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妃說這話完全是反著來,先揚後抑,重點也不是誇將軍府出來的小姐有多了不得,說是這麽說,實際一點也沒把人放在眼裏,如果現在皇帝臨時起意封個宮女,她說不定還會有那麽些危機感,不至於現在還悠哉悠哉地跟成妃掰扯閑話,話梅都吐了好幾顆了。


    偌大的靖宮改了驤國的都城,在她們眼裏,不過就是換了個地方住而已,住的寬敞了,伺候的人多了,很舒適、很開心。


    改了國號,就表示才隔了幾個月的靖宮都已經徹底地被劃到了‘前朝’這一光榮字眼上,如傅忌這樣少年登基、登基後還稍稍有些作為的皇帝,放到眾人的口中,說起來也頂多歎一句‘可惜’,僅此而已。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將軍府從前多少風光,現在就有多少落寞,真要被收了兵權還不至於這麽嚴重,可惜遇上的是為人臣子最不想碰上的變故,‘改朝換代’四個大字往下一壓,就跟天塌了一樣,還不是什麽都沒有了。


    敏妃的親哥是兵伢子出身,常姓也不算很有名的大姓,他們本身的家底一點都不厚重,祖上三代都數不出一個說出來有名有姓的人物,隻有徹侯願意抬舉他,給他當了個官職不小的將領,敏妃對此當然是高興的,位分高的沒什麽,低一些的她就有點看不起,於是一說起什麽將門出身的這類話時,總是免不了流露出一點自視甚高的意思;


    但她的自視甚高在洛之貽聽著,就跟笑話一樣。


    說的再明白點兒,上將軍常清沒建功立業前還隻是徹侯手底下的一個侍衛,就因為攻城的時候一直衝在前頭,打起來很有點為了軍功不要命的勁兒,這才得了侯爺的賞識,一路被提拔到了將軍。


    驤國的將軍比靖國的多,文官普遍地位沒武官高,一個處於發展中的國家麽,總是需要各種軍事上的人才,不巧關外人都挺能打,隻要起兵的次數夠他們多打幾回,回去總能封個一官半職,常清一個人有再多的功勞都沒什麽大用,還是得跟著徹侯乖乖地賣命,他和敏妃家裏頭長輩都死的差不多了,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終究是無法跟一個家族相提並論的。


    樹死根猶在,呂家倒是倒了,但在靖國一朝,一直都被人稱作是擎天大柱一般的存在,傅忌想搞分封製度,一步步地割裂各地將領的兵權,結果愣是花了三年還沒弄成,兵權不穩,成國公又一直在攪和,真要調配起來就有說不出的困難,外頭一打過來,自己人就先亂了。


    “她親姐姐是瑞貴妃,城破那天就跟著從琉璃殿上摔下來了”敏妃說的興起,似乎全然忘了麵前坐著的成妃也是靖宮的舊人,幸災樂禍地掩口笑道:“她父親困守在榆關,原定的夫家也不管她了,趁著內亂時又躲到了汝南,她這回是不想進也得進,且等著吧,宮裏可有一陣子的熱鬧瞧了。”


    洛之貽聽她說完也點頭:“誰說不是呢?”


    敏妃性子簡單,也就是變相地很好哄,她說的基本都是靠聽來的,頂多再加上一點點自己的揣摩,實則對前朝的事情知之甚少,隻有後宮的形勢看的比較分明,加上有她的好姐妹成妃在身邊不時地就會附和補充幾句,她便越說越高興了,那副滔滔不絕的神色讓洛之貽有點走神,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發現這敏妃跟已經死掉的袁貴人還真是像,大約沒腦子的女人連某些習慣都有點雷同,不同的五官不同的出身,碎嘴子倒是生的一模一樣。


    洛之貽和敏妃都是妃,公孫嘉奧為了顯示對成國公的重視,剛一坐上龍椅就很爽快地允了她的請求,讓她搬進了從前的瑞貴妃住過的昭聖宮裏;至於敏妃,她現在住的地方是小墨軒,說起來也跟瑞貴妃有點聯係,那其實是用來賞花的別院,建的比琉璃殿還早。


    拋開政績和脾氣先不談,傅忌這人有種文人式的溫潤,同時也沒有文人式的尖酸,隻是憂鬱的人容易多思,但品味還是沒得說,小墨軒的一花一草都是匠人們花了心思的,周圍又種了好些個竹子,單獨立在禦花園後頭,日子久了,竹林自成一體,與外頭間隔開,十分雅致,走進去還真有點兒曲徑通幽的意趣。


    敏妃有孕,小墨軒安靜不擾人,給她住也是應該的,不過洛之貽一直都不太喜歡瑞昌宮,她覺得那裏金碧輝煌,太流於表麵,奢華是奢華,但是也俗了些,她剛一進宮什麽都沒看,隻一眼就看上了的瑞貴妃住的昭聖宮,那裏倒是塊好地方,什麽都是最好的,但越是好的東西就越不顯眼地放著,對比皇後坐鎮的鳳陽宮,也就那一張鳳塌比較值錢。


    她看敏妃的肚子,又看她一直上下開合的嘴,要套的話都套了,再和這個女人說話怕掉智商,洛之貽假意看了看天色,‘喲’了一聲,回頭笑道:“這會子瞧著還亮堂,不如姐姐到我的宮裏坐坐,前些日子剛得了些好茶,咱們喝了再說說話........”她是很熱情,但敏妃說的口幹舌燥,隻想著回宮去歇一歇,便搖頭說不,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搭著宮女,慢慢地離開了凳子,姿態有點笨拙:“我身子沉重,怕是不能叨擾太久,還是下次再和妹妹吃茶好啦~”


    洛之貽自然是‘很可惜’地答應了,隻說下次再出來走走,說著就上前扶了敏妃的半隻手,走到一半才惦記起自己那隻大黑貓來,喊了身邊的宮女道:“都去瞧瞧,看看乖寶兒又跑哪裏玩水捉魚去了,別一不小心溜進什麽不該進的地方,回來又落一身的泥。”


    那宮女低著個頭,答應著去了,也不是很難找,剛走出亭子就看見她們主子的寶貝正趴在花堆裏撲騰,抱進懷裏也不聽話,炸著毛,明顯是有點生氣了,跟誰都想來一口。


    直到敏妃上了轎攆,洛之貽空出手來抱它了,這貓大爺才收斂了脾氣,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主人懷裏舔了舔爪子,仔細聞聞的話,上頭好像還留著一點粉蒸糕的味道,甜絲絲的。


    齊開霽聽見人聲從裏頭往外傳,知道娘娘們要起駕回宮,一下就把貓給扔遠了,也不敢再蹲著偷聽下去,隻想著趕緊回冷宮,好把這個消息告訴貴妃。


    他沒見過瑞貴妃的妹子,但料想貴妃這姿容,妹妹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不知道這回呂家的二小姐進宮能不能掙出個好前程來;


    畢竟沒出事前,人家還是正經的豫王妃候選人,是堂堂正正過了定,要嫁進王府當正妃的;


    她進了宮,怎麽著,皇帝也得給個嬪位吧.......?


    事實上,齊開霽就不應該說這樣的話,他一個奴才,小偷小摸地順一塊生薑,拿兩塊點心,這個可以搞的定,然而一到出大事了就要犯哆嗦,為人處世尚且差一大截,更別提運氣了,所以他並沒有呂將軍那樣一說一個準的開光嘴,他說人家會封嬪,可人家接到聖旨的時候,聖旨上明明白白地說了,不是嬪位。


    不管是前朝女眷還是功臣之女,進了宮都是有名有份的,送信的小吏跑了十來天才跑到榆關,把聖旨攤開讀了一遍就走了,也不管人有沒有同意,總之讀過了就行。


    呂兆年忠心的是靖國,然而他除了手裏那五萬兵馬還囤居在榆關,其餘的身家根本不值一提,五萬個人就是五萬張嘴,人可以忠心、可以聽話,但餓了總是要吃飯的。


    一旦飯都沒的吃了,那他們就得好好思考一下,到底要不要繼續留在榆關為別人賣命了。


    呂兆年這幾個月滄桑了不少,他聽了鄧夫子的話,及時地帶著兵從上京撤出,隻是撤的太急太快了,物資不夠他們短時間內再撤一次,便沒有即刻就往汝南跑。


    鄧藻良出關前便料到了一切,名義上是夫子,但是呂兆年知道他的本事和神通,所以這麽多年一直拿他當軍師跟參謀看。


    鄧夫子也的確很有見地,他見五萬兵馬如今盡數都呂兆年手裏,倒是勸過一句,讓他留一兩個親信帶領一萬兵馬守在榆關,自己可以先行去汝南投奔傅森,也不失為一條良策。


    呂兆年沒有答應。


    他怕他這一去,宮裏大閨女的下場就懸了。


    呂兆年不傻,他心裏也知道,去了,自己和傅森便有勝算,但是不去,仙儀的命起碼還能保全;


    不管怎麽看,局麵都很被動。


    榆關天險,地理環境是把雙刃劍,能防能攻,但對於兵士的要求也高,要忍得了幹燥的天氣和夜晚的嚴寒,日子久了人心浮動,隻怕天險不好克敵,倒先把自己克死了。


    軍帳裏頭鴉雀無聲,鄧藻良沉著臉,呂嫦雲肅著臉,都是神情凝重的模樣,一眼就把父親手裏那張黃燦燦的布給看到了底;


    聖旨寫的十分潦草,可見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上首幾行無非是勸呂兆年盡早交出兵權,忠勇公的爵位就擺在那兒,交出來就保他一世榮華;


    哦,還有最後那一行字寫的也很清楚;


    上頭寫的是——奉旨宣呂兆年次女入宮,封正六品美人。


    美人,比嬪位足足低了兩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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