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定,平晴明不再藏私,雙掌輕揉,一團黑白之氣陡生,交合之下瞬間化為無色,迎向李岩劍氣。兩人功力相交,都感受到一股浩瀚大力襲來,李岩身形微微一晃,麵露訝色,而平晴明是倉促之間聚氣,踉蹌退出四五步遠,頹勢盡顯。隻是他頂多也隻是不如李岩內力深厚,而李岩這一劍也未能對他造成傷害,那麽合圍之勢便未曾被他解開。


    果然李岩正要乘勝追擊,隻可惜五行式神卻不會給他可乘之機,又再圍了上來。李岩無奈之下,隻能再次纏鬥。之後無論他出任何高招,平晴明都會奮勇直上,避免他損傷式神。雖然每次都是李岩在對決中占盡上風,卻不得不應對式神隨後而來的攻擊,勝勢盡消。方晴羽見了平晴明施展的招式,臉色越發怪異起來,再想想他的名字,心中已有明悟。


    在“陰陽法陣”之中,李岩受到的影響逐漸加深,又不能尋得合適的突破之法,此消彼長之下,隻有落敗一途。且他身在陣中,陰陽顛倒,五行被克,他於“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的心法領悟又不夠深,也使不出來這一路最強的法門,越來越是被動。


    此時楊霞也看出場上情勢不對,忍不住問方晴羽:“姑姑,師父這次能勝麽?”方晴羽沉默不語,也在盤算該如何應對平晴明這樣的對手。


    李岩既要應對式神,又要應對平晴明,還要抽出心神抵抗法陣,一不小心之下,被屬性陰寒的無形之水在肩上劃了一劍,登時血流如注。焦躁之間,遠處傳來鍾聲,似是哪座寺院報時所用,心中忽地一動,想起一個辦法,或許會有奇效。未及施展,又轉了兩圈,地上已是一灘一灘的血跡,顯然他傷勢不輕。


    平晴明見狀也不為己甚,向後退了幾步說道:“這般下去李兄有敗無勝,兩下罷手如何?”未等李岩確實支撐不住才說出此言,也算是極有風度了。李岩笑道:“那可未必,咱們再行打過。”此言一出,周邊眾人麵色陡變,連嶽陽也有些怨他。此刻越是堅持,對比平晴明的進退有據,便越顯得氣量狹窄。


    李岩一劍逼退五名式神,左臂屈於胸前,掌心外推,手指自然舒展,施展過程似已超脫空間限製一般,同時口中喝道“前”。真言配合“施無畏印”,整個空間震了一震,平晴明明顯感覺到“陰陽法陣”在此一震之下,竟似要與外界空間貫通一般,這可是他將陣法練成以來從未遇見過的情形。他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何事,隻知任李岩施展下去,必然對自己不利,黑白二氣納於掌間,降魔聖使的“日月之行”再現,向李岩攻去。


    李岩也明顯能感到空間震動,心知有效。接下來手印變化,中指抵住拇指,食指豎起,如同拈花一般,正是“外降魔印”。印法配合著“前”字真言的餘勢,圍攻而來的式神似是非常畏懼,各自揮舞兵器護在身前,這是與式神對決以來,除卻五行之土外,從未出現的防守局麵。


    李岩手印繼續變化,手掌下垂,五指向地,他未曾盤坐,應是“內降魔印”的變式了,同時口吐真言“臨”,心清神明之餘,已然感應到外界流動之風,真實天地的運轉規律重又回歸。李岩不知這種情形能維持多久,再不敢大意,長劍秉承天地之正,演化六氣之辯,灑出點點星芒,將身周的平晴明與五行式神全部籠罩於內。


    五行式神先為印法真言影響,此時又失了“陰陽法陣”的加成,再應對這種蘊含天道的劍法,顯然不敵。半招之內,鋒刃盡斷,李岩長劍便要摧枯拉朽一般將五行式神盡數斬於劍下。五名式神是平晴明用五髒之血煉化而成,幾與他一體,式神若被摧毀,大損功體不說,隻怕還有性命之憂。驚慌之下,趕忙施法將式神收回,自己迎向對手完全捉摸不住運行軌跡的長劍。


    李岩長劍過處,五隻紙鶴絞成碎片,雖不明白式神已被收回,也知眼下隻要擊敗平晴明便能脫陣而出。長劍一圈,將紙片盡數吸附在劍上,一振手腕,紙片蝴蝶般飛起,四散而落,在陣法再次阻斷天地的瞬間,剩餘的半招天道之劍直直刺向平晴明。


    平晴明連使“琉璃天斬”、“斬惡道”、“風雲體”,仍是被這一招追擊得倉皇而逃。若非“風雲體”加成下的身法,已被一劍穿胸而過。然而李岩隻追了三步便止住,平晴明隻道對手使出這等絕學,已無餘力追擊,身後似有暗器攜帶著淩厲勁風襲來,隻是再想躲閃已來不及,隻能等死。卻沒想到暗器力量雖大,準頭卻差得可以,紛紛從他頸側、肋間劃過,深深釘在他身前青磚鋪就的地麵上。平晴明定睛看去時,方才聲勢驚人的暗器隻不過是些碎紙片而已,正是李岩用“落梅風”手法擲出的紙鶴碎片。


    平晴明一看即明白,對手這是手下留情了,不然自己在對手追擊之下遭受這種莫名暗器的襲擊,隻能是有死無生。正要認輸,李岩在對麵拱手一禮說道:“晴明兄,前麵你占優,後麵我扳回局勢,咱們兩個算平局如何?”


    平晴明心知他不但手下留情,口下也留了德,當即笑道:“那就算我占個便宜了。”此言既可理解為自承敗陣,又可以理解為謙虛之言。李岩還劍入鞘,平晴明也收會法陣,兩人都對對手的奇功絕藝佩服不已。


    倭皇看不明白結果,隻道兩人最終打成平手,不由一陣惋惜。想來李岩這樣的年輕高手即便在中土也算翹楚,若能戰而勝之,定將使“日出之國”的威名播於中土。尤其起初平晴明是占了上風的,心中更是迫切。周邊的倭國臣子、武士也都存了相同的心思。道虹法皇、嶽陽、方晴羽等人卻都能看出來端倪,眼見兩人言笑相交,自也不會去說破,以免大煞風景。


    又入殿內坐下,方晴羽與楊霞為李岩裹好傷口,差不多也申時中了。有宮人來報,說是在九娘幫助下酒宴已準備好,倭皇命人傳菜入內,與中土貴客、隨侍臣屬共食。一嚐味道之後,登時好評如潮,連從小就教養不錯的倭皇也吃得有些失態。


    席間道虹法皇歎道:“幼年之時我曾在大唐西京住過一段,大慈恩寺的齋飯當真讓人不能忘卻,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重新嚐到中土手法烹製的食物,也算僥天之幸。”嶽陽也道:“法皇莫要以為隻要在中土,哪裏都能吃到這等美味。我在中土日久自然是知道的,我們道山也是什麽都不缺,卻做不出這般味道,隻怕還是九娘廚藝高妙的緣故。”九娘趕忙謙虛了幾句。


    道虹法皇不貪口腹之欲,不多時便停箸不食,向李岩問道:“李公子功法高妙奇特,不知師出何門?”李岩道:“在下之前乃是淩雲門弟子,家師於九音,不知法皇可曾聞聽過?”道真法皇歎道:“我幼年去了中土,本想多留些時日以增長見識技藝,不料西京亂起,也未曾久待。即便如此,我也聽過淩雲威名,無塵子武功高絕,天下敬仰。淩雲山離西京又不遠,鍾靈秀之氣,我也曾前往訪道,還有幸拜會過無塵子前輩。隻是後來匆匆回國,從此消息閉塞,令師尊諱未曾聽說過,還望莫怪。”


    李岩忙道:“法皇太過客氣了。無塵師祖乃是家師的授業傳道之人,想來彼時家師尚年幼,法皇未曾聽聞也屬正常。便如同小子來此間之前,也不知法皇大名一般。”忽覺這個比方不妥,不由尷尬一笑。道虹法皇不以為忤,繼續說道:“應是如此。我見公子所施功法皆磅礴大氣,應是淩雲一脈武功無疑,但鬥到最後所施之法又接近於佛門神通。莫非令師身兼佛道兩家之長麽?”


    李岩道:“在下一身武學皆為家師所傳,至於最後的真言手印實是近來另有境遇,家師也不知曉的。此中詳情,不足為外人道了。”他不知道道正大師傳法之事被外人知曉是否會引起軒然大波,也不敢亂說。


    道虹法皇點點頭,不再多言。方才李岩口誦真言,掌結印法,頓時讓“陰陽法陣”失去效力,配合自身武功,從而趁勢擊破了平晴明。如此來看,這種真言手印的秘法神通隻怕是有克製陰陽道法陣效用的。他身負陰陽師一脈興衰,自須關注從而尋求解法。


    嶽陽卻是興高采烈,與李岩、平晴明探討方才一戰中的得失,間或方晴羽也插幾句嘴。而樓明月、九娘則陪同倭皇、道虹法皇談些中土的風物美食,席間氣氛融洽得很。過不多時,見時間也不早,倭皇便到:“貴客遠道而來,之前未曾管顧已是失禮,如今既然知曉了,豈能再乎?這樣吧,今後就安排各位貴客住在禦池庭吧。”禦池庭已算平安宮宮城之內了,嶽陽、平晴明都在該處安置。


    樓明月卻婉拒了,隻說這邊男女老幼皆有,搬來搬去不大方便,況且也已住慣。又說一直等候的卓先生應該也快來了,想必近日就可能離開平安京,待回去稟報之後,再來時以使節之禮見倭皇,住進平安宮還算有所憑依。倭皇也不勉強,隻說今日已盡興,來日再會吧。讓各人自回住處。


    樓明月一行人行出,嶽陽邀他們到自己居住的禦池庭一觀,閑來無事,也都跟著去了。藤原紀平卻要去聽從兄長安排,先行告辭離去。禦池庭地方頗為開闊,倭皇會客、遊玩皆可在此,加上假山流水、奇木繁花,當真是風景宜人,有些重要人物也可以安置住在此處。


    嶽陽在前引路,樓明月等人跟在後麵,也對庭內景物進行指指點點。平晴明因也居於此間,也與他們同行。待進嶽陽房間時,李岩忽然被什麽東西晃了一下眼,看過去卻是一麵打磨得溜光的銅鏡。此時製鏡之術傳至東瀛已久,平民家中也出現不少,隻不過不甚清晰而已。宮中所用自然非同凡俗,能清晰看到鏡中景物。再看時,庭內不少地方都有鏡子,當真是奇怪。


    嶽陽引他們入室,又喚人奉茶,才說道:“此間酷愛鏡之一物,傳說中天照大神留下的三件法器中就有一麵八咫之鏡,都以為鏡中蘊有神力,可降妖伏魔,因此裝得到處都是。不過這裏的術法確實也有獨到之秘。我來此間,便是因聽聞東瀛盛行的陰陽道與我自身武學功體有互補之效,這才稟明家師跨海而來。”


    李岩問道:“嶽兄不同凡俗,想必令師也是神仙般人物。敢問是哪位高士?”嶽陽道:“家師乃是正一掌教少陽真人。”不隻是李岩,樓明月等人也肅然起敬。張少陽執掌正一,法紀嚴明,為人恬淡而能持正,向來為人所敬仰的,更何況他中原四大宗師的身份。


    嶽陽自有名門弟子風範,也不過多謙虛,繼續道:“家師學識淵博,關於風水吉凶我也學了些皮毛,因與於晴明兄結交到了此間,一看這許多亂七八糟的鏡子,發現已將此間風水破壞得一塌糊塗,煞氣衝天。僅此一項,就足以讓住在此處之人早夭。”平晴明苦笑道:“我曾也進言過王上,隻是人微言輕,沒有什麽結果罷了,還是多虧了嶽兄,在此間展示諸般神通妙法,讓王上一舉信服,這才改成現在的模樣。”


    李岩奇道:“當真有這麽神奇?”嶽陽道:“人照鏡子,鏡中顯影,常有人說鏡有吸魂之效,這個就不知道真假了。隻是住宅中鏡子最大的功用就是將諸般邪晦陰煞之氣反射出去,切記不可對準他人居所。原本如何便不說了,我將鏡子調了一遍,將陰煞之氣折向空中,借太陽真火煉化之,自然便不為害了。”李岩也不明白這些,平晴明卻道:“確實不錯,嶽兄調了之後,王上睡眠不複以前的一夜驚醒好幾次,宮內的陰霾之氣確實散了不少。”


    二人一唱一和,倒將李岩這個門外漢唬得一愣一愣的。樓明月也在旁說道:“風水玄學,還是有些道理的。隻是想要弄明白就不易了,即便有名師指點,也不是三年兩載能夠掌握的。不光是此間,西京宮禁,天都皇城,一屋一殿,一苑一池,都有講究得很。”


    李岩趕緊岔開話題,說了些其他的。不過這裏的布置確實特殊,最大的特點依然不離“鏡子”,比如嶽陽的屋中還放了一麵,李岩雖坐在室內一側,仍能通過鏡中影像看到室外人物景致,也算是別致。


    忽然他一激靈,似有明悟,向平晴明道:“敢問平公子,貴國有將一人高的銅鏡夾在屏風中的習慣麽?”方晴羽聽他發問,也突然回過神來。


    平晴明麵色一變說道:“怎麽,李兄又在哪裏見到這樣的屏風了麽?實不相瞞,早些年間很有一批屏風是如此製作的。大概如同嶽兄所言,鏡能反射陰煞之氣,因此將夾有銅鏡的屏風擋住正堂門口曾經十分流行。”嶽陽插口道:“不錯,陰煞之氣反射出門,所對之處無論是鄰裏、行人都不好。因此多有人反對,便生出這種類型的屏風,將銅鏡藏於屏風之內。但此法不是正道,在中土也漸漸不再使用。”


    李岩道:“這麽說來,在一些有些年月的宅子裏,是會有這種屏風了咯?”平晴明點了點頭,道:“是的。隻是如今京都剩下的老宅不多,想必再要見也不容易了。此時皇宮的屏風中,也都是沒有夾著任何物事的。”李岩聞言若有所思,之後轉而與兩人說起其他事情來,。在此間耽擱了約莫半個時辰,一行人才離開返回住處。


    回到藤原宗家東廂,方晴羽見沒有外人,忙問道:“怎麽,又有什麽新發現了麽?”李岩想了想,說道:“新的發現倒沒什麽,不過還是之前案件的一些情況,我似是有些地方想明白了。但也隻是假設而已。”


    他這一說,登時引起大夥兒的好奇心,都圍在他身邊,聽他詳說。李岩整理一下思路才道:“咱們隻說藤原清盛遇害一事,他如何遇害的,為什麽當時沒有發現他的屍體,後來又屍體又出現了,這一直是個最大的疑點吧?”樓明月道:“不錯,不管是誰動機再明顯,終究不能稱為證據。要想抓到真凶,這個疑點必須解開。”


    李岩點頭說道:“我們一直都在想,凶手是如何在西廂明目張膽殺死藤原清盛,又是如何在極短的時間裏將一切恢複原狀的。想不通的人,就往弓削妙的鬼魂作祟上一推。但是咱們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凶手根本就不是在西廂將藤原清盛殺死的?”


    方晴羽道:“不錯,若是根本就不會在西廂殺死的,你們進到西廂內,又看到好久沒有人進去過的模樣也就說得通了,因為確實沒有人進去過。但是又如何能讓人出現西廂行凶的錯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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