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貴妃在傅森眼裏,是個好母親,在皇帝那裏,她一輩子都是那樣純良,純的跟小白兔似的,誰欺負她她都能忍,還將傅忌養大成人,當中除了把傅忌的性子給養糟了,別的三災八難的一樣都沒有過,這就叫算計算到骨子裏,不割開皮肉,別人是看不出的,所以韻貴妃當初才能以司寢女官的身份,一路爬到貴妃的寶座。


    不過這個女人在我和傅忌這兒,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蛋,還是壞透的那種。


    不給百裏貴妃追封,是我給傅忌出的主意,傅森麵上是要追封傅忌的生母百裏氏為皇後,可私底下想的還不是自己母親,韻貴妃當初是殉葬的,傅忌就口頭上傳了傳聖旨,也沒說給個什麽諡號,別的太妃全都一個不落,蕙淑德賢都占齊全了,就是沒有韻貴妃的那一份。


    所以我見著成妃那麽討厭,可能也是因為,成妃和韻貴妃都是一樣人吧,都是從芯子裏就開始腐爛,隻是洛之貽被我看出來了,而韻貴妃演技好,皇帝一輩子都沒看出來,還把她當成明月光一樣的存在,真真是眼瞎沒得治,正好和韻貴妃湊一對。


    乾壽宮的宮人是真少,我都以為整座宮殿就隻有鍾嬤嬤和兩個內侍伺候著,別的宮人隻是稀稀拉拉地分布在角落裏頭,從這一點就能看出這老太後的脾氣肯定不算太好,難伺候的人永遠都難伺候,別說是雞蛋裏挑骨頭,就是落魄的時候,該講究的也一點不能少,大約是別的宮人都服侍的不好,所以隻有鍾嬤嬤一個貼身的來伺候了。


    我和嫦雲等了又等,也沒見老太後抄完經出來,牛乳羹擱在那頭,都已經凝結了起來,我曉得這就是明晃晃地示威,要嫦雲去給她辦事兒了。


    我暗罵乾壽宮窮酸,牛乳羹都放涼了,也沒人再換一碗上靠,嫦雲且還算淡定,我卻已經開始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緊皺著眉頭,那個鍾嬤嬤也真是,從頭到尾就呈了一碗牛乳羹上來,別的什麽都沒有,我越是等下去,便越是焦躁,然而都等了這麽久了,好像不親眼瞧瞧老太後的真容,也說不過去。


    檀香的氣味越來越濃,味道太衝,反倒叫人靜不下心來,就在我以為太後起碼要晾我們一晚上的時候,內殿掛簾終於微微晃動了幾下,裏頭鍾嬤嬤攙著位華服婦人,終於坐到了正位上,想必這就是宮裏沒幾個人見過的老太後了。


    我和嫦雲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見了太後,還是不由得吃了一驚。


    原以為怎麽也該是個年邁的老婦人,沒想到太後瞧著不過四十出頭的樣子,除了左臉眉骨處有一道長入發際的疤痕以外,依稀可見當年的風情,這樣的姿容放在靖宮也是少見的,這太後年輕時必然也受過寵愛,老太後沒我們想象中那麽老,不過身上的宮袍有些略微的暗沉,像是多年洗刷下來,透出一股陳舊且腐朽的味道,硬生生拔高了她的歲數,隻是跟身邊滿頭銀發的鍾嬤嬤比起來,已經是很年輕了。


    我隨著嫦雲起身,一同對著太後行了大禮,嫦雲是受過公孫嘉奧‘訓練’的,為此她在含涼殿沒少被他逮著機會吃豆腐,對驤國禮儀和層級可以說相當了解,靖宮行的是闕首禮,驤國卻是叩首禮,是以要更為恭敬,我沒聽著老太後喊起,卻聽得嫦雲道:“嬪妾毓德宮呂氏,拜見太後娘娘,願娘娘長樂無極。”


    老太後在宮裏過的不體麵,可在北地也是將門出身,且是世代將門,真正的天之驕女,衣裳倒在其次,念久了佛的人,本該朝著慈眉善目那頭靠,可太後不一樣,那一道疤太過惹眼,生生把原本的慈眉善目給衝淡了,甚至她不說話時,眉眼間也自有種淩厲氣勢,我隻偷著看了一眼,就暗道不好。


    來者不善,想必老太後也不是心血來潮,才想到喚我們過來的,尤其還對上她這麽個這麽個不好說話的人;


    事情若是辦不好,是要把自己賠進去的。


    “起來吧”鄔太後著眼往底下一對姐妹花看去,一雙遍布細紋的眼精光四射,鍾嬤嬤也素來知曉主子的習慣,見太後這是要同璟嬪單獨說話,便無聲地退了出去。


    我扶著嫦雲起來,自己也想跟著鍾嬤嬤退出去,沒想到鄔太後朝我輕飄飄遞來一眼,隻說了句“你也留下”,便把我和嫦雲歸在了一起。


    沒法子,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鄔太後使喚不動瑀夫人,卻使喚的動嫦雲和我,我在嫦雲邊上,思索著太後的找上嫦雲的緣由,又對她眉骨上那道疤痕格外好奇,便打算偷偷朝上看一眼...........


    十分不巧,這一回被逮了個正著,我沒想到鄔太後不看嫦雲,那眼睛倒是一直盯在我身上,她見我一個小小的女官居然拿眼睛打量起主子來,竟也沒怎麽生氣,隻是對著我冷冷一笑,道:“怎麽,哀家的臉瞧著就那麽稀奇?”


    陰惻惻的語氣,擺明了就是嚇唬人的,我在廣寒宮早就練出了看人眼色的本事,低著頭便上前要請罪,嫦雲也在一旁打著圓場,道:“自然不是太後娘娘的緣故,不過是宮人不懂事兒,嬪妾又疏於管教,這不,一時見了一等一的尊貴人物,便有些唬著了。”


    “你們定是在想,好端端的,一個幽居的太後怎麽會找上自己,怕是來者不善吧”鄔太後幽幽地說。


    此話一出,嫦雲少不得又要跟著她的話往下順,隻是笑道:“嬪妾入宮的日子尚淺,卻也曉得太後一心向佛,心懷天下。”說著她又跪了下去,做足了臉麵:“嬪妾理應來太後跟前盡孝,”


    “規矩學的不錯,也挺會說話........”鄔太後滿意的點點頭,手裏一串十八子綠檀串珠從方才開始就一直轉著,說話的聲音就和她人一樣,好比玉石凜冽,說什麽都透著寒意。


    老太後找上來,顯然已經對我們的身份一清二楚,這也難怪,足不出戶,耳聽八方,皇帝能做到,太後自然也能做到,我就不信她在驤國的時候,沒有培養過自己的親信。


    “沒有恩寵,在宮裏便什麽也不是”鄔太後看看乾壽宮這晦暗的布置,這死氣沉沉的宮闈,這一切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恥辱,更時時刻刻都在提醒她,自己這個太後做的有多失敗。


    自己明明有兒子,卻千辛萬苦地將養子扶持上位,她連自己的親生孩兒夭亡都顧不得傷心,一步一步替他謀劃,替他打算,憑著先皇對她的寵愛,以一己之力左右太子的人選,卻隻換來這麽個結果。


    “咱們那位聖上,卸磨殺驢的本事跟他父皇一模一樣,都是個中翹楚”日複一日的,鄔太後都在忍受著這樣的煎熬,熬得真是心力交瘁,每天都要問自己一遍,當初那麽做是為了什麽。


    今日許是有了外人,她的宣泄得以找到出口,口氣突然就變得焦躁:“他想把我困在這乾壽宮,想把我熬死,熬到心氣消磨,油盡燈枯的那一天.........”她發狠地攥著桌角:“哀家偏不遂他的意!”


    我和嫦雲各是一震,聽的不明就裏,隻是想著或許太後根本不在意那些尊稱,從剛才到現在,她也隻用了一回哀家來代指自己,可見是恨透了,一提到公孫嘉奧(可能還有公孫劌),那恨便像是有了具像的形容,還塗上了顏色,是一種血紅的色彩。


    鄔太後發完脾氣,一眨眼又徑自冷了下來,她見我和嫦雲生的相似,卻各有光耀之處,不無感慨道:“我年輕時,一入宮便成了大夫人,地位僅次於原後。”她的眼睛在我和嫦雲身上不住地來回,眉骨的疤痕平添了幾分戾氣,鄔太後冷笑一聲,自嘲道:“論容貌,當初的我勝過你們千百,論帝幸,我當年受到的寵愛無人能及。”說著她便看向嫦雲,嘴角的笑雖尖刻,又有些掩不住的淒涼:“你呢?你被我那‘好兒子’幸過幾次,他待你如何,這些你可有記下,可有想過?”


    這話問的不對,聽上去像是一個女人心懷怨氣,卻消去了恨意,有些別樣的情愫在裏頭,鄔太後也發覺自己有些失態,忙又調整過來,直接開門見山道:“哀家冷眼瞧了多時,自你進宮開始,這宮裏便一直沒有消停過,可見你的本事。”


    君說妾色千般好,恩深露重難偕老,我看著鄔太後,懷疑這老女人其實和我一樣,都被動地沉溺在這過去之中,我這才剛剛開始,她卻已經沉溺了這麽多年,真是應了她剛才自己說的那幾句“當初千般都是好的,可如今卻落到如此地步”。


    說來說去,這都是命啊............


    “虛無縹緲的東西,就算抓在手心,也總有消散的一天”呂嫦雲沒有被鄔太後這一連串的話給嚇著,相反,她依舊能夠淡然處之,甚至很自然地回答:“嬪妾哪有什麽本事呢,便是聖上待嬪妾的寵愛,也不過是假意做出來的。”她緩緩道:“就怕如瑀夫人這般,也逃不開這一層,聖上看重的,不過是瞧著今日你用的上,明日又有別的事兒拿你去填窟窿,所以才不吝嗇好臉罷了。”


    鄔太後沒料到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到這會兒才對她高看幾分,頗為讚許地點頭道:“倒是個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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