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首席执行官》 第1章 初遇 新历729年。 自从旧时代因为一场大爆炸而结束,人们被迫踏上星际征程已有七百年。这七百年间,旧的资源已不可采用,人们开始利用一种在宇宙中四处漂浮的固态金属作为生产的原动力,它叫“金枝之屑”,也被称为“金屑”。金屑本身有剧毒,浓度一旦过高,会将一切生命同化溶解,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与磨合,人类开始主动选择探索星际中金屑浓度适宜的星球,并将它们进行改造,直到合适生物居住。 那些神奇的金屑来源于宇宙的内核——金枝,几乎没有人真正见过金枝的真实形态,在世上的神话与传说中,这是一棵有着七根枝桠的丹桂,存在于宇宙不可探知的最深处。经过人类多年的勘探,一部分科学家认为这也许是宇宙中的另一种生命形态,另一部分则坚持认,金屑、金枝都是类似「石油」的存在,它们在地底与星河中流淌,危险而充盈着能量。 然而,新历101年,第一批ril机甲在星际的各个地域现身,它们来自凝结的金屑,有着完全不同于人类机械的优美线条,被誉为金枝的馈赠。为了从人类中选拔出足以与之匹配的ril驾驶者,第一届七执选拔同年举行。一开始只是由人类单方面成立了组委会与审核组,然而就在选拔的最后阶段,各地的金屑出现了奇妙的异动,对选拔赛的赛程起到了几乎决定性的干扰。 次年,第一架ril「亚当」的意识开始觉醒,通过它,人们第一次读到了来自金枝的信息——人类终于确定,那些流动的金屑源头是金枝凝结的意识,她与每一个人类一样,有着自己的意志。此后每隔十五年,金枝会向人类社会投放数量不定的ril,并在人类中选拔出七位执行官——通过组委会设置出的一系列选拔竞技,每一位候选者的实力都完整地展露出来。 最终被金枝选中的七人称之为七执。他们将担负起金枝与人类之间沟通的重任,被赋予无上的荣耀与权威。尽管最终的执行官只有七位,且有着向来令人胆寒的的死亡率与致残率,但所有在选拔赛结束后依然活下来的候选人,都会被军方以极高的待遇征召,成为王立宇宙军的一部分,所以对强者而言,七执一直是一个出人头地,鲤跃龙门的机会。 故而,每一次的七执选拔,在宇宙中都是一次极为瞩目的盛典,堪称传奇。 这一年,年轻的乔苓刚刚在家中度过了她有些难捱的十六岁生日,她被「李代桃僵」地送上了零式,代替她的姐姐乔芙来参加七执的选拔赛。清晨,在管家的护送下,她登上了未知目的地的零式列车,倚在软座上小憩的乔苓略带留恋地望着窗外的人潮。 弗里顿的中央车站仿旧时代的伦敦而建,站台上站满了前来送别的人们,他们在帝国的晨曦里显出清晰的轮廓,离别沾染了他们的眼睛,所有人都充满了担忧与伤感。 乔苓轻轻闭上了眼睛,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零式的车厢里,有几分恍惚地回忆着自己十六年来的生命,如同所有将死之人回望漫长一生一样。 对乔苓而言,这就是一次「死亡召集」。 从前在帝中的时候,由于机械直感几乎为零,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操控ril仿机,这在学校里早已是笑柄,过去两年的求学生涯几乎拼掉了性命,也只不过勉强在帝中成为吊车尾。 只有努力过的人,才知道天赋到底意味着什么。 乔苓叹了口气,她一双羚羊一样水灵的眸子带着不染一丝杂色的纯黑,这双眼睛此刻平静得如同死水,她望着车窗里的倒影,将自己亚麻色的长发拢至胸前。 这一头长发遗传自她的母亲,与乔家人银灰色的发色格格不入。尽管不止一个人曾夸耀过乔苓微卷的长发看起来就像瀑布一样美丽,但乔苓知道他们都有一句隐台词——可惜不是纯正的银色。 乔苓像一只蜷在窗边的猫,脱了鞋,收起双脚,双手微拢抱在膝盖上。尽管闭上了眼睛,但稀薄的光从窗外投下,让她的睫毛依然在微微抖动着,那张脸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晶莹的白皙,这种不施粉黛的美在这个时代已经极为少见。 突然,一片阴影投下来。 乔苓抬头,一个男人站在她的身旁,这个人看起来二十四五,人高马大,戴着墨镜,气场强横,乔苓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坐在了自己旁边的位置上。 这人摘下眼镜,那是张年轻的,但令人有些畏惧的脸——或许是因为沉峻的神色,或许是因为他太过出色的肌肉所带来的力量感,或许是因为他与众不同的成熟气质在这一片十六七岁的学生们中显得太过另类。 男人顶着一头有些杂乱的金发,带着一点不可言说的性感。 乔苓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他在包里找东西,但没找到。乔苓向他递去一瓶还没开启的纯净水,轻声道,“是要找水?车上其实有配送的。” 男人接了水,略有迟疑地望了她一眼。 乔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为何她会知道,这男人就是要找水呢?乔苓尴尬一笑,拢了拢头发,重新看向窗外。 “你是……乔芙?”身旁的男人轻声道。 乔苓转过头,看见男人正拿着一张乘车名单望着自己,她摇了摇头,“不是。” 男人微微颦眉,“但这上面写着……” “我是代她来参加‘七执’选拔的。”乔苓微微扯了下嘴角,做了个苦笑的表情,“俗称……送死的替考。” 男人一怔,随即略带深意地一笑,“那可不一定。” 乔苓莞尔,并不答话。 两人不再说话,但坐在乔苓身旁的男人一直在默默地打量着她,看着看着,竟不自觉地泛起了微笑——他忽然发觉在乔苓的眼角处还有一点星零的雀斑,像所有十六七岁的姑娘那样,带着一点青涩和天真。 事实上,这个男人无法不注意她——因为在这个车厢里,乔苓的情态未免有些闲适得过了头,似乎对将要到来的命运并不在意。 而她看起来,又是所有人当中,最弱不禁风的那一个。 不久,零式悬浮列车开始行驶。 在这里,可以居住的土地太过稀缺,不可能像其他行星一样使用舰艇之类的大型飞行器来作为民航工具,那将是对土地天大的浪费。在起飞之前,列车要在铁轨上滑行相当一段长的距离,等行至野郊的时候再飞升,这样是为了保证城中人的生活不受干扰。 乔苓感到身旁的男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这个方向,不过她知道这个男人肯定不是在看自己——因为此时的窗外,是很骇人心魄的景象。 任何生活在城市里的人都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景象——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存在着的,是交错纵横的钢铁世界,那些铁轨、钢架,横置于半空的铁线,都在苍白的日光下泛出寒冷的金属光泽。 绿树,莺鸟,溪水,温泉……这些人工的景象在野郊是看不到的。 这里只有那些此前已经存在了千百万年,此后也要一直存在下去的钢铁线条,它们是这个世界赖以生存的命脉,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们彼此连结与沟通的最后桥梁。 在零式极速的奔行中,一阵金色的粒子波浪开始在窗外显现。 它们四散又聚合,萦绕着窗口变换着柔美而悠扬的流体线条,在日光下发出耀眼而璀璨的光芒,乔苓不由得屏住呼吸,张开手,探向窗口。 ——这就是,“金枝之屑”吗。 很快,广播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零式列车很快就要升空,请乘客们关闭通讯工具。” 一阵巨大的压力感随之而来,列车正在提升它的高度,乔苓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整个人靠在椅子上,紧紧闭着眼睛,双手死死扣着安全带。 在起飞的瞬间,零式穿越虫洞,从裴菲柯特星降临地球。 那男人忽然低低地唤了她一声,“丫头?” 乔苓抬头看他。 他笑道,“你看窗外。” 乔苓顺从地向窗外投去一瞥,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那些钢铁巨兽不见了,飞舞的“金枝之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午后阳光夹着光尘普照大地的景象。 零式在闹市中飞行,它扬起巨大的羽翼,平安地穿过建筑与建筑之间,如同划过一道道水幕,他们离地面很近,但没有人看见。 乔苓听见惊呼从前后左右传来,零式里所有人都被这景象所惊,她抬头看向大叔,“这是……什么地方?” “旧时代的古国。”对方说。 这个几个字带着些许神秘的意味,她看见高楼与古刹在地面上和而不同地对立着,看见那些只存在于书卷上的雕栏画栋被活生生的复刻。在这个安逸的午后,这个世界里的人们都在慢节奏地生活着,乔苓与他们擦肩而过,像深海里两拨倏然相遇的鱼群。 忽然零式再次骤然而起,她一惊,问道,“这又是要去哪儿?” “要去……这个地方的弗里顿。”男人如是说道。 弗里顿是乔苓所在星域的首都,也是她长大的城市。 她惊讶于身边的男人对窗外那些陌生城市的熟悉,相比之下,她似乎什么都不懂。因为乔苓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出过弗里顿半步。弗里顿繁盛,生机勃勃,在那里,权贵多如牛毛,走在街上随便捉两个人便有来历。 能够出生在那里是乔苓的幸运,也是不幸,整个裴菲柯特星的资源都向着弗里顿倾斜。不然,何以像她这种资历的小姑娘,也会坐在星际执行官候选人的车上呢。 零式悬浮列车停下的时候已是午夜。 她和她的同学们都在一处开阔的水泥地上站立,等待着有人出来说明。原来帝中的这批少年并不是唯一的来客,在这空地上,还有许多乔苓从未见过的男女。 骤然光起,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短发女人走到所有人面前。她冷艳,高挑,明明与众人站在一起,目光却如同睥睨蝼蚁。她带着职业的浅笑开口道,“欢迎各位的到来,‘七执候选人’的选拔考试将很快开始,下面,让我来向大家介绍报名规则。”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令乔苓奇怪的是,周围人多数怀着不满——似乎他们对七执的选拔考试期待已久,所以才会对“现在还没有开始报名”这种事感到恼怒。 若干义愤填膺的声音里,乔苓看见那个与自己同行的男人沉着嘴角,一言不发地听着制服女子说话,好像这一切都不出他所料,乔苓想他应该知道很多,因为父亲从前说过,适时的沉默是胜利者最明显的标识。 于是乔苓踮起脚尖,轻声问道,“请问……” 男人食指点唇,摇了摇头,又指了指那制服女子。 沸腾的人群里,乔苓听不清远处的女人说了什么,只能依稀听见一些关键字——她没有通信水晶,那对她而言,太贵重了。 在这数万人的开阔地上,她只能勉强观察周围的反应,来猜测那女人到底说了什么。 可是突然,人群四散开去,所有人在霎时间都狂奔起来——也包括那个男人。在这偌大的水泥地上,乔苓再次成了落单的那人。那个男人完全没有理会自己这件事多少让乔苓有点儿失落,但想一想,从上零式到此刻,那个大叔为她做的事情早就能够抵上她的一水之恩,她其实没什么好计较的。 乔苓叹了口气,自己只是不喜欢一个人而已。 所以她追着人群,也奔跑起来。 在奔跑的过程里,女人们被落在后面,但是很快就显示出了落后的优势——跑在前面的男人们开始互相厮杀,在深夜的街道上,飞溅的血液沾满人们的衣襟,厮杀一经开始,瞬间便亡故了许多人。 大地开始变得绵软,几处沙地忽然变成吞噬路人的陷阱。有人掉落其中疾疾呼救,乔苓没有停留,其他人也没有——从这些人发红的眼睛里,你看不到恐惧,只能看到他们狂热的,想要拉个垫背的心情。 乔苓感到一阵极致的恶心,她放缓了奔跑的速度,踏在沥青马路上,这里的土地坚实,她又落在最后,所以总的来说,还算安全。 星星零零地,有三四人超过她,他们之中,有的向她投去奇怪一瞥,有的人连看也不看,便向着前方冲去。前方传来悲鸣,传来惨叫,传来杀戮的狂喜,她从小跑,到步行,再到停下了脚步,心中涌上一股悲哀。 在这座陌生城市的夜色里,乔苓忽然被一阵巨大的恐惧摄住了心魄。 第2章 盟友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乔苓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一旁绿化带中有一个熟悉的影子——正是先前坐在她身旁的男人。 此刻他上衣残破,浑身是血,正在奋力地挣扎着。泥潭中还有两人,死死拖着他的手脚——不难看出这里曾发生一场鏖战,这个男人一对二,目前还在胶着状态。 乔苓没有多想,连忙上前伸手拉他,可那泥潭里的两人却死死不肯撒手,看见乔苓靠近,竟然向乔苓伸出魔抓,眼看自己的衣摆就要被抓住。乔苓恐惧至极,慌忙取下自己背上的背包,奋力砸向这张泥潭里的脸—— 一声声捶打的闷响伴着凄厉的惨叫,直到那人终于松开了手,乔苓怔怔地颓倒在路边,眼睁睁看着他在泥潭里徒劳挣扎,沉溺,最后消失不见。 这几乎是劫后余生的欣快,那男人定了神,不由得多看了乔苓几眼,不仅仅是感激,更多是好奇——这个姑娘是谁?她何以有勇气出手相救? 未等乔苓反应过来,她便被横抱而起,二人继续在这无人的马路上奔行。 男人的胸膛温暖厚实,只是有着浅浅的血腥味。乔苓双手紧紧捂着眼睛,想哭却没有眼泪,这突如其来的厮杀如此荒诞,荒诞得令她感到陌生……一阵猝不及防的恐惧袭来,乔苓终于意识到刚才被自己打入泥潭以至于命丧于此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她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男人感到怀中人的异样,低头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开口问道,尽管在狂奔,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平稳。 “……乔苓。” “我叫景策。”他面无表情地回答,四下都是隐秘的危机,景策不敢掉以轻心。 “恩,景策先生。” “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景策轻声道,“一会儿就好了。” 二人在夜路上奔行,脚下,前人的尸体死状惨烈。 奇怪的是,这一路,除了这些参加七执选拔赛的选手,再没有看见其他人。这个城市里的原住民如同消失了一般,令人感到诡谲和不适。不多时两人来到国家博物馆之前,此处已经被打开了大门,不断有人从里面跑出来,手里多了个黑色的背包。 “为什么要来博物馆?” “刚才那个女人说的。”景策回答,“只有在这里确定了报名信息,才算正式加入了七执选拔。” 景策将乔苓放下来,二人一前一后极迅速地往里走去,在地下一楼的展厅里,一个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映出二人身影。 他们都是一怔,缓缓走近,才发觉,那玻璃幕墙是中空的,他们的全息影像投射其中,栩栩如生。 机器冰冷的声音响起,“第0622号身份认定完毕。” ——幕墙上,景策的身影骤然消失。 “第0821号身份认定完毕。” ——这一次是乔苓。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算真正成为了本届七执选拔考试的正式考生。 两人都站在原地,玻璃幕墙从中央缓缓分裂开,然而,里面的圆桌上,只放着一个黑色背包。 “怎么会只有一个!?”景策仰头道,“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博物馆里响彻,但没有回音,不远处传来又一阵脚步声,应该是下一批考生已经赶到。 不能再停留了!景策双眉紧颦,他迅速拿了包丢给乔苓,乔苓紧紧抓着包带,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景策横腰抱起。她面颊微红,这是她第一次离一个男人这么近。 两人就这样路上奔驰,景策忽然低头,“乔苓,你看看包里有什么。” “好,稍等。” 乔苓翻看包中的物件,里面只有一个一臂长的人形玩偶和一本游戏手册。 “一本游戏手册和一个人偶,你要看看吗?” 景策哼一声,“不用了……看来每届的考试内容都差不多。” 乔苓轻轻用手擦拭玩偶身上的灰尘,这个玩偶的造型很奇怪,她端详了许久也没看出端倪,索性将它放回了包。 借着道路两旁路灯微弱的光,她看见景策额上沁出的汗水,景策的喘息声渐渐重起来,她拽着袖子为他擦汗——景策奔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景策只是摇头,“时间不多了。” “时间?”乔苓不太明白景策话,只是看见他辛苦的样子自己有些过意不去,“如果赶时间的话,你不必……不必非带着我不可的。” 景策哑然失笑,他看了乔苓一眼,“留在这个地方你就没命了。这里是真实世界的倒影,规定的时间一到,就什么都没有了。” 乔苓心中一惊。 “所以……”景策皱起了眉,“抓紧我!” 乔苓忽然到周围的风景变得有些模糊,景策的体能简直超出了她对人类的认知范畴,乔苓一手拎着包,另一手捏着那本还没有来得及放回去的游戏手册,风乍起,那手册被翻开,然后狠狠打在了乔苓的脸上。 乔苓有些吃力地将手册挪开,目光稍扫,顿时就停在了那一页。 “……我们,我们是一组的,景策。”乔苓忽然道,“是盟友!” 景策声音低沉,“七执还能组队?” “是的,但是这种情形不多,”乔苓仰起头,“手册上说,当引导墙上映照出多人身影,却只呈现出一个锦囊的时候,就意味着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个团队的成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景策微怔,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六。” “真年轻啊,我都二十六了。” 乔苓一怔,随即低头,“嗯,也不老。” 景策的声音带着一点戏谑,“之前也是没想到,竟然还会出现官方同伴……” 一路上,已经不见同行者。远天泛起一阵鱼肚白,时间已经不多,他们在车站的大厅里便看见一架孤零零地停在铁轨上的钢铁列车,它灰黑色的机身在轻浅的蓝色天幕下显得过分现代化,与周围的场景是如此格格不入。 来不及往正常通道走,这一路的奔袭让景策有些体力不支,便牵着乔苓一路狂奔,翻阅栅栏的时候,他提着乔苓的肩膀将她举起,乔苓随随即抬起双脚腾空翻阅,配合得天衣无缝。 巨大的轰鸣声在车站的上空响起,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景策皱紧了眉,双目如炬,他抱起乔苓,纵身跃上那已然开始关闭的零式的车门。 一声巨响之后,他们安然无恙地落进了车厢里。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乔苓也吓了一跳,因为来时还满员的车厢,如今只剩寥寥数人。 他们这一节车厢如此,其余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整辆列车上近千人的来客,此时所余大约只有一两百人。 零式再次起飞,那股令她极为恶心的超重感又把她紧紧按压在地上,景策没有落座,而是倚靠着墙面,顺势坐在了乔苓身旁的过道里。 两人都松了口气。 景策安静地坐在乔苓身旁,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因为剧烈的呼吸而胸腔起伏。在车厢中,他将自己已经残破的外衣脱下扔在了一旁,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乔苓不经意地向他这里瞥了一眼,又迅速将目光挪开。 景策的两臂非常漂亮,修长且带着健美的曲线,锁骨下可以隐约看见漂亮的肌肉线条,他的呼吸粗沉,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还有水吗?”景策的眉头紧皱。 “水……”乔苓立刻起身,向不远处的工作人员要了一听纯净水,然后递给了他。 “谢谢。”景策全身都浸满了汗水,他“咔”地一声拉开了拉环,仰头喝了起来。 忽然,机舱的人纷纷惊叫起来,乔苓与景策侧目而望——机舱里,人们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背包,这个本该装着一个玩偶和一本游戏手册的包囊,此刻盛满了生燕麦。 乔苓也打开自己的背包查看——是的,她与景策也中招了。 在一日三餐都用营养冲剂或胶囊代替的今天,生燕麦本身已十分难得,且个人包中装着的东西,看起来都是上佳品质。 但没有人脸上有笑容。 游戏手册不见了,那个人型玩偶也不见了。乔苓拼命回忆方才在路上时候匆匆浏览过的游戏说明,她是如此愤恨自己做不到过目不忘。人群中有人几乎要发狂,将一包的燕麦撒得到处都是,然后蜷在角落里痛哭,其他人沉默,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这……”乔苓看了身旁的男人,景策盘腿而坐,双手抱怀,安静地靠坐着,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忽然有人轻笑,“你们是不是在博物馆的时候就碰过那个玩偶了?” 人们都是一惊,连忙抬眼去看,人群里有个清俊少年,此刻正扯出了一个狠厉的微笑,无情地嘲笑着这机舱里的所有人。 他笑道,“这玩偶在触碰时,永远只能留下顺时针的触痕,否则就会自动损毁包内的所有东西。我看你们这么猴急,想必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把这玩偶把玩了好几遍吧。” 他高声笑着,几个人恼羞成怒,紧紧盯着少年的背包——如此说来,少年的背上,应该还留着一份完整的游戏说明。 那个神秘的人形玩偶,一定也还健在。 少年似是一眼看穿众人的心思,轻蔑地扫了一眼这机舱,轻跃而起,落在舱尾的门后,随即合起了大门。众人还来不及去捉住他,他便已经安全地站在了下一节机舱里。 隔着玻璃,他带着嘲弄的笑意向人们摘帽点头,行礼告别。 隔着玻璃,乔苓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口型,少年说,“.” 乔苓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包里的生燕麦。 “别着急,”景策轻声道,“也不一定就没有用处。” “诶?” 乔苓抬起头,看见景策向着包中的燕麦伸出了手,他攥了一把在掌心,然后捏着一小撮,放在鼻子下轻轻地嗅着。 “可以煮来喝啊,也算是考试福利。” “你是认真的吗……”乔苓带着疑惑的口吻,问道。 “当然了。”景策笑着说,他的笑容让人心安,“我睡一会儿。” 乔苓低下头,忽然感到景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不要想太多。” “嗯。” 景策仰身靠在了身后的车厢上,呼吸渐渐变得平缓而均匀。 这一晚基本都是景策在奔跑,他当然累坏了,乔苓在一旁看着他睡下的摸样,轻轻解开自己的斗篷,然后盖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此刻自己也觉得十分疲倦,但是景策既然已经睡了,她就必须警惕着这个机舱里的其他人,以免在熟睡之时,成为他人的猎物。 凌晨三点,乔苓有些支持不住,她的背有些麻,刚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靠在一旁熟睡的景策便顺势倒了下来。 ——刚好落在乔苓怀中。 这个金发男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草香味,景策皮肤粗糙,胡渣蹭在乔苓的手臂上有微痒的触感,乔苓双手接着景策的脑袋,一时间动弹不得。 睡梦里的景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他微微翻身,两条大长腿略微一蹬,脑袋就枕在了乔苓平坦的下腹上,景策的呼吸飘在乔苓腰间,令她通身一震。 “景……”乔苓想把景策叫起来。 景策微微皱了眉,平放的双手变成抱怀的姿势,似乎正在做一个并不那么美好的梦。乔苓怔怔地看着他的眉眼,忽然又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她小心地撑起双臂,让自己坐得更直一些,然后让景策睡在自己的大腿上——这里肉多,枕起来也更舒服一些。 深夜的机舱有轻微的机器轰鸣,乔苓前后张望,这两个机舱里的人们大都也都在休息,零式悬浮列车不知还要飞多久,不知要飞向何方,周遭都是陌生而充满戾气的面孔,沉默的光景里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友好。 乔苓望着熟睡的景策,忽然感到自己有几分幸运。 也不知那些下了零式以后就再也没有上来的人们,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可还活着吗? 战机在星海中遨游,透过窗口,乔苓望着窗外浩瀚的星空,有几分怅然。 第3章 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间,乔苓闻到一股极浓郁的香味,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做的罗宋汤。 据说,那是旧时代里,居住在蓝星上的人们极平凡,极简单的一种汤水。彼时蓝星仍是一片繁盛景象,有着裴菲柯特难以企及的安和与温情。 她揉了揉眼睛。 不对……怎么睡着了。 乔苓睁开眼睛,看见景策已经醒来,他手里端着一碗速食浓汤,而自己……则靠在景策的肩头。乔苓立刻直起了身,昨晚盖在景策身上的衣服,则从她自己的身上滑落。 乔苓低头拾起衣服,在空中抖了抖,又重新批在了自己的肩头。 “早。”她轻声道。 “早。”景策露出一个微笑,他随手递来一个塑封的小盒子——和他现在在喝的浓汤一个牌子。乔苓有些木讷地接过,看见他这样云淡风轻,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一切安然无恙,放心。”景策道,“你准备一下,过一会儿我们就要下车了。” “下车?去哪儿?” “a-101号小行星。”景策道“我刚才去查了一下,那里‘金屑’的浓度在3%左右,需要非常小心。” “……” “金屑”两个字如利刃插在乔苓的心口,她低下头撕开速食汤的封口,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景策瞬间觉察到眼前少女的不同,他微微颦眉,问道,“怎么了?” “没事。” 乔苓将速食汤的空盒投进近旁的垃圾桶,又重新坐下,景策往她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害怕?” “会有人不怕吗。”乔苓看向他,“那种东西,可是致命的啊。” 景策目光微垂,他感慨地看了乔苓一眼,又有些可惜地收回目光,“是吗,我原以为现在帝中的教育不会像从前那么保守呢。” “你怎么知道我是帝中的……”话未说完,乔苓便想起来,他们来时乘坐的零式列车基本被帝中的精英学子包了场,景策猜到她来自帝中,也不奇怪。 乔苓轻叹。 这时,广播又响。 “愿希望永远藏贮于你我心中,欢迎各位平安返回零式。”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这个声音他们太熟悉了——是那个身着红色制服的短发女人。 “摒去那些虚伪的客套话,我在此祝贺在座各位已经拿到了‘七执选拔‘的入场券。接下来我们将要抵达a-101号小行星,需要特别指明的是,该行星上金枝之屑的浓度在3%,各位必须牢牢记住这一点……” 车厢里的人,无不闻之色变。 “在下车前,列车员将向各位派发能够在高浓度金枝分散系中,维系72小时生命体征的anti-j胶囊,请各位在下车前务必服用……” “72小时吗。”景策皱眉而笑,“会不会太长了一点?” “那么,接下来,我来向大家说明这一次的任务。” 广播间里,那个红衣女子说完这句话,嘴角浮起一阵耐人寻味的微笑。 当乔苓随景策踏上a-101行星的时候,她才明白,所谓的3%意味着什么。 在这里,每当起风时便能看见浅淡的金色粒子在空中席卷,乔苓张开五指在眼前迅疾摇摆,便带起一阵一阵的金色波浪。 空气清新得近乎有些辛辣——这里空气中的金枝之屑,比裴菲柯特的弗里顿要浓得多。 乔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连绵起伏的山峦,不是假山,而是真正的山峦,上面覆盖着枝繁叶茂的粗壮古树与潺潺流水,四下一片安宁,风声浅淡,远天是淡红色的云霞,如同流火倾泻到她的头顶。 两人沿着一条小路上山。 “能到这里来不容易。”景策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对乔苓说话,“一般这种地方,都是由军方把持着,平民很难进入的。” “看得出来。” 这种地方,如果能够任由平民进出,不知会造成多少死难。 景策又道,“你怎么看这次的任务?” 乔苓略一思考,双眉紧皱,“寻找金屑源头这种事,不是应该交给机甲佣兵去做吗,靠人力来找,效率基本是零……大概,只是把我们当做廉价劳动力?” “是吗……但你不觉这有点儿奇怪?” “你指什么?” “想想金屑的价值。”景策提示道。 乔苓略一沉默,在心中默默重复景策的话。 “目前,所有ril型机甲唯一可用的燃料就是金屑,而ril型机甲又是目前所有战机中性能最出色的一款。空气中悬浮的这些金枝之屑,对你我的肉身而言是剧毒,然而在战场上却是左右胜败的关键,”景策一笑,“所以,一个金屑浓度高成这样的小行星,却说什么‘没有找到它的发散源头’,不是很奇怪吗……金枝才不会让自己的意志流淌得那么隐蔽。” 他突然停了下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开阔的崖壁上。 景策撑开双臂,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乔苓轻声提醒,“深呼吸的话,会加速anti-j的消耗的吧……” “没关系。”景策笑着收回了双臂,“我们已经到了。” 两人站在悬崖边,景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轻声问道,“乔苓,可有感受到什么?” 感受吗? 乔苓稍稍凝神,只觉得四下一如往昔,正要摇头,心中霎时涌起一阵极强烈的惊恐。 “危险!” 乔苓迅速向景策扑过去,两人倒在一旁,就在这刹那,一道清明的冷光从他们身后的高崖上扫来,山体被切开,露出平整的切割截面。景策也吓了一跳,迅速带着乔苓向身后的山林中躲去。 这一刻地动山摇,不仅仅在此处,远天也传来同样的巨响, 仿佛有什么从大地深处破土而出。 “怎么回事——” 乔苓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身旁的景策高喊了一声—— “伏羲!” 随着景策的声音响起,两人四周的金枝之屑骤然凝聚,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扭曲的透明屏障,在屏障之后,一架巨大的机甲慨然而出! 它足有二十米高,有着钢铁的四肢与头颅,但又与普通的ril截然不同——这一架ril通体漆黑,泛着清亮的光泽,金枝之屑在他周身围绕,气势恢宏。 乔苓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一架巨大的钢铁机甲挡在了两人身前,它单膝跪地,向二人伸出了手掌,景策拉着乔苓跳上了它的手心。 “伏羲,现在已经觉醒的七执考生有几个?” “算上您的话,一共三个。” “您是否需要进入驾驶舱呢?”伏羲低声问道。 伏羲的声音是冷峻的男声,一旁的乔苓惊得说不出话来——机甲竟然……竟然有了意识?未等她反应过来,乔苓就感到肩膀一重,她抬头,便正好对上景策的目光,景策眉眼之中似是有些犹豫,他的手压在乔苓的肩上,轻声道,“不要怕,乔苓。” “什么?” 下一刻,景策纵身一跃,落在伏羲的另一只手掌上,然后被送进伏羲的心口。 就在他进入机甲的刹那,伏羲的眼睛如同启动的灯光,闪出莹莹的绿意。伏羲起身站起,乔苓随之滑倒,她以为自己要掉落,却被伏羲小心地握在了手心。 伏羲的目光看向她,低声道,“请安心。” 这一声安心让乔苓微微有些动容,她分不清说话人究竟是景策还是伏羲本身,便只是望着伏羲的眼睛,然后用力点头,示意对方不必牵挂自己。 不远处的山崖之后,另一架ril机甲也在渐落的尘埃中显出它的轮廓,与黑色的伏羲不同,那一架ril通体火红,它的眼睛如同鬼魅,在尘雾里亮起骇人的红色光芒。 红色的ril站在原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果然是你,愚者。” 这个声音经过红色ril的放大,响彻整个山峦——这架红色ril的驾驶员正是那个在机舱里嘲笑众人急于碰触玩偶的清俊少年,他已经唤醒了属于自己的ril机甲,笑拦景策的去路。 “……你竟然认得我。”景策轻声道。 “现任的首席执行官,代号愚者,我怎么可能不认得呢!?” 一直静静站于伏羲手中的乔苓,不可置信地看向伏羲驾驶舱的位置——景策,是现任七执之一!?她在高空的风中变得面色铁青——乔苓紧紧咬着下唇,眼中霎时有泪水盈盈闪闪。 少年笑道,“我早就想试试所谓的伏羲战甲到底有多强了,也不知,比起我的‘红莲’如何?” 景策冷声,“金枝赐予的ril不是拿来内斗的,既然你也被选中为‘七执’的后备,又何必要与我为敌。” 少年发出狞笑,朗声道,“金枝赐予?红莲是我自己发现的,是我选择了红莲——才不是什么金枝!” 第4章 背负 随即,红莲便向伏羲奔袭而来。 初生的红莲还没有配置任何武器,如同一个赤手空拳的孩童向伏羲冲去。景策躲也不躲,单手应招,这两架巨大的ril就在这山间开始肉搏,乔苓望着眼前的情景——明明与伏羲一般高的红莲,却在伏羲面前显得如此笨拙而软弱。 警报随即响起,广播中反复播报着景策与少年的编号,组委会给予他们二人各一次严重警告。然而二人都不管这些,不出三个回合。伏羲便抓住红莲的右臂,将它整个人摔了出去。 倒地的红莲,在刹那间化为乌有,一个少年从高空——也即是红莲消失的驾驶舱的位置那儿缓缓落地,他嘴角淌血,他仰面望着身型巨大的伏羲,眼中满是充满了仇恨的倔强。 伏羲走近,少年咬紧了牙与它对视,一言不发。 “太弱了。” 景策居高临下,声音清冷轻蔑,没有丝毫怜悯与叹息。 少年攥紧了拳。 黑色的伏羲在天地间如同一座铁塑,他最后看了少年一眼,便转身离去,迈动的双足带起金色的波浪,这金与黑的交融如同一个再现的神话,是不可方物的壮美。 离开了那少年,景策在一处平坦的土地上停了下来,他将乔苓小心放在了地面上,伏羲巨大的身型也消失在一阵金色的流光里。 景策亦如方才那少年一般,从空中缓缓落下, 他刚要走近,就发现乔苓的表情有些不对。 “原来……你就是现任的执行官?” 乔苓的声音微有些颤抖。 “嗯。” 景策点头,并没有否认。 乔苓的眼眶微红,一言不发地望着眼前的景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景策微怔,忽然明白了什么—— 新历726年,金枝异动,原本如同空中河流一般四散浮动的金枝之屑在一天之内彼此凝聚,直接导致各星系4776个大型城市的金屑浓度瞬间上升。 源源不断的金枝之屑从大地涌出,如同井喷,史称“大河之舞”。 那是如同核爆一般的灾难。 吸入了过量金枝的人们只有两种命运——就地化作金色的儕粉随风而逝,或是在消散之前被隔离,像植物人一样沉睡,一旦重新与空气接触也难逃被融化在风中的命运。 景策微微皱了眉头,“三年前的‘大河之舞’……你有朋友也是受害者吗。” 乔苓红着眼睛,“是我妈妈。” 两人相隔几步,却始终没有靠近。 乔苓微微扬起了脸,“三年前,你们渎职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整个世界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吗?” “……不是。”景策摇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不知道?你不是说祭司可以领会金枝的意志吗……金枝之屑暴走,七执会不知道……?” “执行官……也不是万能的——” “不要把责任推得这么干净!” 乔苓的声音忽然就高了起来,她打断了景策的话,神情如同刚才的那个少年。乔苓想象过无数次执行官们的摸样,却从来没有想过,执行官竟然会像景策这样年轻,“你们这些执行官为什么不去制止金枝之屑的井喷呢?和金枝有关的一切不是都由你们负责!?” “我很抱歉……但我可以起誓,七执之中,没有人渎职。”景策轻声道,“在‘大河之舞’之前,金枝没有给过祭司任何指示。” “不可能……”乔苓不信,帝国给出的解释就是这样——七执渎职,所以为了这一场井喷,七执之一的祭司自杀以谢罪。 “就是这样。当年的祭司陌珣把自己融进了金枝的枝干,才平息了那一次井喷。”景策道,“陌珣甘愿一死,是因为祭司之血能够平息金枝的暴动,才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什么畏罪自裁……” 乔苓一怔,却根本不知该不该相信景策话。 这一晚,他们没有回车上。这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里让乔苓感到莫名的舒适,至少好过在狭窄的车厢中度过的夜晚。 她靠在树下,双手抱膝,望着眼前的篝火,身旁坐着景策。 两人相对无言,乔苓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躁——如果金枝的异动不是靠七个人的力量就能够抵抗的,那么她还能苛责七执什么呢? 但想起依然在病榻上的母亲,乔苓的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她微微侧目望向景策,他的脸在火光的映衬里显得光洁而俊逸,目光暖融,硬朗的脸部曲线因此变得柔和……对方几乎立刻捕捉到乔苓的目光,景策猛然抬头,四目相对时他淡然一笑,似是丝毫没有受下午事情的影响。 “怎么了?” 他轻声问道。 乔苓移开目光,摇了摇头。 气氛微凝,只能听见柴火燃烧的哔啵声。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不多时,乔苓再次开口打破这宁静。 “你这次来参加七执的选拔……是想连任吗?” “嗯,是。” 乔苓微微勾起了唇角,“可你明知道,所有人都已经恨你入骨。” “那也不会影响金枝的决定。” 乔苓无言,事实上,七执的选拔权最终落在金枝身上,景策确实完全不必介怀自己的声名究竟怎样——景策今年二十六,已经在执行官的位置上呆了十五年,也即是说,他初任执行官的时候,不过才十一岁……当乔苓在脑海中完成了这一推算,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是个地地道道的天才。 而这样的天才,又真的会在意世人对他们的评价吗……答案显而易见。 乔苓轻声道,“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坚持。” 景策双手抱怀,稍稍挪动位置,让自己用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树下,他的目光落在篝火上,却沉默不语。 良久,乔苓才听见景策的一声叹息。 “睡吧。明天,还要带你去找你的ril。” 乔苓自嘲地一笑,看向景策,“我也会有自己的ril吗。” “一定有的。” 乔苓轻叹,闭上眼睛。 “晚安。” “晚安。” 在这近七十个小时中,a-101号小行星上已经陆续有了四十一位觉醒者。 乔苓依然一无所获。 所谓的“金枝源头”,便是指金枝之屑的浓度高于5%的地方,比如一开始景策带她去的那个山头。 一旦被金枝选中,那么在任何一处存在浓度金屑的地方,他们都会会产生强烈的直感,然后无需任何人教授,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从泥土中召唤出等待他们已久的机甲。 乔苓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景策并不放弃,也不着急,第三日的黎明之前,在将要离开这行星的时候,两人在林间散步。anti-j的药效就快要过去,两人都有些疲倦,但这山林的景象依然令他们欢愉。 坐在石崖上,看东方渐白,此情此景很是惊艳。 这是乔苓第一次看见山林之中的日出。 忽然,她感到一阵晕眩——不对,明明应该还有三个多小时的药效,为什么会…… 乔苓俯身而蹲,紧紧抱住了自己。 “怎么了?” “有点儿……难受。”乔苓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 景策再次召唤出伏羲,将乔苓送进了驾驶舱,只是ril的驾驶舱一次只能接纳一个生命体,当乔苓入仓之后,景策不得不退了出来,将她交给伏羲照顾。舱内的乔苓渐渐恢复过来,她轻抚驾驶舱内的各个按键与手柄,这里也有一股淡淡的烟草香味,是景策身上的味道。 乔苓试探一般地开口,“……伏羲?” “在。”ril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的名字很好听。” “谢谢。”伏羲道,“景策说‘伏羲’是一位上古的帝王。” “是吗”乔苓一笑,“……伏羲,我有件事想问你。” “请说。” “金枝在挑选七执候选人的时候,有没有不给ril的先例?” “不会的。”伏羲道,“事实上,给予新人ril,就是他们被选中的证明。” 乔苓的目光黯淡下来。 至今也未曾找到她的ril,是说,她与七执无缘吗。 不过也是……她的资历太差,和景策这种十一岁就成为正式执行官的天才比起来,她没有被选中,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对七执的渴望在乔苓的心中一闪而过,那一阵令人战栗的感觉又随即出现,仿佛一阵极重的压迫感袭来,乔苓吓了一跳。 好想……逃开…… 乔苓再一次抱紧了自己,低声道“……你帮我问问景策,愿不愿意现在就和我回零式。” 她的七执之路,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虽然可惜……但…… 太难受了…… “好。”伏羲轻声道,“不过您恐怕得一直在驾驶舱带着,很奇怪,外面金枝之屑的浓度一直在上升。” “嗯。谢谢。” 那一分压在身上的沉重感越来越重,让乔苓几乎要喘不过起来。 “……伏羲,快带我离开这里!” “……是。” 回到零式之后,车中人的神情又与先前不同,失了玩偶与游戏手册的人们之中,一小撮人因得了ril——这等同于正式确立下他们七执候选人的地位,也就不再计较先前的黑包事件,又变得高兴起来。 而另一批人,在这颗小行星上愣是找了三天所谓的“金枝源头”,最后不明所以地回了车,得知周围有些看起来不如自己的甚至也成为了被选中的那人,拥有了自己的ril,则更加羞恼。 几家欢喜几家愁,大约就是这样吧。 人们私下里交流信息,排出了这一次获得ril机甲的四十一人的名单,已经丧失机会的众人聚在一起,对着名单评头论足,大有真是瞎了主办方的狗眼之意。 景策与乔苓找了个位置坐下,零式很快启动,向着裴菲柯特星的方向。 车厢两侧的窗帘骤然合起,车厢中昏暗下来。 广播里,一阵杂音之后,那个清冷的女声又再次响起。 “下面播送本次七执候选人入围名单——第一位,0622号,景策。” 在车门的空旷处浮现出曾经在国博玻璃幕墙上出现过的全息影像,景策的身影在那里有片刻的浮现。 “第二位,1216号,将迟。” 乔苓心中一动,原来那少年叫将迟,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第三位,1644号,周升。” ——这个名字乔苓也是知道的,是帝中的学长! …… 四十一个名字报完,乔苓发现,自己也只认识前三个人而已,众人只当广播完毕,又开始私下聊起天来,未曾想,广播却继续道: “第四十二位,0821号,乔苓。” 连乔苓自己都吓了一跳,一旁的景策却毫无反应,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 整个车厢是死一般的沉寂,随即便听见那些同样没有得到ril的人高声的抗议。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这人连自己的ril都没有!” “凭什么!?是主办方的黑幕吗!” 广播有片刻的停顿,却没有给予众人激烈的抗议以回应,那个清冷的女声继续道: “第四十三位,0001号,杨令元。” 全息影像上投射出一位身着白色衬衣与米色西装裤的青年,这个人的书生气很重。 片刻的静寂之后,列车里的落选者爆发出比先前还要激烈的怒火—— 未曾想,这一次的选拔,竟然有两人在没有得到机甲的情况下,获得了候选人资格! 第5章 遇险 车厢的窗帘陡然又打开,全息影像消散,四周又恢复起开初的景象。 一旁景策依然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似是对这个结果毫不奇怪。不断有人涌向乔苓所在的这个车厢,他们红着眼睛往这边赶来——没有ril,就不是正统!一定是用什么卑劣的手段换来的! 沸腾的人群让乔苓倒吸一口冷气,她不知所措地回应着所有愤怒地看向自己的目光。 这些陌生人看着她,仿佛看着不共戴天的仇敌……明明之前连话都没有说过,就因为她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跻身候选人之列,霎时间就成为众矢之的。 这样的眼神,她很熟悉。 乔苓握紧了拳头,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两年前自己拿到帝中通知书时的情景。 ——“凭什么乔苓这种资质也能上帝中?” ——“一定是乔家拿钱砸出来的!” ——“最讨厌这种不劳而获的女人了,为什么她就那么命好?” 果然,人群中,很快有人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成年人的粗口,比她往日同龄人的言语更加不堪入耳,但也仅仅是交头接耳而已——谁都看见,那个器宇轩昂的景策此刻正坐在乔苓身旁休息。事实上,当伏羲出现在a-101号小行星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七执之首的愚者也与他们同行。 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直接动手,哪怕他只是一个声名狼藉的执行官,但那看起来柔弱且名不正言不顺的乔苓却不然。 乔苓兀自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心中怒火渐起。 在乔家,她与母亲寄人篱下,没有办法,只能忍。 现在? 乔苓只感到身上那一阵诡异的压迫感越来越重,就要让她喘不过起来。 ——还要逃吗,乔苓? 她微微低下了头—— “就算……就算你们说破了大天,也不影响我现在已经成为七执候选人的事实。” 人群微静,刚打算起身遣散众人的景策微微一怔,看向身旁的少女,又重新审视起当下的情势。 “我不喜欢解释,也不想回应,但我会记住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事实上,今天你们对我的百般诋毁和嘲讽,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们!”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那一股一直压在身上的沉重感随之消失。与之一道不见的还有乔苓对众人的些许畏惧,她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身旁景策轻笑,忽然叹了口气,拉住了少女的手臂。 “乔苓。” 乔苓颦眉,随即就要推开景策的手,却不想景策突然用力将她拉至身旁,乔苓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倒在景策身旁,听见他用几近耳语的声音对自己说,“借势也要有个分寸,不要让我太招恨,好吗?” 这一瞬,景策靠得这样近,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扑面而来的鼻息。 乔苓微微一怔,迅速松了手,咬着牙坐回了原处。 景策依然坐着,他抬眼扫了众人一眼,周围便有了半径一米的空地。 “都散了吧。”他轻扫众人一眼,“有异议去和组委会成员反应,再继续下去的话,别怪我不客气了。” 没有人敢有疑异。 零式出了a-101行星的大气层之后,开始在黑暗无边的宇宙间飞行,这时的车厢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乔苓坐在窗边,兀自凝视着窗外的浩瀚星际,忽然,景策戳了戳自己的肩膀。 回头,就看见他一手端着一杯咖啡,递向自己。 景策嘴角微扬,轻声道,“祝贺你。” 乔苓一笑,双手接过,“……好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真是太好了。” “嗯。” “现在我们去哪儿?” “回裴菲柯特,接下来,我们至少有一周的假期……”景策如是说道。 次日清晨,刚从零式上下来,乔苓就看见车站上站着的乔家管家江里。年过四十的江里身型挺拔,步履稳健,他永远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永远身着黑色礼服,永远把领结袖扣打理得一丝不苟,是乔家值得信赖的管家。 他看着乔苓长大,是乔家少数对乔苓和颜悦色的人,是以乔苓很喜欢他。 人群里,看见了乔苓的江里一怔,随即展开一个微笑,又张开了双臂,乔苓飞快地奔过去,紧紧抱住了这个四十几岁的大叔。 “您还平安,真是太好了。” “……谢谢!” “老太爷让我来接您,小小姐。” 乔苓回过身,对着还在车厢里的景策摆了摆手,以作告别,零式在弗里顿站只停了三分钟,很快又离开。 乔苓跟随江里回到乔家,这里看起来依然冷冷清清,在乔家庞大得如同宫殿一样的宅院里,住着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几个哥哥,几个难缠的叔伯婶姨,和深居简出的祖父。 虽然乔家出了一个候选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弗里顿,但宅院里依然平静得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通讯水晶忽然震动起来,这是临行前景策送给她的,现在她用的还有些不习惯。乔苓手忙脚乱地核对指纹,“叮”地一声,景策的声音从水晶里传来,“你到家了吗?” “快了,你呢?” “我还要再过一会儿,现在零式才刚刚过赛柯勒郡,离咖什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吧。” “到家后记得再联系。” “嗯。”景策在另一头笑道,“我明天会到弗里顿来找你,这一段时间,你呆在乔家,不要出门。” “嗯?为什么?” “以防万一。” 乔苓不吱声,只是轻声道,“嗯,我到了,再见。” “再见。” 乔苓微微勾起了嘴角,不出门?怎么可能呢——回到弗里顿的第一件事,是换身衣服去看妈妈。 回到乔家,乔苓才知道,自己的房间由阁楼换成了主卧,是几个叔伯的意思,大意是,乔苓现在既然已经是七执候选人,硬件设施也要跟上才是。 大房间果然很舒服——洗完澡的乔苓在巨大而绵软的床铺上打滚,拿枕巾擦干了头发,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便向医院进发。 ——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母亲,自己像父亲一样,成为了七执的候选人。 就算一直是吊车尾,就算一直都不受家族待见,女儿还是很争气呀,妈妈。 您会很高兴吗,妈妈? 乔苓的心中满是即将久别重逢的欢欣,只觉得今天的日光都与往昔不同。在弗里顿人潮汹涌的大街上他,她笑得像个傻瓜。 裴菲柯特国家医院坐落在市中心,这里的第二十七层以上接收的基本都是三年前在大河之舞里吸入了过量金枝之屑的病人。故而,二十七楼以上的走廊,尤为寂静和空荡。 被金枝淹没的人们都在沉睡,他们的心跳早已不在正常人的频率,而是随着空气中金枝之屑的起伏而微弱地波动着。来这里探病的人很少,因为进入病房本身就带着危险,更何况病人们都深深沉睡着,就算来了这里也什么也做不了。 探望的时间,每周只有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乔苓总是坐在母亲的身旁,轻轻地和母亲说话。这一次,刚一进门,乔苓忽然注意到,这个病房里多了一个从前没有的年轻妇人,那妇人的床位在靠窗的位置,应该是新搬进这个病房的吧。 乔苓微笑着坐下,守在母亲的身旁——她与母亲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幕墙,母亲的每一次呼吸,都能看见有金色的粒子萦绕在周围,很是好看。 金枝之屑中毒的病人都是这个样子。一旦与外界接触,他们体内的金屑就会与体外的融合,肉身在霎时化作乌有,消散在风中。 目前还没有办法治好这些在上一次大河之舞中罹患重病的病人,而维系这些病人的生命本身就要耗费平民难以负担的医药费。这笔钱一直是由乔家在出……若不是顾念着母亲,乔苓也不会心甘情愿代替乔芙去冒险。 乔苓靠在母亲的身旁,低声哼起一个调子,是妈妈从前常常哼唱的安眠曲,调子静谧,悠扬,在这无人的病房里荡起微渺的回音,柔曼得像是能挤出水来。 就在此时,乔苓听见身后一阵突止的脚步声。她立刻回过头去,声音戛然而止。 将迟站在病房前,手里拿着一束千叶菊。 乔苓起身,她认出眼前正是那日操纵红莲袭击伏羲的少年。 将迟今天穿着白色衬衣和水洗牛仔裤,他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口,略有些迟疑地向乔苓看来。 “你是……跟在愚者身边的那个女生。” 乔苓点头。 将迟微微颦眉,目光投向乔苓身后的,沉睡的妇人,“大河之舞……你妈妈也是?” 将迟的话问得有些奇怪,但乔苓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依旧点头。他轻笑一声,语带嘲讽,大步进了病房,走近靠窗的那个床位,小心地将千叶菊放在了窗边的木桌上。 乔苓轻声道,“那是你母亲?” “嗯。” “之前都没有看到过你们呢。” “因为之前一直在a级病房。” a级病房又称特护病房,大约在40楼以上的位置,乔苓没有上去过,一则没有权限,二则没有必要。a级病房内部的金枝之屑含量几乎为零,所以不用像普通病房这样遮个大玻璃罩。虽然病人依然沉睡,但探病者就可以和病人拉拉手,靠靠肩……之类。 在那个地方一天的费用大约能抵上普通病房半个多月吧。 乔苓羡慕地哦了一声,望着透明罩里的母亲,低声道,“……我也想摸一摸我妈妈的手。” “她们的手是冷的。”将迟轻声道。 “……冷的?” “嗯,而且僵硬,所以没什么好摸的。”他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少女,“你怎么会在愚者身边?” “我和他分到了一组,是盟友。” 少年冷哼一声,“真讽刺。” “嗯。” 将迟轻点眉头,乔苓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敷衍,让他禁不住反问,“你不恨这些渎职的七执?” “景策说……他们没有渎职。” “不要被他骗了,这些人渣当然不会承认。” “……” 见乔苓一副不为所动的摸样,将迟语带讽刺地笑道,“呵呵,难道你相信——” 未等将迟说完,乔苓倏然站起,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向病房的出口。 ——那一阵不安之感再次出现了,可以预见的危险就在附近! 果然,走廊上随即响起了脚步声,远远的,大约在电梯口的位置,这一阵脚步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将迟立刻住了口,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不好!” 将迟箭步上前,砰地一声将门关了起来,迅疾地将它反锁上。走廊上立刻传来了人声。 “你快逃。”两人异口同声道,“他们是冲我来的!” 话音刚落,将迟与乔苓都是一怔。 乔苓苍白一笑,道,“门反锁着,我也逃不开。” 将迟握紧了拳,听见外面临近的脚步声,他看向乔苓,低声问道,“也有人要捉你吗?” 第6章 治愈者 “不清楚,景策早晨叮嘱我不要单独出门,所以我猜……” 将迟唇角略勾,那一份少年戾气又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望了一眼身旁的母亲,脸上依然是冰冷的表情——幸好二十七楼以上的床位都是镶嵌在地面上的,透明的特制幕墙彼此相连,是已知的最坚固的材质,因而,自己不必担心母亲们的安危。 他俯身下来与母亲告别,双唇轻触透明的幕棺,然后直起身看向身后的乔苓,“喂,我们走吧。” “走?这里是二十七楼,这儿只有唯一一个出口。” “不。”将迟指了指窗外,乔苓一怔,霎时明白过来。 “就像那天,我袭击伏羲时,愚者和你那样。” “好办法!” “不过——” 两人同时开口,将迟瞥了乔苓一眼,对方的喜悦立刻凝固在脸上,将迟一笑,冷声道,“不过我的驾驶技术和愚者可没得比,他能做到在驾驶的时候时刻保护着你的安全……我可不一定能做到。” 乔苓立刻怔在了原地。 说罢,他打开二十七楼的窗户,猛烈的穿堂风顷刻席卷而入。十七岁的将迟回望站在屋中的乔苓一眼,手紧紧捂着位于左侧心口的图腾,厉声呵道,“红莲!” 空气中的金枝之屑再次开始扰动,那架红如烈焰的ril于市中心的半空中现身,或许是ril靠的太近,乔苓甚至发现,母亲身边的金枝之屑都开始凌乱地飞舞起来,似是想要突破那层透明的玻璃罩,飞向红莲。 将迟很快进入了驾驶舱,漂浮于半空中的红莲向着乔苓伸出了右手,乔苓爬上窗户,看着脚下令人晕眩的高空微微有些脚软,她咬牙跳入掌心,紧紧抱住了红莲的拇指。 坐在驾驶舱的将迟额上微微沁出汗水,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的右手上,比起乔苓不小心滑落——那多少还能挽救,他更担心的是自己控力不够,万一将乔苓捏碎在掌心—— 将迟不敢想下去。 “我抓紧了!走吧!”乔苓望向红莲的眼睛,大声喊道。 她的声音在高楼的风声里显得如此弱小,乔苓的长发散乱,她双臂抱着红莲的拇指,身体靠着掌心,身下是渺小如蚁的行人和草木,将迟凝视着这样的乔苓,久久不言语。 “红莲。”他轻声道,“我们……一定要小心。” 红莲依然沉默没有回应,但这一瞬,坐在驾驶舱的将迟已经冷静下来。 当红莲在医院的上空现身的时候,很多人都忍不住跑出来看。红莲是一架非常有线条美感的ril机甲,而它如火的红色醒目而耀眼,是如此特别。 就连还在在医院二十七层走廊上的那些寻衅者,都不禁愣了神。 “红莲吗……有趣。”走廊上,为首的那个男人轻轻挥了挥手,低声道,“之后的事情我自己来,你们不必再跟着。” 红莲极速驶离这里,几乎在同一时间,身后传来一声奇怪的异响。 乔苓艰难地回头,看见不远处——也就在医院的窗口,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披着及肩的长发,站在窗口向他们看来。 空气中的金枝之屑再次开始鸣响,一种预感浮起在乔苓的心口 ——一架灰色的ril随即出现在两人身后。 红莲的驾驶舱内,一直静默的黑色屏幕忽然开始闪动,很快呈现出一个男人的上半身,对方的背景显然也是ril的驾驶舱,他带着一抹轻笑,低声道,“阿迟,你要去哪儿?” 将迟并不应声,径直切断了屏幕的信号。 他看向红莲手中的乔苓,轻声问道,“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乔苓!” “……好。”将迟点头,“乔苓,抓紧我。” 红莲的身影霎时飘逝,这迅疾的速度让众人产生一种幻觉,仿佛它凭空消失在半空中。 郊野的钢铁之域转眼就在眼前,这里一片荒芜,只有金属的冷光在日光下闪耀,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在一处高耸钢架的下,将迟小心地将乔苓放在地上,在巨大的钢架下,乔苓的身影显得更加渺小,她的脚步有些不稳,刚一落地就摔倒在地上,站在钢架的阴影里,乔苓仰头看着眼前的红莲。 整个红莲又换做一阵玫瑰金一般的粒子烟尘随风逝去,将迟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最后站在了乔苓身旁。 乔苓看起来面色惨白——尽管将迟已经非常小心,却依然无法避免在飞行过程中的扰动,加上高空巨大的冷风,乔苓的脸看起来就像一张白纸没有血色。 “女生就是麻烦……”他快步上前,紧紧扶着乔苓的肩膀,“你是怎么了?” 乔苓摇了摇头,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 乔苓刚想扯出一个微笑,心中却再次预感到危险的降临,她扶着将迟的肩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牙说出了两个字。 “快……走……” “什么?” “快走!”乔苓的脸色更加苍白,“要……来了……” 那一架灰色的ril随之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在空旷的郊野,两人的身影是如此明显,几乎不用费力寻找。 将迟起身,挡在乔苓面前,日光勾勒他背影的轮廓,如同一件精致的素描。 “到此为止了。” 听到空中传来这声音,将迟微微转过头,灰色的ril停滞在空中,它伸出了左手,金色的金粒在它指尖凝固成光球,将迟几乎在片刻间反应过来——“红莲!” 一声巨大的轰响过后,四下化为焦土,滚滚的黑烟里能看见融化的钢铁发出暗红色与橘色的明灭光芒。乔苓望着这一幕,心中恐惧与震惊同生,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在一道巨大的阴影里——高大的红莲如同一道屏障,硬生生承接下这一次攻击,它的胸腔因此被融出一个大洞,将迟无暇顾及,拉起乔苓在这旷野飞奔起来。 “傻弟弟啊,你以为你逃得掉么。” 乔苓在狂奔中回头,看见那灰色的ril指尖再一次凝起光环,然而,它却丝毫没有要追击乔苓与将迟二人的意思。灰色的ril缓缓落地,一脚踢翻了靠在钢铁架上的红莲,将它踹出四五百米。 无人驾驶的红莲毫无还击之力,在地上翻滚掀起巨大的灰尘,灰色ril的第二波攻击依然向着红莲的方向。 将迟放开了乔苓的手,停下了脚步。 乔苓立即回头,不解地看向将迟的眼睛,“将迟你——” 他松了松衣领,瞥了一眼乔苓,“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将迟的眼睛里满是愤怒的火光,在灰色ril的□□下一直毫无反击之力的红莲就在将迟折返的瞬间发生了一些变化——那双眼睛如同那日景策唤醒伏羲时一样亮了起来,发出耀眼的红光。 向着红莲的方向,将迟快速奔袭而去。 灰色ril中的男人面不改色,轻声道,“不愧是金枝的ril,到底和这种人工货不一样。” “将异方,你住手!”将迟的声音几乎淹没在两台ril的剧烈碰撞声里,然而随着将迟的呼喊,红莲挣扎着开始了自主的动作,灰色ril很快被推离,它很快保持着平衡,准备着第三轮攻击。 “将迟,”那灰色ril中传来冰冷的语调,“你不该违背爷爷的意思,去参加什么七执,比起那个劳什子执行官,家族更需要你。”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怎么就是油盐不进呢,小迟。”将异方若无其事地叹了口气,ril左手的光点随即便指向了将迟的方向,“将氏一族可不需要不听话的后辈……” 红莲如同觉察到了什么,遥遥地发出了悲鸣,在一片空旷无掩的旷野,面对那架灰色的ril,将迟停住了脚步,逃跑没有意义,他站在原地,抬着头看向自己的兄长将异方,那指尖的金枝之屑旋转着凝成一簇,将整个ril的灰色表面照的无比璀璨。 “小迟,我再问最后一句……” 未等将异方说完,将迟沉默着摇头。 “……那就没有办法了,真遗憾。”灰色的ril里,将异方的声音依然没有丝毫起伏,他轻声道,“你从前总缠着我,想知道m-335式ril仿机的必杀绝招是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睁开眼睛好好看着吧,这就是m-335的「神谕之夜」。” 金枝之屑在灰色ril的周围如同花团盛放,这优雅的流体划过它的指尖,如同舞蹈的河流,不同的支流交错编制成一张繁复的网,而后霎时间如同绽放的烟火绵延千里,将整个旷野笼罩,在金屑的流动下,包裹着的空间渐渐黯淡,唯一闪耀的只有金屑。 将迟静静看着这一幕,这是他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神谕之夜,是他的哥哥将异方从未失手的必杀技。当整个空间的最后一缕光被吞噬干净的时候,空间将异化为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神域」——大量的金枝之屑会聚集进来,密度高到几乎为纯液态的程度。 在这样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生物能活下来。 “喂。” 乔苓的声音传来,将迟微怔,然后回头,乔苓没有逃走,反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不过也是,「神谕之夜」的波及面太广,乔苓即便逃,也不可能逃得出去的。 他叹了口气,“把你卷进了我的事,抱歉。” 看见刚才还满脸桀骜的少年此刻用这样的表情面对着自己,乔苓笑着摇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神谕之夜」……真漂亮。” 远天渐渐升起的金色波涛,它们汹涌着靠近,那一架灰色ril静静站在不远处,凝视着迫近的危险——ril是抵御金枝危险的最佳屏障,在驾驶舱中的人不会有丝毫危险。 乔苓站在将迟身旁,轻声道,“当触碰到那些金屑的瞬间,我们会消失吗?” “嗯。就像大河之舞以后……就像我们的妈妈们一样。”他牵起乔苓的手,“走吧,我想离红莲近一些。” 乔苓一怔,她看着自己被将迟牵起的手,一时有些不习惯。 “你不要怕……我听说,被金枝杀死的人没有痛苦,还会很愉悦。”他握着乔苓的手更紧了一些,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不远处的将异方静静站在那里,将迟知道,处置家族中那些叛逆的后生一向是哥哥的工作,他真的做得出来,只是要连累旁人和自己一起,他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要是想哭的话,也不用忍着。” 乔苓点头,然而,先前那一份极致的恐惧感,却并没有再出现。 两人携手走到红莲身边,残破的红莲已经有了好几处贯穿伤,驾驶舱完全被破坏。将迟松开乔苓的手,轻轻靠在了红莲的身上,他已经感受不到红莲丝毫的气息。 “红莲,”将迟轻唤红莲的名字,像是在呼唤自己的兄弟,“红莲……” 将异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别再白费力气了,红莲的驾驶舱已经不能庇护你,就算它还完好无损,天然的ril也只能容纳一个驾驶员而已……小迟,我随时可以撤下这一次攻击,你想清楚了吗,带着你身边的这位小姐,一起去送死?” “……无耻!” “别忘了,我们是商人。”将异方带着微蒙的笑意说道,“我们从骨子里流着的就是自私自利和精打细算的血,先祖如此,我辈亦然。” 乔苓看了看远方的ril,又看了看将迟,伸手按在了他轻抚红莲的手背上。 “将迟,我们真的好像。”乔苓笑起来,“我们都有一个长眠不醒的妈妈,你有一个自私自利的哥哥,我有一个目中无人的姐姐……哈哈,也是缘分。” “乔苓……” “不用理他的威胁,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少年与少女在红莲的身旁再一次握紧了手,乔苓仰起头,看着红莲巨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它的外壳上,“辛苦了呢,红莲。” 刹那间,一股耀眼的红光从乔苓的掌下传来,红莲蒙尘和破损的铠甲在乔苓的掌下开始愈合,红色的光芒以乔苓的左手为中心,迅速扩散至整个机体,天地间的金枝之屑交杂着这一道愈合的红光融进红莲被击碎的躯壳里,霎时间的变化美得不可方物。 “这……这是!?” 乔苓震惊地说不出完整的话,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另一只手,然后也将它贴合在红莲的身上——又一道耀眼的红光随即而亮,整架红莲在瞬间被推进了愈合的进程,当最后一块碎片被修补完毕,红莲的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 望着这一幕奇异之景,ril中的将异方轻轻眨了眨眼睛,“竟然是治愈者……?” 很快,将异方对着将迟与乔苓二人举起了手指,金枝之屑再一次凝聚。 “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吧……将迟。” 第7章 愚者降临 星际首席执行官,7 来自将异方的光束径直向着将迟和乔苓射去。 将迟先一步反应过来,抱起乔苓闪去一旁,一时没有站稳,跌倒在地。两人滚出几米远,方停下来。 未等他站稳脚跟,将异方的第二次攻击又应声而至。 周围岩石被击碎,四处飞溅,将迟把乔苓紧紧压在身下,用身体为她挡住飞石。 一旁的红莲已经感知到将、乔二人的危险,竟摇摇晃晃地自行站起,如同一个学步未稳的婴孩,向着将异方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扬起手,向着将异方发出了一道红色的激光。 自行运动的红莲,成功地让将异方屏住了呼吸。闪过红莲的攻击并不难,然而ril依靠自身意志行动,这是他……第一次见。 将迟与乔苓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没事吧?” “我没事,”乔苓与将迟相互搀扶着起身,她看着不远处的红莲,眼中浮起微笑,“在七执选拔的时候,景策的伏羲完全就是一架有自我意识的ril……将迟,你的红莲也成长起来了!” 那架灰色ril后退了一步,在与红莲相聚数十米的地方,两架ril僵持着,将异方出于好奇对红莲进行了几次试探一般的进攻,被红莲笨拙地躲过,这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一时间竟忘记了不远处还有两人等他处理。 将迟沉默地看着红莲渐渐陷入劣势,并没有为方才乔苓的话而感到高兴,只是片刻的沉思便向着红莲的方向奔去,刚迈了两三步又转回来,双手握住了乔苓的肩膀,“你就在这儿,不要乱动,听到了吗。” “好。” 乔苓目送将迟向着红莲所在的方向跑去,只觉得自己的双手依然炽热,经过一番修复的红莲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有活力,甚至于那红色的机甲在金屑的光芒下也泛起了如水的光泽。将迟奔跑着,仰头看向将异方,高喊道“不会让你得逞的!”,接着便呼唤红莲的名字,红莲的机身俯身而跪,长长的手臂伸至将迟的脚前,他一脚飞踏上去,随即被红莲投入了驾驶舱。 将异方微微笑起来,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诡异,声调平静又带着轻蔑,“……看来金枝真的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这架ril放在你手上,真是有些浪费了。”驾驶舱中的将异方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上唇,嘴角微扬,看着红莲赤手空拳地向自己冲来,竟一时兴奋起来。 不远处,神谕之夜持续推进,液态的金枝之屑带着汹涌的波涛向着这边袭来。 将迟双目凌厉,一定要在它们触碰到乔苓之前击败哥哥!! 在二人相距不过十米之时,灰色ril忽然双手伸至后背,于这瞬间抽出两把半身长的利刃,极迅疾地向着红莲的心口刺去,被将迟硬生生地接了下来,然而一刀被挡,另一刀则从侧面刺去,红莲连退数步,勉强躲过。 “竟然……只是用刀?” “还要用什么呢?”将异方微笑,“毕竟是这么优秀的ril……我怎么舍得向它开枪……?” 就在这一瞬,刀刃向着红莲挥去,将迟毕竟年轻,毫无招架之力,那一刀生生落在红莲的右臂上,切得干净利落——红莲的右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接着便重重地落在不远处,激起一股尘埃。 “将迟!!” 乔苓惊得尖叫起来,失去了一只手臂的红莲借着灰色ril的力道向它撞去,顺势夺下他另一只手中的利刃。 “嗯?用一只手,换一把刀么……”将异方低声喃喃,“阿迟真聪明……不过有了刀,你的处境又能改变多少呢?” “少说大话了!”将迟厉喝一声,红莲的身型顿时敏捷起来,有了武器之后,再挡将异方的攻击便不那么困难,然而不论他如何进攻,将异方永远气定神闲,双方就这样打斗,将迟已拼尽了全力,依然不能伤及哥哥分毫……直到他挥动的刀刃触及金屑的洪波,划出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他才真正慌张起来。 乔苓就在身后……如果这些金屑再前进下去,她会湮灭。 “噫啊啊啊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挥动左臂,生生砍在灰色ril高举的剑刃上,单手的红莲竟然一点点地将对方压制下去,然而将异方依然在微笑,他甚至对着红莲耳语,“阿迟,你看看身后的姑娘,你还有多少时间,能在这儿和我耗下去呢?” 金屑的推进随着将异方的言语加快了速度,望着席卷而来的金屑之浪,独自站在那里的乔苓微微有些发抖。 “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怕的……”她紧紧捏着自己的手,说实话比起湮灭在金屑之中,她更不愿意让这个叫将异方的男人看了笑话,与方才不同,此刻她身边没有将迟,没有红莲,她眼睁睁看着战斗着的两架ril陷入金屑之中,他们时而被淹没,时而又抽身而出,碰撞时带起金色的波澜是如此壮美,却令人恐惧得牙颤。 “降临吧!神谕之夜!” 随着将异方最后的一声呼号,已从四面八方漫起的波浪如同海的漩涡将乔苓包围而起,她站在漩涡的中心,眼睁睁地看着四周的空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呼吸也随之变得困难起来。 “乔苓!”将迟的嘶喊声这样撕心裂肺,听得将异方心中浮起许多开心的往事来。 “小迟,你别难过……你毕竟,还有哥哥我……” “啊啊啊——”将迟挣开将异方的束缚,向着乔苓的方向奔去,他心知一切已经来不及,眼眶滚烫,心里生出的懊悔就像柴堆生起的大火,在金屑的波涛里,他隐约看见乔苓所在的地方还有最后的小小人影,已不是他伸手就能握住的了。 在最后仅存的一点,还未被波涛席卷的空地里,乔苓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随即便有一股巨大的冲力将她托起,四下忽然安静下来,金枝的声音不见了,将迟与将异方的声音也不见了……一切都太过安静,静得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叹,这就是……被金屑同化的感觉吗?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都说了让你呆在乔家,不要出门的吧。” 乔苓一个激灵睁开眼,景策的笑脸随即映入眼帘。 “是……是你……?” 依然是没有剃干净的胡渣,依然是笑得有些随意的表情,今日的景策戴着一顶休闲帽,穿着一件颜色极深的暗蓝色风衣,里面搭着一件黑色毛衣,摸起来怪软和的。 乔苓看了看四周,她与景策悬浮在一处深蓝色的结界中,这是伏羲制造的一处引力场,在液态的金屑中硬生生开辟出一道能让人栖身的绝对空间,景策置身其中,并单手托起了自己的腰——方才那一股巨大的冲力也有了解释。乔苓这时才自觉恐惧难以自持,紧紧抱住了景策的手臂,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欣喜,哽咽起来。 “好啦,没事了没事了……”景策的安慰听起来有些敷衍,但他轻轻抱住了乔苓,单手轻拍她的背,“以后要记住,我说的话,要听。” “谢谢。”乔苓抹去眼泪,镇静了一会儿,情绪总算平和下来。 “不客气,今后遇到这种事记得求救。”他指了指乔苓挂在胸口的水晶,“不然给你这个,不是浪费了么?” 乔苓点头,随即道,“我没事……但将迟他——” “刚才治愈了红莲的人,是你么?”景策微笑地打断了乔苓的话,乔苓一怔,很快点头,他带着笑意叹息,“好,看来,你不是圣女就是祭司了。” “什么?” “你先回驾驶舱,我去会会那架灰色ril。”景策拍了拍乔苓的头,低声道,“一会儿我再和你解释。” “我进驾驶舱?你不用带着伏羲去吗?那个人很强的。” “放心吧。”景策双手交叉,松了松关节,回头笑道,“我也很强的。” 第8章 制敌 乔苓被伏羲收于驾驶舱内,她有些焦急地敲了敲舱壁,“伏羲,快让我看看景策现在怎样了!” “好的。”伏羲的声音响起,舱内原本不透明的壁面忽然闪动起电波,一阵不甚清晰的闪烁之后,外界的画面突然间清晰起来——她看见景策的淡蓝色结界将涌动的金浪硬生生地切开,如同摩西分开红海,景策所经过的地方都露出了坚实的陆地。两边的金枝泛起数十丈的波浪,汹涌着撞向他,却被牢牢地扼在空中,又猛地被打落回去,仿佛空中有什么东西将它们阻隔。 景策的蓝色结界颜色越来越淡,他也站定不再往前,将异方的的ril移动了脚步,使他的方向正对着景策。 “是你。”将异方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传来,似乎他与景策是旧相识。 “非要动手吗,异方?” 大地开始颤抖,在驾驶舱里的乔苓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天幕开始龟裂,从那细微的裂口里,她隐约可以看见外面的光。在金枝的闪耀光芒里,她能够看见几缕似有若无的蓝色青烟,如同跃动的火焰将金色的纸张熔出一道开口。 “难道……景策已经把将异方的神谕之夜给……”她双手扶着舱壁,竭尽全力地去看上空的景象。 “是的,已经熔解了。”伏羲的声音传来,“这些金屑会在42秒内恢复到正常值。” “不可思议……景策是怎么办到的?” “七执自然有七执的办法。” 乔苓屏住了呼吸,不再问下去,只是远远望着景策的背影,这个男人独自站在一家ril之前,却没有因此显出丝毫胆怯,相反,风扬起他的衣摆,让他看起来比往昔更为潇洒俊朗。他的左手微微举起,手心如同风洞带起周围的气流,那些液态的金枝之屑在瞬间升华成一贯的气体形态,仿佛在瞬间消散在风中,漫天都是金灿灿的风,景策站在这一切的中心,纹丝不动。 景策身后的红莲缓缓站起,驾驶舱内的将迟望着这一幕,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这就是他和景策的差距,是他和七执的差距! 将迟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狠狠砸在了一旁的工作台上。红莲仿佛感受到了他的不甘,舱内的颜色微微泛蓝,这变化引起了将迟的注意,就连驾驶舱内的室温似乎也微微有些下降…… “你在担心我吗,红莲。” 红莲沉默,但舱内的变化却停止了。 “我没事,我会冷静下来的。”将迟轻声道,“刚才,抱歉。” 红莲的成长速度超出他的想象,将迟所不知道的是,现在的红莲,智能已经相当于一个两岁的儿童。他轻抚方才自己痛击的工作台,心绪渐渐宁静平和。就在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外面的金屑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景策依然在与将异方对峙。将迟握紧了手中的刀,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姿势。 “景策,好久不见。”将异方的声音如同木偶,冷漠疏远,不带任何情感,一如他空洞的目光,那双眼睛极黑极暗,仿佛两个置于眉下的黑洞,“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没有想到,”景策声音低沉,“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你这一次,是来带小迟走的么。” “小迟……?”景策微怔,很快回过头瞥了身后的红莲一眼,瞬间明白过来,他的嘴角微扬,“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不参与,我只是来救我的人。” “那个女孩?” “嗯。” “这么快就有了新的伙伴吗……”将异方的头微微倾斜,仿佛听闻了什么稀奇的事情,发出了一声耐人寻味的长叹。 “人总是要朝前看。” “是吗。”将异方的嘴角提起,双颊渐绷,浮起一个扭曲的微笑,“那,从前的恩怨,还怎么算哪。” “异方……” “今天你一个人也带不走~”将异方忽然间笑了起来,病态而张狂,他语调轻飘,却如闪电般抽出了身后的光剑,猛然向景策的方向攻去,“无论是小迟还是你那个新伙伴,总之去地狱里等我吧,景先生。” “一定要这样吗!” 一声骇人的巨响让所有人都捂上了耳朵,景策在瞬间伸手操纵起附近的金屑,它们在瞬间凝固成坚硬的实体,生生承接下将异方的一击。眼前的一切让乔苓和将迟应接不暇,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人可以操纵金枝到如此地步,那些凝结的金屑在瞬间又消散不见仿佛从未存在,景策的周身再次浮起淡蓝色的结界,将他的肉身与金屑隔开——金枝如同双刃剑,操纵金枝的技艺如同在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殒命之祸。 在挡下这一击之后,景策往后连连倒退数步,尽管没有受伤,这力量依然令他难以承受。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景策的身前忽然多出一个红色的身影——将迟驾驶着独臂的红莲为他迎下更多的攻击,这个少年的动作略有些稚嫩,明显不是将异方的对手。 景策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将异方的弟弟。 “乔苓,”不远处的伏羲忽然开口,乔苓一怔,她仰起了头。 “什么?” “神谕之夜已破,外面已经没有了危险,可否请你离开驾驶舱?” 乔苓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脸上浮起一阵欣喜,她刚才怎么没有想到这么做! “你是要去帮景策吗?” 伏羲默默地点头,驾驶舱的门嚯地打开,伏羲的手停在外面,乔苓快步走出,高空的风很大,吹得乔苓一时间睁不开眼睛。她紧紧抱着伏羲的大拇指,站在他的掌心里,然后被平稳地送至地面。 “请保重,”落地的瞬间伏羲轻声说道,乔苓“嗯”了一声,他便陡然而起,向着景策的方向疾行而去。 将迟几乎在第一时间里觉察到正在靠近的伏羲,这一日里他已经见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当看见无人驾驶的ril以这样精准而优雅的动作飞越而来,他依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将迟深深相信自己的红莲未来也可以做到这一切,尽管这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在景策进入驾驶舱的一瞬,将迟舱内的屏幕亮了。 “将迟。”景策透过屏幕传来的声音依然带着他特有的从容和冷静,“能否请你带乔苓离开这里,去安全的地方。” 将迟连眼睛也没抬,只是冷冷地在一旁的键盘上更新ril的参数,“……你带她走就好了,我们家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插手。” “你还太弱。”景策毫不客气,他说这句话如同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在将迟听来却是莫大的冒犯,然而未等将迟反唇相讥,景策接着道,“匹夫之勇有什么可争的?在孱弱的时候要懂得韬光养晦,这不是软弱。” 此话一出,瞬间黑屏,景策也已经带着伏羲腾跃而起,从更高的空域向着将异方发起了进攻。 这瞬间狂风顿起,周围的铁架被风席卷,发出咻咻的声响,不时有钢筋铁片被抛掷高空又落下,地面上飞沙走石一片混乱,将迟狠狠咬着牙,最后瞪了一眼景策与将异方战斗的身影,便转身去寻乔苓的踪影。 “开启搜索模式,目标范围是半径五公里之内的人形生物!” 红莲接收了命令,双眼再次浮起一阵红光,很快将方向锁定在一处摇摇欲坠的铁塔的塔基上。战斗着的景策看到红莲离开的身影,嘴角浮起几不可察的微笑。 “乔苓!”将迟的声音透过红莲响彻整个铁塔上空,乔苓勉强抬头,看见红莲的身体紧紧抵靠着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塔身,仅存的一只手朝着自己这边伸过来。风实在太大了,乔苓只觉随时都要被吹走,她不敢完全松开塔的支架,只好尽可能向着红莲的方向伸出了手。 又是一阵大风,铁塔出现了好几处的断裂,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乔苓只感觉铁塔本身在晃动,不远处红莲的手依然在努力地向这边探来。乔苓知道这座塔恐怕已经吃撑不了多久,她心下一沉,忽然间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方才紧握的支架,奋力向着红莲的手奔去。 就在这时,整座塔发生了崩塌,将迟立刻反应过来,他索性先一步弓起了身子,摔落的铁塔残骸落在红莲的身上,他的五指就在这瞬间感受到了乔苓的重量,红莲五指很快空握成拳,将乔苓置于掌心。 铁塔重重跌落,将迟将红莲的手置于心口,奋力向一旁空地奔去,无视身后铁塔倾倒的轰响与漫天的尘埃,奔跑中,将迟轻轻松开了指缝,大喊道,“乔苓!你怎样?” “咳咳……我没事……” 乔苓俯卧在红莲的手中,听见将迟的声音,努力直起腰。 “……好!” 听见了乔苓的声音,将迟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头的冷汗。 在他们身后,景策与将异方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他稍一回头,就看见将异方的ril被伏羲的一道激光洞穿了腹部,将异方踉踉跄跄向后倒退,将迟微怔,他从未见过哥哥这样狼狈。 “将迟,你怎么样?”乔苓的声音传来,把他从震惊中拉回到现实。 “我也没事。”将迟皱着眉头说道,“红莲少了一只手臂,平衡性略差,接下来可能会有些颠簸,你扶稳了。” 他带着乔苓飞过喧闹街市,二人已经无暇去看脚下的人们是如何凝神驻足看这架断臂的红色ril,红莲的机体越来越差,各项性能参数都在锐减,将迟终是硬撑着将它开到了乔家的后院,那一片巨大的草坪是他们自家的飞机坪,是最近的一处能够停下一架ril的地方。 这架红色的ril还未降落,就已经引起了乔家管家的注意,他带着许多守卫迅速封锁了整片飞机坪,直到看见红莲唯一的一只手上正握着自家小姐,他为之一颤。 “乔苓!” 第9章 晚宴 管家江里在第一时间冲上来,从残损的红莲手中将乔苓的身体接过,她面色苍白,手臂上有明显的淤青——那是红莲握力不均所导致的。江里立刻喊来了在家中待命的医生,乔苓的意识有些模糊。 落地的红莲就在这一刻发出了巨大的悲鸣,形状如同巨型子弹的驾驶舱也在同一时刻被猛地弹出了机身,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慢慢停了下来。在这之后红莲才如同缓缓熄灭了灯,然而机甲的身体并没有消失,他只是安静地俯卧在乔家的飞机坪上。 一阵气流涌动的声音响起,驾驶舱的门从内部被开启,将迟猛烈地咳嗽,俯身跨了出来,在这一瞬将迟也是一怔——他分明记得从前的红莲在也会化作一道金色粉末,为什么红莲没有? 乔家的护卫手持枪械将他层层围住,将迟双手高举,沉默地望向抱着乔苓的江里。 “带他去查验身份。”江里冷声吩咐,然后抱着乔苓回了屋子。 乔苓在傍晚时才醒来。 这时候的将迟已经成为了乔家的座上宾——他将家二少爷的身份一经验证,便惊动了乔苓的叔父和她的姐姐乔芙,这一晚乔家准备了盛宴来招待这位翩然而至的客人,在乔家的安排下将迟换上了礼服,静默地坐在空旷的餐厅里。 乔苓的父亲至今仍未归家,家中只有她的继母,她的姐姐,叔父一家和祖父。此刻众人都坐在长长的餐桌前,等候着开餐的铃响。 “乔苓还没有醒吗?” 坐在将迟斜对面的一位贵妇微微抬眼,望向江里。 江里欠身,“已经醒了,正在准备。” “准备……”那位贵妇人玩味地重复了这两个字,脸上浮起一阵笑意,这表情让将迟兀地有些反感。 “需要去催一催吗,夫人?” “去吧。”那个女人一笑,“家中有客,她怎好怠慢。” 然而话音一落,将迟却“嚯”地一声站起来,“我也随你一道去。” 这个“你”,自然是指管家江里。将迟也不顾这些人的目光,径直跟着江里的背影离开了这里,他觉得空气有些压抑,让他觉得不舒服。 乔苓此刻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天边的余晖。她已经梳妆完毕,只是想起即将前往的地方,多少有些兴致缺缺,比起这场晚宴,她更在意为什么景策到现在都还没有联系自己,她用通信水晶给景策发去了短讯,对方却毫无音信。 直到身后传来敲门声,她才有些如梦初醒, “小小姐。”江里的声音隔着门也依然温暖,“到用餐时间了,您收拾好了吗?” “就快好了,稍等。” 乔苓将水晶藏在自己的手套中,然后便去开了门,浅色的贴身长裙限制了她走路的步伐,一点一点的碎步使她及不习惯——然而这正是一个淑女该有的步姿,只是这件裙子是无袖的,她肩膀与手臂上的淤青一览无遗。 门微微打开一条缝,外面的光投下来,站在昏暗房间中的乔苓看见将迟也在门外,他一身黑色的礼服,看起来成熟了好几岁,乔苓迈着小步出门,双手抱臂。 “这些……淤青是……”话没有问完,将迟已经意识到乔苓手臂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他面色微红,带着歉意迅速解开了自己的上衣,“抱歉。” 乔苓有些受宠若惊,她连连摇头,还未来得及推开,将迟已经将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 她笑起来,“没事,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有办法呀……我们走吧,估计他们也等急了,才会让江叔来催我。” 江里点头,沉默地转身走在了将迟和乔苓的前面,为他二人引路。 一路上,乔苓好奇地问将迟他衣服是哪来的,以往她带回家朋友总是会被姐姐和继母刁难,她担心将迟也会收到同样的对待,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这是你们家给准备的,”将迟伸直了双臂,看向乔苓,“你看我穿着是不是还合身?” “嗯,挺好的,”乔苓点头,“你已经见过我姐姐和继母了?” “嗯。” “他们……诶,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嗯?”将迟没有明白乔苓的意思,“能对我怎么样?” “啊,我的意思是……”乔苓眨了眨眼睛,“要是有……不周的地方,别放在心上。” 将迟随即淡然地笑起来,“我不在意这些的,况且,你继母和姐姐对我都很客气。” 乔苓一怔,她不太明白将迟口中的“客气”究竟是什么意思。 “下午你姐姐带我在你们家的庄园里转了转,很漂亮呢。”将迟夸赞道,“和我家的宅邸完全是两种风格,不,应该说是要美得多。” “带你……转了转?”乔苓的眼睛瞪得老大,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她难以想象。 走在二人跟前的江里带着一抹微笑转过身来,他看着乔苓微笑,“小小姐多虑了,这位将少爷来头不小,是完全被当做宾客对待的。” “来头不小……”乔苓轻声重复了这句话,再看向将迟的时候,他只是轻瞥了江里一眼,并未给予丝毫回应。 当乔苓披着将迟的外衣出现在餐厅,乔芙的面色微有些僵硬。她今晚身着一身浅红色长裙,妆容也经过了精心的打理——将家人从来深居简出,寻常人很少能够在外界得到他们的消息,故而能够在自家与他们一道进餐的机会有多难得,平民不懂,乔芙却是心中了然的。更何况这一下午她都与将迟独处,无论怎样,也已算是有了交情。 乔苓与将迟的亲密让所有人出乎意料,尽管乔芙听一些下人形容了下午他二人出现在家中飞机坪上的情形,但此刻多少有些吃惊。 入座后,乔芙笑得有些不自然,“将少爷和苓儿很熟么?” “在七执选拔的时候认识的。”将迟淡淡回答。 “这样……”乔芙双眉微蹙,却随即看向乔苓,“呵呵,这么说来,苓儿你得好好谢谢我。” 乔苓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有说,江里在这时适时地敲响餐铃,桌上的众人一同静默,闭上了眼睛进行各自的祷告。这是他们故有的用餐礼仪,在大约一分钟的晚餐祷告结束之后,所有人睁开眼睛,向彼此互道了一声,“万古如长夜。” “将迟少爷是不是不太习惯?”那个贵妇人又笑着开口了,“您不用像我们这样,自由一些就好。” “没有,我们家也有餐前祷告的习惯,只是念的词不同。”将迟将桌上的白布系在了胸前,已经开始用刀叉切割牛排,他并不着急吃,而是将所有的牛排都切成了等大的小块,然后在上面撒上鱼子酱,再用一旁的铁勺搅拌,最后才动叉。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旁若无人,情态自然。 乔苓咳了一声,在乔家的餐桌上,这么做是失礼的——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吃多少切多少,而且也没有一口气撒那么多鱼子酱的道理。 所有人怔怔地看着将迟的动作,就连那贵妇人也不由得微微颦眉,然而这神态也很快消失,恢复了之前的微笑。紧接着,乔芙向将迟介绍了在座所有人的身份,那个贵妇人就是她的母亲,现在乔家的正牌大夫人,也是乔苓的继母,再一旁是她二叔的一家,分别是叔婶与他们十三岁的儿子,上座的是乔家的祖父,他浑身都插满了管子,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不断有淡蓝色的药液透过那些贯穿了他身体的透明管子进入他的身体,他借此维持生命。 祖父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事实上他也许真的就是睡着了,乔苓喜欢这祖父,因为在他醒着的时候总是对她很好,是整个家里除了江里之外,她最信任的人。 “说起来,谁晓得我们这族训的意思?”乔苓的二叔乔易生有些谄媚地看向将迟,“瞧瞧别人家的家训‘无知即罪恶’,‘逝者永生不死’……什么的,那句句都是经典,谁像我们家的家训这么难懂,万古如长夜,万古如长夜,简直不知道是要表达什么。” 将迟一笑,无知即罪恶正是他将家的家训,他接过乔易生的话,“我倒是很喜欢乔家的家训,听起来像是高贵的哲思。” “哲思,又有什么用呢?”乔易生笑起来,“到底还是换不来真金白银。” “也是。”见对方神情愈发谦卑,将迟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我将家世代都是商人,说起黄白之道,这世上也少出其右。” 乔易生面色微僵,不再言语——将迟实在不给面子,这席间的互捧他竟丝毫不买账。餐桌上的气氛再次冷下来,乔芙高傲地瞥了乔易生一眼,她早就看不惯二叔那一脸谄笑与讨好的摸样了,将迟的直白在她听来如同揶揄。 “乔苓,你这次七执选拔,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么?讲出来给大家听听,也满足下我们的好奇心?”乔芙微笑方向手中的刀叉,微靠在身后的椅子上,身体却斜向着将迟的方向。 “对呀,”继母孔淇双眉微挑,带着几分讥诮的笑意,“这几天旁人都在问我,说是你没有得到自己的ril,不知道是怎么被推上七执候选人的,哎,我都不晓得怎么解释。” “……我也不知道。”乔苓低头喝汤,“就是选上了。” “可别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乔易生瞥了乔苓一眼,“我这几天也是被问,是不是专门给你走了后门,你没有ril,真是想解释都解释不清。” “……嗯。”乔苓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桌布上,一言不发。 “最开始被选中的人可不是乔苓,是乔芙呀。”孔淇嘴角微提,“要不是那几天我们家乔芙在生病,是怎么也不会让乔苓代替她去的,现在事情搞成了这个样子,真是麻烦的很,我都不知道怎么出去见人了。” “妈妈,”乔芙叹一口气,用一个眼神示意母亲不要继续说下去,“你要这么说,苓儿怎么过意得去?” “妈妈这是为你觉得可惜,多好的机会,就这么让给了你妹妹。” 听到这对母女的对话,乔苓也是无言,她握着刀叉的手渐渐用力,脸色也慢慢变得有些黑了起来。孔淇和乔芙也是真敢说,当初自己几乎是被逼无奈才踏上了七执选拔的道路,他们谁也不相信自己能在初场选拔里活下来,只当是去送死了,哪里是什么好机会。 “是挺可惜的,”将迟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刀叉,瞥了乔芙一眼。 乔苓一怔,却并没有抬头,只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将迟,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 “……是吗?”乔芙双手交握扶着下颌,笑着看向将迟,“将迟也这么觉得?” “可不是么,乔苓刚进考场,就和上一届的首席执行官成了盟友。”将迟看了看坐在身旁的乔苓,笑了起来,“我也是……眼红得很。” “上一届的……首席执行官!?”乔芙母女与乔易生同时咋舌,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资质比普通人还差的乔苓在这次选拔里竟然能伴上这么强大的后援。乔芙的呼吸变得有些艰难,又因为难以置信而微微涨红了脸,她竭尽全力地保持着微笑,“乔苓,你是怎么办到的……?” “考生录入的时候,就是这么分配的。”乔苓依然没有抬头,“如果是姐姐去的话,应该也是这样吧,因为上飞机的时候,景策就坐在你的座位旁边。” 乔芙手中的叉子瞬间掉落在了桌上,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将迟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些许自嘲,“乔苓也确实应该过意不去,多好的机会啊。” 餐桌上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乔芙母女的脸就像是两块被扭曲了的面团,将迟在一旁神态淡然地嚼牛肉,一派轻松。他已经将盘中的牛肉悉数吃掉,一抬头,却发现对面的乔芙母女还有乔易生夫妇几乎什么也没有吃,四个人就那么坐在对面,看起来各怀心事。 将迟端起了身旁的酒杯,缓缓站了起来,“不过这有什么好说的呢,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来,让我们举杯,为了乔苓!” 他的酒杯高举,然后又以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半空,轻轻碰了下一旁乔苓的杯盏,酒杯之间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乔苓仰起头,看见将迟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然后极迅速地眨了一下右眼。 ……真是拉的一手好仇恨。 乔苓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然后端起酒杯,隔空与坐在对面的亲人们一一碰杯。 深夜,乔苓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晚间晚宴发生的一切此刻都已经被她抛之于脑后。她把景策给她的水晶放在枕边,然后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刚闭上眼睛,枕边的水晶忽然震动了一下,乔苓立刻睁开眼睛去看。 “睡了?”水晶里浮起这几个字。 “没有……”乔苓小声说,她的声音很快转化为文字传送过去。 水晶很快又震动了一下。 “刚刚看到,我一切平安,不用担心。” 乔苓松了一口气,轻哼了一声,还说有事就用通讯水晶联系呢,要是照这种效率,他怎么可能在自己出事的时候及时赶到啊。想了一会儿,她敲开界面上的输入键盘,在水晶上输入起文字,“你现在在哪——”还没有输完,乔苓又将文字逐个删去。 “我们什么时候见面——”但很快她又将文字删除,过了一会儿,乔苓还是决定这么写,“那就好,晚安。” “晚安。”水晶几乎是立刻响了起来,乔苓迅速地拿起来看了一眼,景策的回复相当的没有质量,她叹了口气,忽然感觉手中的水晶又震动了一下,只见上面写着,“明天见。” “哈哈哈,好吧~明天见~”乔苓握着水晶,欢快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只见水晶忽然闪了一下,乔苓几乎失声喊道,“喂喂喂别发过去啊!” 这种语气一点也不高冷也不矜持还傻兮兮的!! ——可惜已经晚了,只见水晶的界面上写着: “哈哈哈~好吧~明天见~” “喂喂喂别发过去啊!” 乔苓紧紧地捂着脸,看着前后完全不同的文字风格,脸涨成了番茄色。 水晶又震动一下,乔苓紧紧捏着手里的水晶,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还是忍不住想去看景策回复了什么。 “结束语音的时候,记得吩咐一声over。” “over!”乔苓愤愤地将水晶塞到了枕头底下,她再也不想用这个劳什子了!乔苓把脸埋进枕头里,四肢在床上胡乱地敲打起来,天晓得自己在生什么气,就是一股沉不下去的郁闷感。可是在床上胡闹了半天,乔苓又觉得有点儿心累,又好像有点儿空虚,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她又叹了口气,把整张脸埋进枕头里。 门外却在这时忽然想起了敲门声。 “乔苓?我是将迟,你睡了吗?” 第10章 夜游 乔苓开了门,看见将迟穿着常服站在门外,他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严肃,又似乎带着一些担忧。 “你还没睡……真是太好了,”将迟松了口气,“和我一道去看看红莲可以吗?他看起来不太好。” “红莲……”乔苓一怔,“在哪儿?” “还在你们家的飞机坪上,从降落之后它就一直呆在那儿。” 乔苓披了衣服就和将迟一道快步走出了屋子,两人很快来到飞机坪上,红莲果然还静静地俯身蜷在那里,一动不动。 “奇怪……为什么机体没有消失?”乔苓心中疑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身后的将迟脚步紧随。 “就在刚才,我忽然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将迟将手抚按在红莲的下颌上,“我担心会出事。” 乔苓闭上了眼睛,双手贴在红莲的机身上,就在贴合的一瞬她仿佛被一阵巨大的引力紧锁,自身的力量仿佛从一个解锁的铁盒中远远不断地蓬勃而出,红莲的断臂处很快生长出新的肢体,金色的飞屑融成耀眼的机身……这一切与上午在野郊的情形如此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将迟分明看到乔苓□□的皮肤上也浮现出隐约的图腾,那些细密的纹络如同藤蔓,在白天不易观察得到,在夜里却如此明显。 将迟正想再走近一些,却感到一股推力将他与乔苓分隔,不容自己再靠近半分。 红莲的机体恢复到一半,将迟再次觉察到红莲的意识。 在上午的那次战斗中,红莲的耗能实在太大,已经不足以支持他在结束之后全身而退,只好奋力把装着将迟的驾驶舱抛出,然后强行进入了休眠状态,以免在彻底失去自身意志的时候,把将迟也困在了机舱里。 将迟觉察到这些,心中霎时升起一阵温存,他依靠在红莲的身旁,额头与他紧紧相抵。 这一次治疗的时间格外长久,当乔苓将手从红莲的身上移开,她的额头已经全是细密的汗水,眼睛也因为过度的疲惫而微微垂落。乔苓向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红莲的手指先一步扶住了她的背,乔苓抬头,就看见红莲那一对鲜红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多谢。” 乔苓轻轻拍了拍红莲护在自己身后的手掌,一旁的将迟走近扶着她坐下,“很累吗?” “有点儿……” 乔苓轻声说,她现在所感受的这种疲倦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四肢并不酸疼,身体也并不沉重,但她感到自己似乎正在对自身的意识失去控制。将迟明明近在咫尺,然而他的声音却像是从远处传来,她不由得紧紧握住了将迟的手,藉此感受着自己的存在。 将迟一怔,他感到乔苓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着自己的手,从她的目光里,他看出了一点儿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 乔苓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将迟从口袋中取出方巾,为乔苓拭去额上的汗水。 两人相互扶持着坐在红莲的跟前,乔苓的呼吸渐渐变得平静起来,将迟低下头,却看见乔苓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将迟一怔,忽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红……红莲,”将迟目光微扬,“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就这样坐着不动?” 红莲发出一阵金属的低啸,大约是在表示认同。 将迟嗯了一声,微微低了头,面色略微有些泛红。 然而乔苓并没有睡着,她的意识此刻在身体的某一处清醒地感知着自己已经失去了控制的身体,她清楚地知道,此刻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有什么东西将她和自己的身体分隔开来,她如入无物之阵,置身虚空之海,上不及天,下不着地,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乔苓。” 一个声音从身后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粗沉厚实,像是兽类雄浑的低吼。 “什么东西?”她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梦境中她再次感受到一阵沉重的压迫感,就像那天在a-101星上曾感受过的重压,连带着又是一阵巨大的恐惧。 “乔苓……” “乔苓!” 那个声音陡然之间加大了音量,仿佛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所在,这让乔苓全身为之一颤。她想转过身来,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沉浸在对方的黑影之下。 乔苓咬着牙抬起头,就在她决定转身的瞬间,双脚忽然踩实了地面。乔苓借以转身,这才看见自己身后的情形——那是一道巨大的白色幕墙,上面布满了眼睛,也许有几百几千双,各式各样的眼睛,此刻全部盯着乔苓一人。 乔苓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白色幕墙渐次推进,乔苓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眼睛……忽然,她认出其中的一双——那是继母孔淇的眼睛。 她迅速移开了目光,却在另一处看见了二叔乔易生的眼睛。 再一转,她看见了姐姐乔芙的…… 紧接着,乔苓发觉,这道幕墙上的眼睛,她都认识! “看看,七执的候选人……吓得跪在了地上……呵呵呵呵……” “走后门的富家小姐……” “乔家的拖油瓶……谁也不喜欢的吊车尾……” “……” 越来越多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她的脑海,乔苓紧紧捂着耳朵,可是无济于事,那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 “看看你,多软弱啊,永远只知道缩在别人的身后……” ——不!不是的! “像个寄生虫一样……” ——才没有! “什么都不会,处处都需要别人保护……” ——别说了! “再努力也没有用,天赋摆在那儿呢……” ——快……快住口!! 乔苓痛苦地在这些声音里挣扎,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感觉,这些声音所涉及的内容正在越来越接近她心中那个恐惧的内核,正在一点一点瓦解她的防线。幕墙仿佛有生命,像藤蔓一样一点点缠绕进乔苓的心里,然后猛然紧缩,绞得她喘不过气。 “乔苓……?”一个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温柔声音响起,乔苓一怔,几乎在瞬间睁开了眼睛——真是奇妙,就在这一刻她对身体的知觉又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她听见将迟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乔苓几乎立刻抬头,立刻看见了将迟的眼睛。 将迟突然将脸扭向了另一边,乔苓也慌忙收回了目光,她顺势起身,稍稍坐得远了一些,低头去绾自己略有些散乱的头发,沉默地摇头,刚才梦中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让她依然无法平静呼吸。 乔苓勉强站起来,走到红莲的身旁,完完全全地靠了上去。这样的乔苓,看起来憔悴不已。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乔苓终于开了口。 “将迟,我好羡慕你。” 乔苓拥抱着红莲,轻声说道。 “羡慕我?” 乔苓点头,她仰头看着红莲巨大的身躯,“我羡慕你有自己的ril,当你遇到了危险,你也不用躲在谁的身后,而是可以堂堂正正地驾着红莲去战斗,你有自己的ril,任何时候都比我自由得多……” “你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去战斗啊。” 乔苓一怔,随即叹了口气,回过头,“……就凭现在的我么?办不到的。” “我不是说像上午那样的战斗场景,”将迟靠近,也用手轻轻抚摸红莲的机身,“我是说,你也可以堂堂正正的,不用躲在谁的身后……” 不知为何,晚宴时的场景浮上了乔苓的脑海。 “任何时候,有战斗意志就好了,不然即便拥有了ril,也不过是个躲在ril身后的弱者,那样的战斗者,也并不让人羡慕吧。” 将迟打了个响指,红莲便化作一阵风消散了,他上前将乔苓扶起,打算扶着她回房。 一路上,乔苓的步子有些乱,走到一半,她扶着一旁的扶手停了下来,“等等。” “……怎么了?” 乔苓挣开将迟的手,后退了两步,低声道,“实在是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我不想,不想现在就去休息。”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将迟忽然开口,“陪我去你家墓园附近转转?” 乔苓眨了眨眼睛,没听错吧,大半夜,去墓园……? 见乔苓神色有变,将迟解释道,“不进去,我只是想再去看看早上看过的那尊雕像。” 将迟这么一说,乔苓大概就知道了他说的是什么了——在乔家墓园的入口,立着一尊巨大的荆棘鸟塑像,那尊荆棘鸟张开双翅,胸口紧紧靠着一条荆棘上最长最尖锐的刺,那根长刺将它的心口贯穿,而它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仰首高歌。 这是乔家人的家族图腾,那根铜质的荆棘上雕刻着他们的家训:万古如长夜。 这句话写在这儿倒是真的应景。 两人不急不缓地来到这里,将迟静静站在这尊铜像之下,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眼中的神色带着钦佩和虔诚,这让他看起来真的像个无知无畏的少年。他仰着头,长颈下领口的扣子没有系,隐约看见凸起的锁骨,将迟的身型清瘦而颀长,他的侧颜看起来像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像,定然是被艺术家一丝不苟地雕刻出来,否则何以有这样严谨而流畅的线条。他的眼睛黑而清澈,与他的兄长将异方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想起将异方,乔苓眼色略暗,便也抬起头看向雕像。她幼年的时候听祖父讲过荆棘鸟的故事,这种鸟一生只唱一次,它们穷尽一生去寻找世上最锋利的荆棘,在找到了之后,就义无反顾地用刺贯穿身体,在这种极致的痛楚中,吟唱出世上最美的旋律。那时祖父正在书房中斥责人到中年依然不务正业的父亲,祖父的声音严厉里带着仁慈,在说完了荆棘鸟的故事之后,他说“人这一生,只要做好一件事情就够了。” 一生只要做好了一件事,把一件事做到了极致,到死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遗憾。 这就是荆棘鸟的全部意义。 将迟也微微出神,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望向一旁的乔苓,“明天我打算去帝中,就不在你家叨扰了。” “可你不是帝中的学生……现在正是假期,学校不对外开放。”乔苓睁大了眼睛,“……你去干什么?” “帝中有专门为七执候选人准备的宿舍。”将迟说着,右手握拳举至胸前,然后伸出了食指,一道轻浅的光束就在他的指尖亮起,一个人偶逐渐在空中显现。 乔苓立刻认出,这是七执选拔入场的时候,放在包中的那个人偶。 “住宿。”将迟轻声说。 “正在为您检索附近的住所条件。”人偶机械的声音响起,是一个清冷的少女音。 半空中很快出现一副地图,这是弗里顿的全境,在这副地图上,一共有十一处标红的点,在帝中的校园内就有三处。 “以上是组委会为所有候选人准备的官方住宿区,是否现在前往?” “不了。”将迟轻声道,“完毕。” 那光束随即消失。 “好神奇……”乔苓感叹道,然而随即她便想到,即便是如ril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能在使用完毕之后随风而散,一个这样的人偶又算得了什么呢?看起来,这人偶也是金屑凝结而成,金枝真是方便啊。 “嗯,人偶其实是官方地图。”将迟轻声道,“算是一个小道具,但只为能够事先打听到使用规则的人准备。” 乔苓一怔,“……诶?那景策怎么不知道?” “他肯定知道,他是不需要。”将迟轻声道,“这里所提供的一切信息全部都是最保守的意见,如果一切按照人偶的指示来,只能保证自身安全,却不一定能够达成目标任务……所以必要的时候,也需要按照与它相反的那个方向做……” 乔苓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们回吧。”将迟转过身,招呼乔苓一道离开,乔苓仍站在原地,看着将迟离去的背影,略有些惊讶地问道,“你真是专门来看这雕像的?” “是啊……”将迟头也不回地道,“万古如长夜,配上这荆棘鸟,让我非常喜欢。” 第11章 父亲 将迟送乔苓回房,二人途中要经过乔芙的房间,远远地便能隐约听得碎物之声和一些尖锐的言语。两人脚步不约而同地放慢,乔苓心中了然,大约乔芙又在发脾气了。 路过她房门时,二人看见江里静静地站在门前,他见到乔苓与将迟,尽管在深夜也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微微欠身,向着乔苓喊了一声,“小小姐。” “江叔怎么不去休息?” “夫人似乎还有事。”江里轻声答道。 “哦。”乔苓的目光略低,“她也在里面?” 江里点头。 尽管乔苓与江里的声音都已经放得极低,却依然让房间里的乔芙觉察,门倏然打开,乔芙怒气冲冲的脸在看见将迟的瞬间凝固,她深吸一口气,“你们回来了?” 乔苓一怔,乔芙这话,听起来像是知道她和将迟刚才出了去了似的。 “我找乔苓陪我去看了看墓园的雕像。”将迟轻声说。 “是吗。”乔芙的脸上浮起不自然的微笑,“都这么晚了,一定累了吧,江叔。” 江里脚下微动,转向乔芙。 “你送他们回房。”乔芙如此命令,她的脸还因为刚才的怒气而有些微微发白,乔苓迅速退了一步,摇手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己会走。” 乔苓脚步声渐远,将迟看了看乔芙与江里,亦往后退了一步,什么也没有说,便随着乔苓去了。 那之后一路无言,将迟与乔苓在一处转角处分道扬镳,乔苓的情绪略有些低落,将迟能看出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晚安,乔苓。”他轻声道,“明天见。” 乔苓重新露出一个笑脸,点头向将迟挥手告别。待将迟走远,她才收了手,转过身,发现江里就站在身后。 她“江叔”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看见江里将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江里缓缓走近,然后半蹲下来,手缓缓地伸向乔苓的右肩,将她肩带上的一朵白纱捆成的玫瑰翻开,示意乔苓去看。 乔苓略低头,身子为之一震——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方形金属块,她不止一次地见过这样东西,这是乔芙的窃听器。 乔苓突然间紧紧咬住了牙关,脸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紧绷,怪不得刚才乔芙在房中大发脾气,原来是因为今晚她全程都在监听自己和将迟的对话。乔苓看向江里,侧身指了指将迟离开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右肩的白色花朵。 ——他的衣服上,也有这种东西么? 江里摇头。 乔苓略松了口气,也对,毕竟将迟是贵客,乔芙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是不敢对他动这种小把戏的。 江里伸出手,在空中写字。 “小小姐的行李中,还有很多。” 乔苓亦安静地在空中书写,“有多少个?” “一共有十九个,但藏匿的地方不详。” 说罢,江里起身站去了一旁,为乔苓让开了一条路,乔苓心中感激,她轻轻走上前握着江里的手,在上面写下,“谢谢你,江叔。” 江里只是摇头。 乔苓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她继续写道,“我决定明天也和将迟一起离开这里,去帝中。” “请务必注意安全。” 看着江里的微笑,乔苓也仿佛获得了安慰,她点点头,与江里挥手告别,然后向后转身,迈着平实的脚步离去了。 走过这个转角,乔苓将那朵带着窃听器的白玫瑰狠狠扯了下来,她在自家空荡而悠长的走廊上大步奔跑起来,直至奔行到尽头,她打开窗,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朵小白花扔了出去。 乔苓目视着它陨落在窗外无边的黑夜里,双手渐渐捏紧成拳,脸上的神情也微微变得有些坚决。 我再也不会是从前的那个乔苓了。 再也不会了。 这天的午夜,乔苓推开了祖父的房门,尽管她已经竭力保持安静,但祖父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乔苓的身影。 此刻祖父乔平易靠在他的轮椅上,而整个房间的地面上都布满了连接着轮椅与祖父身体的电缆,在轮椅的扶手两侧,镶嵌有四只机械吊爪,它们原本静静垂落在乔平易的大腿上方,在乔苓进屋之后,四只吊爪纷纷向两侧移动——乔苓快步上前,像往常一样,她灵巧地避开地上所有的乱线,然后静静地跪坐在祖父的脚边,把头枕在他的膝盖上。 “爷爷,我可能要离家一段时间。” 乔苓轻轻叹了口气,祖父一只金属吊爪轻抚着乔苓的头发,一道淡蓝色的方形屏幕投影出现在乔苓的眼前,“去哪里?” 这是乔平易日常与乔苓交流的方式,在这间房里,他可以自由操纵粒子屏幕,并将想表达的语言转化为文字。 “去学校。”乔苓抬起头,“我今晚听将迟说,学校为所有七执的候选人提供住宿……我,不想再呆在家里了。” 祖父的脸上略有些失落。 “但我会常常和您联系的。”乔苓轻声道,“爷爷,我今晚来,是有件事想再问一问……” “还是关于你父亲的事?” 乔苓一怔,然后连连点头,“我问过您很多次了……但每次您都说还不是时候,今晚……” 乔平易眨了眨眼睛,他睿智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些欢愉,乔苓心中忽然升起希望,看起来,今晚的祖父应该不会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苓,你知道七执的来历吗?” 乔苓摇头。 乔平易右侧的吊爪忽然运动起来,它伸出细长的金属臂,精准地飞向一旁的书架,从中取下一本极厚的书,上面的灰尘因为突然的取用而在空气中弥散,乔苓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吊爪。 吊爪将书稳稳地放在了乔平易的腿上,四只爪子如同两双灵巧的双手,让这个已经年过耄耋的老人动作依然敏捷,书本很快被翻到了他需要展示的那一页。 乔苓这时才又靠近了些,这是乔平易年轻时亲自制作的札记,上面全是祖父的亲笔。 乔苓稍微扫了几眼,“神话传说?” 乔平易眨了眨眼睛,肯定了乔苓的判断,吊爪将书册向着乔苓的方向推了推,乔苓领会了祖父的意思,细细读了起来: “在很早很早以前,村庄里住着一个年轻人,他天真善良,却无知蠢钝,人们都唤他愚者……” 乔苓一怔,愚者? 她记得,这是景策的代号。 抬起头,乔苓看见祖父正望着自己,目光微动,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愚者的院子里栽着一棵珍贵的苹果树,每隔十五年,上面会结出三颗金苹果,二十岁那年,金苹果本该再一次成熟,然而在采摘的前夜,三颗果子都不翼而飞。 愚者很伤心,去深山中向隐士讨教对策,隐士告诉他,可以去问问无所不知的金枝,可是金枝从不轻易回答人的问题,所以你必须先找到祭司,只有向她讨要三滴眉心的鲜血作为献祭,才能与金枝对话……” 献祭……乔苓微微皱起了眉。 故事里,祭司以自己的鲜血作为献祭,换取与愚者金枝对话的机会,读到这里的乔苓陡然想起,在a-101星的那天,景策曾经对她说过,他这一届的祭司陌珣为了平复那一次大河之舞,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乔苓不由得她忽然感到,似乎在冥冥之中,现实里的一些事情正与这个神话暗合。 “……愚者告别了隐士,回家去了一些面粉和玉米,去向祭司求助,祭司用银针刺破了眉心,去了三滴血赠与愚者,却没有收下愚者的礼物,而是说,当你见到金枝,摘一片你刚好能够到的最高的叶子给我。 愚者答应下来,拜谢了祭司,踏上了寻找金枝的旅程。半路上,他遇到一位形单影只的少女,少女拦下愚者,问他干什么去,愚者如是说了,少女请求道,请帮帮我,为我问问无所不知的金枝,为何至今仍没有青年向我求爱? 愚者答应下来,继续启程,又遇上一位衣着高贵的老妪,老妪穿着三件厚厚的裘衣,却在太阳下冻得瑟瑟发抖。她远远看见愚者,便拦下他询问,你干什么去?愚者如是说了,老妪道,请帮帮我,替我问问无所不知的金枝,为何我穿着三件厚厚的裘衣,却依然感到寒冷? 愚者答应下来,继续启程,又遇上一位铸剑的匠人,他愁眉苦脸地喝着闷酒,见到愚者一人风尘仆仆便将他拦下来。匠人问道,你干什么去? 愚者如是说了,匠人双眼一亮,好心的愚者,你能否帮我向金枝询问,为何我的剑永远逊人一筹,要怎样才能淬炼出无坚不摧的钢铁? 愚者答应下来,再次启程……” 乔苓眨了眨眼睛,这三个故事听起来略有些晦涩,像是给孩子读的睡前故事,她匆匆翻阅,直接跳到了愚者与金枝的对话。 “……愚者趟过一条大河,终于走到了金枝面前,他将金枝的血洒在树下,金枝便舒展了它七根茂盛的枝干。愚者便在这时摘下了他头顶的那片叶子,然后俯身跪拜,虔诚地问道,无所不知的金枝啊,是谁偷走了我的苹果? 金枝道,是海客,但你不要去找他,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的。 愚者道了谢,便说起了那少女,金枝道,我知道那个少女,她总是讥诮每一个失意的青年,从未真心聆听过别人的苦衷,你让她将她聒噪的嗓音献给我,一切就都好了。 愚者道了谢,便又说起那老妪,金枝道,我知道那个老妪,她总感到寒冷,是因为她穿得太多,你让她将自己的裘衣分给穷人,一切就都好了。 愚者道了谢,便又说起那匠人,金枝道,我知道那个匠人,他打的剑永远逊人一筹,是因为他的钢与铁从来没有品尝过敌人的鲜血,你让他去山里杀一个强盗,一切就都好了。 愚者道了谢,告别了金枝,再次经过那条大河时,河水泛起汹涌的波涛将他卷进了漩涡,就在这时,海客恰好经过河边,他将那三颗金苹果丢进了大河之中,河水吞噬了金苹果,霎时分开成两边,愚者沿着河床上了岸,却再也寻不到海客的踪影。 回去的路上,愚者将金枝的话分别转达给了匠人,老妪与少女,他们按着金枝的吩咐去做了该做的事情,一切果然就都好了……”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诶?”乔苓反复翻看前后的书页,“爷爷,这个故事好像没有讲完?祭司要金枝的树叶干什么,海客为什么要偷愚者的苹果……?” 乔平易的投影屏幕上略一静默,然后缓缓浮现出几个字,“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而且,那也不是我今晚要和你说的……” 乔苓一怔,然后点头,沉默聆听。 “愚者,隐士,祭司,圣女,老妪,匠人,海客,这正是七位执行官的代号。”乔平易的思维缓缓流淌在粒子屏幕上,“而你的父亲,正是上一届的海客……” 乔苓嘴角僵直。 “他……他也是七执?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我……我从来没有听你们提起过……”乔苓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我现在不过是个候选人,消息就已经到处传开了,如果父亲真的是七执之一,那……” “你父亲,”乔平易的眼中再次闪过先前那道欢愉的光,“是个很特别的人,能做到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乔苓的气息有些乱,她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等再开口的时候,言语中已经略微带上了一些哭腔。 “这些年……他都没有回来看过我,也没有……也没有去看过我妈妈……” “海客是七执中,最特殊的存在,与愚者的性命最为相关。所以我猜想,也许这些年,你父亲一直在暗中保护着这一届的愚者吧。”祖父的吊爪将书又放回了原处,乔平易的眼睛又变得柔和,他的四只金属臂同时向乔苓挥了挥,示意她靠近。当乔苓反应过来,她发觉自己的眼眶已经湿润,鼻腔里一片酸楚。她又重新跪坐在祖父的身旁,轻声地啜泣起来。 “别难过,孩子。”祖父的话在乔苓的脸旁闪烁,“别难过。” 乔苓用力抹去了脸颊上的眼泪,“不是的,我是高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一定已经看到我了,因为这一次七执的选拔,我一直呆在愚者的身边……他一定看到我了。” “等他的使命结束了,他会回来的。”乔平易缓缓闭上眼睛,看起来也一样喜悦而开怀,“很快了。” 第12章 离家 乔平易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与乔苓的对话已经消耗了他过多的精力,此刻,他有些想睡了,乔苓也看出了这一点,她站起来,俯身在祖父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往后退了一步,“那么我就走了,您好好休息。” 乔平易忽然又睁开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屏幕上又倏然浮起一行字,“好孩子,明天临走前再到我这里来一趟。” “怎么了?”乔苓微微歪了脑袋。 “总之……”乔平易又靠回椅子,那双眼睛再一次安详地合上,“再来一次。” 乔苓微笑着答应下来,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乔平易的房间。 一整晚,乔苓都没有睡,她一个人坐在房中,想着祖父与她说起的故事。 双目微转,乔苓就看见了放在一旁的,她带回家的行李,尽管那箱子看起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乔苓知道,这里面的东西应该已经被乔芙一一查看过。 她看了这间房,忽然发觉,偌大的一个家,能让她留恋的,只有一个祖父而已。 大概,自己真的不属于这里。 次日清晨,乔苓换了一件衣服,女款的衬衣搭上深色的长裤,看起来清爽整洁。她按时下楼去和家人们一道进餐,到了餐厅才发觉将迟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孔淇与乔芙也在,大家安静地坐着,低头吃着精心制作的早餐,乔苓也迅速入席坐下。 “嗯,我有件事想说一下。”乔苓轻声道。 “用早餐的时候,我们通常是不聊天的,小苓。”孔淇微微扬起她的眉毛,“尽管你离家了一段时间,但我作为你的母亲,也不希望你这么快就忘了家里的规矩。” “抱歉。”乔苓唇角略展,“但我不想表现得太仓促……” “怎么了?”乔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昨晚乔苓的房中并没有什么异动,也不知道乔苓想说什么。 “我打算搬去学校。” 将迟的动作微微有些迟疑,他看了乔苓一眼,然后默默地呷了一口咖啡。 “去学校?”孔淇笑了一声,“现在是帝中的假期,你去学校干什么?” “那边有七执的官方宿舍。我想去那边住,也许消息也会比待在家里灵通一些。” 乔芙的动作再次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昨晚是听到了的,将迟说今天要去帝中,偏偏今天乔苓就宣布自己也要去帝中……乔芙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望了将迟一眼,“那将少爷呢?不会也是和我家小苓一起吧?” 乔芙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她扫了一眼乔苓,又接着道,“乔家离帝中也并不远的,官方的宿舍怎么比得上家里的条件呀,再说平日里要是想打听消息也可以去学校转转,也不用非去学校不可吧?” “嗯,非去不可。”乔苓说着便转头看向将迟,“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就今天上午。”将迟道,“如果你想再等一等……” “不用等,我也今天上午走吧。”乔苓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可商量的余地,这与昨晚晚宴时的表现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在这个过程中,将迟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当乔芙再次向他确认的时候,他才矜持地点了点头。 “那我让江里送你们过去。” “不用了。”乔苓从容用将胸前的白巾擦了擦嘴角,“我自己去。” “那怎么好?”乔芙的笑有些僵硬,“你还有那么多行李呢,自己一个人不好搬的。” “……那些行李都留在家里就行。” 将迟望了乔苓一眼,对于乔苓这样执拗的态度,他感到有些惊奇。 “行李多的话,我也是可以帮忙的。”将迟也同样用胸前的白巾擦了擦嘴角,“有红莲在……” “怎么好让将少爷动手?乔苓你在固执什么?”乔芙步步紧逼,然而乔苓就如同一块水米不进的石头一言不发,直到江里出现在餐厅里,他缓缓走近,递给了乔芙一个小物件。 尽管只有一瞥,乔苓还是看见了,那是她昨晚丢出窗外的小白花。 乔芙的脸色骤然一变,目光陡然变得有些凌厉,向着乔苓这边看过来,餐桌上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诡异,乔苓解下胸前的白巾,站起身低声说了句“我吃饱了”,便转身离去。身后将迟随之离席,紧随乔苓背影而去。 走廊上,将迟追上前抓住了乔苓的小臂,两人在走廊上停下来,将迟四下看了看,这走廊上并没有人,“喂,到底怎么了?” “嗯?” “突然就要去学校了,昨天你可没说过这种话啊。” “为了……为了保持战斗意志啊。”乔苓眨了眨眼睛,“你昨天说的,我也不用躲在谁的身后,只要有战斗意志,我就是堂堂正正的……既然是这样,不如就去帝中好了,说不定还能遇上其他候选人,总是比呆在这儿要好一些,你说呢?” 将迟一怔,他似信非信地松开乔苓的手,乔苓回以微笑,两人以平常的步速在走廊上走起来。 “那为什么不带行李?” 乔苓长长地“嗯——”了一声,似是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低头看自己穿在脚上的皮鞋,想起方才乔芙自觉被戳穿时惊讶的摸样,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 “那是……秘密。”乔苓一笑,忽然快步走到将迟的前方,“你去屋外等我吧,我去和我的祖父道个别。” 当乔苓再次来到祖父房中,她发现祖父仍然在休息,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一旁木桌上放着一个红色的丝绒小盒,在一片深色的电缆中显得如此显眼。 乔苓走近,看见那小盒下垫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祖父歪歪斜斜的字迹:“你父亲留下的小玩意,转送给我挚爱的孙女,希望这能给你带来好运。” 她一笑,打开了盒子以后看见里面放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空罐,这个玻璃罐用一根清冷的银线穿着,乔苓拎着银线将它拿起——是一根项链。 一旁的乔平易依然熟睡,事实上他一天能睡着的时间极少,而每一次沉睡都极为难得。乔苓心知不该继续打扰,依然靠近俯身亲吻了祖父的额头,然后将项链收进盒子里,小心地装进了上衣口袋。 “我也爱您。”她轻轻地说。 离开了房间得乔苓顺着圆形的楼梯一路飞快向下,此刻将迟应该在外面等她。然而就在二楼的出口,她看见乔芙冷冷地站在那里。 乔苓的脚步缓了下来,在离乔芙还有四五个台阶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乔芙站在下面,忽然冷笑了一声,“你都知道了?” “什么?” “不要装傻!”乔芙忽然提高了音调,“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乔苓一笑,“嗯,都知道了。” 乔芙的身体微微发抖,她的双手因为愤怒而握紧了拳头,连银色的头发此刻也因为止不住的怒意而在胸前微微震颤。 “你不要得意,乔苓,你以为成了候选人,就能踩到我头上么,像你这样杂色的贱种,外面一抓一把,我才是乔家最纯正的——” “那就请好好照顾这个家吧。”乔苓的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她不禁低头理了理自己亚麻色的长发,是的它确实不像乔芙或是父亲那样有着高贵的银色,但也绝不是什么杂色贱种。 “乔芙,以后我们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面了,你要这样和我道别吗?” “你——” “如果你真的像你表现的那么自信,”乔苓轻声道,“你就不会那么在意我干了什么,你们总是要和我强调我的发色,好让我知道我和你们不是一种人,无非是想用不可变更的血统来划清我们之间的界限。但你不承认吗,你心里知道血统也好出身也好都不能真正决定一个人达到的位置,你那么害怕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和你们平起平坐,所以才会那么拼命维护这些看起来不可逾越的鸿沟……不是吗。” “开什么玩笑?我会害怕……害怕和你——” 乔苓缓缓下楼,她的脚一级一级地踩在台阶上,踩得如此踏实安定,乔芙死死盯着她,向后稍退了一步。乔苓看见乔芙的脸上写满了慌乱,这种慌乱是她意料之中的,从自己平安归来的那一刻开始,乔芙的日子就变得有些不好过了。 “除了这副皮囊,我们都是一样的。”在经过乔芙身边的时候,乔苓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她能感觉到乔芙愤恨的目光,但她也知道,不必理会。 “你得意什么?”乔芙站在二楼冲着下了楼的乔苓高声笑了起来,“你知道为什么你迟迟得不到自己的ril吗?因为被选中的人是我!而你,不过是一个冒牌货,所以你根本就不配拥有那些候选人应有的东西!” 乔苓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望着身后的乔芙,“从前爸爸说过,老天会给予每一个人他们应得的东西……”乔苓微微停顿,她望着乔芙的眼睛,带着一点微蒙的笑意,“如果他要你等,就是要给你最好的。” 第13章 重逢 作为有着百年建校史的帝国一中,其校园之内有着大量的早期建筑,在东南角甚至留有一栋从旧时代保留至今的古建筑。它的建造没有使用钢铁,而是用泥石,窗柩是木制的,有着红色的墙面与灰色的瓦顶。它从前的名字已经遗失,帝中的师生便喊它“旧楼”,而今校方已将此楼作为七执的官方住所之一。 毕竟,七执与全宇宙已知的所有文明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联系,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星际中最为特别的权贵。 从乔家到学校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乔苓与将迟很快通过了安检,明明是假日,校园里却到处是人,学生们高举着旗帜和横幅,在校长办公楼前静坐,抗议将帝中作为七执选拔的官方宿舍。而在其他的凉亭与广场上,乔苓看见很多高年级学长学姐正拿着扩音器动情地演讲,不断重申他们的立场和反对七执入驻校园的准则与原因。 这个情景让乔苓与将迟两人始料未及,看着周围年轻人群情激昂的样子,他们彻底打消了向路人询问七执住所的念头,而是默默地去找没有人的小角落——好让将迟将人偶调出来,寻找着公寓的方向。 帝中以43名七执候选人全部入住作为准备条件,在校区内划分了三处院落,共计六栋校寝作为备用。而帝中的住宿条件原本就紧张,七执的入住在学生中引起了强烈的不满,而这一切在旧楼也被占用的事情传开之后更是被炒得沸沸扬扬。乔苓与将迟低调地绕过人群,往着旧楼去了——因为无论最后要住在哪儿,都是必须要先去旧楼那里登记的。 拐完最后一个拐角,还没看没看到旧楼的影子,一架陌生的ril就映入二人眼帘。 那架ril就站在旧楼的瓦檐旁边,机甲本身带着黑与紫的条纹,看起来带着几分妖魅和诡谲,只是那双眼睛死气沉沉,看起来与普通的ril仿机没有什么区别。 楼房的最高处才刚刚到那架ril的膝盖,四下已经被抗议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而在那架ril的肩头,隐隐可以看见站着一个长发的男生,他双手抱怀,倨傲地睥睨着脚下愤怒的众人。 乔苓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高处的人,他穿着深紫色的紧身驾驶服,尽管相隔甚远,也依然能够从那姿势中看出挑衅的意味。 “招摇。”将迟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他们穿过眼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终于看到了旧楼的门口,那里坐着一个神色冷峻的中年人,他身着卡其色西式礼服,脚下蹬着一双长靴,两片小胡子考究地梳得服服帖帖。这人戴着一架单片眼镜,双眼的眼尾以一种略锋利的角度上扬,右颊一道轻浅的疤痕延伸到耳后,让这个人的文质彬彬里透着一点狠辣。 果然,在他附近五米之内,没有一个学生,只有一些散落的传单。学生们大部分都聚在那架ril下,拉着横幅,抗议他在非实战校区启用ril的行为——这是有违校方规定的。更为激进的学生则捡来了石头,恶狠狠地朝这架ril砸去,结果当然是没有任何影响。 “你好。”乔苓推开最后一个挡在她面前的人,总算来到了那个中年人的面前,“我们是——” 那个戴着单片眼睛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扫了乔苓与将迟一眼,乔苓看见他的镜片上泛起一些波浪似的白光,片刻的宁静后他推了推眼镜,用冷静的声音推过来两张硬质白纸,“签个名。” 乔苓将纸张拿近看了看,上面写着一些责任划清的套词,无非是说,从今日开始,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与七执组委会无关,其风险由个人承担。正当乔苓还在字字句句地往下看,将迟已经从领口取出一枝笔,爽利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进门右转,可以领新的床单被罩。”他向身后的旧楼指了指,然后再次看了看将迟和乔苓,“都没有带行李?”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持身份卡去帝中职工超市可以享受七折优惠。”他如同魔术师一般从袖口里抽出两张还未激活的身份卡,并将自己的拇指对准了卡片上的空白区,“像这样,输入你们的指纹。” 乔苓和将迟接过卡片,将自己的手指按在方才他说的地方,很快这张巴掌大的卡片上就浮现出了他们各自的照片与个人信息。看起来这张卡片本身就是一台微型的电子处理器。 乔苓趁机瞥了这个工作人员一眼,他胸口的身份牌上写着“柯尼莱德·冯·尼德罗”字样 “嗯,尼德罗先生,”乔苓指了指停在旧楼旁边的机甲,“请问旁边的这架ril是……?” 男人推了推眼镜,眼中透出一阵轻蔑的光,“他是你的朋友?” 乔苓连忙摇头。 “那么不用管他。”柯尼莱德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要和这种傻瓜扯上关系,以免拉低自己的智商。” 尽管一旁的将迟什么也没有说,但可以看出来,对于柯尼莱德的话,他十分同意。 “刚好这栋楼里还有两处床位。”柯尼莱德再次扶了扶眼镜,“你们不用再费事去其他公寓了,就呆在这里吧。” “多谢。” “不客气。”他向着乔苓与将迟挥了挥手,在刚才一系列的对话里,他没有露出过哪怕一次笑容,好像那张脸天生就是冻僵的。 旧楼是一个三进的院落,一共有三道门,每一道都古色古香。乔苓与将迟才走到第二道,那个穿着紫色驾驶服的男生已经从二十米高的ril肩头飞荡而下,他顺着ril的手臂跳落在第三道门的砖瓦上,趾高气昂地望着新来的两人。 “你们是新来的?” 将迟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踏入了第三道门,乔苓还站在原地,她抬起头,“这架ril是你的?” “嗯哼。” “为什么要把ril调出来?”乔苓眨了眨眼睛,“这有违校方的规定——” 对于乔苓的懵懂的询问,这个男生很是得意,他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从门上跳落,走到乔苓的身旁,“你问我为什么要把ril调出来?你看到外面的那些学生了么?” 乔苓点头。 “看到了?那答案就很明显了~”男生微微扬起脸,“当然是威慑,好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唔。”乔苓微微颦眉,她的脚微微往旁边挪了挪,作为帝中的学生,乔苓有些拿不准此刻的立场,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柯尼莱德的建议,不理会这个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的年轻人,她耸了耸肩,也迈着步子继续往里走,口中轻声叹息,“如果你坚持这样的话……” “我是来参加七执的选拔的,可不是来遵守什么校规的~”他双手叉腰,挡在乔苓的跟前,“你的ril是什么样的?也召唤出来比比?” “乔苓!”将迟在不远处喊她的名字,“走快点儿。” “失陪。”乔苓往一旁闪去,绕开了这个大麻烦,“我朋友在叫我。” “哈哈哈哈你看起来真弱~”他站在乔苓的身后大笑起来,“等到了战场可别哭鼻子~” 乔苓扶着额头走到将迟身旁,将迟有几分不满,“不是都说了别和这种人搭话了。” “抱歉……” 两人进了楼,旧楼一共就三层,一楼与二楼每层有四个房间,一个房间住两人,被划为男寝,三楼因为阁楼被占用的关系,有两间可用的宿舍。历届七执的男女比例就高得吓人,而这一次的43人里,也只有大约不到十个左右的女人,可是相比以往动辄只剩1~2个的情况,还算是男女比颇为平衡的一届。 两人去领了自己的生活用品套装,牙线,漱口水,毛巾和洗浴用品一应俱全,全部分门别类地装在一个大约三十厘米宽高的立方形铝盒中,还有换洗的标准服与驾驶服,与床单被罩裹在一起,将迟顺手就帮乔苓拎着她的床单包,他的房间在二楼,恰好就在乔苓的楼下。 “不好意思,你们所在的房间都已经有候选人入住,钥匙已经派发到了他们手中。”工作人员冷声道,“你们可以上楼看看他们在不在,如果人不在的话,就再等等。” “难道都没有备用钥匙的吗?”乔苓有些难以理解,“两个人怎么共用一把钥匙?” 工作人员摊了摊手——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两人拎着行李上楼,先一道去了乔苓的房间,那里的门是关死的,无论如何敲都没有人应,乔苓叹了口气。 “要不去我房里看看。”将迟说着又将乔苓的行李拎起来,“我刚才好像看见我房里有灯。” 乔苓一怔,随即点头,“好呀。” 两人又下楼,只是在推门的瞬间,将迟的脸忽然黑了——房间的水泥地板上,景策正穿着一条深色的裤衩和白色背心,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洗衣服,在听见推门声的瞬间,他转过头来,嘴里还叼了一根抽到一半的烟。 “哟。” 将迟阴沉着一张脸:“怎么是你……” 景策挥着手向将迟打了个招呼,手里的肥皂也不小心地,“啪”地一声滑到了地上。 第14章 围攻 肥皂安静地躺在地上,整个房间顿时安静得吓人。 将迟看了看地上的肥皂,面色愈加铁青起来。 “哎,景策~?”站在将迟身后的乔苓眼睛一亮,她向一旁弯下腰,和景策挥了挥手。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你们先坐。”景策一笑,他站起来,用*的手将烟掐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很快端着皂盒打开了屋子里的窗,“稍等我一会儿。” 风吹进来,屋里的烟味儿稍稍散了一些。景策拿着盆进了里间去,不一会儿,洗手间里的水声混着他低沉的男声传来,“我还想着一会儿去乔家接你过来,没想到你自己过来了。” “这样啊~”乔苓笑了笑,原来他昨天说的明天见是这个意思。 屋子里的设备十分简陋,阳台上挂着一根晾衣绳,景策的几件外衣都晾在外头,现在泡在盆里的是一团黑色的上衣,大约是前几天看他穿过的那件?乔苓“不经意”地扫了扫四周,墙角的桌面上放着一个风格简约的白色茶杯,本该是弧形把手的地方有一根凸起的树枝状凸起,乔苓走近,握着那根玻璃树枝将茶杯端起来——哎,这个手感还蛮别致的…… 稍稍转动杯身,她看见杯子的底端有个图,那是一个被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一个萌萌的机甲脑袋,她拿近细细端详——啊,这不是伏羲吗!放下杯子,乔苓又注意到了一旁的笔记本和一枝钢笔,钢笔上也有同样萌化的q版伏羲,看起来简直不像景策这样的大男人用的…… 他是有多爱自己的机甲,才会在这些日常的小物件上到处画伏羲的头像啊…… 不过真的好萌就是了…… 环顾四周,除了衣服,还有这桌子上的一些随身物件,房间里已经基本没有其他东西了。景策的床上铺着的也是这里新给的床单被罩,床上很乱——看来他没有叠被子的习惯——枕边放着一个旧式的随身听,还有入耳式的黑色耳机。 还真是简单。 乔苓转了一圈,转身坐在了将迟的床板上。 房间很小,大概只有15平左右,将迟与景策的床分别贴着墙相对地放着,两床中间是一块空着的水泥地——也就是刚才景策坐着洗衣服的地方。将迟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床板上,没有丝毫要整理铺盖的意思。 景策终于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他稍稍理了下自己的头发——虽然只是很随意地将它们往后抓了抓。烟盒和打火机被他随手丢在了床头,腾出了两手的景策转身取来了两个纸杯,给乔苓和将迟倒了热水。 景策端着水走过来,“乔苓你住在……?” “你们楼上。”乔苓接过水杯,“但室友还没回来。” “唔。”景策微微皱眉,又将另一杯水递给将迟,少年黑着脸,既不说话也不接杯子,景策一笑,转身就端着杯子坐回了自己床上,他盘腿靠墙而坐,一边吹着手里的杯子,一边带着一脸的坏笑,“将异方在你们家里是天到晚说我坏话还是怎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将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景策,“你那天……把我哥哥怎么了?” “没怎么。”景策轻声道,“那天我除了把他撵回家,什么也没干。” 乔苓歪了脑袋,听起来,景策和将迟他哥哥是旧相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 “你在弗里顿就没有其他住处了么,非要住到帝中里来?”将迟嚯地一下站起来,顺手就提起了自己的行李,乔苓一怔,下意识地拉住了将迟的衣袖——他看起来像是要走。 景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摊手耸肩做了一个请便的表情。 将迟甩开乔苓的手,赌气一般地道,“我去另外申请床位——” “劝你省省力气。”景策笑着把杯子的水一饮而尽,将纸杯以一个漂亮的弧线投到两步外的垃圾桶里,“我从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在申请更换宿舍,可惜定下来了就是定下来了——你不睡这儿的床,那就只有睡外面的地板了。” 如将迟所见,这栋旧楼里的一切都是陈旧的,没有自动化的盥洗室,没有纳米金属的无锈管,墙面上暴露着□□的电线,天花板因为泡水而微微泛着斑驳的煤黑——这一切都充分地体现着动人的时代气息,只是居住在里面的人对此毫无好感。也不知道为什么,七执组委会就是相中了这里,要求所有候选人一律先入住旧楼,人满之后才能向几所现代的学生宿舍楼里转移。 不过将迟不管这些,他捏紧了拳头,转身就摔门而去,很快楼道里传来他蹬蹬蹬的下楼声。 乔苓叹了口气。她忽然想起几天前这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将迟可是想亲手结果了景策的性命……也许现在能够这样平和地对话,已经算是一种很大得进步了? 此刻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景策两人,她忽然听得景策叹了口气,抬起头,就看见景策头朝下栽倒在枕头上。 “将家的少爷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景策喃喃道。 乔苓没有认真去听景策的低语,她依然在打量着四周,适时地沉默着——也许父亲就在某个地方静静的看着这里,也能够看到她,所以……自己一定要表现得好一些才行,要知礼,从容,让他在暗处看到时心里忍不住赞叹,这才像我的女儿。 想到这里,乔苓的背挺得更直了一些,房间里的烟味已经散去,她起身去把窗户关了,刚转身,就看见平躺在床上的景策正仰着下巴望着自己。 躺着的景策有一种平日里没有的慵懒气质,他今天的下巴很干净,看起来应该是新刮了胡子,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晶莹,但又带着几缕兽类的狡黠,他浅色的眉毛与睫毛微微扰动,右颊似有若无地浮着一个极浅的酒窝。 乔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然后好奇地看向景策,“怎么了?” 景策收回了目光,他摇了摇头,稍一沉思,“还没有找到自己的ril?” “……嗯,没有。” “一点线索都没有?”景策略一停顿,像是在思考着措辞,“比如,有没有发生一些……嗯,不寻常的事情?” 乔苓依然摇头,不过在一瞬间,那道长满了眼睛的白色幕墙忽然闪过了她的脑际。 但……那只是一时的魔怔了吧,再说这种感觉从参加七执的时候就开始了,已经不是第一次。 景策听后沉默地翻了个身,仰面躺着。 如果乔苓至今仍没有自己的ril,那之后的实战演习,她要怎么办呢? “可能……我就是没有ril的吧。”乔苓打破沉默。 “不可能的。”景策轻声道。 乔苓“诶”了一声,随即问道,“那你当初,是怎么把伏羲召唤出来的……?” “嗯,每个人都不一样,也很难说明白。”景策双手枕在头下,“当你的ril在附近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做的,这是本能——” 话音未落,一块飞石从窗口击穿了玻璃落在房中,随后就是接二连三的泥块和垃圾,抗议的学生越来越多,口号也喊得越来越响。他们无法攻击到那架紫色的ril,干脆搬了石头来砸楼——二楼的窗户并不高。 “七执滚出帝中——” “这里不欢迎你们——” 震耳欲聋的呼嚎夹着回声,在人浪里回荡,景策略一皱眉,他稍稍瞥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立刻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将随身听,杯子,笔记本与钢笔之类的东西统统条不紊地收起来,“去三楼天台等我。” “什么?” “快上楼。”景策没有多说,他看了一眼将迟和乔苓的行李,“也带上你们的东西。” 两人很快来到三楼天台的入口,然而门被一条极粗的铁链锁着。 “你让开——”景策放下行李,倒退了几步,乔苓识趣地闪去一旁,景策助跑了几步,一脚踹在铁门上——厚重的铁索并没有断,然而另一边的门轴却飞了出去。 景策转身去拿行李,示意乔苓快些出去。 就在乔苓与景策上楼的这段时间里,外面停着的那架ril和学生起了更严重的冲突。 窗外,愤怒的学生涌至旧楼的侧面,学生们很快就搭起人梯,像潮水一样漫过了旧楼外低矮的围墙,然后砸碎了一楼过道的窗户,迅速地占领了一楼。 楼下传来嘈杂的抢砸声,候选人们都聪明地举着双手缓缓地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坚决与外面那个重度中二病患者划清界限。这些候选人纷纷从正门走了出去,聚在旧楼前的院子里,学生们将他们重重叠叠得围了起来。 这其间有大约两人高的壮汉,也有文质彬彬的弱书生,将迟也在其中。他默默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家大都带着平静的神色——这种场合虽然看起来凶狠,但能成为七执候选人的也不会是泛泛之辈,没有人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尽量平息这些学生的怒火,努力使事态不要再进一步激化。 学生们夺来了签名册,挨个对这些人的名字。 “部长,还少了五个人。”在核对了人数与名册上的信息之后,几个帝中的学生向他们的活动领袖报告,“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景策,乔苓,杨令元,贝尔摩德和菲斯布尔。” 帝中纪检部的部长狄思娜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她有一头火红色的长发,眸色亦然,此刻她穿着黑色的短裙与皮制的紧身上衣风姿卓然地站在一楼的大厅里,她早就听说了,本届的七执候选人里,乔苓和杨令元没有自己的ril,而景策作为上届执行官不会干这种事。 她接过签名册,只是瞥了一眼那个名册上的性别。 贝尔摩德,女。 菲斯布尔,男。 “这么说来,外面那个人,叫菲斯布尔了?”狄思娜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走,我们去找负责人尼德罗先生。” 第15章 贝尔摩德 此刻,旧楼的天台。 乔苓刚一进门,便听到景策在身后吩咐道,“伏羲,把这道门封起来。” “你要召唤伏羲!?”乔苓惊叫,“在这里?这楼会塌的!” 景策摇头,表示不用担心,很快空气中便响起一声冰冷的“是。”,那道门就在乔苓的眼前自行修复起来——并不是恢复成之前的样子,铁门开始渐渐融化,和墙体融成一体,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墙体与铁门之间进行着焊接。景策拍了拍手,仰头看了看那架站在旧楼旁的ril。 那个紫衣的男生已经不见了,而那架ril正在不停地喷火,向着各个方向,想也知道他此刻一定在驾驶舱里,继续着他的“威慑”行为。 “这马戏团既视感……”景策冷冷地望了那架紫色的ril一眼,然后往天台边缘看去——楼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显然这个人的行为已经彻底激怒了帝中的学生。 景策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自大河之舞后,七执的名声已经日渐衰微,舆论也有意迎合民意对七执进行污损面的报道,今日在帝中发生的这件事,恐怕又要被热炒几日。 很快,天台上的那道门也被学生们堵住,传来咚咚的砸门声。 “什么人藏在天台上!快出来!” 就在这门响的一刻,景策觉察到一声极轻的啜泣从身后传来——不是乔苓的声音。 乔苓也听见了,两人循声而望,原本略松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就在天台的阁楼下,竟还有一个人的身影,他浑身都在发抖,蜷缩在角落,两手紧紧捏着自己皱巴巴的西服。 这个男人的目光直勾勾地向这边看来,满眼都是不可名状的惊恐。 乔苓与景策对视了一眼,那人看起来像是被这情景吓坏了。 “你……你们是……?”他气若游丝地开口。 景策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身份卡片,在那个男人面前晃了一下,“你呢?” “啊……原来也是候选人吗?” 见到了景策的身份卡之后,那个男人像是松了口气,缓缓从阴影里爬出来。 在看到他全貌的的瞬间,乔苓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哭过,又像是没有睡好,而与此同时,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瘦削的脸上镶嵌着一对与之极不相符的绿宝石一样的眼睛,高耸的鼻梁让他凹陷的眼窝显得更为夸张,两个颜色暗沉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像个瘾君子。 此刻,他微微驼背,垂着长而瘦的两臂,像个被玩坏了的木偶。 “我也是……七执的……”他颤悠悠地从上衣里取出自己的身份卡,一旁的景策接过,只见上面写着“杨令元”三个字。 “你还好吗?”乔苓关切地问,“你看上去很虚弱。” 那个男人一怔,然后满脸感激地看着乔苓,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哦,是的……这几天他们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有点儿受不了。” “景策,”乔苓忽然转过身来,“我们不能直接去阻止他吗?” 景策摇头,指了指楼下的人群,时起彼伏的闪光灯就没有断过,“这种场合,不方便。” 如果让这些记者拍到了伏羲与对方的打斗照,明日的新闻真的不知道会被涂抹成什么样:现任执行官压制新人?还是候选人公然在校内斗殴? 乔苓皱起眉,却还是不甘心,“这种事,七执的组委会就不管?” “管。”景策仰头看着那架正喷火喷得不亦乐乎的ril,“但现在还没到他们插手的触发条件。” 乔苓走到天台的另一边——果然,柯尼莱德正沉默地望着那架ril的方向,目光冷得能切石头,她好奇地转过身,“触发条件是什么?” “嗯……在非战区袭击平民。” 随着这架ril的胡作非为,他的脚下果然出现了一大片的空地,学生们饶是再生气,也万万不会拿自己的性命硬拼。乔苓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里毕竟是帝中,学校内的ril仿机绝对不下百余台,即便对手是七执的候选人,以帝中顶尖学子的水平,恐怕也不会相差太多。 这架ril在校园里做着这样过分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直接对抗? 假期里即便在校的老师不多,也绝不会任由自己的学生就这样被欺负 这里面恐怕—— 忽然,周围稍稍安静了一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不远处一个衣着单薄的来人身上。她穿着一件卡其色的皮夹克,脚下一双长靴,戴着一顶猎鹿帽。这个人带着清平无言的表情,步调从容地向着那架ril安静地走去。 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甚至无法判断她的性别,因为那帽子扣得很低,而衣领又立着,只有微沉的嘴角依稀可见。 这人的手里拿着一个小提琴的琴盒,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在众人的目光里,她像一把利剑,缓慢而坚决地迎向了那架ril的方向。 “什么人?”ril举起了它的右臂,指着来人。 “贝尔摩德。”她的声音清冷。 “不管你是谁,我命令你,不准再往——” “从你的ril里滚出来,否则……” 贝尔摩德摘下了帽子,轻轻丢向一旁的空地上,帽子还未落地,她的身影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贝尔摩德如同一阵风刮向那架ril。周围登时一片哗然,当人们反应过来,已经看见她双手附在那架ril的膝盖上,而再下一刻,她在腰间,再下一刻,她在心口——驾驶舱的位置。 “该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菲斯布尔徒劳而惊恐地看着像个怪物一样趴在自己窗户外头的贝尔摩德,“你……你在非战斗期间攻击候选人!不管你是平民还是什么人,这都是重罪!” “是吗。”高空中的贝尔摩德一拳击打在驾驶舱的外舱,坚硬的机甲外壳竟然出现了轻微的裂痕。 一直在胡作非为的菲斯布尔顿时被吓坏了,他大声惊呼,“你要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贝尔摩德的脸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快点,从你的ril里滚出来。” 看见贝尔摩德赤手空拳地去砸机甲外壁,围观者无不愕然,一阵阵惊叹声如浪潮起彼。旧楼的门口,一直静坐凝视着这边清醒的柯尼莱德轻轻扶了扶眼镜,完全无视身旁那个来质问此事的学生。 他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用扩音器对着贝尔摩德说道,“无论您是谁,请立刻停止对候选人的进攻行为。” 这听起来就像是对菲斯布尔的嘲讽。 菲斯布尔操纵着自己的ril飞离了地面,开始在高空中做出各种惊险的动作——他希望借此能够将驾驶舱外那个怪物一样的女人甩下去,然而贝尔摩德的身形轻巧如燕,无论他如何动作都无法触碰到贝尔摩德分毫。 此刻站在天台上的乔苓已经被这景象所震慑,短短两天内,她就看到了两个凭借自身就有着对抗ril的力量的人——一是她身旁的景策,再就是眼前这个人……这个身份不明的来者。她不由得想与景策说一说她此刻的惊讶,回过头就看见景策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昨日与将异方对决的那一次,他通过操纵金枝抵挡下m-335的进攻,而眼前的这个人,则完全是依靠自己的蛮力。景策微微眯起了眼睛,希望看得更真切一些——真的是蛮力吗?可有使用什么工具? 如果是靠肉身就达到和机甲相近的硬度,那简直……就是怪物。 那架紫色的ril以最为狼狈的姿态重新降临在地面上,贝尔摩德的手已经击穿了机甲最外层的壁垒,这架紫色ril的结构与红莲不同,它的驾驶舱是直接暴露在外的,隔着一层透明而坚固的钢化玻璃——前几日菲斯布尔还对此非常满意,因为只有这样,别人才能欣赏到他战斗的英姿。然而此刻,他已经被彻底吓破了胆,因为最外层的壁壳是最坚固的,如果贝尔摩德已经打碎了那里—— “我投降!我投降!”菲斯布尔大声嚷道,“我现在就降落,我要求组委会给予庇护!” 贝尔摩德冷笑了一声,收回了手,待菲斯布尔的ril降临在地面,她顺着机甲自身的弧线跳跃着离开了机身。 人群中,几个低年级的女生早已经将她的小提琴盒与帽子捡起,在贝尔摩德落地之后她们红着脸将物品交给她。贝尔眼也不抬,神色清冷地将自己的东西接过,低声说了一句,“有劳。” “不……不客气!”小女生们雀跃着回答道。 在人们的簇拥之下,贝尔摩尔缓缓地向旧楼方向移动,她的目光一直平视前方,不曾多看旁人一眼。 “喂!”狄思娜挡在了她的正前方,“什么人?” “没有必要向你报告。”贝尔摩德瞥了她一眼,“让开。” “嗯……?这么说来,你也是七执的候选人之一咯?”狄思娜略带玩味地笑起来,她扫了一眼手中的名册,“贝尔摩德?” 第16章 眼神 狄思娜的目光再次抬起的时候,她眼前的贝尔摩德已经消失了。周遭再次传来惊叹声,贝尔摩德已经越过了狄思娜,站在旧楼的第一道门前,她气定神闲地跨过了门槛。没有人看见她是怎样绕过的狄思娜,她回头对着柯尼莱德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柯尼莱德嘴角微扬,目送贝尔摩德离去。 “请散了吧。”柯尼莱德转过身,第一次与狄思娜正面相对,“贵校学子今日作为与暴民无异。” “这个老匹夫说什么?”人群中爆发出阵阵非议声,狄思娜冷冷地扫了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一眼,“我们是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七执候选人与贵校之间的冲突,理应经由你们与校组委沟通,并非你我凭个人一时意气就能裁决得了的。”柯尼莱德的声音慢条斯理,“口一面声讨校方将旧楼作为七执宿舍,一边自己打砸自己的楼宇,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容易热血上脑的学生能做得出来……” 未等狄思娜反唇相讥,旧楼里就传来了一阵枪响,冲进了旧楼的学生纷纷逃了出来——与其他候选人不同,当贝尔摩德发现上楼的过道基本都被学生堵住了之后,她没有说一句话,径直取出了枪械,将大厅里的吊灯击落,她的枪声擦着几个学生的脑边擦过,将那几个主要闹事的刺头吓得抱头鼠窜。 ——没有候选人愿意担与学生产生正面冲突的责任,狄思娜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带着人来闹事,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会半路杀出个贝尔摩德。 这边候选人一开始动枪,学生们便开始退却,原本大部分人就是抱着来看热闹的心过来围观,现在看见有危险,立刻作鸟兽散。 “走。”狄思娜握紧了拳,咬着牙向一众追随者挥了挥手,临行前望了柯尼莱德一眼,冷笑道,“总会让你们知道厉害的。” 乔苓与景策靠在天台的扶手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乔苓看得奇怪,狄思娜部长在校内的威望很高,她雷厉风行的同时也受人爱戴,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七执抱有如此深的敌意。 门外也渐渐变得安静下来,景策再次召唤出伏羲将门切开,几人一同离开了这里。他们在三楼分别,住在一口的杨令元再三向景策与乔苓鞠躬道谢,谦卑得让人有些不适, 告别了杨令元,景策向乔苓的屋子瞥了一眼,里面已经亮起了灯,显然是有人的,“你也回去吧,好好休息,随时注意安全。” 乔苓站在三楼目送景策下楼,她轻了口气,拎着行李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谁!” 一声厉呵让乔苓微微颦眉,然而随之而来的景象却让她睁大了双眼,站在窗前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门前大显身手的少女,更让人吃惊的是,已经脱去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浅色上衣的贝尔摩德,有着一双钢铁手臂,那个小提琴盒此刻被打开放在屋子正中央的桌面上,这只是一个小提琴形状的机械修理箱,里面放着各式的器械,和两把□□。 “嗯……乔苓。”乔苓轻声自我介绍。 “贝尔摩德。”出于乔苓简短的介绍风格,贝尔摩德对她好感顿增,“你住这里?” 乔苓点头,随即将新领取的行李放在自己的床边——这里与景策他们的房间有不同,大约是因为专门为女性居住,所以在布置上更为用心。墙面上贴有浅色的花纹墙纸,将那些发霉脱落的墙面遮了起来。 贝尔摩德轻轻走到门边,啪嗒一声将门反锁,乔苓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得连呼吸都止住了。 关起了房门的贝尔摩德,将身上的短衣也脱了下来,在那颗少女的头颅下,她的肉身显示出完美的比例线条,只是关节处有着明显的球状连接,她白皙的后背上有一处被螺丝固定的活动板,她对着镜子,用起子将那两根螺丝卸了下来,里面是一大块繁复的集成电路板。 “你……” “别被吓着了。”贝尔摩德轻声道,“虽然身体是假的,但我不是人造人。” 她一边检查并修缮着自己的程序,一边向乔苓解释,“只是原本的身体坏了,才换了一副新的。” “是怎么了?” “车祸。”贝尔摩德轻描淡写道。 乔苓和贝尔摩德之间的相处出人意料的融洽,下午两人带着身份卡一道去附近的校园职工超市购物,提了三大袋生活用品回来——乔苓无比地想找景策或是将迟来帮忙,但是一旁的贝尔摩德几乎是理所当然地提了东西就走,她咬咬牙,彻底抹去了找人帮忙的念头。 “如果有ril就好了……”乔苓想起上午景策召唤出景策修门的情形,忍不住感叹,“说不定也能帮忙提提东西。” 贝尔摩德一怔,“你就是那个没有ril的候选人吗?” “啊,是的。”乔苓道,“忘了和你说了。” “哦?这么看来,能够认识你是我的荣幸。”贝尔摩德轻声道,“没有ril也能够晋升为候选人,想必是有不可比拟的过人之处。” 乔苓一笑,想起自己治愈者的能力来,刚想开口,又忍了回去。相识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底给漏了的话,是不是就叫交浅言深了呢? “不过,明天的实战演习,你怎么办?”贝尔摩德看向乔苓。 “实战?”乔苓一怔,“什么时候?” 贝尔摩德指尖微动,在她的指尖霎时浮起一个和将迟一样的人偶,“七执的实战演习安排。” “正在为您查询……”人偶微微发光,随即化作一道粒子屏幕,“明日上午十点,在帝中演习厅几何,正式开始第一轮实战演练。” 乔苓叹了口气,她用手轻绾发丝,“也只有到时候再——” 忽然,乔苓脑中灵光一闪,不,也许有办法! 当二人重返旧楼的时候,那架紫色的ril依然立在旧楼的旁边,菲斯布尔默默地坐在墙头,像唐吉可德一样挺着胸膛,傲视着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得学生。 “过早暴露出自己的ril可不是好事。”贝尔摩德轻笑,“这人真傻的可爱。” 乔苓附和着与贝尔摩德一起穿过旧楼的三道门,不知为何,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架紫色的ril上,无法移开。直到踏入最后一道门之前,她已经是完全别过脖子,回望着那架ril。 “你在看什么?” “我……我……”乔苓挣扎着,才蹦出这两个字,直到此刻,她才感到了自己身体的僵硬,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和她争夺这身躯的控制权,一瞬间,她手里的东西纷纷掉落在地上,整个人也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倒在了路边。 “乔苓?”贝尔摩德接住了乔苓的身体,“来人啊!” 尽管浑身已经无法动弹,乔苓依然直直地盯着那架ril,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非人的冷酷和轻蔑。很快,在乔苓本尊的竭力抗争下,她终于狠狠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太弱了,乔苓,你太弱了。”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 “滚!” 乔苓竭尽全力地发出最后一击,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当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景策的背影。他听见身后的响动,立刻转过了身,“醒了?” 乔苓撑着手坐起来,这才发觉自己就在宿舍里,对面的床榻上,贝尔摩德双手抱怀,也向自己这边看来。 “你怎么在这里……”乔苓皱起了眉,“这一层是……女生宿舍啊。” “你昏过去了。”景策完全无视乔苓的话,“是怎么回事?” “我……”,乔苓两手紧紧捂着额头,刚想开口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却又出于某种预感而住了口,现在不是说那些事的场合,她揉了揉太阳穴,很快恢复了清醒,“我没事,可能是这几天有些累了。” “校医也说了没事。”贝尔摩德轻声道,她瞥了景策一眼,语调中略有些不满,“可以请你离开这里了吗?” 乔苓望着舒了一口气的景策,心里忽然有些感动。 景策叹了口气,随即起身,从一旁取下自己的外套,“我就在楼下,有需要就来找我。” “嗯。”乔苓目送景策出门,又觉得一阵晕眩,重新躺回了枕头上。贝尔摩德瞥了乔苓一眼,“你男友?” “诶?”她几乎立刻摆起手来,“不是的,他是……他是……” 贝尔摩德并没有听乔苓的解释,她轻轻跳下了床,几步走到乔苓的身旁,悄无声息地俯身看向乔苓的眼睛。四目相对,乔苓几乎立刻移开了目光,却被贝尔摩德抓住了下巴,扭回了原先的方向。 “……怎么了?”乔苓不得已,保持着与贝尔摩德的尴尬的姿势。 “刚才,”贝尔摩德嘴角微扬,“就在你昏倒前,你的眼神很有趣……不过,现在好像看不到了。” 她立刻反应过来,贝尔摩德口中的“有趣的眼神”,并不是她的。 “怎样的……‘有趣’?” 见乔苓神色有变,贝尔摩德松开了她的下巴与肩膀,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独自起身站去窗台边点燃了一根烟。 “不像人,像猛兽。” 第17章 反噬 “是吗……”乔苓若有所思,她轻轻捂着自己的心口,难道说,身体中真的有什么……存在着? 从最开始莫名奇怪的重压,到今天公然地抢夺对意识的控制,她能够觉察到,那个不可知的力量正在渐渐变得强大。 “你怎么了?”贝尔摩德两指掐着烟,“外面那个菲斯布尔,你认识?” 乔苓摇头,“也是今天第一次见。” 贝尔摩德微笑,轻轻吐出烟圈,她想起乔苓方才的眼神,就像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将他撕裂,然而这一刻的乔苓看起来单纯且无辜,与方才判若两人。 事情似乎……正在往有趣的方向进展。 不久,贝尔摩德收拾了会儿房间便一人出门,说是要在校园里走走,熟悉熟悉环境。当她的脚步渐渐远去,乔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重新穿好衣服,决定去去找景策,把这些日子里发生的怪事和他说一说。 然而才刚走到景策和将迟的门前,她的手都举到了半空就差叩响房门的那一刻,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将迟一声沉闷而漫长的低吟,像是在做什么非常吃力的事情一样…… “再用力一些……?”景策的声音很低,隔着门,乔苓听不真切,只觉得那声音里带着一点轻佻的戏谑。 “不要……”将迟的声音带着一点气喘,那后半句“小看我”如鲠在喉,怎样也说不出来。 乔苓整个人石化当场,这个气氛……让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些奇怪的场景,她站在门外,咽了咽口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道门—— 敲,还是不敲,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阿嚏!”她忽然打了个喷嚏,只听得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乔苓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口—— “去开门。”乔苓听见房间里的景策如此吩咐道,“说不定是乔苓……” 乔苓的表情略有些僵硬——你猜得还真准。门呼啦一下打开,将迟出现在门口,他也只穿着一件背心,此刻整张脸和脖子上都浸满了汗水,胸口依然因为之前剧烈的呼吸而起伏着。 “……嗨。”她机械地向着将迟挥手打招呼。 “乔苓啊,请进。”将迟随即后退了一步,让乔苓走了进来,她迅速扫了一眼房内的布局,原先摆在墙角的桌子此刻被移到了正中央,一旁将迟的床上一切整整齐齐,对床景策的被窝则还是一片混乱。 ——这么说来,刚才是在景策的……? “怎么下来了?”景策端了一杯热水来,递到乔苓的手上,“身体好些了吗?” 乔苓端着水杯坐在了桌子边,她望着景策也有些汗意的脸,良久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嗯。” 两个人都出汗了…… “怎么了?”将迟和景策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有点脸红的乔苓,她看起来别扭极了。 “唔,我……我来是……”乔苓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来……诶……” 不管怎么开口,她都觉得这个时机差得不能再差了,这两个人啊,明明之前还一副有着血海深仇的样子……不对不对,肯定是自己多想了……可是刚才又是喘息又是低吟的,现在两个人还都浑身都是汗……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啊?”乔苓放下了杯子,声音小得像蚊子,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这不是当众拆穿他们了吗!万一是真的……好尴尬! “扳手劲啊。”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诶? 扳手劲……乔苓眨了眨眼睛,她忽然觉得自己浑身都松懈了下来,“原来是在扳手劲吗?” 景策也眨了眨眼睛,“不然呢?” 将迟单眉微挑,对着身旁的景策冷哼了一声,“你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景策一笑,“真是多谢夸奖。” 乔苓一时间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她只是摇头,“啊……我,我下来是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她喝了口热水,略微平复了下心情,这才开始说起了今天上午的遭遇,还有那日在a-101和零式上莫名的压迫感……她也都一一说了出来,景策与将迟的神情都变得越来越凝重,无论如何,这恐怕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也许和你的ril有关……”景策微颦眉,静静思索,“……不,一定是和ril有关。” “对方……是怎样的人?”将迟问道,“你有感觉吗?” “嗯……只是觉得,他气场很强大,原本压力是从外向内的,但最近这几次我都觉得,他就在我体内。”乔苓轻捂心口,“或许目前的我还能够勉强制服,但我觉得他的力量似乎正在觉醒,我不知道这样下去的话……” 乔苓没有再说下去,她抬头看着景策,“你之前有听说过这样的情形吗?” “没有,”景策轻声回答,候选人迟迟得不到ril的事在过往的历史里几乎不存在,然而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说法,“不过……第十三届的七执选拔过程里,曾经出现过候选人被ril反噬的先例。” “反噬!?” “那个情况和乔苓现在的还不一样,”景策轻声道,“那位候选人一开始是很顺利地召唤出了ril的,但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那架ril的成长速度完全脱离了候选人本身的控制。这件事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原主不但无法以自身意志操纵机甲,而且还被反噬成为ril的傀儡。那架失控的ril当年差一点就骗过了所有人成为正式执行官,结果在最后一刻被金枝强行回收,才避免了之后的浩劫。具体的细节我也不了解,只是当年在准备资料的时候看到过这么个记载。” 乔苓微微颦眉……听起来,和自己的情况还真是有点像。 “反噬了之后,就会变成机甲的傀儡吗……”乔苓低声喃喃,这于她而言,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毕竟ril是可以进化出自主意识,这种事虽然少见,但也有发生的可能,”景策轻声道,“虽然在一开始,像是我们单方面召唤出了ril,然而事实上这是一种微妙的双向选择。不过目前的问题是,你的ril还没有出现啊。” 双向选择吗……乔苓轻轻叹了口气。 “不……”她双眉微颦,“如果是这样……恐怕,我的ril,早就已经出现了。” 将迟一怔,随即看向景策,“你说那架ril最后被金枝回收,是什么意思?” “ril本身就由金枝孕育而成,所谓回收,就是指ril重新回归成流动的金屑,返归到金枝的主干之中。”景策认真地看向乔苓,“为什么你那么确定你的ril已经出现了?” 乔苓沉默,她没有办法将此刻心中恍然大悟的直觉化作语言与景策分享,事实上,在昨天修复了红莲之后,她……就已经见过它了。 ——那一道布满了眼睛的幕墙。 是的,是的……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此刻都有了理由,乔苓霎时间醍醐灌顶,仿佛置身于一道清流之中,所有看似散乱的线索,如今都在清明的意识里纷纷串联——如果说这个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声音就是她的ril,那么在a-101星球的时候,那一阵阵的压迫感就是ril渴望降临的征兆! 可是那时的自己不明所以,竟然本能地选择了逃避。 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自己的机甲看轻了。 在那之后,这架ril给过自己好几次机会,那一阵一阵的压迫感……如今回忆起来,都是它的试探。 每一次战斗,要么躲在景策身后,要么躲在将迟身后……她何曾真正地面对过什么危险? 如果在面对将异方的时候,她敢于像景策一样直面m-335,是不是这架ril就能够在最危急的时候挺身而出? ——可是景策知道自己的实力!如果不是有操纵金屑的能力,他一定也不敢上前的吧! 乔苓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疼。 为什么在进门的时候,它的目光透过自己的眼睛,一直锁定在紫衣的菲斯布尔身上? “你太弱了。” 菲斯布尔这么说过的吧……当时她收到了挑衅却没有回击,反而说些“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之类的绵软的话,连最基本的立场都拿不定注意,这是有多软弱! 乔苓有些痛苦地捏紧了双拳 ——不是每一分挑衅都要回击的啊,非要像贝尔摩德一样主动进攻才算坚强吗!?她有她自己的方式啊! 一阵奇异的感觉从脚下涌起,乔苓再次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一切正在失去控制…… “你没有资格……” 那个声音开始在她脑中回响。 “没有资格……” 将迟与景策觉察到了乔苓的异常,两人顿时紧张起来。 乔苓的身体变得僵硬,她的表情时而痛苦时而淡漠,仿佛有什么正在她的体内,进行着激烈的争斗。 “我没有资格……做什么?”乔苓咬牙啮齿,从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你没有……与我同行的资格!”那个声音带着轻蔑与老成,而它的力量也在霎时间如同火山喷发,完完全全地覆盖了乔苓的整个身体—— 一点白光从她的额头缓缓亮起,然后像一道缓慢展开的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这耀眼的白光让景策与将迟下意识地挡住了双眼,乔苓亚麻色的头发在此刻缓缓飘扬起来,倾泻的长发里,渐渐出现了一缕纯正的银色发丝。 失去了一切的乔苓再次陷入了那无边的黑暗,依然是上不及天下不及地的地方,这一次,她甚至无法触摸到自己的实体。 “凭什么……” 这一缕残存的意识,如同黎明前的白露,正在黑暗中悄然迎接即将蒸发的命运。 “就因为我不够强大……” 绝望如同浓郁的深潭,在她的灵魂深处悄然凝结。 “就要接受湮灭的结局吗……” 这不公平,不是吗? 往昔的一切再次浮现,那些与身世,与天赋,与一切伤痕有关的意识如同泉涌喷薄而出,所有的冷眼,嘲讽,所有自作聪明的忍耐,所有出自美德的善意,谦让,所有的爱,所有的希望,所有遥不可及与无法实现的欲求与奢望,现实与幻想……都在此刻实体化,凝结成她以往十六年的平凡际遇。 “还给我……” 黑暗里的乔苓渐渐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最本源的不甘与热爱—— “把我的人生……还给我!” 第18章 苏醒 尽管在景策与将迟眼中,这不过只是一瞬,在乔苓的意识里,却仿佛已经过去了不可计量的漫长岁月。 那一道源自乔苓额头的光点渐渐萎缩,而飞扬而起的发丝也渐渐落下,乔苓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像一个易碎的瓷器,景策下意识地跃起,跳过木桌,先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 在他怀中静卧的乔苓,带着熟睡一般的面容。 未曾想到,就在他点破反噬的时刻,那架隐于乔苓体内的ril就先一步发动了攻势。 真是大意了…… 景策的双眉紧紧拧成一块——他骤然想起,之前伏羲和自己转达乔苓在驾驶舱内异常表现之时,自己就应该反应过来才对! ……怎么会让今天这种情形发生的? 他轻抚乔苓的长发,她的耳际垂下一缕银丝,正是方才的异变所留下的痕迹…… 这是反噬的表现吗?那架ril……得逞了吗? 可恶……以往的蛛丝马迹有那么多,为什么自己就是熟视无睹? “她怎样了?”将迟也立刻来到她身旁,景策用手指轻轻按在她颈间的脉搏上,还好,还在有力地跃动着。 “没事。”景策轻轻抱起乔苓,将她放在了将迟干净的床榻上,“让她……先睡一会儿吧。” 景策顺手拉来一把椅子,他背靠着床头的木栏,就这样安静地坐在乔苓的身旁,将迟皱着眉头,看了看乔苓,又看了看景策,回想起方才的情形,略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 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突然,他和景策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入夜,贝尔摩德出外归来,见乔苓不在寝室,第一反应便是到楼下景策他们房间里看看。 开门的是将迟,他刻意将门只开了一条小缝,“是你?” “乔苓呢?”贝尔摩德开门见山。 “呃,乔苓……”还未等将迟想出应对的幌子,贝尔摩德已经顺势将他往里间一推,没有将迟阻挡视野,她立刻就看见乔苓睡在左边的床榻上,面容清冷的景策靠着床头,目光一直落在乔苓身上。 听见推门的声响,景策才抬起了头,他立刻对着贝尔摩德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看见乔苓安静地躺着,贝尔摩德的声音渐渐冷下来,“乔苓怎么了?” “她累了,在这儿休息。” 贝尔摩德勾起了唇角,“你们今晚……要留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过夜?” 将迟只觉贝尔摩德出言刺耳,但她的话很实在——他和景策是两个男人,怎好让乔苓在这房里住一晚? “早看出你对她有意思了。”贝尔摩德望着景策,冷冷地笑着,“不过做出这种行为,是不是有点无耻了,执行官大人?” 将迟一怔,原来这个女人早就知道景策的身份了。 “也不指望你们这些渎职的七执能继续为公众的幸福做些什么,但至少,别在七执的考场上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贝尔摩德带着强烈的敌意走向乔苓,“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女孩带走——” 未等贝尔摩德再靠近半步,她忽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杀意。 景策金色的眸子微微抬起,那双眼睛里的威慑让贝尔摩德本能地止住了脚步。 “除了我身边……” 景策的声音低沉而冷峻。 “……乔苓今晚哪儿也不去。” 他无需动手,这件事情便毫无争议地成为定局。将迟趁着贝尔摩德被震住的瞬间,迅速抓起她的手腕往外出去。房间再次恢复了宁静,景策的目光又转回到乔苓的身上,他轻轻叹了口气,右手食指与拇指捏了捏鼻梁。 景策有几分痛苦地闭着眼睛。 真是没用啊,不要说什么公众的幸福了,就连身边的盟友……他也无法好好地守护着。 门外,将迟把贝尔摩德拖到了楼梯口,刚想和她解释一下方才发生的事情,却发觉贝尔摩德双手紧紧抱怀,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喂。”将迟伸手在贝尔摩德眼前挥了挥,“你怎么了?” 贝尔摩德又惊又恼,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就在刚才,她真的被景策的眼神给吓着了。 还未等自己觉察到这极致的危险,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她浑身僵直,发抖,无法再动弹一步……甚至此刻,那双金色的眸子依然像一道梦魇一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像来自死神的恐吓。 明明……明明只是被瞪了一眼,于她,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 有生以来,自己可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吗…… 贝尔摩德狠狠地捶了一拳在墙上,一声沉闷的轰响,墙面砸出了一个窟窿。 “我没事。”她咬着牙答道,“你回去吧,看好景策,别让他……” “嗯。”将迟点点头,“你也多保重。” 他目送贝尔摩德上楼,听见她的门关上了才转身回屋,上午贝尔摩德在旧楼前的英姿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对于她的果决,将迟心怀敬意。 回到房里,他看见景策依然保持着与之前相同的姿势坐在乔苓的身旁。 “她走了。”将迟扬手指了指门外。 “嗯。”景策抬眼望了将迟一眼,“对了,乔苓可能出现了反噬的事情,对谁也不能说。” “说了的话……会怎样?” 景策沉默,他确实对那段历史记不太清了,但他依稀记得第十三届七执选拔考试有一个别称,叫做黑色纪年,那架操纵着原主的ril以其惊人的智慧几乎毁掉了整个候选人的队伍,那届的正式执行官只有四人——全都是,仅剩的幸存者。 如果消息传出去,那么在接下来的选拔开始之前,乔苓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后果……不堪设想。 见景策没有回答自己,将迟又开口,“她……还在吗?” “还在。”景策望着乔苓平静的脸,“一定还在。” 这一晚,对景策与将迟而言,也是无比地漫长。子夜时分,之前闹事的学生又一次聚集到旧楼的楼下开始抗议示威,将迟与其他一些候选人一同出面交涉。景策依然坐守在乔苓身旁,纹丝不动。 “伏羲,把外面那些吵人的声音屏蔽了。”他轻声吩咐,一道几乎难以觉察的透明屏障便沿着房间的四壁延展,这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他轻轻碰了碰乔苓的额头…… 是错觉吗?为何乔苓的身体……似乎正在变凉。 凌晨四点,乔苓动了动手指,景策几乎立即觉察到了这件事,他关切地低下头,在乔苓的耳边轻语,“乔苓?醒了吗?” 乔苓在混沌中听见景策的声音,仿佛忽然之间就有了方向,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好黑啊……”乔苓的声音又轻又缓,虚弱得像个重病的病人, 听见乔苓的声音,景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离开了椅子,跪坐在乔苓的身旁,伸手去拨开挡在乔苓眼前的头发。 乔苓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怎么……不开灯呢……” “旧楼每晚都会熄灯。”景策轻声道,“怎么了?” “……我不想一个人……呆在黑暗里啊。”她喃喃着道。 景策喉中一动,他托起乔苓的手臂,紧紧握住她冰凉的五指。 “不会是你一个人的……”他让乔苓将手覆在自己温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我不是在这儿吗。” 乔苓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沉缓的呼吸传来,像是再次陷入了沉睡。 景策松了口气——乔苓的身体正在缓缓回温,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应该是好事。 次日清晨,当乔苓醒来的时候,她看见景策趴在自己的手边睡着,他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衣服也没有换,她轻轻推了推景策的肩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景策双眉微动,随即睁开了眼睛。 “醒了?” “醒了……”乔苓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头,残留的眩晕感还没有完全消除,她看了一眼四周,“……我怎么,在你房里?” “昨天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乔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怎么会不记得……那架目中无人的ril差点就夺取了自己的意识,一想起那段沉在黑暗中惊恐无状的绝望感,一阵极致的愤怒立刻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 望着眼中如降霜雪的乔苓,景策的表情虽然波澜不兴,心中却缓缓浮起一些疑虑。 “现在几点了?”乔苓的声音平静而淡漠。 景策看了看表,“六点十三。” “好……”乔苓点头,她记得今天的实战演练是在十点,“……来得及。” 景策立刻觉察出乔苓的意图。 “来得及什么?”景策明知故问。 “实战演练。” “你没有ril,要怎么参加呢?” “我有。”乔苓轻声回答,她抬起头,直视着景策金色的眸子,“你……想看吗?” 四目相对,景策忽然就想起他初见乔苓时的情形,这双羚羊一样的眼睛此刻依然明亮润泽,带着不含诱惑的温和与没有敌意的坚决。 景策一笑,点头道,“想。” 第19章 数据 上午九点,景策与乔苓一同出现在了演练厅的大门外。他们在旋转门外用身份卡核对了自身信息,演练厅内部大厅的滚动屏幕上随即就出现了二人的姓名与编号,广播里不带任何情感的女声低声播报: 0622号候选人景策,0821号候选人乔苓,即将进入演练厅。 播报一出,原本还有轻微人声的嘈杂大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人们不约而同地转向旋转门,两个人影果然站在门外等候旋转门的开启。乔苓的面色如同濒死者一样的苍白,她紧紧扶着景策的手臂,看起来无比虚弱,如果不是有景策在身旁,她恐怕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这样的两个人很快引起了内部人的注意。 演练十点才开始,此刻已有许多候选人在大厅内等候,乔苓迅速扫了一眼大厅,很快就看见已经更换了驾服的菲斯布尔——他一身紫衣,很好找。乔苓的目光锁定在菲斯布尔的身上,便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他身边移动。 “怎么了?”景策问道。 “我想……坐到那个人旁边。”乔苓用目光看了看菲斯布尔,她松开了景策的手,“你不用陪我了……” 在看到菲斯布尔的瞬间,乔苓已经感到体内热血涌动,如同饥饿的雄狮看见猎物,方才还虚弱得有些站不稳的双脚,此刻却已经微微有些发热。乔苓狠狠地咬牙,以克制此时身体内战斗的冲动——那架ril与自己的边界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已经不需要再经由自己,就可以直接驱动这四肢百骸。 乔苓的喉中发出一阵示威一般的低哝。她在警告ril,在这副身体里,她才是正主。 “真的不用陪你吗,乔苓。”景策望着有些吃力的乔苓,再次询问道,“你——” “你不要走远,”乔苓头也不回,“只要一直看着我……就好了。” 现在她只要做一件事——坐到菲斯布尔的身边,然后什么都不做,是的,那架ril对菲斯布尔早起杀心,让自己坐在他身旁却毫无动作就如同将一只鸡和一只黄鼠狼关在一个笼子里却给后者的嘴上锁一把钢套。 在那架ril翻腾的怒火中,乔苓冷冷地遏制着自身的行动。 ——要做我的ril,首先就要懂我的规矩。 她将手收进口袋,狠狠地用指尖扎进掌心的肉里。疼痛让自身的意志更加清醒,乔苓定了定神,看见大屏幕上写着9:48分。 候选人提前十分钟入场,此时菲斯布尔已经起身向演练厅的1号馆走去,乔苓紧随其后也站了起来,没想到菲斯布尔的脚步却骤然停下。他缓缓转过身,有些厌恶地看了乔苓一眼,“大厅里那么多位置,你非坐我旁边,现在又跟着我……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乔苓收回了目光,静静地看着别处。 然而,当菲斯布尔再次转身走动,乔苓又跟了上去,这让菲斯布尔略有些烦躁——老实说,他丝毫没有把乔苓这样的选手放在眼里,到今天为止她连自己的ril都没有,而众多谣言又都纷纷猜测她可能是通过家族关系混进候选人队伍,那么菲斯布尔就更加不用在意这个人。 不过被这么跟着真烦啊……菲斯布尔有些不耐烦地皱眉,一会儿干脆就拿她练练手好了。 反正她看起来很好对付。 1号馆的战斗背景是丛林,偌大的场地里只有中间有两个空荡荡的圆柱形玻璃舱。既然是实战演练,自然就与普通的全息模拟对战不同,在1号馆的地底,有面积约10公顷的人工丛林,这是一个微型生态系统,用以模拟丛林战的战斗背景。 故而这里所有的伤害都是真实的,唯一与实战不同的是,只要战斗中一旦有一方进行投降,就能够立刻通过信号进行召回,重新回到1号馆的玻璃舱里,战斗也随之终止——所以,对于那些并不满足于全息模拟的选手,这里是最好的对战平台。 值得一提的是,1号馆的馆壁不是普通的墙壁,而是连接着地下数以万记的摄像头的显示屏,当战斗者在地下进行激烈战斗的时候,整个馆内就化作一个巨大的穹顶影幕,投射出他们战斗的细节。 当时间指向十点整,主考官柯尼莱德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大门口,这时整个1号馆里已经站满了来人,有一部分是七执的候选人,更多的则是出于好奇前来围观的帝中学子。 “候选人请站到准备区。”柯尼莱德的声音冷冷的,他扫了一眼这里的人群,出现的候选人远远多于在帝中登记入住的人数。 看来有有相当一部分候选人是特地赶来的……也难怪,这是第一次彼此切磋的机会,即便不上场,也能够观摩他人实力。 将迟总算在正式开场前赶到了这里——他气喘吁吁地推搡着挡在他面前的来人,终于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耀眼的金发男。 “景策!” 景策听见将迟的声音,把目光从乔苓的身上收了回来,一回头看见将迟正从不远处挤过来。 “哟。”他打了个招呼,“你来啦。” “我一回寝室发现你和乔苓都不见了,就猜你们是过来了……”将迟四下看了看,“乔苓呢?” 景策指了了指不远处的准备区,乔苓与一群候选人站在一道红色的隔离带之后。 “她今天来参加演练!?”将迟震惊地低语,随即便要往准备区走去,却被景策死死地扣住了肩膀。 “你干什么?”他用力甩开景策的手,“她今天的状态——” “等等看。” 景策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看见他这样肯定的摸样,将迟强压下心中的担心,有些不甘地望着不远处的乔苓。 突然,整个大厅黑了下来,几道单独打下的光束将十几个并未走到准备区的候选人照亮,这其中也有景策和将迟。 “既然来了,为什么只甘心做一个看客呢?”柯尼莱德的声音带着一点狡黠,将迟与景策也被两束白光所笼罩,不得已,二人只好也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了准备区。 那些被柯尼莱德从人群中拎出来的人面色略黑,很显然他们并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这一次明明只是来收集情报,却不知为何竟然被素未谋面的主考官认了出来。 这样算起来,来人一共有二十二个,基本是候选人总人数的一半。 先前主动站到准备区的候选人以鄙夷的目光看着那些后来者,议论声顿起,大约是在冷嘲这些偷偷散布在人群中的候选者未免太过卑鄙和畏缩,竟然想躲在暗处,幸亏主考官英明。 景策早就已经习惯这些冷言冷语,然而尚且年轻的将迟却很是恼火,平白被扣这样的帽子,他很是不爽。 “请安静下来。”柯尼莱德如同乐队指挥一般扬起了双手,优雅地做了一个“停”的动作,“关于今日的演习,我只想先向各位祝贺,你们来到这里就已经领先了其他二十一名候选人一大步……为你们的勇敢与用心,请鼓掌。” 人群中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这一次的七执选拔,我们采取的是积分制,从现在开始,各位与ril进行的每一场战斗,将会被折算为等级与明确的数据,以供各位进行参考与比较。” 柯尼莱德打了一个响指,将迟便看见自己的右上方出现了一个粒子窗口,他四下望了望,发现每个人都在确认这件事。 “……当然,每个人只能看见自己的数据,旁人的等级是无法窥伺的,有这种念头的……可以彻底打消了。” 将迟这才认真阅读起自己的数据,粒子窗口的左上角是红莲与自己的三维影像,右边则是基本信息: 姓名:红莲 等级:lv1 意志:4 敏捷:1 力量:2 同步率:77.9% 姓名:将迟 等级:lv17 意志:29 敏捷:20 力量:19 同步率:77.9% 总排名:12/43 将迟微微颦眉,目光落在最后的排名上,这个总排名的意思……是说凭他的实力,在目前43名候选人中只能排第十二? 而且这个同步率是什么鬼,77.9%是什么水平? “请允许我在此向大家解释,”柯尼莱德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现在在你们的面前显示的,是你们的ril与自身的信息。意志、敏捷与力量就是它们的本意,我不多赘述,值得注意的是最后的同步率,它显示的是ril与各位的相融程度,同步率越高,配合越默契,能够发挥的实力就越强。而等级则是由意志、敏捷、力量与同步率共同决定。” “我有问题!”一个学生摸样的少年举起了手。 “请说。” “数据的上限是多少?” 柯尼莱德莞尔,“……数据,没有上限,实力愈强,数值愈高。” 在众人纷纷举手的答疑时间,将迟缓缓穿过人群,来到乔苓的身边——此刻乔苓死死盯着自己的粒子屏,脸色非常不好看。 “嗨。”将迟轻轻碰了碰乔苓的衣袖,“你还好吗?” “我……很好。” 乔苓低着头,在她的粒子屏上,有两处数据最为刺眼: 同步率:-99.3% 总排名:43/43 第20章 演习 乔苓的目光冰冷。 这就是所谓的,“你没有与我同行的资格”吗…… 她不愿再看那道粒子屏幕上的数据,稍一挥袖,那些数字就化作粉尘消散空中。 站在人群中央的柯尼莱德再次打了个响指,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 1号馆内的灯光骤然全灭,穹顶忽然浮现出影像,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看着穹顶的圆幕,柯尼莱德带着微笑扬起了手,穹顶的影像陡然切换,由一片茂密的丛林化作一个又一个焦灼的战场。雄浑而壮丽的音乐骤然升起,ril们在滚滚的黑烟中战斗着,他们的动作因流利而畅快充满了观赏性,在飞扬的金屑里,一切的攻守都因残酷到极致而显出壮烈的美感。 看起来,这是历代七执的战斗剪影。 在场者无不发出了惊叹,穹幕里的每一个人都代表着各自时代的巅峰,他们的时代曾历战火灾荒,也曾安和繁盛,这些先辈在动乱或和平的年代里,以自身意志为枢纽,将七执的荣誉传承至今。 将迟与乔苓同时怔了一下——在某一个片段里,他们看见了景策的伏羲。 尽管只是在极短的时间闪过,他们依然认了出来。 不远处的景策依然双手插着口袋,他仰头凝视着往昔,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乐声渐弱,柯尼莱德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尽管这两天,我们与贵校学子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请诸位相信帝中在七执组委会心中的分量。诚如诸位所见,刚才的这个片段记录着的是往届七执选拔赛上候选人们的英姿,这是组委会特地为贵校备下的厚礼——刚才在影像中出现过的,均为帝中出身的正式执行官……”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乔苓只感觉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都是莫大的荣誉,因此,我们怀着感激的心意制作了这份影像资料,愿贵校诸生在今后的人生中能够使帝中之名愈加辉煌灿烂……”柯尼莱德的声音带着知礼的高贵,在他的一番说辞结束之后人群立即回报以热烈的掌声,前来围观的帝中学子欢呼叫好,在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里,景策十分合群地与众人一道微笑鼓掌。 乔苓回头望着他,这个人从未提及过自己帝中毕业的身份,更吊诡的,她也从来没有在校史馆的荣誉榜里,看到过景策的名字…… “这么说起来,景策算是你学长了……”将迟在乔苓耳边低语。 乔苓有些难以置信地勾了勾嘴角。 众人正意犹未尽之时,1号馆的灯光再次全开,馆壁黯淡下去。 “好了,接下来,就让我们进入今天的正题。”,柯尼莱德平视着围绕在他身旁的人群,示意大家安静,“这一次的演练既然选在了1号馆,就是丛林战,考虑到各位候选人都是第一次接触实战,我们不妨就将规矩设得简单粗暴一些,来一场混乱狩猎。” 柯尼莱德右手轻扬,从一号馆的地下骤然升起十几根恰好能够容纳一人的玻璃舱,它们如同试管排列在馆地的正中央,彼此相对围绕成弧状。在停止移动后,所有的玻璃舱都在同一时刻“嘶”地一声开启了舱门。 “今日的实战演练只是试炼,然而诸位所得之经验,却是实实在在的。在绝对保证自身性命的情况下提升ril性能与等级……这种机会今后再也不会有了,各位一定要珍惜。”柯尼莱德走到这些玻璃舱前,冷声解释道,“规则很简单,诸位在进入实战场所之后,只需要尽可能地自保,让自己存活到最后就可以,需要注意的是,当你感到自己支持不住之时,将ril双手交叉于胸前,系统会自动识别为演练终止,将你本人送回这里,所以,各位一定要多加小心,在丧命前学会放弃,若是为了一场演练,就倒在了这里,可不划算。” “时间为90分钟,时间结束后,依然留在场上的ril即为胜方,可以得到属性加成,不过这个任务的奖励数额是一定的,届时场上剩余ril的数量越少,那么每个人得到的越多。” 柯尼莱德慢条斯理地解说着,当提及胜方加成的时候,大部分人的眼睛为之一亮。 “好了,繁琐的规则就介绍到这里,下面请各位自由分组。” “主考官,我有问题要请教!”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众人纷纷侧目,那人正是贝尔摩德。 “请说。” “您的意思,似乎是要我们二十二个人同时参加战斗?” “当然。” “可是这里的地下只有10公顷的丛林,对二十二驾ril来说,未免显得太拥挤了。”贝尔摩德微举着右手,声音从容而有力,“这样的安排是否太不妥当?” “我们……可不是去这儿的地下。”柯尼莱德微微一笑。 未等众人再发问,他已经转身退去一旁,留下余下的候选人各自惊讶——不是在这地下,那这些玻璃舱,会将他们送去哪儿呢? 菲斯布尔几乎在立刻蹦上了那个开启的玻璃舱,在众人的欢呼声里,他昂首而笑,大方地向着几个朝着自己拍照的学生记者摆了几个造型。有了第一个,候选人便接二连三地踏入了玻璃舱,乔苓的目光紧紧锁在菲斯布尔身上,虽然很想现在就去找景策问问他帝中毕业的身份是怎么回事,但明显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去做呢…… 柯尼莱德站在一旁,默默凝视着这些即将前往实战之地的候选人。他打量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影,心中暗自评估着这些人各自的实力。 上一届的执行官竟然也在,这也是一大奇景……就是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这二十多个人里会不会有黑马呢。 “考官大人……”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在柯尼莱德的背后响起,他转过身,看见杨令元佝偻着背,神情胆怯地站在离自己大约五六步的地方。 柯尼莱德理了理衣袖,“怎么了呢?” “……可以,弃权吗?”杨令元的眼睛躲躲闪闪,身体也在不自觉地发着抖,“这里……太吵了……我想快些,一个人回旧楼……” “嗯?”柯尼莱德若有所思地扶着下巴,“……第一次试炼当然是自愿制的,但玻璃舱一共有二十二个,若是现在就退出未免也太引人注意了,这样也没关系么?” 杨令元一怔,半天才点了点头,“啊,是呢……刚才,刚才没想到这一层……” “那么就请进舱吧。” 杨令元向着柯尼莱德深深地鞠躬,“谢谢您。” “不用客气。”柯尼莱德目送杨令元走向最近的玻璃舱。 这个人身上……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那么,开始了。”柯尼莱德轻轻挥动指尖。 乔苓静静站在玻璃舱中,舱门很快关闭,外界的声音就在舱门合上的一刻骤然消失了。她看见人们的口型在动,却什么也听不见——这感觉,就像一部电影突然被调了静音,一切都那么违和。她将目光从那些人身上移开,再一次望着与她相隔两个舱位的菲斯布尔。 乔苓紧紧地捏紧了衣角,她感到周遭的光越来越亮,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的时候,她已经落在了一棵粗壮的榕树下。 这霎时间的变化让她陡然惊诧——四周苍苍莽莽,是如同a-101一样的群峦叠嶂,天空下着微蒙的雨,有冷冷的风迎面扑来……乔苓皱起了眉,这真的不是全息模拟吗?几乎就在一刹那,她已经置身在裴菲柯特以外的地方,是的,裴菲柯特没有丛林,即便是帝中地下那个十公顷的模拟生态系统,也没有这样连绵而广阔的山脉—— 在一瞬间从裴菲柯特转移到其他星球?现在的科技,真的能够做到这一步吗…… 乔苓扶着地面努力站了起来,在起身的瞬间,她感到强烈的眩晕。 看来,无论这是哪里,这里空气中的金屑水平一定都超标了。她跌靠在一旁的树木上,稍稍睁开眼睛,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这是金枝之屑中毒的症状之一。对于那些有ril的候选人来说,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外面金屑浓度的问题……有个听话的ril真好啊,乔苓感叹着低下了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插在靴子里的匕首拔了出来。 ……虽然说用它来对付ril们有些可笑,但这是此刻自己仅有的武器。 远处传来ril踏破森林的脚步声,来者不止一架,它们的运动方向非常明确地指向自己这儿,乔苓有些气恼——难道刚来就被发现了么?身后也传来两架ril的脚步声,乔苓深吸了一口气,决不能刚来就挂掉!在风雨中她紧紧握着匕首奔跑起来,向着丛林的更深处跑去。 不远处,红莲与伏羲正疾驰而来。 “景策!我捕捉到乔苓的位置了!”将迟驾驶着红莲在空中飞驰。 “嗯。”景策的声音透过屏幕传来,“我也在往那边去。” 什么防护也没有的乔苓几乎在降临的瞬间就出现在了所有ril的搜索屏上,她附近的ril都在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她——尽管这一场混乱狩猎并未强调候选人需要彼此杀戮,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存在于战场的人数越少,最后可以得到的属性加成就越多,这就等于默认屠戮的合理性。 景策微微皱眉,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似是山雨欲来,“伏羲,这里的金枝浓度是多少?” “0.04%左右。” 景策轻轻“啧”了一声。 以乔苓的血肉之躯,在这样的环境里,最多能撑下二十分钟吧…… 第21章 收服RIL 此刻,还未等景、将二人赶到,一道猛烈的机枪扫射已经擦过了她的右肩,巨大的空气冲力将她整个人掀在半空中,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不等她站起身,从天而降的大火就引燃了她头顶和四周的树木,连雨水也无法将它们熄灭。 两架藏青色的ril站在她的附近,从容地逼近,这两架ril造型相似,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们身上的苍白色纹饰一人左旋一人右旋,如同镜面对映的两台机甲,隶属于两个年轻的同胞兄弟——哥哥比佐,弟弟比佑。 “奇怪……她是我们的人?”比佑通过无线电询问比佐,“为什么没有ril?” “刚才好像在1号馆见过。”比佐冷冷答道,“应该就是本届没有ril的候选者之一。” 听到答复的比佑嘴角勾起,舌尖轻卷上唇,“那就……不用手下留情了。” 将迟与景策同时看见这一幕,两人来自不同的方向但同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在对方发起下一轮攻势之时,伏羲已经稳稳立于乔苓之前,一阵激烈的枪林弹雨被他身前浮现的一道半径约三十米半透明金色屏障生生挡下。子弹落在那道屏障上,如同石子击落水面一般泛起多边形的涟漪,然后以原速被反弹回去,那两架藏青色ril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杀了个措手不及,迅速飞跃至半空,勉强躲过密集的枪雨。 “这是……金枝力场……?”那两人稍稍一怔,略年长一些的比佐立即认出了这架黑色ril的来历,低声提醒道身旁的弟弟,“小心,是上一届的愚者。” “愚者?”比佑冷嗤了一声,“你没看错吧?” 伏羲站在原地,那道金色屏障渐渐淡去,他右手挥扬,一枝锋利的钢刃便出现在手中,黑钢的中央有一道金色的雕纹,恰如景策的眸色。 比佐凝视着伏羲的长剑,低声道,“不会有错,他手里握着的是愚者的‘王者之心’,我见过。” “好像惹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呢。”比佑的表情变得有些兴奋起来,他微微躬下身,做出一个准备俯身冲刺的姿态,而与此同时景策剑锋微转,随时准备着迎战。 “不要乱来。”比佐的ril扬手做出一个禁止的动作,他稍稍往前,挡在了伏羲与弟弟比佑之间,他俯视着伏羲,用外音澄清道,“我们无意与你交战。” “嗯。”景策冷冷应声。 比佐如同表示诚意般地收起了枪,带着弟弟比佑转身离去,离去时,比佑深深地回望了景策一眼,又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脸转过身,与哥哥一道消失在远山尽头。 不远处,红莲被另一架深灰色机甲拖入了鏖战,二人看起来棋逢对手,状态很是胶着。红莲的跳跃与躲避看起来都比之前要连贯得多,看得出来,将迟与红莲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样的战斗对他们都极有益处,景策并没有插手的打算。他回转过身,忽然发觉身后的树林与焦土里没有乔苓的身影。 “……伏羲,快看看乔苓躲到哪儿去了。” 伏羲略一沉吟,搜索屏上浮现起搜寻中的等待画面,大约二到三秒后,伏羲答道,“90公里范围内没有活动的人类踪迹。” “静止的呢?”景策一怔,第一反应是乔苓是不是被刚才的轰击给炸晕了,“不用把搜索范围定那么大,她跑不了那么远的。” “……也没有。”伏羲肯定地回答。 景策皱紧了眉,迅速离开了驾驶舱。伏羲在他周身展开结界用以过滤高浓度的金屑,在草木繁盛,黑烟滚滚的丛林里,他快速来到刚才乔苓置身的地方,那里还有她的脚印,在雨水中极为显眼。脚印歪歪斜斜地伸向前方,看起来就是刚留下的——为什么伏羲无法检索到她的踪影? 景策没有多想,顺着足迹在大雨中奔跑起来。 直到追了约一公里,他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首先,乔苓的速度不可能比自己还快,然而追了这么长一段距离,他连她的影子也没有见着;其次,乔苓奔跑的方向在一公里之内有过两次微调,她的脚印踏出了几近笔直的路线,所以这种方向的变化很容易觉察得到……这绝不是乔苓可以办到的。第三,伏羲无法检索到她的踪影,有两种可能,要么她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跑出了九十公里之外,要么……就是开启了搜索屏蔽。 ——这是只有ril才能办到的事情。 景策忽然就焦虑起来。 数公里外,菲斯布尔驾着他的ril,正悠闲地在丛林中行走。他降临的地方离乔苓很远。他一早就在自己的搜索屏上看见了乔苓的踪影,随即又发觉她附近有好些ril呢,随着乔苓的信号在屏幕上陡然消失,他还有些惋惜——想来是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把她干掉了吧。她没有ril,自然也就无法做出“ril双手交叉于胸前”的动作,也即是说,这个人不可能在狩猎结束前平安回到1号馆。 菲斯布尔小心地观察着自己前后左右的情形,他已有打算,若是遇上了看起来比较孱弱的ril就出击,反之则暂避风头。雨点打在他的驾驶舱外,让外面的一切看起来有些朦胧。 ril内气温合适,他哼着小调停在一处耸立的峭壁下,忽然,他仿佛看见与自己视线平齐的高度上,闪过一个略有些熟悉的渺小人影。 “谁!”菲斯布尔立刻向着那个位置发射了好几颗雷爆弹,一阵巨响过后,山体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凹洞,却没有看见任何除了泥沙之外的东西。菲斯布尔松了口气,一定是自己紧张了…… 然而下一刻,他发现一片巨大的阴影从自己的身后投射过来。 阴沉的天幕发出并不明亮的光,菲斯布尔的心跳在一瞬间几乎停止——一架纯银的ril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这架ril比他的足足要高出四分之一个身位,它身形修长,带着充满了张力的机械线条,雨幕笼罩在它的周身,泛起一阵清澈而锐利的雾白色光芒,更为骇人的是它浑身上下布满青绿色的眼睛,这些情状可怖的眸子此刻都死死地盯着自己。菲斯布尔霎时间仿佛被摄取了心魄,好像整个人都要栽进那些阴冷的目光里。 恍然间,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脑海中回响,“没有人看得见像蝼蚁一样卑微的存在……你就是那样的蝼蚁……” 他忽然觉得这些眼睛都让自己感到熟悉——那是从来不会拿正眼瞧自己的父亲,是嫌他不够优秀无法实现家族期望的母亲,是一切只看实力全无半点情分的亲友……菲斯布尔发狂一般地抱住了头,他的ril也随之跪倒在地。 菲斯布尔奋力反驳,明明已经是七执的候选人了……以后……以后还会成为正式的执行官……这样的他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那个声音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清冷而绝情的声音直直插到了他的心里。 ——对家族没有丝毫用处,你是废物吗? “开什么玩笑——”菲斯布尔的脑中无可避免地浮现起若干往昔的画面,那一双双盯得他背后发毛的眼睛像鬼魅一样极为精准地摄取了他最痛苦的记忆,难以压制的绝望与痛苦如海啸般汹涌,陡然间幕天席地,令人猝不及防。 那架银色的ril缓缓走近,它伸出了左手,紧紧捏住了菲斯布尔所的机甲头颅,驾驶舱中的菲斯布尔几近崩溃,早已没有还击之力,他四肢绵软地垂下,在瞬间就丧失了战斗力,被对方单手拎了起来。 银色ril的右手径直穿透了菲斯布尔所在的驾驶舱,将他连同他的半个操作平台一起拽了出来,从驾驶舱绵延至ril全身的导线瞬间被挣断,菲斯布尔眼睁睁看着对方就这么松了左手,然后他的机甲,就像一大块破铜烂铁一样落在了地上—— 就这么……活生生地被掏出了心脏。 站在银色ril掌心的菲斯布尔涕泗横流,双脚止不住地发抖,缓缓地跪了下来。 可是这架ril丝毫没有就此停手的意思,他的右手缓缓用力,将整个驾驶舱紧握了起来,碎裂和褶皱的地板、墙面发出金属形变的声音,菲斯布尔惊恐地看着自己被渐渐包裹在黑暗的驾驶舱里——他会被这架ril捏死在掌心里,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不要……不要——!” 这求生的本能在最后一刻化作一声凄厉的悲鸣,那架ril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呼嚎一般停下了动作,菲斯布尔再也无法支撑住了,浑浑噩噩地跌落在地上便失去了意识。 银色ril缓缓抬头,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感到自己被一阵强大的阻力所制止,这一阵阻力来源于他的上方—— 就在眼前这座峭壁的最高处,乔苓一人站在那里,风吹起她的衣摆,血已经浸透了衣领和前胸。 “终于……肯出来了?” 乔苓的声音带着一点虚弱的颤抖,目光里的锐利与坚定却从未有过,银色的ril将手中半残的驾驶舱丢去了一旁,浑身的眼睛都看向了乔苓。 “……没用的。” 乔苓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有些疲倦的微笑。 “再也不会被你欺骗了……” 银色的ril仰起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在这连绵的山岳里飞腾千里,一时间,所有候选者都听见了这诡异的声响,与此同时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ril如被千斤石块重压,无人能自由地移动。 将迟所在的红莲亦然,随着那声音的持续,红莲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悲鸣,紧接着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的对手,那架深灰色的ril亦是如此。 无论驾驶舱中的他们向着ril发出怎样的指令,这些机甲都如同被钉在了十字架上一般,动弹不得。 绝壁上,乔苓紧紧捏着双拳,她凭着肉身承下这一声咆哮,血水渗出皮肤,每一寸肌肤都如同针刺般灼痛,她用最后的意志维持着双脚的直立,保持着俯视的身姿,冷冷地看向脚下的ril。 “你能看穿人心…………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人看穿你的弱点吗?” 乔苓缓缓举起了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银色ril的喉中发出一阵狂怒的低吟。 “刚才来这儿的路上,你帮我过滤了空气中的金屑,好让我的身体不至于中毒过深……啊,看来,你还是在乎我的生死的,是吗?”乔苓的脸上浮起胜利的微笑,她还记得昨日,将迟与景策的对话—— “你说那架ril最后被金枝回收,是什么意思?” “ril本身就由金枝孕育而成,所谓回收,就是指ril重新回归成流动的金屑,返归到金枝的主干之中。” 如果这架ril就是在第十三届七执选拔上胡作非为的那一个,那么,他在黑暗中,就已经沉睡了四百多年,才得以重见天日。在黑暗的虚空中无法感知自我,只有漫长的时间在流逝——她太明白这种感觉了。谁能够放弃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乔苓手腕稍稍用力,刀尖已经刺入心口寸许。 “回去金枝的体内,或者成为我的奴仆。” 乔苓语调平静,手中的匕首愈刺愈深,她直视着这一架ril,眼中没有半分犹疑。 这短短的几秒,竟也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一声巨响——那架银色的ril单膝跪地,带着不甘屈服下来,他的胸口浮现出一道六边形的轮廓,那是驾驶舱的入口。 乔苓将匕首拔出,刀尖的血混着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冷眼望着臣服于脚下的银色机甲。 “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叫做降苓。” 第22章 肢解 乔苓嘴角微扬。 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最后一声感叹在脑中闪过,她手中匕首跌落,从百尺高的绝壁上生生倒了下来。 降苓没有打算出手相接的意思,只是微微转头看向身后一直在丛林里抱壁上观的景策,他的身体自下而上化作一缕金色的轻烟在空中慢慢消解,那些飞舞的金屑将乔苓的身体包裹其中,使她降落的速度不断变缓。 景策被降苓的目光一震,不得不缓步走了出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一时间甚至有些无措。 眼见乔苓缓缓飘落,景策很快上前,张开双手接住了她从半空中徐徐落下的身体。此刻的乔苓看起来更加虚弱,她浑身是血,已经完全昏厥过去。 景策抬起头,在最后一眼里与这架银色ril四目相对,然后看他彻底消散在风中。 “伏羲,”景策轻声道,“我们退出……把那个人也带上。” 伏羲从一旁残破的驾驶舱里将一息尚存的菲斯布尔拎了出来,之后做出了退出的动作,只是瞬间,他们各自就出现在了1号馆的玻璃舱内。此刻距离狩猎开始才过去了不到半个小时,还有许多人好奇地等候在玻璃舱周围,当看见乔苓与菲斯布尔二人的惨状,人们才惊呼着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乔苓和菲斯布尔两人很快被送入了帝中的医院,两人都需要立即手术,乔苓学生信息表的紧急联系人上写着一个叫“江里”的名字,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景策还是很快拨通了此人的电话,对方表示会很快赶来。由于无法联系上菲斯布尔的家人,景策暂代了他的监护人签字并陪伴在旁。入院的菲斯布尔被很快诊断为极其严重的精神污染,恐怕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再驾驶机甲……医生们的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他们并不知道他的ril也已经被彻底摧毁。 两人一前一后被推进手术室,景策就坐在菲斯布尔身旁,目光凝视着菲斯布尔的脸,脑中却依然在回忆之前看见的一切。 当他赶到的时候,正遇上银色ril的咆哮,那时菲斯布尔和他的机甲都已经完蛋了。 景策所见,就是乔苓以刀指心口,逼迫那架ril跪了下去。 那应该,就是她迟来的机甲。 乔苓的手术室就在菲斯布尔的隔壁,两个手术室之间只隔着一道门,景策起身,站到了那道门的旁边,隔着玻璃,他静静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乔苓,被绿色隔离衣遮掩的她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一些擦伤的血痕经过了简单的消毒处理,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触目。 手术室里偶尔能听见医生与护士的低语,景策双手抱怀,有些疲倦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当乔苓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已经是夜里八点多,此时菲斯布尔的手术还在继续,景策却不想再在他的手术室里等下去,他迅速除下了自己的无菌衣踏出手术室的大门。这边乔苓的床刚刚推出来,手术室外,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立刻迎了上来,他看起来三四十岁,举止中带着沉稳与优雅,正关切地向大夫询问手术结果如何。 “手术很成功。但是需要静养,最近三个月里最好不要从事体力劳作。”医生一边摘口罩一边道,他瞥了景策一眼,“……反正就算这么说了,你们也办不到吧。” 护士们一道将乔苓推去她的病房,景策默默地跟在他们的身后,那个男人忽然转过身,“是之前打电话的景先生么?” 景策点头,“您是……” “我是乔家的管家江里。”他微笑躬身,“听说是景先生将乔苓从演练厅一路送到了医院,真的非常感谢。” “你客气了。”景策淡淡摇头,他心里略有些诧异,没想到乔苓在她的紧急联系人上填的名字竟然不是她的父母和家人,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乔家就来了你一个人?” “嗯。” “乔苓父母呢?” “可能景先生不太了解乔家的情况……比较复杂,也不便多说。” 江里的声音淡淡的,他不太清楚景策的背景,礼节性地笑了笑,便以稍快于他的步速走到了前面。 接下来的事情便全由江里接收,他在整个医院里跑上跑下给乔苓办理正式的入院手续,景策得空坐在乔苓病房门外的长椅上,这几日的劳累让他有些困倦,干脆双手抱怀,靠着墙壁浅寐。 怀中的通讯水晶忽然震了一下,景策颦眉,睁开睡得有些迷蒙的眼睛。 通讯水晶的屏幕上写着一串陌生的id号,打开后,上面只有四个字,“乔苓好吗?” 景策一下就清醒过来,他飞快地打字,“你是谁。” “贝尔摩德。”对方几乎立刻回复。 “你怎么拿到的我的id号?” “从将迟那里。” 景策目光一凛,他可没有告诉过将迟这个,在这么多候选人里,知晓他id并且可以用通讯水晶联系到他的,只有乔苓一个人。景策微微眯起了眼睛,并未再接着问下去,只是写道,“什么事?” “乔苓还好吗?” 贝尔摩德的反复追问引起了景策的注意,他想了想,回道,“怎么了?”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当水晶再一次震动,景策几乎立刻打开了信息,第一句话就让他微微一怔—— “上午演练场里有候选人失踪了,组委会刚刚在丛林里找到了他和他ril的尸骨和残骸,无论是人还是机甲,四肢和头颅都被斩断。在那附近还发现了菲斯布尔的ril,组委会怀疑攻击他们三个的可能是同一个人,我担心乔苓,她还好吗。” 被肢解……!景策的喉中微动,很难想象在七执的赛场上,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景策稍一凝神,再次恢复了冷静。菲斯布尔的rii是被乔苓干掉的,乔苓的伤则是因为她自己的ril,这两人和那个候选者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被证实是候选者干的吗?” “没有。” 贝尔摩德的耐心也到了极限,很快又再次发送了一条信息,“我最后再问一次,乔苓怎么样了,回答我!” “她很好,不用担心。” 在发送完这封短信,通讯水晶安静下来,贝尔摩德那边也不再来信。景策若有所思地看着水晶,看起来贝尔摩德是真心为求证乔苓的安危而来。这一番短信让景策睡意全无,他索性站起身,在幽长的走廊里来回地踱步。 不多时,他忽然听见窗外有些诡异的响声,景策皱起了眉,有些警惕地盯着传来异响的方向,紧锁的窗子外忽然出现一只伸上来的手,景策悄然走近,紧紧贴在那扇窗户的旁边。 紧接着,窗外就多出了一个脑袋,然后是肩膀,然后是一个少年的上半身,对方试着推开这窗,却发现窗户从里面反锁了起来。 “可恶!” 这个声音让景策很是熟悉,他探出脑袋,“将迟?” 景策突然冒出来的脸让将迟吓了一跳,差点一下没抓稳掉下去,景策很快将窗子打开,把深夜爬上楼来的将迟拉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还翻墙。” “嘘!”将迟机警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拉着景策到角落里说话,“我上午演练结束就来过,这医院规矩太多,如果没有预约,非本校学生或病人家属根本就不让进,我本来想在旧楼里等消息的,但后来听说了那个死了的候选者——” 景策打断了将迟的话,“……难道我的id号真是你给贝尔摩德的?” 将迟点头。 景策微怔,“……你怎么会有我id号?” “我入侵了将异方信息库的时候正巧就看见了你在他黑名单里面……”将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对,你怎么会在——” “先不说这个。”景策再一次打断了将迟的话,“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乔苓啊!”将迟立刻答道,“她怎么样了?” 景策松了口气,拉着将迟的衣服就要往外走,将迟一怔,压低了声音嚷道,“这样好吗……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白天值班的护士都换班了,你表现得落落大方一点,谁会知道你是翻墙进来的。”景策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子,“过来坐。” 这么一想……也是。 将迟从角落缓缓走出,略有些紧张地扯了扯领子,然后坐到了景策旁边。 景策轻声道,“你记着,以后我的id不可以轻易告诉别人。” “嗯。” “乔苓现在很好,做了手术,多休息就没事了。” “……那就好。” 景策看他,终于切入正题,“上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只知道被肢解的那个人是来自咖什的贝里尼,他平时不住在帝中,今天是专门来参加演练,结果就死在了赛场上。”将迟压低了声音,医院的长廊空无一人,说话声音稍大便有回音。 “什么时候的事?” “死亡时间就在上午十一点十分左右,恰好就在你们三人离开后不久,后来组委会的人还找到了菲斯布尔的ril,尽管没有被肢解,却被硬生生地剖出了‘心脏’……”将迟微微一顿,“景策,你看到那个人了吗?” 景策皱眉,“哪个人?” “就是袭击乔苓、菲斯布尔和杀死贝里尼的那个。”将迟道。 “杀死那个候选人的和袭击菲斯布尔的不是同一个人。”景策轻声道,“袭击菲斯布尔的是……” 话未出口,景策生生地将“乔苓”二字止于喉中,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乔苓废了菲斯布尔的事情说出来。 菲斯布尔的机甲被捣毁得实在太彻底,乔苓作为一个一直没能召唤出ril的候选者,在一开始就招来了太多非议,而现在她ril刚一出现即表现出了如此惊人的破坏力,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与黑色纪年有关的事情。若是因此而遭致群攻,反而可能将事情推到更坏的境地里。 乔苓在绝壁上几乎拼了性命才令ril臣服的身影还深深地印在景策的脑中,她和她的ril,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景策的眉头越皱越紧。 已经有那么多人看见了自己和重伤的乔、菲二人一同归来,组委会迟早要来向自己询问当时的情景。 见景策良久不答,将迟再一次重复了他的话,“袭击菲斯布尔的是?” 景策微微后仰,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他双手抱怀,良久才道: “……是我。” 第23章 契合 将迟的目光霎时凝聚在景策身上,“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他袭击乔苓。” 将迟一怔,“这么说来,乔苓的伤,是菲斯布尔弄的?” 景策不做声,权当默认,一旁的将迟捏紧了双拳,“他怎么干得出来,乔苓连自己的ril都没有,这和攻击平民有什么区别?” 景策的眼神有些深,“……这件事也不要往外传,旁人问起,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将迟不解,却见景策已经一个人站起来往外走,“喂,你到哪儿去?” 景策扬了扬手里的烟盒,“出去抽根烟。” 当乔苓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她稍稍恢复了意识,喉中就像要着火一样干疼,忍不住咳了好几声。她四下看了看,病房里的窗紧紧关着,窗帘紧闭,根本无法判断出现在是什么时候。 “醒了?”身边里传来的又是熟悉的声音——景策。 乔苓微怔,皱了皱眉眉,在她刚刚睁开的眼睛里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景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温度正常,他低声问,“怎了么?要喝水?” 乔苓点头,景策便很快起身。倒来水又扶乔苓坐起,当乔苓握着杯子啜了几口,很快就感觉喉中的干疼缓了许多,她定定地看着景策。 “感觉这几天……每次醒来第一个看到的都是你。” 景策一笑,“因为这几天你总是动不动就晕倒啊。” 乔苓静默不言,只是双手轻轻敲着杯壁,良久才道,“谢谢。” 看着她一脸沉重的样子,景策把椅子挪得离床更近了些,却忽然发觉乔苓的神色与往常截然不同,“本来还想恭喜你拿到了自己的ril,可你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高兴。” “ril……”乔苓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微光,“……菲斯布尔怎么样了?我伤他伤得那么重,可别——” “他还好,身体没事,但精神上恢复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景策道,“已经为他申请了退赛,他不会有事了。” 乔苓双目微垂,“你都……看到了?” “算是吧。” “……”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乔苓摇了摇头,把杯子重新递还给景策,自己又重新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回去休息吧,我不会有事的。”她低声说,当然是说给景策听的。 从昨晚到现在,在她闭着眼睛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那篇曾经置身过的虚无之境与降苓对峙。 无边的黑暗里,她沉默着席地而坐,悬浮在这片无光之海。面对着化身幕墙的降苓那几千双绿莹莹的眼睛,她的心情从开始的焦灼,到痛苦,到平静,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时间。 仿佛在这里,一切都是凝滞的。 再一次回到这里,乔苓凝视着降苓的眼睛,第一次主动开口,“你究竟……要躲我到几时呢?” 在她言语刚刚落下之时,这道白色幕墙又幻化成ril的形状,高大的降苓俯视着她,冷声道,“我几时躲过你?” 乔苓扬起脸,“那你解释一下那个糟糕的同步率是怎么回事,就这么抗拒我吗?” 降苓没有回答,只是身体缓缓下沉,直到他的眼睛与乔苓平视。 乔苓觉得自己的魂魄像是要被降苓吸进他的眼睛里,但仍然紧紧绷着神经,直视他的眼睛。 说罢,他俯身,在虚空中靠近乔苓的身体,乔苓站定,毫无躲闪,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发觉在降苓的巨大身躯之前,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当机甲冰冷头颅靠过来,双方都感到自己的前额有些发热。出于某种直觉,乔苓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额头紧紧贴在了ril的眉心。 “倒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降苓轻声道,“这么快就适应我了吗。” “……如果你的眼睛可以映照出一个人的恐惧和软弱,那么直面你,就是直面我的倒影。”乔苓的声音很低,像是呢喃,“所以,我倒是越来越喜欢和你在一起了,降苓。” 降苓沉默不言,他们的眉心里一道金色的光芒缓缓溢出,这么久以来,降苓第一次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那道光芒变得更为明亮,乔苓隐约感到身体正变得温暖,像是被日光围绕。 很快,脑中忽然出现了许多陌生的画面……它们在一瞬间大量涌入,让乔苓根本应接不暇。画面是黑白的,呈现出一种老旧的质感,似乎是很早之前的事情。眼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青年,带着一点桀骜,气质与菲斯布尔有几分相似,乔苓努力地理解着自己的所见,她感到自己非常高大,视野辽阔,睥睨一切如同站在山巅。 恐怕,这就是ril的视角吧。乔苓安静地想道。 画面陡然一转,那青年进入了乔苓的心口——那是驾驶舱的位置,这进一步印证了乔苓向前的猜想。 ——降苓,这是你的过去? 降苓没有回答,静默中,乔苓只感到青年正操纵着她的身体,在璀璨星河中飞驰,然而这并不是在战斗,而是以极快的速度远离战场。 “为什么要逃走?”乔苓听见一个尚显青涩的声音,大概初生的机甲都是如此。 “傻瓜才自己动手啊!让他们斗去吧,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才会发现,拥有最强机甲的人,是我啊!” 青年的狞笑有些刺耳,眼前画面再度扭转,乔苓渐渐跟上了降苓呈现的速度,在极快的光影变换中看见了往昔的一切。 乔苓淡淡地感慨,她很快理解,这是降苓记忆中关于黑色纪年的全貌,那个青年就是降苓的上一个驾驶者。无数的画面呈现出他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他作为贵族的伪善,作为投机者的狡黠,作为七执候选人时,对位高者的谄媚……正当她对这青年心生反感之时,又一大波画面涌入脑际,那青年也曾在黑暗中与机甲交换过去,他幼年时所见的尔虞我诈,他家道中落后的世态炎凉,以及亲人逐个离世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愤恨……又一一铺陈在乔苓的脑海里。 ——也是个可怜人。她轻叹。 最后的画面,被反噬的青年翻起了眼白,浑身青筋凸起,青年发出最后的呢喃,“银翼,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听到“银翼”这个名字,乔苓微微一怔。 这是降苓本来的名字么? 只是来不及问,乔苓便从光芒中苏醒,方才的金色渐渐消散,乔苓也从ril的意识逐步分离,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降苓方才与她共享了黑色纪年的记忆,乔苓终于理解,为什么对于一个心地脆弱的驾驶者,他会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此刻乔苓真心实意地感受到被迫远离战场、眼睁睁看见阴谋染指胜败时,机甲的不甘之心。 臣服在这样的人手中,很屈辱吧…… 虚无的黑暗之海再次只剩下乔苓与降苓两人。 “我懂了,”乔苓一笑,在消化完这段记忆之后,她的意志力已经被完完全全地透支,此刻她浑身无力地悬浮在空中。降苓的视线落在身上,她已忍不住徒劳地扬起手去阻挡那扰乱她思考的眼波,更不必说像先前那样直视着他。乔苓只好微微低头,然而一旦放弃与降苓直视,就等同于完全被动地处在他的精神攻击之下,周身顿时寒意四陷。 “降苓……”她低声唤了一声。 降苓冷声打断,“既已知晓我的名字,为何不唤我‘银翼’?那是金枝赐予——。” 乔苓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乔苓声音渐微,她的脸上带着略有些醺醉的迷离,“既然那名字带给你的都是些充满耻辱的回忆,那彻底抛却金枝之名又有何妨……难道对你来说,战斗的执念,还比不上一个旧日的名讳么?” 降苓目光微凝。 “安心等我睡醒,到时,我还有话……” ——还有话,同你说。 话未说完,一直以来禁锢在肩上的重压如同春日里枝桠上倏倏落下的白雪,乔苓仰起头,才发觉自己已经落在了降苓的掌心。降苓的眼睛依然泛着冷光,却不再令她胆寒。 第一次看见与人无害的降苓,她觉得有些珍贵,四目相对虽然只有一霎,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笑,带着放松的神情在他掌中沉睡下去。 病床上的乔苓微微翻了个身,又恢复成她一贯的蜷卧姿态,将被子卷在了一起。 恰此时江里推门而入,便见景策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景策轻声道,“刚刚醒了,现在又睡了。” 江里松了口气,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太好了,醒过来了就是安全了。” 第24章 询问 江里转身就去找了医生,几个大夫随即赶到,并向景策询问了乔苓苏醒时的细节,神智是否清醒?情绪是否稳定?语言组织上有无唐突怪异之处? 景策一一摇头,方才醒来的乔苓只是平静地向他要了杯水,一切都好。 医生面面相觑,脸上却分明有诧异之感,景策很奇怪,“有什么不对吗?” “倒没什么不对……”医生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一点笑容,“照之前的判断,病人的恢复应该没有这么快才对,至少很难在术后第二天就恢复到能够自由组织言语的水平。” “恢复过快……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用担心,从现在来看当然是好事,继续观察就好了。”另一个随行的大夫答道,景策看他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来——这正是菲斯布尔的主治大夫。这人仔细看了看一直监测着乔苓身体情况的电子屏,不断翻阅着更早时的记录,过一会儿又道,“……要是照现在这个情况,过两天就能回去静养。” 江里微笑,由衷向医生道谢,乔苓的大夫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一番寒暄后两人很快就离去了。江里送到了门口,又转回乔苓的病房中。 病房门合上,两位大夫彼此看了一眼,一路无话地回了办公室。帝中的假期里少有病患,最近接诊的也几乎都与七执有些关联,他们有些闲散地靠在窗边,看着楼下三三两两从医院前路过的学生,乔苓的大夫还是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其实还是蛮奇怪的……你有没有感觉?” 另一人啜了口茶,“我昨天就想和你说了,你这个病人的精神污染从数值上看比我的那个要严重得多,但她的脑波却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碰过的。” “真的是。” “算了,别想啦……七执的事情,我们这些人哪里搞得明白,没事的话就再留院观察看看情况就是了……” 说者无心,医生们却并未发觉隔窗有耳,只是隐约感到窗外的景象在一瞬间如同水波起伏,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刚才是眼花……?”两个医生面面相觑,再看窗外,却已经是一片寻常,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的目光同时回转看向门口,那里很快出现了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中年男人,他一双狭长凤眼,眼尾上挑,神情里是说不出的冷峻。 “请问乔苓在哪个病房?” “她——”乔苓的大夫顿了顿,忽然止了声音,“你是谁?” 那人很快取出了自己的身份卡,在两位医生面前扬了扬。 “七执的……主考官?”乔苓的大夫接过身份卡,有些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尼德罗先生之前有预约探病吗?” “没有。” “哦。”医生很快将身份卡递回去,“我说您怎么没去找前台咨询……我们的管理不允许非本校人士在无预约情况下进行探视。” 柯尼莱德撇了撇嘴,两片小胡子配合地动了动,他再次从口袋中取出一张老旧的卡片,“其实我也是帝中712级的毕业生,有非常急切的事情需要向当事人了解。” “但乔苓她现在……” “我不会打扰到乔苓女士,我来这儿是为了找另一个人。”柯尼莱德轻声道,“可以请两位帮忙带路吗?” “这种事情找护士就好了嘛!”他有些不耐烦地踏出了办公室,呆着柯尼莱德去到本层的咨询台——就在他办公室的对面,出人意料的,仅有的两名值班护士,以及一直以来恪尽职守的护士长,此刻都安静地靠在桌上打瞌睡。医生一愣,随即有些微微的恼怒——大概这也是柯尼莱德饶过护士直接来找两名医生的原因。 “砰!”地一声,医生将桌面上的文件狠狠抬起又砸了下去,一声巨响,三名护士都瞬间惊醒。 “好了,你跟我来。”乔苓的大夫瞥了几个表情还有些懵懂的护士一眼,冲着柯尼莱德挥手,“我带你去那个病房。” 柯尼莱德紧跟在医生的身后,略有些留意地回头,看了那些刚刚惊醒的护士们一眼。 沿着走廊往里,很快就到了乔苓的房间,柯尼莱德谢过医生,正要敲门,却忽然看见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收回了手,径直往那边走去。 “景策先生,下午好。”柯尼莱德主动打了个招呼。 “下午好。”景策很快掐灭了烟,带着微笑上前与柯尼莱德握手,他之前已经猜到可能很快就要面对来自组委会的调查,对于柯尼莱德的突然出现,他并不惊讶,“没想到会在医院见到你,是来探望乔苓的?”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为了昨日上午演练出现死伤的事情。”柯尼莱德明确地道明了来意,“……同时也是代表组委会,向你来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 景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请问吧。” “……”望着景策平静的表情,柯尼莱德沉默许久,却忽然动了动嘴角,“我到了现场,亲自勘察过死者的身体,伤口的切面非常粗劣,切口毫无章法,和‘肢解’这种充满艺术性的杀人手法相比,那样的处理显然非常不专业。” 柯尼莱德微笑,“但这还不是最有趣的地方。” “是吗。”景策看了柯尼莱德一眼。 “最有趣的,是在检查那架被肢解的ril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件事。与尸体不同,那架被肢解的ril切口非常平整,不,甚至可以说,它看起来根本没有所谓的切口,也没有断裂的痕迹,好像那些四分五裂的四肢天生就是分开的……你懂我的意思吗?”柯尼莱德顿了顿,“……那是微观意义上的平整,就像从天然从内部自然分裂、脱离一样。” 景策微微颦眉,他感到事情开始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进展,“……ril不会自然分裂的。” “……当然,”柯尼莱德轻声道,“可是某人却通过某一种手法,制造出了这样的现场,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呢?” 景策沉默,这意味着,某位候选人可能拥有一种奇妙的武器或手法,它能够轻松地切开坚固的ril,就像用手划开水面,然而对肉身,这样武器又是无效的。 “我说完了。”柯尼莱德后退一步,“请多保重。” “等等。”见柯尼莱德似是要走,景策喊住了他,“你今天来向我了解情况,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要走了么。” 柯尼莱德莞尔,“在这件事情上,公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组委会不需要。” “……组委会还是需要的。”景策想了想,“是你不需要。” 柯尼莱德一笑,被景策戳穿让他觉得有点儿高兴,自打刚才看他一脸平静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已经编好了一连串的套词,听或不听都没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自己将已知的信息倾倒出来,减少眼前这个人的信息不对称。 柯尼莱德必须承认,他喜欢和景策这种看起来就比较聪明的候选者打交道。 “既然我们都彼此心知肚明,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一些虚伪的套话上呢。无论如何,我今天已经来找过了你,”柯尼莱德微微扬手,向着景策挥了挥,“祝你早日找出真相。” 望着柯尼莱德远去的背影,景策忽然觉得有点儿不爽。 费心费力编了一套连环谎,对方却连听的兴趣也没有…… 通讯水晶忽然就在这时响了,景策微微扬眉便将水晶取出,一低头,就看见一条来自将迟的未读短信。 这天傍晚,贝尔摩德,将迟同坐于第三食堂——帝中唯一一处提供高价非营养剂伙食的地方。两块厚牛肉带着血丝放在桌上,引来周遭一片瞩目。 贝尔摩德不断看表,“已经快到六点了,他怎么还没到?” “……不会迟到吧。”将迟也看了看表,“明明短信里答应得好好的。” 离六点整还有几秒,秒针滴答滴答地转,终于落在了十二的数字上。 “来得挺早啊。”景策的声音准时从两人身侧传来,将迟刚一回头,就看见景策走到了旁边,他脱下外衣坐下,望着将迟道,“等很久了?” “也没有。”将迟回答,他有些不思议地看了景策一眼,是巧合么?这个男人出现得也太准点了。 三人就这么坐在一起,很快,将迟与景策斯斯文文地动着刀叉吃着肉,贝尔摩德安静地坐在两人对面。 “你真的不来一份?”将迟还是问了一句。 “不用,”贝尔摩德淡淡道,她扫了一眼肉食,眼中没有半点食欲,“我不吃这些东西。” 一旁的景策边吃边问,“你们约我出来干什么?” “当然是聊聊昨天的事情。”贝尔摩德与将迟异口同声开口。 景策瞥了两人一眼,“昨天什么事?” “你说是你袭击了菲斯布尔,”贝尔摩德道,“那你肯定知道,当时从菲斯布尔附近传来的那阵巨大的声波是怎么回事咯?” 第25章 精神污染 “什么声波?” “就是……你难道没有出现异状?”贝尔摩德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难言的讶异,“当时不止是我和将迟,也包括附近的几架ril,大家在收到了这阵声波之后机甲都失去了控制,几乎是被完全地压制在地上无法动弹……你就没有感觉?” 景策稍稍颦眉。 压制? 当时他没有把伏羲召唤出来,大抵是因为这,降苓的长啸并未对他有丝毫影响……再加上这两天一直呆在医院,自己对那日演练场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是知之甚少。 但如今看来……这件事情,恐怕还有许多值得注意的细节。 通讯水晶就在这时候又响了。 景策再次把它拿了出来,这次是一次直接的音频通话请求,来源是一串陌生号码,他起身离开贝尔摩德和将迟的座位,去了旁边一处人少的地界,话没说几句便快步走回。 他拿起自己的外衣,“我得回医院一趟了。” “是乔苓出什么事了?” “不是……菲斯布尔醒了,吵着要出院。” “菲斯布尔……?他出事了医院的人为什么要找你?” 景策一笑,“他入院的时候没人管,我现在是他半个监护人,这种情况我得在场的。先走了,多谢款待。” “哎——” “昨天的事情我稍晚一些的时候再来找你们详谈,先回旧楼吧。” 景策正要转身,贝尔摩德随即站起来,“等等,我们和你一道去。” “你们……?” “我知道帝中的医院不接纳外人,”贝尔摩德道,“但这个菲斯布尔……不是没人管吗。” 景策顿了顿,“……也行。” 贝尔摩德与将迟跟着景策去了医院,他二人以菲斯布尔远方亲属的身份进行了登记,由于经过了景策这个代理监护人的允许,两人很快拿到了医院的临时通行证。乔苓和菲斯布尔的房间都在三楼,几人刚走到二楼的时候就听见了楼上的嘈杂声。 器物摔砸的声音,伴着啼哭的嚎叫,劝谏声,叫骂,混杂的脚步……光是听声音就知道情况不妙了。 景策三人循声而往,却在二三楼之间的楼梯上先一步看见了形单影只的乔苓,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下了地,一个人走到了这里,神情有些惶然地扶着墙往菲斯布尔的房间走去。 将迟与贝尔摩德同时一怔,仅只是一日不见,乔苓的气色已经虚弱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像是被人一夜之间抽干了魂魄。她亚麻色的长发淡淡地垂在腰间,遮住了一部分细长的小臂,然而仅有的露出可见的皮肤则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苍白,上面青蓝色的血管甚至清晰可见…… 只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润明亮,像是夜空星辰。 是因为与躯体的不相称?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贝尔摩德与将迟此刻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悄然地凝视乔苓的眼睛。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此时已至傍晚的医院,走廊里的气温渐渐变低,乔苓衣着单薄,两只光洁的小腿立在裙下,连鞋也没有穿。景策很快靠近,他把外衣批在乔苓肩上,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怎么起来了?江里呢?” “我在房间里听到了这个声音,好像是菲斯布尔……”话一出口,连乔苓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惊了一下,这声音轻得如同呢喃,微弱而没有底气,像是带着对驱动身体的不确定与试探,于是她重重咳了一声,加大了声音,“我想知道他怎样了。” “怎么连鞋也不穿。”景策皱起了眉头,“不是说了他不会有事的吗。” “我想去看看他。”感觉到景策加在自己肩上的力量,似乎是想让自己快些回自己的房间,乔苓两手紧紧地握住了一旁的门把,有些固执抬头看着他,“我要去。” “这么在意吗?”景策微怔,只一会儿,他语气有些生硬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拿鞋。” “不用了——” 景策已经快步离去了,乔苓忽然有点儿脸红,在被那阵诡异的声音惊醒后,她煞费苦心将江里支走,就是为了偷偷溜出来看看菲斯布尔的情况,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不过好在没有被撵回去。 看着景策的背影,乔苓感觉自己似乎是在不停给他添麻烦,不过让首席执行官去给自己提鞋这种事……想想好像还蛮带感的。 她低头看着别处,目光却恰好落在了贝尔摩德与将迟的身边,她一怔,“啊……你们也来了。” “嗯……来,看看你。”将迟连忙将目光收回,这样的乔苓让他感到了一点陌生,“看到你没事,也就放心了” 景策的脚步声很快又传来,手里多了双少女粉的拖鞋——江里特意从家里捎来的,走近后“啪”地一下扔在乔苓跟前。 “穿上。” 扶着景策的手臂,乔苓低着头把脚伸进去,里面的绒毛软软的,脚底板一下就温暖起来。乔苓轻轻地松了口气,刚才一直都没怎么在意脚下的事……现在对比起来才发觉地板真冷啊。 另一边贝尔摩德快步走近,扶住了乔苓的另一侧手臂,“这么快就能下地了?” “说了没事啦……”乔苓绽出个微笑,“你们倒是比我还担心的样子,哈哈哈。” “听到你被菲斯布尔袭击当然会担心啊,一个人怎么扛得住一架ril。”贝尔摩德淡淡道,“你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虚弱么。” 听贝尔摩德说着“被菲斯布尔袭击”,乔苓只觉得一头雾水,她正要开口,忽然感到景策稍稍碰了碰自己。她抬起头,看见景策依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乔苓也很配合地立刻转开话题,避免继续与她谈论菲斯布尔的话题。 她笑了笑,轻声道,“嗯……毕竟是第一次召唤出ril啊,都会有点儿耗神的吧。” “什么!?” 将迟和贝尔摩德同时一惊。 “你有ril了?” “诶……”乔苓又抬头去看景策,他看起来倒是波澜不兴的,完全没有插嘴的打算……乔苓想了想,大方地承认道,“嗯,有ril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话未出口,景策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乔苓疑惑,只好掩着口鼻轻咳起来,让接下来的话自然而然地湮灭在断续的咳嗽声中。景策配合地拍了怕她的背,安慰般地道,“别着急,慢慢说。” 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四人已经来到菲斯布尔的病房前,里面发出的声响愈加骇人,不论是将迟还是贝尔摩德,一时间都将注意转移到这病房上,乔苓也沉默起来,那扇门的里面,似乎正在发生着什么可怕的事情。 突然,里间的一切安静下来。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门豁然洞开,一个护士匆匆跑了出来,正撞在贝尔摩德的身上。 “怎么了?”贝尔摩德扶她起来,“里面发生什么了?” “稳定剂……”护士喃喃地挣扎着站起来,根本不理会贝尔摩德的文化就向护士站跑去,刚离开几步,又回头道,“你们如果是来探病的,快走,现在不是能探视的时候——” 此话刚落,乔苓已经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震惊。 菲斯布尔被四五人同时捉住了四肢与腰肩,连眼睛都蒙了起来,医生与护工通力合作,想用特制的束缚带将他重新固定回去,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在众人的合围下被死死按在了床榻上。 同样,仅只是几日不见,菲斯布尔也如同换了个人。他的脸上,身上,到处是凸起的青筋,如同被灼烫后留下的恐怖疤痕。他口中发出的声音胡乱且浑浊,只能听见“不……”、“七执……”、“ril……”之类的字眼,他的脸颊上还有泪渍,不断涌出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医生们慌忙将医用塑球塞进他的口腔以避免他咬舌。 挣扎不过的菲斯布尔,到最后只能被按在那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 再没有比这更狼狈的了。 乔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看着菲斯布尔的惨景,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被压制的样子就像一头困兽,哪里还有一点点为人的尊严。 景策微微颦眉,他上前扶住了乔苓的肩膀,手心的温热透过外衣,他依稀感到乔苓的呼吸有些乱。 “精神污染的头两天都是这样的,”贝尔摩德在乔苓的身后轻语,“过两天就好了,不用担心。” 乔苓掩着口,肩膀微微地颤抖起来。 “抱歉……” 床榻上的菲斯布尔,几乎在听见乔苓声音的瞬间开始全身痉挛,颤抖的幅度陡然加大。 里面的医生这时才意识到病房的门开着,外面还有人在围观。那个一直在伺机想给菲斯布尔注射药物的大夫立刻转身向门外的四人走来,他神情不快,大抵是因为在这样要命的关口,还有人不知轻重地站在那里看戏…… “走啊走啊,没什么好看的——” 下一刻,菲斯布尔猛然挣开了所有束缚,将周身的护工全部甩了出去,他除下了护工们给他捆上的眼罩,并将口中的医用塑球狠狠吐了出来。 他散乱的头发像一堆干枯稻草,发丝下的眼睛布满了血迹,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 “乔苓…!!” 菲斯布尔猛扑过来,以所有人都无法反应的速度扼住了乔苓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了地上。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乔苓脸上,两手以杀人的力道紧紧掐握。 “你知不知道……七执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啊??” 景策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脚踹在菲斯布尔的下腹,捏着他的右腕厉声呵斥企图将他的手掰开,急躁中已经听见他手骨被折断的声音,可菲斯布尔毫无松手之意,他另一只手的手指被将迟生生掰断,骇人的骨折声里,却听见菲斯布尔的狂笑。 “都被你毁了……去死啊去死啊!!” 周遭一片混乱与嘈杂。 脑袋被重重地砸在地上,乔苓感到一阵绵软而辛辣的疼痛,耳中嗡地一声全是充血的声音,连菲斯布尔的哭嚎都变得有些隔膜。 在四下的慌乱里,乔苓忽然听见自己用从未有过的冰冷语调,低声地开了口。 “松手。” 声音微弱如蜻蜓振翅,气势却如排山倒海,直直穿透菲斯布尔的身体,像一把刺刀狠狠扎进他的每一寸意识的实体上。 菲斯布尔只觉这一刻似曾相识,恍然间,他竟然在乔苓的眼睛里看见一对银色的眸子,昨天在演练时曾经历的无边恐惧再度浮上心头,这陡然间的变故使他在瞬间就耗尽了最后的气力,连痛哭的声音也在空气中生生消散。一切就在突然间发生——菲斯布尔松开了乔苓的脖子,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孩童似的惊恐地从她身边逃开。 乔苓伏地剧咳,去拿稳定剂的护士终于赶到,医生迅速把握时机,立刻给突然温顺下来的菲斯布尔注射了一支。 药物很快起作用,菲斯布尔整个人都瘫软下去,一整个房间的人终于能够完全松懈。乔苓大口地喘着气,方才的窒息依然让她感到有些晕眩,才恢复了一点的体力,似乎又随着“松手”那两个字被再度透支。 “病人怎么会突然这样的?”一旁的医生也喘着粗气,“你们谁第一个发现的?” 一旁的护士怯生生地开口,“是我,但我也不知道啊。” “今天有什么人来看过他吗?” “不记得了……”护士怯懦地起身,“我去查查探视记录……” 第26章 直言 乔苓被景策抱回了病房,尽管因为刚才的变故她的视线再次变得有些混沌,但她依然不断开口,仿佛有什么事情必须交代。 可惜说出来的话都是意义不明的只言片语,医生、还有贝尔摩德他们的身影在身旁交互变幻,不一会儿,她只感到景策的手按在自己的额头,在耳边轻声叮咛好好休息。然后病房的灯灭了,房中再次只剩她一人静躺。 无人理会的当下,她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还在折腾什么。” “降……苓?” 随着自己的一声轻唤,意识中浮现的降苓霍然睁开了他的眼睛。 乔苓在黑暗中有些疲倦地捏紧了手心,“……有件事,我很在意。” “什么。” “菲斯布尔怎么知道……袭击他的人,是我?” 这件事情,是连降苓都未曾注意到的,然而乔苓到底没有放过这样的细节,“他从没见过你,昨日你毁他机甲时我也没有露面,他不该第一眼就认出我。必然有人告诉了他你是我的ril,所以才会……” 乔苓咳了起来,话未说完,但降苓也已经明白,有人刻意将消息透露给菲斯布尔,这背后的心思,才真是值得玩味。 “别想这些了,先休息。” 降苓没有过多言语,他方才直接用乔苓的眼睛进攻了菲斯布尔,这其中所动用的能量远远超出乔苓所能承受的,如果不尽早休眠,很可能会对乔苓造成永久性损耗。 又一阵眩晕涌上脑际,乔苓呢喃着,“我休息的时候……你通常,都在哪儿?” “被金枝召回。” 乔苓双眼微垂,“你不是……不喜欢那儿吗。” “嗯,不喜欢。” “那就留下啊……”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那我决定了。”乔苓轻声道,“今晚你就留在这里,不用回去了……” 降苓只是笑了笑,他并未回应乔苓的要求,只是默默隐去了自己的影像。乔苓脑海中的那双眼睛消失了,一切又恢复如初,但她知道降苓没有走。这是很奇怪的感觉,降苓隐去后,她便无法再看见他的样貌,可某种无法言明的感觉却使自己就是明白他在附近……如同与一个幽灵如影随形,无所不在……又无从寻觅。 乔苓长长地舒了口气,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翌日。当初升的日光透过窗口暖暖地投进室内,乔苓随之醒来。日光洒在床褥上,降苓依然在,似乎也在安眠。江里站在窗边,他身后的茶几上是已经备好的洗漱用具,早点,还有该换的衣服……江里的照顾无微不至,就好像当下的乔苓依然是多年以前乔家那个不经事的小女儿。 她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江里转过身,被挡住的阳光随即倾泻入内,他轻声道,“早。” “早,”乔苓揉了揉眼睛,就看见江叔走近为她垫高身后的靠垫,“江叔……我可以自己来的。” “别动。”江里声音没有起伏,乔苓这才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点不快。恐怕是已经知道自己昨天把他支走去看菲斯布尔的事情了吧。 然而江里对昨天事情绝口不提,只是轻声道,“还是要多小心,虽然医生说了并没有大碍,但这里毕竟不安全。” “七执的选拔,怎么样都不会安全的……”乔苓靠在枕头上,笑着道,“菲斯布尔……还好吗?” 江里的动作微微凝滞,表情更加低沉,“……他倒是好多了。” “江叔,我的常服呢?我想下楼散会儿步。” “小小姐。”江里声音略提,乔苓为之一怔,她已经好多年没听过江里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了,尽管已经相当克制,但还是能听出上扬的怒气值,“如果昨天不是景策他们在场,你现在的情况会怎样还很难说。我知道七执选拔一向危险,但就是因为危险所以才需要更加重视和小心。现在才是手术后的第三天,所有的事情都还有变化,在这种时候操之过急未免太任性了。” “江叔……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江里喉中微动,“那也请先洗漱用餐!” 乔苓没有再争辩,乖乖地洗漱吃饭,从江里的话里,她得知昨天来医院探视菲斯布尔的那人留的是假名,这件事情很是蹊跷,景策去调查这件事了,将迟他们也已离开,但今天应该还会过来。乔苓和江里聊了聊家里的情况,又百般求情地表达了自己渴望出门的愿望,终于得到宽宥,被允许走出帝中医院的大楼,在医院的后院里逛一岗。她承诺了江里绝不踏出医院大门半步。 外面的空气是如此清新,让人愉悦。只是到处都是钢轨与通道,有些单调。乔苓的脚步迈得很缓,这个时间里,这儿一人也无,还有雾气在眼前的道路前弥散。 “恢复了?”降苓的声音响起。 “嗯,现在感觉还不错。”乔苓心情很好,“对了,昨晚你在哪里过的?” “……你房间。” “嗯。”乔苓多半已经猜到了这个回答,但听亲耳听降苓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她点点头,“挺好的。” 降苓也不多言,他在静默中打量着乔苓的身影,昨晚他只把那句“留下”的话当成戏言,未曾想乔苓睡去,他竟然真的留在了这里,并未被金枝召回。 这样的事情,此前从未发生,足以让降苓以新的目光审视眼前的少女。 “今天起雾了啊。”乔苓叹了一声,见降苓久久没有答话,“降苓?你听见了吗?” 降苓没有应答。 在降苓的印象中,当两个人类聚在一起,总是要不免说些往往显而易见的事情,譬如“今天天气真好”、“啊下雨了”……等等,好像当他们在一起时,如果不在语言上进行重复,就无法对周遭的环境进行认知似的。降苓认为这可能是人类的某种缺陷,故而此刻,他决定暂时原谅乔苓在这方面的无能,毕竟这是全人类的通病。 “嗯,起雾了。” 乔苓又笑,“不过,等雾散了大概又是一个好天气~” “嗯。”降苓漫不经心地应和,“好天气。” “你不喜欢和我聊天?” “……这不叫聊天。” 乔苓忽然就笑了起来,“好吧……我之前说有话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吧?” “……记得。” “诶,对于你在第一次被召出遇见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候选者的事,我表示很遗憾,毕竟……” 降苓最后的一点耐心也没有了,“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言。” “呃,我是想说……”乔苓顿了顿,“不要拿你的上一段关系来衡量我。” “……什么?” “我不希望你把和他相处时习得的经验套用在我身上,”乔苓又重复了一遍,“不管你上一任候选者对你做了什么,也不管你觉得他和我之间有多少共同点,久了你就会发现我和他不一样,无论是动机、行为……还是情感上,都不一样。你可以不用避讳,和我谈论他,谈论你的心情……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渴求什么……我希望我们是一心同体的,既然金枝已经让你成为我的机甲,我会好好担负起照顾你的责任,但同时,作为人类,我会有自己的软肋,无法做到随时随地都像一个金刚一样坚强,我希望,你能够包容这一点。” 信息量有点儿多,降苓沉默了许久,“我不是很明白。” “怎么说呢……”乔苓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要相信我。” 降苓看着她,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也不想出言拒绝,乔苓的脚踩在地面上发出“塔塔”的声音,她低头看着路面,除了那双在晨雾里似乎也沾上了雾气的眼睛,她看起来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少女。 然而这种平静的感觉,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前面有人。”降苓忽然说。 乔苓一怔,她想得到的回复显然不是这个,只是随着降苓的提醒,她似乎也听见了,前面一处钢壁的后面,有轻微的啜泣声。那声音里充满了克制和悲伤,断断续续。 乔苓好奇地上前,扶着钢壁的一侧探过头去,那人显然只顾着自己伤心,并未发现已然走近的自己,不过这个背影倒是越看越眼熟…… “是……杨先生吗?”乔苓终于认了出来,这人就是上次在天台遇见过的那个。 杨令元身体一震,像是陡然受到了惊吓,刚才还随着啜泣声颤抖的身体突然紧绷起来,他猛地回头,看见乔苓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 杨令元眨了眨眼睛,他也认出了乔苓, “哎呀,原来是,乔……乔小姐。”他慌忙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把刚才的眼泪统统擦掉,“不好意思……失礼了……我没听见你,你来……” 他说话还是有些哽咽,乔苓连忙解释,“我是散步恰巧经过,步子是有点儿轻……” “抱歉……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如果,如果影响到乔……乔小姐的话,我,我现在就……” “不不不是我打扰了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客气得已经有点过分了,杨令元终于止住了哭声,这才认真地打量起了眼前的乔苓,现在的她看起来和几天前在天台上所见的那个样子完全不同。 现在的乔苓变得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只有一双眼睛,有着与身体完全不协调的璀璨神采。 杨令元一怔,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个气质,好像有点像自己…… “如果……没记错的话,乔小姐……乔小姐也是个,没有ril的候选者,是吗?”杨令元缓缓站了起来,试探地问道。 第27章 被抓 乔苓想了想,只是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杨令元笑笑,低头捋平他的衣角,看起来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来……开药,因为有点儿……神经衰弱,需要一直服用……镇定类药物。” 杨令元的语速很慢,他说话的时候刻意看着别处,避免和乔苓有眼神交流。 乔苓唔了一声,看杨令元湿漉漉的脸,低头靠近递过去一块手帕——尽管她平日里并没有使用这种东西的习惯,但江里依然会在她的衣服里备下。杨令元一怔,极为慎重地接过了,然后点头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乔苓道,“怪不得上次同学抗议的时候你说怕吵躲在天台上……也是因为神经衰弱的关系吗?” 杨令元连连点头,他和乔苓相对无言,干脆一起蹲坐在钢壁下,乔苓这才发现,在钢壁的后面是医院的植物园,但说植物园又不太合适,因为那些小小的绿芽儿都在培养皿里,娇弱得就像新生儿撑开的小手,带着饱满的浅绿色。身旁的杨令元拿着手帕,“刺啦——”一声地擤鼻涕,那声音像是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他脸红地看了乔苓一眼,“那我就……先回去了,这条帕子,等我洗了以后再……” “你就留着吧。”乔苓笑了笑,“我不用这个的。” 杨令元应了一声,低头将帕子的边捏平,又叠起来,“……多,多谢,那再见了,乔小姐。” “再见。”乔苓挥手与杨令元道别,于是钢壁下又只剩下乔苓一个人,她将背贴在了钢壁上,好让自己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在这里小坐,深吸一口气,乔苓无声道,“降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嗯。” “……你说他会不会也有个像你这样的ril?” 降苓轻嗤了一声。 乔苓笑道,“这么不屑?我觉得很可能的。你听他刚才的话,好像到现在都没把ril召唤出来,说不定是个比你还别扭的——” “空说无益,不如一战咯。”降苓冷声道,“不过以你现在连驾驶舱都进不去,还是不要妄想这些了。” 乔苓被揶得没话讲,她得承认,降苓说得对。且不说之前那次几近自戕的召唤方式,就说之后在虚境里与降苓的一番对峙,还有昨天被菲斯布尔袭击时动用的意志力,都让她的精神在崩溃边缘徘徊,只怕再进一步就会变成菲斯布尔的那个样子。如今的乔苓作为一个普通人来维系日常生活尚且无碍,若是要驾驶ril,则远远不够。 “我们现在的同步率是多少?”乔苓认真问道。 “0.17%。” “……为什么还是这么低。” “知足吧。” 乔苓双目微凝,对于今天的这个情况,应该说她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在帝中用ril仿机进行实操训练的时候,驾驶者对机甲的操控程度直接受“机械直感”的影响,这是与视、听、触等五感等价的第六感觉,是决定一个机甲驾驶员实力阈限的重要指数。因为ril仿机没有意识也无法进化,驾驶员必须掌握一套复杂的程序才能进行操作,而机械直感正是指驾驶员对复杂程序进行躯体记忆的能力——不是将程序记在脑中,而是将它迅速刻在身体里,如同人学骑车那样,一经掌握便不必再费心费力,只需凭借一分“体感”便能驾驭机甲。 故而,高直感的人能够让身体很快适应各类仿机的繁复操作,这是种近乎本能的天赋,而低直感者——比如乔苓,一直以来都是随身携带笔记本,将每一个细节记下,然后依靠高强度的重复训练,才能稍稍达到前者最初级的状态。 所以,她能够使用的机甲类型也极其有限,至今为止也不过稍稍接触了4类仿机的驾驶程序,而帝中的同龄人们所接触的平均数量,大概都在20~30之间,至于那些佼佼者更是早已不在意自己能够驾驭的仿机种类——无论新研发的机甲是什么,掌握起来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个人意愿的问题。 “在想什么?”降苓突如其来的询问将乔苓从回忆里唤醒,“留心身后。” “身后?” 乔苓一怔,果然,在寂静的医院后院,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循声而望,看见方才离开的杨令元,又重新出现在了拐角。 “乔……乔小姐……”他的双手以奇怪的姿势举着,看起来生硬而僵直。 乔苓迅速起身,随着杨令元的缓缓走出,他的身后渐渐出现了一把枪,一只手,然后是一个红发的男人。那个男人正用枪紧紧抵着杨令元的背部,一点一点将他重新带回了这里。 而在杨令元那张苍白的脸上,他正用口型重复着,“逃呀……” 乔苓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像一只羚羊一样朝着反方向逃离,然而一道黑影微闪,她只感到两只手腕同时传来剧烈的疼痛,便已经被人从上而下压倒在地,狠狠扣住了手腕。 ——可恶,来人竟然有两个! “乔苓?”来自背上的声音十分陌生,“是乔苓吧。” “……你们,是谁?” “在这里守了这么久,总算逮到你了。”话虽如此,但这个男人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喜悦,“和我们走一趟吧。” 一记手刀落在脖子后面,也不知是敲在了什么位置,乔苓顿觉整个上半身都要失去了知觉,只是奋力用还有些气力的双脚扑腾着,进行着最后的挣扎。她能够感觉到对方用钢箍锁紧了自己的两腕和双脚,被限制了四肢之后,乔苓像一条在案板上的活鱼,没有半点反抗的胜算。 然而在转身的瞬间,乔苓到底还是看见了身后这人的样貌——他与杨令元身后的那个红发男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他们的头发,这个男人是蓝色的。 布袋从头上罩了下来,视线很快变得黑暗。乔苓感到自己被投进了某个容器,一声金属盖被合实的声响传来,乔苓很快感到身体正在迅速上升——因为加速所带来的重压将她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这么不禁打,”脑海里又传来降苓的声音,“让我怎么相信你。” “……”乔苓懒得理会降苓的揶揄,愤愤地扭动着身体,企图从钢箍的缝隙中将手腕抽离。 黑暗中,她忽然感到一双冰凉的手隔着布罩探上了自己的脸。 “乔小姐……?是你吗?” “是我。”乔苓答道,头上的布罩随即被解了下来——四下是一片黑暗,戴着布罩或是不戴都没有太大区别。杨令元跪在自己的身旁,俯身去探她的手腕,乔苓制止道,“没用的,手上是钢铁,解不开的——” “咔哒”一声,手腕上的钢箍跌落在地。 “我……会解的……”杨令元支吾道,“脚上还有吗?” “那就……有劳了。” 杨令元低下头,他的手在黑暗里不知用怎样的方法,很快也打开了乔苓脚上的钢铐。这让乔苓霎时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孱弱的男人刮目相看。四肢恢复自由后,乔苓用手指叩了叩地面,随即传来金属质地的回声。 “这是哪儿呢。”杨令元怯怯地坐到了乔苓身边,身体不自觉地往她那边靠近。 “那个两人应该也是候选人……”乔苓眨了眨眼睛,即便在双眼适应了黑暗之后,她依然无法看见这里面的任何东西,换言之,这里大概是完全密封的……“我们大概被他们装在这儿,运出帝中了。” 方才的超重感必然来源于加速升空,恐怕是因为ril的驾驶舱一次只能容纳一人,所以才特意准备了一个这样的容器吧。乔苓尝试着直起腰,脑袋“砰”地一下撞在了头顶的板子上。 “疼……”乔苓重新弓起了背,右手揉着脑袋被撞的地方,听见身后的杨令元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回头问道,“吓着你了?” “……并没有。”杨令元小声地回答,但乔苓依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极力的克制。 “抱歉,我会小心点儿的。”乔苓弯着腰探寻这里的大小,很快就发现了令人心碎的结论——整个空间,大概也就够容纳两三个人。也即是说,当这个容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他们不会有抓住那瞬间反击的机会。 稍有些泄气,乔苓又回到先前坐着的地方。黑暗里开始变冷,恐怕是因为外面的ril已经带着他们升入了高空。空气摩擦着金属容器的边沿,发出骇人的“沙沙”声,杨令元很快开始打牙颤,每当外界的声音陡然波动,他便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吟,像是高烧的患者说着胡话。 “你打算怎么办?”降苓开口询问。 “暂时不打算硬碰硬,看看他们要干什么。”乔苓在心中默念,“这么费心费力地把我们从医院里偷运出来,应该还有后招吧。” 降苓没有回答。 乔苓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隐约中,她感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战斗欲求像一股岩浆似的正在体内缓慢涌动,乔苓轻轻用手捂住了心口,“现在还不知道我们配合起来究竟是什么效果,我身体情况也差,暂时静观其变不作反应,你觉得怎样?” “……随你。” 降苓的语气并不很好,乔苓冷声回应,“你最好说到做到。” 第28章 诡计 降苓再无动静,然而体内起伏的情绪依然搅得她有些不安。 下一刻轰然一声巨响,乔苓与杨令元都被惯性狠狠摔在了这个金属囚笼的墙面上。容器骤然间被打开——不是从上面,而是从下面,乔苓和杨令元还未从被摔的剧痛中反应过来,就已经失重下落。 空中的杨令元惊恐地向乔苓伸出了手,乔苓握住了它,二人携手跌落,乔苓却是前所有的冷静。 “不要怕。” 杨令元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听见乔苓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像从心底里凭空升起一股力量,他紧紧咬牙闭起了眼睛. 两人重重地落在绵软的黑色流体中,这流体触感如同凝胶,将二人身上所有的金属制品全部腐蚀殆尽。二人挣扎着,迅速被从流体中潜伏而来的未知事物再次禁锢了手脚。 被紧束的双手被紧紧固定在了身前,乔苓奋力扭动着肩膀,却依然于事无补,脚腕也像被磁石吸住了似的紧贴在一起,无法动弹。 陷在黑暗中的杨令元再次呼喊,“乔……乔苓!” “我在呢。” 黑色流体中的两人看不见彼此,但乔苓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乔苓自己也觉得诧异,尽管眼前种种如此诡谲,但平心而论她并不觉得恐惧。 身体正在迅速下沉,经过大约五秒左右的屏息,他们终于从黑色的流体中跌落,像是穿过一片浑浊的水域,然后落在了一个不那么奇怪的平台上。 这时候,两人的手脚已经被束缚起来——脚腕和脚腕上各多出了两个钢圈,钢圈与钢圈之间紧紧贴合,吸引在一起,根本无法挣脱。乔苓试图从这个圆形的黑色平台上站起却只能徒劳地蹬腿,她抬头四望,周围只有苍白的投光,光滑的墙壁上什么也没有。 “你没事吧?”乔苓回过头去看杨令元,他的眼眶略红,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没事……你呢?” 乔苓笑了笑,“不用担心我……” 忽然,一阵诡谲的电子杂音响起,两人立刻望向前方,一道门自下而上缓缓开启,门口站着一个蓝色头发的男人,他穿着紧身的驾驶服,一看便知刚从ril上下来。乔苓认出这是那双胞胎中的一个。 “上午好。”他举起手向二人打了个招呼,带着略有些机械的动作,“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比佐。” “……你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比佐淡淡道,“候选人之间,不是也应该偶尔联络一下感情?” 乔苓微微低头——对方果然是候选者。 比佐看起来气定神闲,他绕着这个圆形的平台缓缓踱步,这个人穿着黑色的长衣,短发,左耳戴着一个银色的耳坠,垂下的银色流苏让他看起来略有些阴柔,那一双眼睛深不见底,隐隐闪着微蒙的光泽。与那个红色头发的男人相比,这个人的一切都是冷的。 比佐走到乔苓身后,乔苓静静地凝视着眼前比佐的影子,他挺拔的身姿看起来冷静又透着狡黠。 一旁的杨令元颤抖着开口,“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们抓来?” “你们猜?” 乔苓刚想努力起身,却发觉身体已经使不上力,四肢绵软像是不属于自己,“你……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 “用了一点药,现在会有些麻痹,过一会儿可能会有些痛苦。不过不用担心,这只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会自行恢复。”他缓缓走到乔苓身旁,“嗯……没记错的话,你是……乔苓?乔易铮的私生女……?” “你们……调查得很清楚啊。” 比佐一笑,“你在帝中一直是吊车尾,这次乔家让你顶替乔芙来参加七执,没有被吓坏吗。” “还行。”乔苓看着比佐的眼睛,“这不是还活着吗。” “没有ril也能活到现在是你的运气,能活着从演练场里出来,未必以后还能活着继续在七执的赛场上走下去。” 听见“运气”二字,乔苓有些自嘲地低喃,“是吗?” 话未说完,她忽然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她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哪里想到这一阵刺痛感像一条在体内被惊醒的毒蛇,瞬间蔓延到了小臂,她手腕被束,连去抚碰疼痛的机会也没有,而这刺痛感也迅速由外及里,深入骨髓。 “已经开始了吗。”比佐喃喃低语,他举起早已准备好的摄像机,镜头对准了乔苓的表情。 “你……在干什么!” 比佐微笑,“很痛苦吗?” 乔苓咬着牙没有回答,身体的疼痛几乎让她无法开口。 “当然很痛苦了,要是不痛苦,我们做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终于切入了正题,比佐走到了乔苓的面前,微微俯身,“……呐,有时候,不会觉得有一点不甘心吗。” 乔苓一怔,她抬起头,竟在比佐的眼中意外地看到了一点同情。 “我这几天一直在看你从前的人生,”比佐单手举着摄像镜头,低头说道,“明明从一开始就输了,可为什么不屈服呢?” 他半蹲下来,与乔苓平视。镜头微旋,给了乔苓的脸一个特写。 “你说谁一开始就输了!” 乔苓用手臂紧紧挡住脸,却随即被比佐以暴力掰开,乔苓听见左臂的骨骼传来清脆的响声——她的左臂似乎是脱臼了。 但是还没有完,比佐紧紧按着她的肩膀,不由得她用手遮挡。他们之间的姿势有些暧昧,乔苓倒吸着凉气,只觉得那一股蔓延在身体里的痛苦感觉越来越强烈。 比佐的声音清冷,在乔苓听来却如同隔着千万重山峦,“还能是谁,当然是你。安于现状不是也很好吗,你的机械直感那么差,越努力就越是个笑话,为什么不停下呢……屈服,顺从自己的宿命,然后去过你应该过的人生……” 比佐笑了一声,“不过你没有那么做,真好。” “放开,”乔苓忍着痛,有些恼火地推开比佐,“用不着你对我的人生评头论足。” “评头论足?不不,你误会了我。”他依然举着镜头,将乔苓的表情尽收眼底,“我是为你不平,你顶了你姐姐的位置,金枝却连一架ril都没有给你。我也奇怪,你的努力……到底给自己换来了什么?” 大约录了一分钟左右的视频之后,比佐神情淡然而温和地揉了揉乔苓的头发。 “不过我懂,就算处于地狱底层,也会挣扎着往上爬,你就是那种人吧。” 乔苓一怔,却觉得有几分被理解的苦涩。 “真可怜啊。”比佐轻叹,“好不容易终于遇到景策这样的靠山,可是他却要倒了,我真是想想都觉得不忍心。” 听到“景策”二字,乔苓略有些清醒过来。她听见比佐收起摄像的声音,像是转身要走,乔苓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声,“等等!” “你们的目标……是景策?” 乔苓知道,这就是废话,自己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候选者,谁会为了袭击自己而这样大费周章? 比佐静静地站在那里,既不回应也不离去,不知在想什么。 乔苓接着开口,“是想……用我做诱饵?” “……很聪明啊。”比佐轻声道,“你觉得,景策看到了刚才的画面,会过来吗?” “卑鄙!” “再怎么「卑鄙」,也好过「无能」。”比佐轻轻理了理衣领,“我们知道你是景策的人,会觉得我们卑鄙也不奇怪。” 乔苓冷笑一声,“这和我是不是景策的人有什么关系,你们用这种不择手段的方式——” “大家好不容易成为候选人,可不是来给上届执行官打杂的。”比佐冷声道,“而且你应该站在我们这边才对,毕竟你也是大河之舞的受害者,对景策,你难道就不觉得愤怒吗?” “我相信他们没有渎职——” “那更糟。”比佐再次打断乔苓的话,“不是他们渎职,就是他们能力太差,根本无法胜任七执的工作。” “所以就想除掉他,自己上位?” “你说呢。” “……你们不会成功的。” “那很难讲的。即便不能除掉他,把他的羽翼都给减掉,难道金枝能让一个孤零零的愚者去做七执?” “那么多个候选者,你们把他们全部除掉,以后还有谁会支持你们这些——” “你还是搞错了一件事,乔苓。”比佐冷声打断了她的话,他靠近捏住了乔苓的下巴,“我们不需要其他人。” “什么意思?” 比佐一笑,“我们已经有七个人了,除了自己的同盟,剩下的都是敌人,会一个不留地统统杀掉,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第29章 反抗 不该是这样的。 乔苓无法相信比佐的话——一方面,因为选拔本身的残酷,大家会更倾向于彼此结盟。即便最后自己不是执行官,也会达到一个共赢的局面,而另一方面,军方需要很多优秀的ril驾驶员,所有七执选拔赛的幸存者最终都会有极好的归宿。故而,对所有人来说,一场选拔赛上积累下的人脉,都是极其珍贵的。所以在历届七执的选拔中一向少见同侪的相互攻讦。 “你……疯了吗?” “你觉得呢?” 乔苓认真地看着比佐的眼睛,“你这是在和所有人为敌。” “而且首先就是和本届执行官势不两立。”比佐的眉眼微扬,他语气带笑,不急不缓,“是不是很刺激?” “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自信。”乔苓冷声回答,“最后的结果,我们大可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你们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比佐笑了笑,“这里是用来批量处死犯人的毒气室,我一走,你们也就该合眼了。” “……” “不过你说拭目以待,看起来好像真的对景策很有信心?” 乔苓微微低头,“……他一个人,就能完虐你们。” “哈哈,大概是吧,可是可惜,我们也很快就走了,他连我们是谁都不会知道。”比佐轻声笑道,“更何况,要审判他的不是我们,是民意。” “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比佐走到墙边,在一处密码板上飞快地敲下一串字符,四下的墙面几乎在瞬间变得透明,飘渺的云层即是在说——这里是高空。 “不妨告诉你,我们现在就在裴菲柯特最北端的漠城高塔。”比佐双手轻扬,动作优雅如同乐队指挥,“你可能不知道,就在这个高塔的地底就是这颗星球的「金枝源头」,这颗行星上所有的金屑都是源自这里。你说,如果我们在这个地方,搞一个爆炸,而景策又恰好在现场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乔苓的脸霎时苍白。 每一颗星球都有一处与金枝相连的节点,如同里世界与表世界的边界,又如莫比乌斯带的接口,金屑由此处蔓延开去弥散整颗星球。浓度低的地方宜人居住,浓的高的地方即为矿藏,裴菲柯特富饶安定,也正是因为金屑浓度稳定且微量。 如果如比佐所言,这里真的是漠城高塔,那么人类在这里的一举一动,确实有可能在这颗星球上引发巨大的连锁效应。 乔苓只是摇头,“不可能……高塔会有重兵把守,你们,你们根本不可能进得来!” “那你说,我们现在在哪里呢?”比佐笑了笑,“想想吧,那个时候,整个星球都被飞舞的金屑湮没,而景策呢,就像三年前的大河之舞一样,他就坐在他的伏羲里,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们在他面前死去……” 比佐笑了起来,声音阴冷可怖。 “为了除掉景策,你们……要毁掉这里?”乔苓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低着头,无人看得清她此刻的表情。 “恩。” “这种做法,和人工制造一次行星级别的大河之舞有什么区别?”乔苓语速低沉,“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上一届的七执?” “有些时候,为了成就一些更大的事业,出现一些小的伤亡,牺牲,都是必须的。”比佐看了看乔苓,“其实我很喜欢你的个性……等之后解释这件事的时候,我会把你和你身后的这个少年记录成死于保卫家园的英雄,怎么样,会不会觉得有些高兴?” 乔苓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握紧了拳头。 无关景策,而是眼下比佐想要毁灭这个地方,是她过去十六年的全部人生。 她从有记忆时起,目之所及,便是弗里顿富饶繁华的都市盛景,城市里的绿荫,野郊无垠的钢轨,再大一些,是整个裴菲柯特差异巨大的容貌…… “你看起来好像还是有点低落啊,”比佐笑了笑,“也是,很少有人能在这个时候觉得欢喜。” 乔苓俯身看着身下透明的地板,还有翻涌的云层下依稀可见的人类城镇,先前的焦灼与躁虑忽然全部消散,一阵难以言说的恐惧和伤感混杂在一起,这一阵强烈的情绪波动陡然席卷,连降苓也被惊扰。 “再会~”比佐挥了挥手,转身离去,大门自动开启,随后又缓缓合上,透明的墙与地面随即暗沉,重新变回向前的金属色彩,角落的管道里开始传来声响,有气体正升腾而来。 恐怕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乔苓转过身,用极轻的声音喊了一声杨令元的名字,“你能解开这钢环吗?” 杨令元靠近了一些,“你……打算怎么办?” “总之,先想办法离开这里。”乔苓道,“如果可以的话,把事情告诉景策,让他不要来。” “可……他要是不来,我们不就……” 乔苓笑了笑,将自己的手伸到杨令元面前,“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杨令元握住了乔苓手腕上的钢环,在触碰的瞬间,两个钢环之间立刻失去了彼此的吸引力。但乔苓依然双腕紧贴——就在他们的斜上方还有一个正在工作的监控摄像,乔苓不得不防。只是当下,她看着瞬间自由的双手,忍不住又多看了杨令元几眼——真的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有瞬间解锁的能力。 黑色的气体开始从上方的管道降落,乔苓以手掩鼻,“你会开手铐,那能开门吗?” “正常开的话……”杨令元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但,可以……”他伸手做出了一个「切」的动作。 乔苓又是一惊,她觉得自己可能误解了杨令元的意思,这个动作看起来简单粗暴,但杨令元明显是个十分弱气的人……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还带着浮肿眼圈的单薄少年,徒手拆门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 “能破坏。”杨令元怯懦地说,“但开不了。” 乔苓对着杨令元勾了勾手指,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之后两人静静坐于圆形的平台之上,那些黑色气体的密度较大,落下后很快下沉,聚集在平台下方,而整个房间里也开始灰蒙蒙地一片。乔苓与杨令元屏息而待,直到估计比佐已经走远,两人也快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们同时从平台上跃起,向着大门冲去。 那些毒气熏得乔苓几乎睁不开眼睛,迷蒙中她恍然看见杨令元伸出手,掌心弥散出金色的光芒,而大门就在这时候被熔出一道缝隙,外面的光隐约透入,就像黑色的屏障被撕开一道裂口——乔苓忽然觉得这一幕无比眼熟,就像是曾在梦中见过这景象似的。 不……不是梦中。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是的,不是在梦中,而是在帝中旧楼的天台上,她曾看到伏羲有过类似的动作。 那时景策为了封住门而召出伏羲,被封起的门就在金色的流光里与墙体融合,只是当下杨令元所做与伏羲完全相反——他在把门切开,而不是封住。 很快,门被打开了一个洞,而警报声也随之响起,三条通道出现在他们眼前。不知道这三条通道通向了哪,也不知道比佐是从哪一条离开。 乔苓与杨令元顾不了那么多,他们狼狈地扑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镶嵌在墙体上的红色的激光探寻装置开始自动定位他们的位置,两人被锁定为入侵者,立刻引发了「攻击」指令。 两人慌不择道地选择了正对着大门的这条路,然后迅速起身,开始逃命。身后是突如其来的枪林弹雨。乔苓跑在杨令元的前面,她紧紧抓着对方的手,杨令元看起来害怕极了,他惊恐万分的眼睛已经满是眼泪,牙齿紧咬嘴唇,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快!再快一些!”乔苓大声道 “我……我已经……” “跑过这一段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乔苓很快就知道自己没有走错——因为她已经看见连接着室外的平台。那是漠城高塔最高处的展望台,几乎可以看见一整个漠城的全貌。那是整个裴菲柯特最高最高的建筑。更重要的是,那里是室外,这些安装在墙体上的监控装置便不再能起作用。只要到达那里就好了。 杨令元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跑了出来,两只脚只知道飞速紧跟乔苓的步伐,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了。 眼前的通道渐渐明亮,渐渐明亮,外面的光明已经触手可及—— “降苓!!” 只听见乔苓一声厉呵,四下空气中的金屑开始沸腾,杨令元微微一怔,便看见一架巨大的银色机甲在翻涌的云层中悍然凝结,那些飞舞的金屑架构出他所能想象出的最流畅的线条,又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凛冽气息,像是高傲的骑士,又似王的英灵,。 “你就在这里等我。”乔苓按着杨令元的肩膀,“我会回来接你。” “乔苓……” “不要怕,”为了迅速安抚,乔苓轻轻抱住了他,她能够感到,杨令元整个人都吓坏了——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就像那天在旧楼一样。乔苓拍了拍杨令元的背,“我很快就会回来,好吗。” “……你,你要去阻止他们?” “恩。”乔苓点头。 “可是……可是你怎么办得到呢,你一个人……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其实,其实……” “恩,我知道。”乔苓轻声打断了杨令元的话,“我都知道。” 想要酝酿一场人工的大河之舞,并不仅仅是一场爆炸那么简单,必须有一个将触发的金屑层层推进的装置——当「金枝源头」出现异动,大量金屑开始开始汹涌的时候,他们需要一个耗能巨大的推进器来维持前三十分钟的金屑喷涌,在那之后,金屑才会源源不断从星球的内部,从各个角落,倾泻而出。 所谓的爆炸,不过只是一个引信。 看到乔苓冷静的摸样,杨令元有些惊讶,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乔苓。 乔苓笑了笑,她最后看了杨令元一眼,向他挥了挥手,便从展望台上纵身一跃——径直落进了降苓的驾驶舱。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降苓的内部——与之前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驾驶舱都不同,降苓的舱位出人意料地窄小,乔苓记得,当她被送进伏羲体内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在里面走动,而菲斯布尔的那架ril,则更是有个惊人的全方位展示窗口。 谁也不似降苓的机舱这般狭窄,在这里,恐怕只能容纳她一人。 乔苓靠在椅座上,肩膀与腰上的安全带自动伸展,将她稳稳地固定起来。 “谢谢。”乔苓轻声道,降苓的操作台她无比熟悉,眼前有上百个按键和六个大小不等的屏幕。左手边的搜索屏上显示一共有三架ril此刻就在附近。 “你是怎么知道的?”降苓问道。 乔苓在操作台上飞速敲击着各个按键,开始手动与ril匹配自己的初始数据,头也不抬道,“知道什么?” “对金枝源头做手脚的手段,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个超纲知识点。”乔苓轻声道,“两年前,为了考帝中,我看到过。” “看来他小看你了。” “不止是我。” 当最后一串个人id验证输入完毕,乔苓深吸一口气,极为郑重地按下了「确认」键。 “……帝中的吊车尾,拿出来,也是很不得了的呢。” 乔苓的声音很轻,眼前的主屏骤然启动,四下的按键与灯也按顺序被点亮,当一切程序完成了初次试运,她拉下了右手的操作杆,降苓再一次体会到被驾驶时的不明快感。 从乔苓进入开始,两人同步率一路飙升,直至此刻,已经突破50%。 面对眼前的一切,乔苓展开一个微笑。 “现在……就让我们来斗一斗吧。” 第30章 不退 比佐坐在高塔的指挥台里,冷冷地看着主屏幕上降苓的影像。 这架银色ril看起来气势强劲,带着不可接近的清冷和孤傲感,比佐的十指飞速在键盘上敲击,将捕捉到的降苓的样子输入他的数据库——他终于确定了,这是一架全新的机甲。 看来,乔苓和杨令元中至少有一人,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得到了金枝的赠予。 正当比佐思索着对策,手边的1号话筒里传来一个有些聒噪的女声。 “貌似他们也不像你说得那样弱么,比佐,你判断失误了吗?” 女生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掩饰不住的兴奋,“要不要主动袭击?” “暂时不要动。”比佐轻声道。 “那等到什么时候?” “不要硬碰硬。”比佐伸手开启另外两个通讯话筒,与另外两架ril联系起来,“米诺,哈库洛,你们能听见我吗?” “能。”2号和3号的话筒里同时传来的两个男声沉着稳重的声音。 “外面现在只有一架ril?”比佐问道,“能确定里面的是乔苓还是那个杨令元吗?” “不确定,但这机甲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病秧子的。”2号话筒答,“要怎么做?” 比佐略一沉吟,他已经将录像传送给了景策,对方恐怕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如果以全速状态下的伏羲来计量,景策从弗里顿赶到这里也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自己的赢面依然很大。 所以,尽量拖延就好了。 “如果那架ril里是乔苓就好办了……”比佐喃喃自语,他很快下令道,“也罢,不管那架ril里装的是谁,都尽可能不要直接交战,把他拖在附近就好……十分钟后推进器会开启,在那之前,所有人都离开这里。” “就这样直接走吗!?”1号话筒里的女声非常不满,“比佐!” “以后的鏖战多了去,未必要放在今天这种场合。”他的声音清淡从容,“不要任性。” 1号话筒传来了几声嘟囔后很快挂断,比佐重新坐回指挥台的位置上。从雷达屏里,他看见米诺和哈库洛的两架ril正从高塔的两侧绕至那架银色机甲的后方,呈合围之势将银色ril锁定在三人的正中间。 高塔之外,风卷残云。 “小心。”降苓轻声提醒。 “我知道。”乔苓道,“先向上方突围。” 杨令元就在高塔上,最好能把这三架机甲引去别处,再开始战斗。 “行动权全部交给我吗?” “嗯,你听我口令指挥就好。”乔苓轻声道,她清楚地知道,相比从前在帝中操控ril仿机,现下她最大的优势在于——降苓可以自主完成一系列的动作,不用她进行全过程手动操作。 这对她极差的机械直感而言,是最大的弥补。 降苓果然不负所望迅速做出了反应,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更高的穹宇。 “西南方向有强烈的金屑波动,推进器应该在那个方向。” “那就去那里。” 随着降苓的不断飞升,整个漠城的全貌便清晰地展现在乔苓的眼前。人烟稀少的漠城以高塔为中心,人类的居住地呈放射形散落在周围。诡异的是,原本应该布有重防的莫城高塔,领空竟然是零防守状态——附近的十数公里内没有检测到哪怕一架ril仿机的踪迹。 “放慢速度,降苓。”乔苓看了看被甩在身后的三架ril,“先让他们追过来。” 降苓没有问为什么,尽管他现在不太明白乔苓下这个命令的意义,但很显然,第一次上战场的乔苓并不畏惧,降苓尝试着相信她的判断。在乔苓的沉默中,ril巨大的身体在空中速度渐缓,降苓经过的地方带起了飞舞的金屑,留下一道短暂而炫目的金色线条,像掠过水面的飞鸟。 “在他们就要接近的时候立刻向西南方向加速俯冲,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减速,明白了吗?”乔苓握紧了座椅,如此命令道。 “不交战?” “今后的战斗多得是,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乔苓轻声道,“不要急于在今日一时。” 在降苓速度减缓之后,身后的三架ril果然加速追赶——一切都非常符合乔苓的预判,就在四架ril即将平齐的一瞬,降苓忽然从半空中悠然坠落。 他稍稍调整了姿态,向着地面俯冲而去,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在瞬间甩开身后三架ril近百米的距离。 “什么。”比佐的也立刻意识到了乔苓的意图——原来这家伙一开始的目标就不在高塔——他早就知道了推进器的秘密! “快追!” 在三架ril中,那个驾着暗灰色ril的女生发出一阵诡谲的笑声,她带着ril在空中翻滚了一个圈,迅速跟进了降苓的俯冲轨迹,成为三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驾驶者。 高塔中的比佐开始着手调整数据,“我会将推进器的启动时间改在三分钟以后,你们自己把握撤离的时间——只要在那之前别让那架银色ril有机会触碰推进器就好,剩下的就由他去吧。” “好。”三架ril中的人齐声道。 高空风声厉厉,四架ril相距百米俯冲向下,掀起四条几乎平行的金色轨迹。 乔苓看着屏幕上不断接近ril,轻声道,“再快一些。” 地面上散落的人类城镇正在缓缓变大,这意味着乔苓与它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远远地,她已经看见一处高耸而奇怪的建筑,用黑色的巨布严丝合缝地遮挡——降苓几乎是在以它为目的地进行直线飞行。 那就是推进器吧,只要将幕布揭开,然后努力寻找它的手动终止装置就好了。 随着降苓的加速,她有些浅浅的眩晕感。右前方的通讯屏上传来一阵微弱杂音,她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乔苓……是你吗?” 乔苓猛然抬头,在眼前不甚清晰的屏幕上,景策的轮廓隐约出现,经过短暂的晃动,伏羲那边的信号终于稳定地传输过来,景策的表情非常严肃,“你逃出来了?” “恩,逃出来了,但杨令元还在塔上……你现在在哪儿?” “在来漠城的路上,我很快就到。” “你不要来……景策,这是他们的陷阱。”乔苓艰难地开口,她感到自己得胃正在翻滚。 景策的声音沉下来,“你那边是怎么回事?我刚刚接到消息,高塔附近的金屑水平出现了一次大规模的退潮,这往往是金屑井喷前的征兆,你联系一下当地驻军,迅速疏散那里的住民,事态紧急,一刻都不能耽误。” “……没有驻军,这里的领空,是空的。” “什么?” 乔苓几句话向景策解释了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话未说完,降苓突然猛地低降,一排子弹几乎贴着他的肩与手臂擦过,驾驶舱里的乔苓随之撞在了椅背上,身后机枪的声音笃笃传来,景策一怔,“你在战斗?” “嗯!我要去把金屑的推进器关掉。” 景策的表情渐渐凝固,听完后沉默数秒,冷声道,“回高塔去。” “你是说从指挥台直接下达终止推进器的命令?我在塔内没有一点优势……根本,就无法接近那儿——” “不,乔苓,不要靠近那个推进器——时间不多了!离开那儿!” “什么意思?” “金屑井喷的时候几乎是液态的,没有ril能受的了——就算是你的降苓也不行,你必须走!” 乔苓一怔。 “ril……受不了液态的金屑?” 可是当初将异方用出「神谕之夜」的时候,他那架ril仿机就踩在液态的金屑里,还有将迟的红莲,那时也与金屑有直接接触不是吗? “我知道你想说将异方,他开的那不是ril,只是ril仿机,那架机甲是没有意识也不可能进化出意识的,所以才对金屑有隔离同时不会伤害到机甲。但ril不同,ril本身就是特殊形态的金屑,碰在一起会相溶的——没有时间再解释了,快离开这里。” “那裴菲柯特怎么办!”乔苓已经喊了出来,“推进器一旦开启,你难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乔苓单方面中断了与景策的联络,驾驶舱里安静了下来。 降苓在空中飞旋腾跃,避开了一次次对方的进攻,乔苓坐在舱内,一时无言。 “你受不了液态的金屑?” “没试过。” “那就来吧。”乔苓冷声道,“这种时候,就别指望我会后撤了。” 降苓沉默,他以迅猛的姿态迅速抓住了一架绕到他身后的ril,单手掐着那架ril的脑袋,一手贯穿了对方的心脏——就像当初对付菲斯布尔那样,失去了心脏的机甲像一块废铁从高中跌落,而降苓掌心驾驶舱的残骸则被他捏得粉碎。 猩红的血液沿着钢铁的渣滓滴落云层,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那人已经在降苓手中化作一团辨不明的血肉。 “你说谁指望着后撤?” 第31章 取胜 “从现在开始,不用再避闪他们的进攻。”乔苓轻声道,“没有时间了。” 高空中,剩余的两架ril迅速调整了姿态,他们向着降苓开足了火力。 降苓像一架忠诚而勇猛的战争机器,在乔苓下达了她的命令之后,便以不带丝毫犹豫的果决坚决执行——那些子弹打在降苓的身上,每一个都迅速贯穿出一个黑色的空洞,被灼烧的银色外壳在霎时间变得残破。 “疼吗?”乔苓轻声问道。 降苓没有回答,但很快,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迅速愈合。降苓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坐在驾驶舱里的乔苓,正在用她「治愈者」的能力,为自己疗伤。 “……不要勉强。” “嗯。”乔苓笑了笑,“我们都不要勉强。” 子弹们激起黑色的硝烟,交织着风中起伏的金屑,降苓的身体表面凝出一层淡淡的蓝色微光——那是来自乔苓的治愈力,正在将降苓身上每一处弹痕覆盖抹平…… 这景象让高空的两个候选人瞠目结舌。 时间只剩下最后几十秒。 “我们该撤了。”幸存的哈库洛轻声提醒身边的玛莎,“比佐说了,不要好战。” “让我……再看几眼吧~”另一架ril里的女驾驶者带着一点贪恋看着银色的降苓,“多可惜啊……他的主人不是我……” 已经降落在地面上降苓以矫健的步姿向着推进器快速奔行,此刻的推进器外依然蒙着一层厚厚的黑罩。 “揭开它!” 几乎在乔苓发出命令的同时,降苓已经扬手除下这一层外罩—— 一个圆形巨柱呈现在乔苓眼前,俯瞰时可以看见它的界面上时一圈一圈的钢铁嵌片,仿佛蒸汽时代的发动机,带着复杂而精准的气质。 “看到了!在那儿——” 乔苓难掩心中狂喜,就在推进器的正中央,有一处六芒星的图腾,每一处星角上都有一处气阀——只要将那六个气阀打开,就能够将这个六芒星从推进器中剥离,这就是终止一切的办法。 然而,未等降苓伸手,一股巨大的推力将降苓往后推去好几步,整个推进器内部开始旋转,那一圈一圈的钢片像被快进的钟表表盘,彼此交错旋转。 大地已经开始微微震动,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波从推进器内发出,呈一个圆向周围扩散。当它穿透降苓的驾驶舱,乔苓的身体骤然僵直,她的双耳传来阵阵轰鸣,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是来自地底,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力量。乔苓睁大了眼睛,她看见一道金色的微光从六芒星的中央缓缓升腾,凝成交织的光束。大地的震动开始变得剧烈,裂开的缝隙里,带有浓郁金屑的风从地下吹来。 乔苓紧紧握着椅座的扶手,“快,不然来不及了……” 就在即将触及的一瞬,旋转的钢片骤然加速,它飞速的转动成为一圈圈流动的金属漩涡,中央的六芒星瞬间下沉,像是刻意逃离降苓的指尖。 地底的金屑瞬间汹涌。 在降苓的身体沾染上液态金屑的一瞬,乔苓皮肤也感受到了灼烧的剧烈疼痛,那一块皮肤瞬间变成了深红色,像是一块带血的熟肉,乔苓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降苓……” 降苓的动作骤停,乔苓知道,他一定也感受到了不下于自己的疼痛。 又一阵汹涌的金屑像浪潮一样卷过,乔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保护正在被腐蚀的降苓。然而很快,比腐蚀更糟糕的事情开始发生——乔苓的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涣散。 就像上次治愈红莲之后的虚脱一样,乔苓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继续,往前。”她艰难地开口,“不要停。” 席卷的金屑幕天席地,看起来就像深夜绽放的礼花,美得不可胜收。降苓挣扎着触碰到第一个气阀,他银色的小臂发着抖,僵持许久,终于将气阀拧开拔下。 “……干得漂亮。”乔苓低声说,她的耳鸣开始变得严重,一阵阵眩晕袭来,就像外界翻滚的金屑浪潮,“快,我们继续。” 不知道为什么,乔苓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些遥远的回忆,像是幼年和父亲一起出外散步,夕阳里被他高高举过头顶。 真的已经是很早很早以前了……呢。 “乔苓。”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是却分不清这究竟是父亲的声音,还是降苓的声音。 “乔苓,快保持清醒。” 这声音渐渐变得虚弱。 “乔苓……” 可是幻境里她还没有看清亲人的脸,乔苓坐在父亲的肩上,看见远天的斜阳泼洒的色彩,觉得有一些焦虑。 “小苓以后要做什么?”父亲轻声问道。 乔苓有些恍惚,以后? “爸爸希望我以后做什么?” “我无所谓。”父亲的表情在夕阳下有些朦胧,但他的声音很轻,“你愿意就好。” “可怎么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愿意?” “要是明明觉得痛苦的时候,又带着欢喜,那就是真的了。” 乔苓都已经快记不起父亲的样子,此刻她看着父亲及腰的银色长发,忽然陷入了一阵极痛苦的痉挛——眼前的一切骤然扭转消散,旧日里弗里顿的夕阳如同幻影,却依然令她深深怀念。 “乔……”降苓最后一声唤她,终于看见她的眼睛重新恢复了先前的神采。 狭窄的驾驶舱里,光照就像降苓的声音一样虚弱,就在刚才乔苓神游的时间里,六个气阀,都已经打开。 降苓的身体被流动的金屑损蚀,残破而狼狈,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因为在黑暗里沉睡了太久,他都要忘记了临近死亡时的感觉。一直以来,他迷醉于毁灭的快感,却从未有过机会,这样试探自己的极限。 “我刚才见到我父亲了。” 乔苓低声喃喃,她的皮肤蔓延出一道道皴裂的痕迹,就像此刻降苓的外壳,但乔苓似是完全没有觉察,任由那些皴裂的伤口像生长的藤蔓一样缠绕自己的身体。 “是吗。”降苓的声音很低,“他说了什么。” 乔苓忽然失声笑了笑,她的手探抚在降苓的操作台上,那些操作台上的光点依然在闪耀,四下的金屑浓度一直在上升。乔苓忍耐着身体极致的疼痛,仿佛在突破了某个阈值之后,无论是怎样的痛苦都可忍受,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可是脸上却没有悲伤的表情。 “……我不记得了。” 乔苓打开了降苓的操作权限设定,主屏幕上闪烁着最后的询问,“是否开启全手动模式?(y/n)” “你要干什么?”降苓的声音轻浅淡漠,完全不似他平日里的霸道。 “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交给我吧。”她笑着敲下确认,降苓的意识在瞬间消散。 果然,就在这一刻,身体上的灼热停止了蔓延。 全手动操纵下的降苓,只剩一架无灵的ril躯壳,这是乔苓突然想到的办法——她将她的降苓强制变成了一架「ril仿机」,就像将异方的m-335那样,不会思考,没有感情,永无意识,却能在神谕之夜中泰然处之的ril仿机。 金屑对降苓的侵蚀终于停了下来。 乔苓安静地坐在驾驶舱中,她还未从方才的惊险里回神,也许应该感谢景策无心的提示,也许应该感谢朦胧中突然现身的父亲,她抚摸着降苓的驾驶舱,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化作淡蓝的光芒来修复他的身体。 通讯屏幕再次被点亮,只是这一次,出现在上面的人,是比佐。 在对方开口之前,乔苓先一步抢白,“你怎么联系到我的?” “只是检测到了新的信号,忍不住想试试。”他轻声道,“没想到真的是你……没想到,你还活着。” “让你失望了。”乔苓并未抬眼,她再一次拉下操作杆。 被乔苓操纵的降苓重新在推进器的平面上站了起来,他的动作笨拙而缓慢,却也是一步一步,走向了六芒星—— “何必要做到这一步呢。”比佐笑了笑,“一个景策,值得你豁出性命去维护吗?” “你什么也不懂。”乔苓声音微弱。 先前扰人的金屑之流,此刻却成为乔苓的巨大屏障——从未有驾驶者想过将ril降格为仿机,包括此刻的比佐,他看着伤痕累累的乔苓,稍稍扶了扶眼镜,“看来你和机甲的同步率已经超过85%了?” 只有在同步率超过85%之后,驾驶者才会开始承担机甲的伤痕。 乔苓不答,她只是沉默地走到六芒星的旁边,俯身紧握正中央的红色手柄。尽管降苓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但在此刻依然足够有力。 “你想清楚。”比佐轻声道,“只要你让金屑停下,还在高塔附近的玛莎和哈库洛就能立刻杀了你。” “那就来吧。”乔苓瞥了比佐一眼,“毕竟我是死于保护家园的英雄……” “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商量?” “别做梦了。”乔苓的脸上带着胜者的微笑,“你输了,比佐!” 降苓俯身,将推进器中央的六芒星缓缓拔出——金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平缓,一阵和缓的风从大地的尽头渐渐吹起,无数金屑像是被化开在空中的水墨,龟裂的大地又重新恢复了宁静,那些方才还弥散着金屑的地缝,此刻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渊面。 当完成了这一切,乔苓颓然地倒在了自己的座椅上。 降苓需要休息,她也需要。 她听着舱外的风声,又听着自己的心跳,虚脱地闭上了眼睛,尽量保持着最后的尊严,等待那两架ril的复仇。 比佐坐在他的指挥台上,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乔苓,没有半点表情。他开启1号与3号——连接着玛莎与哈库洛的话筒,正要向他们传达离去前最后的命令,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串轻微的脚步声。 比佐警惕地转过身,看见面色苍白的杨令元拿着一把消防斧,竟已无声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第32章 结束 比佐几乎是跳着后退了好几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形单影只的杨令元是如何一个人走到的这里。 何况……他的衣服,斧子,都沾满了鲜血。 比佐从心底里升起了一阵由衷的恐惧——杨令元佝偻着背,像是委屈得快要哭了出来,他颤抖着举起了手,“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吵……我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不要那么大声……” 一斧斩下,几乎擦着比佐的衣摆而过,杨令元的动作像风一样快,那个操作台竟瞬间被劈成了两段。 比佐讶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令元无声地靠近,他浮肿的眼袋和深陷的眼窝让这张脸看起来更加阴森。 “我们家有一些遗传得精神病史……当然,平时的我看起来,可能很谦逊、谨慎、怯懦……但如果受了太多刺激……我也没办法控制我自己……” 带着歉意和真诚,杨令元走向比佐,这一次径直向着对方的脖子砍了过去,比佐仰面躲闪,却在抬头的一瞬间,从上方看见了杨令元的脸——他像是凭空出现在自己的身后,用非人的速度! 比佐一声惨叫,空气中顿时血腥味弥漫,他的左臂被生生砍下。 杨令元动作稍停,他俯身拾起比佐的左臂,用心地摆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未等比佐反应过来,杨令元的身影又在他眼前消失了。 这速度是这样的快——以至于比佐甚至还没有感受到右臂的疼痛,他就已经看见对方斩下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臂,小心地放去了一旁。 比佐双膝一软,整个人颓然地跌倒在地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原来是你。” 杨令元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不是很明白比佐的话。 尽管双肩传来剧烈的疼痛,但比佐的笑依然狠厉,他冷声道,“在赛场上,肢解了一个候者人的人……就是你吧。” 杨令元的脸上浮起一阵悲凉。 “不是我的错……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过我的人生……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就在比佐觉得自己就要支持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听见走廊上传来两人的脚步声,那是在话筒里听见了危险的哈库洛和玛莎,两人几乎是一路飞奔而来。这一路,到处都是散落的肢体,整个高塔都弥散着一股鲜血浓稠的气味。 “比佐!”玛莎在走廊上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发生什么事了?” 杨令元忍不住低下头,他啜泣着丢开比佐,起身站去了入口的门后。 “别进来!门后危险!”比佐大声嚷道。 可是已经迟了,就在哈库洛和玛莎进门的瞬间,杨令元飞快地伸手,竟然就这么直接贯穿了哈库洛的脖子——鲜血飞溅,玛莎本能地拔枪,对着杨令元的前额连打三发子弹—— 可是子弹穿过杨令元的头颅,就像掠过一汪水泊,然后击打在他身后的墙体上。 玛莎无比震惊地望着眼前一幕。 杨令元挥挥手,将五指从哈库洛的脖子里□□,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如同鬼魅,带着浅浅的忧郁,安静地盯着玛莎。 玛莎微微颔首,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和对方实力的悬殊。 “你是和那个姑娘——”玛莎稍稍后退,略一思忖,“你是和乔苓一起的?” “乔苓”两个字一出,杨令元忽然有些迷惘地眨了眨眼睛——他一直觉得自己大概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越焦躁越不能容忍周围的声响,只有强迫自己去消灭一切发声源——然而现在他想起来了,乔苓! “乔……小姐,”杨令元低头喃喃,“她在哪儿?” “她就快死了。”玛莎的嘴角勾起一个狠厉的微笑,“就在推进器附近,马上就要死了。” 杨令元的眼睛微微睁大,“死?你骗我……乔小姐……乔小姐让我在塔里等她,她不会骗我的。” 就在杨令元惊慌失措的瞬间,玛莎抱起比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窗户往外跳了出去——下落时,她的ril稳稳地接住了两人。杨令元已无心去看比佐与玛莎,在一地的血腥中,他紧紧地将自己抱起。 而此刻的塔外,当乔苓终于看到一架ril接近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那不是别人——是伏羲。 黑色的伏羲降落在银色的降苓身旁,硬生生地打开了降苓的驾驶舱。 “乔苓!” ——是景策的声音。 景策将她从驾驶舱里抱了出来,在感受到景策体温的时候,乔苓微微一怔,仿佛忽然间,身体的痛觉又回来了,从脚底心一直疼到了脑仁儿里,景策的动作很轻,像是生怕弄疼了她,她靠着景策,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疼啊,景策。” “我知道。”景策轻轻挽起乔苓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的,我现在就带你走。” 乔苓微微抬头,她看见高空中有着乔苓此前从未见过的几架ril,她仰着头,“那些……是谁?” 景策抬头看了天空一眼,“他们是本届执行官。” “你朋友?” “嗯。”景策点头,“漠城金屑的异动,他们也发现了。” 乔苓低声喃喃,“是吗。”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处理吧。” 歇息了一会儿,乔苓和景策一同去了高塔——杨令元还在最高的平台上等着她呢,乔苓说了要回去接他的,然而当二人从伏羲的手心降落在展望台,却发现这里正空无一人。 乔苓四下喊着杨令元的名字,没有回应。 景策拉住她的手臂,“你闻到了吗……” “怎么?” “血腥味。”景策指了指前方的高塔入口,“从塔中传来……” 乔苓表情微凝,随即脚下小跑了起来——塔里的景象让她忍不住又落泪,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人残缺的尸体竟然随处可见,他们多是在塔内工作的军人,制服与身体被一同砍下,鲜血飞溅在墙面、地上……像是地狱般的景象。 “杨令元?”她一边跑一边喊,“你在哪儿……?” 快要到控制台的时候,乔苓忽然听见了一阵轻微的啜泣,她停下了脚步,那阵啜泣声似是在指引她的方向,渐渐变得大声起来。 她终于看见,杨令元浑身是血,蜷缩在一处低矮的桌子下面,像个被吓坏的少年。 乔苓的脚步慢了下来,杨令元缓缓抬头,终于与乔苓四目相对。 “乔小姐……”杨令元的啜泣几乎让他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他从桌底出来,怔怔地看着浑身伤痕的乔苓,眼里满是惊讶。“啊……你回来了……太好了……” 杨令元刻意止住了哭声,那张苍白的脸因此而开始微微变红。杨令元缓缓靠近,他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凝视着乔苓,“你受伤了……” “嗯。”乔苓点头。 “疼不疼?” “嗯。” 杨令元的嘴角又颤抖起来,他牵起乔苓的衣角,连呼吸也变得散乱。乔苓微微踮脚,抱住了浑身僵硬的杨令元——他看起来真的被吓坏了。 “我没事。”乔苓轻声道,“你也没事吗?” 杨令元微怔,乔苓的手是温热的,语调是软柔的,像是特别地值得信赖。 “我也……”他奋力地点头。 “那就好,我们都没事,外面也好了,一切都好了。” 杨令元忽然无由来地感到一阵委屈,他脚下一软,整个人都跪坐在地上,乔苓的手轻抚他的后脑,杨令元啜泣着,靠在了乔苓的身上。 一旁的景策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年轻的乔苓神情平静而淡然,一切都与从前不再相同,在乔苓的身上,有什么正在发生着变化。 杨令元靠在乔苓的腹部痛哭起来,一时间,三人无一人开口说话。 这一日下午,乔苓回到降苓的驾驶舱内,她解除了完全手动装置,重新唤醒了降苓。 当降苓醒来的一刻,她已经从驾驶舱出来,坐在了降苓的前额上,“醒了?” 降苓缓缓起身,重新站了起来——他的躯壳已经恢复,以往的伤痕仿佛从未存在,只是精神上依然疲倦。 降苓伸手将乔苓从自己的脑门上捉了下来,放在了左手的掌心。 “……你刚才干了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回到金枝那里。” “你猜。” “我不猜。”他声音清冷,“但我希望那是最后一次。” “我不能保证。” “……” 乔苓与降苓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降苓凝视着掌中娇小的少女,良久,忽然开口道,“如果上一次遇见的就是你,就好了。” 乔苓一怔。 “接下来的事情,你喜欢怎么干,就怎么干吧。”降苓微微合起了眼睛,“我需要休息一会儿,需要的时候,再唤我醒来。” “嗯。”乔苓点头。她被降苓放在地面上,仰头看着降苓解离。 乔苓心中明白,直到这一刻,她和降苓之间才真正成为了彼此的盟友,飞舞的金屑映着阳光,又一次发出璀璨的光芒。 “好好休息吧。”她轻声说。 第33章 逮捕令 回程路上,景策陪着乔苓乘坐速度略慢的列车去弗里顿。他以执行官之名直接定下头等舱唯一的套间,背着乔苓进列车站,从优先级的通道直接进入车厢内部。 乔苓在他背上睡得很沉,一路上几有颠簸,她只是发出了几声不知所谓的呢喃,或是轻轻挪了挪头的位置。 一路上,经由各类身份验证环节而得知景策身份的车站工作者无不以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与乔苓。乔苓看起来过于单薄和年轻,那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宛若淙淙的流水垂落,她是这世上随处可见的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带着过于普通的柔和与安静。然而背着她的景策一路无言,沉默中自有无限的威严,他是宇宙间权势盛极的执行官,有着传说中常人不可匹敌的力量和决断之力。 人们很难明白,这样的两个人是怎样走到的一起。 “午间餐车会向您提供特供的饮食酒水,届时是否需要直接送进您的房间?”头等舱里的列车员彬彬有礼地问道。 “嗯。” “好的,请好好休息,愿您旅途愉快。” 当列车员退出车间,景策将乔苓小心地放在床榻上,他将白色的被子缓缓打开,然后盖在乔苓身上,乔苓肩膀微动,睁开了眼睛。 “抱歉,弄醒你了。” 乔苓笑了笑,只是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软和的被子贴在肌肤上,像是有人在无声地哼着安眠的歌,可是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乔苓却觉得越来越清醒。她叹了口气,又重新睁开眼睛,却看见景策依然站在床前,带着一点她不解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她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多看看你。” 乔苓的脸突然就开始红了起来,景策说话的表情很是认真,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上午那种情形,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景策搬来椅子坐在一旁,他的脸上依然没有笑容,看起来有点凶,有点严肃,又让人觉得可靠,“你知道吗,直接从推进器终止全程,是所有可采用方案中最危险的一种,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没有人会用它。最好的办法是进入高塔,经由设置在那里的控制器来对推进器进行内部操控……我们在对话的时候,虽然看起来时间紧迫,但其实一切都来得及,但你还没有听完我的话,就擅自行动了。” “嗯。”乔苓点头,对此,她并不打算做任何辩解。 景策靠近,伸手揉了揉乔苓的头发。 “我知道这里是你故乡,你着急。但很多时候,事情总是有更优化的解决方式,比如今天。” “抱歉。”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景策点头,他略一沉默,接着道,“我是真的被吓着了,以后不要这样突然中止通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 “……好。” 乔苓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景策紧紧抓住了她。他忍不住俯身坐在了乔苓床边的地板上,头枕着床沿,一切好像又回到乔苓被反噬的那天晚上。两人十指紧扣,乔苓向着景策的方向稍稍移动,“其实我也有一点。” “有一点什么?” “吓着。”乔苓说,“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三年前大河之舞的情形,真的很害怕一切会重演……那个时候,好像生死都不是需要优先考虑的事情,我毕竟……知道得太少。” 景策一笑,“你知道得不少了,普通人在那种情况下恐怕根本束手无策吧。” “景策。”乔苓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你一定要连任。”乔苓认真地看着他,“一定要连任,绝对不能输给比佐那种家伙。” “嗯。”景策点头。 “……我可以成为你的剑。” 景策一怔,乔苓看着他的目光与他一样严肃而笃定,她说着这话的时候,眼里没有一点犹疑,这眼神让景策一时失神。 “我可以成为你的剑,”乔苓又重复了一遍,“今后,我会越来越强的,我确信。” “想什么呢。”景策又笑了起来,握着乔苓的手又用力了一些,“我知道你一定会变强的,但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我的力量所在,当我坐在降苓的驾驶舱里,我立刻就明白自己是无敌的……所有的胜利都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我又是那么软弱啊……”乔苓的目光看着天花板,她的声音轻而又轻,“我害怕有一天会被降苓看穿,他会发现,我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也会害怕,会逃开,等到那个时候,他还是会失望的吧。” 景策并不非常明白乔苓的话,她也没有看他,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今天的事情让我确定了一件事,如果我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有意义,我就不会被任何危险吓退。”乔苓扭头看向景策,“我想做正确的事情……但我有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 “所以,要把这样的力量,借给我吗。” “嗯,我相信你。”乔苓靠近,贴着景策的额头,她浅浅一笑,“不然,何以金枝要将我们绑在一起。” 景策也笑,他扶着乔苓的脑袋,轻轻点头。 乔苓还未回到弗里顿,漠城高塔的危机已经传遍了整个裴菲柯特。尽管她阻止了大规模的金屑井喷,但全国范围内,仍有十一人死于金屑的异动,所有的电台、电视,以及内部通告上都在反复播送这件事情。军方封锁了更多消息,在媒体所能拿到的资源里,只有降苓并不清晰的残影落在巨大的推进器上,没人知道这段视频是如何流出的,但作为唯一的视频线索,它的播放量在一个小时内排到了整个星际网络的前三。 次日清晨,列车抵达弗里顿,那里的火车站已经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景策带着乔苓从另一处安全的通道离开,站在可以俯瞰整个弗里顿车站的高空通道上,乔苓看见自己的车厢外有密密麻麻的人群和闪光灯。 “他们在干什么?”她回头问。 “都想采访你吧。” “因为我拯救了世界吗~”乔苓笑着敲了敲窗户,“不客气呀。” 景策笑了笑,继续往前走,乔苓很快跟了上去。这一路没有其他人,乔苓的心情也还不错。她跟着景策,一路通畅无虞地回到了帝中——再次回到这里,简直恍如隔世。校门口有些老旧的宣传牌上还写着「做有责任的裴菲柯特人」——乔苓看着它,心中浮起一阵隐隐的自豪感。 她离开这里的时间还可以用小时来计算,可是无论是心智还是体能,一切都有了质的飞跃。 帝中里没有外人,学校加大了安检的力度,这段时间几乎封校,所以与帝中无关的人员一个也进不来。景策带着乔苓回到旧楼,也许一会儿还要再去一趟校医院,但乔苓还是更愿意先回来睡一觉——列车上睡得实在不够。 然而,未等两人靠近旧楼的大门,从楼宇的两侧,忽然涌现出一大批身着王立宇宙军军服的士兵,他们手持枪械,将景策与乔苓重重围绕起来。 带着一时无可言表的讶异,景策与乔苓都缓缓举起了手,表示配合。 随后,一个乔苓此前从未见过的,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从旧楼里缓缓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呀,愚者。”他向着景策打了个招呼,“别来无恙啊。” 景策没有回答,他只是环视了一圈这里的士兵,然后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向他要一个解释。 乔苓站在景策身后,“这位是?” “裴菲柯特自治星域的负责人之一,叫查理。”景策轻声道,“不是什么好人。” 乔苓立刻绷紧了神经,她打量起查理的样子——这人看起来五十来岁,脑袋上顶着一层油光,只剩几缕稀疏的头发。他的穿着器宇轩昂,但脸上的横肉与凸起的肚腩都让他一身讲究的行头变得有些滑稽。这样的查理,在一群身姿挺拔矫健的士兵中,呈现出一种戏剧性的反差。 “当然,我今天来,可不是来和你叙旧的。”查理摸了摸他的两撇小胡子,“你身后的这个姑娘,是乔苓吧。” “……是又怎样。” “听令!”查理一声令下,周遭的士兵立刻单脚踏地,显示出一种训练有素的威慑,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即日将乔苓扣押,递交军事法庭。” 乔苓一怔,“送我上军事法庭……为什么?” “你已经被下令以叛国罪逮捕了。”查理慢条斯理地说,“先收监。” 人群中走出两人朝着乔苓去了。只是还未触碰到她一根毫毛,二人的手腕先传来两声清脆的扭动——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的手铐,也被直直地丢弃在了一旁——景策的动作速度极快,还没有人看清怎么回事,一切就结束了。 “你要干什么?”查理怒道,他的两撇小胡子因为愤怒而随着脸上的横肉震颤,“这是要公然和我星域为敌么?” “我的命令优先级要远远高于你们自治星域军事法庭的,我现在命令你们停下来。” “好啊,好啊,”查理笑了笑,“这就是我们的现任执行官,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公然袒护此次金屑井喷的罪魁祸首!” 第34章 监狱 乔苓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么意思?” 她缓缓走到景策的前面。手臂上昨日留下的伤口还有清晰的疼痛感,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所谓的自治州负责人,说她是这一次漠城金屑井喷的罪魁祸首,她面色陡然变白,磕磕绊绊地道,“我……不是很明白。” “昨天上午九点左右,你和你的ril绕过重重军防,出现在漠城高塔,企图用推进器触发星球井喷,好在发现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查理慢条斯理道,“国家安全委员会已经正式对你提出起诉,我们要以叛国罪,逮捕你。” 乔苓颤抖着捏紧了拳头,“罪魁祸首明明是——” “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查理打断了她的话,“除了你的ril,现场就没有第二架ril,还是你想说,事后赶到的执行官们和你是一伙儿的?” “——你们才是一伙儿的!”乔苓出离了愤怒,几乎就要冲上前,却被景策死死地扣住了肩膀,她厉声道,“漠城的领空根本就是空的,上面一架机甲也没有,是你们,你们和比佐——” “乔苓!”景策先一步止住了她的言语,就在她高声回应的瞬间,对方的若干人等统统举起了枪,直指乔苓的额头与心脏,乔苓又是一怔,动作微微僵在了当场,景策趁机拦住了她的双臂,低声道,“别冲动,否则落人口实。” 景策的话乔苓明白,有更多的念头此刻在她脑中飞过——难道比佐做这些只是为了为难她?不,还是景策!她抬头看了景策一眼,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强压了下去,只是脸上依然是毫不隐藏的愤怒表情。 “好了,执行官大人,”查理笑了笑,“还是让我带乔苓走吧。押解嫌疑人也是我们一项重要工作之一,这位候选人的安全我们是一定会保证的,如果你执意阻拦,那么我也只好以‘过分干预星域内政’的名义向更高层的法庭起诉你,你觉得……” “无耻。”乔苓咬牙吐出这两个字。 查理冷笑了一声。 怒视着查理的乔苓忽然感觉景策的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跟他们走一趟吧。” 乔苓身子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什么?” “无论发生了什么,保持沉默。”景策轻声道。 她不相信景策竟然真的会让这些人带她走——景策明明知道在漠城高塔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目相对,景策按在她肩上的手又增了几分力道,乔苓看着景策的脸,突然委屈得无以复加。 “……可我,我是——” “我知道。” 在一众枪口的横指之下,景策轻叹一声,将乔苓轻轻揽在怀里,似是宽慰,又似道歉。 “无论他们问什么,都不要说话。”景策低头将脸埋在乔苓的长发间,乔苓听见他用稳重而冷静的声音在耳边说,“别担心。” 乔苓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一阵鼻酸,她仰头眨了眨眼睛,竭力忍住突如其来的眼泪。她屏住了一会儿呼吸,又将眼睛在景策胸口的衣服上蹭了蹭。 她靠在景策的胸口,小声道,“你要怎么做?” “一两句说不清。” 乔苓抬起头来,景策擦去她沾在睫毛上细密的眼泪。乔苓感到他放在肩上的手再次用力,像是在给她力量。 “那你小心。”乔苓轻声道,“他们应该是冲你来的。” “嗯。”景策点头。 乔苓缓缓地走到景策身前,面向着查理,低声道,“你们要带我去哪,说吧。” 查理笑了笑,“愿意配合就一切好办。” 他挥了挥手,两个士兵再次上前,正要乔苓戴上手铐,乔苓却突然甩开了手。 “在开庭前你们无权判我有罪,我不接受被你们押解。” 查理轻笑,随即道,“那么请~” 查理再次挥手,人群让开一条道路——在他们僵持的这一会儿,附近的学生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围绕过来,好奇地看着这一幕。乔苓步伐从容地上了停在不远处的车,身后的两个士兵在她上车后狠狠地关上了车门。 景策一直凝视着乔苓的身影,直到此刻才收回了目光。 “真是没想到执行官大人会这么配合,倒是省事儿啊~”查理抹着肚子走到景策身边,他有些得意地抬起头,“我本来以为——” 查理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发现,景策正在以和煦的笑容,安静地看着他,在那张俊朗的脸上有着与这情境格格不入的安和,却让人无端生出一股不可捉摸的恐惧。 一瞬间,查理如堕冰窟,不由得往旁边退了几步。 景策缓缓靠近,“我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你……你要干什么。” 景策微微一笑,他的头稍低,表情一片阴影,“不要动她。” 查理一怔,额头上竟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他强笑了一声,冷冷道,“真是笑话,难道我,我裴菲柯特的军事法庭还会对犯人动用私刑不成,即便对罪人,我们也是——” “很好。”景策轻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一定要好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在回程路上,景策的话依然回响在查理的耳边。他最后的微笑就像一块挥之不去的鬼影笼罩在查理的脑海中。载着乔苓的车跟在查理的后面,他忍不住回过头,隔着车帘去看后面的动静——那辆车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没有丝毫异样。 查理的手心已经汗湿了。 “不去监狱了,调头。”他突然说。 “去哪里?” “妈的,去内阁大臣那儿。”查理握紧了拳头,“老子要把这块烫手山芋丢回去。” “不好吧。”前排的司机淡淡道,却丝毫没有要减速调头的意思。 见此情形,查理一时诧异,“你干什么?我命令你调头!” 没有丝毫预兆地,司机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查理措手不及狠狠撞在了前排椅座上。等他缓过来,立刻骂骂咧咧地从腰中掏枪,未等他碰到枪匣,额头就已经顶上了冰凉的枪口。查理这才清醒过来,他抬起头,发现坐在他前面的已经不再是他的私人司机,而是换成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那人一手拿着枪,一手缓缓将扣在头顶的黑色军帽摘下,露出了火红色的头发,那双黑色的眸子像是带着戏谑和残忍,微微眯了起来。 “朗斯洛阁下早就料到你靠不住了……”他轻声说。 车内传来“砰”的一声,车窗上溅起一片血腥,然而无论是他们前面或是后面的护卫队,没有一人闻声而来。当一切归于沉寂,查理的尸体被丢出了车外,扬起了一阵轻渺的尘埃。 乔苓也听见了枪声,只是她所在的车厢里只有一侧有一个与外通风的栅栏,无论她如何拍打车厢,询问什么,都无人理会。 很快,车队又开始行走。她踮起脚,顺着唯一一处可以看见外界的栅栏向外看去,却突然看见,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矮胖身躯脸朝下,倒在了路边,身下是一滩血迹。 “查理?”乔苓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当她试图仔细再看的时候,那人已经再视线之外。车外的风景已经由市区渐渐变得荒凉,到处是横亘的钢筋铁轨,毫无用处的高耸塔楼,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闪得人睁不开眼睛。乔苓坐在车厢里,感受着时不时的颠簸。 “降苓……?”她在心里轻声唤他的名字,但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一会儿,她又喊了好几声,脑际中依然一片沉默。 降苓还在休息吗……?乔苓有些不安地坐下,在昏暗的车厢里听着发动机轻微的声响,忽然有些慌张——没有景策,没有降苓,谁也不在身边,她又变成一个人…… “不要让我一个人啊。”她轻声喃喃,双手环膝,将自己抱了起来。 乔苓正在被押送至距离弗里顿五十公里外的一处独立监狱,在一大片的荒凉的金属轨道中,这里高耸着几处柱形的大楼,楼与楼之间有透明的通道连接,时不时可以看见里面的人乘着扶梯缓缓移动。车辆进入到监狱之外,乔苓一下车,就被两个早已守在门外的大汉提住了肩膀。 “检查。”那两人说着就要上前,乔苓本能般地后退了一步,正想躲开对方伸来的手,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挡在了她身前。 那人有着火红色的长发,被细细的白色布带绑成一束,柔顺地垂落在腰间。 “是你……!”她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她见过,正是和比佐一起在帝中医院把她和杨令元一起绑走的那人。乔苓一怔,从前面看她一直以为这人是短发。 对方没有理会他,只是带着浅浅的微笑,对着守门人道,“这是朗斯洛阁下钦点的要犯,尔等退下。” 门口的两人果然闪去了两边,这个红色头发的男人回过头来,对她展开一个凌厉的微笑。 “走吧,乔苓。” 乔苓双眉微颦——那是一张与比佐一模一样的脸。 第35章 朗斯洛 比佑带着乔苓进入这栋柱状的大楼,一路上,乔苓缄口不言,默默看着四下的景象——这里的犯人都穿着白色的紧身囚衣,在囚衣的背后印着编号,无论男女,头发都被剃光,人的体态在紧身衣的包裹下一览无遗,毫无*可言。 余光里,乔苓发现那个红发的男人回过头看了自己一眼,他轻轻舔了舔嘴唇,就像看着一个入网的猎物一样垂涎欲滴。乔苓依然沉默着看着地面,避免与他的一切目光接触,她在光洁的地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有身后跟着的约4~5个守卫。此刻,她站立着的地方是沿着圆柱墙面盘旋而上的自动轨道。每隔几层就会遇见一批被管理者押送的犯人,垂着头,低眉顺眼地服从管理者的命令。 乔苓的出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不少人向着她投来陌生的目光。乔苓心中微惊,表情上依然按兵不动,只是从不断上升的自动轨道向着地面投去漠然而没有焦点的一瞥。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她迈入裴菲柯特独立监狱的那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就已经被监控锁定,正源源不断地呈现在距此一千二百光年外的「维尔京」星球里的一处豪宅中。 维尔京之于星际帝国,大约就如弗里顿之于裴菲柯特。那是帝国的首府,是半个宇宙的权力中心,偌大的星球上只有不到百人的住民,是真正的权贵之所,没有人能够不受召见而接近那里,王与公爵们大都安居于此处。 在播放着乔苓一举一动的屏幕前,有一张金边红馕的沙发椅。一个金发垂腰的男人带着一点挑剔看着画面上的乔苓,略一沉吟,望向身旁站立着的,衣着抖擞的军人。 “这是乔平易的孙女?” “回大人,是的。” “看起来很平常。” “但战斗的时候很英勇,大人。” “是吗。”金发的男人收回了目光,淡然道,“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把她抓起来?” “我们在漠城高塔损失了两名战友,需要人员补充。” “我看……她未必愿意为你所用。” “我愿意试试,大人。” “不必一口一个大人,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难道「朗斯洛」三个字就这么难出口吗。”金发者挥了挥手,到今天为止,他已经一周未曾出远门,哪怕是在答应了查理会前往裴菲柯特与他见面,朗斯洛也没有真正动身的打算——如他所料,查理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官员,在稍稍受到来自执行官的压力之时他便生了退却之意。 这样的人,还留在星域自治州负责人的位置上干什么,他已经授意比佑,查理一旦动摇,可直接射杀。想到这儿,朗斯洛慵懒地看了眼前的军人一眼,“在屋里穿这么多不热?” 对方沉默,良久才将帽子摘下——这个军人正是比佐,摘下帽子后,他即便低头也无法掩盖整张脸的苍白和消瘦。 比佐脱下大衣,他白色的手套与衣袖的缝隙处隐约可见金属的手腕,在被杨令元斩下双臂后,玛莎带着他离开漠城,在一处机械师那里止血并在两臂神经彻底坏死之前迅速装上了金属义肢。 坐下之后,比佐立刻将手套下拉,遮盖住方才露出的钢铁手腕。 “失礼了。”比佐正襟危坐,轻声说道。 “在我眼里,这是功勋。”朗斯洛低声说,“你要是有计划,就去执行吧,我授予你我全部的权限。” 独立监狱里的乔苓突然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她停下了脚步,重新环视四下的环境,出于某种无法言说的直觉,她感到一阵背后的寒意,仿佛有来源不明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 “怎么了?”比佑也停下来,带着一点戏谑的笑意靠近。乔苓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锁定在她斜上方与对面的两处监控上,又重新开始行走——不出所料,这三架她能够看见的监控,此刻都随着自己行走的方向移动。 透过这监控,朗斯洛与乔苓有了第一次跨越星河的对视。 或许并不能算对视,只是当朗斯洛从屏幕上看见乔苓那双略有些清冷的眸子时,忍不住想起他年幼时被乔平易从联邦的核心监狱里救出的情形。那时联邦与帝国之间摩擦四起,处处戒严,战火一触即发,他作为帝国第一公爵的长子被掳去成为人质,即便在七执化解了争端之后,也依然没有被放归。那一天,乔平易开着一架ril仿机,经由一处随机虫洞出现在联邦核心监狱的上空,在一片枪林弹雨之中,将他救了出来。 朗斯洛记得,那时的乔平易已经老态初显,只有一双眼睛还依然保有虎狼之辈的锐利。 而今,朗斯洛已经袭得他父亲的爵位,稳稳地站在帝国权力的中心,成为距离王最近的人,回想起落魄时的童年,也难免唏嘘。他看着屏幕上乔苓亚麻色的头发,忍不住微微颦眉,觉得有些刺眼——乔家的人历代都该是银发银眸。 不过很快,朗斯洛就想起了乔苓私生女的身份。这样想起来,他认可的那个「乔平易的孙女」应该是乔芙,他似乎也是见过乔芙的,在某一次聚集了帝国权贵的宴会上……大约是有过一面之缘。 “大人要和我一起去裴菲柯特看看吗?”比佐问道。 朗斯洛倒是很想回去看看乔老爷子,但突然登门未免唐突,而这个乔苓也着实无法让他提起兴趣,他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的建议,乔苓这边无需投入太多精力,你要多留心景策。” “一切都在掌握中。” “好。”朗斯洛点头,背靠着沙发闭上了眼睛——通常他这么做就意味着逐客,比佐站起身,敬礼后缓缓退下。 比佐出门后不久就与比佑通了电话,乔苓已经被关押在特殊单间里,作为「特殊照顾」,她的左右两侧关押着的都是重症精神病犯罪者,而她的单间对面,则是一个因为袭击人类城镇,而被宣布无期的人造人,监牢的三面都是透明的玻璃,只有一面是墙,乔苓的一举一动,将直接暴露在这三人的视线之下。 “剩下的等我回来。” 比佐挂了电话,很快召唤出他的ril,这架ril的名字叫罗慕路斯,与他弟弟比佑的雷穆斯是一对。在最开始召唤ril的时候,这两架机甲就同时出现——任何人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这必然是金枝专门为他与比佑这一对双生子准备的。 这令比佐更加坚信了一件事,金枝一定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否则,又怎会选择他与比佑,成为七执的候选人。 “罗蒙。”他轻声唤自己的ril,罗慕路斯这个名字长且拗口,比佐另外给他起了一个昵称,就叫罗蒙。 罗慕路斯声音稚嫩,“收到,请说。” “检索附近的可用虫洞,以最快速度回裴菲柯特。” 第36章 挑衅 裴菲柯特,弗里顿,维尔京,漠城…… 这些名字迅速地闪过比佐的脑海,在ril升空的瞬间,他一时有些惘然,但这种说不清的虚无情绪很快又消失了。通过虫洞的时候一股巨大的超重感扑面而来,比佐皱紧了眉。 ril最终直接出现在帝中的上空,省去了他离开虫洞后必须重新定位的步骤。如果是普通的ril仿机,在通过随机虫洞的时候,大概会有0.5~1光年左右的位置偏差,然而罗慕路斯只经过数次的练习,就已经能够将误差缩减至肉眼可观测的范围。 驾驶舱里的比佐点点头,轻声道,“干得不错。” 如果罗慕路斯像人类一样有表情,那现在大概微微有些脸红。毕竟除日常指令外,比佐甚少与他说话。罗慕路斯没有答话,只是动作轻缓地降落在帝中的操场上,然后打开驾驶舱,让比佐落在他交叠的手心,再平稳地将比佐放回地上。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小心。可惜,落地后的比佐依然头也不回地朝着医院去了,身后的罗慕路斯闭上眼睛,自觉地化作金屑消散。 比佐这一次来找杨令元。他的线报显示从高塔回来之后,杨令元就住进了校医院的重点看护病房——显然这个人将自己的里人格隐藏得很好,因为病历上只记载了他神经衰弱和惊吓过度的症状,丝毫没有提及他在受了刺激之后会疯魔的事实。 不过,杨令元此刻并不在医院,他偷偷溜回了旧楼,在乔苓的房间前敲了许久的门。只是一直都没有人应,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天台邂逅她与景策的事情,于是决定去景策的房间看看。 这一次倒是很快有人开了门,但却是个比景策年轻得多的男生。 这人正是将迟,此刻将至傍晚,将迟也是刚刚从帝中的演练场回来,这两日他一直在那里与红莲磨合,熟悉ril的性能。看见站在外面的杨令元的时候,将迟觉得有点眼熟,但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找谁?” “我找乔苓小姐……啊,不,我找景策先生。”杨令元有些扭捏地低着头,“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你是谁,”将迟立刻警惕起来,“找他们干什么。” “啊,我也是候选者……叫杨令元,诶,可能是因为刚从校医那儿回来,很多事都不太清楚——” 将迟一怔,“你从校医那儿回来?乔苓和景策不在那儿?” 杨令元也呆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将迟所说的“也在那儿”是什么意思。此刻的将迟甚至不知道乔苓曾在两日前被劫至漠城的事,更不用说乔苓今日刚刚被捕。两人的信息量根本不对等,以至于将迟与杨令元鸡同鸭讲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终于听闻了这两日在漠城发生的事情。 “所以我来看看乔小姐怎样了……不过,似乎将先生您也不是很了解。”杨令元喏喏地说,“那告辞了,若他们回来,请代为转达。” “好。”将迟起身送客,刚为杨令元打开大门,就看见门外站着另一个人。 杨令元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恐惧,“比……比佐” 将迟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反应过来——这就是方才杨令元说的,那个掳走了他和乔苓的人。一瞬间,比佐手中的利刃已经向着将迟的腹部划去,将迟及时闪避,然而白色的背心还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将迟。”比佐轻声道,“没想到你也在。” 听见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将迟多少有些惊讶,“我们认识么?” “我认识你就够了。”比佐从容地收了刀,仿佛刚才的袭击只是他的问候方式,他微微勾唇,“我不是来找你的。” 杨令元吓得一个激灵,躲去了将迟的身后。 将迟低头捋了捋被划开的衣服,伸手护住了站在他身后的杨令元,此刻的杨令元看起来比普通的女生还要孱弱和胆小,将迟回头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必担心,又转过身对比佐道,“你找他干什么?” 比佐一笑,“你竟然在保护他?保护一个杀人凶手。” “什么?” “上次演练场上候选者被肢解的事,你以为是谁干的?” 比佐的脸上有浅浅的笑意,将迟双目微睁,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见杨令元目光闪躲地低下了头,两只手别别扭扭地搓着衣角。 “不是我……”他气若游丝地说,“我也不想……” “是呢,其实也不能说是他。”比佐轻声道,“是你的ril干的,对吧。” 杨令元没有作声。 “只有ril才能做到这种程度。”比佐从口袋中取出两个钢铁手环,丢去了杨令元的脚边——杨令元一眼看出,那就是昨日在漠城高塔,他为乔苓除去的手环。切口柔和而平整,就如同是从内部熔开,丝毫不见外力的痕迹。 “杨令元没有ril吧。”将迟冷冷道,“他和之前的乔苓一样——” 比佐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打断了将迟的话,他带着一点嘲讽补充道,“乔苓已经有ril了,至于杨令元……” “你想怎么样……”杨令元捏着将迟的衣摆,惊恐地看着比佐。 “无他,只是想在你身上,把事情弄清楚。你如果配合当然最好,不配合我也有——” 将迟不等比佐说完,便一拳挥了上去,出人意料的,比佐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只是挡起小臂,勉强接住了将迟的拳头。 “乔苓的帐,我还没和你算呢。”将迟随即撤下进攻的右手,左脚随即踢了过去,两人从室内打到走廊,看起来不可开交,“真想不明白金枝怎么会选出你这种败类!” 比佐哼笑了一声,“我也想知道呢,你们口中几近神化的金枝……到头来,也不过是这种辨识力。” 杨令元靠在门上,听见走廊里传来的巨大声响——不时有花瓶被打碎,还有走廊的玻璃,原本就不甚坚固的地板,还有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比佐像是故意的,在激惹将迟的同时,将整个楼层都闹得鸡犬不宁,杨令元捂着耳朵蹲靠下来,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心里又开始弥散起一阵朦胧的杀意。无论他如何控制,这一阵一阵的杀戮预感重重席卷,不断增加。 “够了……”他咬着牙,那双眼睛却渐渐泛起一阵妖冶的绿色光芒。 此刻,狱中的乔苓独自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床板极硬,没有床垫,躺下便觉咯得厉害,且左右两边的囚犯看起来目光诡异,她一时还没有困意。乔苓靠在墙上休息,只是这样一来,她就直直地面对着对面的那个监牢,好在对方一直面朝墙躺着,并没有目光对接的尴尬。 试着唤了几声降苓,依然没有回应。 第37章 圈套 右侧传来一阵敲击声,乔苓侧目,看见关在隔壁的犯人正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望向自己。那人黑色的头发纠结在一起,油腻的前额紧紧贴在玻璃上,随着他的移动擦出一条清晰可见的模糊痕迹。 他狰狞地笑着靠近,隔着玻璃向乔苓打招呼。 “嗨~” 乔苓略有些不适,微微低头,用垂落的发丝挡住视线的余光——她不能把头转向另一侧,因为左侧的那人正兴奋地敞开囚衣,站在床榻上。即便闭上眼睛,乔苓也还是能听见他们的污言秽语。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此刻,乔苓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比佐比佑要将她关在这里——无非是想利用这里的环境让她害怕、失控,最好能崩溃。想到这里乔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恐怕这是第一步?如果她表现得过于冷静,下一步会不会是将她和这些犯人关在一起? 乔苓起身走到监牢的最前方,将自己的视线固定在走廊的地面上。一阵难以言说的厌恶和焦虑霎时涌上心头,不知道降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在那之前自己能够自保吗? 突然,对面的牢房里传来一阵笑声,乔苓一惊,抬起头了—— 对门的那人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他单手撑着脑袋,依然卧倒在床上,姿势慵懒而闲散。这个人头发及肩,遮住了小半张脸,而露出的那半张则是金属色的骨架,那张脸——如果还能叫脸——是由数不清的零件拼接而成,他微笑时脸颊上运转的齿轮清晰可见。 他伸手懒懒散散地挠了挠脖子——锁骨以下还是正常的皮肤,往上就是一道撕裂的痕迹,像是被人生生地扒下了他脸部的皮。 “新来的?” “……”乔苓不答。 那人懒洋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抱怀,他胡子渣啦,胸前袒露着的地方是一大块浓密的胸毛,手臂上寒毛很重,在他伸懒腰的时候,只是不经意地伸展了双臂,肌肉的曲线已经极为明显,有着傲人的张力。 这个人并没有像其他犯人一样身着白色囚服,而是穿着一件敞口的黑色皮马夹。其他的犯人可以在自己的监牢里随处移动,但他的脚上拴着重重的铁链,背上还钉着一个巨大的铁环。 那是对待罪大恶极的人所使用的一种刑罚,用铁钩贯穿他们背后的蝴蝶骨,对普通人来说这会使他们彻底失去劳动力,乔苓光是看着就觉得疼了,然而对面的这个男人却丝毫不受影响。 “哈哈哈,哑巴吗。”那人笑起来。 “不是哑巴。”乔苓微微咬紧了唇,“你在这儿待了很久?” “也不是很久,”他笑了笑,“三十多年没和女人说过话啦哈哈哈。” “三十多年……还不久。” 对方盘腿而坐,单手托着下巴,眼神玩味,“想不想知道你左边这个家伙要在狱里呆多久。” 乔苓看了看左边的那个犯人,摇了摇头。 “……两百七十一年~” “两百——” “右边的那个,要关五百三十六年。”那个男人双手抱怀,闭着眼睛说道。 乔苓谨慎地开口,“那你呢?” 那个男人显然很满意乔苓的这个问题,他忽然又仰头笑起来。 “真是个让人伤感的问题,关在里面和呆在外面有什么区别,我都要忘了。”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这个人的言辞与行径都比与她毗邻的两个犯人要来得友善和知礼,而且乔苓注意到,当自己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两边的犯人几乎都退去了一旁,没有再继续隔着玻璃骚扰她。 甚至可以看见他们脸上因此露出的畏惧表情,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怕对面的这个人。 “……你是,人类吗。”她问道。 这男人哼了一声,笑道,“这样的身体,除了人造人,还会有其他可能吗。” 他似乎是觉得乔苓多此一问,乔苓努了努嘴,干脆就在靠近走廊的位置席地而坐,“也不一定啊,我有一个朋友也和你一样……应该是一样的,但她并不是人造人。” “哦?”那个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乔苓想起贝尔摩德和将迟,忽然觉得有些低落。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叫什么?” “拉扎勒斯。” 对方轻描淡写地说。 此时的帝中旧楼内,将迟与比佐正打作一团,将迟主攻,比佐主守。眼看就要把比佐逼到角落,将迟对着比佐的脸一拳挥过去,对方举起了手掌,挡下这一击。几乎是同时,将迟听见自己骨头的撞击声,一阵剧痛随之而来。他收回拳头,上面已经布满了斑斑血迹——将迟的目光这才开始注意比佐的右手,那触感,并不是人类的血肉。 比佐舌头微卷,清扫嘴中弥散的血腥味,笑着将自己的手套摘了下来——两只金属手掌灵巧地伸展,然后握成拳头。 “义肢?” “嗯。”比佐笑了笑,“拜杨令元所赐。” “你为什么非要和他过不去,他明明只是个——” 将迟话还没有说完,比佐已经闪电一般地跃起,双手扯住了楼道天花板的金属吊灯,他借助重力将整条线路从墙内扯下,前后五盏吊灯,便在瞬间落地摔碎——电光火石的一瞬,巨大的声响让将迟本能地捂起了耳朵。 就在这声音还没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眼前有两道人影突然划过,将迟甚至还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他们就奔着比佐的方向去了。 其中一人很明显是杨令元。他直接向着比佐冲过去,然而另一人挡在了比佐跟前,接下了杨令元所有的进攻—— 那是主考官柯尼莱德! “尼德罗先生……”将迟一怔,“你怎么会在这儿?” 柯尼莱德没有时间理会将迟的问题,只是一心应付着杨令元快得近乎幻影的攻击。 在比佐还在机械师那里接受治疗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这一天了,像杨令元这样身世背景一片神秘的不确定因素当然是尽早铲除为佳,即便无法做到这一点,将他的隐藏属性借由此次举报公之于众,也是非常值得做的一件事。 “注意他的眼睛,主考官大人。他现在明显处于无法自控的状态。”比佐声音很轻,但又恰好是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 柯尼莱德冷眼看着杨令元,“杨先生,我是主考官柯尼莱德·尼德罗,你能认出我吗?” 没有回答。 “嗯……”柯尼莱德发出一声意味声长的低吟,“您现在还有意识吗?”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杨令元轻声道。 两人的打斗极快,柯尼莱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这正是他全身心投入战斗的表现。 “你要伤害比佐先生?” “……我要杀了他。”杨令元面色惨白地纠正。 柯尼莱德瞅准杨令元的一处破绽,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扼在墙边。 “我们收到举报,您没有足够的意志力来控制自己的力量,在这方面,可能会对平民造成危险。”柯尼莱德轻声道,“所以我跟从比佐先生来此核实,如果您愿意接受我们的调查的话——” 杨令元好像完全不理会柯尼莱德的言语,他很快挣脱了柯尼莱德片刻的压制,然后不断地加快了自己进攻的动作,很快就到了让对方招架不住的水平,柯尼莱德微微颦眉,“——如果您继续这样的话,我可能会对您使用ril的褫□□。” 杨令元的脸上浮起伤感的微笑。 柯尼莱德的声音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而与此同时,您会丧失继续竞争七执的资格,这样也无所谓吗!?” 就在这一瞬,杨令元住了手,他佝偻着背,陡然停在了柯尼莱德的面前。 柯尼莱德一怔——他现在才看清了杨令元的眼睛,绿得几乎有些诡异的眼睛。身后的比佐冷声道,“主考官还在犹豫什么?我说过的,这个人绝对没有竞争七执的资格,一旦遇到刺激就会发狂的人,如何能驾驭得了金枝的ril。” “……”柯尼莱德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打量着杨令元的摸样,他扶了扶自己的单片眼镜,透过这镜片,柯尼莱德能够看见他想要看见的一切数据,比如此刻站在杨令元身后的将迟——他的姓名、身高、ril的形态,此刻都以浮动数据的方式环绕在他的周围,只要柯尼莱德想看,随时都可以读取。 但是杨令元这里……他读不到任何关于ril的信息。 “杨先生真的有ril吗。”柯尼莱德问道。 杨令元不答,他的两只手紧紧绕在一起,像是要将自己的手指全部掰断那样用力,肩膀也在不停地颤抖,柯尼莱德知道,他正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行为——这也从侧面证实了比佐的举报属实,杨令元确实是个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人,往届七执绝不会有这样的候选者出现,金枝所挑选的,一向都是人中龙凤。 柯尼莱德有些犯难,他无法读取到杨令元的ril,也就无法对这一事态做出任何限制。 杨令元的肩膀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双手捂着脸,挡住了眼睛,并轻声哽咽起来。他不知该如何收场——楼道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观,在众人的视线里,他感到自己像个被曝光在舞台上的怪物,幸好将迟在这时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后,面对着人群,将迟有他一直欣羡的底气。 “有什么好看的!”将迟大手一挥,周遭的无关人悻悻地移开了目光,他挡在杨令元之前,声音沉稳有力,“恐怕尼德罗先生不知道?杨令元今天的精神状态之所以如此,都是拜比佐所赐,他私自绑架他和乔苓到漠北边境——乔苓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这种行径,难道不应该受到严厉责罚?” 比佐一笑,“你有证据证明他们出现在漠城是我干的吗?” “杨令元就是证人之一,而现在这个证人,就要被你封口了。”将迟已经觉察到比佐的私心,他重新看向额柯尼莱德,“乔苓现在还下落不明,恐怕也和——” 比佐打断道,“裴菲柯特星域的负责人亲自在旧楼的门口将她逮捕,你自诩乔苓的朋友,怎么会连这种消息都不打听?” 将迟微微低头,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比佐,“乔苓现在在哪儿?” 比佐的脸上浮起微笑,“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他耸了耸肩,没有再理会眼前的两人,只是重新看向柯尼莱德,“考官大人……您现在到底打算拿杨令元怎么办?” “最好的方式,当然是让杨先生配合,一起去做个精神状态的评估。”柯尼莱德扶了扶眼镜,“毕竟现在这个情况确实是很可疑……杨先生的意思呢?” 杨令元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不……不要。” 第38章 伤 不等柯尼莱德做出进一步的动作,杨令元已经退到了将迟的房边,他迅速地闪进房内,砰地一声带上了门。玻璃破碎的声音随即传来——杨令元砸碎了玻璃窗,从二楼纵身跃下,大步逃离了旧楼。 “他这个样子逃走,很危险吧。”比佐站到走廊的窗边,远远看着杨令元离去的背影,“这一路上会做出什么事情,很难说呢。” 将迟狠狠瞪了比佐一眼,冷声道,“我去追他。” “那么拜托了。”柯尼莱德微微欠身,目送将迟下楼后,转过身面对着比佐,“比佐先生也早些离开帝中吧,总是和其他候选人产生口角,对您未来的协作恐怕不利。” “哦?我不是很明白主考官大人的意思。” ”像这样被卷进候选人之间的争斗是我特别不愿意做的事情之一,尤其是在其中一方还有军方背景的情况下。”柯尼莱德轻声说,”而且,我不是很明白,此前比佐先生从未在裴菲柯特的任何一处候选人宿舍中露面,而演练结束后,你也没有像其他独行的候选人一样离开,是什么让您决定继续留下呢?” 比作一笑,”您的心真细。” 说罢,他后退一步,敬了个礼。 ”告辞。” 柯尼莱德看着比佐离去的身影,默默眯起了眼睛。 次日清晨,乔苓还未醒来,忽然被一阵嘈杂的电波扰了清梦,朦胧中她听见降苓在喊她的名字,只一声便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惊喜地觉察到了降苓的存在,那种熟悉又令人安心的陪伴感又回来了。 “两件事,”降苓提纲挈领,没有半句废话,“第一,伏羲发来了一段语音——” “是景策!”乔苓打断道,她立刻从卧榻上坐了起来,“他说了什么?” 降苓沉默,不一会儿,乔苓听见了从脑海中传来的景策的声音。 “乔,是我。” 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乔苓轻呼了一口气,尽管这监狱的环境依然压抑,但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了底。 “……某人的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他们的目的并非仅仅局限于这次比赛,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球队,具体的情形出来之后我和你细说,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是出来。” 乔苓一怔,景策的用词非常小心,这里的「某人」很显然就是比佐,此次比赛,自然是七执选拔,球队……大概是指比佐和他身后的那个联盟,那么这里「出来」的意思是……越狱!? 越狱,不就意味着要和裴菲柯特星域的司法部门公开叫板?如果有必要这么做,那当初又为什么要乖乖束手就擒,被查理抓进来? 可惜景策在接下来的语音里并没有解释这件事,而是直接展开了关于越狱的计划。 “目前关在你对面的是「屠城者」,他的同伴策划要在今天黄昏的时候去接他,我们允诺了对方一些东西,用来交换你的名额。他们在接人的时候,会捎上你。所以傍晚的时候留心,到时他们的人会有接应。不过这些人都是非常危险的人物,你要小心。” 乔苓细细咀嚼着「屠城者」的涵义,配上这个称号,她越来越觉得拉扎勒斯这个名字令人熟悉,仿佛从前在什么地方听过。 “……不要回复这条语音,晚上见。” 说完最后一句,景策的声音归于沉寂,乔苓眨了眨眼睛,又问降苓,“这是第一件,第二件事是什么?” “我们的位置被未知的ril捕捉了。” 乔苓稍稍颦眉,“什么意思?” “我们ril之间有天生的联结,彼此间只要熟悉便可联络。”降苓轻声道,乔苓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个她是知道的,不仅是ril,即便是ril仿机也可以通过特殊的信号搜索,与附近的机甲发出联络申请,只不过相比之下,ril之间天然的联结让一切变得更加简单和私密。 “不仅仅是联络,其实我们也可以彼此共享地理位置。”降苓继续道,“此前我默认设定是隐藏一切位置信息,但休眠之后,所有数据都重置了,有一架未知的ril在昨天上午就锁定了我的位置,现在对方隐藏了他所有的信息,我无法搜索到他,但能感到他在接近。” “会不会是景策说的那批人?” “不知道。” 降苓的声音明显地变弱,似乎刚才说的一大段话已经耗费了他不少的力气,乔苓几乎立刻觉察到降苓的虚弱,她不再询问ril的事,只是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没事。” “你休眠了好几天,还是没缓过来吗?” “……说了没事。”降苓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乔苓听得出来,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倒是你,我就消失了两天,你怎么就被关起来了。” “说来话长,”乔苓回答,“你真想听,我也愿意讲。” “讲……” 乔苓躺下,安静地和降苓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降苓时不时“嗯”一声,示意他在听,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直到乔苓说完,他也没有任何评论。乔苓闭上了眼睛,似乎这样,她离降苓就近了一些——几乎在瞬间,乔苓再次来到从前与降苓有过数次接触的虚无之境。 上下都是没有尽头的黑暗,她看见不远处蜷缩着的降苓正发着淡淡的银色微光。 降苓的双足布满了红褐色的裂痕,像是皴裂的地表,里面露出暗红色的机体,发出铁块被灼烧时的光芒,明灭不定。这些细密的创口是如此刺眼,乔苓张开双手平衡身体,向着降苓的方向飞去,最后落在他的腿骨旁。 靠近后,乔苓才发现,比起日前在漠城时的情况,降苓身上的这些伤痕不仅没有好转,反而严重了许多。那时她明明已经为降苓抚平了伤口,未曾想不过几日,那些曾经被金屑浸润的地方,又再次出现了腐蚀的痕迹。 “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啊……” “有什么好看的!”降苓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愠怒,眼看降苓正要退缩,乔苓眼疾手快,立刻抱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降苓有些急躁地甩开乔苓,然而她几乎使出了全力,任由降苓如何摆动手臂都无济于事——乔苓闭着眼睛,随着降苓的几次甩手,她感觉自己都要吐了。 看着乔苓固执的样子,降苓终于停了下来,见他有所平静,乔苓松开了手,一跃跳到降苓的上方,然后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脑袋。 “有什么好躲的?不就是受伤了吗,让我看看……又怎么样?” 降苓的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硬,他只是冷声道,“你回去。” “不回。” “回去。” “不回!” 乔苓跪坐在降苓的前额,对于降苓这样的表现,她有些在意。没有继续和降苓斗嘴,她张开手,双掌紧贴降苓的机甲外壳,闭上眼睛,用自己的治愈之力为降苓疗伤。 这一次,乔苓格外小心,她谨慎地追踪起自己治愈之力的去向,由此,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降苓巨大的四肢百骸。每一处关节,每一道通路,她感受它们,就像感受自己的心跳。 降苓没有乱动,他知道乔苓正在做什么,一股清气自上而下,最后聚集在小腿与脚上。那些浮于表面的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就像前几天一样。但乔苓没有停下,她的力量慢慢覆盖降苓全身,直至他曾被金屑淹没的双足——凝结的治愈之力就在这里被分散,在降苓的身体中有一处巨大的腐溃,将她给予的所有能量全部带走,然而与此同时,腐溃本身却没有丝毫变化。 乔苓一怔,松开了手。 “怎么会……这样?” 第39章 营救 不等乔苓细想,她忽然觉得肩膀一阵剧痛,这一阵痛感将她拉回现实,这才发现比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牢房里。 肩膀的剧痛来自于和墙壁的撞击——比佑喊了她许久,乔苓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应声,他便拎着她的后领,将乔苓整个人摔去了一旁的墙上。 乔苓一手扶着肩膀,咬着牙站起来,那边降苓的事情还来不及细问,这边比佑又来找麻烦了。 “干什么?” 比佑一笑,“我来……给你换房间。” 乔苓这才注意到,比佑的身后站着一个和自己身型差不多的女囚,她的头上蒙着黑色的头罩,亚麻色的头发垂落肩头,只比乔苓的发色深那么一点点。 乔苓心下震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好好的换什么房间。” “好好的当然不用换房间了,就怕有些人好不起来。”比佑说着,他身旁的两个守卫已经走到乔苓身边,提起了她的肩膀,乔苓的两脚霎时离开了地面。那个女囚被推搡着进来,倒在乔苓刚才的床榻上,然后安静地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乔苓瞥了一眼那女囚,冷眼看着比佑,低声道,“多此一举。” 被押解出牢房的时候,乔苓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的拉扎勒斯最后一眼——虽然这个人看起来一直面朝墙壁睡着大觉。不等她再做些什么,就已经被套上了黑色的头罩,再也看不见外界的事物。她感到自己正被守卫带着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一阵重门开启的声音,然后被粗暴地推进了门里。 摘下头罩的时候,她看见最后一缕光从重门的缝隙间透下,自己已陷在了黑暗里。 这里是一处大约能容下两人的禁闭室,天花板是斜着的,无论你站在什么地方,都无法直起腰,靠近门的地方,地板以扭曲的弧度凹陷,人无法长久站立,也无法找到舒适的姿势卧躺。 “要把这个消息传给景策吗。”降苓的声音传来。 乔苓双手抱膝,蜷缩在禁闭室的角落,摇了摇头。 “但看起来他们像是已经识破了你们的计划——” “是「我们」的计划。”乔苓纠正道,她嘴角微微扬起,“既然景策说了不要回复语音,那就不要这么做。” 降苓沉默了一会儿,“这么信任他?” 乔苓点头,她隐约地从降苓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不快,刚想回到虚无之境里安抚安抚,又陡然转念,觉得对降苓这样的机甲不能惯着。尽管他身上莫名的伤口着实让人担心,但刚才已经疗过伤,这一时三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思虑再三,乔苓最后依然决定安静地靠着墙休息。 见乔苓彻底沉默下来,降苓有些按捺不住,“接下来干什么?” “我们等黄昏。”乔苓轻声说。 裴菲柯特的黄昏,在数个小时之后,如期降临。 比佐回到了独立监狱,他在一道监控墙前静坐,其中有四个屏幕对准了禁闭室的乔苓,剩下的数十个,则分别对着监狱的各个出入口和走廊,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毫无异常。比佐手中握着一枝摇杆指挥棒,单手抻着下颌靠在扶手上,目光在乔苓那里久久停留。 比佐已经截获了外界ril给乔苓传送了一条信息——可惜由于信息是经由ril之间天然的链接所共享,他并不能读取其中的内容。然而,只要乔苓回复,他就能够立刻通过双向信息通路确定那架ril的信息。 可是乔苓没有任何行动。 她过于安分地蜷缩在角落里,像是完全接受了自己被突然移换狱室的决定,这让比佐感到奇怪——她应该能够从更换牢房并塞入假人质的行为中看出自己正在布置一个陷阱,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他们有怎样的计划,都应该立刻对发生的变化进行沟通不是吗? 比佐皱起了眉,难道自己的计谋被看穿了? 此刻的比佐并不知道很快这里就会变成一个战场,他只是凝视着画面里的乔苓,希望能从这个一动不动的少女身上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夕阳的光将一切笼罩,远天的云卷着舒和的形状,一切静谧如常。 狱中的乔苓感到身体已经有些麻木了,她缓缓起身,还没有直起腰,就已经撞上了头顶的天花板,她叫了一声,捂着头弯下腰来,腰又撞上了身后的墙壁,重心一乱,整个人往前摔在了地上。降苓发出了一声轻嗤,被乔苓听在耳里。 她不理会,只是兀自揉了揉脑袋,疼得“嘶嘶”地倒抽凉气。 两只脚传来一阵充血的酸麻之感,她活动活动了身子—— 大地就在这时开始颤抖起来。 最初的几秒只是如同幻觉的微微抖动,乔苓一怔,停下了身体的动作,以期捕捉刚才微弱得如同幻觉的震感,随即整个牢狱如同地震,开始了巨大的晃动,还有接连不断的爆炸声。 那些爆炸声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真切,巨大的轰鸣掀起了空气中的尘埃,乔苓紧紧捂住了耳朵,她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来了。”降苓突然说。 乔苓这才隐隐听见门外传来激战的声音,来人有许多,只是分不清是敌是友。大门那里几次传来巨响——流弹的脆响、人被摔在门上的闷声,乔苓连忙推到了门边——“砰”地一声,门被砸开。 “乔苓!” 这个声音很熟悉,乔苓一怔,当她探出头,就看见喘着马夹热裤的贝尔摩德正扛着枪站在门外,她用一根红色的发带将额前的刘海缠起,一双眼睛坚定有神,贝尔摩德的身后跟着三个壮汉,身上都有刺青,而她作为女性却有丝毫不逊色的英姿豪情,大姐大这三个字仿佛就写在她脸上。 “怎么是……怎么是你?”乔苓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回去细说,我们先走。”贝尔摩德扶着乔苓站起来,抓起她的胳膊,在走廊上迅速奔跑起来。贝尔摩德原本就比乔苓要高,如今一手持枪,一手挽着乔苓的手臂,乔苓一时有点恍然,她没想到来人自己竟然认识。 “是景策让你来的吗?” “……算是吧。” 乔苓心中一滞,瞬间挣脱了贝尔摩德的手,“算是是什么意思?” “不要耽误,乔苓,到了地方我再和你解释——” 乔苓警觉地倒退了几步,跟随贝尔摩德的三个壮汉立即向她靠拢过来。 “住手!”贝尔摩德冷声道,她喝退了几个要将乔苓直接抓起来的下属,然后低头看了看表,时间已经非常紧迫,她尽量简短地开口,“我们确实和景策有协议,所以才赶到这儿来救你,但来救你是我们自主选择的行为,并非听命于景策。” “你说的「我们」,是指谁?” “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事吗。”贝尔摩德皱起了眉,“乔苓,我们没有时间耽误,如果你现在不乖乖听话,我们就只好——” 不等贝尔摩德说完,乔苓就感觉自己被人捏着衣领提在了半空中,她挣扎着在半空中扑腾着四肢却始终无济于事。 “好奇心是好事,但要分场合。”身后的声音不急不缓。 那人又将乔苓重新放到了地上,乔苓回过头,终于认出这就是那个关在自己对面的大叔,他的脚铐和骨刺都已经除去,此刻浑身自由地站在这儿。 “拉扎勒斯……”乔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贝尔摩德,“原来你们认识?” “嗯。”拉扎勒斯足足比乔苓高了半个身位,乔苓勉强到达他的胸口,对方二话没说就提起了乔苓的腰,像提行李似的带着她在走廊里疾走起来。 拉扎勒斯疾走,身后的几人全都快步奔跑着紧跟。奇怪的是,这一路上除了几个日常守卫,基本没看见其他什么人——这个监狱的防卫似是比从前还要脆弱,一度让几人产生危机四伏的违和感。 被握着腰的乔苓深感不适,她抬起头看向胡子渣啦的拉扎勒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拉扎勒斯一笑,并没有认真回答的打算,“还好,不难找。” “景策……答应了你们什么?” “一会儿出去你见着他了,自己问。” “我们去哪里?” 拉扎勒斯仰头大笑起来,良久才低头笑道,“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走廊中回荡着笑声和脚步声,几人的尽头是已经被炸出了一个窟窿的出口,正当他们离那里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又一阵剧烈的爆炸袭来。爆炸源自东南方向,贝尔摩德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并没有在那里安排炸药啊。 乔苓突然颤抖起来,有一阵电子流直接攻破了降苓的防守,一阵巨大的杂音骤然响彻了她的脑海——在突如其来的声音轰炸下,她无法自控地痉挛起来,一时间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拉扎勒斯将乔苓放在了地上,乔苓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在地上蜷成了一团。 “怎么了?” 乔苓闭着眼睛,努力从一大堆的杂音里辨别那个声音的来源,那个声音不断地呼喊她的名字,像是在焦急地寻找她的踪迹。 她断断续续地开口,目光望向东南边,仿佛穿透了一切阻隔,看见了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阻力是有原因的——此刻,整个独立监狱的火力,都被东南方向的那个入侵者吸引着。 “是……杨令元……他也来了。” 第40章 突变 持续不断的震动传来,贝尔摩德透过窗看向远处正在交战的地方,数不清的ril仿机正在朝着某一处猛攻,那里只站着一架红色的ril——可那哪里是什么杨令元,那分明是将迟的红莲! 贝尔摩德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曾在演练时与将迟过招,对这架ril的印象很深。 “别恋战。”拉扎勒斯往贝尔摩德的身前一站,挡住了她远眺的视线,“既然不是我们的人,不要管。” 贝尔摩德捏紧了拳头,从牙缝中吐出一个“好”,正要去扶乔苓的肩膀带她离开,却陡然发现乔苓的脸色陡然大变——最明显的是那双眼睛,变成了银色的双眸。 乔苓没有表情,她的眼色极冷,刚才还在颤抖的四肢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换了一人。 “乔苓?” 乔苓没有回答,她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从拉扎勒斯与他身后几个壮汉的缝隙之间闪身而过,轻而易举地绕过他们,向着独立监狱的更深处飞奔起来——或者说,向着战火之地的方向跑去了。 当贝尔摩德反应过来,正要去追的时候,拉扎勒斯已经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去追她。”拉扎勒斯微微眯起了眼睛,“这里危险,你们先走,尤其是你。” “但我——” 拉扎勒斯笑了笑,“要尽快脱身,你的身份宝贵,不要拿自己在这种地方冒险。” 贝尔摩德鼻子一酸,只是克制地点点头,对着自己的几个下属挥手,示意他们与自己一道离开。 “那你要小心。”她轻声说,“别再被抓回去了。” “嗯。” 在贝、扎二人说话的片刻,乔苓已经穿过了独立监狱巨大的空中阁楼,来到了建筑的另一头——离杨令元越来越近了。 她的眸色在银色与黑色之间交替,那是降苓与她正在激烈争夺这副身体操纵权的结果。降苓对杨令元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意,让乔苓几乎无法抵挡。 “停……下。”乔苓艰难地遏制住自己的双脚,双手紧紧扣住了一旁走廊的扶手,“你……要去干什么……” “杀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 “他入侵了!” 降苓怒不可遏,就在刚才,杨令元用他的ril突破了自己的领域,与乔苓进行了直接对话——没有对他发起任何对话请求,直接击穿了他与外界的防御——在他,有史以来最为虚弱的时候。 “他肯定不是故意的……降苓,不要冲动……” 这句「他不是故意的」不仅没有平息降苓的狂怒,仿佛使他更为懊恼。这怒火随着与杨令元的接近愈演愈烈。乔苓心中大呼不好,却在挣扎中看着自己依然在一步步向前。她理解降苓的怒火,高傲如他,必定不能容忍自己被—— “降苓……降苓……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 “有什么可谈的?” “你不要去找他,别忘了外面现在除了杨令元还有很多监狱的机甲,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离开这里——” 降苓不耐烦地打断,“你又要逃避了吗!” 乔苓一怔,「逃避」是她的软肋之一,降苓故意的激将让乔苓突然有些恼火。 “这不是逃避!” “呵呵,有什么区别?” “不准这么说我!”面对降苓的固执,乔苓也火大起来,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违拗自己的命令了,乔苓眸色一凝,陡然间夺回了自己全部的身体。 “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现在状态不佳?为什么就是不肯向我示弱?不就是被杨令元突破了一次吗?你就这么不能接受自己失败?你自尊心是有多强?” 一瞬间,降苓像是彻底从身边消失了似的,周围陷入了彻底的寂静与沉默。还未等乔苓从这诡异的宁静中反应过来,降苓的反扑势如排山倒海,她的意志被生生剥离出自己的躯壳,丢去了虚无之境。 “记住,乔苓,示弱是强者的特权。”降苓的声音冷而又冷,“无能者没有自尊。” 在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乔苓再次与外界失联。 突如其来的焦虑笼罩全身,她的身体在黑暗中悬浮,这里空无一物,浩淼的空间里只有无尽的虚空。 乔苓深吸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能够感知到身体微弱的气息,以及降苓此刻的所有心情。 降苓看见了陷入困兽之斗的杨令元——于是乔苓也看见了。在杨的不远处还有将迟的红莲,这两人以一当十,在一片纷乱中与众人鏖战。 战场上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乔苓」的靠近。 这个穿着囚服的少女,身上散发着与其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凌厉,她的步伐稳而轻灵,从容得就像一只与战火无关的精灵正在穿过一片花丛,没有任何人的攻击可以波及到她。 降苓的目光一直看着杨令元。 这个人没有召唤出自己的ril,或者说,他依然没有让自己的机甲实体化——在这片机甲的战场上,他依然在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与所有敌人对抗。 杨令元的杀敌方式非常特别,他口中一直低吟着什么,与敌人相隔百十米,右手食指轻划十字,对方的机甲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切割——切面平整光洁,如同被打磨抛光过,这一切是如此迅捷有力。 降苓微微颦眉,他忽然觉得,以乔苓的身体来接近他,再合适不过了。 而几乎在同时,乔苓也同样觉察到了降苓的这个念头——迄今为止,降苓所做的所有事情中,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恼怒了。虚空中的乔苓默默合十了手心,她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从四面八方汇集。 而此时,「乔苓」与杨令元已经靠得足够近了。 在四目相对的一瞬,杨令元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所有动作,眼眶慢慢地变红。 “乔……乔……”他还没来得及喊出乔苓的名字,就看见「乔苓」微笑着继续向自己走来。那双银色的眼睛迅速将杨令元捕捉,杨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放大,像是被人抽离了灵魂,双膝微僵,面对着「乔苓」,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在降苓的精神攻击下,极少有人能够幸免,至于精神极不稳定的杨令元,则更是如此。 这一招曾让降苓的前任驾驶者彻底失去意志,让无故招惹他的菲斯布尔几乎濒死,而今,他要用同样的伎俩,去看看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比强大的少年究竟害怕什么。 杨令元垂下了头,「乔苓」则温柔地扶起了他的下颌,沿着那双已经失神的瞳孔,降苓听见了一些在杨令元脑中回响的声音。 “如果一个人对你很重要,他就会离开你。” “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配不上任何人对你的好……” “他们将为自己的愚蠢受到惩罚……” “这是你一辈子的诅咒。” 这些话,降苓只听了个大概,他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菲斯布尔和那个前任驾驶者之所以会被攻破,是因为他们害怕自己的软弱被看穿,他们害怕自己被轻视,他们虚荣、软弱、无知又自以为是。 可是杨令元的这种情况算什么……害怕别人受到惩罚?「配不上任何人对你的好」又算哪门子诅咒——那诅咒全都是应验在别人身上的,与他何干? 未等降苓细想,他突然觉得身体一僵,身体的力量忽然开始流失—— “你不懂的事情还多着呢!” 乔苓的声音响起,她的语气中没有留丝毫情面,甚至还带着一点冷嘲。乔苓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占领自己的每一寸身体,带着极大的决心和冰冷的意志卷土重来。 “像你这种只想着自己,自私自利的ril,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人类在想什么!” 乔苓的眸色又变回了黑色,她稳稳地接住了杨令元即将垂倒的瘫软身体,将这个看起来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少年紧紧抱在了怀中。 她有些愧疚地在杨令元耳边呢喃,“喂,喂,还醒着吗?” “乔苓小姐……?” “嗯。” “……你没事啊。” “嗯,我没事,都没事的。” “真好。”杨令元的下颌靠在乔苓的肩膀上,顺着视线,他看见远天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像是温暖的火焰烘烤着柔软的云层,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忽然觉得身体被什么人承接——乔苓将他背了起来。 眼前是十几架ril的残骸,是弹药残迹里缓缓升腾的硝烟,乔苓逆着光站在仅剩的六架ril仿机前,一手托着身后的杨令元,一手在胸前挥舞——那是裴菲柯特的星域旗语,尽管目前已经很少用,但它一直是新兵培训与老兵考核的重要内容。 “停止战斗。”她用旗语写道,“我们投降。” 第41章 陌生人 眼前的ril仿机们开始停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信息。其中三人的枪口依然指着红莲,将迟很快从红莲的驾驶舱中跃下,他举着双手缓缓走到乔苓身边,示意自己的无敌意。 “我帮你吧。”他从乔苓那里把杨令元的身体接了过来,背在了自己身上,然后歪头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乔苓勉强开口,她又开始头晕了,每次降苓发动精神攻击对她而言都是一次非常大的损耗。明明才从漠城的战场下来,明明知道彼此的身体都不好,降苓非要…… 想到这个,乔苓又气不打一处来,她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将迟,“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偶然,我从昨天开始就在追他,”将迟说着便看了看肩上的杨令元,“他受了比佐的刺激一个人跑出来。我担心会出事,就一路跟着。” “昨天?” 乔苓微微颦眉,她记得降苓之前说过,自己的位置被一架未知的ril锁定了——想来,那人就是杨令元了?想到这儿,她的目光有些复杂,或许对将迟来说这确实是偶然,但杨令元而言显然不是,他是刻意来到这里的。 为什么?为了救她出去? 她和杨令元不过数面之缘,唯一的一次同生共死也不过是漠城高塔上的一场遭遇,他为什么愿意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这时,对面的两架ril仿机的驾驶员从舱内缓缓落地,他们手中持枪,枪口始终对着乔苓与将迟,当走到大约相距二十步的时候,对方停了下来,高声喊话道,“你们的身份!” 将迟一手拉着杨令元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一手去掏自己口袋里的证件,远远地丢给了对面的人——那两人立刻像闪避炸弹似的躲过,直到确信那个薄薄的册子里就是将迟的个人id册,这才上前捡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乔苓想笑,却发现自己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的意识变得有些昏沉,但仍然在抵抗,这逐渐强烈的昏眩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扶住了一旁将迟的手臂。 将迟立刻向她看来,胳膊稍稍用力,顶住了乔苓倒过来的身体,“乔苓?” “……我没事。”她抢先一步说。 “你们要检查身份检查到什么时候?”将迟高声向着对面喊话,“我们这边有两个人亟需医治!” “你们等着就是了!”对方丢下一句话,便有一架ril仿机快步返回监狱。 乔苓半个人靠着将迟,渐渐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听见将迟喊自己的名字,但也无法回应。 真的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她有些无可奈何地想,尽管现在的情形这么糟糕,但是还好,至少还有将迟在身边。 一阵风从远天习习吹来,陨落的夕阳就像熄灭的烛火,在风中陡然消散了它的光辉,一切都沉浸在入夜前的的蓝紫色天幕里。一切都在渐渐变冷。 乔苓已经撑不住了,她眨了眨眼睛……景策在哪儿呢? 有点希望能在最后的一点意识里看到他出现。 但很可惜,并没有。 …… 这一次的睡眠比任何一次都要沉,她好几次都感到降苓向自己传来一些似有若无的信号。 尽管没有明确的意识,但乔苓本能地拒绝了,她暂时不想见他,也不想和他说话。 在黑暗舒适的睡梦里,她一个人缓慢地恢复着能量。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然能够听见大提琴的声音。 乔苓有些懵懂地想着,父亲是会拉大提琴的。但那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碰巧撞见的一次,他在乔家的院子里,一个人对着电闪雷鸣的雨夜悠然地拉着琴。那时雨声遮住了他的琴音,他没有束发,任由银色的长发落在地上,不时亮起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他的侧脸,他银色的眸子就像雨滴和星辰。 乔苓大概知道自己在梦中了,而当觉察到自己在梦中的时候,往往就离醒来不远。乔苓怀着平静的心情想着,她最近似乎常常能梦见父亲,这也许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最近这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使她开始对长辈的照顾重新有了渴望。 像是盼望一个类似父亲的角色,能好好地,保护自己。 她感觉自己似乎还在流泪,但愿此刻自己的卧榻边不要有人。 带着一点点的伤感,她睁开了眼睛,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身下的床十分柔软,盖在身上的被子轻而暖,头顶是镌刻着繁复花纹的床顶,干净的蕾丝纱帐从那里倾泻而下,将整张床温柔覆盖。 ——这不是自己家。 乔苓立刻清醒过来,她随即便发现,那大提琴的声音并非幻觉,只是没过多久,它的最后一个乐句结束,一切又重归宁静。 从窗口的光来看,现在还是清晨。乔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正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薄睡裙,在清晨时分这么穿还有些冷。地上放着一双厚拖鞋,她伸脚踏了进去,鞋里温暖的绒毛立刻温暖起她有些发凉的足底。 乔苓觉得脑子有些混乱,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了。 只是记得降苓好像干了一件让自己非常生气的事。 似乎还见到了杨令元和将迟…… 当她起身在房中踱步,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的时候,琴声又想了起来。乔苓一时出神,将所有的事都抛去了脑后,推开门,外面是一道长而又长的走廊,那琴声从楼顶传来,她提着睡裙,匆匆向楼顶跑去——鞋子略有些不合脚,她很快将它们踢去了一旁,就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瓷砖上。 但这么做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愉悦,好像一切都是轻盈的,也没有任何束缚。 顶层是一个回旋的楼梯,通向钟楼的顶端,乔苓足下轻盈无声,只听到大提琴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与楼顶的小天台只隔了一道简易的木门,她才停下来。 提琴的声音婉转却并不惆怅,带着一点零星的深情和隐忍,像极了秋天的晨雾。 一曲终临,乔苓缓缓地推开了门。 拉琴人应声而望,两人就这么看着彼此。 乔苓看见眼前坐着一个身着黑色长尾礼服的男人,他一身肃静,黑色的袖口微微露出一点里面的衬衣,颀长而清瘦的身体上少有装饰,只有脸上戴着一张冷漠而华丽的白色面具,上面装饰着夸张的孔雀色羽毛和几颗恰到好处的火濯石,遮住了他大约三分之二的脸。 那人没有起身,只是收回了目光,面对着高楼以下的晨雾,再一次拉起了大提琴。 “你是?”乔苓打断了他的琴音。 “……我以为你是来听琴的。”他轻声说。 “抱歉。”乔苓微微欠身,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大约二三十岁,乔苓忽然对自己之前的一些念头感到有些滑稽——她隐隐地,希望能见到父亲呢。 “没关系。”那人提着琴站起来,从乔苓身边经过,眼看就要下楼。 “请等等!”乔苓抓住了她的衣袖,“还没有请教——” “我是景策的朋友。”那人一笑,便抽回了自己的袖子,“再会,女士。” 第42章 身世 戴着面具的男人像一阵风一样从乔苓的眼前飘过,乔苓在风中瑟瑟发抖,怔怔地望着那个回旋的楼道——像刚刚遭遇了一个优雅的鬼魅。 没过多久,楼梯上又传来一阵迅捷而矫健的脚步声,乔苓歪着脑袋看着旋转楼梯,不一会儿,穿着长风衣的景策出现在了那儿。 “天哪。” 在看到乔苓的一瞬间,景策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寒冷的清晨里,乔苓一个人穿着单衣站在起风的天台上。他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衣,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跨到乔苓的身边,用衣服将她紧紧裹了起来。 乔苓的脸被冻得有些微微发红,身体也冰凉,景策隔着衣服抱着乔苓,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刚才听到了……琴声。” 景策一低头,才发现乔苓赤着脚,他皱了眉,一手托着乔苓的腰,一手挽着乔苓的膝盖,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带着她离开这里。 乔苓偎在景策怀中,他的体温透过黑色的毛衣穿来,十分温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乔苓仰着头问道。 “我早上去你房间找你。”景策说,“结果门是开的,你不在里面……刚才我在城堡里遇到了「星尘公爵」,他说在天台看见了你……” “「星尘公爵」?就是刚才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嗯。” “他的大提琴拉得真好听。” 景策微微笑起来,“是吗。” 两人沿着楼梯下来,重新回到城堡中,比起天台,这里要暖和得多。乔苓一手挽着景策的脖子,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胸口。她的头枕在景策的手臂上,耳朵隐约能听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好像一切都回到他们刚刚遇见的那天晚上,他也是这么抱着她,奔跑在没有人迹的街道上。 乔苓闭着眼睛,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羞赧,轻轻扬起了嘴角。 景策抱着她回到她醒来时待着的那个房间,床榻很软,当景策将她放上去的时候,床垫开始凹陷。景策从一旁把被子拖过来,盖在了乔苓身上。 “这样的床睡久了对背不好,”景策说,“不过偶尔躺一躺,还是很舒服的。” “嗯。”乔苓捏着被子,将半张脸隐在被子里,眼睛依然看着景策。 景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两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扣在下颌,两人四目相对,乔苓微微侧身,“你看什么?” “……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乔苓双眉微颦,微微摇了摇头,“那些人……怎么样了?人造人那边……” “他们失败了,”景策轻声说,“人造人那边没有做到把你救出来,所以不得已,只能让星尘公爵用他的权力把你调离那里。” “将迟他们呢?” “都在城堡里,他们在其他房间里休息。”景策道。 “啊,那就好,”乔苓笑了笑,“真要感谢那位公爵先生……对了,之前一直没有问,你那时为了救我,到底答应了那些人造人什么?” “没什么,那是我迟早要做的事情,答应了也就答应了。” 得到这样的回复,乔苓并不罢休,她把身体往床边挪了挪,“所以你到底答应了什么?” 景策笑起来,缓缓道,“我答应他们……如果这一次我能连任,那么在职期间所做的一项改革,就是配合他们,进行人造人平权运动。” “人造人平权?”乔苓微微睁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他们要求和人类享有一样的权利和保障,要求从「奴隶」身份中彻底解放出来。”景策上前重新掖了掖乔苓的被角,“还记得在监狱的时候,住在你对面的拉扎勒斯吗?” “你是说那个「屠城者」?” 景策点头,“三十多年前,他的妻女被检测出体内带有极罕见的「类人自主程序」,所以被裴菲柯特的星域实验室扣留了。” “类人自主程序……又是什么?” “你知道人是可以装义肢的,对吧。”景策解释道,“那,如果有一个人,他整幅身体都坏掉了,这种时候,就可以像装义肢一样,为他更换一个身体。但是,一个人的脑频率,与一个人造人的电子波频是不同的,如果二者不能契合,那么人的意识就无法在人造人的身体内获得自由。” “嗯。”乔苓若有所思,“目前我们还无法根据一个人的脑频,来制作属于他的躯壳,是吗?” 景策点头,“是的,目前还办不到。不过带有「类人自主程序」的人造人不同。有着这一程序的人造人,其身体可以与任何一个普通人类调配。目前猜测,这可能是人造人在被制造过程中,随机产生的一段代码,只是还不知道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被实验室扣留之后……他的妻女怎样了呢?” “当时的科技还无法做到找到那串猜测中的代码,而他的妻子,就因为那时控制手段的不是灵敏,被测试机击穿了脑部,死在了试验台上。研究者们决定暂时封存他的女儿,等到未来技术再进步一些的时候,再将她提出来。” 乔苓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好残忍。” 人造人是人工智能的顶端,他们有了和人类几乎一样的喜怒哀乐,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有身体的差异。 “嗯,很残忍,所以那个实验在十年前被伦理委员会勒令中止了。” “那他女儿呢?” “他女儿的身体当时依然封在实验室中,因为间隔的时间太长,本体的意识消散了。恰好那时候裴菲柯特星域里,有个贵族的女儿出了车祸,那个女孩的身体在大火里毁了,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只有微弱的生命体征,当时的主治大夫参与过「类人自主程序」研究计划,知道实验室中还有一个备用的人造人身体,因为情况非常危急,也来不及考虑许多,就直接将这个女孩的意识,移植到那个人造人的体内。” 在景策说到“有个贵族的女儿出了车祸”的时候,乔苓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听完了这个故事,她微微颦眉,“那个贵族的女儿……是……” “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已经找不到了。”景策说,“但拉扎勒斯女儿的名字倒是一直都记录在案。” “……贝尔摩德?” 景策点头。 乔苓一怔,她突然想起刚见到贝尔摩德的时候,她轻描淡写地说「车祸」时的表情。乔苓没有想过,原来在 “不过,你知道「屠城者」这称号是怎么来的吗?”景策又道。 乔苓摇了摇头。 “他当时是裴菲柯特边境驻兵的士官长,得知妻子死讯后擅自脱岗,沿着通往弗里顿的唯一道路一路南下,见到人类的村庄、城镇就对这些平民进行毁灭性的打击报复。仅仅一夜之间,就让将近两千人丧生,「屠城者」的名号就是因此而起。”景策感叹,“这件事军方反应不及时,是上一届的执行官将他擒住才投去的独立监狱。” 听到「近两千人」的丧生,乔苓觉得脑仁儿有点儿疼。 “总之……别担心。”景策用他温热的手掌按在了乔苓的额头上,“和他们联手是迟早的事,我并没有因为救你失去了什么。” “嗯。” “你再多睡一会儿,等到了时间,我来叫你。” “要去……做什么?” “一起去商量接下来的计划,”景策笑了笑,“最好能用平民的方式,扳倒比佐。” 第43章 缔约 乔苓看着景策从容的样子,也同样觉得安心。她又重新躺回床中央,做出一副「我会好好休息放心吧」的样子。景策一笑,起身就要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你丢了样东西。” 乔苓好奇地起身,景策左手在自己的口袋里掏了一会儿,终于牵出一条项链似的银线,它的底端拴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 “是你的吧?” 乔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儿果然空空荡荡。 “重要的东西就要收好啊。”景策把玻璃小瓶放到乔苓手心,“原来的项链断了,我重新给接了一根。” “谢谢,其实也不算重要……”乔苓看着手里的小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爷爷说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东西……就一直带着了,也没什么用。” “谁说没用的……” “诶?”乔苓睁大了眼睛,只见景策摇了摇头,又重新坐回自己身旁,低声问道,“「它」在附近吗?” 乔苓怔了一会儿,“是说……降苓?” “嗯。” 提起降苓,乔苓就觉得头疼,她不否认降苓本身的强大,但一匹容易脱缰的烈马所带来的危险,恐怕远比将要面临的敌人更为严峻,“不在……我没留他,估计是被金枝召回了吧。” “嗯,好。”景策笑了笑,“那我来教你这个东西的用法。” 这日上午,所有人都在仆人的恭迎下来到餐厅用早餐,独独乔苓一人沿着通往后山的小路悄然离开了城堡。她披着厚厚的羊绒披风,用来抵挡山间的冷风,她走了很远,直到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城堡,才放慢了脚步。 “降苓。” 金屑随风而舞,降苓出现在她面前。 “要做什么?” “散步。”乔苓的回答简短干脆,她抬起头,看见降苓打开了驾驶舱并向自己伸来了手臂,于是摇摇头,“不坐驾驶舱,你把我放到你肩膀上,我想看得更远一些。” 降苓没有多言,只是按照乔苓的吩咐去做。看到乔苓一直有有些苍白和瘦削的脸,他隐隐怀有歉意,只是这种歉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当着乔苓的面表露出来的。 高空中的乔苓用披风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良久才到,“我问过景策了,你体内的伤口……都是我的错。” 降苓没想到,乔苓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他打量着乔苓的神色,她看起来很平静,听起来似乎也不打算追究之前在独立监狱里自己擅自行动的事情。 “怎么?” “你身体里的腐溃严格来说其实算不上是伤口,它们是不属于你本体的金屑……在漠城阻止金屑井喷的时候,我怕你顶不住,在你被腐蚀的时候同时帮你疗伤,以至于将那些不需要的金屑也裹进了你的身体里,”乔苓顿了顿,“它们一直在你体内保持着液态原貌,所以你的体内的腐溃才一直无法愈合。” “……” “当然,我会治。”乔苓道,“但需要你的配合。” “要怎么做?” “一会儿再说,你继续往前走。”乔苓双手抱怀,在大风中微微眯起了眼睛,在降苓的肩上,她看见远天的朝阳正在缓缓升起,当一轮红日完全跃出地平线之后,她才吩咐道,“可以停下了。” “为什么要走得这么远?” “好问题。”乔苓挑了挑眉毛,“因为一会儿疗伤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狼狈。” “……” “你不想被其他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吧?所以我干脆带你走远一点儿。”乔苓说着从肩膀攀至降苓的头顶,再次停在了他的头顶,她跪坐着,双手轻抚降苓的眉心,“要开始咯。” “我要配合什么?” “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忍着,不要动。”乔苓轻声道,“可能,会有点疼。” “……嗯。” 乔苓轻轻闭上了眼睛,然而在闭眼的瞬间,却看见了周围一切的轮廓——就像在看老照片的底片。在颠倒的色差里,自己胸口的小瓶正在发着微蒙的光芒,闪烁的节奏正与降苓身体内那一团流动的金屑彼此呼应。 一切果然如景策所言——在房中听乔苓复述完降苓的异状之后,他就断定降苓体内必然有残存的金屑——凭治疗师之力要将它们清除出ril体外原本是很简单的事,但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利用的契机。 乔苓将挂在胸前的小瓶取下,那里面晃着一点浅浅的鲜血,大部分已经凝固在瓶壁上。乔苓伸出手,就像穿过水面一样进入到降苓体内,她悬浮在空中,感觉到降苓在微微的颤抖。 只这一瞬,乔苓忽然又有些心软,她轻声道,“别动。” 乔苓手中的小瓶开始发出微光,像是要融化在光芒中。降苓体内的金屑像是有了感应,纷纷向乔苓这边飘来,乔苓松开瓶盖,那些纷飞的金屑霎时汇聚称巨大的光流,而瓶中的血液也渐渐凝成一个小小的血滴,缓缓从瓶中升起。 当血滴离开瓶口的一瞬,巨大的光流涌进瓶中,乔苓差点没有抓稳,只感到金屑的冲力是如此强烈,那瓶口明明只有一指,却像是无底洞一样容纳着庞大的金屑,直到最后一束光消散在瓶口,小瓶的光才渐渐暗淡下来,乔苓重新合起瓶盖,它看起来又与普通的玻璃瓶毫无差异。 “我好多了。”降苓轻声道。 “再忍耐一会儿,”乔苓凝视着依然悬浮在空中的血滴,将双手合十在胸口,“才刚刚开始……” 就在她十指紧扣的一瞬,悬浮的血滴陡然爆炸,化作千丝万缕的细细线条,贯穿了降苓体内的每一寸空间。降苓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嘶吼,于他而言,这是不下撕心裂肺的疼痛。 乔苓闭上了眼睛,轻声祷告。 “金枝在上,契约人乔苓在此立誓,我愿以这眉心的三滴鲜血,与降苓结为主仆,他将是我驰骋星河的战马,慨然御敌的利剑,至此,我的一切将交付于头顶的星空与心中的道德律令,不争名,不争利,为公众之幸福奉献我人生的全部,直到时间的尽头。”祷词将尽,乔苓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将右手贴在心口,“哈卡萨卡。” 话音刚落,乔苓的全身都泛起一阵隐隐的疼痛。她的手臂与双足上浮现浅浅的红纹——像极了前几日降苓身体上的伤痕。 隐隐地,乔苓仿佛感到自己被一双温暖的手拥抱着。 “予。” 一个声音从不可知的空间里传来,乔苓一怔,眼里忽然充满了泪水——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她被激起了强烈的共鸣,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身体里,被温暖地呵护着。 不用任何解释,她知道那就是金枝。 降苓依然在嘶吼,他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忍受着万剑穿心的剧烈疼痛,银色的机甲上的红纹愈来愈亮,就像燃烧的烈火。它们同样灼烧在乔苓身上,乔苓咬着牙,在疼痛中感受着与降苓的羁绊。 “你……干了什么?” “别动……”乔苓紧紧抱住了自己,竭力以平静的口吻劝说道,“再忍耐一会儿。”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要裂开了……” 乔苓纠正道,“是……新生。” 她握紧了手中的小瓶,里面的金屑就像金色的岩浆,她瞒着降苓将自己的眉心之血带了进来——此刻,由那血滴抽出的血丝已经像血管一样布满了降苓的整个身体。它们闪耀着红色的光芒,这一刻,乔苓知道,契约开始生效了。 她被一股推力缓缓推出降苓的身体,又重新落在了地上。 降苓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蜷缩着,他与乔苓的身上都闪烁着红纹,并且光芒一点一点地熄灭。 降苓发着抖,狼狈地盯着乔苓,“你……不止是取出了我体内的金屑吧。” “嗯。”乔苓点头承认,“刚才,我单方面与你缔约了。” “什么……” “以后,你必须要听我的话,不可再擅作主张,明白吗。” 降苓的声音急恼交加,“你什么意思?” 乔苓向着降苓走近,轻声道,“你应该不知道,在黑色纪年结束之后,那一届的执行官曾向金枝恳求可以牵制ril的能力……” “是什——” “不要打岔,听我说完。”乔苓笑了笑,“你反噬了那一届的候选人,为了避免这种情形再出现,金枝给予了执行官契约之力,不过只有当ril允许驾驶者进入他们「核心带」的时候,这一切才有可能生效。” “你——” “不凑巧,如果要取出你体内的金屑,我必须进入你的核心带,就像刚才那样,所以我顺便带了三滴眉心血进去并向金枝发出了请求……她也已经答应了。”乔苓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在左手的食指上有一圈鲜红的烙印,像一个戒指紧紧箍在那儿,那是契约的凭证。 “降苓,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能胡来了。” 降苓这时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所有的自由,此刻就像乔苓手上的契约印记,被她攥在了手中。怒极之下,降苓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将这个站在自己眼前的人类碾为儕粉。 乔苓冷眼看着降苓向自己伸来的手,“你要攻击我吗?” “怎么会……”降苓的手缓缓接近,突然捏紧了拳头,砸向乔苓所在的地方。 一声巨响后,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深坑,降苓刚想冷嗤,忽然听见乔苓的声音在耳边冷声道,“白费力气,你杀不了我的。” 这一刻,乔苓终于明白为什么景策要她走远一些——气急败坏的降苓像个破坏王,把周围的森林几乎损毁殆尽,他的厉吼带着不可言说的悲愤,像一只无法挣脱囚笼的困兽。 “停手吧。”乔苓轻声道。 乔苓的身边浮起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晕,她站在光晕中,在每次降苓的进攻到来之前就陡然消失——这就是契约之力,对降苓的攻击,她自带闪避功能。 “不可能——” “收。”乔苓转动五指,降苓便直直倒地,那些弥散在他体内的血丝如同钢刃,一瞬间将他束缚起来。 “起。”乔苓右手微转,降苓的身体立刻浮于半空中。 “落!” 乔苓挥动右臂,没有半点迟疑,降苓重重地从高空跌落,狠狠砸进了土地中。大地为之震颤,降苓发出一声响彻寰宇的悲鸣,乔苓心中为之一颤。 这是在哭吗? 四下一片沉默,倒在地上的降苓像是已经放弃了所有挣扎,乔苓的手也垂落下来,她一步一步走到降苓的身旁。 她轻轻抱住了降苓的一根手指,抚摸着他的指节,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吻。 降苓冷笑了一声,“你在同情我?” 乔苓只是摇头,她看着降苓的眼睛,“我是喜欢你。” 满腔毒舌蓄势待发的降苓突然陷入了沉默,他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说的没错,示弱是强者的特权,”乔苓靠在了降苓的手掌中,轻声道,“有些话从前说不出口,现在能了。如果不是有你在,我大概就死在了漠城,也不会有办法在狱中和景策取得联系……更多的时候,只要有你在,我就觉得心安。” “但这些,我怎么告诉你?”乔苓眨了眨眼睛,“你会明白吗?一个人类的想法?” 降苓举起了手指,将乔苓放到了眼前。 乔苓双肘撑在降苓的指缝里,歪着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总之,你对我很重要。” 降苓冷冷看了乔苓一眼,自己化作金屑消散,尽管没有回应,但乔苓还是微微松了口气。她从半空中缓缓落地,看着漫天的金屑,一时有些惆怅。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反应过来,刚才降苓带着她走了许久——从这里到星尘公爵的城堡,不知道有多远啊…… “降苓……”乔苓一时有些脚软,“送我回去?” 脑海中传来一个声音,“摔得疼了,我要休息。” 第44章 回程 往回走了大约二十公里,乔苓远远看见前方的一棵树下靠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景策!”已经疲倦不堪的她忽然又有了力气,景策听到声音,也转过头,向着乔苓挥手。 “你来接我?” 景策点头,他接过乔苓拿在手里的披风——已经快到中午,加上一路独行,乔苓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披风早就已经解了下来。景策打了一个响指,一直都在附近的伏羲才显形,景策牵着乔苓走到伏羲的右肩,两人坐了下来,眼前风景一片开阔。 “顺利吗?”景策问道。 乔苓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点头。 “他迟早会知道是我使的坏,这样是瞒不过去的。”景策笑起来,“那这么说来,你也见过金枝了?” “没有见到,只是有种莫名的感觉……”乔苓低着头,“好像很温暖,很可靠,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靠近……景策你见过金枝的吧,你那时是什么感觉?” “一样。”他笑道。 “你也和伏羲定过这种契约?” “并没有。” “哦。”乔苓单手撑着下巴看着远方,景策和伏羲相处得如鱼得水,像是多年的旧友,默契得如同兄弟。伏羲的个性温和且稳重,就像景策一样。 有伏羲的护送,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城堡的入口,景策带着乔苓回到地面。乔苓这才看清了城堡的全貌,一条大河自西向东,在城堡这里被分为两条支流,护城而过。入口处是坚固的木桥,上面有水与风侵蚀的痕迹。桥头的两根红柱上分别用世界语镌刻着「哈卡萨卡」四个字。 “对了,一直没问,‘哈卡萨卡’是什么意思?”乔苓看向景策,“向金枝的誓言里貌似也有这个。” 景策轻声道,“来历不是很清楚,据说是很早以前,刻在圣石上的箴言,意思是,不老松亦死,唯金枝永恒。” 乔苓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笑,“听起来像是哪个家族的祖训。” “等带你去七执的工作区看看你就知道了。入口的地方有个石碑,好像写了个什么故事……”景策皱着眉想了想,“之前没太在意,也是不太记得了。” 待两人走过木桥,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响动,乔苓转过身,这才发现那座看起来老旧的木桥从中间断开,向两侧折叠——这哪里是木制的,分明是一架金属桥,只是细节做得太过逼真,她根本没有看出来。 “愣着干什么,走啦。”景策在前方催了催。 乔苓小跑了两步,追了上去,“我们这是在哪儿啊,裴菲柯特肯定没有这种地方~” “在维尔京啊~” 乔苓的眼睛微微睁大,“维尔京……!?” “在整个宇宙中,最像从前蓝星的地方。”景策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是不是很美?” 乔苓没有应声,比起这里的美景,最让她惊讶的,依然是维尔京本身。 没想到,有生以来,竟能踏足维尔京的星域。 “你们回来了。”正在大厅一侧饮茶的将迟最早看见了乔苓和景策的身影,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们在楼上等候多时了。” 景策点了点头,“嗯,那我们也上楼吧。” 将迟嗯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城堡的后苑走,乔苓好奇问道,“将迟你不和我们一起?” “我去叫下杨令元,你们先上去吧。” “啊,等等,我也去~”乔苓追了上去,回头对着景策挥了挥手,“你先走,我们一会儿到。” 景策也挥了挥手,他站在原地目送乔苓和将迟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手边有点空,乔苓和那两个人什么时候那么熟了?他忽然想起,似乎在乔苓住院的时候,将迟为了来看她甚至不惜从帝中的医院翻墙而入…… 景策有些不自在地皱起了眉,也说不好究竟是哪里不对,他靠着楼梯站了一会儿,一个人快步上了楼。 “你们早上干什么去了?”路上,将迟不经意地开口,“那么早就不见你俩人了。” “诶,处理了一些关于ril的事情,弄得有点儿晚了,抱歉。” 将迟一笑,“和我道什么歉啊。” 城堡的后苑一片青葱,有着修剪得当的藤萝与灌木,一条环形的石廊上生了绿盈盈的藤蔓,乔苓和将迟远远就看见杨令元蹲在一株圆滚滚的植物前,他看着花草的眼神很温柔,这一幕让乔苓觉得美好极了,杨令元似乎天生就应该和这些花花草草呆在一起。 将迟拧了旁边树上的几颗小浆果,准准地砸在杨令元的后脑袋上。 杨令元茫然地回头,看见将迟和乔苓站在不远处,将迟轻声道,“喂,要走了。” 杨令元又变得慌张起来,他小跑着到了将迟和乔苓的跟前,乔苓伸手抚去几片他肩上的叶子,杨令元低声道谢,他看了将迟一眼,“不好意思……一下忘了时间。” 将迟双手插在口袋里,瞥了乔苓和杨令元一眼,“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道歉?” “啊,真是不好意思……”杨令元更加羞愧起来,低着头喃喃道。 “哈哈,将迟的意思是不用那么客气~”乔苓笑起来,“你一上午都在这儿吗?” “哦……是的。” “一个人呆着,不会无聊吗?” “倒不会……”杨令元没有直视乔苓的眼睛,只是看向了她那边,说起一个人在后苑的时光,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浅浅的愉悦,“因为安静的时候,就能听见植物生长的声音……我很喜欢。” “植物生长……”乔苓有些惊讶,“那种声音……你能听得见?” 杨令元点点头。 “怪不得你总要别人小点儿声……”将迟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他突然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这样也能听得见吗?” 在乔苓眼中,将迟几乎只是做了一个口型。 杨令元红着脸挠了挠头,“哈……听得见呢……” “好厉害啊。”将迟微微睁大了眼睛,“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嗯……算是家族……遗传。” 乔苓一怔,歪着头问道,“你家在哪儿?应该不是裴菲柯特的……?” “嗯,我家在谢芙尔……谢芙尔星域的波塞城。”杨令元的神情又拘谨起来,他看了乔苓和将迟一眼,违心地说道,“欢……欢迎……来玩。” 将迟想了想,“波塞城的园林景观倒是很有名,不过貌似不太放陌生人入城?” “诶,是的……” “那我们去的时候,报你的名字行吗?”乔苓问道。 “可以……真要来的话,我可以出城去接你们,就是……就是里面规矩比较多……”杨令元轻声说道。 “比如?” “嗯,比如不能在大街上说话……” 将迟和乔苓彼此看了一眼,“那什么时候能说?” “私下,”杨令元笑了笑,“把门窗关了,确定声音不会传出去,就行。” 第45章 秘密 “你可以装个类似助听器之类的东西吗?”将迟轻声道,“降低你听到的声音音量,这样就算离开了波塞城也不会怕吵闹。” “……试过了,没有用呢。” 杨令元小心地回应着乔苓与将迟的话,这似乎是他头一回成为他人聊天时的中心,他有些紧张又有些小小的欣喜。只可惜路程太短,并没有聊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二楼的议事厅,推门而入,里面已经坐了三人。 景策、拉扎勒斯、贝尔摩德三人同时将目光投过来。 乔苓眼尖,立刻看见眼前的圆桌上放着五张红色的硬纸——是请柬,而且是如今极少使用的纸质请柬,一般只会在极隆重的场合使用。 “坐吧。”拉扎勒斯拍了拍桌子,他今天还是穿着一件敞胸的黑色皮马夹,尽管在城堡中待了一宿,他依然没有修剪自己的毛发,散乱的长发让拉扎勒斯看起来像一头黑色的狮子,一旁的贝尔摩德沉默而清瘦,那双眸子机敏冷清,让乔苓不由自主地想起健美而高冷的豹子。 “……这是什么?”将迟拿起桌上的请柬,打开后递给了乔苓,乔苓接过,看见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 剩下的四张则分别写着景策、将迟、杨令元和贝尔摩德。 在阅读完全篇之后,乔苓微微颦眉,“朗斯洛公爵的晚宴?” “而且邀请的,都是候选人呢。”杨令元轻声补充。 乔苓这才注意到,朗斯洛的邀请唯独落下了拉扎勒斯。 “也不尽然,星尘也在邀请名单上,他自己把请柬拿走了。”景策回答,“朗斯洛……我记得他就是站在比佐背后的人,至于他此番邀约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暂时还不知道。” “也就是说,比佐应该也会在?”,贝尔摩德捏起请柬,“……要去吗?” “去自然要去,即便这次宴会是私人性质的,也可以借机去探探虚实。”将迟低声回答——按照请柬上的内容,宴会将一直持续三天,三天的时间确实能够做很多事情,不过很快,他略一沉吟,又道,“但裴菲柯特星域还没有撤销对乔苓的指控,这种时候乔苓在宴会上现身,对她会不会不太好?” 贝尔摩德点头,“……是呢,而且是在维尔京这种地方。感觉会被一些人拿来大做文章。” “……明明是我救了他们。”乔苓皱着眉低喃,她再次打开请柬,反复阅读着里面的内容,“我才不在乎那群绵羊怎么写我,总有天他们会知道那天在漠城发生了什么,到时候清者自清。” 景策摇了摇头,“还好,我是觉得,大概没什么人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因为这算不上什么污点——你是被星尘保下的。以星尘在帝国的名望,你只要与他同时出现,就没有人能在这件事上为难你。” “太好了~”杨令元笑起来。 “不过——”景策的转折适时响起,他依然看着乔苓,“朗斯洛的做法很奇怪。比佐在漠城的行事,多半是他的授意,他为什么要毁掉一个星域,毁掉你?” 将迟并不很明白景策的话,于是大家坐下来,乔苓再一次讲述了她在漠城的际遇,将迟则接着叙述了他是如何与比佐在帝中对峙,并一路追着杨令元来到监狱的事。事情这时才真正串联了起来,每个人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像是摸索到了某个阴谋的线索。 “杨,你真的没有ril吗?”乔苓看向他,“那是怎么做到进攻狱守的?” “……其实,很早就有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 杨令元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的ril就是我的第二人格……我的身体就是……我的机甲。” “竟然……”乔苓的话没有说完,但脑海中已经接二连三地浮现起往昔的蛛丝马迹,杨令元徒手打开狱门,解下手铐……即便在直面机甲进攻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站在战场上默默地划着十字。 “难怪考官没办法褫夺你的ril。”将迟突然笑了笑,“我当时有点多管闲事了。” “哪里!当时多亏有你在——” 将迟摇头打断了杨令元的话,“你和你ril的关系是怎样的?你能控制你的第二人格吗?” 杨令元一怔,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我不是很能对抗得了那个人,但金枝选择了他。” “从前只是一些杀戮的念头,在我耳边说一些煽动的话……但他有了ril之力以后,已经能开始行动了,用我的这副身体……” “什么意思?”拉扎勒斯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你是两个人?” 杨令元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所以你也没办法确保ril听你号令?”拉扎勒斯皱紧了眉。 面对众人的震惊,杨令元一言不发,乔苓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他谨慎地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又迅速地收回视线,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不安地盯着地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景策想了想,“也许你呆在城堡里比较好。” 乔苓又是一怔,将迟也没有表示反对,似乎大家都同意将杨令元留下。她忽然觉得有些失落,杨令元也笑了笑,“好的……那我就和拉扎勒斯先生一起在城堡里……” “单方面拒绝公爵的邀请,对他是不是也不好?”乔苓看向景策,“那个人知道我们现在都在维尔京上,杨令元没有借口不去的——” “乔苓……”景策轻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公爵那里才比较危险,这不是一个单纯晚宴。” 乔苓突然脸红起来,她感到自己的心思似乎一眼就被景策看穿了——她不愿看见大家将杨令元留下,就像她不愿让自己一人落单——她在杨令元身上看见了自己。 “我留下没关系的,我也……我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杨令元眨了眨眼睛,不喜欢人多的场合是真的,然而不愿落单的愿景也是真的。杨令元很惊讶乔苓的反应——她好像知道自己的想法。 “其实可以让杨令元也像我那样和金——” “乔苓。”景策突然抬高了音量,阻止乔苓继续说下去,他双眉微凝,眼神严厉。这是乔苓第一次被景策厉声以待,她身体一震,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原想说,也让杨令元与金枝订立契约,这样就能够控制ril了。 但景策的反应分明在告诉她,这件事,不能说。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落在了乔苓和景策身上——很显然,他们之间有秘密。乔苓扫了议事厅里的所有人一眼,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低头道,“抱歉,我们继续吧。” 景策也不作任何解释,而是直接将话题切到了比佐身上,开始与众人商讨如何趁机挖出他背后那个团队的计划。 而那之前的对话,每个人都像没有听到一样。 议事结束,大家各自回屋,乔苓笑着与所有人道别,却并没有回房间,她隐隐觉得心里压着一些说不出的郁结,于是毫无目的地在城堡中游荡,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早晨邂逅那位公爵的钟楼天台上。 踏在窄窄的旋转楼梯上,她听见身后有足音。 “谁?” “……是我。” 景策的声音和人一起出现,乔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隔着五六级台阶站了一会儿,景策大步跨了上来,“抱歉,刚才……我可能语气有些重了。” “哦,没事……”乔苓连忙错开目光,窄小的楼梯里她和景策靠得有些太近了,幸而灯火昏暗,他大概也看不清自己的脸色,“是我有些想当然了,你是……对的。” “有件事我之前没有和你说。”景策又靠近了一些,他在乔苓的耳边低声耳语,“关于你和金枝的契约,不要告诉任何人。” 乔苓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景策那双金色的眸子。他的眼睛在楼梯闪烁的火光里泛着橘色的柔光,平静又温和地看着乔苓。 “……为什么?” “既然有契约能够让ril彻底听令于驾驶者,就必然有契约能够反制,这些事情都是说不好的,所以最好能够谨慎一些。”景策顿了顿,“你,还有关于你ril的一切,都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第46章 拂晓 景策与她一起在天台上待了一会儿,乔苓远眺眼下的景观,余光里不时看一看景策。 “为什么想到这儿来?”景策主动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乔苓低头踢了踢鞋子,过了一会儿,她歪着头,“星尘公爵是怎样的人?” “嗯……很安静的一个人。” “他为什么要救我?” “那要去问他。”景策耸了耸肩,“他难得会帮一次我的忙……其他时间都在和七执作对。” “诶?” “他一直觉得七执的权力过大了,从我上任起就一直在和我对着干……”景策看着远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不仅仅在帝国,在联邦那边他也很有威望,帮助建立了许多星域的民间自治组织,用以牵制七执和统治者的力量……”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人。” 景策一笑,“大概……我送你回去吧,这里风大。” 这天晚上,乔苓再次失眠了。 前半夜做了梦,梦见了乔家与帝中的许多人,这些人指责自己包藏祸心,意图毁灭整个星域,梦里她看着那些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却是一句辩解也说不出口,直到急得满头大汗,醒了过来。 乔苓忽然掩面笑起来,白天还在说自己才不在乎那群绵羊说什么呢,没想到在梦里竟然会如此狼狈。她擦干汗水,起身喝了一杯凉白开,最后的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干脆换了身衣服起身下床,来到城堡的后苑。 想着夜里安静,她来听一听「植物生长」的声音,然而刚刚踏足后苑,就看见半空中突然飘散起晶莹的粉末,像是别致的金属烟火—— “啧啧啧,这个效果不错啊。” “还好……如果是波塞城的那种浆果石,效果会更好看……” 她微微皱眉,这两个声音听起来如此耳熟。 乔苓在后苑绕了一会儿,来到两人身后,幽幽地把手放到两人的肩膀上。 “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干什么?” 杨令元被吓了一跳,将迟很快反应过来,他笑着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让出石廊上的一块地方给乔苓。 “睡不着啊,就来后苑看看。”将迟指着杨令元道,“结果他早就在这里了。” 乔苓坐到两人中间,这才注意到他们的脚边放着很多碎石头,她捡起一颗看了看,应该只是很普通的路边石子,“这个是……?” “杨令元的得意技~”将迟随意拾起一颗,朝着天空中抛去,“你看好了~” 一旁的杨令元双眼专注地追随着那颗被抛出的石块,就在它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他轻轻打了个响指,那颗石头顿时在空中弥散成粉末,月光下和着风,闪着银色的微蒙光芒。 “好漂亮……” 将迟又捡起了几颗,同时抛去了空中,杨令元伸出双手,像指挥家似的挥舞,那几颗石子在不同的高度爆炸,粉末化成了一个笑脸。 乔苓只有惊叹的份。 杨令元腼腆地笑了笑,从地上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一块大一些的石头,他用尽全力将它抛上天际,就在上升的过程中,石块逐渐被碾成粉末,杨令元十指微动,一朵胡姬花在空中缓缓盛开——尽管只是极短暂的一瞬。 将迟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一边的乔苓已经捡起了更多的石头,朝着杨令元那边丢了过去。 三个人在星尘公爵的后院扔了一晚上石头,拂晓就要来临,他们都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 “好想去参加公爵的宴会啊……”杨令元喃喃地道。 将迟哼了一声,“那上午的时候怎么不说?” “景策他……” “你管他干什么……那封请柬是给你的,你说你想去,他还能拦着你?”将迟拾起手边的一个碎石子,piu地一下往杨令元那边丢了过去,“不是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么?” “我想和你们呆在一块儿,人多也没关系。”杨令元隔空揪住了那个小石块,用它在半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乔苓原本安静地听着将迟和杨令元的对话,听到这儿,她侧过头,看着一旁将迟的侧脸,他满脸倦容地闭着眼睛,眉毛却还是拧着。 她伸手推了推将迟的手臂。 “嗯?”将迟 “你好像一直不太喜欢景策。” 将迟喉咙动了动,将双手枕在头下,他远眺群星,眼神也变得晦暗下来。 “三年前的大河之舞,我一直没忘。” 乔苓闻之沉默,此时,远处第一缕晨光透过阴云,天渐渐开始变得湛蓝,一夜即将过去,今天上午,他们这些人就要离开这城堡,与星尘公爵一起去赴朗斯洛公爵的邀约。 躺在后苑的草地上,他们看见贝尔摩德的那扇窗户亮了起来。 “她起得真早啊。”杨令元轻声道。 乔苓盯着那扇窗户,忽然想起了贝尔摩德与景策定约,要为人造人平权的时事,这个看起来冷漠高傲的女生,背上的担子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沉重,无怪乎她会这样早起……大概,对自己的要求也很严格吧。 “话说……如果能成为七执,你们想干什么?”乔苓突然问道。 没有人回答,乔苓便捅了捅杨令元,“杨?” “我吗……诶……”杨令元望着天边,他想了很久,依然无法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乔苓你呢?” 乔苓微微眯起眼睛,她心中也同样有个朦胧而又难以说出口的念头。这个念头听上去幼稚而天真,还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理想。可以做,却无法对他人言说。她一笑,避开了杨令元的问题,看向了将迟,“将迟呢?” 将迟伸了个懒腰,翻身从地上坐起来。 “我无所谓,只要不断变强就好了!” 第47章 城堡 清晨时分,三人各自回房收拾。 昨夜的游戏让乔苓的发丝里带上了一些灰土,加上一整晚在外,身上也沾上了泥尘,乔苓索性在房中淋浴,期间有星尘的仆人来询问她几时下楼用餐,她隔着门答不必等候了。 房间里的浴室是个圆柱形的小间,地板与墙都是纯白的瓷砖,热水滋在上面升起腾腾的雾气,乔苓靠着墙,花洒里的水正好落在她肩上,她睁开眼睛,看见对面的镜子一片朦胧。 于是她将镜面上的水草草抹去,在镜子上重新看见了自己的轮廓。长发遮着前胸,水流顺着发丝流经她平坦的小腹,乔苓轻轻抱着自己,每当这个时候她才会发现自己的身体比看起来还要纤弱,这样是不行的……她觉得有些困倦,微微低下头,忽然看见散乱的发丝里有一抹耀眼的银色,乔苓微微一怔,将那一簇银发握在了手中。 这是降苓反噬时留下的。 捋起长发,乔苓才发觉心口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火红的印记,那是一个小小的逆十字,像一柄长剑,触碰也没有疼痛感,倒是忽然感受到了附近的降苓。 乔苓瞬间抱住了自己的胸口,心里用力地命令道,“……不准看!” “……看什么?” 降苓语带讥讽,说完又消失在空中。 直至早餐结束,乔苓才现身,她换了一身新的衣裙——那是城堡里星尘的仆人准备的,一条白色的长裙。裙子的上衣非常简洁,几乎没有多余的花边或流苏,只是衣裙的下摆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行走时就像带着一层流动的雾气——长裙极为隐蔽地掩盖了乔苓身材的清瘦,让她看起来就像来自世外的精灵,乔苓看着镜子里贴身的衣裙,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那位公爵为何会知道她衣服的尺码? 而门前早已备好的一双银色高跟鞋,合脚得让她觉得心里有些不适。 穿戴完毕的乔苓提着裙子下楼,景策刚刚用餐完毕从餐厅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少女踏着红毯缓步而来,他一时有些发怔,直到乔苓也看见了他,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 日光从城堡的天窗上投下一点斑斓的光束,落在景策的眉心,他金色的头发齐整而服帖地往后梳,暗红色的天鹅绒西装配上黑色的丝绸衬衣,领带上的领带夹折射了一点儿金色的微光,好看极了。 景策微笑着走到楼梯边沿,伸出手让乔苓扶着自己。 一位身着礼服的执事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当所有人都从餐厅出来,他向着所有人微微欠身,“请问人是否来齐了?” 乔苓扫了一眼人群,“将迟还——”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所有人应声回头,只见将迟一身白色礼服从楼上下来,他的领带随着身体的动作而摇摆——将迟死死抓着杨令元的手臂,几乎是用强拖的方式把他拽了下来。杨令元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白衬衣搭着黑绸领结,像是变了个人。 “这家伙想和我们一块儿去——”将迟拉着杨令元站到众人面前。 “不……不是的……我只是……” “——但他怕给我们添麻烦。”将迟接着道,“所以他今天的安全状况由我负责,我会一直守在他身边,确保不出乱子。” 杨令元原本还在结结巴巴地辩解,听到将迟的这番话也突然愣在了那里。 ……他忽然很感动。 “怎么样?”将迟的目光扫了一眼人群,最后落在景策身上。 “那就一起吧。”景策笑了笑,“你们觉得呢?” “没有意见~”乔苓举手道。 贝尔摩德冷淡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杨令元,只是轻声答了一句,“嗯。” 门口的执事听到这里便打开了大门,景策与乔苓走在最后面,天然的身高差让这两人看起来意外地般配,乔苓一手依然挽着裙子,另一只手则搭在景策的手臂上。城堡外清风拂面,下台阶时乔苓深感驾驭不了脚下的高跟鞋,眼看前面的人就快到了底,景策挽着她,轻声呢喃。 “没事,我们慢慢走。” 来自朗斯洛府邸的马车停在城堡外那座桥的另一头——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在这个时代,马车这种交通工具,早就已经成了故纸堆里的幻影,谁想到在维尔京的地界,它竟然依旧存在。 “可能会有点儿颠簸。”那位执事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毕竟是旧时代的工具,舒适度很难保障。” 将迟瞥了那执事一眼,“那为什么还要用马车?速度会很慢吧。” 执事莞尔,“因为我们爵爷是个恋旧的人。” 众人停在了车马前,敞篷的马车大概一车两人,杨令元与将迟一辆,景策与乔苓一辆,剩下的贝尔摩德独自乘坐一辆。 “星尘公爵呢?他不和我们一起吗?”乔苓小声向景策询问。 “他比我们走得要早,因为受陛下的提前召见。” 乔苓表情微凝,她没有想到这个宴会的规格如此之高,竟连帝国新登基的女王陛下都在嘉宾之列。 “陛下会到现场吗?” 景策摇头,“不知道。” 乔苓低头想了想,算起来,新王登基也有一年了有余,但女王从来没有在外界露过面,甚至连加冕仪式上,她都只是象征性地将权杖置于王座,并未以真身出席。 “……等到了就知道了。”景策眸色微垂,他靠在马车的后座上,像是放松一般地扬起了头。 马车驰骋在维尔京的平原上,一阵又一阵的凉风吹过,他们驶过城堡外青绿色的草地,经过一片湖泊和一片森林,就远远看见了另一座城池高耸的塔尖。 乔苓侧过身,“那是朗斯洛公爵的城堡吗?” 景策点了点头。 马车大约也只行驶了一个小时左右,这样的距离,如果驾驶ril的话,恐怕几分钟就能抵达。但不知道为什么,乔苓并不觉得浪费了时间,沿途的景色让她觉得无比惬意,就像a-010的原始森林曾带给她无比惊艳的视觉冲击,维尔京富饶宁静的土地也同样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马车停在朗斯洛的殿宇前,他们才真正体会到这里的富丽,尽管外观上看起来这里是一座复古的城堡,但只要走近就会发现,这个所谓的「城堡」只是空有一身旧时代的皮囊,而在这皮囊里,则凝结着新历七百多年来,人类最新科技的结晶。 仆人们情态谦卑地上前为他们牵马,贝尔摩德的脸几乎要黑透了——在城堡外所有卑躬屈膝的奴仆,无一不带着人造人的铭牌,他们像被驯服得服服帖帖的狗,抛下了为人的尊严,带着冷漠卑贱的忠诚为所有人服务。乔苓也立刻觉察到了违和之处——按说,即便是人造人,表情也不该如此呆板凝滞,他们看起来根本没有一点人的生气,就像是从未经过类人处理的机械。 杨令元往将迟身后缩了缩,他警惕地看着这些恭谦的仆人,轻声问道,“呐……这些人造人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被剥除了自主意识吧。”将迟低声回答。 一旁的乔苓瞥了一眼贝尔摩德,她低着头,眼睛埋在刘海里,垂在两侧的双手捏成了拳头,像是要捏出血来。还未等她想好如何劝慰,贝尔摩德已经将手中的请柬摔在了地上,她一脚踩在纸面上,抬起了头,冷眼看着出门来迎接她的那些人造人,眸子里凝着寒冰。 “你们先进去吧,我四处转转。”贝尔摩德说罢转身离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位执事立刻跟上了贝尔摩德的脚步,警惕地与她保持着距离,同时挥了挥手,让另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造人过来接替,带领景策一行进入城堡。 “贝尔摩德——” 乔苓刚要追上去,就被景策拉住了手 “让她去吧。”景策轻声说,“先四处转一转也好。” “但她——” “她肯定不会乱来的,放心吧,”景策在乔苓耳边轻声道,“他们是惜命的。” 乔苓依然担忧地往贝尔摩德离去的方向看去,她已经消失在不远处石柱的转角,那个尾随的执事亦然。景策抖了抖自己的手臂,将乔苓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们四人眼前已经站了一个弓着身子的年轻侍从,代替先前的那位执事领着四人通过大门,进入城堡内部。 进入这里的每个人,都要与门口的一个金色巨狮像对视几秒,用以核对他们的瞳纹是否符合来访者信息。绕过巨狮像,便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这里灯火璀璨,吊灯有着繁复精致的雕花,光芒透过计算得恰到好处的几重折射,在天花板和地面上留下美不胜收的光影。 乔苓一面张望,一面跟随侍从来到一处半人高的琉璃桌前,远看只觉得上面放着许多手掌大小的卡片,走近才发现每张卡片上都写着一个名字。 “这是……?” “请从这些卡片中,挑选你们接下来的舞伴。”那个年轻的侍从带着谦卑的笑意低声道,“这里放着的是所有与会者的名字。” 乔苓与景策对望一眼。 “一起?”乔苓问道。 “一起。”景策肯定地点头。 于是两人纷纷低头去找对方的姓名,可是将整张琉璃桌从南找到北,既没有看见对方的名字,也没有看见自己的,倒是一旁一同寻找的杨令元,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啊,将迟你的牌子在这里!” 杨令元笑着拾起那张薄薄的卡片,想将卡片递给他,然而就在指尖碰见将迟姓名的一瞬,那张卡片瞬间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斑,消失在空中。 “1216号将迟,0001号杨令元,结伴。”侍从的眼睛亮起一道光,像是将这件事情郑重确定了一遍。 “诶?”杨令元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伴?” “请两位先到休息区等候,准备今晚晚宴的第一个走红毯环节。” “走……红毯!?”杨令元又变得磕磕巴巴起来,“走红毯不是……不是……可我们是……” “走了……”一旁的将迟扭了扭脖子,他拖着长音,拉着杨令元就往侍从指着的方向走去,经过乔苓身旁时停了下来,轻声道,“你们快一点儿,我们先过去等你。” “好。”乔苓点了点头,她将整个陈列着姓名的展台又扫了一遍,依然没有看见自己和景策的名字。 景策不再找寻,而是直接向一旁的侍从询问,“0622号景策和0821号乔苓的姓名卡呢?” 侍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提取脑中的信息,过了一会儿才机械地回复道,“这两个号码的客人都已经与其他客人匹配过了,可以直接去休息区。” 第48章 久候 景策与乔苓都是一怔,随即追问道,“可以查到是和什么人么?” 侍从摇头,向着乔苓与景策深鞠一躬便向后退去了,留下乔景两人站在桌边。 乔苓看了看身旁的景策,“所以我们被不同的人挑走了……?” “大概……”景策嘴角微微下沉,做了个「可惜了」的表情。 乔苓低吟了一声,低头看了看鞋,轻声道,“不过也是……如果来得早,当然要先把你的卡片挑走了……” 景策笑了笑,不再挽她的手臂,而是直接牵起了她的手,“我们去休息室吧。” “……嗯。”乔苓点头,跟上景策的脚步,他的手温暖粗糙,手掌很大,像是将她的手完全握了起来。乔苓微低下了头,两侧的头发遮住脸颊,仿佛这样就能不让旁人发觉自己霎时间的无措和欢愉。 休息室里的人并不多,因为大部分提前到了的来宾都在天台和花园里散步、聊天。休息室里虽然有茶点和沙发,但室内毕竟不如室外让人放得开。乔苓与景策刚一进门,只看见将迟和杨令元两人,他们一个站在落地窗边远眺不远处的花园,一个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啜着热茶。 “你先和他们一起在这儿等一等,”景策将乔苓带到沙发旁,“我有事得出去一趟……你舞伴应该会来找你的,那时……好好玩就是了。” “嗯。”乔苓松开景策的手,刚想问是什么事,话到嘴边又收回,只是道,“那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但肯定会在晚宴开始之前。” 当景策也离开,乔苓才放松下来,往后靠在了软柔的沙发里,将右手贴在了心口,发了一会儿呆,眼神微微有些凝滞,像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余光里,乔苓看见一旁的杨令元一直正襟危坐着饮茶,似乎还刻意别过脸去,朝着另一个方向。 她这时才觉得有些奇怪,“……杨?” 听见乔苓喊他名字,杨令元手里的杯子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 见杨令元开始四处看风景,乔苓狐疑更深,她抬头去看将迟,“你们怎么了?” 将迟在窗边转身,沉默地指了指自己的右脸颊,乔苓隐约看见红了一块儿,像是掌印。乔苓一怔,随即掰过了杨令元的肩膀,端起了他的左颊——果然,那儿也有块红掌印。 他俩一起挨了巴掌。 “……怎么……回事?”乔苓有些震惊地看了看无比淡定的将迟和杨令元,“谁打的?你们怎么……怎么这么……” 将迟脸色微沉,克制地开口说道,“……一个红头发的疯女人。” “啥?” “……我们进来的时候,里间有两个人在吵架,”杨令元小声解释道,“好像是对恋人吧……也听不清他们叽叽喳喳在吵什么,反正像是那个女生要求男生做什么男生不答应……?后来男生摔门走了,女生就在里头哭……” “哦,”乔苓点点头,“这和你们脸上的……有什么关系?” “我和将迟当时站在里屋的门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看一看安慰一下……” “结果那个疯女人自己开了门,以为我们俩在外面偷听,一人一巴掌,打完就哭着跑了……真是一下就懵了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将迟又摸了摸自己的右颊,表情甚是不爽,乔苓却忽然笑出了声,将迟挑眉,“有什么好笑的?” “就是……很好笑啊~”乔苓一边笑,一边仔细端详了一下杨令元的脸,“还好不是很重~估计到晚上肯定就消了。” “……说不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我觉得她有点儿眼熟。”将迟轻声道。 “我去帮你们要冰袋。”乔苓没太在意将迟的话,起身离开了休息室。 鉴于杨令元不喜欢热闹,三人就在安静的休息室里待了一下午,乔苓找城堡里的其他侍从要来了冰袋给两人冷敷,又说起自己的名字被其他人领走了的事。将迟与杨令元听后都是一愣,随即便好奇起来对方是谁,为何要这么做,于是也满怀期待地跟着乔苓等了一下午,直到时间就要指向夜间七点,晚宴即将开始,众人已经从外面回到休息室开始准备一会儿的入场仪式,乔苓的那个舞伴也没有出现。 乔苓三人靠着墙站着,看着亮起灯后华丽而拥挤的休息室,名媛和绅士彼此交谈,身边不时传来笑声。 按照之前说的程式,相约走红毯的众人将先在休息室集合,然后共同前往公爵的待客庭院,在那儿大约有二十米左右的红毯路程,全程留影。 还有十分钟,晚宴就要开始了,乔苓依然安静地站在墙边。 “……所以那个人真的存在吗?”将迟歪着头扫了一眼经过他们身边的男士,竟无一人向乔苓这边靠近。 “……不知道。”乔苓嘴角微沉,“一会儿要是那个人不来,我就挽着你们俩走红毯怎么样?” “好哇。”杨令元点头,“有乔苓在的话,感觉更不紧张了~” “也行啊。” 乔苓一笑,伸手挽住了杨令元和将迟的手臂,“有你们真是太好了~” 突然,休息室的门再次从外打开,所有人的谈话都戛然而止,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开启的大门——景策回来了。 乔苓刚想打招呼示意,却发现景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红发红裙的高挑女生。尽管景策的西服也是暗红色的,但两人的服装搭配在一起却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层次感,那女生皮肤白皙晶莹,□□在外的肩膀在艳丽的红衣衬托下,显得格外通透诱人。乔苓一怔,那是成年人的美,带着一点蛊惑,一点冒险,还有些许欲说还休的招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素雅的白裙,突然感到有些慌张。 “就是她!”将迟与杨令元几乎同时反应过来! “什么?” “打人的人啊,就是她!” 三人的声音一时瞩目,景策和那个红发女生也向乔苓这边看来,目光交错的一瞬,乔苓又是一惊。 “……狄斯娜?” 那张脸乔苓再熟悉不过,那是帝中纪检部的部长狄斯娜,不久前菲斯布尔大闹旧楼的时候,狄斯娜带着纪检部的一干人等直接来抄了他们旧楼的候选人宿舍,若不是主考官柯尼莱德行事强硬,加上当时贝尔摩德亲手料理了菲斯布尔的挑衅行为,他们这些人很可能就真的已经被狄斯娜清出帝中了。 狄斯娜高乔苓四届,是帝中今年的准毕业生,在学校的时候她一袭校服短裙还是雷厉风行的少女,没想到在舞会上,长发放下,红裙加身,竟然就和自己有了这样的天壤之别……乔苓狠狠地甩了甩脑袋,比起这个,她更该在意的是,为什么狄斯娜也会出现在这里,是她特意挑走了景策么? “好了各位。”狄斯娜莞尔,她轻勾的红唇带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公爵的晚宴就要开始了,大家牵着自己的舞伴,跟着我们一块儿下楼吧。” 她挽着景策的手,自然地靠在景策的身上,乔苓看着这一幕,面色微白,只觉得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呼吸不畅。 正当她有些失神地跟着将、杨二人向门口移动的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她。 “不好意思,乔小姐,让你久等了。” 三人同时转过身,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了口,“是你?” 一袭黑色礼服的比佐,微微躬身站在乔苓的面前,他深蓝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考究的小圆片眼镜,看起来与从前的形象也是相去甚远,这样的比佐看起来是如此地书生气,就像一个终日生活在书本与笔墨里的贵族青年,没有半点战士的戾气。 “……是你拿走了我的姓名卡片?” 比佐安静地点了点头。 “你想……干什么?” “这里是公爵的地界,我就算想干什么,也不会选在这种地方。”比佐轻声道,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从容的微笑,接着,他扫了将迟与杨令元一眼,“放心吧。” 将迟回头看了看乔苓,杨令元则捏住了乔苓的袖子,在一旁轻轻地摇头。 乔苓看着他们俩的眼神,大约都是在说,“别跟他走。” “……好吧。”乔苓一笑,她勾起了嘴角,眼里却没有半点喜悦的神采,此话一出,将迟立即强拉住了乔苓的手臂,“这个人可是——” “别怕,”乔苓拍了拍将迟,“……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吗,只是一个晚宴,他不能拿我怎么样。” 乔苓向着比佐伸出了右手,比佐接过,低头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吻。他轻笑,挽着乔苓的手穿过人群,将杨令元与将迟甩下,径直朝着景策的方向去了。 “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靠前一些的位置。” “可我不想那么靠前。” “这里是朗斯洛公爵的城堡,”比佐突然揽过乔苓的腰,稍一用力,便带着她轻快地走了好几步,“……我没有理由那么晚出场。” “你放手!” 附近的几对纷纷侧目,走在最前面的景策也立刻转过身来,他以目光询问乔苓是否遇到了麻烦,四目相对,乔苓报以一个有些尴尬的微笑,然后摇了摇头。景策微微颦眉,随即冷冷地瞟了比佐一眼,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当着景策的面,比佐松开了扶在乔苓腰间的手,两人再次彼此挽着手臂。 “你到底为什么要选我一起走红毯?”乔苓抬头问道。 “我想和你聊聊天。”比佐人畜无害地笑了笑,“聊一聊愚者的事。” 第49章 女王 乔苓表情微凝,她冷冷地看着比佐。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吗。” “哈,你说呢。” 众人一同前往朗斯洛公爵城堡中的庭院,不知为何这一次舞会的地点并没有选在正厅——这座城堡中有太多的厅堂足以容纳他们所有来访的客人,但公爵仍然选择在庭院中露天举行。乔苓扶着比佐的手臂,一路沉思,只是路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细节。 风中飘来暗暗的花香,闻得人沉醉。 红毯延展到了庭院的外围,它的两侧是散落开的圆桌,上面已经摆好了道岔和白色的瓷盘,红毯的尽头通向一处大约有两三层台阶的高台,上面放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金色座椅,那是能够俯瞰全景的位置,大概是为某个重要人物预留。 第一对踏上红毯的是景策与狄斯娜,后者步态娉娉婷婷,与景策高大而坚朗的身姿恰成互补,乔苓别过头去,故意没有看。 “快看那边,”一旁的比佐忽然用肩膀碰了碰乔苓,“那个男人,你应该见过吧。” 乔苓沉默着看向比佐示意她的方向,忽然屏住了呼吸——人群中混着一个她十分熟悉的身影,那个男人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只是今晚随意地扎了起来,他黑色的眼睛像是一直弥散着雾气。这个男人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景策身上,他面无表情的脸呈现出一种无辜而冷漠的情态。 ——是将异方。 “将迟的哥哥?”乔苓看向比佐,“他也在公爵的邀请之列?” “当然了。”比佐笑了笑,“将家的产业,可是帝国不可或缺的力量源泉。” 乔苓迅速在人群中寻找将迟的踪影,她忘不了那天在医院遭遇后,将异方几乎要把将迟和自己置之死地的情景。很快,乔苓就找到了将迟与杨令元的踪影——在很后面的一处树荫下,两个人懒懒散散地看着不停往前行进的人群。 乔苓几乎立刻要折返回去,却被比佐紧紧扼住了手臂。 “你要干什么?” “不用你管。” “将异方知道他弟弟来了,你去告诉将迟也没用的。”比佐轻声说,“好好待在这里,一会儿就轮到我们了。” “他知道……?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今天问我这个问题,已经不下三遍了,乔苓。”比佐的脸上浮起一个从容的微笑,“你很焦虑吗?” 乔苓狠狠甩开了比佐的手,对话中她分明感到比佐在以戏弄她为乐。这种场合让她有一种强烈的受制于人的感觉,仿佛此刻比佐正站在上帝视角俯视着这里的所有人。乔苓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焦灼感强行压下。 “不用怕,”比佐凑近在乔苓身旁耳语,他带着一点戏谑的笑,“今晚什么也不会发生。” 乔苓没有看他,而是继续打量着四周的人群,很快又有了新发现——应邀的嘉宾里不仅仅是来自帝国的人,在不远处有一小撮身着蓝色宇宙军军装的男男女女,他们的胸口和帽檐上都有联邦特有的「雄鹰」徽章,这些人以警惕而谨慎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当乔苓看过来的瞬间,他们立刻报以回视。 乔苓礼节性地微笑点头致意,对方中的某一人摘帽欠身,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打了个招呼。 今晚赴宴的人大约有上百人,所有人身份各异,不知是为了什么被聚到一起。 “到我们了,准备好。” 比佐说着,主动挽起了乔苓的小臂,他似乎也觉察到乔苓穿着高跟鞋时不便行走的事情,步速一直保持着平缓的节奏。 聚光灯陡然从斜上方打下来,乔苓猝不及防,一时竟有些睁不开眼睛——在一片橘色的柔光里,一道光柱将全场的焦点聚集在她和比佐身上。 从这一刻起,他们两人就已经惊艳四座。 这真是今晚最为素净的一对了,这两人的身上似乎都印刻着来自旧时代的谨慎和高贵,美好得像是一碰即碎的幻影。乔苓微低着头,以避开头顶的光线,这颔首的动作带着一点婉约的意味,仿佛此刻他们身上那些与野蛮战斗有关的部分都已经被深深隐藏,只让人看见与文明有关的脆弱和从容。 四下的人群传来低声的询问,谁都知道蓝发的青年是朗斯洛公爵麾下的比佐,可是他挽着的少女是谁?人们交头接耳,打听起乔苓的来历与名字。 突然,乔苓的动作再次凝滞下来,比佐一边保持着微笑向着四周的人点头致意,一边用几不可察的声音轻声说道,“别紧张,就像平时走路那样就好,一会儿在前面的花环下会停下来合个影,红毯环节就结束了。” 然而乔苓一时听不进这些,她的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水—— 人群中,有人安静地站在角落,对着乔苓举起了酒杯,那人将她银色的长发挽成了高髻,唇瓣鲜红,肤色如雪,黑色长裙风格简约,目光中带着凌厉的攻击性。 这个人是……乔芙。 她为什么也来到了这里? 乔苓终于认清,这个晚宴确实如景策所言,处处危机四伏,暗藏杀机。 然而不知为何,虽然心脏因为一时的讶异而猛烈地跳动起来,可是心情却在霎时沉降到冰点的时候重新变得冷静而平和。她挽着比佐的手再次变得有力——局势突然明晰起来,不确定的因素骤减。 总之,公爵一定不怀好意。 在花环下与比佐合影的时候,比佐笑着低语,“刚才忘了说了,你今晚真的很漂亮。” “谢谢。”乔苓轻声说。 走过花环后,有侍从来引导两人入席,乔苓回头去看方才乔芙所在的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之后的人们鱼贯而入,因循着同样的程式,在将迟与杨令元登场之前,还有一位乔苓认识的人,那是来自帝中的学长,名叫周升。至今为止乔苓与他也不算相识,只是在从a-010返程的零式列车上,看见过这人的全息投影。 乔苓微微颦眉,再次打量了周遭的人们,这才觉得眼熟。 尽管有浓妆掩盖,但依然可以认出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参加过七执的选拔,而且数量几乎覆盖了从帝国到联邦的所有候选者。多出来的人,恐怕也和将异方、乔芙一样,是和他们这些候选人有关的亲眷。 当最后一对嘉宾走完红毯,人们都已经全部入席的时候,聚光灯突然再次亮了起来。 所有人好奇地看着空荡荡的红毯尽头,安静的露天庭院里,传来一阵清晰而缓慢的足音。 先是两双脚踏进了光圈,然后人们看见权杖的末端,看见沉重地拖在地面的厚重礼服……继而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和一旁弯着腰,好让少女能够扶着自己手臂的朗斯洛。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人们看见,那少女的头顶戴着王冠,而一旁的朗斯洛以从未有过的恭谦俯身引领着少女的步伐,像是一只忠诚的鹰犬。 “那是……女王陛下?”人群中,有人不可置信地低语 “应该是吧……天哪……” 从来没有人想到,原来如今帝国的女王,年纪竟然这样的轻。 新王自登基以来,以极为强硬的政治手腕而著称,在人们的想象中,她应该冷峻得像个男人一样——可是这个王,看起来却像个身着盛装的人偶。 乔苓也好奇地打量着王的身姿,尽管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小,个头几乎才刚刚到达朗斯洛的胸口,但那手握权杖,目不斜视的步姿确实充满了王者的气概——女王有着黑色的长发,齐整地盘成一个圆髻,银色的王冠在她头顶熠熠生辉。她的脸颊上有那个年龄的女生特有的红晕,双眸明亮坚定,嘴角微沉。 王在朗斯洛的引领下走上了高台,缓缓坐了下去。 朗斯洛立刻折回台阶之下,向着少女鞠躬,“吾王康泰。” 人们终于明白过来,于是紧接着朗斯洛的行动,微微躬身,向着女王的方向齐声行礼,然而这行礼中也有人并没有完全地臣服,而是偷偷地抬起眼去打量这个看起来十分稚嫩的王,角落里甚至传来了窃笑,帝国王室衰微的传言早已有之,今天亲眼看见女帝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女,似乎多多少少印证了这件事。 “平身。”少女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她的嗓子甚至还没有变声,带着一点童音说道,“大家入席。” 周围传来一阵落座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王的身上,然而少女显然没有丝毫怯场,她双目平视,像是没有在看任何人,又像是在用余光看着所有人。 “今日宴请诸君,原是朕的想法,不过是借朗斯洛公爵之名以作邀约,这么做,是不想让各位感到压力。”王的声音虽然稚嫩,然而说话时的语气、情态不仅丝毫没有一个少女的羞涩,反而充满了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这种违和感让很多人都皱起了眉,然而王依然平静,“我父兄最爱有星辰的良夜,故今日邀诸君来维尔京一坐,权当一叙,不过在那之前,我手头倒有一件公案,要在今夜定夺。”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等候着下文。 朗斯洛轻轻拍了拍手掌,“带人上来。” 随即,两个被铁链拴着的男人被押解到了庭院的中心,他们的身上布满血痕,看得出已经饱受拷问。 “不久前,朕在裴菲柯特的行宫小住了一段时间,为的是一睹我帝国候选者在头一次演练时的风采,不过……很遗憾,在抵达的当日,朕就在行宫里遇到行刺。那两名刺客现在就跪在这里,朕却一直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 “杀了他们!”人群中有人高呼。 “杀?”女王微微莞尔,她右手撑着王座,手背抵着脸颊,“恐怕是杀不得……你们难道没有觉得,这两人看起来很眼熟吗。” 那两个犯人被拽着头发,仰起了头——在座的人有一大部分都发出了惊叹,原来,那两人都是本届七执的候选人。 “要怎么办,朕很苦恼。”少女轻轻扬起了眉,“他们是要取朕性命的恶人,却又是被金枝选中的候选者,按照这七百年来的惯例,朕没有任何权利过问尔等选拔之事,只是如今,拥握ril之力的诸君中竟出现了这样的恶徒,使朕不得不重新思量我与诸位的关系。” 少女握着权杖站了起来,她用目光环视了一周。 “我看见诸君之中,落座着曾向我皇室永久效忠的战士……而今,你们又一同归于金枝的麾下,朕只想问,一个人,如何能够同时侍奉两个主人,而又同时持有同样的忠心?” 第50章 挖墙脚 此问一出,台下顿时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安静!”女王用权杖轻轻敲击了地面,四下又逐渐恢复沉寂,她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景策,“愚者,您也是我帝国的臣民,可否解答朕的这个疑问?” 人们的目光顿时集中到景策的身上——更多的是好奇。 乔苓担忧地回过头,景策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走到了女王的跟前,他欠身行礼,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 “我并未听出陛下的话中有需要特别解释的地方,”景策抬起头,笑着道,“可否再重申一遍您的疑问。” “如果您执意听不出朕的疑问,就请直接告诉这里的所有人,您认为,这两个跪在下面的囚犯,究竟该不该处死。” 女王直接给出了比刚才更为刁钻的选择,处死他们,违背了金枝的规则,饶恕他们,即是对皇室的轻蔑。 以景策的身份,他必须同时顾全两头。 大部分人都皱起了眉。 然而景策并没有着急回答,他只是走到那两名囚犯的跟前,“告诉我,你们行刺了女王陛下吗。” 未等押解者反应过来,这两个人就开始了疯狂的摇头,他们发出痛苦的声音,却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嘴角边被灼烧的痕迹是这样明显——大概已经被拔舌了。 未等朗斯洛开始辩解,景策先一步耸了耸肩,“他们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行刺。” 人们又是一怔,不明白景策到底想做什么。 他接着道,“任何一个刺客都不会……因为对王的刺杀,不可能是个人行为,他们的背后必然有个谋划者……” “难道是金枝不成。”女王冷笑道。 “若是金枝有意,陛下觉得您还能安全地坐在这里吗?”景策微笑,“人类至今未曾想到抵御金屑浪潮的办法,而一次汹涌的井喷,对金枝而言,不过是弹指之力。” “放肆!”一旁圆桌中已有人站起来,“愚者,你竟对陛下出言不逊!” “如果持有异见就是出言不逊,那阁下的自尊心未免太脆弱了。”景策冷声,瞥了那人一眼。 “……你!” 女王挥了挥手,示意那桌中人坐下,“那么,愚者你的意思是?” “我首先要检讨,在陛下遇刺的时候,我人就在裴菲柯特的弗里顿。恐怕当时与陛下的距离,不过数百公里。”景策轻声道,“作为首席执行官,我在来此之前,竟然从未听闻过此事。” 景策面带笑容,却字字诛心。 乔苓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这言下之意太明显了,景策是在反问,为何女王在遭遇行刺后,隐瞒了一切,只等事发多日后,将所有人召集起来,把这件事重而又重地提出来? “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后,你让陛下如何对七执放心?”朗斯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慵懒,笑容里却透着一点阴冷,“自然不能说。” “这正是令我特别内疚的地方。”景策轻叹,“帝国王座更替之后,我竟与皇室断了联络,先王的敕令在一年之中几经修订更改,七执却一直无缘置喙,这大抵是我作为首席的无能,才会导致这种情况的发生。” “愚者何必在意先王敕令变更之事,”女王轻笑,“难道朕竟然不能修改朕所统领之地的律法了么?” “那些律令真的是陛下参与修订的?” 现场的氛围忽然有些凝重,女王微笑,“你指什么?” “自我继任以来,在帝国的各个星域中,共建立了137个金屑的采集点,截至目前为止,它们承担了帝国近87%的能源消耗。”景策微微颦眉,“自我建立金屑采集点开始,星尘公爵就一直在发起民间自治组织,好让这些能源为公众所控制。然而就在过去的一年之内,这些采集点中的大部分都已经被悄然私有化——而且都是纳入了皇室成员的控制之下。” 人群再次炸锅——这是从未有过的消息!谁掌握了金屑,谁就掌握了帝国的未来——星际之中,再没有比金屑更高能和环保的能源,所有的轻重工业,无一不依赖于金屑的开采与加工。而今这些都已经从民众手中剥除,重新回到了权贵的手中……这意味着什么? 面对众人或惊慌,或愤怒的表情,女王的笑意更深,“金屑是立国的能源命脉,皇室操控,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在于,”景策仰头与之对视,“帝国全境对七执的疏离早就已经开始了,我们却无能为力。” “多可笑啊,”王座上的少女俯瞰着景策,“权倾星际的执行官,竟也有这般无能为力的时候,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金枝与朕之间若是只能效忠一个,你站在谁那边。” “这个问题并不存在。”景策轻声道,“上溯七百年,执行官与帝国、联邦的执政者,从未在这一点上有过分歧。” “那是从前了,愚者。不过,朕依然感激你曾为帝国做的一切。”女王十指交叉置于下颌,带着一点戏谑的轻佻,“今晚,我偏要这个两个刺客血溅当场。” 女王话音刚落,押解着犯人的两个侍卫手起刀落——不是枪,也不是任何一种当下时兴的兵器,身着铠甲的侍卫从腰间拔出道具,冷兵器的寒光映着灯火,两颗人头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明晚,朕要你们的答案。”少女再次恢复了她冷漠的面庞,“当然,来自联邦的朋友们不必勉强,你们回去之后,可将我的消息代为转达你们各自的执政官,我帝国从今日起,不再受制于七执,此后一切行事,皆凭朕的旨意。” 少女握着权杖微笑,“帝国不需要持有异议的战士,七执既然无法在大河之舞的时候保护朕的子民,朕也不需要借助你们的力量,来维系我的国家。” 没有人说得出一句话来,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言语,会出自一个看起来年幼而可爱的少女。 可有人教她说这些么?可是在与景策对峙之时,她所展现的意志绝没有半点虚假。 少女握着权杖走下台阶,这一次她没有让朗斯洛搀扶,顺着红毯离去。在经过景策身旁的时候,她忽然停了下来。 “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愚者。” 她在说这句话时依然带着高傲的微笑,尽管她看起来是如此娇小。 女王走后,城堡的侍从们开始上菜,菜肴丰盛可口,然而所有的候选者几乎都吃不下去——那两具被斩首的尸体依然倒在红毯上,空气中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没有人敢离去,一切顺应着应有的程序,在用餐结束之后,音乐声起,人们神色凝重地进入舞池,顺着乐声跳起了华尔兹。 比佐握着乔苓的手,与她一同在舞池边晃悠,乔苓的舞步非常不走心,几次踩在比佐的鞋上。 “在想什么?”比佐开口问道。 乔苓不答,她抬起头,“不是说要和我聊聊愚者吗?” 比佐莞尔,“我改主意了,现在不想聊他。” 两人随着音乐在舞池中游荡,乔苓的余光四处搜寻着景策的身影,却再也找不见他人。 “在找景策么?”比佐将乔苓挽得更紧了一些。 “不是,我之前在人群中看见了我姐姐,”乔苓用力推开他,冷声道,“我不太明白陛下,或者说是公爵的意思。” “不必多想,只是因为她是你的家人,公爵顺带就加上了她。” “原来如此啊。”乔苓双目微垂,但她并不相信比佐的解释——方才乔芙与她对视时的目光,不是巧遇,而是宣战——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姐姐了。 “我一直有个问题,”比佐低声说,“为什么你愿意呆在景策身边?难道你不觉得,你和他完全不是一类人么。” “哦?我是哪类人,他又是哪类人?” “呵,要我说出来么……” 一曲终临,舞曲变换,陡然从华尔兹转为了探戈,跳累了的人们离场,又有新的人加入了舞池,比佐丝毫没有下场的意思,径直带着乔苓来到舞池中央,乔苓并未示弱,她的舞姿干脆利落,在探戈或激昂或哀婉的乐声里,比佐的眼睛微微闪光。 “你的舞姿真是要让人对你刮目相看……” “你之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很简单,”比佐猛然将乔苓推开,随即又拉她入怀,“你和景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像景策这样的,看起来强大,其实被一堆事情掣肘,他在乎的东西太多,要守护的东西也太多——” 两人踩着节奏,在变幻的灯光里携手前行。 “所以这个男人做事一直婆婆妈妈的,我很不喜欢。”比佐轻声道,“可你不一样,你看起来柔弱,却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果决,虽然那些果决有时候看起来很蠢,但那不是你的错……毕竟你太年轻,什么都不太懂。” “……你夸人的方式真奇怪。” “至少我很真诚。”比佐面色平静,“你这个年纪的女生,总是被那些有英雄情结的男人吸引,可是等你再大一点儿就会明白,要站在那些英雄的身边是很累的,他们为了完成自己的英雄梦,往往会牺牲自己身边的人,可自私了。” 乔苓皱起了眉,少女的心事突然被比佐洞穿,令她陡然变得有些窘迫,乃至微微的恼怒。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以后自然就懂了。”比佐波澜不兴地回应道,“总有一天,你会讨厌和这种人相处的。” 第51章 河畔 乔苓并不辩解,她的目光依然在舞池的人群中游荡,用只有比佐能听到的声音低喃,“你什么也不懂。” 探戈的舞曲结束后,乔苓主动松开比佐的手,打算退去舞池边的露天座椅休息。 “乔苓。”比佐忽然在身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应声回头,“嗯?” “……希望还能再见到你。”比佐挥了挥手,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再见。” 乔苓有些莫名,她微微颦眉,还未回应,就看见比佐先一步转身,穿过舞池里摇晃的男女,朝着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心口陡然涌起一阵不安和惊惧。灯光是诡谲的淡蓝色,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如同面具一般冷漠的神采。 人群中忽然闪过一个女子的背影——那是狄斯娜。 她就从比佐离去的那个方向穿插而过,红裙在蓝色的光下带着一点淡紫,行走的同时不时回头打量身后。乔苓没有犹豫,几乎立刻跟了上去,她原以为狄斯娜该是知道景策在哪里的,可是还未等她追上狄斯娜的脚步,就看见她径直离开了公爵的待客庭院,向着城堡的更深处去了。 站在庭院的边界,乔苓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在舞池里的人群,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大步踏离了这里,跟着狄斯娜的脚步去了。 不知不觉,乔苓终于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人群走得太远。狄斯娜走得很小心,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突然停下脚步,确定无人尾随后再继续前行。 就在某个转角,狄斯娜再次停了下来,然后突然闪进了一旁的一条狭窄甬道中,当乔苓追到这里,只看见空荡荡的走廊没有半个人影,正当她叹了口气转身决定回去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抓住了小臂。 “别怕是我。” 乔苓差点就尖叫了出来,还好她认得这个声音,是贝尔摩德。 “怎么是——” “嘘。” 贝尔摩德提着乔苓的肩膀,轻轻一跃便紧紧抓住了头顶的立体雕花,隐在了墙与天花板的角落。几乎是同时,狄斯娜从一处几不可察的甬道中走了出来,她狐疑地前后看了看,乔苓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是故意躲进那个甬道中的,她觉察到自己地跟踪了。 待狄斯娜又走远,乔苓才微微松懈下来,“……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你怎么也在跟踪她?” “我在……找景策。” “景策他一个人去莱茵河边了,就在城堡的后面。” 说着,贝尔摩德扶着乔苓的手臂,带着她一起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你怎么知道的?”乔苓问。 “碰巧在塔楼看到的,我还奇怪谁这时候一个人往河边走。”贝尔摩德轻轻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你去找莱茵河畔找他吧,我继续跟狄斯娜。” “等等!” 听见乔苓的阻拦,贝尔摩德停下了脚步,“怎么?” “狄斯娜怎么了?为什么你要——” “我晚上去找你细说。”贝尔摩德微微一笑,向乔苓挥了挥手,“拜。” 贝尔摩德小跑起来,她轻盈的步子落在地面上,像是蜻蜓点在水面,听不见半点声响,很快就将乔苓甩在了身后。四下安静得如同一片湖底,贝尔摩德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直到狄斯娜的踪影又重新浮现在她的视野中。 在这座城堡的深处,红发的狄斯娜神色凝重地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无人后,缓缓打开了一道门旁边的暗格,她微微躬身,让自己的眼睛对着暗格的中间,一道轻微的机械声响起,她的瞳纹被读取,门随即打开。 贝尔摩德微微颦眉,在狄斯娜进入之后那道门又再度合上。她来到门前打开暗格,将自己的眼睛对准里面的扫描仪。 狄斯娜的瞳纹数据早就已经在贝尔摩德的脑海中了,她的瞳孔如同齿轮一样旋转,最终定格凝固成与狄斯娜毫无差别的样子——门随即打开。 进门后是一道狭长黑暗的通道,通道尽头又是另一道门,那道门的上方是一道扇形的马赛克彩窗,隐隐的灯光从里面传出,已经能够听见说话声,似是有人在抱怨为何狄斯娜来得这样晚,而她在解释。 贝尔摩德缓缓靠近,终于辨别出来,说话的人是朗斯洛。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人,贝尔摩德攀在墙面,透过高门上的马赛克玻璃往里看。 里面一共坐着六个人,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似乎在等待重要的嘉宾。不久,房间的另一道门被打开,年轻的女王换了一身常服快步走进了这里,径直走向了长桌的上座,所有人起身站立行注目礼。 “……准备得如何了?”女王低声问道。 此时朗斯洛示意比佐,让他将计划重新向女王汇报一遍。 比佐面色冷峻,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他点头起立,面朝公爵与女王,开口回答起来。 贝尔摩德在门外听不太清,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重新调整了听力的阈值,这时里间的声音才勉强清晰起来。 “……陛下……明晚……已经就绪,到时我们会召集所有的……所以……届时可能会出现一些……” 贝尔摩德狠狠咬着下颚——听不清!她再次加大了听阈的上下限,空气中的白噪音开始让她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此时,女王的表情渐渐缓和,她听后不断点头,然后询问起狄斯娜有关引领帝中学子舆论的事。 突然,贝尔摩德听见身后传来大门开启的声音,她一怔,随即从高门的窗口再次隐去到黑暗里。来人同样用瞳纹识别打开了那道门——贝尔摩德紧紧盯着门口的男人,却发现这人那样的陌生,她此前似是从未见过。 那个男人梳着长发,步履从容,在经过高门时,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微扬,精准地看向了隐在暗处的贝尔摩德。 一瞬间,贝尔摩德觉得脊背发凉。 那双眼睛啊,就像没有任何生气的死水,又像终年雾气的山峦,看不到一点儿波澜。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贝尔摩德随即握住了插在小腿上的小型□□,然而几乎在同一时刻,那个男人木讷地转回了头,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不带任何感情的,大步走进了那个正在议事的房间。 “不好意思,来晚了。” 也不知道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他没有带上门,里面的声音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清晰。 “这位是?”狄斯娜眨了眨眼睛。 “将异方。”那男人面无波澜地开口,拉来一把椅子,坐到了他们中间。 这一场监听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顺利,在之后的对话中,贝尔摩德的心情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明晚,公爵的城堡会变成一个战场,用于屠戮所有不向女王宣布效忠的候选者。而这一场武斗的帐最终会被算在七执头上——因为帝国宣布脱离七执控制,于是现任执行官景策怀恨在心,带领其党羽,恶意进攻女王以泄其愤。 女王向比佐询问了计划中的几乎每一个细节,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等到明晚维尔京上纷争一起,各地的星域网络上,就会开始连夜播报这条新闻。 这是一场策划已久的阴谋,可以想象得到,听到女王被袭后的民众,对七执会是怎样的态度。 从谈话来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参与,分工与布局是精细缜密。然而,有一个人至始至终只是旁听,没有说过一句话,贝尔摩德不得不去注意他——那个叫将异方的家伙。 “陛下,”狄斯娜忽然开口,她面色很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说。” “陛下,听说过七执的「毁灭职能」吗?” 一瞬间,女王的面色有变化。 桌上的另一人忍不住询问,“毁灭职能是什么?” “我也是下午听阿升讲的,他说,在执行官被金枝赋予的若干权力中,有一种能力,可以让一片星域的金枝源头迅速枯萎。”狄斯娜的声音有些磕磕巴巴,“不管怎么说,目前帝国的主要能源还是金屑,要是景策他们拿这种事情来要挟我们的话……” “迅速枯萎!?” “嗯,是的,能够在短时间内让星域里所有飞舞的金屑干涸,并且……永远也不会再恢复。”狄斯娜有些担忧地看向女王,“陛下一定也知道吧,执行官他们……是可以办到的。” 女王看起来并不慌张,她慢条斯理地扫过众人的目光,“你们觉得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有人开口,“他不会的。” 所有人都看向了将异方,他面色冷淡,一张脸像是精雕细刻的白色面具,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在其中。 “景策不会这么做的,你们大可以放心。”将异方声音低沉,“帝国占有整个宇宙47%的人口,毁了金屑,这些人怎么活?” “可这些人的死活和七执有什么关系,要是我们把事情做绝,景策他完全可以以这种手段来要挟我们停手。” 将异方微微昂起了头,带着一点轻蔑的口吻,“那就让他要挟。” 女王微微一笑,“朕也是这么想的。” 散会之后,贝尔摩德安静地隐于门外,并没有着急离去,直到将异方也缓缓起身,打算离开这里时,她才动身跟上。 古堡狭长的走廊里再没有其他人,贝尔摩德想了想,干脆从隐秘之处走到了灯光下,踩着有声的步子,大大方方地跟在了将异方的身后。他果然停下了步伐,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你,你刚才为什么……”贝尔摩德一时有些发怔,她想问眼前这个男人,刚才为什么不把发现她在偷听的事情说出来。 “带他离开这里。” “什么?”贝尔摩德没有明白,“你说谁?” 将异方看着贝尔摩德,“将迟。” 说罢,他转身便离去,贝尔摩德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窗外月色正好,贝尔摩德轻嘘了一口气,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她折返城堡中专门为客人准备的房间,今晚的事情太过蹊跷诡谲,她要赶紧将听来的和她今日看见的告诉大家。 不过,乔苓此时早已离开城堡,她沿着莱茵河的湖畔缓缓漫步,河边是平坦的草地,并没有看见人影,想来景策应该是回去了。虽然有些可惜,然而河畔安宁而朦胧的风物依然令她心情平静欢愉,仿佛之前一切的不快都消散了。 她仰头看着远天的明月,双手抱着胸口,忽然听见身旁传来景策的声音。 “乔苓?” 乔苓转过头,突然发现景策就躺在不远处地势平缓的草地上,他摘下耳机,看着乔苓。 “啊,你在啊。”乔苓笑着走近,“我以为你回去了。” “你是来找我的?” “嗯,舞会的时候就一直看不到你人,我有点担心。”乔苓走近,坐到景策身旁,“你没事?” 景策笑起来,“没事。” “……那,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景策摇摇头,良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明天早上我送你离开这里吧。” 乔苓一怔,“诶,为什么?不是说宴会有三天吗?” “嗯,突然……想到一些事想请你帮忙,你先回星尘的城堡,然后等我消息。” 乔苓听出他语中的迟疑,想到了什么,却也没有开口,她抱着膝盖坐在景策身旁,看着莱茵河的水面上映着星星点点的月光一言不发,景策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了起来,“在想什么?” “在想……比佐他们。”乔苓轻声说,她低头抓了一把地上的草在手心里揉搓,“他说很不喜欢你。” 景策哑然失笑,“哈……要他喜欢?” “就不想知道他说不喜欢你什么吗。” “什么?” 乔苓转过头,看着景策那双金色的眼睛的时候,又忽然改了主意。她站起身,拍落了自己身上沾着的草屑,向着景策伸出了手,“和我跳一支舞,我就告诉你。” “在这儿?” “就在这儿。” 乔苓将手递给他,把景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人在月下无人的河畔里牵手,迈着舒缓而悠扬的舞步,不一会儿,景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哼起了一首陌生的曲子。他的左手轻轻握着乔苓的右手,不经意地低头,却看见乔苓的那双眼睛,正望着自己。 景策莫名感到一阵局促,他移开了视线。 “刚才……你话还没说完。” “嗯。”乔苓点点头,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了一句,“我明天不想走。” “什么?” “我不想走,”乔苓重复了一遍,“不去什么星尘的城堡,我要留在这儿。” 第52章 暗涌 景策笑了笑,挽着乔苓的手,抱着她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弧。他的舞步陡然加快,乔苓紧紧跟上了他的步伐,白色的裙摆悠悠然地飘起,脚下的步子却紧凑而和谐,像是棋逢对手,每一个动作都得到对方恰如其分的响应。 两人在月下转了几个圆圈,景策的动作又缓下来,他看着远天,轻轻叹了口气。 “去留可由不得你,我是一定要把你送回去的。” 乔苓有些疑惑,“为什么一定是明天?” “和你解释了你就会听话么?” “那……也要看情况。” 景策又笑起来,他松开乔苓的手,走到一旁松软的草地上。乔苓歪着头看他,只见景策仰面倒成了一个「大」字,很快又用右手挡住了眼睛,像是呢喃一般地低语道,“乔苓。” “嗯?” “当执行官好累啊……”景策轻声说,“总有背不完的锅,理不完的麻烦,时不时地还得出几个意外……感觉,要累垮了。” 话音落下许久,也不见乔苓接话,景策睁开眼睛抬头看,发现不远处的她已经笑弯了腰。乔苓看起来很高兴,虽然脸在夜的阴影里显得朦胧不清,但月光落在她的身上,清晰地勾勒出整个人的轮廓,纤柔……又不可方物。 景策眨了眨眼睛,“……笑什么呢?” 乔苓只是摇头,她笑,又重新坐到景策身旁,伸手捋平了裙摆,转头问道,“那明天,你又要开始拯救世界了吗?” “是的啊。” “你想……怎么做?”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景策的声音淡淡的,并没有说透,乔苓想起先前在星尘公爵城堡的时候,他曾经说要以平民的方式扳倒比佐,只是在那之后,众人相聚的时候也只是说了说参加朗斯洛公爵宴会的事。 “你施你的啊……为什么一定要送我走?”乔苓问道,“就这里会变成战场,也没人能伤得了我啊。” 景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了一声,“还是……走吧。” 他侧过身,单手撑着头,看着乔苓,“带着其他几个人一起走,将迟、贝尔摩德、杨令元他们,离这儿远远的。明天我要做的是我分内的事,你们现在都还是候选人,本来就不该牵涉……如果是我出面要将迟他们离开,估计这帮人不会听的。” 乔苓一怔,想起将迟和杨令元他们,原本坚定的要留下的念头,忽然又有些动摇。 “可是星尘的城堡离这儿也不远啊。” “星尘的地界遇到危急情况会触发与外界隔离的机制,进去了就安全了。” “那你呢?”乔苓颦眉问道。 “我什么?” “你明天……一个人?” “不会,放心,还有其他几位执行官,帝国宣布要脱离七执控制,我们怎么可能让这种事真的发生呢。”景策笑了笑,“可能一开始就不该带你们来,但我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快。” “……” 乔苓忽然也觉得很是疲倦,她仰面躺在景策身旁,看着头顶的繁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你明天小心。” “答应走了?” “嗯……”乔苓轻声说,“将迟他们硬拖估计是拖不走的,我回去装个病?” 景策嘴角忍不住上扬,“好吧,那就看你的演技了……” 乔苓侧过脸,躺在她旁边的景策此时正看着天穹,那些星星的光好像落进了他的眼睛里,教人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星尘在楼顶拉奏的大提琴的琴音,景策的金发金眸,在这个弥散着淡淡月光的星夜里就像宝石一样熠熠生辉。在被觉察到自己偷看的前一刻,乔苓迅速移开目光,像是在若无其事地出神,目光顿时失了焦点。 “想什么呢,”景策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突然就走神了?” “呃……星星啊。”乔苓脑中飞快地想着理由,“你看天上的星星……像不像帝中博物馆里放的那个「晨曦蜉蝣」?” 晨曦蜉蝣是帝国已经绝迹的生物之一,以其在夜晚闪烁的淡蓝荧光而著名,它们身上的发光质可以作为某种珍稀宝石的人工合成材料,故此很快就在各个星域里销声匿迹了。 “……像。” “要是能亲眼看看活的它们就好了。”乔苓借机岔开话题,“肯定——” 「很美吧」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两人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二人都是一怔,随即警惕起来。来人的身影随着不断接近的距离而渐渐清晰。 “贝尔摩德……?” 看见是她,乔苓站了起来,贝尔摩德很快看见草丛里起身的乔苓,一边挥手,一边朝着她小跑过来。景策也站了起来,两人都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我回房以后没见着将迟和杨,想到你们俩可能在这儿,就到这里来看看……你们都在真是太好了。”贝尔摩德有些气喘,看得出她跑得很急,“我刚刚听到了一件很骇人听闻的事情——” 乔苓和景策不由得对望一眼。 “别着急,慢慢说。” 这一晚,月光笼罩着大片维尔京的地域。 当比佐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准备休息的时候,比佑敲了敲他半掩着的房门,探进脑袋说道,“哥,朗斯洛大人喊你。” “嗯?可我刚从他那儿回来。” “不知道~刚接到的消息是这么说的,他让你再去一趟,有事情要问你。” “好……”比佐松了松肩膀,“我一会儿就去。” 比佐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烟和火,静静地站在窗口,打开窗让夜风吹进来。屋子里没有点灯,出了照进来的月光,只有手中的烟在隐约明灭。比佑依然靠在门边,他的表情有些消沉,“哥,你累了吗?” “有点儿。” “那为什么……” “好了,不说这个。”比佐打断了弟弟的话,将手里只燃了半支不到的烟卷□□了一旁的烟灰缸。 “我……还有个请求想和哥哥说,”比佑露出一个甜而安宁的微笑,“哥哥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你自己看着办吧,别让大人等久了。”比佐走到弟弟身旁,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先去公爵那儿看看,明天还有一场恶战,你先休息吧。” 说着,比佐披上自己惯常穿着的那件外套就出了门,比佑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脸上的微笑却一直没有变过,脸部的线条渐渐变得僵硬而诡异。 他用一直藏在身后的手轻轻扶住了脸颊,那双手上有还未干涸的血迹。 “好哇,那我就自己看着办啦。” 第53章 棋子 比佐一人走在城堡的石制长廊上,他的脚步踩在地上,传来足音清脆的回响,两侧火烛闪烁——仿佛这确实是回到了旧时代的时光里。 他的右眼跳了好几次,放在往常也许并不会在意,然而在今时今日的情境下,他隐隐感到了不安。 他的房间与公爵的房间离得并不远,只是这晚他走得有些慢,在朗斯洛的门前,还未敲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一个银发的姑娘站在门里。 “比佐先生来得真快。” 比佐瞥了她一眼,他有一点儿印象,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就是乔苓的姐姐,只是他们姐妹看起来长得并不十分相似,乔苓的眼睛黑而深邃,乔芙的眼睛则有着夺目的银辉,她一身黑裙,五指套着黑色皮手套,显得纤细修长,又带着一点危险和娇媚。 “公爵大人呢?”比佐扫了一眼客厅,壁炉在安静地燃烧,除了乔芙和自己之外并没有旁人。 “在里间。” 比佐进屋以后,乔芙随手便将门带了起来。他将手中的外衣挂上了镜前的衣架,乔芙则安静地坐在他身后的长椅上。余光里,比佐看见她的动作与情态十分自然,并无半点拘谨的样子,想来应该也是受召前来。他缄默着将衣服挂好,之后便径直走向里间。敲过门后,门上的红色指示灯随即转绿,意味着门已经开启。 “比佐先生?” 正当比佐打开了门,正要进入的时候,乔芙在他身后带着一点笑意开口,“你怎么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比佐脚步略停,他稍稍转身看了看长椅上的乔芙,笑着道,“如有必要知晓,公爵会告诉我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了关上了门。这里已经是朗斯洛的卧房,但因他平日就很喜欢将公务放在这里处理,所以这儿也常被用作他的办公室。从客厅到卧房之间还有一个准备区,所有来客都应在这里接受最后一道检查,但比佐是例外,他很早就获得了免受检查的特权。 朗斯洛此刻正坐在自己的丝绒沙发上,房中很安静,透过连接着外间的声道,他听见了比佐和乔芙的对话,脸上浮起了笑意。 “来了吗?” “是的,大人。” “进来坐。”朗斯洛的声音依然慵懒,以往的这时候他已经入眠,但今日的麻烦已容不得他早睡,“你关注今晚星际网络上公布的一个调查结果了吗?” “嗯,暂时还没有,今天一整晚都——” “事情有点儿麻烦了,”朗斯洛轻声打断了比佐的话。 比佐闻言,低头从口袋中取出自己的通讯水晶,将信号由隐蔽模式切换至正常,很快登陆星网。随即他就发现,自己的信息提示库已经被刷爆了。他微微颦眉,这个现象很不寻常。他订阅的好几个报社同时发来号外,标题极为震慑—— 「大河之舞调查取得重大进展,帝国皇室或为幕后真凶!」 “时间,大概就在陛下宣布帝国脱离七执控制前后。”朗斯洛指尖微动,他们面前的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是一篇文字稿,朗斯洛隔空指了指比佐的方向,将那块蓝屏送到了比佐面前。 比佐迅速地浏览下来,整篇报道大约是在说,三年前的大河之舞是帝国高层一手策划出来的阴谋,为的是引发动乱,以期利用公众在巨大恐惧与危险中产生的依赖之心,来摧毁那些企图阻止皇权扩张的力量。报道中罗列了这三年里皇室通过各种手段获取的金屑开采点的证据,甚至提及了这一次裴菲柯特漠北动乱的详细始末—— 这必然是从七执那里才能获知的信息! 然而报道却很聪明地隐去了所有数据的源头,在文章中欲盖弥彰地表示这些都是暗访或是由不愿透露身份的知情人士提供的信息,几次说到七执「不知何故」一直将这个事情压在案底并未透露,反而一直背着「无能」的骂名继续深入地调查着事情的真相…… 比佐有些恼怒地将屏幕移开,“血口喷人……这根本就是他们的阴谋!策划大河之舞?我们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淡定。”朗斯洛笑了笑,“借力使力的事情我们干得也不少了,偶尔被反将一军,也应该习惯。” “但——” 朗斯洛轻吁了一口气,“毕竟我们的对手是景策啊,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比佐捏紧了拳头,他闭上眼睛,静静推测景策这么做的缘由。这份报道并没有以七执的角度发声,而是以大众最喜闻乐见的「秘闻」、「真相」的形式出现在星网上,一方面七执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另一方面,如果想求证文章内容是否真实,则必须经由七执来公布证据,他们立刻就获得了整个事件的绝对主动权…… 然而更重要的,为什么选择在今晚发声? 很显然,景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这边一有风吹草动,那边他就能立刻拿出杀手锏…… 比佐觉得有些头疼,按照原计划,明天晚上,他们要将所有本届的候选人送去天国,那时再配上「七执因帝国退出其控制范围恼羞成怒,恶意袭击维尔京公爵宅酃的理由,不仅可以削弱本届七执的力量,而且这也是煽动民众仇视七执的最佳借口!然而只是片刻的功夫,景策就将整个件事化解于无形——如果明天这里真的变成了一片火海,那么在公众眼中,恼羞成怒的不是景策和他们那些执行官,而是整个帝国的皇室! “很有趣啊,不是吗。”朗斯洛微微一笑,“你打算怎么办?” “……” 比佐陷入了沉默,他突然感到对景策的陌生,仿佛那个站在对面一直翩翩君子般的角色突然摘下了面具,露出狰狞而鬼畜的真实。 “我低估他了。”比佐冷声说道,“不得不承认,他这个黑锅,扣得漂亮。” “那我们就得做得比他更漂亮才行。”朗斯洛站了起来。 “……但凭大人吩咐。” “前几天,你说的那个,值得争取的人,你今晚和她接触过了么?” “大人是说乔苓?” “嗯。”朗斯洛点了点头。 “接触过了……” “她怎么说?”朗斯洛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看不到半点情绪,“可愿意放下那些虚伪的教条,加入我们吗?” “劝说并不是一日之功,毕竟……” “等不了了,”朗斯洛笑了笑,“既然成不了我们的人,那就拿来当一当靶子吧。” 比佐没有吱声,良久才道,“大人想怎么做?” “我也是今晚才知道了一件事……”朗斯洛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深,“你知道乔芙才是原本被金枝选中的候选人的事情吗?” 第54章 地牢 “略有耳闻。”比佐低声道,“所以她的ril才会来得格外晚吧。” “呵呵,没错。” “大人说起这个是想……” “质疑这届七执的人员选拔,不止乔苓,那个杨令元也可疑得很。”朗斯洛轻声道,“不过这件事不能由我们出面,也要像他们那样,做成「第三方」介入的样子,在明天天亮以前,我要看到这件事和那个阴谋一起登上头条。” “……好的。” “乔芙就在屋外,关于整件事情究竟应该怎么操作,细节的部分你一会儿和她商量商量。” “大人是因为这个才让她来维尔京的吗?” “嗯。”朗斯洛轻轻点头,“必要的时候,明天就在这里替乔芙申诉。” “为什么要这么做……?” 朗斯洛看起来很是平静,他看了比佐一眼,“对手已经占了先机了,想不受制于人就得把水先搅浑……质疑本届七执选拔的事情一箭双雕,再方便不过。” “……好。” “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朗斯洛的眼睛颇有深意地看着比佐,尽管比佐此刻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他依旧能看出他在这件事上的不情愿。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大人没有见过乔苓和他的ril,无法明白我的遗憾。”比佐直言道,他的目光微微垂落,“……我们本来可以做得更漂亮一些。” 朗斯洛的嘴角又上扬起来,“遗憾什么?比佐,不要在意一兵一卒的折损,要把事件代入到整个计划中进行考量。” “……是。” “好了,抓紧时间去准备,今晚你是睡不了了……”朗斯洛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对着比佐挥了挥手,“退下吧。” 比佐从朗斯洛的房中出来,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推开客厅的门,他看见乔芙正在欣赏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她闻声转头,“出来了?” “跟我来吧。”比佐轻声道,“需要你配合做一些事。” 乔芙笑了笑,她跟在比佐的身后走出了朗斯洛的客厅,脚步轻快地与他一同消失在道路尽头。 同一时刻,距离地面数百米的底下,将迟和杨令元渐渐从昏迷中醒来,空气中弥散着一股令人惊惧的血腥味,四下没有一点点的光亮,只有冰冷的石壁和水滴偶尔低落时传来的空旷回声。 “……有,有人吗?”杨令元的声音带着一点颤抖,“有人在这里吗?” “我在。”将迟低声回应,他刚想动弹,才发觉手上与脚上都拴着沉重的铁链——竟然连脖子上也拴着一个铁环,就像狗脖子的项圈似的,那条铁链不知通往哪里。 将迟努力站了起来,铁链与地面之间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人吗?” “……你……你受伤了吗?”杨令元关切地问。 “没有,血不是我的。”将迟狠狠地拽了几下束缚着自己的锁链,“你怎么样,还好吗?” 杨令元没有回答,空旷的宁静中,突然传来几声脆响,像是铁块被分割,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将迟随即感到有人在黑暗中如同盲人一半伸手探过来。 “杨令元?” “嗯。”杨令元轻声应声,他缓缓地靠近,那双手先是摸到了将迟的脸,顺着脸颊往下,碰到了他脖子上的铁锁,杨令元一手扶着将迟的长颈,另一只手不知做了什么,那铁环随即裂成了两半,从将迟的脖子上掉了下去。 将迟一怔,双手重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诶!?你做了什么?” “嘘。” 黑暗里,杨令元顺着将迟的四肢摸索着找到了束着他的五条锁链,他一一为他解开。 “厉害……”将迟又开始惊叹,杨令元在黑暗里有些腼腆地笑起来,但也安静地没有声音。 两人除了锁链,便在原地坐了下来。黑暗里他们不知道这儿是哪儿,为什么会到这儿,而舞会上的事情又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窗——怎么也回忆不真切。 “这儿是哪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杨令元小声地问。 “可恶……感觉脑子昏沉沉的。”将迟皱紧了眉,“感觉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也是。” “有铁链,又没有光,应该是地牢一类的地方吧。”将迟深吸了几口气,“我就知道这个公爵不是什么善茬……城堡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将迟一边抱怨一边用力回想,记忆仿佛碎片,星星零零地在脑海中闪现——他和杨令元基本没有靠近舞池,而是一直在边缘处闲坐聊天…… “你还记得……我们最后在干什么吗?”将迟看向杨令元的方向,“我记得我们当时……是在盯着舞池里的比佐,对吧?” “是……有印象。” “然后……”将迟有些用力地抱紧了自己的脑袋,“然后……” “然后好像就到这里了……” “不是……一定漏掉了什么……”将迟握紧了拳头,“那个侍从!” 杨令元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是的,那时突然出现过一个侍从,端了两杯鸡尾酒过来,默默地放在了他们的桌上就走了。 “你是说……” “那个酒一定有问题!” 不等两人追出更多的细节,远处传来大门开启的声音,蜡烛微弱的烛火像一盏凭空飘来的鬼火,映着一张看不真切的脸。 “咯咯咯,醒了哇~” 来人的笑声听得人有点瘆,那人轻轻打了个响指,四下的烛台立刻燃起了火苗,整个地牢的轮廓终于为他们所见,将迟默默地将已经自由的双手放在了身后,他将锁链抓在手中,制造出依然被束缚的假象,杨令元亦然。 至此,他们终于明白空气中的血腥从何而来——两人的周围散落着七八具成年男人的尸体,杨令元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将迟则死死盯着那个来人——他认识这个人! “你是比佐的兄弟?” “……是呢,认出我了吗?”比佑听起来非常高兴,“也是,毕竟我和哥哥长得那么像。” “这是哪,你要干什么?” “咯咯咯咯咯~” 比佑没有回答,他只是持着一个烛台缓缓走近。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干什么……”他带着一点诡谲的笑容轻声重复将迟的问题,“哈哈,怎么每个人都喜欢问我这三个问题……” 杨令元往后挪了挪,将迟用肩膀轻轻撞了下他,“别怕,离你的锁链不要太远。” “……好。” 比佑从巨大的台阶上缓缓走下,将迟顺着台阶往上看,天花板上镌刻一只巨大的猫头鹰,那是皇室的图腾——「只在黄昏起飞的猫头鹰密涅瓦」,象征着智慧和沉默的美德。 这里看起来尽管阴森,却兀自透着一股权威和庄严。 将迟颦眉,这恐怕不仅仅是一个公爵的地牢——至少头顶的猫头鹰是这么告诉他的。 比佑走近,又停下,昏暗的灯火里,将迟看见他双手沾血,映着他红色的头发,显得骇人可怖。 “你们……谁是杨令元哪,”他轻声笑了笑,双手撑着腰,站在两人的面前,“谁是那个砍了我哥一双手的候选人,嗯?” 第55章 药剂 几乎在比佑的话出口的一瞬,杨令元的瞳孔瞬间放大——身体里的惊惧并非意识所能控制,这个微表情几乎随机就被捕捉。 接下来的一切对他而言仿佛一个悠长的慢动作,比佑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抬起了他的右手——一把银色的鱼骨刺显露出来,直直对着杨令元的右眼刺去,杨令元本能地仰身侧滚,两只手紧紧挡住了眼睛——那双已经自由的手腕就这样暴露在比佑的面前。 “什么!” 杨令元闪去了一边,留下五条空荡的锁链——比佑立刻惊觉,他竟然没有被困住!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身后的将迟一跃而起,从身后紧紧钳制住比佑的两只手。 “快逃!”将迟的声音带着一点勉强,比佑比他想象得还要有力量,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困住这个人多久,“去找人…去找景策!” “将…将…” 感到比佑已经快要挣脱自己的束缚,将迟索性借着他的一股力量将比佑重重地摔在在了不远处的地上。落地的比佑揭起一阵灰尘,将迟一边走向他,一边解开了自己衬衣的袖扣,将两手的袖子卷了起来,一双剑眉带着一点怒火紧锁额下。 “…疼疼疼。” 比佑缓缓坐起身,揉着自己的后脑,看见不远处的杨令元依然傻傻地看着这一幕,将迟也发现了,他转过头,再次向着杨挥手,带着一点气恼地低吼,“叫你走啊。” 杨令元往后退了几步,终于还是飞快地逃离了这里,听到他的步子走远,将迟稍稍放心下来。他警惕地与比佑对峙,对方现在还坐在地上,神情看起来有些伤心。 “好奇怪啊……”比佑抖了抖眉,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在刚才擦破的手掌,那儿正流着血,“将迟小少爷也有哥哥,为什么会不懂我的心情?” “谁要懂你的心情……” 将迟微微凝神,在意识中探寻红莲的踪迹,这个地牢虽然并不能完整地容纳一只ril,但红莲依然可以帮他去把这儿到地面钻一个窟窿——到那时,定会有人发现这里发生的一切。 然而,无论他怎样唤红莲的名字,来自ril一方的回应始终只有沉默。 “咯咯咯,你在愣着干什么……”那一头的比佑已经笑了起来,“召唤ril吗。” 看见比佑耐人寻味的笑脸,将迟的脸色微青,“……你做了什么。” “在你们昏迷的时候,我往你们的血液里注射了anti-j疫苗的1号变种……咯咯咯,想不想知道它有什么用?”比佑夸张地笑起来,他的身体几乎在瞬间从原地消失,向着将迟奔袭而来,“它会切断你和ril之间所有的神经联结!你再也召不回你的红莲啦,哈哈哈哈哈!” “什么……” 意识里确实没有了红莲的声音,也再未感受到他的存在,除了眼前这个一直叨叨叨的红发男人,将迟感到自己的世界一片死寂。将迟怔在了当场,几乎在同一刻被比佑踢翻在地。 比佑跃至半空,手中的鱼骨刺高高扬起。 “哈~受死吧。” 已经回到住所的乔苓突然打了个喷嚏,她和贝尔摩德站在将迟和杨令元的房前敲了很久的门,也没有回应。 “这么晚会去哪儿啊……两个人都不在。”乔苓兀地感到不安,景策在跟随他们一起回到朗斯洛的古堡后就一个人走了,而这个明日维尔京上即将上演一场鏖战的消息却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们,“贝尔,你能把门撞开吗。” “我试试……” 乔苓闪去了一旁,贝尔摩德王后退了几步,一阵助跑后一脚踹向门锁的位置——那里立刻就多了一个窟窿。 门打开了,两人随即进入,里面的房间一尘不染,几乎保持着新房的所有布置。 “他们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回来过?”乔苓喃喃低语,“降苓……” “嗯?” “能否在整个城堡范围内,搜索下将迟和杨令元的位置。” “我之前试过一次,”贝尔摩德插话,“我找不到将迟的,但ril里又没有杨令元的数据。” “嗯……”乔苓轻声回应,降苓已经开始在城堡内开始搜索,她一瞬间感受到了这个城堡里众多候选者的存在,但并没有将迟和杨令元的踪影。“……不行,也没有。” “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乔苓抓紧了拳头,景策那一头似乎有自己的事情,一直用通讯水晶联系他,却没有回应。将迟的消失让乔苓感到担忧,然而这毕竟是朗斯洛的地界,她并不熟悉。 “……等等!”乔苓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你知道将异方住哪儿吗?” “不知道……但可以查。”贝尔摩德眨了眨眼睛,“你是说……” “你去找将异方吧,他让你带将迟走……大概,大概也是不希望弟弟出事,将迟要是失踪了,他肯定会帮忙的。”乔苓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转身,离开了这里,身后贝尔摩德有些疑惑地看着着她的背影。 “你去哪儿?” “我去找另一个人帮忙!” ——在降苓探测的范围里,她感觉到了星尘的所在,深夜的星尘公爵正一个人待在城堡的楼顶。 帝国只有三位公爵,星尘作为这三人中的一位,必然有着常人无法企及之力——他会帮忙么?不知道,但总要去试试。 顺着城堡层层叠叠的台阶,乔苓飞快地上楼,两侧的雕花与名画在她的余光里飞闪而过,四下的气温越来越凉——她所在的地方越来越高了。 城堡的顶层有一处小花园,星尘正在那里。 乔苓眼前一亮,不远处,星尘一个人安静地站在花园边沿的石栏旁,看着远天的月色与辽阔平原的阴影,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默默然回过了头。他依然戴着那张白色的面具,看起来像是凝固着的另一张脸,如同无情的鬼魅。 乔苓一怔,四目相对时,她忽然对自己的冒失感到有些失礼——凭什么她认为,可以向星尘求助呢? 然而想到将杨二人,她还是快步走到星尘的身旁,他今日穿着一身米白色的绸衣,袖口与披风镶着金色的边沿,巨大的斗篷拖在地面上,看起来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可接近和高贵。星尘没有说话,那双面具后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乔苓。 “大人,有一件事——” 星尘摇了摇头,将食指置于唇边,示意乔苓不要说话。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乔苓听见有人正紧随她的足迹而来——难道被跟踪了?她的脸一时煞白,刚才只顾着捕捉星尘的位置,却忘记了警惕身后的危险! 未等她想到四下可以隐身之处,星尘已经扬起了他的斗篷,将乔苓整个人覆在衣下。 “不要说话。” 乔苓听见了星尘的声音,和景策一样是低沉的嗓音,但却多了一层不可违背的威严。 第56章 兄长 在乔苓刚刚经过的走廊里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那人佝着身体,一双鹰眼警觉锐利,他四下扫了一眼,看见站在石栏边的公爵,微微欠身行礼。 星尘不为所动,只是漠然地移开了目光。 躲在星尘披风下的乔苓静静地靠在他的后背——他的身体有些凉,也许是在风里站了许久的缘故。而很快,乔苓又听见脚步声向着自己的方向缓缓而来,那个老者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向星尘再次行礼,问他为何深夜依然在此——并没有丝毫提及尾随自己的事。 “你最好快些离开这儿。”星尘轻声道,“艾尔亚特就要来了。” “所以您……是与艾尔亚特公爵,深夜有约?”那个老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大约是为艾尔亚特的道来而感到有些拘谨,“那……也许有件事需要提醒您了,大人。” “嗯?” “有一位候选人混进了这附近。”老人轻声道,“暂时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意图,也许——” 未等他的话说完,花园的高处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女声。 “既然有人混了进来,那就拜托劳伦斯阁下尽快查清原委。” 两人同时抬头,看见他们年轻的女王正推着一辆轮椅,艾尔亚特公爵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一同居高临下地看着星尘与那位老的侍从——高处有一处与王室成员卧房联通的密道,看起来,女王刚刚推着艾尔亚特来到这里。 两人都欠身行礼,衣袍下,星尘牵起了乔苓的手,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也按了下去。乔苓的手心里微微沁出了汗水,从谈话中她大概已经听了出来——女王陛下和艾尔亚特公爵已经到了,听起来,今晚他们在花园这里有一场会晤,自己不早不晚,刚好赶上了这个当口。 艾尔亚特的摸样很清秀,与景策年纪相仿,他是女王艾丽斯最年长的哥哥,四年前的一场ril仿机事故将他往后的生活彻底固定在了轮椅上。然而,他拒绝在自己身上使用任何义肢,尽管那样会让他重新获得自由。 女王推着他的哥哥缓缓下了台阶,尽管她站起来的高度只比轮椅高那么一点点,但轮椅下的万向轮让这一切如履平地。 “艾丽斯……我有点儿冷。”艾尔亚特微微转过头,看了年轻的艾丽斯一眼,“还有羽毛毯吗。” “我带着呢。”艾丽斯微微一笑,“早说了这儿冷吧~” 星尘身后的乔苓安静地听着这一幕的对话,尽管声音依然相似,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个听起来温婉又带着一点点俏皮的声音,和今晚晚宴上那个看起来强势而霸道的女王联系起来。艾丽斯的声音里有着无限的依恋和顺从,仿佛现在的她仅仅只是一个照顾着体弱兄长的十二岁小姑娘。 不久,乔苓听见有脚步声渐渐远去,想来,现在的花园里只有他们四人了。 即便在星尘的披风下,乔苓依然能感到风的存在,幸而星尘的披风厚且重,在风中稳而缓慢的轻摇。从一开始,星尘就没有移动哪怕一步,他自然而然地站在原地,艾尔亚特开始自行驱动他的座椅,离开了艾丽斯的身旁,与星尘一同远眺起了今晚的明月。艾丽斯安静地跟从在哥哥身后,三人就这么站在石栏边。 “星尘。”艾尔亚特的声音冷下来,尽管无法见到他的样子,乔苓依然觉得这个声音清澈得像是风铃。他的声音很轻,像一根随时都会断掉的线,艾尔亚特的头斜斜地靠在椅座上,他的长发垂落肩头,被羽毛毯盖着,在月光下闪着浅浅的淡金色光芒。四年的瘫痪让他的肌肉出现了不可避免的萎缩,然而那张脸依然像雕刻一样立体而深邃,淡蓝色的眼睛波澜不兴,像湖泊一样落在眼眶里。 他喊了星尘的名字,却久久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多年的故友,言行里似乎应该都有该有的默契,星尘笑了笑,他看向一旁坐着的艾尔亚特,“我不打算参与明天的闹剧。” 艾尔亚特的神情微动,他的双眉轻扬,看起来忽然有些被识破的伤感,他仰起了脸,并未掩藏自己的遗憾,“以前,你总是在七执与帝国之间斡旋,不断削弱七执在民间的权力,我以为……你依然会是帝国的支持者。” “我只是质疑七执的许多做法,尽量为自己的理念争取一些力量。”星尘淡淡地看了艾尔亚特与艾丽斯一眼,他白色的面具看起来无比冷漠,“其实并不站在你们之中的任何一方。” 艾尔亚特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也好……” “明天,我会离开这里,回到我的城堡里去。”星尘接着道,“也会带我的几个朋友一道……” 艾丽斯立刻警觉地转过了头,她看着星尘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如果你带的走的话。”艾尔亚特低声道,“我不阻拦。” “哥哥?” 艾尔亚特微笑,“我们回去吧。” 艾丽斯重新握住了艾尔亚特轮椅后的扶手,临走前深深地望了星尘一眼,目光扫过他的披风,双眼微微眯起,却也只是沉默地推着兄长转身,离开这里。 “殿下。”星尘微微颦眉,他叫住了正要上台阶的艾尔亚特,“你究竟为什么——” “我想,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件事。”艾尔亚特戴着微笑打断了星尘的话,他转过头,只能透过椅背的格网里看清一个模糊的侧脸,“金枝,不再值得信任了。” 戴着面具的星辰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倒是披风下的乔苓为之一震,艾尔亚特的话听起来沉着而笃定,轮椅上的他望着远天的星穹,“而这毕竟是皇室传承了百年的星河……” 艾丽斯继续推着哥哥的轮椅往前,整个天台上再次只剩星尘与乔苓两人。 乔苓从星尘的披风下钻了出来,因为披风下的沉闷,她有些出汗,风一吹又有些凉,她刚要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星尘已经递来了一块方帕。 “……谢谢。”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星尘轻声问。 “原本是用我的ril搜索……同伴的位置,结果意外发现了您。”乔苓仰头望着星尘的脸,“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说说看。” “将迟和杨令元……”乔苓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再平静一些,“失踪了。” “去找景策。”星尘的声音依然 第57章 觊觎 地牢下,当将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鲜血曾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如今已经凝固在了脸上,他的右眼已经被结痂的血块封了起来,将迟试图动了动自己的四肢——还好,都有知觉。他努力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被吊在了十字架上,四肢百骸传来蚀骨的疼痛,他不知该感到愤怒还是庆幸——就在醒来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永远地失去双臂,像比佐一样…… “醒了?”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将迟的视线依然模糊,却也能够看见在晦暗的地牢下,比佑坐在台阶上,单手撑着下巴,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着自己。 他被吊在离地面大约七八米高的地方,铁链穿过蝴蝶骨,即便不动也依然有着难以言说的苦楚。 然而这并不是将迟当下最牵挂的事,他强忍着剧痛,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红莲的名字,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比佑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脸上依然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脸,“想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将迟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比佑口中的「他」应该是指杨令元。 “你……干了什么……?” “我能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比佑耸了耸肩,“谁让你让他自己跑,这个傻小子跑反了方向,哈。” 听到这个消息,将迟觉得有些眩晕,他咬着牙,冷冷道,“那你……还……待在这?” 比佑莞尔,“不着急。” 他凝视着空中的将迟——将迟浑身上下依然在流血,那些血一点一点从高处滴落,落在地上有轻微的细响,比佑静静聆听着血花飞溅的声音,只觉得悦耳如同天籁。他有些陶醉地踏下楼,来到了将迟的正下方。他伸出手,一滴鲜血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比佑闭上眼睛,将手背凑近鼻下,缓缓地笑道,“我等你……” 将迟并不回应,他只是反复挣扎着睁开眼睛,持续的失血让他的意识变得有些昏沉——有些困倦了……然而即便是到最后一刻,他也依然在试图呼唤红莲的名字,意识里的沉默让他觉得有些绝望。 此时的窗外,已是黎明。 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当人们睡去,某种气态的神经麻醉剂已经通过管道悄悄渗进每一个房间里,在无声无息中放倒了几乎所有人,anti-j一号试剂的变种随之渗透到了城堡里每一个候选人的血液中。在人类不可见的地方,ril们离开了他们的驾驶者,不知不觉地回到了金枝的身旁。 一早,星尘的车已经在城堡外等候多时,它通身光滑,呈现出水流般的表面和线条。有侍从站在靠门的位置,安静地等候着按计划来说很快就要出现,并离开此处的几人。然而直到黎明过去,一整片大地都沉浸在日光里的时候,约定的那几人,也依然一个也没有出现。 随着日光的重降,整个城堡重新恢复了生机,候选人们重新开始三三两两的地活动,他们在朗斯洛的城堡里散步聊天,乔苓一夜未眠,已有倦意,她一个人小心地穿过城堡——告别星尘后,她联系不上景策,只好先回房,然而远远就看见两个人造人侍从表情诡谲地守在自己的房门口,她迟疑了很久,到底没有靠近。 这些人造人被剥夺了意识,此刻的表情显得冷漠而僵硬,乔苓只是远远打量了一会儿,便决定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小苓。”恍惚里,她忽然听见姐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点笑意和戏谑。乔苓一惊,几乎拔腿就跑,那个脑海中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小苓,你在哪儿,回答我。” 乔苓一怔,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是通过降苓,直接落在自己脑子里的。 降苓对这个声音十分反感,却不知为何无法终止它的出现,只能隐约地感到对方的试探和靠近。乔苓退到一处无人的开阔地,她自知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降苓一言不发,默默做好了战斗准备。 乔芙果然很快出现,她依然穿着昨天的黑色长裙,只是多加了一件坎肩,“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还想问你呢。”乔芙笑了笑,“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能和你的ril保持联系?” “什么意思?” “城堡里的那群候选人一会儿就要急疯了,”乔芙缓缓走近,这一幕看起来依然像是一对好友正在无人的草地上客套,她微笑着道,“你也会很快知道为什么……不过我找你,并不是来说这个的,小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你和将迟离家的时候,和我说过什么……不记得了?呵,没关系,我帮你回忆……那天你说,如果要你等,就给你最好的,这句话,我可是一直记到了今天。” 乔芙微笑着住了口,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乔苓忽然觉得识海翻起一阵波涛,降苓仿佛受到感召,迟疑地想要现身,却又谨慎地按兵不动,观察着眼前的一幕。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顷刻间便停止了,乔芙又平静下来,展开一个笑颜,轻声道,“所以……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谁才配得上最好的,晚上见咯,小苓。” 乔芙一走,乔苓突然感到周身一阵寒冷,她双腿一时发软,忍不住缓缓跪坐在了地上。 “降苓……”她轻声呢喃。 “嗯。” “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分不清唤我的人是你还是她……”降苓如是答道,“所以……没有出来。” “……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我收到的指令确实有两个,一个让我现身,一个让我维持现状保持平静,但……这两个命令都来自「你」。” 乔苓这时才真正感到了几分恐惧。 “刚才召唤我的,是你么?” “不是。”乔苓轻声道,“是她。” 乔苓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她心跳得厉害,望着乔芙消失的方向,她无法平静。见乔苓一直沉默,降苓忽然有些躁动起来,他想要实体化去到乔苓身边,然而这个念头一起,就被乔苓觉察,她笑着摇了摇头,算是安抚。 乔苓的表情看起来让他有些心慌,降苓直白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别说话,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乔苓深深地吸气,清晨的草地上还有露水,沾湿了她的衣裙,可是寒冷让人感到清醒,她忽然很希望景策就在身边,可是这个心思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乔苓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她必须自己去面对,就像现在面对着觊觎着自己ril的姐姐,她不可能依靠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力量去对抗——那样很软弱,也很愚蠢。 “……我会失去你吗?”降苓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可是乔苓听了,却忍不住笑起来。 “不会。”像是要强调这个事实,她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不会失去我,你是我的ril,我们有契约。” “你要怎么做?” “不知道。”乔苓如实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力量好像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乔苓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我忽然好喜欢你啊,降苓。” 第58章 构陷 入夜时,朗斯洛的城堡已经变成了一个几乎就要沸腾的混乱之地。 经过一整日的酝酿,渐渐发现自己和ril之间已经无法沟通的候选人从最开始的惊慌渐渐变得愤怒,然而城堡的警戒已经拉起,没有任何人可以在没有ril帮助的情况下逃离这里。已经有一拨候选人和人造人的侍从之间发生了严重的争执,他们无一例外被狠狠地揍了一顿——肉身如何能与机械对抗? 乔苓安静地混迹在人群中,他们聚集在昨天的跳舞的庭院里,四周是戒备森严的人造人。 景策不见了,杨令元不见了,将迟不见了,分别之后的贝尔摩德也不见了…… 各种流言在人们之间飞快地流传,乔苓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打量着周围喧嚣的人群,他们真的非常惊慌——没有人是傻子,每个人都隐约地嗅到了一点点阴谋的气息,最重要的是,ril们消失了。这一刻所有人空前的团结——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感到自身就像砧板上的鱼肉那样危险。 恐惧很容易让人失去辨别力。比如,现在的人群里没有狄斯娜,没有周升,也没有比佐、比佑……乔苓感到大部分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也只是端着一杯水,缓缓地绕场行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来自联邦的十几位候选者相比之下更为镇静一些,他们围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大约有三四拨,这些人几乎不参与他人的讨论,只是盘踞在花园的角落里。当乔苓走近的时候,他们警觉地将目光齐齐投过来,仿佛在警告她不要再接近。乔苓一笑,微微举起了装了水的酒杯,对着联邦的候选者佯作举杯,以表自己并无恶意。 时间再次到了晚上七点。 巨大的投影突然亮起,屏幕上是女王的影像,年轻的女王以平静的口吻向众人打了个招呼,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片怒吼。 女王没有说话,她任由人群肆意发泄着他们的愤怒,直到他们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只是徒劳时,她才缓缓地开口,“今天,朕,就是来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做出解释的。 恰此时,乔苓的右眼猛地一跳,连她自己一时都有些心惊。 “朕昨日只说,帝国今后不再受七执管制,也不再听令于金枝命令,原因在于,你们的金枝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决断英明的存在……” 人群中传来一声厉喝,“证据呢?” 女王嘴角浮起,缓缓道,“事情也许会有些复杂,但你们要有耐心……” 一束光落下在昨天的王座旁——乔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要来了,降苓。”乔苓忍不住低吟道。 另一束光随即亮起,落在了乔苓的身上。霎时间,原本还站在乔苓附近的人纷纷后退,她周围半径五米内变得空空如也。 人们不知所以地看着这两个在光柱下的少女。高台的王座边,乔芙身姿卓然地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今晚的她看起来依然明艳动人,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 “我来自裴菲柯特的弗里顿……”乔芙缓缓开口,她的声音缓慢而轻柔,“在座的诸位可能并不认识我,但我想,你们应该都听过乔平易的名字……” 乔平易三个字一出,众人又交头接耳起来。这个名字在帝国的年轻人中也许稍显生涩,但对于所有来自联邦的人而言,“乔平易”就像一个曾经的梦魇,甚至于他在有关ril的训练中,仍然保留有一大部分来执着地提升个人的操作技巧……这都是源自于当年乔平易单枪匹马杀入联邦核心监狱时,那教科书般的攻击示范, 虽然英雄老矣,然而眼前这个少女的银发在与乔平易之名联系起来之后,便显得不凡。乔芙很是高兴,从台下众人的目光里,她明显能够感到人们态度的变化。 “是的,那是我的祖父,四十多年前联邦还在与帝国交恶的时候,他曾为了帝国,驰骋半个星宇,”乔芙笑着道,“而我,自幼与祖父生活在一起,耳濡目染间,个性里总是会有些像他……譬如,眼里揉不得砂子。” 乔芙扬起了手,指向了人群中的乔苓。 “然而,却偏偏有人要往枪口上撞,在此次选拔前期,趁着我体弱多病,无力应邀之时,占了我的名额成为候选者……可是金枝!却没有将她认出来!” 四下一片哗然,然而,这却只是一个开始。 “此人是谁呢?是我父亲在流浪其他星域时,与来历不明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女!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乔芙的声音略有些颤抖,似是无法抑制地感到震怒和羞愤,所有人的目光随之转向乔苓,她安静地站在台下看着乔芙精彩绝伦的表演,没有任何表情。乔芙将乔苓如何「伺机冒充」的过程讲得绘声绘色,乔苓听着,就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只是那个人与自己恰好同名而已。 而在姐姐的口中,以往全部的生活细节,都显示出自己是一个如何有野心而又内心阴暗的姑娘。 “所以鸠占鹊巢的戏码到此为止了。”乔芙冷声道,“本届七执的选拔中,究竟还有多少像我这种情形的候选者,我真的不知道……试想,如果一个身份卑劣的私生女,能够假借正主的身份上位,那么这一次的七执选拔,还能有多大可信的价值?我甚至有理由相信,金枝的挑选从上一届开始就已经失常,如果这一次我们还要将我们的世界交给这些人……那会是样怎的后果,诸君可曾想过!?” 乔苓没有说话,然而周围人闪烁的目光却已经变成了无形的压力,降苓怒视着台上的乔芙,“乔苓,这些构陷……你不反驳吗?” 只是片刻的犹豫,乔苓决定正面回应乔芙的挑衅。那些站在她前面的人纷纷退去两边,一条通向王座的路很快浮现。也是在突然间,她意识到,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自己可能要一个人面对眼前的这场战斗了。 “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关于我的,有一大部分都是事实,与我无关的,我一大部分不太清楚。”乔苓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嘴角浮起些许微笑,“降苓,你大概对这个世界的一些规则不太了解,我的身世是我的原罪,它会永远烙在我的身上,不管我觉得公不公平,我的一整个人生都要背负它,在这件事上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也没有抗拒的必要……” 乔苓一步一步走近王座,每一步,她的神情都变得更加自然,挺直了背,肩膀舒展,双眸如有火焰,灼然生辉。 “你也别操心我的事了,回金枝那儿看看吧,我总觉得会发现不得了的东西呢。” “……好。” “从现在开始,72小时之内,我授权你可以在收到指令之后不予理会的权力,是否要响应,你自己判断。”乔苓默念道,“还有,你看见的一切,除非面对着我本人,否则不可对任何来自他处的的指令泄露,明白吗?” “嗯。” “那保重,快离开这儿。” 降苓俯瞰着一整个会场,屏幕上的女王带着倨傲的冷漠,王座边的乔芙显然有备而来,而人群中,每个眼神里的好奇、震惊、愤怒以及怀疑都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脑海。他不是很明白乔苓口中的「这个世界的规则」究竟是指什么,然而看见她低头沉默而又坚定的摸样,却莫名有些悸动。 “你……”降苓渐渐消失在这个时空中,「也保重」三个字却没来得及开口让乔苓听见。 第59章 反制 从这花园的边缘到中心的高台大约只有十米,然而对乔苓来说却格外漫长。她感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恐怕远远不止台下这几十个人的眼睛。 原本还不确定这件事,但方才乔芙的言语中满是对「候选者」们身份的质疑,可见她根本无意博得在场众人的支持——那些话根本就不是说给在场的候选者们听的。 聚光灯一直对着乔苓,走上高台的她用手遮着眼睛,向台下投去一瞥,只能隐约看见人群的影子。灯光照在身上让人感到一阵燥热,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了眼前的姐姐,乔苓努力调整着呼吸,尽管此刻的自己看起来镇静,但心跳已经剧烈到让她感到不适。 这些细微的表情,底下的众人或许看不清楚,但镜头的特写却捕捉得不差分毫。这一幕已经被投放在星域网络,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聚焦着这一刻。乔苓的双唇轻启又合上,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有所顾虑。 正此时,脑海中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名字。 “乔苓……能听见我吗。” “……景策?” “是我,是我!”景策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你想干什么?” “怎么了?” “现在整个星域都在放现在这段画面……不要上当,乔苓,不要回应她,无论你反驳什么,他们都——” “来不及了……”乔苓笑了笑,“我都已经站在这里了呀。” 乔苓略一凝神,便抹去了脑海中景策的信号,那是伏羲在最后时刻传来的。乔苓隐约感到景策似乎近在咫尺,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随着乔苓得靠近,乔芙微微地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乔苓笑得有些悲伤,“并不想干什么,只是想说委屈你了,姐姐,为什么这些话,你不亲口和我说呢?” “所以,你是承认刚才乔芙的所言,都属实吗?”屏幕上的女王露出鄙夷的神色,“对至今为止你的所作所为,你——” “住口。”乔苓冷冷地瞥了艾丽斯一眼,目光冷得像能将人切片,然而再转头看向乔芙,她的目光又变得温暖坚定,“也许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场合……但也许是我最后的机会也说不定,至今为止我的所作所为……如果对你造成了伤害,我非常抱歉,但……那都是因为……因为……我从心底……不希望你出事。” 乔苓脸上的表情迷惑了所有人的眼睛,整个局势突然突破了所有人的预期,就连乔芙也在一时间感到惊愕,这个私生女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七执的选拔何其惨烈……你被选中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了担心。”乔苓微微垂下头,右手扶住了心口,“更何况,在选拔开始的前夕,你还生了病,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挺过那种赛事。尽管我一直是个吊车尾,也没有什么优秀的地方,这样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没关系。这件事,继母是知道的,她默许了……否则我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家族的身份审核,登上零式列车。” 乔苓缓缓编造着那日的故事,语速十分沉缓,她一边推行着自己的计划,一边迅速地构思接下来的进程。她刚才的话已经推翻了乔芙关于「窃取七执身份」的指责。 不仅如此,顺便还略微洗白了自己出身的污点。 躲在幕后看着这一切的朗斯洛这时才微微扬起了眉,开始正眼凝视这个比佐一直希望争取的姑娘。 她在撒谎,在装纯良——且打出了公众最为喜闻乐见的苦情牌,方才所谓的「继母默许」还反将了乔芙一军。朗斯洛靠在他的红色丝绒椅上,身体微微下沉,十指交叉抵于鼻下,眼中神情复杂。 乔苓缓缓地表明心迹,她将乔芙的故事以另一个角度重复了一遍,在这个故事中,她只是个羡慕着乔芙的卑微少女,在「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情况下一路走到今天,没有挑衅,没有争辩,只有缓慢的陈述。 而在屏幕前看着这一幕的景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再没有比这更聪明的做法了。 乔苓的语速不急不缓,神情不卑不亢,她神情伤感,却没有半分柔弱与乞怜的姿态,少女在聚光灯下缓缓绽放出光芒,完全反制了对方企图预先占领道德制高点的计划。 无论是朗斯洛还是女王艾丽斯,每个人都明白,想从舆论开始捣毁七执形象的计划,已经被乔苓的温柔陷阱彻底阻断。 “够了够了!”朗斯洛无法容忍地起身推翻了身旁的茶几,而庭院里映着女王的巨大的屏幕瞬时黯淡下去,整个连着星域网络的线路也同时被切断。只是瞬时发生的事情,大地开始剧烈颤抖,一切图穷匕见,数架ril与ril仿机从地底升起,手中拿着齐整的枪械。 “既然如此,就免去那些虚与委蛇的说辞,直接送大家下地狱去吧。”比佐隐身于ril仿机群之中,望着不远处的人群,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扣响了这晚的第一枪。 弹雨裹挟着火舌,瞬间覆盖了整个庭院的上空,人群四散,乔苓被突如其来的热浪掀起到半空,四周的灼热空气烧得手臂生疼,她本能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却突然撞在了一块质地坚硬而冰冷的机械手臂上—— “伏羲!?”当乔苓认出眼前的ril,她几乎要尖叫起来,“景策!你在附近啊!?” 突然降临的景策没有说话,只是迅疾地带着乔苓飞离了这里,乔苓紧紧抱着伏羲的手指,在风中大声问道,“还有……还有其他人!” 她话音未落,视野中就多了四五架此前从未见过的ril,他们拦住了那群ril仿机前进的方向,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以一敌十之力。 “他们是……?” “七执。”景策声音很平淡。 “你要送我去哪里?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将迟和杨——” “将迟已经安全了,放心吧,虽然还不知道杨令元的下落,但贝尔摩德和将异方现在都在城堡里搜寻,会很快找到他的,我先送你去星尘的城堡。”景策的话有条不紊,“你刚才的表现很好,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 “……你一直在附近吗?可是我都……找不到你。” “一会儿还要回去,今晚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你别再管了,你就安安心心待在星尘的城堡里不要出来,直到降苓回来。” “你……你怎么知道降苓回去了!?”乔苓一怔,“还有刚才……你是怎么用伏羲联系上我的?” “一点小技巧,没有特别值得解释的地方。” 很快,两人就已经到了星尘的城堡,远处夜空被战火照亮,景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乔苓好好呆在这里不要乱跑,而后迅速折返回去。临走前匆匆留下「剩下的我回来再和你说,你一定要呆在城堡里,哪里也不要去」乔苓目送伏羲离去的背影,今夜,七执和帝国真正撕破了脸,且牵连为数众多的候选者,他们在与ril失联之后,就变成了一个个单薄弱小的血肉之躯,远天战斗的轰鸣传来,乔苓忽然觉得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像是突然之间踏入了一条根本不属于她的故事支线,她突然走到了某一处风口浪尖的地方。 星尘的城堡里空无一人,拉扎勒斯也被景策拉去做了外援与帝国的护卫队抗争——毕竟整座城堡带有结界,乔苓只要在其中,就无需任何多余的守护。乔苓回到了自己房中,总觉得似乎少了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是不是说明,其他人现在都在前线呢?为什么贝尔摩德可以和将异方一起在城堡里搜寻将迟,景策还有那些七执正在战斗,自己却只能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也不知道方才在女王和众人面前的那番发言,究竟有没有预想中的效果。景策所说的「刚才的表现很好」,是宽慰还是真正的夸奖?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她目前能做的,就只有安心等待景策他们的消息。 在城堡里,乔苓听着战火之声洗了澡,而后给自己灼伤的皮肤上了药,睡前她站在阳台上凝望着火光熊熊的夜空,看见头顶不断有ril和战斗舰队前往支援,最开始是帝国和七执的,然后是联邦的,战斗波及的地域在不断扩大,烈火焚烧着原野,却在星尘城堡的结界边形成一道诡异的分野——结界之内,一切安然。有战斗舰艇试探性地对这里进行攻击,可是没有用,所有来自地面之上的攻击都被挡在了结界的球幕之外。 晚风拂面,乔苓睡不着,便一直凝视着战斗之地。 夜更深的时候,她决定离开阳台,好好休息,却在转身迈步的瞬间意识恍惚,一个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好……好冷啊……乔苓……” “什么人……?” “好冷啊……来救救我啊……乔苓……” “杨令元!?” 第60章 召唤 乔苓静心聆听,杨令元的声音却像是从地心传来,时近时远。她迅速披上一件外衣,沿着星尘城堡里的台阶飞速下奔,穿过清冷的大厅,来到前天夜里大家一同游戏的后院,通往这里的门已经被锁起,乔苓打碎了一扇窗户才勉强通过。 刚才还喧嚣的风突然安静下来,就连远方的战火之声也霎时静止。 “杨……?” 话音未落,一道流动的光束从乔苓脚下溢出,由缓至急地沿着无数个方向延展,幻化作千丝万缕的光线,最终汇成一个半径五米左右的炼成阵,乔苓站在炼成阵的中心,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像脚下的光束一样泛起了光泽,她举起了发光的右手,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化作儕粉消散空中——原来,整个身体都在消解。 “什么……” 下一刻,她置身于幽深的甬道,身体的实感消失了,意识却清晰存在,仿佛在飞速奔向什么地方,这里大概是与方才完全不同的异次空间,周围的一切都在以极快地速度向后倒退,然而远处却有淡淡的金色的光芒,依稀地弥散在这一整片幽暗的黑色背景上。 是……金枝吗。 一阵强烈的疼痛突然传来,乔苓感到重重跌落在地上,这里的地板是坚硬冰冷的青石,到处都湿漉漉的。她揉着手臂勉强站起,发现自己落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体的一切毫无改变——今晚被灼烧的伤口依然有着清晰的痛感。 不远处,黑暗中一对晶莹的绿眸忽然明亮,“乔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苓听出这是杨令元的声音,乔苓突然间明白了一些什么。 “刚才,是你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吗。”她轻声问。 黑暗中,杨令元突然有些脸红,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兀自低下了头。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然后就到了这里,大概……”乔苓并不确定自己是如何到的这里,她四下看了看,“这什么地——” 一声巨响突然传来,整座城堡都在晃动,天花板上不断有尘埃掉落,乔苓拉着杨令元的肩膀,“啊,我们快走!” “不……不用管我,你自己走吧……我……”杨令元有些惊慌地推开乔苓的手。 “怎么了?” “我的脚,刚才被一块滚石……总之你自己——” 杨令元的话还没有说完,又一阵爆炸的轰鸣在二人头顶响起,跌落的小石块越来越多,乔苓微怔,随即拉起杨令元的两只手臂,杨令元一惊,“乔苓你——” “先别说别的……”乔苓迅速将他背了起来,飞快地沿着不远处台阶朝着地面的方向跑去,“告诉我这是哪儿?” “这里是……朗斯洛公爵的城堡啊,我和将迟被比佑囚禁在这里……”提起将迟,杨令元的声音再度变成了低喃,“将迟他……将迟他……他为了救我——” “将迟没事了,你放心。”乔苓答道。 “诶?”听到乔苓的声音短促且坚定,杨令元突然愣住了,“你知道将迟的下落……?” “嗯……我也是听景策说的,他们已经找到将迟,带他去了安全的地方……”乔苓背着杨令元,一边奔跑一边说话,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貌似,就差你一个了。” 两人很快来到了一处三岔口,每一个入口看起来都与另两个毫无差别,身后已隐隐传来塌方的轰响,乔苓只觉得眼前一热,强压下心头的慌张,却听见杨令元指着左侧的那条路说道,“走这边。” “你怎么知道走这里?” “有风声……”杨令元轻声道,“我能听到风声……” “那其他的那些路口……都通向什么地方?” 杨令元动了动耳朵,摇头说道,“那里面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听不到。” 果然,随后每到一处分叉口,杨令元都精准地指出了正确的方向,两人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不知跋涉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处开阔的殿宇,尽管依然在地下,这里的雕饰却不逊色任何一处外面的宫殿。乔苓抬起头顺着两侧对称而雄壮的石柱往上望去,天花板上有一只猫头鹰的图腾。此刻,四下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诡异的血腥,乔苓缓缓前进,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下有些湿漉,低头便看见自己踏在一滩暗红的血迹上。不远处横七竖八倒着一堆尸体,半空中还有拴人的铁链…… 杨令元的身体忍不住发起抖来。 “怎么了?”乔苓侧过头看他,“害怕了吗?” “嗯……”杨令元缩着肩膀,环着着乔苓肩膀的双臂收得更紧了,他小声地将在这里曾发生的一切陈述给乔苓听,而乔苓则继续沿着向上的台阶,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那些是什么人,”经过那堆尸体的时候,乔苓问道,“你知道吗?” 杨令元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乔苓不再多问,稍作休息之后,她背着杨令元继续上路,又来到一处岔路口,这里的气温已经渐渐开始热了起来,外界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大,杨令元闭上眼睛仔细聆听。 然而这一次,未等杨令元得出结果,乔苓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杨令元感受到乔苓的异样,睁开眼睛,看见乔苓忽然愣住的摸样,不由得有些担心地摇了摇她的肩膀,“乔苓……?”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乔苓忽然说道,“……嗯?” “诶……什么?” “因为,你不可能在这儿迷路的啊。”乔苓转过头,看着背上的杨令元,“当将迟拖住比佑让你快逃的时候,你不可能跑错方向的……你是故意往城堡深处跑过去的,是不是?” 杨令元一怔,他张开口,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人头顶的天花板也渐渐落下细微的尘埃,乔苓收回了目光,轻声道,“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我们接下来,要往哪儿走?” 过了很久,杨令元才喃喃地开口,“我们,最好不要直接回到地面上……” “嗯。”乔苓点头,越往上走越是燥热的空气也同样说明了这一点,恐怕此刻地面上是上千度的高温与鏖战,“你有更好的去处吗?” 杨令元低声问道,“你的……ril呢?” “降苓这段时间暂时不在。”乔苓答,“……不过,这种时候可以试试联系景策。” “但如果没有ril……” “还有通讯水晶。”乔苓轻声说,她的通讯水晶一直悬挂在胸口,“景策从不轻易给别人自己的id,通讯水晶应该是应急可用的……我给他留言。” “嗯。”杨令元轻轻点头,却在乔苓握起水晶的瞬间猛然伸手将它夺过,紧接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水晶本身没有破损,但其中的精细结构却被震得支离破碎,闪了几次光之后,整个屏幕都黯淡了下去。 杨令元突然以极快的速度钳制住乔苓的双手,将她整个人反扣在墙面上,他低着头,轻声道,“不可以联系他……也不能让他知道你在这儿。” 乔苓终于反应过来,“你干什么?” “天啊,我到底在做什么……”杨令元有些痛苦地看向乔苓的侧颜,“……总之,我不能让七执的人到这里来。” 乔苓忽然意识到,她第一次看见了杨令元「镇定」的样子,尽管此刻他的手还在发抖,但他的意志——阻挡七执靠近的意志却极为坚定。 “所以,你说你的腿被滚石砸中……是骗我的?” “我也没有办法……”杨令元的声音有些犹豫,“谁知道你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啊!”乔苓突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朝着杨令元的小腹后踢了一脚,杨令元敏捷地闪躲开去,乔苓转过身,扭了扭自己的肩膀,“我听见你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一路追着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这里,本来都已经被景策送回了星尘那里……你到底怎么回事?” 乔苓只觉得自己的体力几乎已经快要到了极限,这一路背着他走台阶,已经非常疲倦,不过,可能这就是杨令元想要的效果吧。 “你就……待在这儿吧,哪儿也不要去。”杨令元双手合十,再分开时手中多了一道绳索,他无视乔苓的反抗,迅速将她的双手束缚在身前,“我原本还在担心你的ril……不过这样就好解决多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乔苓眼睁睁看着他在捆好自己的双手后,又用绳索在自己的脚踝上缠绕了好几圈,最后打了一个死结。 做完了这一切,杨令元一手扶着乔苓的腰,一手挽着她的腿,将她整个人轻柔地抱起。 “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这里哪里会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乔苓扭动着身体,拼命挣扎着,“你到底在想什么!” “有的,附近就有个安全的隔离带,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进去之后,我过了很久也没有来给你开门,你千万不要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在里面呆着就好了。”杨令元表情认真,眼中又浮起他独有的哀伤的神色,“总之,我会努力的……” “但是谁喊我名字在先的?”乔苓打断了杨令元的话,“是你啊,我是被一个炼成阵带过来的,你不明白吗?” “那都不重要……” “你好好听我说话啊,炼成阵!”乔苓大声道,“如果不是你有强烈意愿,根本就不会触发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现在还什么都没弄清楚,你就自作主张要把我——” “是为你好,乔苓,你就……别再说了。” 第61章 胜利 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后,乔苓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杨令元将她带到一处不知何处的黑色长廊,在进入这里之后,原本不时发生的战斗轰响骤然间变得沉闷,看来杨令元没有说谎,这里确实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乔苓跪倒在地上,借用身体的张力试图从杨令元给她缚上的绳索里挣脱出来,然而没有用,它们就像可体随身的衣服,无法甩脱。 黑暗里,乔苓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有些绝望地俯身趴在地上,那一声一声如同来自遥远时空的爆炸声让她感到颓靡——就在离她不到百米的地面上,景策在与来自帝国的背叛者鏖战,而杨令元,杨令元不知在这地下的城堡里准备着什么…… 乔苓闭上了眼睛,几乎就要哭了出来,“金枝……我要怎么做……?” 一阵莫名的温暖随即将她包裹起来,乔苓恍然间感到被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充盈,如同被母亲环抱。 四下里金屑飞舞,困住她四肢的绳索在霎时溶解——而那一阵莫名的温暖也如浪潮渐渐退去,长廊里重新变得黑暗寒冷,但乔苓已重获了自由。 她起身站立,松了松方才被捆绑的手腕,望着前后都不见尽头的幽深道路,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大步奔跑起来—— 是金枝送自己来到这里的。 长廊里吹来微热的风,乔苓随着风去往的方向奔向了城堡的深处,奔向杨令元试图阻止她前往的地方。她依然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那就是杨令元并没有背叛自己,也没有背叛金枝,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哀伤而坚决的眼睛根本就不是一个阴谋者会有的样子,而像是某种意志决绝的殉道者。 奇怪的是,越往深处,温度反而开始了诡谲的回升——这里比靠近地面的地方还要热。 杨令元显然不知道,他送乔苓去的那条长廊会贯通整个地下城堡,甚至避开他还要费力区分的那些岔道,直接送乔苓进入整座城堡的核心。长廊尽头,乔苓停了下来,那儿有一道只有半人才能通过的石门,她佝下身,手脚并用地通过那里,地面的岩石有些发烫,她的汗水落在地上,很快升腾起轻微的白雾。 穿过幽暗的甬道,她在地下的中心看见了熟悉的影子,杨令元站在六根巨大的圆柱所撑起的大厅中央,地板上有诡异的图文石刻,那距离乔苓所在的地方恐怕还有四五十米深,乔苓顺着环形的石阶飞速接近,她的脚步声在这里激起了清晰的回响,可是听力一向敏锐的杨令元却毫无觉察。 乔苓下到杨令元所在的地面,二人相距约三十米,她停下了步伐。这时候乔苓才看清了杨令元的处境——在整个幽暗的地面上布满了如同巨蟒的藤蔓,它们缓慢地在整个石盘上匍匐环绕,缠绕着杨令元的双膝,还在缓慢地向上延展。 杨令元神情依然带着些许恐惧,看得出他在强压着自己想要逃离的心情,强迫自己继续站在这里。他再一次抬头,目光陡然撞见了乔苓的身影,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别过来,”杨令元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乔苓,不要靠近。” 整个地下城堡已经行将就木,不断有巨岩跌落,这里恐怕根本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不尽快从那个长廊出去,他们能否活着离开这里恐怕真的很难说,然而当乔苓还要走近的时候,那些地上的巨藤突然飞速向她袭来,她紧紧抓住了其中一枝,狠狠地将它摔向一旁,更多的枝叶随即奔涌而起,如同树妖的爪牙。 乔苓认真地看着站在圆厅中间的杨令元,“你在做什么?” 大地突然开始了剧烈的摇晃,乔苓跌进了那些地上藤蔓里,整个身体随即就被缠绕得死死的,藤蔓像是有生命意识,从一开始就紧紧束住了她的胸腔,随着她每一次呼吸就缠绕得更紧一些,乔苓的双臂负隅顽抗——但并没有什么用。 杨令元站在巨藤的中心,看见乔苓的处境,如同下定决心一般闭上了双眼——周遭的藤蔓像是有所感知,突然加速了原有的动作,树藤的暗绿色渗透进他的皮肤,一点点覆盖他的整个身体。 这个场景让乔苓感到无比熟悉,她忽然意识到,不久前,她做过一样的事。 “杨……令元……”乔苓已经觉得有些窒息,“不要……做……傻事……” 但一切已经太迟了,杨令元的眸子泛起妖冶的绿光,他的左臂浮起深红色的图腾,红得像灼烧的烙铁。满地的藤蔓在这一瞬有所收敛,乔苓趁机挣脱开树藤的纠缠,在幽暗的石厅里飞跃而起,向着杨令元扑去。 万千藤蔓暴击而起,然而乔苓已经捉住了杨令元的左臂,杨令元一怔,整个人的神智这才有几分稍稍回到现实,看见乔苓的接近本能地扬手去接,却因为过大的冲击力不由得向后仰跌。 “乔苓你——” 乔苓没有犹豫,向着杨令元的左臂,狠狠咬了下去。 如果没有猜错,刚才的一切,是一场契约的签订——就像她和降苓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这个场景不管怎么看都太过可疑! 乔苓用身体压着杨令元,她想要把杨令元用以献祭的鲜血吸出来,口腔中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却又带着浅浅的木植清香。 “来不及了的……”杨令元没有挣扎,他的右手轻轻护住乔苓的头,整个城堡终于在这时候开始了全面的崩塌,一切如地裂山崩,四下激起一片尘埃。杨令元紧紧抱住怀里的乔苓,周围的树藤将他们紧紧围绕。 乔苓仰着头,声音带着无可挽回的伤感,“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身体……押给ril之外的东西……?” “嘘。” 杨令元没有回答,抱着乔苓的双臂却收得更紧了些。 活了这么久,他第一次感受到「平衡」是怎样的感觉——来自ril的原力此刻在他体内与这些木灵的力量相互抗衡激荡,他第一次尝试引入外力来压制自身的力量,显然,一切都成功了。 “谢谢你来……”在城堡轰塌的巨响中,杨令元将双手紧紧按在了乔苓的耳朵上,“谢谢你,乔……” 乔苓抬头,只能看见他的口唇张合,表情安和。 那张脸上现在没有了惊恐、慌张,取而代之的是安静而自信的迷之微笑。 她觉得有些困惑,杨令元的变化令她不解。乔苓不知道的是,当他们踏入这庄园的时候,杨令元就已经听见了这来自地底的声音。帝国皇室的图腾:密涅瓦——这只在黄昏起飞的猫头鹰所栖息的城堡,本身就有着巨大的力量。这已经不是杨令元第一次听见草木的意志,只是如果不是将迟遇险,可能杨令元根本做不到去主动接近这里的木灵。 事实上,他半路确实打了退堂鼓,停在通向城堡更深处的路上,被恐惧摄取了心魄——他不知所措地呢喃起乔苓的名字,哪里知道下一刻乔苓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不能逃……杨令元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已经呈现,他无法拒绝,这当然是冒险,然而他没有选择。这一瞬,杨令元忽然想起了过去的许多情景,譬如在高塔亲手砍下比佐双臂,譬如在试炼场因为受到惊吓,而去袭击了一个无辜的候选者,甚至残忍地将对方的ril齐整切割解体……杨令元皱起了眉,他在心底暗暗起誓,今后这副身体再也不会轻易被恐惧裹挟。 乔苓的契约让她获得了对降苓的绝对控制,而他的契约,则让他的血肉之躯获得了足以与ril抗衡的能力。 此刻的地面已是一片狼藉,在联邦也加入了这场战役之后,战局已经取得了一边倒的情势。 帝国的军队节节败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了七执真正的实力,见识到这七位执行官除了外交手段外的强硬手腕,如果不是实战,他们不会明白,ril仿机与真正的ril之间的差别。 在战斗还在进行中的时候,比佐就已经意识到,在这场战斗过后,他有必要给自己的小组中幸存下的成员进行一次心理危机干预——那架代号伏羲的黑色ril会成为他们所有人的梦魇,隐在ril之后的景策,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他的精准而高效的杀戮行为里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所有高效率的作战明确地指向唯一目的——全歼自己的所在建制。 在这种实力的碾压下,所有先前想过的作战方案全部失效,唯一的可选路径就只剩下一个字——逃。 女王陛下和朗斯洛公爵早已撤离,比佐按下了城堡的自毁装置,于是不止城堡,方圆数千公里的旷野都燃起了耀眼的火光,一切都在崩塌。 这一晚,七执踏平了维尔京,并于次日将全面接管帝国运作的消息传达全境,原皇室若干成员则成为了帝国历史上第一个有着正规血统的流亡政府。 尘埃散去,景策很快注意到城堡深不见底的底端仍有异样。他驾着伏羲,举起枪小心接近,却在看清了那里情形的瞬间慌了神。 ——乔苓与杨令元在城堡地底的乱石块中无声地站着,她的脸就像她的衣裙一样苍白而虚弱。 第62章 在一起吧 “乔苓……?”伏羲的动作静止在当场,景策打开了驾驶舱的舱门,迅速降落到地面,来到乔苓面前,“受伤了吗?” “没事……”乔苓摇头,灼热的地面微微有些烫脚,她不时踮起脚尖。 这些景策都看在眼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径直将乔苓横抱而起,然后看向一旁的杨令元,“你们一直在一块吗?” 杨令元和乔苓都点了点头。 景策微微颦眉,他唤来了其他几位执行官继续检查地下城堡中是否还有人迹,杨令元被送去了刚刚抵达现场的医疗小队进行检查,分别时他看着乔苓,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两人相距五六米,乔苓看出他有话想对自己说,但也只是对着他挥了挥手,目送他随医疗队远去。 景策抱着乔苓登上伏羲的掌心,带着她去找另一支医疗队伍。 “我没事的,真的。” “……”景策对乔苓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带着她空降到不远处的一处山顶,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的情况。景策此刻的头发略有些乱,汗水浸湿了前额的头发,他随意地往后捋了过去。 乔苓回头看向朗斯洛的城堡,整个城堡现在都在滋滋地冒着灰烟,高空有好些ril仿机正在进行灭火作业,她忍不住仰头看向景策,“怎么来这么远,你不需要指挥清理现场吗……?” 景策没有说话,乔苓的尾音随着她看见景策近乎黑化的表情突然微弱。这里的大夫和护士身上带着血污,但已经比城堡附近的情况好了许多,乔苓在这里完成了体检,除了受到了轻微的精神污染,并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 在得到诊断的时候,乔苓明显看到景策松了一口气。 他们离开医疗队,将那里的空间和医疗资源让给更加需要的人。深夜的维尔京有一些微妙的凉意,风从四面吹来,乔苓跟在景策的身后慢慢地走,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怎么回来了?”景策的语气果然变得严厉起来,“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 “嗯……”乔苓勉强点了点头。 “那还往这儿跑?”景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要起火光,“为什么不告诉我要到这儿来?如果……如果我刚才对着你们开枪了怎么办?” “……”乔苓一怔,她被景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乔苓甚至能看清景策眼睛里的血丝,还有他额上的几道轻微擦伤,刚从驾驶舱出来的景策还穿着他黑色的驾驶服,右臂那里有了明显破损,已经结了血痂。乔苓忍不住靠近,伸手探向他的肩膀。 景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他听见乔苓轻声低语,喃喃着道歉,细语间,景策忽然嗅到乔苓长发的气味。 他突然觉得眼眶微热,侧身避开了乔苓伸向他肩膀的手,低头迎着乔苓靠近的脸颊靠近,用力扣住乔苓的肩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乔苓屏住了呼吸。彼此接触的地方传来了对方的体温,景策闭上了眼睛,呼吸却变的沉重。 他的手越收越紧,迫切到仿佛要把乔苓拥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一晚,景策像个大男孩儿似的蜷在乔苓的胸口,闭着眼睛聆听乔苓的心跳,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乔苓的五指,就这样沉沉地睡去了。 乔苓忽然想起在零式列车的那一晚,那是她与景策相识的第一天,他也是这样睡得特别沉,特别疲倦。乔苓的另一只手轻轻揉着景策的金发,沿着他挺拔的鼻梁隔空勾勒他的轮廓。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脸,乔苓一点睡意也无。 后半夜,景策醒了,只是一直闭着眼睛。这一晚的风这样凉,把他和乔苓都吹得愈加清醒,他动了动手指,用拇指摩挲乔苓的掌心。 “醒了?”乔苓问道。 景策点头,口中发出并不清晰的一声“嗯”,他任由乔苓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头发,无比甘愿。 “你回来干什么?”景策开口问道,此刻他的语气已经柔和了许多,“这种场合,为什么不躲得远一点。” 乔苓思考怎么回答,一时没有开口。 景策目光微暗,“难道是星尘那边出问题了?” “……不是。” “那是怎么了?” 乔苓没有说话,杨令元临走时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他曾经说过,不想让七执到地下城堡去,为了这个,杨令元甚至摔掉了自己的通讯水晶。乔苓轻叹了一声,也许等和杨令元见面说清楚了之后,再和景策说比较好吧。 “怎么不说话?”景策又捏了捏乔苓的手。 “在……在你们都在战斗的时候。”乔苓轻声说,“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安全的地方。” “……想什么呢。”景策翻过身,面对着乔苓,目光澄澈认真,“你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 话没有说完,他突然止住了声音,动作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表达想对你说的话,”景策伸手轻轻拨开乔苓眼前的碎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是从你从我身边消失的时候才发现的,我喜欢身边有你的感觉,想一直持续下去,可惜每次都只有一点点时间,你这么聪明,一定早就了解了,但我还是希望是自己亲自说出来……” 乔苓屏住了呼吸,脸微微有些发红,“……什么。” “和我……在一起吧。” 第63章 少年 “……就算要答应,也不是在这种时候。” 景策一时哑然,他与乔苓并排坐在山丘上,俯瞰着不远处成为焦土的城堡。 是啊,不是在这种时候…… 他转过头来,“那是在什么时候呢?” 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以后吧,乔苓默然想着,却没有回答,不知道那一天还有多远。 这一晚,两人和衣而卧。景策望着先一步入眠的乔苓,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他已经觉察到了想要的答案。 次日,当乔苓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从昨夜的山丘被转移到了一处布置简单的小屋里,这里并不止她一个人,她睡在靠窗的床位,而一旁放着的四张床榻上躺着她并不熟悉的病号,整个房间都在一片无声的沉默里。 乔苓悄然下地,穿上地上备好的拖鞋,缓缓打开了房间的门,走了出去。 看起来,昨晚应该是景策在她睡着之后带她来到了这里。房间外是一条直线的长廊,长廊的这一侧是房间,另一侧则是大片大片的透明窗户,外面的葱茏群山有水墨般的颜色和轮廓,乔苓一面看着,一面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推开长廊尽头的门,她来到了室外。 看样子,这应该是一处落座在山林之中的疗养院。整个屋子大概有十几个房间,呈一条直线排列,墙体是不落纤尘的洁白。它充满设计感的线条和这里的原始森林并不相融,有些突兀。 乔苓远眺着群山,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景策并不在附近,也许他还在维尔京的什么地方,但应该离自己很远了。 果然,乔苓将手□□上衣的口袋——里面多了一张字条: 苓,还有些事等我料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留言简短,除了句首那个「苓」,就再也读不出更多的情感,也许昨晚他离去的时候很匆忙…… 正在出神地看字条的乔苓突然感到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一根巴掌大的树枝应声落在地上——她抬起头,这才发现有个陌生的少年正坐在屋顶,冲着她微笑。 “哟,昨晚的……私生女。”那个少年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冲着她挥了挥手,“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你。” 这个人,乔苓是眼熟的,少年有着一头浅蓝色的短发,神情与比佐略有相似,然而在他身上却完全嗅不到比佐身上带着「克制」的气息,少年挺拔张扬,带着一点侵略性。 “你是联邦那边的候选者……?” “诶~”对方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意,他轻声喃喃,像是恶作剧被捉住一样露出了困扰的表情,“被认出来了啊。”他轻轻一跃,就从大约三米高的屋顶径直跳落到了地面上。 少年迈着轻而快的步子走到乔苓身旁,像只猫一样凑过来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然后又退回原先的位置,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向着乔苓微一欠身。 乔苓后退一步,躬身低头,作为回应。如果没有认错,这是联邦「韦德」星域的见面礼仪,少年的行为等同于默认了她方才对于他身份的猜测。 “真是了不起,”少年带着一点轻微的口音,“竟然在昨晚那种场合里活了下来~我以为你挂定了呢,哈。” “……”乔苓想到他方才直呼自己「私生女」,现在又说这种话,只觉得这人十分奇怪,“……这儿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你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过来了吗?”少年手撑着下巴,“哎呀,哎呀,你叫什么……嗯……乔苓。” 乔苓一时愣住,就在他叫出自己名字的前一刻,她仿佛看见这个人的眼睛迅速地升起了光,又随即落了下去,就像突然启动的机器。 乔苓点头,“请问你是?” “我是……我是……哎呀,哎呀。”对方眨了眨眼睛,顿了顿脚,似是了犹豫了许久,才道,“saki。” “哈?” “saki。”少年又重复了一遍,他像是自嘲一般地说,“奇怪的发音,saki。” 乔苓与saki一同在附近的林荫小路上散步,这里是一处帝国境内受联邦协议保护的中立地区,saki作为联邦的候选者,在出事之后有着来此避难的优先权。而昨晚乔苓休息的那间房中所住的,也大都来自联邦。 “相比被困在这里,其实我们更希望到现场去,可惜没有机会。” “……还是没有ril的消息吗?”乔苓问道。 saki摇头,“他们的试剂是很诡异的……暂时还没有揭开药剂起效的机制。说不定第一次离开联邦,我就要从候选者的名单上被除名了,哎呀。哎呀。” 少年又开始叹息起来,一旁的乔苓笑了笑,他的叹息声总是带着一点自嘲似的幽默,就好像眼前的事情就像一只猫弄折了花架,他毫不挂心。 “不过能接受邀请到维尔京来,你的胆子也是挺大的。”乔苓轻声说,“这种邀请,其实都有鸿门宴的意思……你们也敢来。” “当然要来。”saki突然微笑,“毕竟是在朗斯洛的城堡,无论怎么样都要来的。” “诶?”乔苓微微眯起眼睛,“朗斯洛的城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当然有,譬如……”saki皱起眉,像是陷入回忆,只片刻之后表情又明朗了起来,“譬如他的地下宫殿咯。” 第64章 外出 “他的城堡……”乔苓表情微变。 saki笑了笑,“当然,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毕竟手上连ril都没有了,哎……呀。” “嗯。”乔苓点头,没有作声,距离降苓离开才过去了十二个小时不到,她忽然有些悔意,为什么要设下72小时内可以不回应命令的约定,这段时间太长了啊。然而当时出于对局势的保守估计,还是没有冒险。 “不过,这里也很好。”saki迎着风抬起头,“仿佛用肉身就能嗅到金枝的气息……真难得呢。” “也许是因为离维尔京的金枝源头很近。”乔苓小声说,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对于没有ril的候选者来说,金屑不仅没有什么实际用途,而且会徒增危险。 “我继续散会儿步,”乔苓向着saki挥了挥手,saki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目送乔苓离开。 “请务必注意安全。” 转身的时候,乔苓忽然间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消失了,她停下又回看了一眼,发现身后恢复了无人的寂静,saki已经不在原处,整个山林一片寂静,这附近也没有任何外出走动的人,安静得有点诡异。 午餐时间,乔苓回到这里,终于有人开始到院中活动。 这些来自联邦的候选者普遍非常警惕,几乎不和任何他们不熟悉的人交谈,所以也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地谈话,一旦有外人接近,交谈就立刻停止。好几次乔苓漫步经过一些人的身边,被对方用充满敌意的目光驱逐,她索性找了一处僻静角落静坐,免得再生是非。 午餐被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中,是一支用于静脉注射的营养剂,乔苓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这种东西。她私藏了一些在自己的衣服里,出于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大概是这些天变数太大,以至于现在经历短暂平和期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还是「万一」的情形。 时间过了下午一点,天又晴转阴,看起来就要下雨,众人纷纷回屋,乔苓坐了一会儿,决定去附近看一看。 “喂!” 她刚一起身,就听见有人从身后叫住了自己,是这里的一个青年护工。 “你要去哪儿,为什么不回屋?”那人板着脸,看起来有些凶。 乔苓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我去……找找saki,他……一直没回来,我……有点担心……放心我肯定在天黑之前回来。” 说完,乔苓拔腿就跑,那人在身后大声疾呼,“喂,你叫什么!” “……乔苓!” 那青年护工被乔苓远远甩在身后,他看起来并没有想要去追的样子,只是有些困惑地抓了抓头发,回头去问他另一个同事,“咱们这儿有收留一个叫saki的客人么?” “saki……?反正我是没有听过这名字,估计是那女孩儿临时瞎编的吧。快进屋,天阴成这样,说不定一会儿有瘴气。” “……噢。” 护工有些不安地看向乔苓离开的方向,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丛林间了。 对乔苓来说,找人不过是个幌子,她真正在意的,是这儿闻起来就有些过高的金屑浓度。她早晨散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附近的地形,半山腰那儿有一处非常老旧的仓库,里面放着两架ril仿机,虽然看起来年久失修的样子,但应该还能用。 她打算去找一找维尔京的金枝之源……看看有没有办法,从那个地方把自己的ril召回来。 乔苓一人来到仓库前,推开门,四下再次扬起灰尘,在一片朦胧的尘埃里,她掩着口鼻走近。仓库里没有灯,只有借着从天窗洒下的光才能看清脚下的路。 当乔苓走到ril仿机旁边的时候,她忽然屏住了呼吸——这里的ril仿机,只剩了一架。 也许有人做出了和她一样的选择。 “难道,是saki么。”乔苓一边钻进仿机的驾驶舱一边想,拉下操纵杆,仿机开始自动吸纳附近的金屑,显示燃料储备的指示灯由红转绿,乔苓仔细辨识了这家仿机的各类命令按钮,幸运的是,这正是学校用于教学的那一代仿机,理解起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压力。 然而,即便是这样,乔苓还是举步维艰——没有机械直感,要做什么都需要思考一边,完全无法实现自动化操作。她笨拙让仿机前进、跳跃,期间不断倾轧林中的植被,乔苓带着一点歉意和烦躁,迎着金屑浓郁的方向继续大步前进着。 维尔京的金枝之源看起来像是一座死去多时的火山,当乔苓到达的时候,另一架ril已经站在火山口的边缘,凝视着那里面幽暗的深渊。 在乔苓发现这家ril仿机的时候,对方也发现了她。 “saki”乔苓主动打招呼,“是你么?” 对方没有语音回应,只是缓缓朝着乔苓这儿走来,就在两者相距不到五十米的时候,对方突然加速,以极快的动能朝着乔苓撞去——乔苓始料未及,整个ril仿机都被对方撞到了空中。 对方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紧接着是一连串的袭击。 “可恶……” 因为对机器的操作不流畅,她很快被对方狠狠压在地上,那架ril仿机将乔苓连人带机拖到了火山口,乔苓挣扎着,然而无济于事——看起来,对方在犹豫要不要把她扔下去探探虚实。 乔苓感受到来自地底的汹涌金屑,她现在所在的位置肯定就在维尔京金屑源头的附近,然而奇诡的是,火山口下的一切都是黑色的——没有一点光,也看不见金屑飞舞的波浪,好似一个没有任何生机的黑色洞穴,可以吞没一切。 对方并没有迟疑多久,在僵持了大约半分钟后,乔苓所在的ril仿机被狠狠砸进了火山口中。 最后的视野,乔苓看见对方站在山的边沿,俯瞰着自己跌落。 “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在下落的黑色岩壁中回荡,ril仿机的飞行功能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失去了作用,驾驶舱中的乔苓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了胸口的安全带—— “嘭!” 第65章 试探 巨响过后,岩壁上激荡起巨大的尘埃,站在崖顶的saki启动了识别装置,迅速定位至乔苓跌落的地方——那里剩下了一大块ril残骸,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saki的双眉微挑动,眼中浮起些许失望,轻声低语,“嘁,死了吗。” 他站在崖顶,还未转身,身后忽然传来警报,saki立刻跳转,勉强躲过来自身后的进攻,可是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saki狼狈地逃过这一波连击,一个飞跃到空中,正打算向其他地方奔逃,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追上来。 saki停在空中向下俯视,只见刚才他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架身型极为单薄的机甲,saki看了看尘坑里的残骸,又看了看它,突然就明白过来——乔苓在跌落的瞬间舍下了ril仿机的保护外壳与飞行装置,并且趁着飞尘四起的时候跳出了这个火山坑,而后又迅速绕到了自己身后,发起了攻击。 驾驶舱里的saki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尾音,他漂在高空,俯瞰着脚下的乔苓,脸上浮现些许微笑。乔苓没有追上来,正是因为她的「金蝉脱壳」之计使得ril仿机已经不再能飞行。 “干得漂亮,”saki笑道,他对着地面上的乔苓大声道,“可是代价是不是有点大了?你这个样子,根本无法避开我从空中的攻击,不是么。” 乔苓没有多言,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冷声道,“要不要试试看。” saki静候了一会儿,他仔细观察着乔苓的动作,试图从中寻找出些许弱点,火山坑里的烟随着风变换着方向,就在那一缕烟忽然涌上他与乔苓之间的瞬间,saki双目微动——就是现在! 他向着乔苓的方向俯冲。ril仿机不比ril,它的智能程度很低,这架机甲的操作几乎没有能够主动与驾驶者配合的地方,仿机的每一个动作都必须依靠驾驶者手动输入,仿机只不过做了几个轻微的动作,saki的十指几乎已经在键盘上飞动起来。 然而,当他即将接近地面的时候,乔苓的仿机却又在突然间消失了。 “什么!” 就在saki晃神的瞬间,乔苓的ril仿机从身后钳制住了他,乔苓的身型如此灵巧,仿佛此刻驾驶并不是一架仿机,而是一架货真价实的ril。 “为什么要偷袭我?” “只是一个玩笑…你不要——太认真啊!”saki笑起来,眼神比起之前更加深邃,他随即翻身,一个过肩摔想将乔苓甩出去,却不想被乔苓借力,生生扯断了他仿机的左臂。 “如果你不逃,接下来……我就取你飞行装置。”乔苓轻声下了战书。 “没想到你在操作仿机的技艺上这么娴熟。”saki微笑着道,“真奇怪,现在应该没几个人会练习仿机的操作了…” “集中精神吧,”乔苓做出进攻的准备姿势“要开始了哦。” saki笑了起来,他的仿机也随之熄火,驾驶舱被弹出了机甲之外。saki步伐轻盈地打开舱门,踏上了地面,就这么仰视着半空中乔的乔苓,双手举起作投降状,他看着乔苓,低声喃喃,“不愧是银翼的驾驶者…” 火山口的金屑随着日光的没落而逐渐汹涌起来,乔苓在驾驶舱中凝视着不远处的金枝之源,双眉紧蹙——她看见,站在金屑之中的saki丝毫没有受到波及,他就站在那里向着自己挥手,甚至还在大声说话。乔苓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此时她的ril仿机已经损坏了许多,恐怕已不能承受更多的行动,难道……这一点被对方看穿了吗。 “我也只是一时好奇…所以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saki笑着说,“本来也没有太大的敌意……也许很快我们就能再见一面,希望那时也能像今天这样高高兴兴地开始,高高兴兴地结束。” “……” 金屑里的saki转过身,忽而纵身一跃,迎着喷涌而出的金屑而去,就这样陨落并消失在火山口,消失在维尔京的金枝源头。乔苓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saki最后的回眸带着一点笃定的笑意,让乔苓毛骨悚然。她独自站在日落时分的火山口,很久才平复下心情,稍作权衡决定放弃今天的计划,直接返回那片白色小屋去等景策的消息。 这时乔苓才发现,由于方才高强度的作战,她的右手明显受伤了,这多半是因为ril仿机无法做出及时的缓冲动作,如果此刻在身旁陪伴的是降苓,绝不会出这种事吧。 降苓…… 乔苓轻声叹息,她稍事休息后一人折返。 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林中,三天很快过去,那个叫saki的少年没有再回来,周围也没有任何人听过这个名字,他就像一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幽灵,如果不是手臂上的伤口提醒着自己,恐怕乔苓都无法确定这一切是真的。第三天傍晚,她一人又独自来到存放ril仿机的仓库,几日前她驾驶的那架仿机还停留在那儿,破损的部分也没有修缮。 乔苓缓缓上前,将手放在仿机的右侧,稍稍发力,却发现眼前的一切毫无变化。 “原来治愈之力不能用在仿机身上吗……”乔苓喃喃低语,仰头看着眼前巨大的机器,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它,“不好意思啊,伤了你又治不好,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被开出去的机会。” “怎么现在还担心这个,不先关心下你自己的ril吗?” 听见这个声音,乔苓一怔,马上转过身来。她看见景策穿着一身常服站在门口,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向着自己张开了手臂。乔苓没有动,二人隔着这一点点距离,一时谁也没有说话。景策灿灿地收了手,走到了乔苓身边。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降苓……怎么样了?” “他很好,一个人把所有人的ril都从金枝身边引回来了,这个消息外面都快炒疯了,可能这里太与世隔绝,消息没进来吧。”景策微微弯下腰,“降苓这几天都没有和你联系?” “我今早就感觉到他的存在了,但他又不来找我,我就等等。”乔苓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你来了,是不是就是说,外面的事都结束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啊。”景策道,“我今天来是接你出去,去和将迟他们会合。” 第66章 契约 重新回到维尔京,这里的一切已经恢复了宁静,只是在城堡与城堡之间,多了十几支往复巡逻的空中巡警。 景策驾驶着伏羲,带着乔苓在空中穿行,乔苓坐在伏羲头顶一处新开的小舱内,小舱里有一处屏幕,连接着景策所在的驾驶舱。 “我们去哪儿?” “去星尘的城堡。”景策说。 “他们都在那儿吗。” “嗯,都在。”景策看了一眼屏幕,“大家都还好,不用担心。” 乔苓点点头,“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我是说,那些皇室的人,他们就这样走了吗?” 景策沉吟了一会儿,良久道,“这个说起来有些复杂,一会儿到了星尘的城堡,我们一起说吧。” 当伏羲到达了既定的地点,乔苓也从ril上下来,跟着景策走到城堡的议事厅,才发觉来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多,既有她的朋友们,也有在女王的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这些人,都是七执的选拔者。 人们的神情非常严肃,乔苓扫了一眼人群,迅速看见正在向他招手的将迟和杨令元,还有安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贝尔摩德,他们的周围还留着一个空位,乔苓快步朝着他们走去。 议事厅的主位一直空着,人们似乎默认了这个位置属于景策,当他现身后,人们安静下来,等待他坐下。 “前几天的情况,大家亲身经历,大致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不再多言。”景策入席后面容严肃,很快进入正题,“尽管我与各位一样也是本次七执选拔的参与者,但鉴于这次事件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的选拔赛的范畴,我以目前执行官的身份也必须介入进来。事发紧急,并且非常严重,各位愿意留在维尔京,我即视各位为愿意在此事中助力的盟友,希望能够通力合作,早日让帝国回到正轨。” “你说的严重是什么意思?”席间有人举手,“据我所知,你们七执已经接管了帝国境内的大部分军队,就连皇室的自卫队也被你们招安,他们几乎没有同党了,有什么严重的?” “他们确实没有带走什么人…但他们带走的东西,比带走几支军队要严重得多。”景策顿了顿,“他们带走了整个帝国目前为止所有与金枝交互记录的数据库。” “什么…”将迟双眉紧皱,随即站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里在座的二十几个人,你都有把握是值得信任的吗?” “没有。” “那为什么还——” “各位是被金枝挑选出来的人选,对在座诸位来说,这无非是另一场试题。”景策淡淡道,“这个消息即便我暂时隐瞒下来,那些在一线工作的技术人员很快也会发现他们的数据库出了问题,到那时再宣布,就太被动了。” “抱歉…”杨令元举手,“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们说的…‘数据库’是什么?” 杨令元话音未落,乔苓已经注意到对面坐着的几人脸上露出了嘲讽之意,她抢在对方之前先开了口,平静地望了周围地人们一眼,“我来解释这个问题吧。” 景策点头,“先说说这个也好。” 乔苓得到授意,稍稍提高了音量,“存有金枝交互记录的数据库里记录着人类与金枝的每一次沟通,在过去的七百多年里,人类与金枝的交互多种多样,无论是能源采集、政事决断、或是战争中ril的使用等等,先人都付出了非常惨烈的代价,才摸索出与金枝进行交流的一套经验。而那些未经处理的原始数据都存放在数据库里。这些东西不仅机密,且非常繁复,前人建库用以存放过去的数据,是为了能够拟合金枝的意识而做准备。” “这套数据库至今依然在发挥作用,通过分析数据,工程师们曾大幅提升了ril的修补效率,尤其是在强化ril的战斗性能上,这些数据起过决定性的作用…我了解的大概就是这些。” 杨令元怔了一会儿,忽然浮起淡淡的微笑,“…乔苓小姐简直是行走的百科全书。”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尽快将数据库夺回来。”将迟紧接着说道,他双手抱怀,目光冷冽地看向景策,“愚者你有什么办法么。” “倒是有。”景策看着将迟,却迟迟没有说出下半句。 这天夜里,二十多个自愿留下的参选者都在星尘的城堡里歇了下来,乔苓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穿起衣服,径直去了杨令元的房间。 轻轻叩门,里面传来杨令元带着鼻音的“谁啊?” “是我。”乔苓低声说。 房间里随即响起了一连串慌乱的声音,不久,门开了,杨令元站在门里,有些惊讶地看着乔苓,“怎么这么晚…” 这样面对面地站着的时候,乔苓才觉察到杨令元也很高呢,他一如既往地躬着背,像是特别没有自信的鸵鸟。 乔苓左右看了看,走廊上一人也无,她迅速闪身进了杨令元的房间,然后关起了门,这个举动吓了杨令元一跳,“是…怎么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就是那天在地下,我看见你和那些诡异的藤蔓在一块儿…你是和它们定下了什么契约吗?” “乔苓…”杨令元露出为难的神色,“我…” “还来得及解约么?”乔苓皱起眉,“我在书上看过这样的秘术,通过这些手段得来的力量,多半要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你…” “不…乔苓你不明白,我的情况,很特殊…” 杨令元垂下了眸,他走到窗前,把窗帘也放了下来,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柔和的橘色灯光,杨令元拉着乔苓坐在他的床上,他握着乔苓的一只手,半蹲着,低着头,乔苓一时看不见他的表情,待他再抬头,那双眼睛却发出了耀眼的绿光,像一匹暗夜里的狼。 乔苓为之一惊,她的手轻轻向前,碰了碰杨令元的眉眼。 “我好像和你说过,我的ril就是我的第二人格。”杨令元望着乔苓,声音变得冷静而坚定,“然而即便是他觉醒的时候,我也依然控制着我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完全地把自己交出去过。我借用他的力量,却没有给他自由,是以…我越来越难以控制他对我的侵蚀。” 乔苓叹了口气,“很辛苦吗。” “嗯。”杨令元点了点头,“那天你看见的藤蔓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那天我和将迟被比佑抓去了地下,将迟拼命救我出来,可是半路上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来自那些藤蔓?” “来自那些藤蔓。”杨令元微微一笑,“它们被困在地下很久了,在那样常年不见日光的地方,普通的植物早就该死了,可我能感受到它们内部一些零星的,流动的金屑,它们原本就是寄生植物,无非是将寄主从木本植物变成了金枝,然后为我所用。” 乔苓没有作声,而是拉起了杨令元的左臂,那里有她的牙印,还有一个浅青色的图腾,乔苓轻轻抚摸这个图腾,“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好多了。”杨令元的声音也很轻,“现在我不再需要每时每刻都想着抵御我的ril来入侵我的神智,和藤蔓订下契约之后,它们让我解脱了出来。” “代价是什么呢?” “那都是死后的事情了。”杨令元收回了手,“所以不必担心我…倒是一直想问,为什么你这么在意这件事?” 乔苓看着他,神情是杨令元此前从未见过的疲惫,“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 “我和我的ril,也签订了同样的契约。” 第67章 夜游 “你的代价…是什么?” 乔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总归都是向金枝借力,现在我也能完全控制降苓的举动了。我太理解你说的被ril侵蚀的感觉了,确实不太好受。” “你也…?” “嗯。将迟和景策都知道这件事,我的ril也是个惹不起的角色呢。” “这样…”杨令元叹了口气,忽然像是放松了许多,“难怪我总是觉得乔苓你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原来我们真的有些像吗。” “大概…” 杨令元起身,从身后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乔苓的对面,他看着地面,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轻声说,“从前我一直都不太明白,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金枝选中呢…乔苓小姐知道自己被金枝选中的缘由吗?” 乔苓摇头,想起了乔芙,未免觉得造化弄人。 杨令元见乔苓沉默,又接着说了下去,“但后来我也想通了,这一切就是这样,大概根本不需要理由…每一个人都会被放在不同的位置,这不是个人能决定的事,对于这些,我服从就好。在接受自己是金枝的士兵了以后,也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比从前更强大了一点…” 乔苓笑了笑,站了起来,“好晚啦,我也该走了。” 杨令元忽然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睛,脸有些泛红,“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乔苓不置可否地转过身,向着大门走去,伸手去摸门把的一瞬,她又扭头对杨令元说,“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和我说,他特别喜欢那些路边的流浪汉。” “啊?” “我记得他说,‘在这个个人自由受到威胁的时代,也许只有放浪的精神会解放我们,是我们不至于都变成有纪律的、服从的、一式一样大队中一个标明号数的士兵,因而无声无息地湮灭。放浪者将成为□□者最后的最大的敌人,他将成为人类尊严和个人自由的卫士,也将是最后的一个被征服者,生活的一切都靠他去维持’’”乔苓流利地重复了这段话,“不过也不是他说的,只是他从前最喜欢背诵给我听。” 杨令元呆立在原地,他还尚未领悟乔苓刚才那些话里的意思,就看见乔苓向他挥了挥手,“我也说了奇怪的话…扯平了,拜拜。” 说着,乔苓踏出了杨令元的房间。 “乔——” “嘘。” 眼看杨令元要喊她名字,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摆摆手,示意杨令元回房间。 “你要去哪儿?” “我再去天台坐坐,今晚睡不着。”乔苓小声说,“回去吧。” 乔苓迈着轻快的步伐迅速地穿过走廊,今晚她兴致勃勃。 在黑暗里穿行,乔苓的脑中不断浮起方才杨令元的言语,不经意地低声喃喃着,“感到更有力量…吗。” 天台上正挂着大风,这一夜,北风将漫天的云雾全部吹散,一整条星河就这样明明白白地铺陈在乔苓的头顶。乔苓紧了紧衣领,顶着风走到天台边。 忽然一阵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乔苓并不回头,只是带着几分笑意,“你回来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天台上空渐渐浮起一层银色的粒子,它们彼此交错,最终凝成一个巨大的机甲,降苓缓缓落在城堡天台的一处圆顶上,它俯下身,像一只巨龙停在中世纪的古堡. “嗯。”降苓应了一声,“你还好?” “还好,我没什么事,这段时间一直在深山里呆着。”乔苓转过身,看见降苓的盔甲映着星光熠熠生辉,向着降苓伸出一只手,降苓从圆顶上一跃而起,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形,呼啸着从天台掠过——乔苓则已经稳稳地扶在了他的肩上。 深夜的高空带着入骨的寒意,乔苓的周围升起一圈透明挡板为她挡风,乔苓扶着挡板,俯瞰着夜晚的维尔京,那些山峦和道路就像一道连绵的画卷,脚下是静谧山河,头顶是璀璨夜空。 “想去哪里?” “先飞着吧,我先想一些事…”乔苓微微眯着眼。 “比如他们是怎么切断我们和人类之间的联系么?” 乔苓嘴角微扬,“不是…但这件事倒不难猜。帝国皇室的智囊们通过对金枝数据库的分析,总是能摸索出一些与ril有关的蛛丝马迹,能够开发出anti-j这样的药剂也不奇怪。” “能做到这种程度么?” “是的呢,不要小看人类。”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告诉我。” “你不懂的。”乔苓颓然地靠在挡板上,却又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降苓并不做声,只是突然垂直向下坠落,乔苓一时心惊,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置身于夜空里,不断加速地往下掉。 失重的感觉让她尖叫,漫长的十几秒过后,降苓从她的下方飞过,又将她接在了肩膀的同一位置——“啊嚏!” 乔苓打了个喷嚏,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吓的。 “你好烦!你知道刚才在做什么吗!” “嗯哼。” 乔苓双手撑膝,盘腿坐在降苓身上,当下飞行平稳,她再次收紧衣服,四肢都像是冻僵了,降苓抓起她,将她送去了心口的驾驶舱,里面十分温暖,只是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还是让我出去——” 未等乔苓说完,她四周的内壁突然间变得透明,降苓冷声说,“就坐在里面。” 乔苓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驾驶舱的中间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又躺了下来,蜷成了一个半圆。驾驶舱里非常温暖,非常安静,乔苓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父亲?” “好像有吧。” “他是上一届的执行官……就和景策是一届的……可我还是没见过他。” “为什么不去问问景策?” “不知道…近乡情怯吧。我相信他是能看到我的,所以更加不想和景策开这个口…” 乔苓一边解释,一边想着,近乡情怯这种事并不指望降苓能理解,但她还是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与父亲有关的事情,不知话题如何切换,又回到之前和杨令元说的那段话上来。乔苓再一次背诵了那一段话,沉默了很久,突然话锋一转,“降苓,我问你一件事。” “嗯?” “你是金枝的战士,还是我的战士?” “……什么?” “如果有一天,金枝和我同时给你相反的指令,你听谁的?” “……”降苓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唔,我还有另一个问题…”乔苓低声说,“你觉得,我刚才说的情况,会有发生的一天吗?” 第68章 离人 见降苓长久不答,乔苓低声叹了一句,“罢了…” 次日清晨,乔苓一早醒来,还是先冲了个澡,换上另一身常服,忽然听见门外隐隐传来争吵声。她束起了头发,开门去看,见到昨日在也厅中议事的几个选拔者背着自己的行李,结伴要离去,另几人看来也是他们的同伴,阻拦他们的去路。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乔苓回头,看见将迟也闻声而来。 “这是怎么了?”乔苓望了望不远处争执的几人,向将迟问道。 将迟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们“无非是不愿留下,想走。” “走?能去哪儿…” “联邦那边吧。”将迟靠在走廊的扶栏上,目送那些人远去,“景策说帝国的数据库被皇室们带走了,那帝国就算归了七执,也不过是个累赘。现在光凭七执和帝国的这些旧人,恐怕也无法继续维持自身文明,他们自然要另寻出路了。” “这样…” “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事找你,乔苓。” “有,说就是。” “跟我来。” 两人来到城堡的□□院,乔苓与将迟又在不久前他们与杨令元彻夜长谈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想找我说什么?还要特地带我来这儿。” 将迟与乔苓并排而坐,目光看着前方地面,轻声道,“倒是也想问问乔苓你之后的安排。” 乔苓略一沉默,看向将迟的眼睛多了几分疑惑,“我自然是呆在这里,呆在帝国境内…将迟你…怎么问起了这个,是打算也走吗。” “帝国的核心数据库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就不如去联盟那边更能让红莲的能力上一层楼…我是这么考虑的。” “你也要走?” “只是一个想法。” 乔苓叹了口气,“那…你问过杨令元了么?” “还没。”将迟轻声道,“联邦那边的情形比我们这边要险恶的多,杨去了那边,恐怕也未必……算了,不说这个,今天找你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来着。” 将迟说着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叠硬纸,而后展开,乔苓靠近,发觉上面写着许多陌生的文符,待完全铺开的时候,才看出有半页的文字说明,另半页上画着一颗晶石,而下又标着一片星域的位置。 “这是…?”乔苓靠近了一些,将迟将硬纸放在地上,半坐下去,乔苓也随之俯身。 “…从我哥那儿偷来的。”将迟小声说,他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浅笑,“我不太认识这些字符,但可以确定,这是可以提升ril性能的东西,想到乔苓你知道得多,就想让你看看。” “我也不认得这上面的文字…” “这样…” “不过这颗晶石我看得眼熟,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容我想想…”乔苓微微皱起了眉,细细回忆过去的蛛丝马迹。 晶石是非常特别的正二十面体,而每个面上都刻有独特的数字,看起来像个特殊的骰子,通体晶莹,乔苓只记得,上次看到这个东西,似乎是在什么笔记本上… 乔苓的眼睛为之一亮,“我想起来了,我在我爷爷的笔记里见过这个东西,这是ril的灵骰。” “灵骰?” “ril除了最初的天然战斗技巧,其实还可以有特殊技能加成,灵骰本身就是蕴藏着那些特殊技能,一个正二十面的骰子,说明有二十种潜在的可能。ril的驾驶者拿到它,投掷它,就可以在ril身上激发出相应的技能…但这个东西极其少见,可惜你哥哥只有ril仿机,否则这样的东西,他肯定会一网打尽的吧。” “唔。” “下面这个星域…”乔苓贴近仔细看了看,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 “虽然看不懂上面的字,但你看这一片星星的相对位置…像不像波塞城附近?” “那不是…杨令元的故乡?” 两人几乎同时恍然大悟地点头,随即收拾好东西,向着杨令元的房间去了。 这天下午,将迟回房等乔苓的消息。她先去找了贝尔摩德,敲门的时候发现门没有锁,乔苓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去,在房间的书桌上看见了一封信,走近后看见上面写着“乔苓亲启”四个字。乔苓心中升起隐隐的预感,如贝尔摩德这样目的明确,背负沉重的选拔者,恐怕在昨日听景策提及数据库丢失的事后就已经萌生了去意。 她迅速拆开信封,一切果然如她所料。 “乔苓: 如你能看到这封信,也算我们之间有了道别。我本想直接离开这里,但想了想,还是留了这封信。 我往联邦去了,但你知道,那里的人都有着极端的排外,尤其对我们,更是充满傲慢与偏见。我预感我在那边不会过得很好。但帝国目前已经形同空壳,离一切分崩离析也不过是几个小时,几天,或是几周的事。我不愿看到自己的文明陷落,也不想那个时候再狼狈地出逃。 和你相识是件特别幸运的事,这段时间的相处很愉快,我有许多的话,许多的事都想同你说,但时间和际遇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如果未来你也打算离开帝国,请到联邦的中心曼哈顿地区找我,我会在那一片定居。 你的朋友,贝尔摩德” 乔苓垂下手,将信仔细折叠,放进了衣服口袋,这年月里会动笔写信的已经不多,这样的一封留言,举止本身就带着一点古典的诗意。 出了门,乔苓便去找景策。他在这城堡最深的地方,当她向着景策的方向一路进发,景策就已经觉察到乔苓的靠近。 在幽深的走廊上,乔苓很快听见了脚步声,景策提着灯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到这儿来了?”景策声音沉静,不急不缓。 “唔,我有事和你说。”乔苓四下看了看,“这儿回声太大,担心隔墙有耳,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讲话。” “好。” 景策随即吹灭了手中的提灯,四下又重归不见五指的黑暗。 “哎,你怎么把灯给——” 黑暗里,景策牵起乔苓的手,“没事,我们慢慢往外走。” 乔苓像是触电一样地突然把手收回,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些奇怪,低下头,小声道,“你干什么。” 景策固执地抓住了乔苓的手臂,然后再一次握住了她的五指,“这一带你不熟,我带路,你跟着我。” 这一次景策握得比之前要用力得多,他步伐缓慢地往前移动,两人在黑暗里共同前行,乔苓来时花了许多时间辨别道路的走向,此刻脑子里却也装不下其他的心思了。 乔苓跟在景策的身后,“你对这里很熟呢。” “嗯。” “看来星尘公爵,和你真的是很要好的朋友。” “算是吧。” “你见过他的真容吗?不带面具的那种。” 黑暗里忽然传来景策轻微的笑声,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没有。” 第69章 出发 沿着深邃而幽暗的轨道步行许久,两人又重新来到日光下面。 “来找我干什么?” “呃...我打算去趟波塞城来着,来和你说一声。”乔苓轻声道,“也是偶然发现那块地方似乎有灵骰,想去看看,你去过吗?” “去过,很早以前的事了。” “灵骰是什么样子的?” 景策沉思了一会儿,答道,“每个人的灵骰都不一样,对你来说,拿到了灵骰,也算是多了一样手里的砝码吧。” “你想一起去么?” 景策摇了摇头,“我倒是很乐意,不过我今晚就要离开维尔京,去帝国的各个星球上巡视。” “巡视...?” “星网上的东西毕竟杂乱,需要一个领导人出面,告诉平民在维尔京发生了什么,以及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乔苓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地点头。 “但灵骰是好东西,你找人结伴去吧,我看将迟他们估计也是需要的,”景策俯身拍了拍乔苓的肩,“只是路上注意安全。” 他们在星辰的城堡里散了一会儿步,离别时,乔苓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星尘公爵吗?” “怎么?” 乔苓笑了笑,“说什么我也想亲自向他道一次谢...” “以后有机会总会再见的,他现在也很忙的。”景策看了看时间,转头道,“回来之后,直接去裴菲柯特等我吧,我最后要去那边拜访个人。” “诶?要去拜访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天傍晚,乔苓与将迟两人一人提着杨令元一边的肩膀,将他从城堡中一路架了出来。 “不…不要让我回去啦。”杨令元还是一副被逼的为难状,“波塞城…波塞城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啊,你们这样硬闯,说不定要出事…” 将迟完全不为所动,“你家附近要真是这么危险,你就更得和我们一块儿走了。” 杨令元还是一脸委屈,“灵骰…这种东西,我从来都没有听过,你们确定真的在波塞城附近…?” “原本不确定,不过我下午和景策聊天的时候,他好像也知道这件事,我估计是*不离十了。”乔苓停下了脚步,“而且你一直说危险危险的,到底危险在哪儿了你也一直没告诉我们啊。” “就是…总之你们这些外人很难想象的。”杨令元的眼睛又黯淡下去,“就算要去那儿,你们最好也不要跟着我一起…” “啊?为什么?” “我就是不能去…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不行吗。” 将迟倒吸了一口气,他撸起袖子,“…哎今天我这犟脾气还就上来了,你要么明说为什么不能去,要么就别废话,跟我们一块儿走。” 两边僵持着,乔苓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靠近杨令元小声问道,“是非常私人的原因吗?” “也不是…”杨令元的眉毛无辜地扬起,“这要从哪儿说起呢,你们要找的那个灵骰所在的位置和波塞城相距太近了…要是,要是被我族人发现了…” “会怎样?” “我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又被觉察到我签订契约的事…” 将迟双眉一动,“什么契约?” 杨令元卷起左手的衣袖,给将迟看木灵留下的图腾印记,“对你们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族人天生骄傲…绝对不会允许我干这种向其他势力借力的事,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连累你们。” “那就当这次行动的成功条件再加一个必须潜行的条件不就好了。”乔苓笑说,“而且你换件长袖,戴个护腕,就算被族人发现了,他们也未必就会觉察到契约…” 杨令元一声长叹,“和你们说不清啦…” “那就试去咯。”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哈哈,好!”将迟与乔苓单手击掌。 见眼前两人笑得开心,杨令元目光低垂,小声道,“为什么非要带上我呀,这个…明明你们自己去就行…” 将迟一声冷哼,“叫你你还不情愿,你倒是看看我还和什么人说了这事。” 为掩人耳目,三人并没有直接驾着ril往波塞城走,而是搭乘星际列车,从维尔京出发。波塞城的方向恰恰也是通向联邦的方向。在这辆列车上,他们遇到了一些曾在星尘城堡中见过的候选人,大家看了彼此,心照不宣地低了头,没有打招呼。 他们终于在某节车厢里找着了位置,乔苓与杨令元同坐一排,将迟坐在他们的对面。入座后,杨令元低声问将迟,“刚才那些人,也是去波塞城的吗?” “当然不是。”将迟从衣袖中取出一支银色的阅读器,打开后一个可触且轻薄如纸的光幕便浮在了半空。将迟伸手翻页,便在列车上看起书来。 乔苓见杨令元还是拧着眉的模样,便靠近道,“那些人大概是打算离开帝国,投奔联邦那边吧。” 杨令元点点头,“这样…” 列车在星辰中穿梭,窗外是晦暗无边的宇宙,以及远天斑驳的星河。不多时,杨令元就打起了盹,靠在乔苓的肩上睡了过去,就在这一瞬,将迟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看起书来。 乔苓闭目养神,意识回到虚海,和降苓待在一起。 行至一个中间站台,车厢里的人顿时少了许多——那是通往联邦必须经过的中转站,再往下走,就到了宇宙中的荒凉少人之所。车里清净了,将迟的神情比之前更加淡然。 这时,忽有一串脚步由远及近,最后在乔苓身旁停下。 “哟,我说…你们是星尘城堡里的小鬼吧。” 乔苓猛然惊醒,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大光头站到了旁边,手已经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把手拿开。”乔苓的话说得不动声色,她的角度让黑衣人几乎看不见她的脸,杨令元这时也醒了,他看见车厢的另一头又出现了三两个黑衣人,他们穿着同样的服装,缓缓从两头向中间逼近。 这节车厢里的其他旅客已经识趣地纷纷起身,逃到其他地方,车厢里很快就空了下来。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为首的那人依然扶着乔苓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将迟,“过了刚才那站,之后可没有地方可以通向联邦哟。” 将迟已经将手里的阅读器放下,冷冷地看着来人,“她让你把手拿开,听不懂吗。” 黑衣人不为所动,只是笑笑,“你们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 “没搞清楚状况的是你。” 将迟说罢,缓缓杨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下来,仿佛接下来他就要使出什么不得了的大招——果然,露出诡异笑容的将迟忽然猛地打了一个响指,黑衣人立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响指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黑衣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将迟这才起身,将阅读器别在了胸前的口袋上,脸上的笑意愈加浓重,“胆子小成这样,就别学别人耍酷了。” 第70章 回城 一旁乔苓叹了口气,紧接着车厢里就是一阵拳□□手,杨令元屏着呼吸蹲跪在座位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战斗,不一会儿突然伸手将乔苓的肩膀拉着往自己的方向猛地靠近了三公分,就在这一瞬,一个花瓶擦着乔苓的太阳穴飞过,在他们身后的车厢上被砸了个粉碎。 一声脆响,两人回头看着花瓶飞过的方向,心有戚戚。 将迟将这些人都收拾了过去,黑衣人咬牙,脸因为被耍而拧成一团,他重心下移,作出防御的姿态,嘴上依然硬撑着,冷笑道,“你…不要太嚣张,在这小车厢里,ril可派不上用场。” “对付你们还不着红莲。”将迟舒了一口气,轻松地说。 为首的黑衣人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你们三个…都是什么来头?” 一旁的乔苓笑起来,“你不是知道我们的身份么?你既然在维尔京见过我们,那你也是候选者之一了?” 黑衣人冷哧一声,不置可否,将迟依然稳稳站在车厢的过道上,看起来毫不吃力,而余下乔苓与杨令元坐在一旁,甚至尚未出手,眼前三人的实力看起来比预想中要棘手的多。 “你们…你们给我记着!”他撂下这句话,狼狈地转身跑了,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也迅速识趣地跟着撤了下去。 将迟嘴角微扬,“我还是第一次见又候选者给自己带这么多下手的…” 杨令元轻声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乔苓侧目,见杨令元的目光依然紧张地望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便笑说,“这倒是不用担心,我猜他只是看我们三年纪轻,看起来像是落单了,就想来看看有没有可占的便宜。” 虽然这样说着,乔苓还是记下了方才身着黑色西服那人的一些样貌特征——眼角处一道约莫三寸的疤痕。 又过了许久,列车停在了终点站。这是一处人烟稀少的小星球,三人下了列车,便转去一个无人处,换乘ril向着地图上标记着灵骰的地方飞去。杨令元虽然没有ril,但也换上了专门用于在宇宙中穿行准备的防辐射外套,以及一个可以实时合成可呼吸气体的面罩。他搭乘着将迟的红莲,三人一同向着波塞城的方向飞去。 出乎三人意料,灵骰十分好找,它们大约是拳头大的光点,泛着银色的微光,悬浮在黑色的宇宙背景上,他们的脚下就是波塞城所在的小小星球。 当乔苓驾着降苓接近的时候,它们彼此凝结,渐渐形成一个实在的光点,随着距离的接近,他们都在自己的意识中感受到这一份流动的奇妙能量正在靠近,像流水一样居无定形。 然而,还未等他领悟要如何使用这力量,整个波塞城的宇宙领空已经响起了警报。 “被发现了?” 将迟警觉地停下了继续接近的行动,抽身往反方向飞越,同时查看最近的敌人的机甲离这儿还有多远。然而当他飞出近百米,才在余光里发觉,乔苓的ril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她仍然静静地悬浮在那一堆光点中间。 “乔苓!”将迟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过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杨令元扶着红莲肩上的一处横栏,也同样看着乔苓的方向,“将迟,我们还是得回去——” 杨令元的话还没有说完,将迟已经调转了方向,“你的族人不会为了这种事对外来者发动攻击的吧?” “以前不会…但现在,真的不一定了!” 随着距离的靠近,降苓的形体看起来也越来越清晰,它银色的外壳上再次浮现了繁复的红色纹路,它们的光围绕在驾驶舱的舱口,然后慢慢熄灭,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然而乔苓还是没有一点回应。 将迟驾着红莲绕到降苓身后,双手提着降苓的肩,向着另一个方向飞速撤离。 然而诡谲的是,当他几乎要撤离出波塞城的领域,他忽然很狠撞在了一道透明的幕墙上——一道透明得几乎不可见的幕墙就这样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被撞击的幕墙呈现出一个弧面,如同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整个世界包裹。 “完、蛋、了。”杨令元一字一顿地说,他叹了口气,“逃不出去了…” “现在怎么办呢?” “你们只能跟我回去一趟…”杨令元轻声说,“除非拿到波塞城三司的许可,否则可能…就要一直困在这儿了。” “你带路。” ril穿过波塞城的大气层,缓缓向下降落,整个波塞城的星球上几乎都是海水,此刻向阳一面只能看见一块大陆,将迟不断调整着自己的方向,向着那边飞去。 一路上,杨令元都在有一句说一句地告诉将迟一会儿需要注意的事请,譬如ril不能踏上大陆,需得停在海底;譬如波塞城的白天,街道上空无一人,绝不可在空旷无人处说话,所有言语,都必须关起门,低声地说。 又如波塞城的三司,是城中威望最高的三人,居住在城池中央的高塔上,非轻易不招待客人,也极少参与城中事物的决断,只在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时,才会派其中一人,出来与城中居民传达三人商量的结果。 三人下到海底,这两架ril的到来迅速让波塞城的机械师感到沸腾。纷纷向者海底的水下停泊中心靠近,只为一睹ril的真容。 水下停泊中心的安检非常复杂,当将迟拖着乔苓完成了这些繁琐的步骤,进入到真正的水下大厅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波塞城的了解远远不够。这里与他想象中的落后、纯朴之地相去甚远。人们之间的交往淡漠且独立。 只是片刻,将迟从舱中走出,从红莲的驾驶舱出来后他徒手爬上了降苓的身体,绕到驾驶舱的位置,狠狠地拉开了舱门,并将已经毫无知觉的乔苓拖了出来。 “乔?” 无论他怎么摇晃乔苓的身体,她都没有醒来。 “抱上她,我们一起去找波塞城的三司吧…他们会知道怎么办的。”杨令元已经脱去了他的防护服,他起身转向,带着将迟与乔苓去往前往波塞城中心的道路。 第71章 三司 将迟背着乔苓,三人从海底的停泊中心乘电梯上地面,电梯的运行速度很快,但依然行驶了大约一两分钟才到地面上,将迟粗略估计他们方才抵达的地方应该已经在千米以下。 地面上的波塞城地广人稀,然而丝毫没有荒芜感。出了电梯,将迟才发现站在波塞城的地上几乎无法看到天空——到处是耸立的高楼,以至于当他们在空中俯瞰的时候,密集的屋顶让将迟误以为那就是波塞城的表面。 “我还以为会看到像维尔京那样的古堡…没想到…” “嘘!”杨令元严厉地制止了将迟的喃喃自语,将迟一怔,转而意识到现在已经踏入了波塞城的地界,按照这儿的规矩,这会儿该是已经不能说话了。 果然,他们两侧的高楼上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将迟应声抬头,看见有许多人开了窗,从高处对他们怒目而视,也有人好奇地趴在窗口看着。杨令元随即拉起了将迟的衣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和将迟一路小跑着离开这条小路。 波塞城三司的住所在最东边的山顶,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拥挤如贫民窟的波塞城,当将迟随着杨令元来到山脚,才意识到三司的地位在这里有多尊贵。 将迟背着乔苓走到一处高耸入云的大树底下,停住了脚步,杨令元也停了下来,将迟指了指自己的嘴,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杨令元领悟过来,将迟大概是问现在是否可以说话了,他四下看了一眼,轻声道,“现在…是可以说了,不过还是要尽量小声,以免打扰到山顶的城民。” “你这儿的规矩太奇怪了…”将迟将乔苓放了下来,他观察着乔苓的呼吸,还算平稳,于是放下心来,转头问道,“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瞪我?” “你是说,那些高楼里的人吗?” “嗯。” “因为…人类的声音,会阻挡居民们接收来自自然的信号。” “信号?” “就是这座山上的丛林里的每一棵草木所传达的信号…你们大概听不见…但我们每时每刻都能听到它和谐的音色,从日出到日落,波塞城的居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聆听自然的音律。” “……你们不做其他事情吗。” “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大部分人在白天都是静坐不动的。” “也不吃饭??” “不吃。” “……我不能理解,”将迟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一点冲击,“那,你们的三司到底是什么?” “是督查司,量刑司和审判行,并称三*司,城里如果出了重要的事就会开始三司会审,三司的长官尊称叫司命,不经常下山,常年在山上居住。这里的一切都由三位司命主持。” 将迟和杨令元在山脚休息了一会儿,又重新背着乔苓往山上走,这一路上,将迟仿佛有个错觉,杨令元的眼睛就像是浸润了的绿色宝石,颜色越来越澄澈和纯粹,仿佛与山顶的距离对他确实起着某些奇妙的影响。当三人来到山顶的高城,面对高耸着的金属大楼与玻璃幕墙,将迟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眼前那尖尖的楼顶和镂空的石雕带着些许哥特与洛可可式的精致,它伫立在寒冷与宁静中,带着某种庄严和肃穆。 就在此时,乔苓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口中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呢喃。 “乔——” “嘘。”杨令元再一次制止了将迟开口说话,然后,起风了。 这一阵长风从远天刮来,像海浪一样拂过波塞城的底层,然后缓缓上推,吹至这高山,最后掠过他们的身边。 将迟观察着杨令元的一举一动,这阵风里无疑带来了某种消息,杨令元走到不远处的大门前,轻轻叩响了这儿的门。 “有人…在吗。”杨令元用极轻的声音问道。 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然而这入口依然空无一人。将迟重新抱起乔苓,跟在杨令元身后走进了这里。 屋里的陈设是旧时代华丽的教堂,彩色的碎玻璃拼接成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沿着石道,三人缓缓地往里走,终于在尽头看见一处开阔地,两侧是木制的长椅,中间是深红色地毯,延伸向尽头的高台,高台上有一处大理石的讲座,有人背着手站在那里。 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那人微微侧脸。 杨令元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叔……叔叔。” “怎么回来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斗篷,宽大的帽子垂落在后背,镶着一层金色的边沿。 “本来…不打算回来的…只是经过…结果…诶…” 杨令元断断续续地解释,那边的白袍只是沉默地听,然后问道,“七执的事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不…不知道…” “不知道?” 见白袍人忽然转身,将迟本能地往前跨了一步,站在了杨令元之前,代他答道,“帝国的高层乱了,对七执选拔的影响还在评估中,暂时也没有接到七执选拔委员会新的任务,我们是到波塞城的附近来找灵骰的,但是现在同伴陷入了奇怪的昏迷,我们一路找到这里,希望能——” 白袍的目光又落下,扬手示意将迟不必再多言,将迟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大概四十来岁,脸上却已经布满了沟壑,看起来充满了虔诚。这张不苟言笑的脸有着令人信赖的神情,将迟顿了顿,“你是三司之一么。” “我叔叔是…主掌量刑司的司命。”杨令元轻声说。 “唔…那可以帮我看看我的朋友吗?”将迟略一迟疑,但还是单膝跪了下来,他举起了双臂,被他托举的乔苓依然沉沉地昏睡着,杨令元也俯身下来,低声央求道,“…请务必帮这个忙。” 白袍人不置可否,只是走近,然后伸手轻轻点了一下乔苓的前额,便在这一瞬,白袍人皱紧了眉头,“她是什么来历?” “来历?乔苓也是七执的候选人…来自裴菲柯特星域…”将迟一边说一边捕捉着白袍人的神情,“你皱眉是什么意思?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昏过去了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收回了手,白袍人的神情又恢复成先前波澜不兴的样子,“无碍。你们先自己找地方安置,令元,我有话单独要和你讲。” 说罢,他转身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朝着更幽深的一处侧门去了,杨令元看看将迟,又看看自己的叔叔,只好低声说,“你先在这儿等我,我…我一会儿回来。” 第72章 求生 “等等!”将迟提高了声音,“我朋友她——” “她不会有事的。”白袍人冷冷地看了将迟一眼,“你在这儿等就是了。” 杨令元一去,便一直到了傍晚黄昏也没有回来。 将迟把乔苓放在教堂的长椅上,自己也坐了下来,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 日光顺着窗投射进来,在地面缓缓移动,由西到东,直至夜幕降临。 将迟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之乔苓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缓慢,她的身体虽然没有变冷,但体温却在一点点下降。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乔苓的身上,然后帮她揉搓着双手。 教堂外传来隐约的人声与乐声,将迟听见了,尝试着唤醒乔苓,然而依然是徒劳。 在教堂里又坐了一会儿,将迟确信外面确实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他皱起眉,背上乔苓,沿着出去的石道缓缓前行,最后推开了教堂的大门—— 在山顶俯瞰,整个波塞城此刻灯火通明,四处是橘红色的纸灯笼,它们挂在屋檐的几个角上,让人们的视野稍稍明亮了些。与白天的死寂不同,夜里的波塞城散发着一点温暖和古朴。 “还……挺好看的啊,是不是?”他回头望了乔苓一眼,乔苓的脑袋耷拉在他的肩膀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便在此时,将迟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少年坐在高楼的窗口,两脚悬在半空中,姿势在危险中带着从容和轻松。 少年有着一头银色的短发和浅蓝色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点慵懒,他扬起手,向着将迟挥了挥,“你好啊,陌生人。” 将迟四下看了看,“是在和我说话?” 那人并没有太多回应,只是随即从窗口攀越了下来,动作轻巧地靠近了乔苓的身侧,轻声低语,“哈…你的朋友还没醒吗?” “你是谁?”将迟带了一些警惕看着来人,立刻带着乔苓往后退了几步。 “你不认识我,”那个少年带着爽朗的笑脸说,“我叫saki。” “saki…奇怪的名字。” “哈哈,你和乔苓的反应真像呢。” “你认识她?” “不仅认识,还对她...了解很深呢。”saki带着一点深意笑了起来,“哎呀...哎呀…我说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将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看着saki的目光也闪烁着一些怀疑,“你来做什么?” saki绕着将迟缓缓移步,低声说,“我来给你们提个醒儿,或者说,专门来给你提个醒。如果你还想保住她的性命?” “什么意思?” “继续呆在这儿,她绝对活不过明天早晨,你知道为什么你们的同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他早就被波塞城的司命们关起来了,波塞城的人才不管你们的死活呢,哈哈,是不是没有想到。” 将迟的脸上没有表现出多大震惊,他只是冷哼了一声,低声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saki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云淡风轻地开口,“你知道有些活法,就和死了差不多,你一定比我更清楚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是?” 这些话像一记重锤击在将迟的脑海,他眼前仿佛忽然闪过了医院里母亲的影子,他和乔苓的初次相识,也是在那个医院,乔苓的妈妈和自己的母亲还在一个病房。 在大河之舞中被金枝夺去了意识的母亲,虽然还活着,却一直陷在极深的睡眠里,甚至无法和外界接触。 将迟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向着saki投去了惊讶的一瞥。 “还用我明说吗?乔苓现在的情况,和你母亲又有什么区别?”saki微笑着说,尽管这笑容里看不出丝毫笑意,“只不过乔苓的身体比较特别,如果你处理得当的话,她还不至于落到那些人的程度…” saki沉默了一会儿,观察着将迟的反应,良久,他终于开口回答,“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相信你吗。” “你还有什么选择呢?在你面前不过是两条路,继续等,以及按我说的做,不过如果你继续等,那过了明早,她就会像那些被大河之舞侵蚀的人一样,变成一堆金屑,变成风……”saki在风中扬起了手,对着一片空旷的天空探去,“那时候,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 “要不要相信我?”saki露出了一个弧度更大的微笑,“目前来说…我不是坏人啊。” “…你要我做什么?” “嗯…不难,先跟我下山。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将迟只是思考了一会儿,便答应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山间的另一条小路,缓缓下山。saki看起来完全不着急,他哼着不知是哪儿的音乐,就像只是饭后散步一样轻松。 然而将迟无法放松下来,每踏出一步,他心里的弦就紧绷一分。从刚才的谈话里,他可以明显了解到这个saki将他的背景调查了一遍,恐怕乔苓的也是一样。 这件事并不是没有疑点,因为乔苓曾经去邀请过景策,如果寻找灵骰是一件危险的事,景策不会放着乔苓自己来,更不可能连一点提示也不给。这些都说明,乔苓的昏迷与灵骰本身可能并不相关。 将迟稍微停了停,调整了一下背上乔苓的姿势,她现在依然没有醒,那张昔日里总是微笑的脸现在也带着一点浅淡的温和。 “你不会有事的吧?”将迟低声喃喃,他忽然觉得心有些乱,“saki,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如果是想问乔苓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那我无可奉告。” “…不,我要问的是…”将迟顿了顿,“你一直跟着我们么?” “什么话…我也是很忙的好吗。”saki带着一点儿轻蔑笑着,“不过要知道你们的行踪,再容易不过了。” “你有多大把握让她醒过来。” “把握很大,但就算再有把握也有意外,这个事我也不敢保证。” “你为什么想救她?” “呵呵,我为什么想救她…?”saki带着一点玩笑的口吻重复了将迟的话,“我不想救她,她的死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是不想让她死在某些人手上,仅此而已。” 两人说着话便走到了山脚,夜晚的波塞城灯火通明,街道上的人三三两两,人们板着脸在柔和的橙光下穿行,采购一些食材,买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早晨看起来还有些冷漠的城池,这时才有了一些人的气息。 saki和将迟来到一间破败的筒子楼前,这栋木制的楼房看起来已经有了一些年岁,虽然破旧,却也和周围的高楼连成了一片。 “就在这儿了,跟我上来吧。” 第73章 准备 将迟背着乔苓,一路跟随saki进入电梯,这里的电梯非常简陋,门是一道活动的木栅栏,电梯关门以后一路往下沉降,每隔四五米的岩层就能看见一处有人活动的室内空间,在仅有的几道掠影里,将迟多半确定,这里是一处地下工厂。 很快,电梯停了下来。 “到了,”saki说,“出来吧。” 眼前是一处破旧的小办公室,将迟打量着这儿的陈设,靠着墙放着一个办公桌,桌上杂乱地放着各种东西,墙面上有许多的图钉钉着的纸片和红线,将迟靠近,发现那些纸片上要么是一些近期的大型事件,要么是一些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而所有的这一些,都被红线连接着——这仿佛一张凝固在墙上的因果解释。 saki看到将迟正在看他的情报图,笑了笑却并不在意,只是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好。”将迟点头,将乔苓的身体小心地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自己则进一步走近观看眼前的情报关系图。他很快在这一堆错乱的关系图里找到了自己和乔苓,还有景策与杨令元,他们的个人小图彼此联系着,形成了一个小圈,而与自己相连的同事还有另一个圈子,那个圈子里还有将异方和其他人。 未等将迟细看,saki已经在更里面的房间里喊他,“将迟,过来吧!” 里间的灯已经打开,将迟一边推门,一边轻声道,“你在收集情报上还是挺有自己的一套——” 然而当他看见里间放置的东西,脱口而出的对saki的赞扬便立刻停止,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一副和医院里一模一样的冰馆摆在中间。 将迟的声音高了八度,“你什么意思?” “把乔苓先放进来,以防万一。” 将迟一把扯过saki的领子,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他的声音里满是愤怒,“我跟着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让乔苓在这个冰馆里躺着的!我要她醒过来!” saki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他笑了笑,“那也不妨碍先把她放进来。” 将迟抓着saki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恶狠狠地推到了墙上,saki的肩膀撞在墙壁上,震得原本就破旧的天花板落下几层灰来,将迟的声音非常冷厉,“你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你说有人要她死,是谁要她死?” “你先冷静下来。”saki避开了将迟的眼睛,看向别处,“你如果相信我,现在就把乔苓放进来,要是不信,你就坐着电梯上去,回教堂继续等波塞城的三司来管这件事好了,我不拦着。” 这一刻,将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训,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到家训的分量,无知即罪恶,无知就意味着对局势失去掌控,意味着命运被交到他人手中,意味着进入无物之阵,被人打了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将迟缓缓松手,saki狠狠推开了他,然后整理了一下领子,重新走到了冰馆旁边,冷声说,“将迟,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说真的,如果你下次再对我这么无理,我就立刻消失,让你好好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无力感。” 将迟没有看他,轻声说了一声“抱歉”,只是语气中没有丝毫歉意,他走出房间,将乔苓抱了回来,轻轻地放进冰馆里,“然后呢?” saki伸手,在冰馆的棺面上按下了指印,一个操作平面浮现出来,他输入了一连串的密码,然后整个冰馆泛起了微微的蓝光,这意味着它开始工作了,即便明早乔苓依然没有醒来,她也不会消失成风。 saki收回了目光,看着将迟,“你有没有发现,她的ril一直比较特别?” 将迟:“嗯。早就发现了。” saki笑了笑:“不,你没有发现,如果你们以为银翼的特别之处仅仅在于他曾经反噬候选者,一手炮制出黑色纪年,那就太小看他了。” 将迟一怔,“什么意思?你说乔苓现在的情况和降苓有关?” “是,当然有关,作为一个候选人,什么事情会和自己的ril无关?”saki轻声说,“你们这些候选人都太自大了,难道ril就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东西吗?如果有一天,你们的ril要在你们与金枝之间作出选择,你猜ril们会选谁?” 将迟愣了一会儿,“什么选择?” “还不明白?如果金枝给了这些ril一个指令,而你们给了它们一个相反的指令,你觉得ril们会听谁的?” 将迟轻哼了一声,“我想象不出这个场景有什么意义…这种事不会发生。” saki笑了一声,他嘴角轻扬,“要不然怎么说你们这些人自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事在你们人类社会里还少吗。” “但金枝是——”将迟还想反驳,想了想又住了口,“这和乔苓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saki的手又重新回到了冰馆上,“好了,她现在安全了,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你在干什么?” 此时的将迟背过了身,在他的通讯水晶上连续地敲击着什么,他头也不回,只是冷声道,“回个私人短信,等我一会儿……” 这个消息回复得很长,将迟几次停下,似乎是在反复重新编辑一些话,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良久,终于抬头问道,“你刚才说要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saki简短地说,“一个唯一有可能救她的人。” “好。”将迟把通讯水晶放进口袋里,“走吧。” saki觉得有些诧异,将迟答应得未免也太轻易,比起先前的种种怀疑,他突然的信任显得那样可疑。 “你需要先注射这个。”saki从领口的口袋里拿出一小管试剂,“知道你一定会不放心…我不如就直接告诉你,这是anti-j的一个变种,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切断你和ril的一切联系,当然,你可能会觉得——” “我放心,我相信。”将迟没有迟疑,只是伸手接过saki的小管,管头拔下就是一个注射口,他捋起衣袖,开始了静脉注射。 这下反而是saki有些不习惯。 “我们可以走了吗?”将迟问。 “可以…” “快一些吧,再拖延下去,明天早晨会很快到来的。” “不用着急,我们要见的人就在这附近…”saki笑了笑,“你不要嫌我麻烦,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说着,saki又取出了一个黑色的眼罩,“戴上它,然后跟着我走。” 将迟接过眼罩,忽然浮起了一个诡谲的笑容,saki微微眯起眼,“你笑什么?” “虽然你千方百计地想要尽可能少地透露给我信息…但我好像也已经猜到了你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将迟自觉地戴上眼罩,然后伸手抓住了saki的肩膀,“带路吧。” 第74章 另一个真相 当将迟终于摘下了眼罩,他果然看见了预想中的人——轮椅上的艾尔亚特,以及站在一旁的艾丽斯。 艾尔亚特看起来依然虚弱,他的肩膀一半靠在轮椅上,一半被艾丽斯搀扶着,他淡蓝色的眸子凝望着将迟,“好久不见,将迟,自从维尔京一别,到今天,已经过去快要一周了。” 将迟微微颔首,算作行礼,他轻声说,“艾尔亚特公爵…女王陛下,很荣幸在这里见到你们。” 艾尔亚特笑了笑,轻声说,“我们一个落魄的公爵和一个出逃的王,说起来,也只是一对难兄难妹罢了,无需向我们行礼。” 将迟没有继续客套,直截了当地说,“无所谓,我来这儿,也只是为了找寻让我朋友醒来的方法。” “我知道。”艾尔亚特轻轻吐出这几个字,便又开始了猛烈的咳嗽,他扶着自己的衣襟,用一张白色的手帕遮掩着口鼻,“所以我也直说,你唤不回乔苓。” “什么?” “乔苓注定是这次竞技的牺牲品,她是景策的盟友,和景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世上想干掉景策的人又有多少?就我目前拿到的消息,不下四个组织的头号任务就是杀掉她。我们…倒是乐得坐享其成。” 将迟狠狠瞪着艾尔亚特,额头上的青筋都浮了出来,他强忍着心里的怒火,转身就走。 “等等,你去哪儿?”艾丽斯冷声追问。 将迟一声冷笑,毫不买账,“去哪儿也会不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你管着么。” “我理解你的心情。”艾尔亚特突然拔高了声音,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微笑着道,“喜欢的女孩儿就要长眠不醒,换了谁也不会好受…不过你无论如何也应该听我把话说完,譬如说,乔苓到底是怎么了。” 将迟迈出的步子硬生生停下,却也没有回头,艾尔亚特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看着将迟的目光也深邃起来,“我们还在波塞城的地面时,就感受到了来自天空的金屑波动,这一片星域一向是很诡异的,金屑浓度的时高时低,相信你也感受到了。” 将迟:“嗯。” 艾尔亚特又接着说,“波塞城抵御外敌的方法,是在整个星域范围内拉起一道屏障,在开启屏障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与金屑有关的东西可以从这里出去,你们大概也遇上了吧。” 将迟很快想到他们想离开时撞上的幕墙,正与艾尔亚特的话彼此契合,将迟没有说话,默默攥紧了拳头。 “而乔苓这个时候,恐怕已经拿到灵骰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 “意味着灵骰里的能量没有办法流动,就只好暂时寄存在乔苓体内,这样的能量足以让她动弹不得,不过好歹还有个ril与她分担,等到你们到了地面,你把她从驾驶舱里拖出来的瞬间,那些雷霆之力一下就全部归在了她一人身上。昏过去也就是那一瞬的事。” 将迟一怔,忽然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是我害的?” “不全是,灵骰是有人故意留在那里的,只是最先被乔苓侦测到——也不排除他们通过一些手段,仅仅只让乔苓侦测到。”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干的。” 艾尔亚特一笑,“一队在风口浪尖避难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候选者,冒着泄漏身份的危险,花这种精力去设埋,这种蠢事我不会做,更何况有他人代劳,我已经说过,我坐享其成罢了。” 将迟的心很乱,他低着头,刘海挡着眼睛,谁也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良久,他终于开口,“向我泄漏身份,不危险吗?” “就算危险,也要尽力争取一次了。难得有机会单独见你,我——” “我不会和你们合作的。”将迟淡淡地说 艾丽斯冲了上来,她死死地挡着门,“至少也听我们把话说完。” 将迟的声音依然清冷,“让开。” “我还是要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很抱歉我把你骗到了这里来,除了假称乔苓还有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了。”艾尔亚特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我们壮士断臂,为了和七执决裂,不惜放弃帝国的疆域,也要带着与金枝有关的数据库逃走,这个中缘由,你不好奇吗?” “……” “很早以前我们就做出这个决定了,一定要带着数据库远离七执的控制。执行官看起来是为人类谋福祉,然而说到底他们的第一身份是金枝的代理人,也许之前的几百年里金枝确实和我们和平共处,但它也在进化,最直观的证据,就是我们现在拿到的ril比起初代亚当已经不知道智能了多少。我认为大河之舞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它是金枝对我们入侵的一次试探,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 “你们把金枝视作图腾,视作某种抽象的神明是危险的,一个拥有高级形态意识的生命迟早会寻求更大范围的统治,这是个必然。” 将迟沉默,转过头,“为什么找上我?” “因为,我们都对景策有着天然的不信任,也对所谓的金枝没有敬畏之心。”艾尔亚特抬起左手,撑在了椅子上,“而我如今,太需要盟友。” 说了这样多,身体状况不佳的艾尔亚特已经精疲力竭,他叹了口气,挥手示意艾丽斯推他进屋休息,临了,他还是稍稍停了一下,低声说,“将迟先生未必要加入我们,只是今后做事时,务必考虑我刚才提及的那些可能性…saki,送他回去吧。” saki耸了耸肩,答应下来。 回去路上,将迟也依然带着眼罩,他跟在saki的身后一言不发,等回到那个放着乔苓的办公室后,saki不无叹息地说道,“我还以为,今晚就能和你成为同道呢。” “替我谢谢艾尔亚特公爵。”将迟坐在乔苓的身旁,低声说道。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带乔苓回裴菲柯特吧,等杨令元回来之后。” “回故乡吗…”saki看了看冰馆里的乔苓,脸上浮起了一点不易觉察的微笑,这个场景,倒是让他想起一个童话故事。然而看着将迟此刻铁青的脸色,saki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独自退了出去。 第75章 红莲 saki的脚步渐渐远去,屋外传来了电梯的声音,将迟知道saki已经走了,他迅速起身,在这个办公室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套备用的棉被。将迟将被套拆了下来,盖在了冰棺上。 他最后一次走到saki办公室客厅的墙面上,端详了一遍这张图上所写的的关系网,他清楚地看到,在这张网络上,波塞城离七执很远,离帝国的王族们很近。将迟略一沉吟,这是必然的啊,不然艾尔亚特等人就不会藏匿在这里了。 通讯水晶又一次响起,将迟连忙取出查看,他在跟随saki离开之前就已经给景策发了求助的信息,这种情况下,也许景策能有办法吧。 没想到,景策的回复非常简短: “别着急,我这边也出事了。” 将迟烦躁地将通讯水晶收起来,景策难道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明天一早乔苓就要彻底陷入昏睡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这更紧急的?? 将迟将乔苓连同冰馆一起抱起进了电梯,从底层到地面的这段路上,不时有人进出,好在被罩遮盖着冰馆,将迟又挡着直立放置的冰馆前面,并没有引起怀疑。 到了地面,通讯水晶再次响了一声,景策来了第二条信息,“等我过来。” 波塞城的街道随着夜色的浓郁而变得热闹,搬着冰馆的将迟让路人纷纷侧目,然而他不能将乔苓留在那里。即便乔苓很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但活着的她对帝国皇室的这些人来说,依然是能够用来和七执谈判的筹码,他必须将乔苓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红莲。”将迟轻声唤道。 奇怪的是,红莲并没有理会将迟的召唤,来自红莲的信号无比低弱,将迟皱紧了眉,他分明感到红莲就在附近的,为什么它没有回应? “红莲?” 情形依然如故,红莲没有回应,身后突然多了许多脚步声,将迟回头,看见不远处四五个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正望着自己,并大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前面的少年不要动!我们是波塞城的巡警,我们刚刚接到匿名举报——” 将迟几乎立即反应过来,他再次抱起冰馆,在已经喧闹起来的街道上大步地飞奔起来。 通讯水晶却在这时再次响起,是景策发来的第三条消息。然而将迟已经无暇再看,他抱着冰馆竭力闪避着路上的行人,这些巡警来自四面八方,已经形成了合围。他听见身后传来这些人的警告,“不要再抵抗了,投降吧!否则——” 与此同时,将迟突然感觉左脚一热,陡然失去了平衡。冰馆从将迟怀中脱离,顺着他奔跑的方向滚落,乔苓从里面跌落出来,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空气中传来了血腥味,将迟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小腿被流弹擦伤,正在汩汩流血。他努力再站起身,通讯水晶从口袋里滑落,余光里,将迟看到了景策发来的第三条消息:“乔苓不会有事,她不会消解的。你在波塞城等候,我很快就到。” 将迟心下一沉,难道必须将乔苓放在冰馆里……也是谎言么? 将迟拖着他的腿,一步一步地走到乔苓身旁,然后附身坐下,轻轻扶起了乔苓的身体,让她倚靠在自己胸口。 波塞城的巡警在此时已经排空了整个街道,他们手中举枪,渐渐靠近。随着巡警们的谨慎靠近,将迟抱着乔苓的手越来越紧。他忽然后悔起来,在见到艾尔亚特之后无论自己是不是愿意合作,都应该表现出更加配合的态度,如果波塞城真的是一个对帝国皇室友好的地方,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放任已经知道他们行踪的人平安离去。恐怕saki前脚刚走,就已经通知这些巡警到办公室来抓人。 再抬头,将迟冷冷地看着这些靠近的制服警察,他听到他们说,“不要再做徒劳的反抗了,在波塞城没有人可以胡作非为,束手就擒吧——” 看起来,好像是没有了选择。 投降的念头刚起,将迟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弦音。这声音从他们的上方传来,将迟抬头,看见一处延伸到街道上方的晾衣杆上蹲坐着一个红衣的男孩儿,他看起来大约□□岁,眼睛很圆,正面色严肃地盯着地面上的警察们。 这些巡警,包括远处的平民都痛苦地弯下了腰,他们捂着自己的耳朵,丢盔弃甲,在一瞬间变得毫无威胁。 “将迟,走那边!”高处的小男孩儿指了一个方向。 将迟没想到这个小朋友竟然认识自己,奇怪的是,将迟对这个小男孩儿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在等什么?”小男孩儿从高处跳了下来,落在了将迟身旁,“过不了多久他们的增援就到了!” 将迟咬着牙站起来,然而左脚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负担乔苓的重量,小男孩看出端倪,略一沉思,单手将乔苓托举起来,空出另一只手提着将迟的肩膀,协助他站立。 “这样就好了,我们快走。” “等等……你,你是……” “现在这个不重要,先离开这里吧。” 然而将迟还是迟疑地喊出了这个让他感到困惑的名字. “红……莲?” 小男孩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小声说,“猜对了喔。” 还在震惊中的将迟已经被红莲带着离开了这里,他们向着波塞城的圣山而去,将迟认出了这个方向,轻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诶,不回早上那个教堂吗?杨令元说要回来的……” “不,不能去那儿——”将迟大吃一惊,声音也变高了许多,“这儿的三司应该也是艾尔亚特的人,去教堂等于把自己送上门。” 红莲停下来,先前的他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不过往山上走没错,不用停…”将迟的声音变得有些勉强,“可以在山上先找个地方,我们藏起来。” “好。” 波塞城的圣山上有许多高耸的树,树下的根茎半根错节,生出许多恰好能够容纳几人的树洞。将迟费劲地将乔苓放在其中的一个树洞里,自己靠着枝干慢慢坐下,开始自行处理脚上的伤口。 红莲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像只猫一样靠近嗅了嗅。 将迟看了他一眼,“你在看什么?” “有气味。”红莲轻声说,像是在提醒自己要记下什么似的,“这是人类血的气味…” 第76章 伏羲 将迟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他的眼里满是迟疑。 红莲觉察到将迟的停顿,抬起头,“怎么了?” 将迟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沉默地继续低头给自己包扎。红莲的眼睛是绿色的,当他还是一架ril时头部眼睛的部位就是这个颜色。他有着红色头发,泛着一点深棕色的光泽,脸上甚至还有一些婴儿肥,一眼看去非常可爱,虽然和之前的那个钢铁机器的形象相差甚远。 “ril….是可以变化成人的吗。”将迟忽然开口,“前几届,好像没有听过这样的事,还是说这件事所有人都是秘而不宣的…” 红莲望着将迟,答道,“不知道。” 将迟自嘲地笑了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我怎么能问你呢,你肯定不知道啊。” 过了一会儿,将迟又问,“你还能变回ril吗?” “可以,如果你想离开这儿,随时都可以。” “不了,等等景策。” 夜深了,四处渐渐宁静。将迟处理完伤口后也进入了树洞,坐在乔苓的旁边,蜷缩着身子靠着身后的树干。红莲也跟着进来,他贴着将迟坐着。 将迟看着入睡的红莲,心情复杂,这样的红莲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儿童,身上还带着温暖的温度。他伸手揉了揉红莲的头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也曾经像这样和将异方坐在一起,那时他们兄弟两在森林里迷了路,他害怕得发抖,将异方伸手揉他的头发,说有哥哥在,你不要怕,快睡吧。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将迟一时间有些不真实感,他和将异方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差的呢,那些隔阂是从何时起开始发酵,以至于到今天,兄弟竟像仇敌一样。 将迟稍微动了动手臂,让红莲调整了姿势,靠上自己的胳膊。又牵起乔苓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腹部。将迟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远天升起了淡蓝色的天幕,还有一些稀薄的白雾,这一夜就要过去,波塞城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被人们取下收进屋里。整个城市又恢复了白天的宁静,清冷的街道上,波塞城的三司护卫队已经出动,配合巡警进行侦查,他们检索了几乎所有的住民小区,然而都没有找到。 包围圈渐渐缩小,护卫队的成员们来到了圣山的脚下,太阳初升的时候,圣山山顶的教堂传来的一声钟响。薄雾笼罩在山峦,护卫队们停在山脚,一人飞速上山,进入教堂向三司取得搜山许可,而后大部队便像潮水,从山脚开始渐渐向山顶侵润。 山腰上,潜伏的将迟正在沉睡,红莲已经警觉起来,他摇醒了将迟,“将迟…他们来了。” 将迟身体一动,强迫自己醒了过来,因为休息得不好,他的眼窝比从前更深,眼白处的血丝也多了起来。将迟侧耳倾听,来人大概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他转身对红莲道,“屏蔽掉他们的红外检索…能做到吗?” 红莲点头。 将迟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地面,又道,“从现在开始保持无线电静默,切断我们和外界的一切联系,直到这些人检索完毕,离开之后。” “可是…”红莲略有一些犹豫。 “你是在担心景策来了也找不到我们吗。” “嗯。” “你放心吧,景策本事多着呢,只要我们在波塞城天他就一定能找着我们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躲过这些人的搜查,不要再生事端。”将迟淡淡地说,随着那大批人马的靠近,将迟将手指贴在嘴唇边,向着红莲比出一个“嘘”的动作,红莲意会,点头沉默。 搜查的队伍很快就到了将迟所在的地方,护卫队对这一片地域进行了红外抓取,所有恒温生命体都实时显示在他们的屏幕上,温度越高,颜色越接近红色。还在山脚的时候,他们曾经发现这块地域上有一处小红点,那时他们还没有拿到三司的进山许可,然而现在红点已经消失了,不知是不是逃去了别处。 “都仔细一些。”领头的那人说,“这片森林树洞尤其多,不要只依赖仪器,要用你们自己的眼睛去挨个确认。” “是。” 树洞里的将迟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几乎捏紧了拳头,他所在的这个洞虽然比较深,一眼看过来也发现不了什么,但如果人凑近细看,是很容易发现这里有着非常适合藏身的空间。 如果真的等到了那时,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被卡在这狭小树洞之中,恐怕连逃的时间都来不及。 将迟轻轻挽住了乔苓的腰,调整双脚的姿势。他已经想好,一旦这里的藏身之所被发现,他就立刻让红莲ril化,将这一整颗树丛里撑开,这样就不会被困住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将迟屏住了呼吸——有人绕着他藏身的这棵树走了一圈,大抵是为它的粗壮而惊异,然而,当那人伸手敲了敲树干的时候,将迟杀心已起,对方已然发现了这棵树是空心的,接下来,应该就要顺着洞口往里查看。 果然,那脚步围着这棵树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树洞入口的方向,将迟深吸一口气,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随时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只差最后一瞥! “不好!码头那边有危险!有不明身份的来访者闯入!你们快去支援!”对方的通信工具里突然传来这样的命令,那人一怔,随即相应,并召集了其他护卫队成员,一同离开圣山,以最快速度前往波塞城的码头——那个水下停泊中心。 劫后余生的将迟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湿透了,他的手又重新放下来,屏住的那口气也终于松了,然而就在这时,几声轻扣从树木的上方传来。 一个将迟并不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你们还好吗。” “谁?”将迟猛地从树洞里跳了出来,顺着声音的方向,他看见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站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那人有着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衣裤和黑色的长靴,看起来约莫二三十岁,鼻子很挺,眼眶很深,嘴唇略薄,脸部有着硬朗的线条。他戴着金丝边的单片方框眼镜,长发用白色的缎带紧束成一条,垂落在后肩。 一时间,将迟再次涌起一些熟悉感,眼前这个人,他似乎又是在哪里见过。 “我受景策之命,来接你们去安全的地方。”那人微微颔首,“我是伏羲。” 第77章 降苓 “是你——” 将迟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个子的红莲已经挡在了自己前面,他像一只红色的幼兽,对着伏羲发出威胁似的低吟。 化作人形的伏羲身形颀长,比红莲足足高出一个身位,就连将迟也不过刚刚碰到他的肩膀。伏羲没有理会来自红莲的莫名敌意,而是俯身探入树洞内将乔苓抱出,转过头对将迟和红莲说道,“请跟我来。” 红莲依然保持着防备的姿势挡在将迟前面,将迟有些奇怪,顺手提起红莲的后领,将他整个人拎到与自己平齐的高度,认真地问道,“你怎么了?” “啊啊,放我下来!”红莲被提在半空中,拧着眉扑腾了一会儿,将迟才松开手,让他落地,红莲别扭地转过头。 将迟往前走了两步,回头道,“我走咯?” 红莲这才默不作声地追了上来。 一路,伏羲半垂着目光,冰山一样的脸和声音让人觉察不到他的任何情绪。他步履稳健地走在最前面,小路上所有横生的枝节在他踏过之后都纷纷折断,留给将迟和红莲一条平坦的过道。 将迟牵着红莲一步步往前走,目光一直落在伏羲的背影上。 红莲不时抬头,此时将迟的手冰冷,动作并不自然,尤其是他看伏羲的目光,尽管红莲并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意味,却也感到了些许寒意。 他拉了拉将迟的衣袖,将迟没有立刻回应,红莲稍稍加大了力度,将迟这才低头看向他,“嗯?” 红莲没有说话,只是执拗地看着将迟,眼睛里有些说不出的懊恼, 将迟没有多言,只是嘴角轻轻勾起,敲了下红莲的脑门,笑说,“别多想。” 将迟稍稍仰起头,看着远天亮起的云霞,心中往事翻滚。像初见景策时被他完完全全的压制,之后被将异方打得毫无回击之力的情景,诸如此类。那几战对自己来说都是时常会回想的耻辱,恐怕对红莲也是如此。 而今,ril的人类形态似乎让辨识不同候选者的机甲实力变得更加简洁明了,红莲会多想在所难免,难道刚才自己心里不是在暗自比较自己与景策实力的差距吗。 “伏羲,”将迟喊了一声,“景策人呢?” “他去教堂了。” “教堂?他一个人去的吗?” “不,还有其他执行官。” 将迟没有再多问,形势已经很明朗,景策知道帝国的皇族们藏在波塞城的事,自然会希望能够用非暴力手段解决这件事。恐怕整个波塞城此刻都已经置身于七执的监控之下。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一如昨日景策所说,乔苓依然好好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她睡在伏羲的臂弯里,长发垂落下来,这超出所有人意料的一日一夜,她在睡梦中度过,什么也不知道。 三人重新踏入波塞城的住民区,不时有护卫队成员从他们的身边快步通过,方才还在被全城通缉的三人,此刻却被所有人无视。将迟并不惊讶,他望着护卫队的背影,意识到他们正向着波塞城的码头前进。 “你们还袭击了码头做什么。”将迟轻声说,“一边谈判一边进攻别人的城池,不会显得很没诚意吗。” “我不清楚。”伏羲淡淡地说。 初寒的早晨不时吹来冷风,缓步前行的伏羲忽然停下来,空气里的气味令人不安,就在某一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笼罩在巨大的寂静里,一切都像暂时地凝固了起来—— 耀眼的光斑从不远处陡然升空,它从一处光点,变成一道光束,紧接着化作一道圆形的波纹,以码头为原点向周围扩散,所经之处,楼宇融化,土地被掀翻形成巨大而幽深的裂痕… 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一场旷世的爆炸在一瞬间发生,整个波塞城将在霎时被夷为平地,无论是地面上的建筑,或是地下的城堡,无论是刚刚入眠的老妪或是新出生的婴孩,他们的生命将在这一刻猝不及防地走向终结。那道耀眼的光已经扩散至伏羲的身后数公里,巨大的爆炸声却在此刻才传来—— 当将迟反应过来的时候,伏羲已经在周围拉下了一道半圆形的屏蔽力场,那张直到刚才为止还毫无表情的脸此刻也写上了惊讶和勉强,他的身体在强烈的冲击波里慢慢融化,而屏蔽力场的半径也随之渐渐缩小,然而伏羲依然没有丝毫要退下的意思。 红莲长啸一声,同样举起了手,一同维持在这场爆炸里伏羲撑起的安全区域。 巨大且猝不及防的声响一瞬间就让将迟失去了听觉,他的世界里只剩一阵奇异的弦音。将迟看见不远处的伏羲像是在吃力地和红莲说着什么,红莲带着倔强而傲慢的神情回复了他,这两人的身影都慢慢地湮没在眼前的强光中,将迟也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可能去寻找乔苓的踪影,刚要迈出第一步,便被人挡住了去路,“别动,危险。” 眼前的光越来越强,将迟已经睁不开眼睛,他听不见,也看不清,只是用手紧紧捂着双眼,在这难以忍受的光芒里有些痛苦地低下了头,但眼前仅有的轮廓已经足矣让他辨识对方的身份。 “乔……苓?”将迟不可置信地喊出了乔苓的名字。 “是我。” 乔苓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她笔直地站在强光里,周围的一切像是对她完全无害,乔苓转过身,抬起双手,十指贴合在伏羲和红莲拼命维系的力场上。 一道淡蓝色的光附着在这个金色的防御半圆里,渐渐充盈了整个空间,半圆形的力场渐渐扩大,以乔苓为圆心,先是一点一点地向周围延伸,而后速度越来越快,直至覆盖过所有被毁坏的区域。 燃烧着城市的火焰在瞬间熄灭了,留下一大片的断井颓垣。 被毁灭,真的就只是一瞬间的事啊。 红莲看见已经摔倒在地上的将迟,完全不顾自己在刚才留下的伤痕,先一步上前检查起将迟的伤势。伏羲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着,“谢谢,乔苓小姐,出手…” 乔苓也同样疲倦,她虚弱地向着伏羲摆摆手,而后无力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啪地一声,一块黑色的固体跌落在了乔苓的脚边,落地的一瞬便被脆生生地摔得四分五裂。乔苓余光一瞥,认出这是一只已经被碳化的人的手臂,她有些不忍地退后了一步。 如今,波塞城的视野已经非常开阔,高耸的楼宇被毁,所见之处已无人迹,甚至连血腥味都没有,只剩焦土呛鼻的气味。 乔苓缓缓抬头,半空中,有人正俯瞰着这一切,那人银色的披风垂荡在空落的天宇,两鬓干净利落,极为齐整简洁的短发是初雪一样的颜色。风声猎猎,他细长的凤眼微微相合,睥睨着这一整座死城,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无需任何说明,仅仅是四目相对的一刻,乔苓就认出了这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你还好吗,乔。” 第78章 灾难 乔苓单手捂着心口,冷声应道,“还…没死。” 降苓的眼里浮起些许笑意,他长臂挥舞,强揭下身后的披风,乔苓捏紧了拳头,转身向着圣山教堂的方向跑去。空中的降苓重新化作一架巨大的ril,跟随乔苓的方向俯身而下,向着乔苓伸出了手。 乔苓起跳,抱住降苓的手指,在空中顺势进入驾驶舱。 这一切行云流水,让身后的将迟看得发怔,他甚至还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乔苓驾着降苓,冲向了山顶的教堂。 “红莲!”他一声令下,红莲也即刻化身为ril,登上驾驶舱前,将迟看了依然维持着人类形态的伏羲一眼,“喂,你没事吧?” 伏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头。 将迟见了,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低声道,“红莲,我们走。” 红莲的机甲上还有灼烧的痕迹,性能比起全盛时衰弱不少,但基本功能依然保全,将迟用了几秒的时间评估红莲当下的状态,依然决定紧追降苓,但下令前还是问了一句,“你还好吗,不会太勉强?” ril形态的红莲尚且无法言语,只是双目一亮,做出准备进攻的形态。 这倔强让将迟感到熟悉,熟悉得几乎令他笑了起来。 前面的降苓已经迫近教堂,方才的爆炸他朝着教堂斜飞而去,却与山顶的教堂擦身而过,向着更高的天穹飞跃,在几乎成为一个小小光点的时候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垂直朝着教堂的圆顶俯冲。巨大的势能转为降苓的下冲的动能,直到他几乎快要触碰到教堂高耸的塔尖—— 一个透明的力场浮现,径直阻挡住了降苓的进攻。 教堂大门开启,接连走出三个戴着面具,拖着长袍的长者。他们仰着头,看着头顶的降苓。 “这就是黑色纪年的银翼…吗,还真是嚣张啊。” “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三司站在教堂的门前,俯瞰着整个焦灼的波塞城,其中一人冷声道,“这一天,说到底还是来了。” “……先知在预言上书写的总会应验。” 降苓没有心思听这几个与他近在咫尺的长者念叨,他的十指几乎被虐压变形,但依然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下来,这一副誓死就要将这个教堂毁掉的样子让不远处的将迟怔住了。降苓发出一声带着强烈愤怒的低鸣,双手已经将这个力场撕扯变形。 景策就在这时缓缓从教堂里走了出来,他步履缓慢,被人搀扶着走出,脸色憔悴苍白。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乔苓此前并未见过的陌生人,他们几乎同时看到了满目苍夷的大地和头顶的降苓。 景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降苓的眼睛——毋宁说是看着乔苓的眼睛,声音忽然变冷。 ”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乔苓完全没有理会景策的命令,无论是她还是降苓,此刻都已经接近了自己的极限。波塞城的三司各伸出一只手,三手交叠,手背上浮现出红色的刺纹,不知是在干什么。与此同时,降苓已经几乎要撕裂这片力场。景策目光一变,对着身旁的人命令道,“去阻止她!” 于是两架ril拔地而起,它们有着不输伏羲的气概,在降苓突破力场的瞬间将他钳制。 未等乔苓试图反抗,三司已经在教堂外的空地上召唤出巨大的炼成阵,它恰好置身于降苓的下方,在三司合力之下,降苓被硬生生地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降苓被缚,挣扎也极为激烈。 乔苓的声音通过降苓,传了出来,“景策,为什么要拦着我?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两天,他们在私下里都做了什么吗?” 景策指着圣山下的一大片焦土,不无心痛地说,”整个波塞城住民,他们现在都——” 乔苓更为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人类,按照人类的定义,这些人是否还活在世上都未可知,景策,我稍后和你解释,我必须要毁掉这个教堂,我无论如何都要在今天正午以前把这个地方毁掉!” 一瞬间,景策有一丝动摇,然而旋即他还是倒向了理性的那边。他大声吩咐七执中的匠人与圣女将乔苓控制住。 乔苓拼命逃离来自两架ril的缉拿,仍旧试图说服景策,”这教堂是一个陷阱,不要听信这些人的一面之词!” ”你先静下来,这件事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 景策捂着心口。隔空与乔苓喊话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勉强。 ”你…你们还不明白吗,这里是一个基点,用来对整个帝国的星域进行控制的基点,他们早就悄悄地整合起星域和星域间的脉络,天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乔苓厉声说,“刚进波塞城的领空就觉得这里的金屑走向不对,这些人藏匿着帝国的王室,很可能就是为了能够拿到金枝的数据,现在他们说不定已经如愿了。” 一直沉默着的三司忽然开口:”我们没有私利,这一切都是为了,帝国国民的未来——” 数架ril随即凭空出现,粗略数下有5个,其中有一对明显属于比佐与比佑,景策一怔,”是他们。” 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这几架ril已经飞快地朝着教堂的方向奔袭。比佐的ril则径直奔着乔苓而去,他没有使用远程武器,而是取出了ril近战专用的匕首,一出招就向着降苓的要害——驾驶舱挥散去。 乔苓身旁的两架ril下意识地松开了束缚着降苓的手,挡在了降苓前面。危急之下,降苓再次撕裂了三司禁锢他的力场,随后一个漂亮的后仰躲过比佐的进攻,随后顺势向后翻越,跳到了与教堂相距百米的地方。 驾驶舱中的比佐扭了扭脖子,伸手轻轻碰了碰教堂的塔尖,刚才已经被乔苓撕裂的力场又重新恢复。 ”景策!”乔苓的声音已经带了许多焦急,她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比佐的动作,”这里的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相信他们。” 乔苓没有来得及把全句说完,比佐已经冲着她来了。另外三架敌方ril冲着七执里的匠人和圣女而去,比佑的ril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红莲的后方。将迟先一步反应过来,一个趔趄闪过对手的阴招,也加入了战斗。 混战之中,三司们立于原地,他们紧握的手依然没有松开,方才用以限制降苓的炼成阵又变幻成新的图案,在地面蔓延开去,透出隐忍的光芒。 景策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艾尔亚特的亲信,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第79章 狩猎 ”景策先生动摇了吗。”三司之一微微侧目,”方才我们已经在地下向你展示过波塞城的先知给我们留下的预言,也完全地告诉了你,我们以这颗星球为基点,建立通向整个帝国各个星域的渠道是多么必要。您也已经亲自验证过这一切了,我们希望我们和七执之间刚刚达成的协议,不要转眼就被废弃。” 景策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看着不远处的战斗,声音既低且沉,令人听不出他的情绪,”但我依然好奇,为什么艾尔亚特公爵的亲信部队会出现在这里,三司可以解答我的困惑么。” 余光里,景策觉察到三司中有人浮现出诡谲的微笑,这微笑转瞬即逝,却像一把匕首插在了景策的心口。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希望能够引起你的怀疑,好破坏我们的计划。” ”希望愚者你能坚定一些,既然已经相信了我们,就完全地相信我们吧。” ”是啊,”三司们彼此附和,最后一人用极轻,却带着些许嘲讽的口吻说道,”让多种文明共存,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 圣山上的气氛无比凝重,景策不得不自己面对眼前的罗生门。高空中发生的战斗愈加激烈,除了降苓越战越勇,其余几架ril都渐渐地陷入了劣势。 将迟用尽办法,终于连上了降苓的信号,向乔苓发去了视频通话的申请,信号接通,未等乔苓那边的图像稳定,将迟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乔苓,过去的这段时间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一个镜像的世界——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总之必须先毁掉那个教堂,再晚可能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会怎样?” ”我不知道!但一定非常危险,上次比佐他们想在裴菲柯特炮制一出人造的大河之舞,恐怕这次也差不多,要是波塞城真的建成了连接自己和其它星域的通道,造成的结果只会比那更糟。” 将迟不可置信地看向屏幕中的乔苓,”我不相信,他们,他们毕竟也生活在帝国的星域内,如果金屑真的再次泛滥起来,这些人也不可能幸免于难,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乔苓苦笑,”将迟,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同胞,他们完全来自另一个我们此前从未听过的文明,所以根本就不会在意我们的死活!” ”这种事——” ”其实早就有端倪的,只要想一想,杨令元和我们之间的不同。。。”乔苓的眼睛暗下来,”还记得吗,我第一次召唤出降苓的那次试炼,杨令元在没有任何ril保护的情况下进入了战场,最后平安出来。” ”那是因为杨的ril是他的另一个人格啊,所以即便进入了那个高浓度金屑的战场,也一样不会有事不是吗!” ”另一个人格。。。”乔苓的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她的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伤感,低声说,”如果他的另一个人格是ril,那么他的主人格,又是什么?” ”。。。” ”杨令元与我们并不同质,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种生命体,只不过之前我们把这都归因于金枝的神奇,我们谁也没有把这往后再推一步。”乔苓轻声说,”波塞城的人昼伏夜出,完全不见炊烟,因为他们本身就以金屑为食,大河之舞的那一年,波塞城根本没有任何伤亡,你不记得了吗。” 将迟一怔,然而就在这松懈的一瞬,被比佑钻了空子。 乔苓本能地向着将迟那边冲过去,想为他挡下一击,却随即被比佐挡住了去路。 ”你的对手在这边喔,乔苓。” ”你们——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乔苓双眉倒竖,她的愤怒溢于言表,”你们还是人吗!” 比佐一笑,”当然知道,我们甚至早就料到你和降苓会是这件事的不稳定因素,你刚进波塞城,我们就把你关进了镜像世界,没想到你竟然能逃出来,真是令人击节赞叹。”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波塞城?” ”当然知道,难道你以为,将迟真的能那么轻易地就黑进他哥哥将异方的信息库吗。” ”多此一举,如果怕我插手,又何必费尽周折将我带到这里来。” 比佐冷笑,”你牵涉其中也是必然的事,毕竟杨令元也是我们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人啊,如果没有你们,他怎么会答应乖乖回到这里,你们功不可没。” ”嘁。”乔苓微微低下头。 ”还记得在维尔京的那天晚上吗,我们一起跳舞的那天夜晚,”比佐轻声说,”我和你说过的,像景策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会很累,因为他往自己身上加各种毫无意义的负荷,而人类这种生物又总是不可抗地拥有相似的弱点。。。” ”我没时间在这里听你废话。”乔苓冷冷抬头,”言说他人弱点之前,先好好看看自己是不是完璧。” 因为感受到乔苓的变化,降苓的动作忽然凝滞,他有些诧异地询问乔苓,”你要。。。用那一招吗。” ”是,”乔苓斩钉截铁,”让我看看吧,比佐的觉悟到底到了怎样的程度。” 降苓收起了进攻的架势,静静地站在原地。比佐开着他深蓝色的ril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大步朝着乔苓的方向跑来。比佐的决心同样感染了他的ril,其实当他选定将降苓作为对手的时候,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信念。 这漫长的助跑里,比佐的脑海中闪现了许多过去的回忆,那是他迄今为止的一生里所有重要的时刻,它们从当下向着早年的时光前进,一幕幕在比佐的脑中闪回,像是电影。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三十岁的比佐忽然无可抑制地回想起童年的时光,他和比佑流浪在银河中专司垃圾中转与处理的几个星域,那里管辖松散,是所有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徘徊之地。 他和比佑出生在那里,成长在那里,记忆里没有父母的位置,只有和虎狼之徒争食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信念。 比佐的眼眶莫名湿润,架势着ril的双手微微发抖。 降苓依然站在原地,微微颔首,随着比佐的接近而满慢慢躬身,双手轻围,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 第80章 比佐望着这样的降苓,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末路。尽管早就已经知道彼此之间的巨大差距,比佐的步伐依然没有丝毫犹疑,在赴死的路上越来越快。 对他来说,死亡从来不是飘渺和抽象的。然而眼泪却在以他不能理解的速度汹涌落下,比佐愤怒地抓紧了操作杆,尽管他知道这一切的原因,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变得如此不甘,如此恐惧,这样的狼狈绝不是他想要的。 已经走到了这里,难道还不够吗。 比佐不知道的是,坐在驾驶室里的乔苓,此刻也同样轻轻地发抖。 透过降苓的眼睛,比佐的过去在她眼中一览无遗。这是她第一次在战斗中主动开启降苓的眼睛。降苓的审视可以轻而易举地唤醒对方心中隐藏的情结,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铺陈在他面前的画面并没有她预料中的阴谋更迭,比佐的信念纯粹而坚定,一时间让乔苓几乎晃了神。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成为敌人。 隐忍,谨慎,勇敢,以及一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刻薄,比佐的过去交叠着呈现出这样的形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中最深的懊悔渐渐浮出潜意识,变得清晰起来——他已经没有机会看见他长久以来一直期望的那个世界,一个真正平等而自由的人类社会,没有外物的侵袭,没有事故的威胁,没有人生来贫穷、肮脏、凶恶,一切的制度健全而平衡。。。 乔苓还没有来得及读完比佐的意识,比佐已经驾驶着ril来到了乔苓面前,他深蓝色的ril高举着断匕,带着对乔苓坚决的杀意强而有力地挥舞下来—— 降苓稳稳地接住了他的手,借势抓住了对方的肩膀,将他整只手卸了下来。 ”停下!我,我有话想问你——” 然而比佐完全没有回应乔苓的话,他的每个动作都在自寻死路,乔苓已经停止了进攻,仅在防御,然而比佐丝毫没有想要收手的意思,他用尽全力试图进攻降苓的驾驶舱——明知不可得手。 ”比佐!”乔苓绕到他的身后,狠狠地压制住比佐,”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这个教堂就是一个基点,只不过现在通向各个星域的通道还没有完全建立,但现在一切都就绪了,过不了多久,喷涌的金屑会毁掉整个帝国——哈哈哈哈哈!!!” 余光里,乔苓看见百米外的教堂已经涌现出意义不明的红光,而手中的比佐又在这时挣脱了束缚,再次向者降苓发起了毫无意义的进攻——向着要害。 ”我。。。果然还是错看你了吗。。。”乔苓低下了头,嘴角微沉,”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的。。” 降苓的动作简洁优美,他抓住比佐伸来的手,一招牵制了对方动作,而后进一步,右手贯穿了对方的驾驶舱的位置。比佐的ril发出了悲鸣,降苓硬生生将那个胶囊一样的驾驶舱拽了出来,它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成股的鲜血从驾驶舱里渗了出来,比佐的意识也在这时彻底消失了。 乔苓看着手中渗血的驾驶舱,咬紧了牙。 比佐的ril随即倒下,地面扬起巨大的尘埃。乔苓丢开驾驶舱,开足了马力向者教堂冲去。 ”啊——” 乔苓长啸着奔向目的地,三司望着越来越近的降苓,面色沉静。 比佐的死亡让其它ril的战斗也同时停了下来。比佑疯了一样地冲过来,然而解决他比解决比佐要容易得多,其余的ril拖着比佑迅速离去,七执的其他成员也没有再追,只是目送着一小撮人离去的背影。 降苓最终破坏了教堂的塔尖。 当教堂的墙壁被破坏之后,整个建筑的结构才真正地显露出来。这一整个教堂都不过是一个掩体,它真正的部分还掩藏在山体之中。教堂被毁,通向地下的道路显露出来。 三司静默着停下了各自的手,以教堂为中心的炼成阵也随即暗淡了下来。 乔苓从降苓的驾驶舱里跳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杨令元呢。”乔苓面对着眼前的三位长者,语气冷静地说道,”你们把他抓到哪里去了?” 三司没有多言,而是将各自将手贴上了自己的眉心。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化作金色的风消散在空中,白色的袍子随着他们的消失落在地上。 ”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 最后一人消失之前,望着远天,喟叹了一声。 乔苓望着地上多出的三件白袍,思索着方才最后那人的呢喃。再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景策。 景策依然站在原地。 走近之后乔苓才注意到景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差,”你。。。受伤了吗?” 景策摇了摇头,脚下却有些慌乱,乔苓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你们没事就好。” 景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整个人软了下来,完完全全地靠在了乔苓身上,乔苓吓了一跳,”景策!?” 乔苓扶着景策的肩,其他两个执行官见状也迅速赶来。他们伸手去探景策的颈动脉。 这两位执行官一男一女,年纪看起来都在四十上下。 ”脉搏怎么这么弱。。。刚才爆炸的时候就发现他不对劲了,这是怎么搞的。” 听见”爆炸”,乔苓一怔,立即想起了伏羲,刚才为了保护自己一行人,伏羲受了来自降苓的重创。她突然记起,当ril与驾驶者的同步率超过85%的时候,驾驶者本身会负担ril的伤势。 ”伏羲。。”乔苓突然惊恐地站了起来,向着方才伏羲所在的位置的方向就要过去,结果被一人牢牢抓住了手臂。 ”不进教堂里看看了吗。” 乔苓闻声回头,看见降苓也化作了人类形态,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别担心他。”那位女性执行官看出了乔苓的焦急,她抬起头,轻声说,”比这更糟糕的情形我们以前也遇过很多次,不会有事的。维吉尔,你和乔苓一起下去看看吧。景策这边交给我就行。” 乔苓还在犹豫,忽然听见被摧毁的教堂里传来了一串脚步声。所有人都听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投向教堂的唯一出口。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见到乔苓和将迟,他先是惊喜,然而那个笑容还没有展露,就已经凝固在了脸上。 四方的土地化作了黑色的焦烟。 三司的白袍静静地落在地上,人却不知所踪。 昏迷的景策,伤痕累累的将迟。 ”发生了什么。。。” 第81章 预言 杨令元的声音轻而又轻,然而每个人都听见了,只是没有人和他解释。(..)【驴? 请搜索】 原本打算和乔苓一起下去看看的那个执行官略一沉默,对着乔苓道,”你朋友既然已经安全出来了,你就在这儿呆着,我去检查一下下面还有没有潜在的危险。” ”维吉尔!”女执行官忽然又喊了一声,”小心一些,一会儿我们可能不会等你出来,直接先回总部。你出来以后,就去和我们汇合。” ”好。”那人走到杨令元身旁,低声说,”麻烦让一让。” 杨令元什么也没说,往旁边靠了靠。 没有人和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但眼前的景象似乎也不用再解释什么。他缓缓走向剩下的白袍那儿,稍看了看,拾起其中一件捧在手中。 ”抱歉。”乔苓轻声说。 ”为什么。。。抱歉。” ”我,我没有选择。” ”刚才的爆炸。。。是你,是你一手造成的吗。”尽管在质问,杨令元的声音还是很轻,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你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抱歉。” ”我们有什么错。。。不过是。。不过是和你们不一样,而已。就该,去死吗。” 杨令元的啜泣让乔苓的呼吸都乱了起来,她有些语无伦次,几次伸出手又落下。 波塞城的毁灭是她造成的,她进入波塞城的领空,就和降苓一起被莫名关进了一处镜像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感受不到时间,也感受不到任何变化,所有的一切都是颠倒的,乔苓很快便知道自己从意识上被刑囚了。 为了打破那个镜像世界与现实的壁垒,她与降苓用尽全力才做出了在镜像世界自爆的决策。这个选择非常成功,当他们在那个世界死去,镜像随即坍塌,降苓爆发出的能量从镜像溢出,最终导致了整个波塞城的陨灭。 ”抱歉,抱歉。”除了道歉乔苓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然而杨令元由始至终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不是你的错,错在我,我早就知道那个先知的预言了,我没想到它真的会应验。”杨令元低声说。 ”预言?” ”我不该参加七执的选拔,不该想着离开波塞,不该对称为三司以外的人生抱有幻想,我受到报应了,不仅在我身上应验,还连累了我的族人。” ”杨。” ”我带了一群怎样的人来到我的故乡啊——” 他扬起头,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乔苓垂下眼镜,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受到赶感到折磨。再次伸出手,她的掌心浮现出三粒骰子,只是外表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骰子。 乔苓取出一粒,放在离杨令元不远的地方。 ”我拿到了这个,有一个是你的。” 杨令元没有往那个方向看哪怕一眼。他的哭泣让他的身体剧烈地起伏,整张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他抓起叔父的白袍,紧紧地抱在怀中。 天要下雨了,乌云裹挟着惊雷靠近,乔苓听见不远处将迟喊她的名字,回头看了一眼。 便就这一眼,再转身,杨令元就不见了。 地上的白袍只剩了两个。刚才放在地上的灵骰也不见了。 杨令元带着他叔父临死前最后的衣着,消失在波塞城的阴云里。 回程路上,乔苓一言不发,将迟也没有说话。他们坐上了七执的专列,在这个小型的星际列车中只有两个可用车厢,分别用作活动厅和休息室。 ”你们还好吗。我看你们从波塞城出来就不太对,”女执行官递过来两杯热饮,”喝一点儿牛奶,一会儿去睡一觉吧。” ”谢谢,呃。。。” ”我叫玛姬。”她笑了笑。 ”谢谢你,玛姬。”乔苓接过了牛奶,”景策怎么样了,他醒了吗。” ”先让他自己缓缓吧。他估计也有很多话想和你们说,再等等,不急。” 乔苓点头。 玛姬走后,将迟伸手在乔苓眼前晃了晃,”我发现一件让我觉得有些奇怪的事。” 乔苓无心听,但还是象征性地”嗯?”了一声。 ”景策似乎是他这届七执里最年轻的那个了,你看刚才那个叫维吉尔的大叔,还有玛姬,都是大约四十多岁的人。” ”理所当然吧,景策不是十一岁还是十二岁就通过了七执选拔吗,他身边的同事都比他年长,也很正常。” 将迟略一沉吟,”我倒是好像能理解为什么七执少有连任一说。” ”怎么?” ”一个人,若是年轻的时候加入了执行官的行列,进行下一期选拔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中年。体力也好,判断力也好,大约都有不同程度的减退和力不从心。这时候退下去,将职责交给后人,是自然而然的事。” 将迟顿了顿,又继续说,”难怪我常在景策身上感觉到一些莫名的落寞,他往日的同伴都已经老了,而他不过刚刚长到这些人刚入职那年的年纪。” 乔苓看着窗外,她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牛奶的纸杯。 ”嗯,大概。。。是吧。” 第82章 星星 抵达裴菲柯特星时正是午夜,双脚踏上这颗星球土地的一刻,乔苓忽然想起和景策结盟的那个夜晚。&# 一切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从那个夜晚开始,变得不凡。 夜里的弗里顿如此寒冷,乔苓紧了紧衣口,呼出的气息化成白雾。景策和将迟拎着行李走在她前面,三人的影子被远处的煞白的路灯拉得老长。 四下寂静无人,只能听见脚步的回响和遥远的犬吠,某种程度上说,这和旧时代里人类的夜晚别无二致。玛姬将他们送到了弗里顿南边的边缘地带,不远处是在月夜里熠熠生辉的钢铁野郊,人类社区的边缘,只有守夜人带着他的老朋友巡视。 景策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将自己的行李递给乔苓,“你先拿着它。” “你要去哪儿?”乔苓怔了怔,伸手接过了景策拎着的皮箱,尽管他的身体已经稍有恢复,然而那张苍白的脸几乎没有血色,青黑色的胡渣让他看起来又添疲惫,“这是什么?” 景策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先走吧。” 随着景策一个响指,人形伏羲从夜的黑暗里走出,伏羲走近,站在景策身旁并扶着他的胳膊,以免他因为虚弱而跌倒。景策没有拒绝,他在伏羲的搀扶下转了个方向,朝着弗里顿的西边去了。 将迟冲着景策背影喊道,“那你什么时候来和我们汇合?你知道我们到时候在哪儿吗?” “我会去乔家等你们的。”景策没有回头,只是用恰好能让两人听到的声音说,“箱子里的东西,帮忙交给乔老先生吧。” 乔苓站在原地,目送景策远去,直到景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方的迷雾中,她才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将迟,“你现在去哪儿呢,和我一起回乔家吗?” 将迟沉思了一会儿,“我想去帝国医院看看,不过,先送你回去吧。” “我不用送的,有降苓和我一起回去,你想去医院的话就直接去,明早再来乔家也行的。” 乔苓笑着挥挥手,月夜的光辉凝成银色的人影,化作人形的降苓,落在乔苓身旁。 将迟瞥了一眼面色冷倨的降苓,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一架il,但将迟仍然止不住对降苓的莫名厌恶。他在降苓的眼睛里向来看不见半点美德,有的只是非人的冷厉和对他人的轻蔑,这在某种程度上和他自己倒非常相似。 将迟看着乔苓,作出了妥协,轻声说,“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 两人这样分道扬镳,将迟走后,乔苓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她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跟在她身后的降苓走到了她的身旁,也仰起头来。 “你在看什么。”降苓问。 “星星。” 降苓仰着头,面对着永恒沉默的星空,有些不解地皱眉,“…这有什么可看的。” “我教你。”乔苓将自己的背包打开,从侧面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一指长的黑色金属灯。摁下开关,一道绿色的激光光线直指天幕,“你看这儿…” 乔苓的指星笔指着远天在同一水平线上闪烁的四颗星星,“这儿有四颗连成一排的星星,是喀什座的四颗主星,被称为喀什的腰带…你知道什么是腰带对吧?” 降苓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从远天收了回来,看着乔苓。 乔苓依然望着天上的星星,继续道,“我听祖父说,旧时代的人类甚至还不能做到星际航行,那时候所有的人类都被困在这宇宙里的某一颗星球上,他们被困了上万年之久。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人类中的一些人,看见星星们在天上闪耀,他们就给这些星星赋予意义。比如喀什座的星群,看起来是一个静静坐在王座上的女人,所以它又被人称为皇女座。” “但天上没有皇女,这些推想毫无根据。”降苓毫不客气地指出,“星星不需要人类赋予的意义。” “嗯,你说的对。”乔苓收起了指星笔,夜里的风有些凉,只是在风里站了一会儿,乔苓就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她低着头,把半张脸埋进衣领中,口中喃喃。像是对降苓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星星不需要意义,可是人类需要。” “什么?”降苓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每当他接触到战斗之外的乔苓,这样的困惑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乔苓抬起头,看着降苓的脸,轻声说,“我说,人类需要意义,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心地过自己的生活。” “你们很奇怪。”降苓冷冷地说。 “阿嚏!”乔苓猛然打了个喷嚏,强风从不远处刮了过来,整一片天地中都是呼啸而起的风声,不远处装修得并不牢固的楼房饰物在风中猎猎作响,乔苓在大风里低下了头,几乎睁不开眼睛。 忽而她感觉周遭的风小了许多,睁开眼睛,看见降苓不知什么时候又化为il的形态,将她放在掌心,托了起来。 “我还是不喜欢人类,人类的身体太弱小了,没有力量,什么也做不了。”降苓说,他主动化身成il,“我们现在去哪儿?” 乔苓蜷在降苓的手心里,摇了摇头,“我们就这样待一会儿,哪儿也不去,好吗。” 降苓没有说话,静静地站着那里。 人类确实是奇怪的生命,降苓默默地看着掌心有些失神的乔苓,他忽然想到,只要此刻他捏紧五指,乔苓会毫无悬念地立刻死掉,血肉模糊。降苓为此打了一个寒战,迅速想了一些其它的事,好把这个念头赶出思绪。 他把手掌拿近了一些,忽然看见,乔苓双手掩面,肩膀在微微颤抖。 这大概是在哭。 然而,她为什么要哭? 她还要哭多久? 降苓忽然发觉,对他而言,乔苓就像一个黑箱。原本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输赢优劣来分类,然而在乔苓这里,这些尺度都失效了。人类的悲喜依然是他难以理解的事。 他把乔苓放进了自己的驾驶舱,然后漫无目的地,在这平原上走,仰起头,他发现头顶的永恒星空现在看起来像金枝的眼睛。今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但降苓却忽然体会到了很多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当一个人类的眼泪落在了他的驾驶舱里,他好像也稍稍对乔苓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感同身受。 降苓伸出右手,在自己的驾驶舱的位置,轻轻拍了拍。(.. ) 第83章 寓言 当乔苓回到家中的时候,正是拂晓。回来的路上经过乔家的墓园,林立着肃穆石碑的墓园沾了一些清晨的薄雾。乔苓从il上下来,从这儿开始步行。 墓园的西北方,有一些新立的,还没有刻上姓名的碑,乔苓口中数着数,走到了其中一块墓地跟前。 这一见方的墓地和石碑,是为她准备的。这个家族里的每一个孩子在出生那一天都会领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墓地,也许是祖先想要让后人早早了解每个人都是向死而生的道理。乔苓很少到这里来,如果不是今天恰好经过,她也许也不会动来这儿走走的念头。 静坐在自己的墓碑前,她的心情比想象的还要平静。也许祖先的做法是对的。当一个人知道当他死后的归所,死亡好像就不再是充满未知的东西,它竟会显得有些亲切,像一个终极的庇护所。一个人一生所经历的所有动荡,都将在这个安宁的庇护所里得到安抚。 乔苓静坐在这里,终于能够开始思考发生在波塞城的一切。 当时的恐惧、愤怒、对人类种族的责任感在今天已经散去,只有杨令元的影子令她久久不忘。乔苓伸出手,那天在波塞城拿到的骰子在她掌心渐渐浮现。那时蓝色的骰子在此刻变成了血色殷红,泛着暗暗的光泽。 “小小姐?” 乔苓听见了江里的声音,她回过头,果然看见了江里恭敬地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她,江里笑着说,“刚才在墓园里好像看见了人影,我就猜是不是小小姐回来了。” “江叔……” 江里迈着他一贯的平稳步伐走到乔苓身后,他认出乔苓此刻正坐在她自己的墓前,江里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忽然想起,从前乔苓的父亲乔一铮常常到这墓园来,一个人站在墓地里沉思,像乔苓一样带着一点伤感,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石碑。 这一瞬,江里忽然觉得看到了当年的乔一铮。 乔苓站了起来,她的衣服后摆被地上的水弄湿了,但她毫不在意,“江叔,爷爷现在醒着吗?” “刚刚睡下。”江里摇头说,他看见乔苓泛红的眼睛,有些心疼,“你要不要先休息?” “不了,我去他房间里等。” “需要我帮你拿行李吗?”江里伸手去接乔苓手中的箱子,但乔苓几乎本能地后退一步,敏捷地避开了他的手,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 “不用…了,这些是朋友托我保管的东西,不重的。” “好。”江里点头,退在一旁,跟在乔苓身后,一并离开了这处墓园。 乔苓的归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她踏着无声的步子上了阁楼,轻轻推开祖父的房门,看见这个浑身插满管子的老人此刻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乔苓缓缓走近,将景策给她的箱子放在了祖父的脚边,她跪靠在祖父的椅子上,轻轻拨开祖父的四只金属吊爪,靠上了老人的膝盖,也闭上了眼睛。 就像卸下了千斤顶,乔苓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一道淡蓝的屏幕突然出现,伴随着一丝微弱的电音,乔苓眨了眨眼,看见祖父乔平易已经睁开了眼睛,半空中的蓝色屏幕出现了一行字,“回来啦?” 乔苓点头,“回来了。” 乔平易望着孙女,敏锐地觉察到她与往昔的不同,某种活力从她身上消失了,现实的沉重感取而代之。乔平易伸出一只金属爪,轻轻落在依靠着他的乔苓身上,就像安慰幼时的小女孩儿,轻轻地安抚,什么也不必说。 乔苓靠了一会儿,直起腰来,将放在一旁的箱子重新拿回手里,“景策让我把它带来……不知道是什么。” 淡蓝的空气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我知道是什么。” “爷爷知道?” 乔平易云淡风轻地看着乔苓。 乔苓疑惑地看向箱子,用乔平易的瞳纹识别打开了箱锁。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本厚厚的书册掉落下来。 “这是……”乔苓将书册展开,忽然感觉这里面的字迹如此熟悉,“这是……上次没有讲完的故事。” 上次的那个故事只看了一半,原来另一半在景策手中。乔苓望了乔平易一眼,“爷爷和景策很熟么?” “说不上熟,从前会有一些往来。”淡蓝的屏幕上浮现这几个字。 乔苓低头翻阅起这个故事: 金枝得了少女的嗓音,便化作人形追随愚者而去—— 乔苓的眼睛骤然睁大,这难道不是近几日发生的事吗?降苓变成了银发的少年,其他人的il也发生了相应的拟人化。 故事里写道,追随愚者的这一路,少女金枝收到了老妪分发的裘衣;经过山林时遇见强盗,恰好被匠人救下;最后她来到河水边,三颗金苹果自动从水中擢升,飞入了她的篮中。 是夜,金枝来到愚者居住的村庄,敲开了愚者的家门。 愚者未曾认出眼前的妙龄少女就是昔日的金枝,虽是初次见面,他对这少女却有难以言说的熟悉感,他并不知晓这熟悉感源自祭司的三滴鲜血。 少女将三颗金苹果送给了愚者,那夜便在愚者的家中住下。 至此,两人再未分离。 …… 只是短短几行,却让乔苓看得极不舒服。 对她而言,愚者即是景策,金枝化身的少女却完全地占有了他。合上书册,乔苓有些怅然,这个故事景策也看了,他怎么想? “我不明白。”乔苓抬头,看向乔平易,“这个故事……这个故事到底在讲什么?” “这是金枝留下的寓言,或许对过去的人来讲,也是预言。”屏幕上缓缓地浮现这一行字,“这个关于金枝的故事充满了暗喻,想要解开,恐怕还需要更多线索。” “我不喜欢猜谜。”乔苓低声说。 “可是命运从来不会把答案直接呈给你。”乔平易稍稍歪了头,“你说是不是?” “嗯……”乔苓闭上眼睛,又靠在了乔平易的椅子上,她思绪混杂,各种念头飞速交替。 七执、金苹果、大河、金枝化作的少女…… 时间过去,太阳渐渐升起,日光从窗外照进来,让这个房间变得暖融。乔苓想着这个故事的种种,很快就睡了过去。 乔平易从高处的柜子里取了一张被毯,盖在乔苓身上。看着孙女熟睡的侧脸,叹了口气。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不孝子,不知道此刻他在哪里,不知道他将扮演故事里怎样的角色。 “你们真像啊。”乔平易看着乔苓,心底喃喃地说。 第84章 预言徽章 次日,景策没有来。 从江里的口中,乔苓得知乔家人除了爷爷乔平易,剩下的已经举家前往位于北方的联盟避难。皇室倒后,帝国像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发生□□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聪明人早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后路。 乔苓却轻松了不少。她一整日都呆在爷爷的房间,翻看他老人家的书册。不知不觉日光在屋里打下的光影就从西边转到了东边,乔苓趴在地上翻书,旁边放着水杯和一些金属书签,小腿翘起,随着心情的起伏时不时晃两下。 傍晚时分,将迟来了。 “我来时遇到景策了,他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要忙,估计晚点来。”将迟说,“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乔苓摇头,并没什么可做的,她今天一天都在家休息。上午的时候还和乔平易聊这个来着,这一次金枝几乎毫无动作,七执委员会也像是对整个局面失去了控制,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几次正式的对决。” 往届的这时候,七执的选拔至少已经死伤过半。 “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些杨令元的消息。”将迟低声道,“我今天有个偶然的机会,调取了一些波塞城的资料,事情可能有点复杂。” 乔苓微微一怔,“什么?” “关于波塞城的人们为什么昼伏夜出。”将迟从容唤出自己的指南人偶,“他们不是人类,身体一旦遇光会出现严重的灼伤。” 指南人偶在空中投下画面,画面里有一只泛着火光余烬的手臂,看起来就像燃烧后的纸面。 “不能见光……” “但杨令元显然是可以的,他虽然不喜欢有光的地方,但在光下不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 “嗯。” “波塞城的人有着惊人的听觉,不能见光,并且有着森严的等级和宗教。他们的寿命和我们类似,但死后不久,身体会消失。” “消失?”乔苓微微皱起了眉。 “对,不论如何你之前的判断都是对的,他们不是人类。整个过程,和被金枝侵蚀的后果很像。他们的图腾里金枝就是祖先,死后回归成金屑。我想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们也许确实是金枝的另一种形态,如果你曾经见过杨令元的一些特殊技能,就会发现——” 正在这时,家宅的门铃响了。 乔苓起身开门,看见景策站在门外。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景策没有打伞,衣服被淋湿,他看见乔苓,笑着打了招呼。 “怎么淋雨了……快进来。” 乔苓从家里拿了毛巾和毛毯,景策将*的外套脱了,用毯子将自己裹起来,随意地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汗和雨水。 “我刚刚,收到七执委员会的消息,虽然这一次七执的选拔被一些意外打断了一段时间,但金枝全权接管了这次赛程的设计。所以……我们可能会直接接到来自金枝的消息。” “……有再具体一些的时间吗?” “可能就在今天晚些时候吧,他们收到了金枝的消息,但具体的细节是不会透露的,”景策说,“为了公平起见。” “你今天做什么去了?”乔苓递过去一杯热水。 “处理裴菲柯特的一些事务交接。”景策接过热水,低声说,“虽然皇室倒了,但各个星球的权力机构都还在维持继续运行,只是失去了更高层级的领导。他们需要我了解一些目前的现状。” “唔。听起来还好。” 景策披着毯子,在大厅的壁炉前停下,他架起四五块木柴,小心地用一旁的火柴点燃木柴下面专门用来引燃的木头刨花。很快,壁炉里的火生了起来。 窗外雨声渐大,淅沥的雨声打在玻璃窗上,木头的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跃动的火苗温暖了整个厅堂。三人靠近壁炉,都坐在了火焰前的地毯上。 “好久没有用过壁炉了。”将迟的声音里有几分惬意,“这个晚上如果还有酒就更好了。” 乔苓忽然想起地下的酒窖里确实有藏酒,只是一想起那儿的阴冷潮湿,她就打消了去拿酒的念头。 “景策,”乔苓看向他,“上一届七执的选拔是怎样的?” “上一届啊……”景策微微合眼,眉头微皱,陷入了回忆,那毕竟已经是十好几年的事情了,一经回忆无数细节涌上心头,却一时难以缕清个中因果,“好像就是过了几个月地狱一样的日子,然后就结束了。” “怎么说?” “七执的选拔,其实都是完成由委员会设计的一些项目,由不同的主考官在不同阶段公布各自设定的任务,能完成就进入下一个阶段,不能完成就失去资格。” 乔苓认真地听着,只觉得听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激烈。 “有些任务是出于减少竞争人数设定的,任务的难度过高时,就会有候选人铤而走险,避开任务直接对其他候选人采取一些行动,以使最终的人数符合主考官的要求,通常这也是七执杀戮气息最重的时候。就好像把所有人都关进一个屋子,给每个人一把刀,过一段时间再把他们放出来,进入下一轮。” “在这种情形下考核候选人的能力吗。” “是啊。在极端残酷的情形里,观察候选人采取的行动。太过卑鄙的话,会被除名的。”景策笑了笑,“所以我也很好奇,如果这一次七执委员会完全让渡了裁判权,金枝会怎么制定新的规则。” 这一晚,三人在大厅里聊着天,说起景策的过去,关于他和伏羲的磨合、在七执的选拔中痛失的好友、和最终成为同伴的几个人。 只是这叙述中,“海客”的身份一直缺席,乔苓好奇地听,没有问。 深夜的时分,则伴着雨声入睡。 每个人裹着毛毯,静静躺着,乔苓一直睡不着,仰头看着天花板。不知怎的想起了朗斯洛的地下城堡,想起密涅瓦的猫头鹰。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忽然觉得这段时光竟有些不真实。 “苓。”景策在黑暗里喊了她一声。 乔苓侧过头,“嗯?” 景策无声地握住了乔苓的手,将它轻轻枕在自己的头下。 “怎么了?” 景策安静地摇了摇头,乔苓掌心的温度传来,让他觉得心安。乔苓的大拇指轻轻抚摸景策下颌上浅浅的胡渣,两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他们同时感到了什么,出现了瞬间的失神。 便就在这片刻的功夫,一种奇妙的共通感串联在他们之间,很快又有新的人加入。就像有人在这世界的某处施予了一种奇妙的魔法,使得人们的灵魂出了窍,纷纷抵达到同一个地方汇合。 这一瞬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却无比漫长。乔苓感到黑暗中有很多自己的同类,她很快分辨出了他们——就像在羊水里的宝宝分辨出自己的兄弟。她感到了将迟、景策,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杨令元的气息——似乎所有的七执候选人都出现在了自己的身旁。 这感觉太奇妙了——仿佛所有的七执候选人在这一刻同时从现实世界抽离,被召唤到这个奇异的时空。他们既不是飘在半空,也没有落在地上,此刻乔苓仅仅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充满着整个时空,自己与他人之间似乎没有边界,就像水融在水中。 ——是金枝! 金枝选择了这个时刻,将所有人召唤到她的世界。 “让你们等候太久了,孩子们。” 金枝的声音温暖而充满生机,这声音直接抵达所有人的脑海,让每个人的心神抖为之颤抖。这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又觉得战栗,让人想到母亲,又想到神明。 接下来,金枝向他们呈现自己的意志,却是通过一种语言之外的形式。信息从一个人的意识流淌到另一个人的意识里,清晰而全面,这一切简单流畅就像水从高处静静流下。没有任何曲解,完整地被所有人领悟 金枝在这一刻,给予了在场的三十五人每人一个身份徽章。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每个人接受了属于自己的徽章,这徽章印刻在他们的意识里,只有他们自己了解。 金枝的意志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奔行,所有人了解到,这三十五个徽章中,有七枚刻有金枝的预言。倘若这七枚预言徽章能够彼此相遇,那么持有徽章的七人就将成为新的执行官。否则,这七人将被淘汰,预言徽章将重新分配到之后的28人手中,如此循环往复,直至最后7人。 一切都像在梦中进行,随后所有人都在各自的现实里清醒了过来。乔苓三人几乎同时惊醒,面对着眼前平静的壁炉和窗外的声势愈加浩大的雨声,刚才的一切荒唐得无以复加。 将迟望向乔苓和景策,“你们……拿到预言了吗?” 第84章 预言徽章 次日,景策没有来。 从江里的口中,乔苓得知乔家人除了爷爷乔平易,剩下的已经举家前往位于北方的联盟避难。皇室倒后,帝国像是已经到了强**之末,发生□□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聪明人早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后路。 乔苓却轻松了不少。她一整日都呆在爷爷的房间,翻看他老人家的书册。不知不觉日光在屋里打下的光影就从西边转到了东边,乔苓趴在地上翻书,旁边放着水杯和一些金属书签,小腿翘起,随着心情的起伏时不时晃两下。 傍晚时分,将迟来了。 “我来时遇到景策了,他好像还有什么事情要忙,估计晚点来。”将迟说,“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乔苓摇头,并没什么可做的,她今天一天都在家休息。上午的时候还和乔平易聊这个来着,这一次金枝几乎毫无动作,七执委员会也像是对整个局面失去了控制,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几次正式的对决。” 往届的这时候,七执的选拔至少已经死伤过半。 “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些杨令元的消息。”将迟低声道,“我今天有个偶然的机会,调取了一些波塞城的资料,事情可能有点复杂。” 乔苓微微一怔,“什么?” “关于波塞城的人们为什么昼伏夜出。”将迟从容唤出自己的指南人偶,“他们不是人类,身体一旦遇光会出现严重的灼伤。” 指南人偶在空中投下画面,画面里有一只泛着火光余烬的手臂,看起来就像燃烧后的纸面。 “不能见光……” “但杨令元显然是可以的,他虽然不喜欢有光的地方,但在光下不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 “嗯。” “波塞城的人有着惊人的听觉,不能见光,并且有着森严的等级和宗教。他们的寿命和我们类似,但死后不久,身体会消失。” “消失?”乔苓微微皱起了眉。 “对,不论如何你之前的判断都是对的,他们不是人类。整个过程,和被金枝侵蚀的后果很像。他们的图腾里金枝就是祖先,死后回归成金屑。我想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们也许确实是金枝的另一种形态,如果你曾经见过杨令元的一些特殊技能,就会发现——” 正在这时,家宅的门铃响了。 乔苓起身开门,看见景策站在门外。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景策没有打伞,衣服被淋湿,他看见乔苓,笑着打了招呼。 “怎么淋雨了……快进来。” 乔苓从家里拿了毛巾和毛毯,景策将*的外套脱了,用毯子将自己裹起来,随意地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汗和雨水。 “我刚刚,收到七执委员会的消息,虽然这一次七执的选拔被一些意外打断了一段时间,但金枝全权接管了这次赛程的设计。所以……我们可能会直接接到来自金枝的消息。” “……有再具体一些的时间吗?” “可能就在今天晚些时候吧,他们收到了金枝的消息,但具体的细节是不会透露的,”景策说,“为了公平起见。” “你今天做什么去了?”乔苓递过去一杯热水。 “处理裴菲柯特的一些事务交接。”景策接过热水,低声说,“虽然皇室倒了,但各个星球的权力机构都还在维持继续运行,只是失去了更高层级的领导。他们需要我了解一些目前的现状。” “唔。听起来还好。” 景策披着毯子,在大厅的壁炉前停下,他架起四五块木柴,小心地用一旁的火柴点燃木柴下面专门用来引燃的木头刨花。很快,壁炉里的火生了起来。 窗外雨声渐大,淅沥的雨声打在玻璃窗上,木头的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跃动的火苗温暖了整个厅堂。三人靠近壁炉,都坐在了火焰前的地毯上。 “好久没有用过壁炉了。”将迟的声音里有几分惬意,“这个晚上如果还有酒就更好了。” 乔苓忽然想起地下的酒窖里确实有藏酒,只是一想起那儿的阴冷潮湿,她就打消了去拿酒的念头。 “景策,”乔苓看向他,“上一届七执的选拔是怎样的?” “上一届啊……”景策微微合眼,眉头微皱,陷入了回忆,那毕竟已经是十好几年的事情了,一经回忆无数细节涌上心头,却一时难以缕清个中因果,“好像就是过了几个月地狱一样的日子,然后就结束了。” “怎么说?” “七执的选拔,其实都是完成由委员会设计的一些项目,由不同的主考官在不同阶段公布各自设定的任务,能完成就进入下一个阶段,不能完成就失去资格。” 乔苓认真地听着,只觉得听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激烈。 “有些任务是出于减少竞争人数设定的,任务的难度过高时,就会有候选人铤而走险,避开任务直接对其他候选人采取一些行动,以使最终的人数符合主考官的要求,通常这也是七执杀戮气息最重的时候。就好像把所有人都关进一个屋子,给每个人一把刀,过一段时间再把他们放出来,进入下一轮。” “在这种情形下考核候选人的能力吗。” “是啊。在极端残酷的情形里,观察候选人采取的行动。太过卑鄙的话,会被除名的。”景策笑了笑,“所以我也很好奇,如果这一次七执委员会完全让渡了裁判权,金枝会怎么制定新的规则。” 这一晚,三人在大厅里聊着天,说起景策的过去,关于他和伏羲的磨合、在七执的选拔中痛失的好友、和最终成为同伴的几个人。 只是这叙述中,“海客”的身份一直缺席,乔苓好奇地听,没有问。 深夜的时分,则伴着雨声入睡。 每个人裹着毛毯,静静躺着,乔苓一直睡不着,仰头看着天花板。不知怎的想起了朗斯洛的地下城堡,想起密涅瓦的猫头鹰。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忽然觉得这段时光竟有些不真实。 “苓。”景策在黑暗里喊了她一声。 乔苓侧过头,“嗯?” 景策无声地握住了乔苓的手,将它轻轻枕在自己的头下。 “怎么了?” 景策安静地摇了摇头,乔苓掌心的温度传来,让他觉得心安。乔苓的大拇指轻轻抚摸景策下颌上浅浅的胡渣,两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他们同时感到了什么,出现了瞬间的失神。 便就在这片刻的功夫,一种奇妙的共通感串联在他们之间,很快又有新的人加入。就像有人在这世界的某处施予了一种奇妙的魔法,使得人们的灵魂出了窍,纷纷抵达到同一个地方汇合。 这一瞬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却无比漫长。乔苓感到黑暗中有很多自己的同类,她很快分辨出了他们——就像在羊水里的宝宝分辨出自己的兄弟。她感到了将迟、景策,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杨令元的气息——似乎所有的七执候选人都出现在了自己的身旁。 这感觉太奇妙了——仿佛所有的七执候选人在这一刻同时从现实世界抽离,被召唤到这个奇异的时空。他们既不是飘在半空,也没有落在地上,此刻乔苓仅仅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充满着整个时空,自己与他人之间似乎没有边界,就像水融在水中。 ——是金枝! 金枝选择了这个时刻,将所有人召唤到她的世界。 “让你们等候太久了,孩子们。” 金枝的声音温暖而充满生机,这声音直接抵达所有人的脑海,让每个人的心神抖为之颤抖。这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又觉得战栗,让人想到母亲,又想到神明。 接下来,金枝向他们呈现自己的意志,却是通过一种语言之外的形式。信息从一个人的意识流淌到另一个人的意识里,清晰而全面,这一切简单流畅就像水从高处静静流下。没有任何曲解,完整地被所有人领悟 金枝在这一刻,给予了在场的三十五人每人一个身份徽章。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每个人接受了属于自己的徽章,这徽章印刻在他们的意识里,只有他们自己了解。 金枝的意志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奔行,所有人了解到,这三十五个徽章中,有七枚刻有金枝的预言。倘若这七枚预言徽章能够彼此相遇,那么持有徽章的七人就将成为新的执行官。否则,这七人将被淘汰,预言徽章将重新分配到之后的28人手中,如此循环往复,直至最后7人。 一切都像在梦中进行,随后所有人都在各自的现实里清醒了过来。乔苓三人几乎同时惊醒,面对着眼前平静的壁炉和窗外的声势愈加浩大的雨声,刚才的一切荒唐得无以复加。 将迟望向乔苓和景策,“你们……拿到预言了吗?” 第85章 沉默 没有人作声。 景策起身,去拨动壁炉里变得稍稍有些微弱的炉火。乔苓也像没有听见将迟的问题一样,若有所思地望着明灭的炭火。 “我……我没有拿到。”将迟有些迟疑地开口,他不太确定自己过早地说出这件事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刚才的问题问得太过直接,他不知为什么对眼前的两人有了突兀的冒犯感,所以立刻说出自己没有拿到王牌的信息来缓解这种感觉。但乔苓和景策的沉默又让他觉得不安了起来,“我们是可以彼此信任的……对吧?” “我也没有。”景策淡淡地说。 “——什么?”乔苓的眼睛突然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景策。 这个神情被将迟和景策同时捕捉。 “你……拿到王牌了吗?”将迟轻声问道。 乔苓轻咬住唇,安静地摇头。 “没拿到也不一定是坏事,第一批拿到王牌的人也不一定就能成功会面,他们没有经验,所以首轮不被抽中对我们有利。”景策轻声说,“况且,王牌本身没有辨识,被抽中的人要彼此会面是非常困难的,剩余的人越少才越好达成目的。”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壁炉中的炭火也越来越微弱了,仅剩的热量似乎已不足够维持客厅的温暖。景策站起身,“大家回房睡吧,别着凉。” “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将迟也站了起来,三人的通讯水晶也同时响起信息的提示音,将迟看了一眼他放在茶几上的通讯水晶,轻声说,“你看,已经有人在行动了。” 景策微笑,他划开通讯水晶的屏幕,浏览了一遍里面的信息,迅速地回复了,他抬头看了将迟一眼,“这种串联的工作本来也不用亲自去做,我门策略最好还是静观其变。” 乔苓握着自己的通讯水晶,点了点头,“那,你们也早点儿休息,我先回房了。” “嗯。晚安。” “晚安。” 乔苓上了楼,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沉闷的心跳。降苓的声音再次响起,“保持这个步伐,继续上楼,不要停。” 乔苓目光低垂,深呼吸,快到二楼的时候她忽然加快了速度,看起来轻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 “我抽到王牌了。”乔苓低声说,“是的,乔苓,你抽到了,但你没有告诉他们。” 乔苓低声重复刚才的事实。 “是的你没有告诉他们。”她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像是在对自己说。乔苓感到有些疑惑,又有些痛苦,十指□□头发。在她几乎就要说出自己抽中王牌的事实之时,降苓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一个强烈的劝告浮现——“什么也不要说,乔苓。” 于是乔苓一时失语,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降苓看着她有些苦恼的样子,疑惑问道,“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吗?” 乔苓摇头。 “如果你拿到了王牌,你和景策是盟友,那他一定也收到了,只是没有告诉你。”降苓冷静地分析,“或者说不方便再将迟在场的场合里说出来。至于将迟到底有没有拿到王牌,也不一定吧。” 乔苓扶着头,起身走到床边,慢慢躺了下去。 “一场……博弈。”她想了很久,轻声吐出这四个字。 “嗯。你很明白嘛。” “你不要再说话了。”乔苓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脑海中却浮现了方才的场景,如果刚才在将迟询问之后,她立刻回答“是的,我抽到了”,现在会好受一些吗? 想到这儿,乔苓举起手臂挡住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王牌上写着金枝给她的预言——“抵达终点的你,将实现意志的永生” 预言并看不出任何信息,乔苓也没有心情去研究这个。这个时候她才打开通讯水晶查看刚才的信息。 “乔女士你好,我是候选人原束,来自联盟。就刚才短短的几分钟里,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意识到新的竞争已经开始,这不是一场依靠个人的竞争,无论你是王牌持有者或是普通候选人,我们都需要共享一些信息,保持联系……” “好多废话……”乔苓将页面迅速地下拉,在这封简讯的底端,有一个群组的入口,群组的名称写作“本届候选人联络群”。 乔苓稍稍皱眉,又把简讯向上拉了几行,找到了关于群组的说明。 1.将通讯水晶与ril进行强制位置绑定。 2.所有进入群组的人,自愿视作同意随时响应群里发起的位置共享。 乔苓恍然大悟地嗯了一声,她大概明白了这个群的作用,这是一个非王牌持有者发起的联盟,通过实时的位置共享,来预测和判断群成员所在位置的远近,以此制约或寻找行迹可疑的群体或个人。 要不要加入呢。 等等……乔苓突然坐了起来,如果没记错,刚才景策也收到了这封简讯吧?景策在自己的信息保密上一直以来都非常谨慎,而自己,这个通讯水晶的联络号几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个叫原束的家伙,是怎么拿到景策和自己的联系方式的呢? 而再想深一步,无论他是以怎样的手段拿到的信息,他的消息能够覆盖到这里,都意味着这封简讯都很有可能已经传达给了大部分的七执候选者手上。 那么,这就意味着,加入他们可能暴露自己的所在位置,行动受到牵涉,不加入或是继续犹豫,则可能会变成第一波被清算的对象。 乔苓的额头沁出细细的汗水。 她的手指移动到屏幕上,停留了大约五到十秒,轻轻触碰了“接受”,屏幕上的简讯化成一个绿色的圆圈,随后自动跳到了一个群组页面。 此刻,这里已经有17个候选人在其中,乔苓是第18个。 群里没有人说话,乔苓翻了翻群组成员,景策和将迟都已经在这里,以及……没有杨令元,自从上次一别,杨令元就像一阵风一样飘走,再也没有了音信。 凌晨四点,乔苓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一片空白。 “叮。”通讯水晶又响了。 发信人是一个陌生号码,简讯上只有短短的一条,“如果你没有睡,来天台一趟好吗。” 乔苓起身坐了起来,飞快地回复,“哪里的天台?” 没想到对方很快回复了一张导航地图,里面详细标注了通向天台的道路。乔苓神色疑虑,看来这不是一个玩笑简讯,尽管她知道不会得到回复,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出人意料的,通讯水晶很快又“叮”了一声。 “是我,杨令元。”( 就爱网) 第86章 夜谈 这晚的天台并不安静,风声很大。乔苓推开了通向这里的破旧铁门,月光倾泻下来。 “杨令元…?” 她所见的天台空无一人。 乔苓缓缓走到边沿,在顶层俯瞰无边的夜景,星空广袤。一道阴影渐渐靠近,乔苓觉察到了什么,转过了身,看见一个身着斗篷的人站在自己的身后,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脸却隐在竖起的高帽所遮挡的阴影里。 乔苓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又沉默。 “好久不见。”杨令元摘下帽子,他剪短了头发,发色变成了与降苓相近的银白,只有那双绿色的瞳孔还一如既往地带着星辰的意味,像宝石一样镶嵌在他的眼眶,“乔苓,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拿到了王牌。” 乔苓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杨令元,他的神色再没有从前惯常的不安,每一个字都像坚冰落地,声音清澈凛冽。 “我知道你一定也是被选中的,你是那么特别……我确信。”杨令元的声音没有任何犹疑,像是在说太阳明天也会升起那样笃定,“我来找你,是想和你交换你的预言。” 杨令元伸出手,周围的金屑飞舞起来,在他手心上方凝结成一张卡片。杨令元操纵金屑,将他的身份徽章具现化,金色的粒子闪耀着,乔苓凝神看着眼前一幕,没想到杨令元现在对金屑的操纵手法已经变得如此细腻。 杨令元右手稍推,将那张卡片推到乔苓眼前,乔苓看到上面写着一些字。 “尽头在金屑奔涌之地。” 乔苓看清后,这些金屑便消失了,杨令元低声说,“这是我收到的预言,我想金枝让我们集合在一起,也许意味着这些句子可以组合成更有意义的图景,仅凭自己是无法参悟出线索的。” “……抵达终点的你,将实现意志的永生。” 杨令元一怔。 乔苓微微垂首,“这是我的预言,也许你的那句尽头和我的这句终点,是指同一个地方。” “听起来,像是指向着某个地点……但也可能是一个象征。”杨令元沉思的时候眼睛看着地面,长而厚的睫毛挡住一部眼睛,“如果还有其他线索,我会再来找你的。” “等等!”乔苓伸出手,“先别——” “还有什么事吗。” “上次……上次……”,面对着杨令元,乔苓变得期期艾艾起来,“波塞城那次……” 杨令元淡淡地打断了乔苓的话,“我都知道,你别说了。” “知道……知道什么?”乔苓的心提了起来,她此刻最害怕的是杨令元并不了解发生在波塞城的真相,然而即便了解了,那整个城市的毁灭也确实是自己一手造成,这已经是难以辩解的事实。 “知道帝国的皇室在波塞城准备做的那些事,你不用觉得愧对我,你做了你该做的。”杨令元的声音依然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说和自己毫无相关的事情。 “我——” 杨令元沉默着走近,轻轻摇头,示意乔苓无需再说下去。他靠近,面色毫无波澜,身型直挺的时候他高乔苓一头不止。乔苓没有抬头,她被愧疚感紧紧抓住了心魄,低头看着杨令元的脚尖。 杨令元站在乔苓身前,伸出手,想去拨一拨乔苓被风吹乱的长发,将触未触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他将手收了回来,轻声说,“你做了正确的事。” 乔苓一怔,抬头正对上杨令元没有表情的眼睛,她听不出这话里的情绪,道歉的话也难以说出口,更遑论去期待杨令元的理解和原谅。 “我要走了,我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 “好……” “如果有新线索,我会通过降苓联系你。” 一阵风声过后,杨令元消失了。乔苓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新的震惊浮上心头。对于杨令元的ril就是他本身这件事,她忽然有了新的理解,杨令元确实就是ril本身,他是人类,又是金屑凝聚的ril,他从来不完整地属于任何一个阵营,到今天,看起来杨令元已经能够操控自己的力量。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乔苓想起在维尔京的那个夜晚,看见杨令元与星球上古老神秘的力量订立契约的情景,也许就在过去她没有觉察到的某些时刻,杨令元正在慢慢地发生变化,开始了他人生的冒险。 乔苓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又靠着墙坐了下来,她一言不发地想了很多,最后取出通讯水晶,给景策敲了一条消息。 “你睡了吗?” 通讯水晶很快亮了,“还没,怎么了?” 乔苓写了很多,删删改改,却总是觉得写出来的东西词不达意,末了只是写了一句,“我在天台。” “好,等我一会儿。”( 网) 第87章 离别 “不不,你不用来,我一会儿也要回去了。”乔苓飞快地写道,她叹了一口气,“我明天再和你说吧。” 通讯水晶暗下去,乔苓也并没有回去,而是唤出了降苓,她没有丝毫倦意,只是乘着ril在夜幕里悠驰,靠坐在降苓的肩上。 “降苓。” “嗯?” “你怎么看我和杨令元拿到的预言?”乔苓低声重复,“尽头在金屑奔涌之地、在终点获得意志的永生……什么的。” “似乎是指向了某个地方。” “大概是。”乔苓若有所思,喃喃道,“我想我已经走得太远了。” 次日清晨,乔苓坐在大厅里,当景策出现的时候,他的手里拿着两盒刚刚加热过的牛奶,他把其中一盒扔给了乔苓,“这么早起来,不冷吗?” 乔苓摇了摇头。 “重要的事不要用通讯水晶说,见面说是最安全的。”景策走近,低声说,“昨晚杨令元来过?” 乔苓点头,“景策。” “嗯?” “昨天……有件事我很在意,昨天晚上……”乔苓思索着措辞,捏着牛奶的手指轻敲着牛奶盒。 “昨天晚上,为什么我没有和将迟说实话?” “嗯。” “很难理解吗?”景策看着乔苓,甚至带了些笑意,“如果你知道七执之争通常的情形是怎样的,就该知道,不与他说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好意,以免未来出现纷争时,他不得不面临角色身份的撕裂。” 乔苓略低了头,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手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 “服从金枝的意志,成为这一次的执行官。”景策轻声说,“就像预言上所言那样,‘将以何共度漫漫长夜,以沉默,以坚韧。’” 景策的双手撑着桌面,慢慢俯身到乔苓面前,两人四目相对,表情严肃。 “你不是在玩一个普通的游戏,乔,你有需要时刻谨记的东西,这是对我们的生命负责。” “……抵达终点的你,将获得意志的永生。” “什么?” “还有,尽头是金屑奔涌之地。”乔苓低声说,“这是我和杨令元的预言,我想这些预言之间,大概有联系。金枝的预言每一句话都像有隐喻,如果我们无法找到彼此,无法获得他人的帮助,不付出信任,而仅仅靠我们自己,我想我们并不会有多少胜算。” 景策微微皱眉,乔苓的两句预言突如其来,他稍一怔,三句已有的预言在脑海中排列组合,呈现出各种可能的含义。片刻后才想起回应乔苓的话,“谁的帮助?” “任何可能施予援手之人,比如将迟。” 景策看着乔苓,思忖着如何说出心中想法能够尽可能低地引起少女的厌恶,倘若乔苓不是金枝为他选定的同伴,在七执的选拔里,他甚至不会相信她。 “选拔开始了,乔,你当然有自由去选择求助,或是对任何你认为值得信任的人推心置腹,”景策看着地面,缓慢地开口,“但,付出信任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给了对方一把可以伤害你的匕首。也许在他手中没有这把匕首之前,你们依然会是朋友,可以像从前那样分享彼此的欢乐,忧虑,但当他有了这把匕首,这把你亲手给他的匕首,你就等同于给他设置了一次考验。” “考验?” “是的,如果你真的珍视一段关系,就不要把你自己和你的朋友,推到被考验的情境里。”景策耸了耸肩,“一个不足挂齿的经验。” 这次轮到乔苓停顿了,她怔怔地看着景策,这段忠告听起来有些晦涩,但乔苓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看着景策的目光忽然有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不要这样看着我,”景策微笑着,又靠近了一些,他看着乔苓的眼睛,“你眼里的同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乔苓立刻移开了目光,“抱歉。” “但是人们往往要亲身经历一遍,才肯相信别人的建议。大多数人都听不进道理,只记得住教训。”景策低声说,脸上的笑意变得浅淡,“如果你执意这样做,我不会阻拦,即便未来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我们至少可以相信彼此。” 乔苓心中一热,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又都咽下,只是握住了景策放在桌上的左手。景策的五指反扣住乔苓的手,他们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万语千言都在掌心的温度里消融。 “别担心。”景策伸手揉了揉乔苓的头发,“游戏正式开始的第一天,我们就完成了3/7的任务,这是好事。” “嗯。” “饿了吗?我来这儿之前在厨房里加热了几份速食的早点。” “好,我去喊将迟一起吧。” 景策一笑,“好啊。” 穿过沉默的长廊,乔苓听见自己的脚步在墙壁与地板间回响,和景策的谈话让她卸下了一些心里的担子。她来到将迟的门前,发现他的房门虚掩着,四下安静得再没有其他声音。 乔苓有些疑惑,“将迟?” 她轻而缓地推开了门,将迟的房间空无一人,他的被子齐整地叠好放置在床头,房间被用心地收拾过一遍,靠窗的桌子上笔筒压着一张折叠的白纸,乔苓猜到了什么,她快步去看,被对折的纸面上写着「乔苓启」几个字。 打开这留言,乔苓看到了将迟的笔记。 乔苓, 无法与你继续同行,于我而言,实在是一件憾事。 昨晚看见你的神情,我隐约已经了解了我想知道的答案。谢谢你为此感到愧疚,但我们都不必如此。七执的选拔原本就充满了残酷的抉择,我们早该对此有所准备。然而无论未来如何,和你的友谊,远比我在这星河里曾找到的任何宝藏都要珍贵。 希望我们最终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将迟 捏着这封简短的信,乔苓慢慢地坐了下来。她看向窗外,微冷的清晨有几只黑色的寒鸦在枝头蹬跃、鸣叫,她不知道将迟是何时离去的,也不知道他驾着ril此刻已经到了何处。乔苓一时间有些失神,她静坐着看着朝霞渐渐升起,清晨的微光投入这寂静的房间,如同一束光投入深海的沉船。 “谢谢。”乔苓将信贴在心口,“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