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到好處的五菜一湯。


    標準的比用餐人數多一個。


    不鋪張浪費,也絕不會讓客人感到冷落。


    尤其李姝蕊親自操刀的參黃養生湯,擺在餐桌上當之無愧的占據咖位,色澤溫潤、香氣四溢,令人食欲大增,口齒生津。


    武聖飯都沒盛,便先幹了一碗,而後意猶未盡的讚不絕口。


    “姝蕊姐,你都可以轉行幹大廚了!”


    玩笑而已。


    雖然比不上他親生的老姐讓人聞名色變,但他姝蕊姐如今可謂是東海商業女性裏的代表人物。


    去當廚師,屈才了。


    “你正在長身體,多喝點。”


    李姝蕊笑容溫和,真情實意,不知道的,恐怕真以為武聖和她有血緣關係。


    還真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呐。


    最開始,武聖對某人這位掛名的正牌女友,無疑是存在敵意的,現在時間改變了一切,固然是好事,但卻讓蘭佩之這位真正意義的親姐陷入了較為尷尬的處境。


    “姐,你也嚐嚐。”


    武聖是懂人情世故的,主動積極的幹起服務,充分照顧到老姐的感受,並且與此同時,還滴水不漏的給李姝蕊和端木琉璃依次盛了碗湯。


    多麽成熟懂事了。


    作為家長,並且還是甩手的家長,這種時候,毋庸置疑是需要表態的。


    “把他教育成這樣,辛苦了。”


    不僅蘭佩之,其實蘭父蘭母都應該來表示感謝,這小子以前在村子裏的時候,會給父母添飯加菜嗎?


    不坐到桌子上那都算收斂了。


    事實證明,武聖離家出走溜到東海,對他個人而言,以及對整個武家而言,恐怕是一個正向的轉折。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武聖的本性本來就挺懂事,隻不過他以前還小,現在,長大了。”


    李姝蕊拿著瓷筷,溫婉且溫和,整得武聖那小子都有點無所適從麵紅耳赤。


    姝蕊姐實在是太給他麵子了,多讓人不好意思。


    其實不止武聖汗顏,蘭佩之的感受恐怕也相當複雜。


    想想,在自己這裏一無是處不堪入目的弟弟到了別人嘴裏卻成了都是優點的香餑餑,心裏會是何種滋味?


    “姝蕊姐,你別這麽誇我,我以前是挺混賬的,讓我姐操碎了心,要不是我姐,我在村子裏肯定早就不知道被人套多少次麻袋了。”


    這小子,清醒還是挺清醒的。


    真以為鄉村都是吃苦耐勞逆來順受的樸實人?


    農村人可比城裏人要野蠻多了。


    他能夠橫行鄉野,真正的倚仗,從來不是那隻藏獒。


    “蘭小姐,我說的事實吧。”


    李姝蕊衝蘭佩之道。


    匪夷所思的是。


    蘭佩之竟然也露出了笑容,並且還並不含蓄,相當顯眼。


    武聖心頭震蕩,後悔不迭。


    丟啊。


    原來老姐也是聽覺動物?


    對啊。


    老姐再怎麽彪悍,那也是女性啊。


    哪個女性不喜歡聽暖心窩子的話?


    自己還是愚昧了。


    早知道老姐吃這一套,自己何必過得這麽如履薄冰,油腔滑調可是他的專長啊。


    “姐,我再也不會給你添麻煩了。”


    發現破綻,武聖迅速趁熱打鐵,那表情比去墳頭祭祖時都要堅決虔誠。


    也是。


    觀音又怎麽樣。


    觀音也不是金剛不壞的。


    不管弟弟是不是演戲,起碼還有他人在場的情況,麵對如此懂事的弟弟,任何一個姐姐,都是無法再硬起心腸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就是這個道理。


    “你不給別人添麻煩就好。”


    “我哪敢。端木姐揍人可疼了。”


    “我沒揍你。”


    默默吃飯的端木道姑沒有任人汙蔑,聞言停下筷子,在師姐麵前,小聲的替自己辯解。


    “你差點把我摔死。”


    武聖像是好不容易等到了撐腰的人,振振有聲的向親姐告狀。


    李姝蕊尷尬的笑,指望端木琉璃去解釋肯定不切實際,隻能代勞道:“有次武聖逃課,和同學一起翻牆跑出了學校,老師和端木說了說,然後端木就把武聖從二樓吊了根繩子掛了一會……”


    有頭有尾。


    解釋得清楚明了。


    還得房子大。


    一般人家,就算想用這種辦法教育孩子,都沒這個條件。


    以這棟豪宅的挑高,從二樓掉下來,摔死不至於,但一不小心的話,骨折還是有可能的。


    “我回來後就立刻給他解開了。”


    李姝蕊隨後還作出補充。


    “姝蕊姐,你回來都幾點了,那天你加班,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武聖記憶深刻。


    “掛了多久。”


    蘭佩之不溫不火的問。


    李姝蕊不好再插嘴。


    端木琉璃思索片刻,“三集電視。”


    “……”


    “……”


    “……”


    三集電視。


    好新奇的時間計量單位。


    似乎都能想象當時的畫麵了。


    從學校回來,老師小心翼翼的講述情況後,充當臨時監護人的道姑什麽也沒說,一如往常般做了晚飯,而後一大一小二人照常就餐。


    吃完飯,收拾完衛生,情況就發生了變化。


    人畜無害的道姑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一根粗實的尼龍繩,武聖哪裏有反抗能力,被綁小雞仔一樣高高掛起。


    而後一個蕩在半空中大呼大叫,一個消消停停的坐回大廳追劇。


    互不打擾。


    多麽和諧的畫麵。


    三集電視,保守估計,也得兩個鍾頭啊。


    看來武聖在這裏,也並不是逍遙快活無所忌憚的齊天大聖。


    蘭佩之不會真出手,但外表聖潔純良的道姑,好像屬於極致的行動派。


    這一刻,蘭佩之或許才真正放棄了將武聖帶走的心思,麵對弟弟的訴苦和申冤,看向師妹。


    “什麽電視?”


    神、馬?!


    武聖表情定格,呆若木雞,嘴巴能塞下一個雞蛋。


    李姝蕊忍俊不禁。


    這一張桌子坐的,都是奇人異事啊。


    “西部世界。”


    嘖。


    年輕道姑的成長無比迅速,竟然都從國產片升級到國外,從武俠跳躍到科幻了。


    康德一輩子沒有踏出過家鄉柯尼斯堡,卻成為了影響世界的哲學家。


    尤其現在還是信息時代。


    完善對世界的認知,並不需要靠兩條腿啊。


    鬼知道端木道姑帶孩子的這段時間,思想進化到了何種地步。


    “姐,西部世界一集一個小時啊!”


    武聖繼續申述,如泣如訴,可老姐根本沒答理他,竟然和琉璃姐討論起觀影感受起來。


    “吃飯。”


    李姝蕊用眼神提醒。


    眼見師姐妹倆沆瀣一氣,武聖隻能熄了妄念,化悲憤為食欲,悶頭幹飯。


    不過少年終究是少年。


    不會像成年人斤斤計較,一點小怨能一直憋在心裏。


    沒一會,武聖便重新抬起頭,“姝蕊姐,江辰哥最近在忙啥呢,好久都沒有他的消息了。”


    李姝蕊失笑。


    咋滴。


    還得專程和你這個初中生聯係啊。


    “肯定是忙大事啊。”


    李姝蕊笑意柔和道。


    “害,不知道江辰哥都在瞎忙啥,再大的事,都沒有這一頓飯重要。”


    這小子,是懂轉移矛盾的,並且還不得不說,相當有深度。


    反正江辰哥人又不在,聽不見看不見,不疼不癢,不會有任何損傷,所以這不能叫損人利己。


    對江辰哥,他也是挺愛戴的。


    “嗯,你以後不要學他。”


    李姝蕊點了點頭,所言雲遮霧繞,讓人摸不著頭腦。


    武聖目露疑惑,瞅了眼他姝蕊姐,肯定沒懂。


    “學什麽?”


    他下意識問。


    李姝蕊吃菜,不語。


    武聖腦瓜一轉,似乎開竅,話鋒一轉,“姝蕊姐,你也不要怪江辰哥,他也是身不由己。人就是這樣,有所得,總會有所失。越是成功,私人時間肯定就會越少。”


    武聖充分詮釋了什麽叫毫無定性來回橫跳,不過某人在這,一定會相當感動,指不定會叮囑道姑妹妹不要體罰。


    果然。


    還是同性體諒同性啊。


    “江辰哥,其實也挺不容易。”


    看著桌上溫暖的飯菜,武聖長歎息,在共情的沼澤裏越陷越深。


    江辰哥難道不想吃上這一頓晚宴嗎?


    肯定也想啊。


    對於武聖的“體貼懂事”,李姝蕊倒是沒說什麽,倒是蘭佩之開了口。


    “吃飽了就上去學習。”


    果然。


    天底下的家長都一個樣,


    不管氣氛多麽美妙,學習依然是永遠不會被忽略的話題。


    “我還沒吃完呢。”


    “那就快點吃,吃完去學習。”


    “……”


    “……”


    李姝蕊抿著柔軟的唇瓣,不禁朝端木琉璃看去。


    不料端木琉璃也心有靈犀般,默契的朝她看來。


    在老姐的“驅趕”下,武聖終究是提前離座,扒完一碗飯便不得不上樓,本來他是想添第二碗的。


    樓梯間,他停下來,悄悄回望,但是很可惜,壓根什麽都聽不到了。


    “唉。”


    他默默歎了口氣,收回目光,隻能上樓回房間。


    “武聖的心性,遠超同齡人,他以後肯定不會比任何人差。”


    “當一個莊稼漢,有什麽不好嗎。”


    很平和的詢問句。


    而不是否認句。


    “嗯,當農民沒什麽不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寧靜悠然,但是願意成為什麽樣的人,取決於自身的誌向。”


    李姝蕊微笑著說道:“和蘭小姐一樣,武聖也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人,他知道自己不喜歡鄉村的生活,這一點,和蘭小姐可能也一樣。”


    “你怎麽知道,他和我一樣。”


    李姝蕊沉默了下,“如果蘭小姐喜歡鄉村生活,就不會有現在的蘭小姐,不是嗎。”


    蘭佩之嘴角微掀,看著對麵隻是見過寥寥數麵,可每一次都會更坦然的女人,卻是什麽話都沒說。


    看起來。


    姐弟倆確實好像沒什麽區別。


    在村子裏都有宅基地。


    可實際上。


    又怎麽可能一樣。


    家業,都是給兒子繼承的。


    武聖,可以選擇在家種地或者出來闖蕩,可是當初的她,沒有選擇。


    如果她是武聖。


    可能真的不會有現在的蘭佩之,川蜀的某個在地圖上根本找不到的村子裏,應該會多出一個勤懇務農的村婦。


    算算年紀。


    或許現在都有孩子承歡膝下了。


    就像。


    村子裏那位明明有機會走出鄉村卻主動放棄,門口有兩棵批把樹的男人一樣。


    坐在東海尖端豪宅的蘭佩之忽然有些恍惚。


    是啊。


    再崢嶸的人物,都沒有辦法完全抵禦歲月的侵襲,因為歲月之力,從來不隻是作用於身體發膚,而是會浸透你的思想、還有靈魂。


    要是以前的她。


    哪裏會想這些。


    李姝蕊應該是看出了對方的走神,安靜下來,吃著飯菜,沒有打擾。


    因為發言比較少,所以端木琉璃的時間都花在該花的地方,湯都喝了幾碗,飯早就吃完了。


    但是她學會了俗世裏的人情世故,即使吃飽喝足,放下了筷子,但是沒有走,而是坐在椅子上,默不作聲的等著。


    “找我有什麽事。”


    大概半分鍾的時間,蘭佩之重新開口,打破沉寂。


    溝通感情?


    如果是這個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


    當然。


    那不過是對武聖的推辭而已。


    大人的事,怎麽可能把孩子牽扯進來。


    “金海實業想在京都投資第二家新能源車廠,蘭小姐聽說了嗎。”


    既然對方主動提及,自然沒必要再拐彎抹角。


    蘭佩之沒有搭話,顯然示意李姝蕊繼續說下去。


    “本來這是一場互惠互利的合作,第二工廠建成,辰光的產能會大幅度提升,能夠縮短消費者等待交車的時間成本,對新能源市場以及上下遊行業也能形成強有力的促進作用。”


    或許。


    這些可能都是廢話。


    但廢話是生活裏的必需品。


    不需要懷疑。


    如果沒有廢話,人和人之間的交流成本會指數倍提升。


    “所以金海這個項目,進行得怎麽樣了。”


    蘭佩之伸出筷子,夾了塊鱖魚,放入唇中。


    “不太理想,遇到了不知名的阻力,如果沒有辦法得到有效解決,金海想要在京都建設新工廠的計劃極大可能會宣告破產。”


    “金海的施董事長是我的好友。”


    李姝蕊補充,都不用對方質疑,提前展示自己看似多管閑事的正當性和合理性。


    “所以,和我有什麽關係。”


    兩個所以,直插要害。


    李姝蕊從容不迫,坐姿筆直,露出優雅笑容。


    “蘭小姐。


    也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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