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平公主明顯變了許多。從前畢竟是受寵的公主,又有太妃護著,頗有幾分淩人之氣。如今再見,神情沉靜,眉頭輕攢,竟是變了許多。


    琉璃後來隻聽說因著赫連昌欲圖逃脫終被追兵所殺,皇上並未降罪始平公主,依舊接回宮中,跟著太妃居住。後來似乎對崔浩仍不死心,然而崔浩到底還是娶了別人。


    琉璃記得,從前始平公主愛穿華服,人又張揚,叫人看著,在有皇家公主應有的居高臨下之意。然而如今,衣服偏了清淡,神情偏了沉靜。從前她像一枝火紅張揚的山榴,如今像斂了光華,默然靜開的池蓮。


    所謂相由心生,這位始平公主看來經過了許多事情,終於變了心境,失了從前的張揚,然而也沒了從前的活力。


    隻是她這樣快便上門來見,倒出乎琉璃的意料。始平公主從前對她,並不多熱切,甚至存著些許的敵意。因此全沒想到,她一回來,第一個上門的,卻是她。


    始平公主進門,默然不語,仔細打量榻上懶懶歪著的琉璃。琉璃任她打量,也未開口。過了一晌,始平才開口說道:“你居然還是從前的樣子。”


    她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壓著聲,像心中有無限心事的樣子。讓琉璃又是一番訝異。從前的始平公主,聲音清揚,些許任性,可不像現在這個樣子。


    微微一笑,開口說道:“公主卻似乎變了許多。”


    始平公主苦苦一笑:“我知道你會笑話我,然而卻還是前來自取其辱。”


    琉璃微微笑道:“公主看著,比從前成熟沉穩了許多。原是好事,何來我笑話公主一說?”


    始平公主說道:“人不是平白無故便成熟沉穩的。我變成這個樣子,隻能說明從前我過得並不順遂。”


    琉璃搖頭笑道:“我卻不是這樣想。逆境也並非會讓所有人成熟,有的人或因逆境憤世嫉俗,怨天尤人。公主能變成熟,證明公主用心思考之人。”


    始平公主看著琉璃,便問了一句:“你過得也並非順遂,卻性情與從前無異,難道是未曾思考麽?”


    她這話一出,旁邊的聶阿姆便生了惱怒。琉璃過得不順遂,難道沒有她的緣故?琉璃受了諸多苦楚,差點失了性命,她全無愧意,還在這裏說的風涼話?


    琉璃卻並未生氣,開口回道:“我並非全無改變。不過是因著終能再回故地,重見父母,心存感激,不忍憎恨而已。”


    始平公主卻似乎被琉璃的最後一句刺激到,情緒帶著激動:“你怎會不憎恨?”


    她想說“你失了崔浩,他娶了別人。你嫁了沮渠,他裝著別人。你守著一個空空的人,還被人毒害。為什麽居然不憎恨呢?”


    琉璃看著始平公主,微微笑道:“如果公主也像我一樣,曆過生死,便知道,世上一切的不如意,都不及你能重回人生重見親人來的恩賜。公主且坐!”


    始平公主因著琉璃的心平氣和,忽然落下淚來。這一哭,竟是出聲難止,當著眾侍女的麵,頗有些不管不顧起來。


    琉璃先是一呆,急忙衝聶阿姆和雲裳幾個擺擺手,示意她們回避。堂堂公主,人前失態,回頭平靜下來,她自己難堪,雲裳幾個以及跟著始平公主的幾個怕也會受連累。


    雲裳幾個都是宮裏出來的,這點眼色還是會看。急忙悄悄地從始平公主身後撤走,隨手體貼地帶上了門。聶阿姆在門外,卻是不肯遠離。她十分不喜歡這位始平公主,心裏更懷著警惕,總怕她會傷害琉璃。琉璃自被大王子夫人下毒,差點失了性命,她一度萬念俱灰。如今琉璃終於安然無恙,她說什麽也要盯緊了,別人別說再傷害,即便是難聽的話她都容不得半分是對琉璃的。


    裏麵始平公主哭了一會兒,琉璃不勸慰也不出聲,始平公主的哭聲終於慢慢低了下來。琉璃才開口說道:“公主站得久了,還請坐下來說話。”


    半點不提始平公主哭的事情。


    始平公主依舊是沒有坐,站在那時看著琉璃,眼圈紅紅,帶了些許的委屈和幽怨,一抽一噎地說道:“我看你這個樣子,簡直有些恨你。你明明比我更不順遂,卻比我過得快樂!”


    “快樂不快樂,全看公主怎麽想怎麽看。公主如果把得失看得分外重,注定會不快樂。公主如果能將得失拋開,懂得感恩,不用別人規勸,自然便會快樂!”


    “如果想一想你本該不必過成這般,你難道心中就不怨恨毀了你命運的那些人?”


    琉璃笑了笑:“公主,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情該或不該。該發生的,遲早要發生,那些人,不過是做個推手而已。然而想一想你活著,有人在你落難之際出手相救助你脫困,有人在你身側一心在嗬護你惦念你,有人為你曾經遭受過的心時難過愧疚,你是要繼續憎恨下去還是讓自己開心下去?”


    始平公主愣了一會兒,低著聲音發了一句狠:“我真是好討厭這樣子的你!”


    一邊說著,使勁抽了抽鼻子。


    琉璃微微笑道:“公主剛才說話的氣勢,倒有了從前的影子。”


    始平公主擦了擦眼睛,說道:“我從前想起你來,心裏總是別扭。知道你回來,特意跑過來,想看看你和我一樣不如意的樣子,誰知道你居然和從前一樣氣人。”


    “我卻不知道,原來我從前居然總讓公主生氣來著。”


    “你因著李蓋被人謠傳的時候,我雖覺那些人過份,卻也在心裏暗喜,想你總是落拓一回。沒想到,事情被你輕易回擊過去。李蓋那個悶頭葫蘆到現在都娶不到妻子,居然也不怨恨你!”


    琉璃訝然地“啊”了一聲,說道:“李將軍,到現在,都沒能……”


    始平公主沒好氣道:“好好的妻子他不知道疼惜,一心裏隻有他那個母親,孝歸孝,他做的,卻也委實過份了些。他那樣的男人,誰家願把女兒嫁給他?因著你那句話,都城裏那些勢利人家也不敢鬆口向他嫁女兒,再勢利的人家也是要麵子的!”


    琉璃默了一默。心裏想到,李蓋將自己從北涼王宮強硬地帶出來,一路又護送回大魏,盡心盡責,又處處體貼周到,連聶阿姆都開口誇他。自己明明害得他不能續弦,他居然半點怨恨也沒有嗎?


    再想起他那句“托公主的福”,不覺心中俱是慚愧。


    始平公主坐了一會兒,又跟琉璃發了一回狠,才起身走了。


    琉璃歪在榻上,想著李蓋的事情,心裏愈發愧疚。想他自喪妻至今,已有幾年,孑然隻身,府中隻有老母相奉。


    聶阿姆進來,看琉璃的那個樣子,說道:“公主若是對李將軍心懷愧疚,其實好辦得很。都城中無人肯向李將軍嫁女,咱們可以去求皇上為李將軍賜婚。始平公主也說了,都城總勢利的人家,不是不願嫁女,隻是要麵子怕別人背裏議論而已,但李將軍相中了哪家姑娘小姐,公主隻管代他向皇上求娶便是。”


    琉璃想了想,盤算聶阿姆話可不可行。


    聶阿姆卻自己先已心動,覺得自己的說法極是可行,熱心道:“皇上去討北涼,再回來也要幾個月。我看這期間,側麵打聽一下李將軍的意思,看看他對哪家小姐中意,公主才好替他向皇上開口求賜婚。”


    琉璃看聶阿姆如此上心,顯然對李蓋的感激之情已經蓋過一切。笑了笑,但沒有阻止。


    過了兩天,沒見聶阿姆再提起李蓋的事情,原以為她說說便忘了。沒想到第三天,聶阿姆忽然對她歎道:“這李蓋真真是氣死了!好心跟他打探他對別家姑娘的看法,竟然不聲不響地走了。”


    琉璃好笑道:“阿姆敢是將他嚇到了。他去了哪裏,叫阿姆這般惱火?”


    “去了北涼!這一去隻怕幾個月。看他年紀已經不小,好心為他張羅一番,居然就這親跑了!跟著皇上去的,多的是精兵良將,哪裏就顯了他?都說他孝母孝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看他才是真正的大不孝!”


    琉璃輕聲歎道:“說起來,李蓋娶不到妻子,都是我害了他。他的母親,心裏定也是非常著急的!”


    聶阿姆說道:“李將軍的妻子過世後,他的母親確是張羅過要為他娶新婦,那時李將軍的夫人過世並不長,因此還招了外人另一番議論,真說他薄情。他那母親也是著急了些。其實李將軍哪裏薄情?我聽人說,李將軍至今都供著那位先夫人的牌位,留著那位夫人生前住過的屋子。”


    琉璃一愣,倒未料到李蓋如此長情。


    聶阿姆歎道:“明明心裏有那位先夫人,也是滿心裏惦著。當初若是能疼憐一些,何至於……”


    琉璃愣了一會兒,心裏愈覺愧疚。輕聲說道:“阿姆若是有心,哪一日備些厚禮,替我上門去看望一番那老夫人罷!”


    聶阿姆遲疑道:“不知那老夫人好不好說話……”


    琉璃輕聲說道:“李將軍娶不到妻子,確是我的過錯。老夫人果有怨恨,也實屬正常。她若罵隨她罵,若恨隨她恨。阿姆隻為我盡一份心意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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