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日,乃是一年一度的元霄節。這一晚,從宮城東邊東掖門外的禦路起,綿亙八裏,列戲為戲場。宮人在東掖門城樓上設觀戲台,不僅宮內的太妃皇上新納的各椒房夫人,連各國使者也一並被邀請觀戲。


    這天下午,天未及晚,宮裏先設了盛宴,由太妃主持,請了各府夫人各帶自家小姐前來。慕容夫人沒有女兒,卻事先發了帖子給琉璃,隻說喜歡琉璃,自己赴宴無人相伴,邀琉璃與自己宮中去走一趟。


    本是天大的殊榮,秉淮卻並不想琉璃到宮中去赴宴。皇上在前殿宴的是各國來史,及朝中大臣,又有年輕子弟相伴左右。鮮卑風氣自是開放,男女並無避忌,尤其這元霄之夜,還要出宮登城樓看戲,那些重臣子弟也多有混帳之徒如樂安王者,人多眼雜,一個看顧不過來,不知道要出什麽事情。


    皺著眉頭說道:“阿璃想去看戲,阿爹帶你去便是了。何必到宮中人多眼雜的地方去擠?”


    阿原看了秉淮一眼,沒有說話。


    琉璃卻笑道:“正是人多眼雜,所以才要去。前些日子被人傳得全無教養、極不懂事,活脫脫是丟了阿爹阿娘的臉。今日湊著人多,正該為自己正個名兒,也為阿爹阿娘討個公道。”


    秉淮一聽,便知道定是阿原算計了什麽事情,有些不樂意地看阿原。


    阿原笑道:“你自己的女兒,整日裏跟別人說她是個良善之輩。你自己捫心問問,她是不是真得良善得如一張白紙,隻知道任人欺負?這種口角上的事情,我們聽之任之,傷的是阿璃的名聲。我們若出麵回擊,不過是個當街對罵,即使是贏了,又有什麽麵子好掙?慕容夫人身份在那裏,幾次肯為阿璃出麵,此事拜托給她,自是不二的人選。”


    秉淮疼女兒,這麽大的事情阿原一早就安排了,偏自己居然被蒙在鼓裏,臨到事前才知道,多少有些受傷。


    琉璃看自己阿爹的模樣,便笑著蹭到秉淮麵前撒嬌,說道:“我是阿爹教出來的女兒,哪個能惹得過我?誰敢給我虧吃,我直接皇上麵前告狀去,好歹阿爹於他也有半師之誼。”


    秉淮便虎著臉說道:“從前皇上沒有登基,這話你說說也算了。如今也敢混說這種話?你阿娘教你謹慎出言,卻是全忘了嗎?”


    琉璃嘻嘻隻笑著撒嬌,口中將姿態放得極低,說道:“我省得了。曉得了。知道了。阿爹教我的話,我自是不會忘的。到了宮裏,我一定做小伏低地不叫人欺負了去。”


    秉淮被說得失笑出來。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你要為自己出頭不是不能。然而須知道,女孩子自當柔軟著性子,低著姿態。既便是為自己找委屈,也不要做得太強勢。你年紀還小,一旦強悍的名聲傳了出去,將來怎好找合意的人家嫁過去?我相信你阿娘都教了你,隻是你到底年紀小,不要沉不住氣。”


    說得琉璃掩著嘴笑,歪頭問道:“阿爹說女子不要強悍,那阿娘強不強悍?”


    阿原一聽女兒連自己爹娘都敢調侃,如此沒大沒小,才要瞪著罵兩句。秉淮嗬嗬笑道:“你阿娘才是真正的聰明之人。她要為自己找委屈,定會將自己的姿態放到最低,欺負了人還讓人以為她才是受屈的那個。”


    琉璃嗬嗬笑:“我曉得阿爹的意思了。”


    琉璃得了阿爹的允許,才由著聶阿姆打扮了一番,帶著掬心上了樂平王府派來的牛車。臨上車前,阿原送出來,悄悄對她說道:“若是有什麽事情你不能應對,慕容夫人自會幫你。真若有什麽是慕容夫人不好出麵的,隻管讓掬心去找崔浩安排的侍女!”


    琉璃揶揄地看了阿原一眼,笑著應是。


    阿原被女兒人小鬼大的一眼惱得一攢眉。她瞞著秉淮和崔浩安排這一出是為了什麽?自家夫君雖然喜歡崔浩聰明博學,也常指點一二,兩人也常在一起談古論今。然而師徒是一回事情,翁婿卻是另一回事。若是知道崔浩對琉璃的事情如此上心,萬事插手,不知道會惱成什麽樣子。


    她自己本心裏,倒覺得崔浩難得穩重,心有城府又聲色不露,為人雖然冷清,對琉璃卻是難得的體貼照顧,頗有些自家夫君年輕時的姿態。秉淮之所以排斥崔浩,不過是因為從前西高家因卷入皇室之爭惹來的滅家之禍,惟恐崔家步西高家的後塵,將來累及琉璃。然而除非他們遠離皇家,不涉朝事,否則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誰能說以後崔家是什麽樣子,琉璃又是怎樣的境遇呢?再者依著目前來看,他們怎麽可能置身事外地過與世無爭的日子?


    阿原覺得,即使是秉淮自己,心裏雖有對琉璃招婿的堅持,其實心底卻也帶著茫然的迷惑。他們一家原是為避禍才從宋地遷到魏地,借了魏帝的神威,避過了禍事,又怎能輕易再避開去?秉淮這一身的才能,如果一直避而隱世還好,一旦入世,再想歸隱,大約所有的上位者都是一個想法,寧願殺之強比放之。


    阿原想到這裏,歎了口氣。秉淮當然比她更心知肚明,所以極力想讓琉璃將來的婚事避開官家。然而官家,是想避開就能避開的嗎?且不說崔浩不動聲色,心意自表。慕容夫人為什麽對他們無緣無故示好?他們明明是平民之身,皇上為什麽百般垂愛?就邊東阿候府,都腆著臉要將阿璃賣給樂安王那樣的混帳以求上位保位!


    阿原歎著氣,時至今日,她唯一覺得自己想教會女兒的,便是表麵的柔弱,內裏的堅強。她當然不是希望女兒苦中作樂,她更希望女兒無論麵對怎樣的境遇,都有一顆從容麵對的心。


    阿原這邊歎著氣,隨著慕容夫人進了宮的琉璃很快迎來了預想的時機。而這個時機,卻得自寇天師的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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