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齊公公估算的還真不錯,第二日果然是雲卷雷的天氣,悶雷不把雨點打下來,隻在天上一聲聲地悶響,硬生生把氣壓弄低了好幾度,讓原本還挺好的心情一下全給悶了回去,還讓某些心氣不順的人更加不順。


    公孫劌穿了身素綾淨麵蟒袍,有內侍撐著傘,大雨天的帶著一堆新封的剛來的武官文官守在安定門,大家夥眼下隻有一件正事要幹——等人。


    準確的說,是等他們的皇帝。


    他身上的蟒是四爪,真龍天子穿的才是五爪,驤國公孫氏前身是關外人,別看擺夷和素黎兩個大族那麽鬧騰,又是鬧獨-立又是歸順大靖的,真要跟他們這樣正統的夷人比,那才是一個脫鞋一個提鞋的地位,公孫氏正當輝煌的時候,馬蹄可謂踏遍天下,但到底說出來也不怎麽得臉,其實靖宮四百年,他們滿打滿算,也隻有人家的一半。


    好漢不提當年勇;


    誰還沒個當年呢?


    隻是好歹和大靖肩並肩那麽多年,如今又乍一翻身做了主人,總算也學會了點關內的習氣和禮法,就這衣裳也大有說頭,君是君,臣是臣,王侯配蟒,文是玉帶青鬆,武是青鸞,讓人看了衣服就心生距離,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縱然是親兄弟也得低頭。


    公孫劌和跑到汝南的豫王傅森還不一樣,他跟皇帝是一母同胞,不像傅家那兩個,再親也不是同一個母妃生的,猜疑叢生,早晚要壞事。


    理說君臣血緣更近是好事,他在驤國早就是重臣中的重臣,不過靠的不是皇帝的信任,全賴韜光養晦這四個字,端看傅忌對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都尚且那麽忌憚,就知道親兄弟也不過如此。


    靖宮破了,首當其衝該封賞的就是他。


    可皇兄賞是賞了,卻隻是例行的封賞,功勞不給他一個人,要分大家一起分;


    一人獨大從古到今都沒有好事,皇帝懂得,臣子更懂得。


    是以關於封賞的問題,公孫劌都沒有細究,隻是很平靜的就接受了,覺得這很應該,他現在還沒到翅膀硬的時候,自然是皇兄說什麽他做什麽,此等小事,現在無須放在心上,以後也不必了。


    想是知道皇帝要來,宮裏要換新主人了,雲和雷卷在一團商量了一下,於是雨勢漸漸收稍,就有點雨過天晴,半陽不陰的腔調,一旁武官服製的上將軍常清這幾天忙的覺都沒睡,國破那日也忙著殺人砍頭了,連火燒琉璃殿的景致都未得一見,白白便宜了左將軍他們。


    他跟徹侯關係比較好,覺得幹站著等也不好看,悄悄湊上去,嘴巴微動眼睛不動,看著格外的規矩,跟公孫劌不著痕跡地調侃道:“遷都就遷都吧,做什麽要花那麽大手筆,人來了就行了,弄這些虛的做什麽?”


    “難得要換地方了,總是想著要名正言順的進來,不然為何要費那麽大功夫,文武百官不齊全都要看著齊全,你以為呢?”公孫劌閑散地一笑,不正麵回答,隻是就著麵朝正前的姿勢,隻動嘴巴不錯眼神,不著痕跡地岔開了話:“皇兄說這回後宮的位份也要重新擬一擬,還要帶著瑀夫人在宮裏好好走走,從前夫人常念叨,自個兒的宮裏地方太小,老是和頤夫人正對麵地住著,兩宮湊一塊兒,怪不自在的。”


    常清腰間別著金錯刀,武官的錦袍都蓋不住的身板厚實,說起話來倒是比一般武人要斯文,兩頰邊還有兩顆虎牙戳出的兩個酒窩,洗去了渾身的血腥氣,看著反倒不像個提刀的將軍。


    他是個花叢老手,說好聽點是跟侯爺一路的瀟灑風流,說難聽點就是來者不拒,見著好看的就動歪腦子,甭管是醉仙樓的頭牌還是內宮裏的小宮人,有喜歡的就要弄到手,起碼在這一點上也算是和公孫劌臭味相投,此時便是大肆說著風涼話,咂著嘴,虎牙若隱若現:“照下官看,瑀夫人這樣得寵,重擬位份的時候少不得要給侯爺塞點好處,畢竟離皇後隻差一步,咱們打仗的曉得上進,可見換做夫人娘娘們也都是一樣的,利益當前,哪會不想?”


    “嘁”公孫劌咧咧嘴,顯然對瑀夫人不敢興趣,隻說:“後妃新立,不幹咱們的事,你少多嘴。”


    常清不以為意,又撿了別的新鮮事兒,不過話中的重點還是離不開女人:“前些日子點兵,又要巡視內宮,看見宮人巷有個小宮女挨了打,坐牆角邊兒上一個人哭,我當時瞧著新鮮,上去看了一眼,聽人說她自己從前還是哪個寵妃身邊的大宮女,現在主子生死不知,她一個人埋沒到巷子裏,整天洗衣裳,手都洗破了,可哭完了還得回去繼續洗。”常清回味著那小宮女的長相,感覺挺有點意思:“嘿,還別說,那姑娘抬眼看人的時候,瞧著還真他-娘的水靈,眼淚流個不停,跟個水做的桃兒似的!”


    公孫劌聽他越說還越來勁了,皺著眉看他一眼:“聖上就要來了,你給我消停會兒,等事情完了,哪裏的宮人都盡著你挑揀,隻一點,別玩兒出人命就行。”


    常清聽罷,又是嘿嘿一笑,眼睛賊溜溜地一閃,低著頭老老實實的,終於不說話了。


    他想女人,公孫劌也想,但他沒常清那麽急,見著個漂亮的就挪不動步子,瑞貴妃現在在廣寒宮,人是他派人親自提進去的,雖然沒空去看看,但耳朵裏一直沒有閑著,廣寒宮什麽動靜他都知曉。


    不遠處有響鳴聲,夾雜著馬踏過道的塵土聲,先來的是兩排棕麂皮挑線擔銷錦袍,腳蹬的是的四棱子著腿黑靴,那是護衛皇帝的人,派來打頭陣的,手舉一對對驤國的金紅旗幟,旗上虎嘯行立,馬賽飛龍,可那馬車卻駛的穩如平地,須臾功夫,兩派護衛打完頭陣,後邊又有三十名絨袍內侍分列兩班,離安定門還差一點距離,這些人才停住。


    連帶停住的,還有那幾十甚至幾百的馬車,看著正定門前排的洋洋灑灑,幾乎能停到宮外去。


    皇帝來了。


    公孫劌精神一振,忙帶領著官員們上前去迎,看著眉眼極其恭順,發自肺腑的恭順;


    與方才和常清閑話的那個自己,幾乎判若兩人。


    早上的雨那麽大,雷也打的厲害,嚇得我都以為那雷都要劈我身上了,誰知道說停就停,不一會兒外頭的動靜又打了起來,絲竹聲宴樂聲一個接一個的不消停,比千秋宴熱鬧十倍、


    看樣子是什麽大人物今天來了,靖宮即將麵臨正是更名,以後龍椅個玉璽齊備,皇位換了個姓氏的人來坐,連冷宮都不是靖國的冷宮了。


    熱鬧的時候,人手就格外緊缺,阿柒一個人擔著冷宮的大小事,今天也是難得地曠工了。


    我早飯沒吃,去祁貴人那裏蹭了一點稀粥喝,她有本事,分得清冷宮裏哪些花哪些草有藥用,哪些又可以墊肚子,我說她是個人才還真是沒說錯,要是我做貴妃的那陣子早點發現她有這才能就好了,一定把她給扶上來,怎麽都比李昭儀用著要服帖。


    今天祁貴人隻罩了一件藕色竹葉紋的外罩子,看著很熟悉,像是哪裏見過,我看她手上也有凍瘡,隻是擺弄慣了花草,手指頭都活絡了,倒沒我那麽嚴重,便抱著胸托著腮看她,閑道:“你這樣的性子,該是很叫人注意,怎麽我從前從來就沒什麽印象呢?”


    祁貴人不知從哪裏弄到一個小花盆,缺了個口子,好在底沒壞,還可以放土進去,她一邊把荷包裏撿出來的花籽往裏填,一邊道:“剛進宮一年半載的,不曉得也是應該的,我當初住的是成貴嬪宮裏的,後來貴嬪有孕,嬪妾就挪了位子搬遠了,好在雅楓居那兒也安靜,也樂得自在。”


    說著她也托著下巴沉思了一陣:“說來,我跟娘娘您倒有過一麵之緣,有一次請安,路上有幾個才人選侍半路上撞見我了,硬是要拉我去采晨露花蜜這些東西,說皇後縮減後宮的開支,她們連胭脂都得自己弄,一路過來,就看我長得比較結實,於是便求我給她們把風,說看見貴妃來了就趕緊通知她們,拽一把拉一把也好,不然跑都來不及。”說完,又一下反應過來,帶了點歉意地看向我:“您瞧,都到今日了,我還是拿你當貴妃,一時半會兒的還真改不過來.........”


    這祁貴人太實誠了,我的臉不可控地抽搐了一下,半晌才幹笑了一聲:“沒、沒事兒,大家這不都熟了麽...往後祁妹妹喚我聲仙儀就行.....”


    祁貴人點點頭:“那姐姐芳齡幾何啊?”


    “我今年十八,九月初二的生辰。”


    “哦,那真是好巧,妹妹今年四月剛去了虛歲,正好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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