香竹並沒有走遠。


    在她私心裏,還是希望能看見璟嬪落魄的樣子。


    那會讓她想起,當初自己也是這麽過來的。


    那種被扔進宮人巷時的不甘。


    以及那種得知孩子和心上人死後的絕望。


    這一切的一切,現在終於也有人陪她一同體會了。


    真好。


    心裏默念著時間,數著數字,香桃子便發覺璟嬪發作的比她預想中的要稍稍緩一些,可見此人心性堅強;


    至少等她慢慢悠悠的走到聆風亭時,含涼殿那兒才有了些許動靜。


    動靜不大,可以想見那夥人應該是壓著聲音和腳步,不願意驚動旁人;


    香竹看著遠處那些個人影,為首的還是那個麵冷心熱的公公,是他偷偷地放她進去,隻為了給璟嬪娘娘送去一對護膝。


    換做從前,她很願意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宮裏的好人太少,才顯得格外的難能可貴;


    如果人人都跟瑞貴妃和成妃那樣,不把奴才當人,不把自己以外的人命當作是條命,那她早早地便要對這個地方絕望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香竹想,現在也是這位公公,是他帶著人急匆匆,卻又毫無聲息地在宮裏搜尋,想要在皇帝雷霆震怒前,將她帶回去。


    她知道這些人就是來找她的,畢竟今日進出過含涼殿,就隻有她一個人,隻是他們不知道她對璟嬪說了什麽,更不知道她對璟嬪做了什麽,所以才要帶回去,目標可謂極其明確。


    興許這會兒還有幾個小宮人緊跟在他們身後,一路疾跑著,往太醫院那裏去請禦醫。


    隻是.................


    請了禦醫,就來得及麽。


    香竹的仇恨得到了紓解,原先她很討厭這宮裏的夜,覺得深宮寂寞,晚上淒清綿長,一日日的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活著,若是沒有和自己喜歡的人相互支撐者,還真一眼望不到頭啊..............


    早前在宮人巷的時候沒有,但此時此刻,她有這個時間,也有這樣的心情,她願意浪費那麽一點點的時光,來緬懷自己的過去,自己那原本很平凡,很幸福的過去。


    曾幾何時,香竹也是一個單純,漂亮的姑娘,能在姑姑們都歇息時偷偷溜到正清門,去和自己的心上人說上會兒話,他們認識了很久,彼此都說過好些貼心炙熱的話,他更是說好了,屆時等她年滿二十五,便要一同出宮成親的................


    香竹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


    皇帝此刻必然會很生氣吧,他的權利是那樣的巨大,可以叫人生叫人死;後宮有多少女人愛著他,又因為他的寵愛而失去了所有,幾乎天下盡在皇帝一人的掌握。


    可現在,被他所喜愛的女人卻是那麽的脆弱,脆弱到旁人短短幾句話,便可摧毀她所有的心力,還間接地毀去了他們之間的所有,皆因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好好護著她;


    以前是不想,現在,則是來不及。


    所以啊,當初做下的事不能憑著心意忘卻,就像她的恨意無法輕易抹平一樣,做了可以不認,但是不能不記住。


    你自己記不住不要緊,總會有人替你記著的。


    香竹無意去猜測皇帝此刻的心情,如今,她也隻是為了自己沒能親眼看到璟嬪的下場而感到可惜。


    可皇帝這會連生氣,怕是也來不及了。


    大仇得報,又氣到了皇帝,香竹心情大好,照樣在聆風亭這裏走著,那走路的姿勢有點模仿當初瑞貴妃的樣子,正如她此刻的心境,可惜她年紀不大,卻已是一臉滄桑,是怎麽走都走不出貴妃那樣意氣風發,睥睨後宮的樣子了;


    雖是抬頭瞧著天,可眼裏卻有著讓人看不懂的東西,似是解脫,又似一種悵然。


    她想,自己終於也做過一件大事,成為了這場棋局中相對重要的一環,就算依舊是被同一個人利用,可她這一次卻沒有後悔。


    仇人多了也不好,成妃怕她反咬一口,已經許諾將她那個早逝的孩子擇個吉日好好超度,香竹想想也算了,再報仇也沒那個心氣兒,她隻覺得自己再活著,好像也沒什麽意思了。


    不知道這一回,璟嬪還能不能挺過來。


    香竹這麽想著。


    或許禦醫也會束手無策吧,畢竟解毒的法子都不一定有效果,再好的靈丹妙藥,可能也並不適用於解蠱呢?


    宮裏頭並不是隻有那些明麵上的手段才能害人,夏美人出生北地,娘家原是製藥的,後來使了銀錢換了個七品的小官,在升官發財的同時,他們也不忘更進一步,這才按照同樣的路子,把女兒給送進了宮。


    可夏家最擅長的並不是製藥。


    而是製蠱。


    尤其是害人的,陰毒的蠱。


    香竹不曉得靖宮的壓勝之術和北地的巫蠱比起來,到底哪個更厲害一些,反正都能害人就對了。


    要把蠱蟲種在自己身上很容易,可若想神不知鬼不覺地種在璟嬪的身上,初時著實是讓香竹煩惱了好一陣。


    夏美人能找來蠱蟲,未必就有本事往璟嬪身邊放。


    好在夏美人沒有法子,可別人卻是大大的有。


    至少成妃就做得到。


    她教會了香竹用法,又派了自己的心腹宮人給她引路,終是把子蠱借著迷香給璟嬪喂了進去。


    其實也並不是沒有解法,隻是夏美人自己也知曉的一知半解,而成妃正欲將璟嬪處之而後快,好把四皇子抱過去,更沒有那等好心。


    舍生蠱分二蠱,子母雙生,以彼此的心血養就,母蠱亡,則子蠱滅,就是這麽簡單。香竹不覺得自己的命有多金貴,但是在死前能拉上瑞貴妃的妹妹一起,多少也算一種榮幸,仿佛自己這條命也值了些錢,而當初受的那些苦,則可以徹底地放下了。


    香竹心裏頭這一放下,頓時就看開了,甚至她在躍入蓮花池的前一秒還在放聲地笑,那聲音短而尖刻,在黑夜之中尤其的突兀,仔細聽,似乎還有些莫名的淒涼。


    順著響動,南翮緊趕慢趕的跑來聆風亭,等趕到時,裏頭早已沒有香竹的身影,有的隻是的荷花池中的一抹藕荷色的身影,那衣袍的顏色已然被池水浸染開,等把人撈上來後,眾人便看見這宮女眼皮微翻,麵帶詭豔,又未盡的笑意,而她顯然不是被人推下去的,唇邊卻盡是鮮血,想是傷及心肺,溺斃而亡。


    南翮冷冷地看了一眼,心知此刻說什麽都晚了,要怪人人都得怪,便同身邊幾個跟班的小內侍道:“屍體先存進宮人巷,多搬上幾塊冰動凍著,就說聆風亭死了個宮人,撈上來時已經泡脹了麵目,瞧不清是哪宮哪院的宮人。”南翮想到璟嬪方才的樣子,揪心的厲害,這人就跟失了魂似的,噗的便是一口心尖血,這是急怒攻心的症狀,拖的晚了怕是性命不保。


    他轉身便往含涼殿去,隻在走前吩咐了句:“動作快些,等明日聖上下了旨,興許在她身上還能查出些什麽。”


    這一晚含涼殿晝伏夜出,盡管忙碌,但仍是不動聲色,公孫嘉奧從來沒有這樣無力過,生命的流逝是那樣明顯,她在床榻上會無意識地痙攣、抽搐,分明和中毒的反應一樣,可等胡禦醫上前切脈,卻依舊沒有診出什麽,山參吊氣,也隻是能吊一會兒是一會兒,就連公孫嘉奧自己,也是神色凝重,坐在床沿上,便有一股肅殺之氣。


    胡禦醫查過呂嫦雲的脈案,懷疑這大約是另一種比毒藥還可怕的東西。他不敢說出自己猜測,便隻是跪地叩首,說請聖上做好最壞的打算。


    一般說這話,這人就是離死不遠,可以準備後事了。


    果不其然,一聽得這話,公孫嘉奧立時便大發雷霆,當場便把一個跪的最近的禦醫給踢了一記窩心腳,在撂下一通治不好就要你們的命這類的狠話後,氣勢洶洶地跑去了瑀夫人宮裏,因為他方才在狂怒之中耳朵也沒有錯過一個字,有個禦前的內侍嘀咕了一句,說璟嬪近日唯一出門會去的地方,便隻有瑀夫人那兒,她是宮裏位份最高的人,璟嬪理應去向她請安。


    南翮這挑撥的水平很不一般,每一句是說瑀夫人不好,但每一句都在把人往裏頭拉扯,至少瑀夫人為了自證清白,少不得要抖出些話來絆住皇帝,但不論是非與否,她這麽多日一味稱病,對璟嬪的不聞不問也是一種錯誤,既然公孫嘉奧不願意承認是自己間接地將璟嬪害成這樣,那麽找一個替死鬼也是好的。


    支開了皇帝,南翮便上去將胡禦醫攙起,二人交換了下眼神,胡禦醫便拱了拱手,開口道:“公公若是方便,還請往毓德宮走一趟,容微臣再查閱一遍脈案,再下定奪。”


    南翮點頭,知道胡禦醫是呂將軍身邊的幕僚,那位奇人鄧夫子的徒弟,他要自己去毓德宮,怕是找的物件也同鄧夫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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