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時間不長,嫦雲累的筋疲力盡,我也好不到哪兒去,身上的汗幹一層濕一層,做夢都夢見自己泡在水裏,等到月落日升,天色微亮時,外頭輕微卻有節奏的叩門聲卻是把我從虛無的夢境中喚醒,一聲聲的最是催人,我顧不得揉眼睛,隻是匆匆理了理衣衫,又轉頭給嫦雲捂嚴實了被子,才快步地過去開了門。


    叩門也得跟著暗號來,照著我們當初說好的,連著兩下便是情況有變,連著四下便是一切無恙,我數著聲響,等四聲過後才開了門,一眼便看見小橘子提著一食盒往裏進,麵色是跟我差不多的焦急和慘白,他這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兒,就是膽子再大的人都保不齊慌得厲害,我的手也在打顫,隻顧著把盒子掀開,裏頭的孩子瘦瘦小小的,在小褥子裏連哭都沒有力氣,一看就是家裏窮苦,剛生下不超過一月的小子連奶都沒喝上幾口,就被自己爹娘給賣了。


    賣不賣的,沒什麽兩樣,反正總是要死的。


    剛生出來的孩子分量和長相都差不多,我方才看嫦雲的孩子,心裏除了欣喜,剩下的便是憐惜,可對著別人家的,我卻半分多餘的雜念都生不出,隻是覺得窮人的孩子生命力約莫都很頑強,但凡灌一口水進去,他就能多活半天。


    小橘子說上京的窮人不少,真有窮的過不下去,隻差臨門一腳就混成乞丐的,這種人家就會在門坎邊上放塊空心的木盒子,但凡有人肯往裏頭塞錢,什麽都肯拿出來換。


    賣孩子聽上去總是有些不地道,真不是窮到山窮水盡,誰都不肯幹這樣絕自家血脈的事,小橘子說他怕人家拿了錢孩子不肯給,所以隻是先給了一半,拿塊紅布包上十兩銀子,等人家問都不問,回去給你把孩子抱出來,這時候再給另一半的錢,不過女孩兒便宜些,男孩兒要稍稍貴些,所以要另加五兩。


    我聽了小橘子這話,心情就變得有些複雜。


    也罷,小小的孩子怎麽看都是可憐的,吃不飽穿不暖,連話都不會說,隻是本能的想活下來,睡夢中還無意識的會嚶嚀兩聲,好讓旁人知道自己還有氣兒。


    我跟小橘子犯了難,他隻顧著把孩子順進來,好像孩子的死活都不管,也沒想其他的;


    我想的卻比他深了許多,我想的是這個孩子反正都是個病秧子,也不是嫦雲生的,他死了的作用反倒要比活著大,宮裏活著的孩子太少了,唯一活著的就是金妙意和萬鬆雪生的幾個;


    連公孫劌都說萬事有他頂著,那我還顧忌什麽。


    小橘子還不像南翮那般經驗老道,提溜著食盒一路快走,路上怕的要死,恨不得見人就躲,真進了廣寒宮也不知該說什麽好,等天一亮外頭太後和瑀夫人怕是就要來了,他見我對著孩子不知在想些什麽,便說自己在宮門守了半夜,綠迆也在乾壽宮和太醫院磨了半夜,這會兒孩子總算是帶回來了,怎麽姑姑一點都沒高興的樣子。


    又被喊姑姑了,這稱呼真是聽一次火大一次,生生的就要把人給往老了喊,我扯了扯嘴角,連幹笑一聲都扯不出來:“都什麽時候了,你高興一個我看看?”


    小橘子訕訕的,就看著我兩隻大大的眼睛跟迷了神一般,有點魔怔,對著那個孩子就看了那麽一陣,結果突然便伸了手,就想去掩那孩子的口鼻,登時嚇得頭發都往上竄起來。


    他大概是魂都要嚇飛了,嗓子也掐了尖:“姑姑這是怎麽了,這這這.這孩子是奴才一路貓著牆根兒,好不容易帶進宮來的。”小橘子心裏仍然良知尚存,就上來要攔:“咱們有話慢慢說,您好好兒地做什麽要捂死他?!”


    沒根的廢物,關鍵時候就知道搗亂!我恨不得踹他一腳,厲聲道:“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難道你家主子沒跟你說過麽!”小橘子苦著臉:“可是”“這孩子一旦活著給她們瞧見,先不說皇帝會怎麽想,太後勢必要拿這個孩子來作要挾,倒不如借著嫦雲難產這一宗,姑且還能得到公孫嘉奧的憐惜和愧疚”我瞥一眼還在昏睡著的嫦雲,她喝了胡禦醫煎的湯藥,大約還有半個時辰便會醒;


    本來的目的就是把嫦雲的孩子給送出去,別人的死活實在跟我無關,何況一個孩子的用場遠不止於此,在宮裏,死的隻要不是自己,一切皆可以利用;


    即便是嫦雲要發火,那也是我一個人主意。


    這法子雖然殘酷了些,可是利大於弊,我於是冷靜分析道:“趁主子現在還沒醒,咱們快些動手,否則等她醒了又要心軟,總是狠不下心,能成什麽事兒。”


    小橘子沒想到我平時一直笑嗬嗬的,這會兒竟能想出這樣惡毒的法子,還毒的理所當然,毫無負罪感;


    果然徹侯老是歎氣,老是半開玩笑地跟底下人說什麽最毒婦人心,他總算是見識了。


    嘴裏囁嚅幾聲,他又走近了半步,盯著那個食盒,怎麽都有些不敢下手。


    我見狀也有些猶豫,剛才那一陣突如其來的力氣和毅力這會兒也散了大半,畢竟以前隻是我輕巧的下一道令,後宮裏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死一個女人,現在真要我親自動手,我也吃不準力道啊


    好在我和小橘子的拉鋸戰沒有持續多久,我靈機一動,從塌子上抽出一個隱枕,回手一丟就丟到了小橘子懷裏。


    “行了”我從善如流地把這件差事丟給了他:“反正這孩子也是個病秧子,方才被咱們鬧醒一回,連哭都哭不出一聲,你就當是積德,好歹讓他早些去投胎,下輩子做個富貴王孫,一輩子吃穿不愁也就是了。”


    小橘子一哆嗦,兩隻手幾乎拿不住一個枕頭,哭喪著臉,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在結巴:“我我我..這這這我這不成啊!”


    我氣了,搶過來罵道:“什麽成不成的,大不了我來!”說著便要上去,誰知剛一沾手,那孩子原本躺在食盒裏頭緊閉著眼,這會兒倒是扯開嗓子哭了一聲,尖銳且稚嫩的聲響直接將外頭的不速之客給直接喚了進來。


    是綠迤,還有乾壽宮裏的鍾嬤嬤。


    我和小橘子對視一眼,覺得完了。


    小橘子這時候恢複了往日的機靈,趕緊地把腰牌收了回去,我則抱起孩子,裝出一副正要將他放入食盒,托人帶出去的模樣,隻是做的太過倉促,讓我不由得擔心起鍾嬤嬤那淬過真金,淌過火煉的眼睛;


    可千萬不能給她看出來啊


    我們在廣寒宮裏頭,想跑也跑不了,鍾嬤嬤便很有耐心地等著綠迤來叩門,同樣是四下,小橘子去開了門,殿裏已然收整過,可鍾嬤嬤進來時,還是皺了皺眉頭,似乎是被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給衝了兩下,大晚上的,綠迤若當初不是從乾壽宮出去的,隻怕還真引不出太後這等人物,鍾嬤嬤還是板著一張臉,太後身邊的人都熬成精了,除了皺眉,動輒便是麵無表情。


    她深吸了一口氣,看都不看一眼我懷裏抱著的孩子,隻是對著我道:“太後娘娘擔心璟嬪的身子,特地遣老奴過來瞧一眼。”說罷便轉了身:“還請姑娘跟著去一趟。”


    這就是明晃晃的要把孩子帶走了。


    我心裏猶豫,這孩子還活著,那便是最好的把柄,這下嫦雲就算是明晃晃地投靠太後了,不知道公孫嘉奧會不會就此疏遠她。我雖無意參與嫦雲同豫王他們的謀劃,可也知道站隊的要緊,總不能太後說要就要,我們說給就給,怎麽也得當中多繞幾個圈子,才能顯得不那麽刻意。


    我這副樣子,在鍾嬤嬤眼裏顯然就是不肯的意思,她也是陪著鄔太後一路過來的老人,但是人越老見的越多,心自然比旁人更硬幾分,不好輕易打動,此刻便注視著我,還有我懷裏的孩子,冷冷道:“怎麽,姑娘還不走麽?”


    不是不走,是咱們得繞個彎子再走。


    “嬤嬤,您便可憐可憐我們吧”我的眼淚說來就來,哭的雨帶梨花,半濕衣袖,抱著孩子懇切道:“這麽小的一個,還沒見過他外公,親娘更是一眼都沒見著便暈了過去,整個廣寒宮就咱們主仆幾個整夜地守著,熬得眼睛都紅了。”說著說著就跟真的一樣,感情到位了,做戲也做的入木三分,我見小橘子也配合著擦了擦眼睛,又消去了之前對這猴崽子吞吞吐吐不肯動手的不滿,之後便趁著鍾嬤嬤不注意,使勁往孩子屁股上死命掐了一下,就著孩子的哭聲,我也掉了幾滴眼淚,哭道:“璟嬪她、她是生生靠著自己,才把孩子生下來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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