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當即說道:“我們所求之人答允三日內回複,無論如何,三日之後都將返歸中土,屆時嶽兄便與我們同歸吧。”嶽陽聞言大喜:“這個地方早就待夠了,再也不想見到東瀛這群表麵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盜女娼的人。”又見李岩心事重重,還以為他擔心邀約失敗,便安慰他幾句。


    李岩搖了搖頭道:“實不相瞞。我們一行人與真言宗本多法師交好,我又身受真言宗道正大師眷顧,傳了一路真言法印。本多法師心懷慈悲,普濟世人,最終落得為藤原紀平所害,此次離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來,我已決意刺殺藤原紀平,免遺憾事。不知道嶽兄有什麽妙策麽?”


    嶽陽倒是吃了一驚,忍不住打量他起來。李岩知道他何意,繼續道:“人立於天地之間,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此即必為之事,還望嶽兄勿要阻我。當前沒有什麽好計,隻能先讓你們登船出海,我返回刺殺他,不管成與不成,立刻自後麵追上你們。以我的輕功,再看京都到難波津的行程,若是行事詭秘一點,不為人知,脫身應是沒有問題。待上了船,以咱們中土的船隻,諒他們也追趕不上,便能平安脫險。”


    嶽陽見他心意已決,也當真不去勸阻他,想了一會兒說道:“不用這許多波折,隻要能讓藤原紀平去難波津送你們,上船之前再動手也不遲,脫身豈不更是便利?”李岩道:“我們也想過,那樣的話藤原紀平必定全力戒備,若是帶上降魔,刺殺他簡直就是一個笑話,隻能出其不意了。”


    嶽陽笑道:“未必沒有辦法調離降魔的,持世重傷未愈,地藏一人不足懼,由我跟方娘子纏著他,你去刺殺藤原紀平,定能一舉建功。”李岩又驚又喜,忙道道:“敢聞嶽兄高論。”嶽陽先確認了四周無人,才悄聲說道:“當今倭皇還算是個有點骨氣的人。二十年間藤原氏掌控軍政,他這個傀儡皇帝做著當真沒意思。或許見我是個外人的緣故,沒有特別提防,之前我為他清除平安京幽魂,他在謝宴上說起壓抑之處,也是頗有不平之意。如今源氏、平氏實力大衰,藤原內部這麽一鬥實則也沒有占到多大的便宜,倭皇如欲奪回權柄,當真是最佳的時機了。我與倭皇還有幾分香火之情,也不明說,隻稍微透露些許意思,讓他想辦法調開降魔,再由他下令由新任太政大臣藤原紀平送別。即便不成,於他也沒有任何損失,他定然是願意做的。”


    李岩驚喜交集,說道:“我之前還自詡多計,碰到嶽兄才知道自慚形穢。”嶽陽笑道:“這有什麽,隻不過我對這裏的局勢多了解了一些而已。”李岩想了一下,又道:“若是我們所謀事成,倭皇未必沒有再起之機,他若不信淨土真宗之人,可向真言宗求助。真言宗廣濟天下,不圖私利,當可護他一世無憂。若是事敗,此事再也休提。”嶽陽點點頭:“這又不需要倭皇付出什麽,平白為他多了一條出路,何樂而不為。”


    李岩又道:“小弟還有一事相求嶽兄。弓削皇後身世已夠淒慘,又被人加以利用,冠以惡鬼之名。我等既然見了,豈能坐視不理?”說著將自己了解到事實真相說了一遍,最後道:“還望嶽兄再展神通,將這些真相傳播出去,以免她再承受不白之冤。”


    嶽陽見他又有事相求,本想開兩句玩笑,再聽他所言內容,臉色也嚴肅起來,最後才道:“這倒不是難事。但此事真相涉及頗廣,從朝廷重臣到皇室貴族、叛亂逆賊,此時傳播出去,誰知道會不會影響你的行刺大計。弓削妙畢竟與你無甚幹係,隻是倭國內部之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最好。”


    李岩正色道:“還請嶽兄施為,後果我自擔之。若因此導致行刺失敗,我也絕不後悔。來年我當重來,任藤原紀平守得固若金湯,我也要取他性命。而這些力所能及之事若不去做,定當慚愧半生。”


    嶽陽歎道:“好吧,我再想想辦法,一方麵便以我結識的三教九流傳播,另一方麵我且去問一下倭皇,看他肯不肯為弓削皇後平反。這等得罪藤原家的事情,你若行刺成功,他自然樂得落井下石,若是失敗,想也不要想了。”


    李岩一揖到地,說道:“能在民間傳播已算意外之喜,能不能獲得倭皇的官方說辭更是不敢奢望。此事終究落在嶽兄身上,也算是一件功德。”嶽陽搖了搖頭:“這世上之事太多了,你若件件都要管,便是累死了自己也管不過來。”李岩笑道:“咱們可做不了神仙,也知曉不了那許多事,既然碰見了,便順手管上一管,也算不得什麽。”嶽陽當真受不了他,直接說道:“好了,還有這許多事要做,卻隻有三日時間,我可沒時間陪你說這些廢話。你回去等候消息,三日內莫要輕舉妄動,有事情我自會去找你們。”


    李岩見他如此說,也便告辭離去。此時天色還早,他想了一下,還是去了本因寺。越嚴見他到來,自然很是高興,拉著他問東問西,又引他去見道衍大師。李岩向道衍大師訴說了自己一行將在三日後返回中土的意思,道衍大師很是灑脫,隻說定會在佛前為他們一行祈福,好佑他們平安抵達。


    李岩又道:“隻是情況有變,我們邀卓大師助我們回流光救人,卓大師卻欲在此一展宏圖,雖說三日後給我們答複,隻怕希望渺茫。今日我來,一則辭行,二則是求肯大師來了。”道衍眉頭微皺,說道:“卓神醫是應我之邀來了此間,近些年來我們漸行漸遠,卻仍有幾分香火之情。我去懇請,他應能思慮一二。”李岩搖搖頭,說道:“此事隻怕不易,我也不是來求肯大師出麵說合,隻想請教一事。道正大師傳我真言法印,為我治好經脈之傷。我若是想為一個經脈髒腑受到重創之人療傷,真言法印是否能起到效果?若是可以,我又當如何施為?”


    道衍問道:“那人傷勢較你當日如何?”李岩道:“隻怕要重得多了。”說著將李湛的傷勢描述了一遍,他不敢妄言,盡量引用了薛寒山的原話。道衍思索半晌才道:“這樣的話就不好說了。當日為醫治你的傷勢,道正師兄先是傳你法印真言,使你本身具備自愈之能。之後在外施展功法,裏應外合之下才治好你的傷勢。真言法印即便人人可傳,也未必是人人可學,這是其一;那人傷勢重你數倍,你若想依師兄之法救治於他,至少損你功體三成,這是其二。”


    李岩想了一下,仍道:“那人誌懷高遠,或許中土未來係與他身,若能以此代價換回他周全,也是值得。還望大師傳我法門!”道衍見他心意已決,知道再勸也無用,終是將真言法印中關於醫治傷勢的一路細細講與他聽,待李岩牢牢記下,又問了一些李湛傷勢的細節,對症下藥,給出幾種建議。


    這一耽擱就是兩個時辰,天色已晚,李岩起身告辭。走到門外,又回轉來,對道衍大師說道:“此番我等離開就不再來向大師辭行了,但眾位大師的恩德,李岩永遠銘記在心。另外奉勸大師,這兩日間切莫再與我等接近,不然或有大禍。原因為何,大師來日自知。將來如在此間有困厄難解之事,請來中土找我。”說完頭也不回離去。


    樓明月見他良久未歸,心中焦急不已,去找嶽陽,卻聽從人說嶽陽進宮麵見王上一直未回,李岩早就離去,都是見到的。又擔心是不是藤原紀平先行出手對付,還專門去了一趟他府上探口風,也未發現異常。此時見李岩平安回來,心中喜悅,仍是忍不住埋怨他一番,問他究竟去了何處。李岩卻是眉飛色舞,說道:“我去了一趟本因寺,向道衍大師求教救治師兄的法門,沒想到當真有,若是卓先生不肯隨我們回歸中土,我們東瀛這一趟也沒白來。”


    樓明月聽他如是說,當真是喜出望外,連日來的積鬱一掃而光,也開起玩笑來:“其他不說,僅憑四萬兩黃金的收入那便非同小可。更何況晴羽親自帶人來幫我們尋人,這番情誼彌足珍貴,救了城主,終於不用再擔心兵戎相向了。”自打卓神醫不願隨他們回返中土,方晴羽一直心事重重,此時聽說李湛有救,壓力盡去,容顏也鮮活起來。


    今日當真好事連連,幾人正高興,嶽陽又報來喜訊。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再不隱瞞,說道:“我進了宮裏,把事情隱晦一說,倭皇就明白怎麽回事,以前我還真沒看出來他竟是這麽個千伶百俐之人。當即就說好了,定在初五這天,這一日宜出行,宜祭祀。我算過了,過了這一日再想出海,吉日要到十天之後了,想來咱們是耽擱不得的。明日倭皇就會宣布,這一日宣新任法皇降魔尊者在宗廟講經,祭祀先祖,這一下子就能拖住降魔近三日時間。後日咱們再去向倭皇告辭,他以不能脫身為由,讓藤原紀平送咱們去難波津。到時候便看咱們的手段了。”嶽陽不敢多待,趕緊去了。


    初五是四日之後,雖與原本的計劃有所出入,但也多了些轉圜餘地,有些事情能多做一些準備,比如準備海上飲食,選拔接應流光來船的人員,防止海上岔開,卻又不知道他們在此間做下大事反遭牽連。


    第二日李岩未曾出門,隻是在室中打坐練功。對手個個不凡,他絲毫不敢大意,精進一分便多出一分成功幾率。方晴羽在旁邊為他喂招,探討一些招法奧義,萬一對上了地藏也會有所防備。樓明月在外打探消息,回來時說道倭皇已發布詔書,詔曰立太子乃是大事,要平安京齋戒三日,初五祭祀宗廟,邀了降魔法皇講經,平民亦可旁聽。


    眼見第一步已成,第二日樓明月帶了李岩入宮覲見倭皇,說道此間事了,欲待初五日返回中土。倭皇聞言便道:“眾位貴客來此不易,此去不知何年再見,我欲親往送你們離去,奈何已定下初五日祭祀,當真脫不得身。貴客不可以晚些時日再走麽?”


    樓明月道:“實不相瞞,我們此來是為請卓神醫回去救人,卓神醫後日會給予答複,無論結果如何,此間已不能多待。我們來時已請人測算了返航的黃道吉日,初五日錯過了,便要等十餘日後了。”


    倭皇聞言,目視平晴明。平晴明推算良久方道:“確實如此。”嶽陽也插言道:“到時候我也一同西歸。近日來承蒙照應,也是感激不盡。”平晴明是早就知道他的打算的。倭皇麵上很是不舍,又與嶽陽說了些珍重之類的話,才道:“如此便勞煩太政大臣送貴客西歸吧。”藤原紀平本就擔心與李岩的生疏會影響到來日的貿易往來,自然願往。李岩武功雖強,自己的隨行人員也都不弱,自然不懼。事情便這麽定了下來。又問起靈寶皇子,隻說傷勢好了許多,此時留在後宮陪伴皇後,卻是不便相見了。本來有望成為太子的皇子陡然跌落塵埃,也不知今後何去何從。幾人想起之前相處的種種,也不禁感歎。


    第二日,卓飛鴻一早來訪,與樓明月、李岩見過禮,終是說道:“我思之再三,隻怕還是讓你們失望了。還請見諒。”其實他去流光救人便是人情,不去也算本分,誰也勉強不得。饒是已有救治李湛之法,樓、李二人仍是神色一黯。卓飛鴻見狀歎息,從囊中拿出一冊裝訂好的書冊,遞給李岩,說道:“此書是我畢生心血所聚,雖說近年來我於醫道不如之前專注,仍是自認為不輸於任何人。勞煩公子將此書交與薛師兄,配合他自身所學,或能找到醫治病人的良方。”


    之後又從袋內掏出一封書信遞給李岩,說道:“昨日道衍大師來訪,以舊情相請,勸我醫治貴友。奈何我心如鐵石,不能答允前往。此信是我與道衍大師推演一夜,對症狀會診得出來的一些結果,你拿去給我師兄,或有幫助。老朽薄情,還請諸位勿怪,師兄勿怪。”歎了口氣,出門而去。


    李岩見他形容憔悴,雙目通紅,顯然昨日都在與道衍大師推演診治之法,隻怕一夜未眠也說不定,忍不住開口道:“卓大師,東瀛若是諸事不順,不妨回歸中土,到時我為你引薦我所說的病人,或可與你一論天下事!”他知道卓飛鴻籌謀天下,定然思慮周全,也不敢多說。待卓飛鴻走遠,樓明月看著書與信,說道:“這也算收獲吧。”


    李岩卻道:“我昨夜已叮囑道衍大師,讓他不要摻和進來,免得行刺失敗本因寺再受到牽連,沒想到大師古道熱腸,終究是動用舊情,前去勸說卓飛鴻。若非咱們早就下定決心為本多法師複仇,又豈能對得起這樣的朋友。”


    接下來一日,諸事已準備妥當。到了初五這一天,由於倭皇祭祀已經開始,樓明月等無暇拜別,由藤原紀平送他們去難波津乘船。道衍大師終究是沒有聽李岩的勸告,與越嚴帶人前來相送。如此李岩等也坦然下來,樓明月更是邀他們將來去中土作客,道衍大師欣然應允。


    一行人出發,不到半日已到難波京,又去拜別了正惠住持。這次藤原紀平卻是不好再進天王寺了。本多法師被他所殺的事情雖然未曾大肆傳播,但是知曉內情的人也不在少數,若要他如無事人一般在天王寺出入,再也不可能了。正惠住持自是知曉真相,但天王寺甚至整個真言宗也得罪不起藤原紀平,也是無奈。至於李岩當日所說為本多法師複仇之言,此時也隻能當做笑話了。


    一行人沿著街道去向難波津,此間風物似還留著本多法師的音容笑貌。楊霞憶及法師,忍不住又將那個粗陶兔子拿出來把玩,又掉下淚來。李岩輕輕怕她肩膀,小聲說道:“莫要悲傷,本多法師可不喜歡你這個樣子。記住,師父絕不會食言!”他們這兩日的籌謀事關重大,楊霞這樣的小孩子自然是不能讓她知曉的。但她向來對李岩充滿信心,認真點了點頭,精神也好了一些。


    藤原紀平一路與樓明月拉近關係,自覺比起之前的疏遠已好了很多。拋開本多法師一節,,他確實是想與李岩等人交好的,也確實是個不錯的朋友。將他們送到渡口,又讓人搬上船不少倭國特產,眼見船發,這才要離開。


    其他從人都遠遠跟著,他與地藏、平晴明剛剛轉身,聽到李岩在後麵喊道:“公子留步,姑姑有禮物送你。”說話之間,李岩、方晴羽、嶽陽三人一人手中捧著一個箱子,施展輕功從船上下來,須臾即到身前。


    藤原紀平大喜,樓明月的禮物對於倭國來說隻能以“稀世”稱之,豈是等閑。地藏明使與平晴明互視一眼,不約而同提高了警惕。對方三人都是高手,同來送禮當真有異。正要提醒藤原紀平小心,李岩一笑,手中捧著的箱子輕輕一拋,平緩落向地藏明使懷中,口中道:“小心收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烽煙江湖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負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負雨並收藏烽煙江湖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