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平王案後,沮渠牧健麵上對琉璃似乎更親近了幾分。然而琉璃心裏,卻對沮渠牧健又疏遠了一分。雲裳三個對她越發恭謹起來,她對她們三個,卻是越發客氣了起來。


    琉璃一夜著了涼氣,不久便病了。北涼秋短冬長,琉璃終於精神起來的時候,正趕上北涼第一場落雪。


    這雪突如其來,下得鋪天蓋地。琉璃自病後便一直未出門,聽著外麵下了雪便想看看雪。聶阿姆哪敢讓她出去,將幾盆炭燒得旺旺的,厚厚的狐裘給她披了,讓她靠在榻上,遠遠著開了小扇窗子。琉璃透過窗子望出去,隻見一片白茫茫,真是四野幹淨淨。


    聶阿姆待琉璃看過幾眼,生怕寒氣進多了琉璃身子受不住,便關了窗子。


    外麵雲裳隔著門稟道:“王後,大王子夫人來了。”


    大王子夫人自那日漢平王兵變後,不知是被王太後教育了還是經了一番生死自己想開了,琉璃病的這些日子,她倒不避病氣的來了幾次,說話雖也見得刻薄,人卻添了歡喜之氣,連麵色都好了起來。


    聶阿姆皺了一下眉頭,很不喜歡這位大王子夫人。


    琉璃淡淡一笑,說道:“請她進來罷!”


    過了一時,外麵便是腳步踏著積雪的厚響。大王子夫人尖細的聲音先響了起來:“王後病了,你們竟然越發討懶了。這麽厚的雪,竟然也不知道掃一掃!”


    一副教訓的語氣,不知道是不是琉璃的錯覺,隻覺得那尖細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她說不上來的意味。


    雲裳便應道:“王後因要看雪,說這樣看著幹淨。因此雪未掃去。”


    大王子夫人隨著雲裳的話,扭腰進來。外麵披著黑色的長長狐裘,一進來便說熱,隨手解了狐裘,後麵跟著的宮女急忙接了。裏麵是水紅的薄緞貼身長裙,金色束腰勒出來的腰線被豐胸圓臀的曲線襯得格外嫵媚。走路的時候腰肢輕扭,裙擺微抖,看得琉璃一愣,直覺一股媚惑之姿撲麵而來。


    琉璃上一次見大王子夫人,還是半個月之前,好像並未有如此張揚的媚惑之姿。數日不見,竟然見了另一個人一般。


    大王子夫人看見琉璃倚榻的慵懶狀,便說道:“王後這身子也是弱了些,入秋病到入冬,有賞雪的興致叫我說不如外麵冰天雪地走一走。”


    這說話的語氣,越來越拿她自己當個王宮之主了似地。也不得琉璃允許,直接榻前的凳上一坐。因挨得琉璃近了,便聞到她身上一股似花非花的香味,這香味不難聞,然在卻讓她有些不舒服,不期然便打了個噴嚏。


    大王子夫人便看了琉璃一眼,說道:“王後這身子,也是太過嬌氣了,瘦得沒有幾兩肉,握一握看著便要腰折的樣子,這可怎麽是好!”


    語氣中多有幸災樂禍。


    聶阿姆聽得聽著大王子夫人說話不妥當還罷了,竟然是在咒琉璃的樣子,當下便有些著惱。


    琉璃淡淡笑了笑,說道:“是啊,倒不比夫人這一身鮮亮紅豔,乍一看,倒像個新嫁娘一般。”


    大王子夫人臉色一變。


    北涼自來有女子亡了丈夫,可守可嫁然而從此不再穿紅的習俗,何況大王子夫人身份特殊。琉璃雖然病了一個秋天不曾理事,畢竟是一國王後,想要拿捏她,也不過是開口說說話的事。


    大王子夫人哪裏敢招惹琉璃,連忙說道:“本是我從前做姑娘時的衣服,偶爾翻了出來,扔掉可惜,便上了上身。在宮裏穿著原是不合規矩的,隻我不拿你見外,才這樣隨隨便便地穿了出來。哎喲,你這裏站了一會兒,竟是有些著冷了。要回去換過厚棉衣才好!”


    托著辭,急急忙忙地便從琉璃宮裏走了。


    琉璃微微笑著,對聶阿姆說道:“阿姆何必為她動氣?不值當的!”


    聶阿姆蹙著眉頭,說道:“哪裏是跟她置氣,隻是那話說出來,太也不妥當!”


    琉璃淡淡笑道:“我都不氣,阿姆氣什麽!她不過是想逞個口舌之快,我不想讓她,她還能討了便宜不成!”


    說得聶阿姆破顏而笑。


    近午時分,沮渠牧健竟然過來了。漢平王案後,收回了兵權,他明顯繁忙了起來,有時通宵批折,更加琉璃身子不適,為照顧她清靜,索性睡了書房。


    坐到榻前,看了看琉璃,未及說話,琉璃先掩鼻一個噴嚏出來。


    沮渠牧健連忙站起來,近了火盆邊將衣裳烤著,一邊說道:“是我疏忽,你身子正病著,我這一身寒氣,倒衝了你!”


    琉璃接過聶阿姆遞來的帕子,輕聲說道:“涼王近來事務忙,不必特意過來瞧我。我這幾日已經見好了。”


    沮渠牧健便溫聲笑道:“的確是特意過來見你,卻不是為了探病!”


    聶阿姆聽了微微一笑,悄然退了下去。


    外麵雲裳正在外麵候著,便叮囑雲裳聽著吩咐,自己去廚房交待月滿加菜。去了一圈回來,雲裳卻跟她說涼王走了。聶阿姆一愣,這才說了幾句話,涼王竟是走了?


    疑惑地進了室內,琉璃從怔神中扭過頭來,微微一笑:“阿姆定是讓月滿加菜了,如此便往涼王書房送一送罷。”


    聶阿姆說道:“涼王既然過來關心看望,便該留了涼王一起用飯才是。”


    琉璃笑道:“涼王事務本忙,我又病著,他是好意,我卻怎能任性。”


    聶阿姆心裏歎了一口氣,想道,如果是崔浩,琉璃隻怕早撒嬌耍賴地要陪著了。到底感情上還是隔了一層。


    這天用了午膳,琉璃便笑著撒嬌道:“阿姆近些日子照看我,操勞了許多。雲裳在這裏便好,阿姆要為了我好好養一養精神!”


    琉璃這些日子對雲裳幾個很是淡了幾分,如今知道用人了,聶阿姆自是心裏高興,想著她的任性總是過去了。於是痛快地依了。


    聶阿姆一走,琉璃讓青萍去外麵將門守著,開門見山對雲裳說道:“你這查了涼王哪些事情,倒是跟我說一說。”


    雲裳一愣,撲通跪倒在地:“王後……”


    琉璃淡淡笑道:“我雖不比你們在宮裏呆過數年,然而好歹也不是個愚木的。你不知從何說起,不妨跟我先說說大王子夫人。”


    雲裳愣愣地看著琉璃,見琉璃神情淡然,眼神渺遠,垂下頭,說道:“奴婢不敢欺瞞王後,大王子夫人,近日與五王子常有往來。”


    琉璃轉過臉來,看著雲裳:“你說五王子?”


    雲裳伏首道:“奴婢不是有意瞞著王後,隻是怕所言汙了王後的耳。先北涼王在時,曾十分寵信一個叫曇無讖的僧人。此人頗有法術,尤通房中術,北涼所有外嫁的公主都曾跟其修習,連大王子夫人都曾親受過此術。李公主之所以厭惡大王子夫人,正因此事。”


    琉璃愣了一下。她雖不大通男女之事,然而雲裳所言已極盡微妙,胸口一悶,隻覺一片惡心,強忍了,問雲裳說道:“那僧人,是什麽人?”


    “那僧人本是罽賓國人。以方術惑人,騙了許多女子,後又得了鄯善國王之妹曼頭陀林公主私寵,被鄯善國王知道後,要殺之泄憤,便逃到了北涼。近兩年一直居於酒泉,與五王子過往甚密。”


    琉璃隱著心底的冷意,又問道:“李公主去世後,酒泉報說尹夫人逃了,怕逃的不止是尹夫人,還有那僧人吧?”


    雲裳抬起頭來,驚愕地看著琉璃。


    琉璃淡淡說道:“李公主既然厭惡大王子夫人,難道不厭惡那僧人?她既然退居酒泉,涼王再薄情,總不會將那僧人安置到酒泉讓她膈應。想來那僧人,是因知道太多,所以被禁在那裏了罷?李公主一去,那僧人得了機會,趁著五王子萬事著忙,脫身逃走才是真吧。或者他根本便是尹夫人放走的,好為她引開追兵。涼王既然早防著那僧人了,想來他的下場好不了。”


    雲裳低低說了聲“是”。


    琉璃又問道:“涼王既然防著他,為什麽不早殺了他,反而將他置在五王子眼皮底下看著?”


    雲裳低聲道:“北涼外嫁的那些公主,因受了那僧人的房中術,在外邦多如魚得水……”


    琉璃忍著惡心,揮手打斷了雲裳。


    她從前隻覺得沮渠牧健對她總是虛假作態,再想不到,他居然還存著這樣齷齪的心思。大魏宮裏的那位興平公主,也不過如她一樣的年紀,為父為兄的,為了一國利益,竟然能使出這種手段!她心裏生著冷意,下意識就想到了王太後。王太後可知道這些事情?她好端端的女兒,說起來也是一國公主,居然被教得……


    琉璃厭惡地捂了捂嘴,這種事情,想一想都覺得惡心無比,沮渠蒙遜和沮渠牧健父子居然做得那般坦然!


    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不適,聲音分外冷清地說道:“想來該知道的,你都是知道的。那便跟我說一說涼王和大王子夫人的事情罷。”


    雲裳愕然變色:“王後!”


    琉璃麵無表情地說道:“我既然已是北涼的王後,除非有一日如李公主一般有自求請退的機會,否則你以為我還有反悔的機會嗎?我不過是想活得明白些,至少不要被人當傻子一樣地騙來騙去!”


    最快更新無錯小說閱讀,請訪問 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請上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左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左霏並收藏美人請上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