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蘭扭頭一看,她驚訝的看著門口站著兩個人,前麵那人搖搖欲墜,看著好像隨時要倒下去,後麵那人用肩膀將她扛住,另一隻手還提著個包,很顯然,後麵那人也沒什麽力氣了,前麵的為了站住,隻得靠在門框上。


    除了後麵那人手裏的包,倆人都背著個快褪色的土黃色書包。最讓郭蘭她們感到好奇的是倆人的穿著,倆人身上都是舊羊皮襖,不同的是,羊皮襖顯然有點大,前麵那個用繩子係在一起,後麵那個是皮帶紮住的。


    倆人都穿著快及膝的長靴,靴子外麵皮子都快磨光了,不同的是,前麵這個的靴子有點大,在中間同樣用繩子係著,後麵那個則是用皮帶紮著的。


    前麵這人頭上裹著條灰色頭巾,將她的臉遮去了一半,圍在脖子上的圍巾都快看不出顏色了,圍巾同樣裹得高高的,遮去了她的下頜。後麵那人臉露得稍微多點,但同樣裹得嚴嚴實實的,讓人幾乎看不出她的相貌,隻能憑聲音可以斷定是女的。


    不管從那個方麵看,這兩人都不像學校的學生,倒像是電影裏東北深山老林的獵人。


    倆人就堵在寢室門口,後麵那人一個勁的問前麵那人,是不是這裏,路過的同學都好奇的打量著她們,轉過頭便竊竊私語,很快,寢室外麵便圍了一圈人。


    “你們找誰呀?”郭蘭叫道,正在收拾床鋪的楚眉也好奇的停下來,胡振芳從床上起來,披上衣服過來看著她們。


    “請問,鄧軍是住在這嗎?”後麵那姑娘有氣無力的問道,給胡振芳的感覺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鄧,鄧軍…”胡振芳楞住了,鄧軍去北大荒兩年多了,怎麽還有人來找,她上下打量那姑娘,郭蘭快言快語的說:“你是誰呀,鄧軍早就去北大荒了。”


    “是我。”前麵那個疲倦得靠在門上的人低聲說道,胡振芳在前麵,她聽清了,連忙過去,解開那人的頭巾和圍巾,將她的臉露出來。


    “你…。。,”胡振芳仔細看著那人,好半天才不相信的問道:“你……你是……。鄧軍?”


    鄧軍疲倦的點點頭,扶著她的那姑娘弱弱的叫道:“幫幫忙,扶她進去下。”


    胡振芳捂住嘴驚恐的看著鄧軍,郭蘭啊的叫了聲,不但她叫起來了,楚眉也大吃一驚,這還是鄧軍嗎?


    在這個寢室的印象中,鄧軍是個強壯的女人,皮膚黝黑,濃眉大眼,身材粗壯,可麵前這個人臉上還有明顯的凍傷,還有便是長胖了,胖得連臉都變形了,連腰都粗了。


    後麵的姑娘一聽這裏是鄧軍的寢室,手上的包便落在地上,扛著鄧軍向裏走,走兩步歇一下,走兩步歇一下,胡振芳和郭蘭連忙將鄧軍扶進去,她們扶進來。鄧軍一離開,後麵那人好像卸下一塊巨石,身體晃了晃,趕緊抓住旁邊的床才站穩。


    “別,別讓她坐,.,讓她躺著,躺著,誰,.,誰有葡萄糖,趕緊,衝一袋。”


    胡振芳連忙扶著鄧軍躺在自己的床上,郭蘭扶著那姑娘坐下,那姑娘解下圍巾和頭巾,郭蘭看看她,再看看鄧軍,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


    這姑娘和鄧軍完全是兩個樣,這姑娘瘦得就剩一層皮了,兩個眼珠大而無神,鄧軍的兩個眼珠都快成一條線了,兩個腮幫子鼓起來的,這姑娘腮幫子深陷下去,根本看不到肉,活象個骷髏。


    “總算,總算送到了,我,我的任務算完成了,”那姑娘揣著氣對郭蘭胡振芳說:“我,我給你們介紹,……,介紹下她的情況,她…。。她是…。。是重度浮腫,你…。你們……必須趕緊送她去醫院,要……要不。。”


    “你別急,先喝口水,”楚眉從床上跳下來,用自己的杯子給她倒了杯水,那姑娘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她神情還是有點急,胡振芳將自己杯子裏的涼開水倒了些給她,她先喝了一小口,然後端起杯子幾下便喝光了。


    那姑娘順手將嘴邊的水跡抹去,這杯水下去好像讓她恢複了些許精力,她說了聲謝謝,然後才接著說:“鄧軍是重度浮腫,回來之前,團部陳醫生說,到燕京便要送她去醫院,唉,對了,你們這有葡萄糖沒有,有的話趕緊給她衝一袋,她能活下來全靠那兩袋葡萄糖了。”


    楚眉三人一下安靜了,胡振芳在鄧軍臉上輕輕戳了下,那胖胖的臉蛋立刻凹下去個深窩,顯然這是浮腫,鄧軍在床上動了動,那姑娘看了看她們三人,心裏明白了,她也沒言聲,從背著的書包裏拿出個杯子,提起水瓶倒了半杯水,放在嘴邊吹了吹,加了點涼水,又小小的抿了下感覺沒那麽燙了,才吃力的扶起鄧軍,慢慢的喂起水來。


    “她……,她……,你……,你是誰?”郭蘭小心問道。


    “我叫方怡,是美術學院的,學生右派,在北大荒,我們在一個連隊。”方怡平靜的說,依舊很小心的在喂鄧軍喝水。


    胡振芳拿眼睛問楚眉,這怎麽辦?幫助鄧軍可是要冒很大風險的,同情右派可是立場問題。楚眉看著鄧軍和方怡的樣子,心裏猶豫不決,感情上想幫她,可理智告訴她不能,她隱約感到,自己正處在關鍵時刻,這個時候不能有絲毫疏漏。


    “你們怎麽回來了?摘帽了嗎?”郭蘭小聲問到,方怡淡淡的說:“上級讓回來的,放心,我們不是逃回來的,有證明的。哦,沒有摘帽。”


    方怡想了下,將鄧軍平放下,從她的書包裏拿出張介紹信遞給郭蘭,郭蘭將信將疑的接過來,確實是北大荒農場開出的證明。


    楚眉和胡振芳也靠過來看,證明信上很簡單,就說按照中央指示,燕京各部門右派,除少數判刑極右外,其餘全部離開離開北大荒回本單位報道,由本單位進行甄別管製。


    “怎麽弄成這樣子?”郭蘭又問,這次方怡沒有回答,隻是擔心的看著鄧軍,楚眉這時開口問道:


    “你們上學校報道了嗎?”


    “我們剛下火車,……”方怡剛說一句,走廊上傳來急促叫聲:“方怡!鄧軍!方怡!鄧軍!”


    方怡衝門外叫道:“莊姐!這兒呢!在這!”


    可即便她很努力了,可聲音依舊不大,郭蘭到門口一看,走廊上有個同樣象獵人的女人,正靠在牆上叫著,她的腳邊有幾個包,附近幾個寢室的門口都有人探頭出來,圍在門口的同學都好奇的轉過身看著她。


    郭蘭連忙過去,將那女人扶進來,順口又叫了兩個同學,將她的包拿到寢室裏。到屋裏便將包放地上,郭蘭這才看清她提著的是兩個捆得好好的被子和兩個包,背上還有捆得象四四方方的被子,身上同樣還斜挎著個鼓鼓囊囊的書包。


    “總算找著你們了,你……,咦,你不是眉子嗎?”女人抬頭便看到楚眉,有點意外的叫起來,楚眉一頭霧水的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她與方怡一樣僅剩一層皮包裹著,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同樣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除了身上的天藍色舊大衣有點眼熟,其他沒有一點印象的女人。


    “我是莊靜怡呀!小秋的老師,你不認識了!”


    楚眉大吃一驚,這是莊靜怡?那個端莊優雅,沉魚落雁,羞花閉月,美麗得連她都妒嫉的莊靜怡?


    胡振芳和郭蘭有些疑惑的看著楚眉,楚眉顧不得其他,仔細辨認眼前這個女人,從她臉型的輪廓中,終於找出昔日熟悉的神態。


    “你……你怎麽……”楚眉忽然感到巨大的危險,眼前這三個人無疑都是右派,這三人中有兩個與自己有關係,她們怎麽會一塊到這裏來?怎麽走在一起的?這個莊靜怡還是後來找來的,為什麽她要找來?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找來?


    危險!


    “莊姐,還有葡萄糖嗎?”方怡問道,莊靜怡搖搖頭,楚眉忽然明白她們說的葡萄糖是那來的了,楚明秋每個月都給莊靜怡寄葡萄糖,她們說的就是這葡萄糖。


    “她怎樣了?”莊靜怡連忙過去看看鄧軍,方怡搖搖頭,莊靜怡連忙從書包裏翻出個東西,這東西用手巾包著,她小心的將手巾打開,楚眉看到一個黑糊糊的東西,莊靜怡沒有將那東西全部給方怡,而是掰下一小塊給了方怡。


    “掰細點,這東西不好消化。”莊靜怡提醒道,方怡輕輕嗯了聲,接過那小塊東西,用手巾墊著,在桌上用力碾壓,就這幾下便讓她氣喘籲籲。


    莊靜怡這時才覺察到屋裏的氣氛有點不對,她看看一動不動的楚眉胡振芳郭蘭,輕輕歎口氣,然後才問:“鄧軍是那張床?”


    鄧軍的床位已經被郭蘭占了,郭蘭指了下她下麵的那個空位,莊靜怡從地上撿起個被子,郭蘭連忙讓開,莊靜怡開始給鄧軍鋪床。


    從鄧軍方怡進門,再到莊靜怡到來,胡振芳一直冷眼觀察她們,越看她的心便揪得越緊,她覺著這三人實在太恐怖了,即便在屋裏,她們走路也搖搖擺擺的,好像隨時都可能倒下,鄧軍甚至連站都站不穩,隻能躺著,莊靜怡方怡連大聲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方怡和莊靜怡,看上去就像幾十天沒吃過飯的人,形如枯槁,骨瘦如柴。


    她忽然想起一本蘇聯畫冊上看到的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幸存者,就像夏衍筆下的蘆柴棍,就像穿越了十八層地獄的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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