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數年。


    苗疆幽都的一家酒樓之上。


    臨窗的位置,坐著一個白衣女子,白紗覆麵,隻留著一雙清冷的眉眼,淡淡地看著下麵熙熙攘攘的行人,時不時喝一口手中的清茶。


    遠遠看去,就是活脫脫一個冰冷冷的美人。


    可是如今美人攏在袖子裏麵的手,卻是在不安分地敲打著桌子邊緣,嘴角也微微撇著,不耐煩的模樣被白紗完美地掩蓋住了。


    不多時,一個黑衣男子才跳進了房間裏麵。


    女子微微皺了皺眉,聲音頗不耐煩,“怎麽這麽磨蹭?我茶都續了三輪了。”


    清味的嘴角抽了抽:主子,你在自家的酒樓裏麵就不用這麽摳門了吧!


    將手中的一副畫像遞到女子手中,清味態度很恭敬,“主子,屬下已經依照主子的意思派人將定北王的車馬攔截在了洛水河畔,隻不過……”


    女子緩緩展開畫像,漫不經心道,“隻不過什麽?”


    “隻不過定北王武功深不可測,身邊又高手雲集,所以……怕是拖不了多少時辰。”


    女子像是聽到什麽好玩的事情一般笑開,“能拖一會兒就不錯了,難不成你還想要除掉他不成?!”說完轉眼繼續去看手中的畫像,咂了兩下嘴,“瞧這俊俏公子的小模樣,明明是一個柔弱書生,可不像傳說中的那麽可怕啊!”


    清味嘴角抽了抽,低頭道,“屬下找不到定北王的近日畫像,這些都是屬下費了一番功夫才勉強尋得的,他年輕時候的畫像。”


    女子擺擺手,輕點足尖,已經消失在了房內,隻留下聲音在空氣中回蕩,“能拖多久拖多久,到時候我自有打算。”


    清味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麵,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希望這次這個主子千萬派一個好完成的任務給他,莫要再讓他提心吊膽了……


    肩膀上突然被一道力氣拍了拍,清味回過頭,看到清閑在身後一臉的幸災樂禍,“這次又接到了什麽新任務?看你這表情,很頭疼啊!”


    清味白了清閑一眼,無語道,“你倒是躲得快,將這麽個燙手山芋丟給我了。”


    清閑全部照單返回去,道,“之前我受命去燒那姓莊的酒樓的時候,你不是還說輕鬆痛快,想要跟著主子嘛!怎麽這時候又覺得是燙手山芋了?”


    清味有些苦不堪言,“那姓莊的左不過一個紈絝罷了,收拾了就收拾了,別人收拾不了,咱們主子一定收拾得了。可是如今我要麵對的可是讓大齊皇帝都聞風喪膽的定北王啊!”


    “怎麽,你害怕了?”


    “怕倒是不怕,都是在死人堆裏麵爬出來的人了,還有什麽好怕的。”清味搖搖頭道,“就是幹這等事情,又是麵對著摸不清楚底細的人,心裏沒有把握罷了。”


    “你都查了一個多月了,竟然還沒有進展不成?!”清閑有些訝異。


    “有。”清味臉色怪異道,“得來的消息無非跟天下人都知道的一樣:少年時期家中突變,異軍突起,獨自帶了一隊殘兵割據了北漠撫遠以北地區,自封定北王。”


    “就這樣?”


    “就這樣。”


    清閑一臉同情地拍拍清味的肩頭,“兄弟,你任重而道遠。主子派下來的任務,就沒有輕鬆的,你自求多福。”


    “……”


    白衣女子一路東行,恍若過無人之境般地入了皇宮。


    剛剛回到宮殿裏麵,已經有宮女從裏麵映出來,“聖女大人,你可算是回來了!陛下已經在幽蘭殿等你多時了。”


    原來這白衣女子就是苗疆的聖女——元卿。


    元卿聽了宮女的話,也不見步子快幾分,頗為隨性地進了殿門,隻見一弱冠少年正坐在自己平日裏最愛倚靠著的貴妃榻上麵,見自己進門,立即飛快地從榻上立起身,笑著迎上來道,“卿卿,你回來了!”


    元卿一臉的不讚同,皺著眉頭苦大仇深道,“你莫要這麽叫我,若是傳到那些朝臣的耳朵裏麵,又要說我紅顏禍水了。”


    靳言的表情僵了僵,有些發怒的樣子倒不負他身上的明黃色,“那群老頑固,是不是又在卿卿麵前胡說八道了?!”


    元卿一邊取下自己臉上的白紗,一邊連忙擺手道,“這倒沒有,隻不過我怕麻煩,這聖女的地界,還是清淨點的好。”


    靳言這皇位堪堪穩下來,她可不想這個時候替他招惹出一堆是非來。


    靳言見元卿不願提起這事兒,便不再說下去,隻有些委屈道,“卿卿這是又去哪裏溜著玩兒去了?不會……又是去二哥府上了罷!”


    元卿沒有注意到靳言說道後麵半句的時候眼中流露出來的陰暗,隻搖搖頭淡淡道,“我沒事去那個冰塊臉那裏做什麽?!我隻不過是派人往城外去了一圈,查了查定北王的底細罷了。”


    靳言聞言狠狠一怔,“蹭”地立起身,“卿卿,你是不是聽了那些老匹夫的話?!我苗疆還沒有落魄到要靠一個女子來穩固國家的時候,你不用將那些流言放在心上!”


    元卿見靳言反應如此激烈,先是愣了一愣,緊接著先抬手拍了拍靳言的頭,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要麽叫我姐,要麽按照尊卑直呼我名字就可以了,為何總是不長記性?!”


    靳言有些不自在地推掉元卿放在自己頭頂的手道,“我不要叫你姐。”


    元卿臉色冷了冷,“皇帝就要有皇帝的威嚴,你這般,豈不是讓那個冰塊臉有了可趁之機?!”


    靳言眼睛閃了閃,“二哥不會奪我皇位。倒是卿卿,我一直想要問你,當初你為何選擇支持我而不是支持我的二哥?明明……明明他才有更多支持的人,也比我更加適合這個位置。”


    “為何?”元卿隻覺得自己一想這個問題頭就疼的厲害,忍住不適,隻含糊道,“大概……是看那個冰塊臉不順眼吧!再說了,這是我同太後的承諾,人總得要信守承諾的嘛!”


    靳言悶下頭不說話了,半晌才又道,“那你今日去派人查定北王也是為了履行對我皇祖母的承諾,替我穩固我的皇位?”


    元卿直覺如果自己點頭的話,麵前的人怕是要暴走,含糊道,“怎麽會!不過一個定北王,他剛好要來苗疆來,查查底細罷了。再說了,那些朝臣的話我固然聽到了,不過你也知道我,怎麽會為了一群老頑固的話,真的將自己的下半生搭進去。”


    靳言這才緩了緩臉色,重展了笑顏,“那卿卿,我們先用晚膳吧!卿卿這裏的飯食比我宮中的好!”


    元卿看著靳言想要極力表現出自在的模樣,眼中流露出一絲複雜。


    伴君如伴虎,元卿不可能真的單純的以為麵前的少年會一直如同現在一般,戀她依賴她,將她當作最親的人。


    元卿的記憶是從遇到這個少年開始的。


    她被丟進煉獄般的藥穀裏,連同一隻狼一起,一待就是兩年。


    然後兩年後,一個華貴的婦人派人將她從藥穀裏麵接出去,告訴她她的使命就是守護自己麵前的少年,輔佐他走上帝位。


    她當時是覺得可笑的,她不過一個從山野中摸爬滾打的女子,哪來的通天的本領可以擔任輔國重任?!


    可是那婦人——苗疆最尊貴的太後告訴她,那是她的承諾,若毀諾,便是死。


    元卿自是不想死的,就這麽稀裏糊塗地答應了下來。


    沒想到如此兩年下來,她竟也輔國輔得順順當當,靳言也越來越依賴她,越來越信任她。


    現在回想起來,她竟想不起這麽幾年是怎麽過去的,無論是藥穀裏麵慘烈的兩年,還是苗疆朝堂最為動蕩的兩年,她都覺得不甚清晰。


    現在的平和,又還能維持多久?


    用過晚膳,靳言便自回了他的宮殿,元卿靠在貴妃榻上小憩。


    正半夢半醒間,一陣幾不可聞的香味縈繞在鼻尖,元卿略微皺皺眉頭,抬眼看向來人,“今日倒是奇怪,一個二個都往我這幽蘭殿跑,我這裏藏著什麽寶貝不成?”


    來人一身淡色青衣,身材頎長,一張清俊的臉卻滿是生人勿近之色,正是苗疆二殿下靳然,聲音冷清道,“聽說你對定北王下手了?”


    元卿皺皺眉頭,看著靳然帶著些嚴厲的辭色,有些摸不著頭腦,“我動了手又如何?不動手又如何?這些都與二殿下沒什麽幹係罷!”


    靳然咬了咬牙齒,恨恨地道,“真是不知輕重!”


    元卿臉色也不好看,她不過是讓人去給定北王使了個小絆子,如今就有兩個人先後批評指責她,“若是出了什麽事情大不了我自己擔著就是了,左右我不過是苗疆千千萬萬聖女中的一個,隨時隨地都可以廢掉重新立,你們有什麽可擔憂的。”


    靳然白了元卿一眼,“你若是不滿那些朝臣胡說八道亂點鴛鴦,我自然會派人解決,你何必強出風頭?”


    “亂點鴛鴦?你是指那些老不死的想要用我去換苗疆幾年和平的事情嗎?”元卿頗為好笑道,“且不說我有沒有那個能耐,要我跟一個變態王爺關在同一個屋子裏麵也是不可能的好嗎?”


    靳然一愣,“變態王爺?!”


    “我派出去的最精英的探子都探不出底細來,要不是做了什麽變態到爆的事情查都查不出來還能是因為什麽?這麽一個深不可測的人可比那些老頑固難搞的多,我才不要跟那種人在同一屋簷下。”


    靳然眼中閃過一絲什麽,語氣竟顯得比之前平和些了,“是啊!你既不願意同他一處,如此這樣,也好。”


    元卿從這話中聽出一絲怪異的感覺,卻又說不出哪裏奇怪,隻好道,“你專程來尋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自然還有。”


    元卿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洗耳恭聽。”


    “你若是對靳言沒有那個意思,以後便盡量遠著些。”


    元卿一臉懵逼,“哪個意思?”


    “他對你的態度已經很明了了,朝中官員若不是看他遲遲不立後,又如何會想著先將你給推出去?”靳然斂眉道,“你若是不想要被群臣視為眼中釘,便要從靳言入手,這次聯姻的麻煩自然就解決了。”


    元卿微微凝眉,沉吟道,“聽起來倒是有幾分道理。我確實不該在這個位置上麵待的太久了……”


    靳然掃了元卿一眼,道,“你若是信得過我,我可以派人送你離開。”


    元卿好笑地看他一眼,道,“千萬別!我不耐煩欠人人情。再說了,靳言如今還是個孩子,我答應了太後要輔佐他直到他的地位穩固了再行離開,在那之前,我會好好安排自己的退路。二殿下還是先好好想想怎麽明哲保身的好,畢竟,靳言的位置越穩固,你的地位便越危險。”


    靳然嘴角遷出一絲苦笑,“你倒是替我想的周全,你既有打算,我便不打擾了。”說完,靳然就如同來時一般施施然走了。


    留下元卿一個人躺回貴妃椅上,卻怎麽都沒了睡意。


    半盞茶的功夫過後,一個黑影重重地摔倒在屋內,元卿看清地上狼狽不堪的人之後,臉上的黑線已經落了三層。


    頭頂上一個聲音響起,狂傲無比,“我家主子說了,聖女大人想的事情也是他老人家想的事情,就是聖女不出手,他也會想辦法解決,而且打算用最簡單的辦法,還請聖女大人做好準備!”


    然後便是瓦片震動的聲響,人卻已經走遠了……


    元卿滿臉黑線,“怎麽回事?”


    地上的人好容易立直了身體,一臉哭喪著表情道,“屬下也不知道,不過晃了個神的功夫便被人五花大綁了……”


    “沒想到這麽些天沒將你丟進訓練場,你倒是越發出息了,連察覺都未察覺就被人算計了?!”


    清味一臉苦相,“主子……”


    “定北王還說什麽了?”


    “屬下並沒有見到定北王……”


    “合著你就是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給暗算成這樣了?”元卿臉上的表情更加嫌棄,“若是這樣,你也莫要在我的地盤待下去了,我嫌丟人。”


    清味老老實實垂眸反省。


    元卿回味了下剛才聽到的類似警告的話,突然綻開笑意,“這定北王倒是有些意思。”


    清味一臉心有餘悸,“主子指什麽?”


    “他說要用最簡單的法子解決。嗬!什麽是最簡單的法子?!大齊皇帝要他娶我,苗疆朝臣要我嫁他,但如今卻是他不想娶,我也不想嫁。那該怎麽辦呢?自然是其中一個永遠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來的最簡單。”元卿眼中露出一絲興味,“我倒是想看看,他要用什麽辦法將我除掉。”


    “主子……”清味的聲音有些不自然,“他可是舉世聞名的性子乖戾而冷血的定北王。主子不是一向說寧可招惹君子,不招惹這種角色嗎?”


    元卿無奈,“如今,你不找招惹也來不及了。盡快召集攬雲閣所有人手,準備迎接一場大戰吧!”


    ……


    幽都一處不起眼的別院裏麵。


    一處房間還亮著燈光,一個身影坐在案前正專注地擦拭著些什麽,隱約可見泛出來的微微冷光。


    一個黑影敲門而入,恭敬地跪下行禮道,“回主子,屬下已經將主子的話帶到了幽蘭殿。”


    男子淡淡嗯了一聲。


    地上跪的人身形頓了頓,方才猶豫著開口道,“主子,我們不需要查一查這個聖女的底細嗎?”


    男子頭也不抬,一方泛著銀光的麵具下是冰冷的嘴角,“馬上就是個死人了,還查那麽多做什麽?”


    “……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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