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萬確!”李太後大力地拍著朱常洛的肩膀,將他推向武清伯,“還是武清伯來報的喜信呢。”


    朱常洛轉憂為喜,走到武清伯的身邊,朝他拱手行了一個大禮,“有勞武清伯。”


    武清伯趕忙站起來,連連擺手,“不敢不敢。”說著不敢,卻還是受著朱常洛的禮,並不避讓。


    李太後笑道:“這下可高興了吧?先前你一直不開顏,可叫皇祖母擔心了。近些日子,竟連慈寧宮都不曾來了。”


    朱常洛咳嗽了幾聲,“這幾日不敢來,也是因風寒之故,不願將病氣過了給皇祖母。”


    李太後眉頭一挑,“是不是坤寧宮的宮人們沒把你給伺候好?怠慢你了?冷落你了?皇後瞧見了沒有?可有處罰他們?”


    朱常洛擺擺手,“是孫兒自己夜裏讀書不慎吹了風,並不怪都人和母後。”


    李太後氣得不行,“這還叫沒被怠慢和冷落?他們都是死人不成?不知道給你加件衣裳?”她想了想,又歎道,“到底不是親生的娘,哪裏就能那麽仔細呢。太子就是個叫人操心的命,皇後且忙他一個尚來不及。這樣吧,我讓人去從庫裏給你挑些料子,回頭你帶回去,讓皇後給你做成衣袍。”


    朱常洛不疑有他,當下就謝了。


    王喜姐見皇長子抱著布料回來,還都是秋冬用的,當下就氣得個倒仰。


    慈聖太後娘娘這不就是在當眾打她的臉嗎?!說她照看不好庶子,隻顧念著太子。


    王喜姐幾乎要哭出來,她抖著聲音,讓宮人們將料子抱去針線局給朱常洛製成新衣。望著下麵站著還在不停吸鼻子的皇長子,她心裏的一股子氣沒處發泄,偏又不能往孩子身上發作。


    她已經聽說了,陛下不惜以奪取李太後尊號,也要讓其餘幾個皇子出閣講學,參與日講經筵。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對皇太子的不滿,意味著國本之爭將會再次掀起風波,意味著……每一個皇子都有了參政的機會,這會對日後埋下多大的隱患。


    偏王喜姐還不能進言,不能上表。顯得她為了愚鈍的親子太過偏心,不惜踩在其他皇子的身上給兒子鋪路。


    王喜姐咽下心裏的苦楚,強撐起笑臉來,對朱常洛道:“洛兒就先去屋子裏好生休息吧,以後夜裏再別看書看太晚了,傷身子的。”


    朱常洛笑著應了,背過身又絲帕擦了擦鼻涕,回屋去了。


    王喜姐等他的身影離開視線,就冷道:“去,把當日伺候大殿下的幾個奴才找來,給本宮狠狠地打!”她鳳眼一飛,“本宮倒要看看,日後還有誰能這麽大的膽子,竟敢服侍殿下不盡心的。”


    坤寧宮中,宮人們噤若寒蟬。


    朱軒媖輕輕走到母親身邊,手一下下地輕拍著背,替她順著氣,“母後,不值當生這麽大的氣。”


    女兒的溫言安慰,令先前一直強撐著的王喜姐一下子哭了出來,“我這都是造的什麽孽呀!你皇弟那個性子,怎麽教都不開竅。現在你父皇又……我、我真是恨不得沒生了他才好!白白多操了這麽多心。”


    朱軒媖微微皺眉,旋即鬆開了眉頭,“母後說的什麽話,媖兒還記得,皇弟剛出生那會兒,母後多高興呀。媖兒心裏也替母後高興,終於能挺直了腰板。父皇下了冊封太子的旨意時,母後喜極而泣,還記得不記得?皇弟現在才幾歲呀?還小著呢,咱們呐,且把目光放長遠些,看著以後。”


    王喜姐擦著淚,“你也別哄我了,你看看他,自打開始跟著他父皇聽日講聽經筵,日日跟著那麽多的大儒學著,他成什麽樣了?有點長進沒有?”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崩了,“就是那麽一丁點也好啊!我也能有個盼頭。可你瞧瞧他,連‘何不食肉糜’這等話都能說出來,還當著文武百官的麵!”


    王喜姐覺得自己要崩潰了,一想起當日慈慶宮的內監來回報,她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好似又回來了,“他還高興,還得意,還覺得自己沒錯!真真是裏子麵子全給丟盡了!現在全天下都知道大明朝未來的太子是個什麽樣兒的了。”


    朱軒媖死咬著唇,也不知道怎麽安慰母親。當日這事兒一下子就傳遍了,自己的外祖母永年伯夫人第二日就進宮抱著皇弟哭。皇太子冊封典禮後,走路都帶風的永年伯府,一下子就成了人人取笑的對象,恨不得足不出戶。就是參加個宴席,也叫人奚落得隻想找個洞鑽進去。


    院中棍棒擊打皮肉的聲音響起,和著受刑內監的嗚咽聲。


    王喜姐聽了猶不解氣,“給本宮打!狠狠地打!打死算完!”


    棍棒打下去的速度快了起來,越來越重,越來越重。直到那幾個內監被打得斷了氣,屁股開了花,還是沒有停。


    朱軒媖不忍看院中的狼藉,扶著傷心不已的母親回了內殿。


    皇後一離開,執刑的內監就停了下來。他們熟練地收拾著院中的屍體,差人去將送喪太監叫來,把人給領走。


    送喪太監過來,將屍體用草席包了,飛快地離開。路上,他們正好同前往翊坤宮送信的史賓遇著。


    史賓匆匆掃了眼,心裏就有數,這是從坤寧宮出來的。


    隨著皇太子出閣後,皇後的脾性越發大了起來。


    他低著頭,拐了個彎,就見到不遠處翊坤宮的宮牆。越靠近,他的步子就越慢,也越沉重。手裏的那封信叫他死死念著,邊上都皺了。


    如果可以的話,史賓希望這封信永遠都不要送到鄭夢境的手裏。


    守門的小太監遠遠就瞧見史賓往這處來,他忙走進去,跟正殿門口立著的宮嬙說了一聲,又趕緊回了宮門口。


    都人一見史賓進來,就朗聲道:“乾清宮史公公來了。”


    鄭夢境放下手裏的書,“讓他進來吧。”


    史賓走進來,也不知道說什麽,隻將手裏的信高舉過頭。


    鄭夢境奇怪地看著他,從劉帶金的手裏接過信。


    這是一封家書,比較稀罕的是,不是父親鄭承憲寫給她的,而是兄長鄭國泰的字跡。


    鄭夢境掀了火印,將信打開。隻看頭一句,就差點從榻上跌下來。


    其實自己早該想到的這一天的,隻是一直不願去想。


    十四年的時候,父親就逃了過去,可難道還能逃一輩子不成。


    鄭夢境愣愣地捏著信,兩行淚毫無所覺地落下,她甚至都沒有發現自己身周的光線暗了下來。


    “是奴家不是,竟累老父客死異鄉……”鄭夢境捂著臉,整個人幾近崩潰,“是奴家不孝。”


    朱翊鈞原本不想來,所以才會讓史賓來送信。但人走了,他卻後悔了。


    想起這幾年鄭承憲父子為了皇商一職,在全國東奔西走為朱翊鈞賺來許多銀錢,的確也算是殫精竭慮。他低聲對鄭夢境含著歉意道:“小夢,朕……給不了鄭公爵位。”


    依律,隻有皇後和太後的娘家才能封伯。鄭夢境是皇貴妃,而鄭承憲的功勞也不足以封伯,哪怕是個虛銜。朱翊鈞不想拿這點小事再去和朝臣們爭吵。


    鄭夢境從雙膝抬起頭,整張臉都哭得紅彤彤的,妝花得一塌糊塗。她竭斯底裏地喊道:“奴家不稀罕!鄭家也不稀罕!”


    爵位有什麽用?冷冰冰的一封旨意,根本換不來她父親那條活生生的命!


    朱翊鈞知道她現在難過,也不同她計較這些不敬之言。“你兄長已經扶棺北上,再過幾月大概就到大興了。朕已下詔,允他暫且卸了皇商的職,安心守孝。”


    幾個孩子被鄭夢境方才的喊聲給吸引了過來。不過他們都站在門口,並不敢進來,裏麵的情形有些嚇人。他們從未見過母妃這般失態過。


    朱常治已經稍微會跑幾步了,他是到的最晚的。他仰頭望著幾個兄姐,“母妃這是怎麽了?”


    朱軒姝摸摸他,“我們大興的那位外祖父……沒了。母妃正傷心呢,乖,莫要吵。”


    朱常治還懵懂地不知道什麽叫“沒了”,但叫他乖,別吵鬧,卻是懂的。他把兩隻手都捂在嘴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往裏看。


    朱軒姝這個時候沒心思去調侃弟弟,她是與鄭夢境相處時間最長的一個孩子,又是女孩子,比起兩個弟弟而言,感情自然不一般。她雖然不能體會母親的喪父之痛,卻知道現在對於母親而言,是最難捱的時候。


    鄭夢境兩隻手背一起抹著淚,哭得就像個小孩子,“先父過世,奴家為人女,連守孝都不行,看最後一眼都做不到。奴家愧對先父多年養育之恩。”她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厥過去,幸好身後就是幾個厚厚的隱囊墊著,沒碰到磕到。


    “打十七歲入宮,就連多見幾麵都做不到,成日就隻能在宮裏盼著,念著,等著家書送進宮來。做人子女不能膝下盡孝,有女如此,尚不如當時就莫生了我!”


    劉帶金眼見著鄭夢境的情緒好像逐漸開始失控,趕忙領著殿裏的宮人們都出來,並將門給關上。她微微蹙眉,對站在殿外的四位殿下說道:“娘娘今兒……”


    朱軒姝牽著朱常治的手,打斷了她的話,“劉都人不必多言,我們心裏明白的。”她低下頭,溫言道,“治兒,同皇姐一道回屋子好不好?皇姐給你講話本子聽。”


    朱常治興奮地點點頭。


    朱常漵和朱常洵還有功課沒做,他們現在不比結束蒙學之後的那段日子清閑,雖然不參與政務,但先生們所布置的功課與皇太子一般無二,都是要做的。兄弟倆對視一眼,也紛紛回了屋子。


    空寂的殿內,鄭夢境蜷縮在角落裏抽噎著。朱翊鈞身上明黃色的衣袍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抓過一個隱囊就往朱翊鈞身上砸過去,遷怒道:“為什麽要選九嬪?!為什麽要將我留宮!為什麽要封嬪!”


    隱囊裏頭塞滿了棉絮,軟軟的砸在身上並不疼。朱翊鈞走過去,在榻邊坐下,把人摟在懷裏,輕輕地撫拍著,“是,是朕不對。”鄭夢境將頭埋在他的胸口,兩隻手握成拳,一下下地打在他的胸口、背上,“為什麽!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朱翊鈞把她抱得更緊,“嗯,都是我不好。”


    鄭夢境伏在他的懷裏大聲嚎啕,在生母過世之後,她就再不曾這般哭過了。


    等她稍微平靜後,朱翊鈞輕聲道:“朕許你在翊坤宮守孝,好不好?人前不行,人後,在翊坤宮,關上門來,都可以。不過隻能一月,再不能多了。”


    鄭夢境抹著淚,聲音哭得啞啞的,“謝陛下。”


    不過最後,鄭夢境還是沒這麽做。就好像朱翊鈞必須做出妥協一樣,她也是。身在局中,站於最高處,他們誰都身不由己。


    在翊坤宮等待的日子,便是一刻都好似過了一年那麽久。鄭夢境終於把兄長給等來了。


    鄭國泰是一個人來的,並沒帶自己的妻子。鄭承憲已經葉落歸根,入土為安,但家裏還有些事需要處理。鄭國泰不想麵對,將所有的瑣事都一股腦兒地拋給了宋氏。


    鄭夢境很想令人把屏風撤了,好好看看近十年未曾蒙麵的兄長。她動了動嘴唇,還是沒開口。


    劉帶金站得遠一些,能從屏風邊上看清鄭國泰的模樣。這個男人比幾年前入宮的時候,要老了許多,鬢邊甚至都開始有了白發。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放在鄭夢境的臉上。雖然皇貴妃的兩鬢已經染了色,但假的到底是假的。


    這兩兄妹,倒都是操心的命。


    鄭國泰緩緩跪下,額頭觸地,“娘娘。”


    鄭夢境張嘴想說“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啞的根本就沒法兒出聲。劉帶金趕緊取了一粒丸藥放在她的手心,清涼的藥丸入口即化,她的喉嚨舒服了許多。


    “起來吧。”


    鄭國泰聽出妹妹的聲音與記憶中的很是不一樣,鼻子有些發酸。這幾年,不獨他們父子在外奔波辛苦,想來妹妹在宮裏也不是過得很舒坦。他回京後,宋氏將一些與鄭夢境有關的事都與他說了。鄭國泰縱氣,也無奈——他有什麽能和那些官僚們爭的呢。


    想當年離京時,他還心心念念地想著要封個伯,如今走南闖北見得多了,卻是不再想起了。


    鄭夢境見兄長在繡墩上坐下,清了清幹癢的嗓子,“如今家裏,隻剩下我們兄妹倆了。”


    鄭國泰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多年不見,兄妹倆竟一時都無話。明明心裏不知有多少事兒想和對方說的。


    鄭夢境在屏風這頭低著頭,擰著手指,紅著眼圈,想和兄長道聲歉。父親死在外邊兒,有一半兒的原因是在於她,可自己卻不能為他們帶去一星半點的好處。


    不過鄭國泰顯然比他的妹妹要耐不住性子。他從懷裏取出一封信來,“娘娘,這是爹臨終前讓我親自交給你的。他說不放心走驛站。原本要不是身子拖著,他早就想回京一趟了。”


    鄭夢境擦了擦眼角的淚,從劉帶金的手裏把信接過來。


    信一入手,就沉沉的,厚厚的。鄭夢境敏銳地察覺到,這不單單是一封家書那麽簡單。她並不急著拆了看,問鄭國泰,“父親……可有什麽話讓你帶給我的?”


    鄭國泰很難得地歎了口氣,“父親和我都猜到娘娘見了信之後會怎麽想,怎麽做。但我倆都覺得,不妥。”他大著膽子將繡墩挪近屏風,低聲道,“利近萬倍,樹大根深。就是陛下,也輕易動不得。”


    話說得並不算很隱晦,鄭夢境聽了就知道鄭國泰指的是什麽。這世上,還有什麽是朱翊鈞都撼動不了的呢。不是規矩,不是禮法,不是李太後。


    是朝中的百官們。


    鄭夢境將信拆了,一張一張仔細看著。劉帶金雙目直視前方,絲毫不曾瞥上一眼。鄭國泰捧著茶,小口小口地嘬著,並不催促。


    信很長,將近三十頁。鄭承憲寫得很詳細,每至一地,必將當地的情況摸得透徹。本地最有勢力的鄉紳是誰,與朝中何人是什麽關係,家中明麵上經營的是什麽,暗中又經營的是什麽。信上一一列出。


    他們倆父子打著皇商的名義,起先被那些人忌憚和排擠,以為是來掀底的。後來彼此做生意,相熟了之後,便有意介紹他們做一些“不法之事”。鄭承憲和鄭國泰很“上道”,言明隻為利,大家彼此的合作都很愉快。那些鄉紳也開始透露出了些許來。隨著越來越深入的了解,他們也越來越清楚大明朝如今岌岌可危的情形。


    明太|祖開國初期,大力支持荒田的開墾,並頒布了數條法令扶持民間對農桑的種植。民間有田五畝,必種桑、麻、棉各半畝,否則就要納絹布、棉布或麻布各一匹。大明朝輕視商賈,商稅偏低,大都三十取一,五十取一。


    獲得優免的士大夫家多以紡織求利。


    當年文忠公清丈土地,得罪的便是諸多的同僚,和當地的鄉紳。這些人有錢,有權,在當地有勢。在其生前翻不出浪花,死了之後,難道還不能落井下石麽。


    整個大明的錢,就掌握在這些人的手裏。窮人納糧,富人納涼。


    文忠公清丈時,曾出過一件事。文忠公本家在江陵,田產約有七十餘石,可在縣衙登記的,卻被優免了六百四十餘石。這些多出來的田產,大都是張家的族人借其名號一體優免的,還有僮仆將私田混入其中,甚至還有一些張家根本不認識的人的——都是江陵當地的鄉紳賄賂小吏後,蒙混其中,逃避賦稅。


    窺一而知十。朝中不乏富戶之子為官的。


    就像鄭國泰和鄭承憲說的那樣,朱翊鈞根本動不了他們,甚至都不能提出要改革商稅。若是一起個頭,便會即刻有人說這是與民爭利,不可為。


    可實際上呢,鹽、酒、茶,這些民間真正日常用到的必需品,全部都是官營。為了打擊私鹽,每年國庫不知道要撥下去多少銀子。


    難道這些,就不是與民爭利了嗎?


    鄭夢境越想越氣,將一疊紙砸在手邊的桌上,“實是可笑!”


    “娘娘息怒。”鄭國泰歎道,“彼時我方知這些,亦是這般想的。”


    鄭夢境咬著指甲,難道這事兒就沒有旁的法子了嗎?就這麽、這麽看著國蠹們吃空整個大明朝,然後跪迎後金入關?


    “兄長此次會在家裏住多久?”鄭夢境想知道鄭國泰留在直隸住多久,這件事怕還是得經常讓他進宮來多問問細節才行。


    鄭國泰蒼白一笑,“我已向陛下辭了皇商一職,父親的千戶並非世襲,如今身上無官無職。我想著,正好給父親守三年的孝。”


    “這樣也好。”鄭夢境歎道,“記得替我多燒些紙錢。”


    鄭國泰應下,又道:“娘娘可知道,陛下賜了鄭家一所宅子,就在京城。”


    鄭夢境挑眉,“陛下不曾同我提起。”她又問,“是在何處的宅子?”


    鄭國泰笑道:“就在原文忠公家附近不遠,宅子不大,也就三進,不過家裏盡夠住了。”


    鄭夢境點點頭,“這也是兄長多年行商的辛苦,該得的。就是不給,我也要跟陛下討。”


    鄭國泰連連擺手,“別別。”他的聲音有些苦澀,“我知道你在宮裏不容易,以後,別再為了家裏頭要什麽賞了。家裏現在有錢了,也不缺那些虛的。你在宮裏過得好好兒的,我那幾個……好好兒的,就行。”


    “嗯。”鄭夢境的手捏了下帕子。


    鄭國泰強笑道:“等爹的喪事了了,我就同你嫂子搬來京裏,往後咱們走動也能多些。”


    “都聽哥哥的。”


    “說來,”鄭國泰四處望了望,“都不曾見過幾位殿下。”


    鄭夢境笑道:“姝兒和治兒倒是在,漵兒、洵兒去文華閣聽經筵了。今日哥哥想來是見不著了。下回再進宮來,我將他們留下,你們見一見。”她扭頭對劉帶金道,“帶鄭公去見見兩位殿下。”


    鄭國泰起身告了罪,跟著劉帶金去見朱軒姝和朱常治。


    鄭夢境平了平氣,將手邊的那疊紙又重新翻看起來。她眯著眼,吩咐道:“去趟乾清宮,同陛下說,若是今日有空了,往翊坤宮來一趟。”


    “諾。”小太監飛快地就出門去了乾清宮。不過去的不湊巧,剛好撞上乾清宮亂糟糟的時候。


    張宏病倒了。就在朱翊鈞結束經驗,從文華閣往乾清宮回來的時候。他一路撐著,到了乾清宮門口,腿一軟,兩眼一翻就倒在了地上。


    鑾駕上的朱翊鈞登時慌了神,趕忙讓幾個太監抬著張宏回去,又喚來太醫,給張宏診治。這是極大的榮寵,宮裏的宮人是不能看醫的,他們隻能通過口述病症,讓太醫們診斷,而後開藥服用。


    太醫過來,一搭脈,當下就開了一副方子。在張宏身邊隨侍的小太監趕忙煎了藥,掰開張宏的嘴給灌下去。


    張宏服藥後不久,悠悠轉醒。他一醒來,張嘴就道:“謝陛下。”


    史賓替他將第二碗藥取來,“陛下不在這兒。往皇貴妃娘娘那兒去了。”


    張宏“嘿嘿”笑了笑,“咱家知道。但有些話,本就不是說給陛下聽的。”


    史賓也笑了,“掌印,這是第二碗。太醫說了,要連著喝了三碗才行。”


    張宏二話沒說,端過藥,一氣喝下。他抹了抹嘴角,望著史賓,“以後在陳公公手下,可得盡點心啊。”


    史賓心裏一動,知道張宏這是要退。他起身拱手稱謝,“有勞掌印提點。”


    張宏舒出一口氣,靠在隱囊上閉目休息,“史公公去吧,咱家這把老骨頭且死不了。倒是乾清宮裏的那些小崽子們,沒人督著,就一個個地開始作天作地了。”


    史賓退了出來,在門口撞見前來探望張宏的陳矩。“陳公公。”


    陳矩點頭,還了一禮,“史公公。”


    兩人擦肩而過。


    朱翊鈞到了翊坤宮的時候,鄭國泰已經走了。兩人並未遇著。鄭夢境謝過賜宅後,就將鄭國憲的那封信交到了他的手裏,“陛下看看。”


    信紙一張張被翻閱著,越往後,朱翊鈞就翻得越快,氣也就越急。


    “陛下,急,也沒用。”


    朱翊鈞深吸一口氣,“朕知道。”他有些詫異,信上所寫之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查出來的,而他從來沒聽鄭夢境提起過這事。是在什麽時候,他的小夢也開始有了瞞著自己的時候呢。


    朱翊鈞捏著那些紙,坐在榻上,想著對策。鄭夢境斟了一杯茶,放在他手裏,“緩緩氣吧。奴家剛看了的時候,也氣得不行。”


    “國蠹。”朱翊鈞咬牙切齒,“吸萬民之血,食大明的骨肉。”


    偏他還動不得!


    隨著內廷與外朝的逐漸崛起,曆代明朝列祖列宗的放權,朱翊鈞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逐步被架空了。他手裏沒有多少可支配的錢,身邊沒有幾個可以用的人。拿什麽去和這些人爭。


    朝上現在看著,多黨林立,各為其私利。可一旦觸及他們共同的利益,就會擰成一股繩,大力地向皇權進行衝擊。


    爭不過,就意味著這些錢永遠都無法為己所用。朱翊鈞也想將大明朝重新恢複到太|祖成祖時的輝煌,可沒有錢。


    無錢寸步難行,樣樣皆空。


    鄭夢境見他愁眉不展,麵上一副極不甘心的樣子,便走過來,從他手裏拿過那疊紙,從裏麵抽出一張來,遞給他。“陛下,看看這個。”


    那張紙上寫的是江浙一帶私自出海的私船相關信息。


    “奴家聽說,先帝時曾開關,如今……當是有六處?”


    朱翊鈞搖頭,“隻有一個月港,於漳州。”他點了點那張紙,“竟有這般大的利!”


    鄭夢境咬了咬嘴,“他們可以,為何陛下不可以。”


    朱翊鈞怔愣,“什麽意思?”


    鄭夢境扭身坐在他身邊,“民間私船多,其利之豐,乃是一,二來,我聽兄長說,船由、商引十分繁瑣,還有不少官員借機牟利。若是……還同過去那樣,找可靠的人,借皇商的名義呢?照舊從月港出海,該辦的,那交的稅賦,也統統一並交了。商稅本就不高,不過是九牛一毛,而且還是進國庫的。而除了商稅外的銀子,還是照我父兄那般分。”


    一切都按照官方渠道走,百官也挑不出錯來。賺來的錢,大家一起分,大不了天家拿個大頭,人跑腿的占小一點,也夠吃喝的了。


    鄭夢境並不知道將近十年裏,鄭家父子給朱翊鈞帶來了多少錢。她試探性地說道:“奴家想,應當……會比兄長他們前些年賺的來的多?”


    朱翊鈞笑了,揚揚手裏那張紙,“出海三趟,就抵過這近十年來的了。”


    鄭夢境愣住了,驚呼,“竟有這般之多?!”朱翊鈞擰了一下她的鼻尖,“否則為何私船冒著倭寇之險,也要出海呢。”


    “不過……”朱翊鈞有些發愁,“出海需有大船。可天家卻不曾有。聽聞造船需耗費銀兩上萬不止,這麽大一筆錢,又從何處來呢?再有,若船要出遠海,恐是現在大多數的造船之人皆不得法。還有出海之人必為熟悉海上之事的,這樣的人,上何處去尋?”


    鄭夢境眼睛一亮,“陛下莫非忘了,不是還有利瑪竇嗎?”


    “利瑪竇?!”朱翊鈞拍手,“不錯,他是意大利亞人,原就是從海上過來的,這些事,想必他是清楚的。”


    “利瑪竇雖然久離故國,但他在海上呆了那麽久,行船的構造應當是清楚的?陛下不妨喚他來問問。再者。”鄭夢境頓了頓,“置辦船廠,並非隻私帑出。陛下可去尋武清伯府,奴家兄長聽聞此事,必會也出一筆銀子的。”


    朱翊鈞皺眉,“武清伯府……”他對外祖家不是很待見,除了上回出了個尼堪外蘭的點子後,就再沒動靜了,好似曇花一現。時間久了,李家又是老方一帖,整日被言官彈劾,朱翊鈞對他們的印象也回到了最開始。


    “奴家聽聞武清伯府家財萬貫,現銀必不會少。既然海商獲利如此之豐厚,陛下何不從指頭裏漏一些給他們呢?大的都在手裏捏著了,還計較小的?鄭夢境微微一笑,”先前陛下為了能讓幾位皇嗣出閣講學,用了慈聖太後娘娘的名頭。娘娘嘴上不責怪,可陛下難道就不有所表示一下?可莫要寒了娘娘的心,壞了母子之情才是。“


    ”是這個理。“朱翊鈞心裏對上次利用母親的事絲毫不在意。最後尊號也沒有奪,不是嗎?


    何況,對於李太後而言,她恐怕心裏也高興得很吧。三個蒙過學的皇子之中,還有一個可是她的心肝寶貝。


    朱翊鈞覺得,他對母親沒有絲毫怠慢,甚至還替她的夢想前進了一小步。


    不過他是絕對不會容忍朱常洛的。


    朱翊鈞看得分明,朱常洛在上學之時不斷地出風頭,與皇太子相爭,彼此別著苗頭。坤寧宮那處不好說話,可他作為父親,還是覺得朱常洛……太沒眼色了。


    甚至有一次,朱常洛實在憋不住,找上朱翊鈞,求他將王嬪的禁足給廢了。


    景陽宮已經淪為了一處冷宮,王嬪在裏麵的情形外人根本無法得知。要不是每日三餐送進去,還會空著碗碟送出來,外邊的人都要王淑蓉死在了裏麵。


    朱翊鈞覺得把這個女人就這樣關著挺好的,就好像自己的身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麽個人。他在拒絕了朱常洛的哀求後,心中冷笑。他對王淑蓉的報複,可遠不如此。


    鄭夢境和朱翊鈞商定了一些關於開辦船廠的細節,但因為他倆都沒什麽經驗,所以一時隻擬了大致的東西。朱翊鈞想著,明日再將冷落了許久的利瑪竇召進宮來,細細問明了,再做更細致的決定。朝上也有幾個人,是可以用的。


    越想,他心裏就越篤定此事能成。


    不過陳矩的到來,讓他的臉色凝重了起來。


    哱拜,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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