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的淚珠撲簌掉在胸前的紅衣上。


    有一個刹那,她真得很想掀開車簾,看一看車外的崔浩。


    然而最後的最後,隻是艱難哽咽著搖頭。正如阿爹告訴她的,崔浩人本冷清,一旦動情,必然至深。既然和親已是不能改變的定局,何必還要在臨走前空留念想,牽扯不斷?


    鸞車行進了不知多長時間,外麵傳來叔孫恭略有些低沉的聲音:“公主,我們出都城了。”


    琉璃的手一抖,眼中尚滾著淚珠兒,低低回應了一聲:“嗯。”


    叔孫恭在鸞車旁停了一會兒,心裏深深歎了口氣,聽不到車裏再有其它回應的聲音,於是默默地夾了夾馬腹,將馬驅著往前走。誰也不曾想到,這個年華燦爛的女孩子,會因北涼王世子意外的求娶從此命運轉折。他的記憶中,琉璃還是那個聰明任性活潑天真的孩子,如今他卻護著她的車駕,一路向西,到北涼去和親。


    他知道高公是如何嬌寵這個女兒,也知道崔浩是如何慣縱這個女孩子。他原以為,被家裏嬌寵的女孩子,總會哭得泣不成聲,與親人難舍難分,沒想到從宮裏出來到現在,不管是家裏的親人也好,曾經相熟的朋友也好,甚至是崔浩一路相隨,臨別相喚也好,她居然能做到如此忍心,緊緊垂著車簾,始終沒有露出頭來看一眼。


    他知道琉璃並不是個絕情狠心的女孩子,一路出城,她表現出來的堅韌和忍耐讓他分外意外和詫異,然而又從心底裏對她刮目相看。想來能讓崔浩動心的女子,果然是著異於常人之處。


    鸞車一路行得甚是緩慢。琉璃終於擦了眼淚,收拾了心情,想要開口勸慰聶阿姆幾句,讓她不要為自己心痛時,聽見叔孫恭的馬蹄聲響,又到了車前,輕聲說道:“公主,我們已在南山腳下。皇上正在山坡頂上前為公主送行。”


    琉璃一聽,連忙再拭了一下眼睛,輕聲說道:“兄長容我整理一下儀容,好下車向皇上拜別!”


    聶阿姆連忙拿出粉盒,為琉璃輕輕在臉上又補了一層淡淡的粉,頭上為她罩了輕紗,理好了她的衣裳,才扶著她慢慢從車裏出來。叔孫恭已經下了馬,在車旁恭迎,皇上派的四位大宮女侍立在馬車兩旁,早有車下的兩個上前迎著,扶著琉璃下來。


    琉璃站穩了腳,順著叔孫恭示意的方向一抬頭,不遠的山坡頂上,已是綠草青青,元韜騎著高頭大馬,遙望著這裏的方向,他的旁邊,正站著一男一女,直直地望向這裏。


    琉璃一看到那兩個身影,剛剛消去的眼淚刹那奔湧出來,脫了兩個大宮女的攙扶,當地跪倒,拜伏下去。


    聶阿姆流著淚在後麵幾步遠的地方,強忍著哽咽,也隨著跪拜了下去。


    元韜在又山坡上揮了揮手,很快有人騎馬自山坡而下,到了近前,卻是李蓋,一手擎著一個玉製的茶壺,另一手托著一個茶盞,下馬到琉璃麵前,說道:“公主過了南山,便真正出了都城。命我前來為公主奉茶三杯,以茶代酒,為公主送行!”


    擎著茶壺,倒了一杯茶,叔孫恭上前將茶壺接了,李蓋擎著茶盞,恭敬地送到琉璃麵前,琉璃跪在地上,接了,茶到鼻端,聞那香氣,正是阿爹難得從夏國帶回來的那稀世好茶。一時間淚珠滾滾又下,忍著哽咽,將那茶一飲而盡。


    李蓋奉上第二杯茶,說道:“皇上叫我傳話,公主此去,但有不如意處,隻管憑印信傳書,公主但有所言,皇上無不回應。”


    琉璃流著淚將那茶飲盡。


    李蓋說的印信,自然是說的她那塊與皇上的印信同出一石的掛墜。


    李蓋又奉上第三杯茶,說道:“公主此去,順遂平安。父母親人,俱會安康!”


    琉璃知道這定是阿爹阿娘的意思。叫她平安平安安地過去,不要惦著他們。流著淚飲了第三杯茶。然後對著山坡的地方,磕了三個頭。大宮女扶了她起來,慢慢走向鸞車。


    琉璃再回頭看一眼,隻見那山坡處的人佇望依舊,忍著掛著眼淚低聲說道:“上車啟程吧!”


    李蓋擎著茶壺,托著茶盞,默默地看琉璃上了車,才上前兩步,將手裏的茶壺和茶盞遞到車內,說道:“北涼不好茶藝,這茶壺茶盞,公主且收在身邊留作念想罷!”


    琉璃伸雙手接了過來,低聲說道:“請大人為我轉謝皇上厚恩。琉璃此去,若能為兩國略盡心力,便不虛此行!琉璃自會保重,勿需惦念!”


    李蓋說道:“公主保重!”


    默默地將身子退在一旁,看著車隊緩緩而起,從麵前行過。直到整個車隊走過了山腳,才翻身上馬,向山坡上飛奔而去。


    元韜已經下了馬,站在秉淮夫婦身旁。


    李蓋先過來,回稟道:“公主已經安然上車,說她自會保重,勿需擔心。”


    元韜點點頭,望望山腳下,車隊早已遠去,隻能遠遠看見車隊隱隱的尾影。於是說道:“你派兩個人,送高公和夫人回府吧。”


    秉淮眼圈發紅,拉著淚珠正滾滾而落的阿原,倒也沒有推辭,說道:“謝皇上!”


    李蓋選派了兩個侍衛,一路護送著秉淮和阿原往山下走。


    才回頭對元韜說道:“公主身邊的人叔孫將軍早已安排好了。公主心性堅韌,讓我轉告皇上勿需擔心。”


    元韜看著正往山下緩慢而行的高公夫婦,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回宮罷。”


    此時日光正好,夏意初臨,山間草木勃然而發,生機盎然。


    元韜往山下走,卻無心賞那些草木,心情帶著些許的晦澀,想道,當年即使是華陰公主出嫁,都未有半分心裏覺得難舍,今日卻居然有種親情割舍的隱痛。北涼王世子在求娶琉璃前,琉璃明明還是他心中那個**調笑聰慧狡黠的小丫頭,轉眼卻要離家去國,遠去北涼。


    李蓋默默跟在元韜身後,行了數步,元韜忽然問道:“那北涼王世子,可確是將家事都處理妥當了?”


    李蓋連忙答道:“自從知道公主要和親北涼,北涼王世子的那位夫人幾經斟酌,自請離去,已經偕其母從北涼都城姑臧遷往酒泉,不會妨礙公主的地位。”


    元韜冷哼了一聲,說道:“北涼王世子為了地位的穩固,也確是不遺餘力了。他能善待阿璃還則罷了,若是對阿璃有一點不敬之處,他手裏的權力,世子的地位,也不用再為他保著了。”


    停了一停,說道,“阿璃身邊沒有多嘴的人罷?”


    李蓋忙道:“隨行的諸宮女,都是太妃親手挑選的。想來不會有敢多嘴的人。”


    元韜“嗯”了一聲。


    一行人下了山,騎馬往都城裏麵回。回到宮中,元韜直接去了賀夫人處。


    賀夫人看元韜臉帶疲態,讓人溫了酒,一邊親自過來,為元韜按摩肩背,一邊輕聲問道:“皇上可是心情不佳?”


    元韜說道:“今日送走了阿璃,心裏有些難過。”


    賀夫人輕聲說道:“阿璃天真爛漫,聰慧知禮,皇上視她如妹,心裏難過,是正常的。然而她雖調皮,卻頗識大體,知道皇上為她難過,必然心裏不安。”


    元韜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她臨走之前,還傳話勸慰我,叫我放心。然而她越是如此,叫我越是愧疚。”


    賀夫人倒忍不住輕聲歎道:“皇上嘴裏能說出愧疚二字,可見對阿璃確實看重。”


    元韜說道:“我初見她,正是她初來都城不久……”


    想起初見琉璃,那滿室的如春景致,那別致精妙的小人兒,一時有些出了神。


    賀夫人不敢驚擾元韜,悄悄歇了手,站在旁邊靜靜地站立不動。


    過了一時,元韜回了神,輕輕歎了口氣。


    賀夫人看了看元韜的神情,麵帶謹慎地說道:“我雖未出宮門,然而卻聽人說,崔直郎今日大傷情誌,滿街百姓俱為他痛心。從前隻道崔直郎為人冷清,卻未料到崔直郎居然用情如此之深。”


    元韜愣了一下神,問道:“他現在,人在何處?”


    賀夫人說道:“崔直郎向來是識大體知大義之人。阿璃和親遠嫁,理上他比誰都明白,然而心裏放不下也是有情可原。畢竟他和阿璃,相識十年,算得上青梅竹馬。我知皇上十分愛惜他,不光是為他的才氣,更為皇上與他從小的情份。今日街上雖然失態,皇上也須體諒他才是。聽說今日始平公主也在街上為阿璃送行,與崔直郎險險起了衝突。”


    元韜皺眉說道:“始平明知崔浩為阿璃和親的事情與她已有積怨,為何偏偏要到街上送行,還與崔浩碰上?當初她在北涼王世子麵前奉承阿璃已是不妥,已經嫁了秦王,居然行事還像個孩子一樣不懂事?”


    賀夫人說道:“為崔直郎對她存怨,她一直耿耿於懷,大約是想跟崔直郎解釋。”


    元韜有些惱怒道:“始平果然是拎不清了。她當時一時妒忌,誤了阿璃,做錯了事情,崔浩不想原諒她,便該從此低調收聲才是,居然一次次跑到崔浩麵前要做解釋。她到底要解釋什麽?解釋倒也罷了,居然日子也不挑一挑,偏趕著今天?我看秦王平時對她真是太縱容了,這樣無理的事情也能任著她做出來?”


    賀夫人一看元韜動了怒氣,連忙說道:“說與皇上知道,隻是因為明白這事瞞不過皇上。太妃身體有恙,此事不敢驚動她,想著皇上出言點一點公主,好歹壓一壓她不要叫風聲傳到太妃耳朵裏去叫她內裏生火。”


    元韜哼道:“她倒的確是要點一點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請上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左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左霏並收藏美人請上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