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的天下》 第一章 绝地设伏 天下,是英雄的天下。天下兴衰,更是英雄无可回避的责任! 第一章绝地设伏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 广袤的苍穹就像一件硕大的华服,璀璨的繁星正是镶嵌其上的珍珠宝石。横跨天空的银河,就像一条玉带,那一钩弯月,正是悬挂在玉带上的一枚玉佩。丑陋的东西必定残缺,但残缺的东西却未必丑陋。就像这枚“玉佩”,它的残缺展现的是另一种凄艳之美,美得让人心痛,美得让人不由生出无比怜爱。 凉风驱走了燥热,静谧取代了的喧嚣。 花草树木仿佛被一块巨大的轻纱覆盖,虽是去了艳阳下的勃勃生机,但却勾勒出一种朦胧之美。 高山依旧挺拔,江河依旧奔涌,但却减了几许张扬,增了几分含蓄。 露似珍珠,更似泪滴,是不包含任何欢喜与悲伤的泪滴,是一种因莫名的感动而生成的泪滴。这神奇而神秘的大自然的存在,难道不是最值得感动的吗?。 蛙声优扬,虫鸣阵阵,或许是在诉说,或许是在歌颂,可惜这只有这些小生灵自己懂得。其实你我不许费心去解读,只要你静静聆听,用心灵去体味,你就会发现,这才是世间最美好的声音。 这实在是一个美丽的夜晚,美得让人心醉,美得让人忘忧,甚至美得让人窒息! 然而,就是在这个美丽的夜晚,却有人在噩梦之中惊醒,被痛苦撕咬折磨。 当惊悸的目光投向天空,他痛苦的觉得,那密密麻麻的星星,就像是纷繁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而那一钩残月就像自己一般孤独无依。他的身上满是冷汗,衣服上也沾满了露水,风吹到身上,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更充满了秋的萧索。他更从虫声蛙鸣之中,听出这些弱小生灵对生命将逝的恐惧与悲哀。他只是一个少年,一个正处于花样年华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使得这个本应充满理想和美梦的人,却在每天晚上被同样的梦境折磨? 少年将双手十指深深插入泥土之中,指尖传来的疼痛似乎能将心底的疼痛抵消一些。他再一次闭上眼睛,恐怖的梦境无法回避地出现在脑海:山是红色的,水是红色的,甚至连天空都是恐怖的红色,血一样的红色。不错,就是血红色,因为那就是被鲜血所染红。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在梦中,他奋力厮杀,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杀死在梦中,自己也不知在梦中被杀死了多少次。在梦中,他拼命呼喊、嘶号,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怎样的遭遇会令这个倔强而刚强少年产生这样的恐惧? 过了好长时间,因惊悸而狂跳的心脏才渐渐缓和下来。少年挺身而起,站在他栖身的土丘之上,望着土丘下面那条伸向远方、没入黑暗中的大路,呆呆的出神。这条路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对于他来说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或许明天,最迟后天,这里将成为他的死亡不归路,他将在这条路上走完他二十岁的短暂人生。也许他的死将是默默无闻,毫无价值;也许他的死将是轰轰烈烈、惊天动地。他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使他选择这条不归之路? 身后传来轻微的声音。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是他的坐骑发出的声音,但他还是回过身来,来到土丘后面吃草的白马身边。马儿见主人过来,又是打响鼻,又是低声嘶鸣,显得极其欢喜。 像是极寒之夜看到一堆篝火一般,少年心中觉得暖暖的,心中的痛楚也淡了一些。和大多人一样,他非常喜欢马,不单因为马能负重远行,载着他疆场厮杀,更是因为马的忠诚:它不会因为你贫穷潦倒而背叛你、离弃你。只要你善待它,它绝不负你。把世间诸多见利忘义、恩将仇报之辈比作畜生,那是对这些畜生的侮辱,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如畜生! 少年俯身拔起一大把鲜草,送到白马嘴边。他看着马儿津津有味的咀嚼着,脸上浮现出发自心灵深处的笑容,柔声说道:“吃吧兄弟,明天或许就吃不到了!”白马一边吃着,一边亲昵的用脖子蹭着主人的身子。少年忽觉悲从中来,眼中蓄满了泪水,心底不由浓浓的生出了对生命的留恋。 其实没有谁会不留恋生命,在这一点上英雄与懦夫本无不同。但不同的是懦夫可以为生存而舍弃尊严;而英雄却会为尊严与信仰而慷慨赴死。少年虽还称不上英雄,但他无疑已具备了英雄的品格。所以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心理变化时,竟然吃了一惊,心里深深责备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婆婆妈妈起来?大丈夫生何欢,死何惧?若不能报家国大仇,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一念及此,硬生生将泪水吞入腹中,心中豪气又陡然升起,只觉丹田之中一股真气涌动,不由自主仰天一声长啸。静夜之中声传十数里,远山之中隐隐传来虎啸之声相和。 四更时分,人马相偎睡去。这是他数月来睡的最甜美的一觉,做的最甜美的一个梦:家乡、玩伴、亲人,都在梦中清晰地出现。更让他笑出声音来的是他又回到了父母的身畔,一如儿时的情景。曾几何时,他是那样的抵触严父管教,厌烦慈母的唠叨,一心只想冲破这个束缚自己的“牢笼”,寻求向往已久的自由。而现在,如果能得到和父母亲人片刻的重聚,任何高昂的代价他也会在所不惜,哪怕是用生命交换,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接受。重回那个“牢笼”,竟已经是他最大的心愿。可怜的少年,可悲的你我,最珍贵的本就在身边,因为轻易的拥有,所以不知珍惜。而彻底醒悟之时,往往是永远失去之日! 刺目的阳光将少年唤醒。他慌忙爬起,暗叫一声:糟糕,自己怎么会睡得如此沉实。抬头看了看太阳,估计应是卯时之末。好在这里距离镇店宿头较远,路上尚不见人踪。他赶忙牵着白马来到山丘顶部一个大坑旁边,用手轻轻拍了拍马头。白马会意,轻轻跃入坑中,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少年也跳进坑内,趴在白马身侧,不错眼珠的望着下面的大路。数日来他们就是这样整个白天藏在坑中,静静的等候着。 天至辰时。路上开始有一些商旅经过,没有人对这个不起眼的小山丘多看一眼。但是少年还是仅紧紧握住剑柄,没有丝毫懈怠。他虽只有二十岁,但却已经有四年的杀人经验。当然他从不滥杀无辜,但今天不同,如果有哪个倒霉的家伙无意中发现了他的秘密,不管他是什么人,他会毫不犹豫的破一次例。 南来北往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这其间不时有身着大宋号坎的小队探马往返。少年将头低下,生怕暴露了行藏。其实这些探马对这个小山丘都没拿正眼看一下,就奔驰而过。这也难怪,因为这个山丘并未与其他山体相连,孤零零的杵在那里,而大路又恰恰在下面有一个很大的转弯,从下面经过之时,不用刻意去看就能将山丘四周一览无余。说它是个山丘实在有些牵强,其实就是一个土包而已。稍有军事常识之人都能看出,这里易攻难守,可说毫无用兵价值。这些探马做梦也想不到竟会有人在这种军事绝地埋伏。少年在这里设伏来实施他的复仇计划,不知道他是傻了还是疯了。 蹄声阵阵,一队约千余人的大宋马队由南面奔来。少年透过乱草的缝隙注视着这些骑兵奔驰而过,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一团愤怒、仇恨的火焰。他的右手攥得紧紧的,这一次不是攥的泥土,而是一条大枪,一条杀敌无数的大枪。这些宋兵是他的敌人吗?如果是,那他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他惧怕了吗?如果不怕,那他还在等什么? 午时又快过去了。少年忍受着秋日的骄阳和虫蚁的叮咬,默默地啃着干粮,耐心地等待着。白马也不动不叫,吃着主人为他准备的半干的青草。 巳时刚至,远远有雷声滚动。天空万里无云,怎么会有雷声传来? 少年听到雷声,心头不由一震,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第二章 暗箭明枪 雷声渐近,并且伴有歌声传来。震天的雷声竟不能掩盖嘹亮的歌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声嘹亮激越,响彻云霄。 这首《满江红》词作,真可谓一纸忧愤、满腔豪情,千年之下读来,仍能感觉出词作者何等的豪气干云。单就其艺术成就来说,在诗词佳作浩如烟海的两宋时期,难以担当压卷之作,但若说到对后世的影响,却是任何诗词佳作也难望其项背的。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有志之士受其激励,秉烛苦读、闻鸡起舞,因而得以建功立业,不虚一生;更不知有多少热血男儿被其感召,奔赴国难、血洒疆场,赢得生前身后名。对于宋人词作,你可以不知秦观的《鹊桥仙》,可以不知柳永的《雨霖铃》甚至可以不知苏轼的《念奴娇》,但你却不应不知岳飞的这首《满江红》。 少年读书不多,少知诗词,但却对这首《满江红》极为熟悉,并且异常喜爱,不单单是因为词句之中所流露出的冲天豪气甚合他的性格,更因为词的作者是他甚为崇敬的大英雄。但造化弄人,今天他竟然要与心目中的英雄一决生死。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与岳飞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仇恨? 车粼粼,马萧萧,旌旗蔽日,刀枪林立。一大队大宋兵马绵延数十里向北方挺进。他们,就是让中原百姓翘首期盼,令金兵闻风丧胆的岳家军。 时值南宋绍兴五年(公元一一三五年),岳飞率其部岳家军在湖南用兵,大破“洞庭湖寇”,朝野震动。皇帝赵构见困扰多年的心腹大患已除,甚是高兴,遂擢升岳飞为检校少保,荆湖南北、襄阳路招讨使,不久又改武胜定国节度使、宣抚副使,令其移军京西,置司襄阳。岳飞带兵多年,破金兵无数,战功赫赫,但累积多年之升赏,却均不及此次,可见皇帝对“湖寇”的忧惧、憎恶要远胜金人甚多。 对于朝廷恩宠,向视功名如浮云尘土的岳飞并不如何欣喜,倒是皇帝手札中的“腹心之患既除,进取之图可议”一句,令他格外关注。自“靖康之难”以来,岳飞等一班忠义之士,无时无刻不心悬光复中原大业。但皇帝却一味逃避,偏安一隅,着实令人寝食难安。而今皇帝终于有了北伐意向,怎不令他欣喜若狂?一等洞庭周边大事安排妥帖,遂不顾眼疾之痛的困扰,乘坐着一辆四周围着黑色幔帐的马车,挥师北上。 朝廷欲对中原用兵的消息在民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奔走相告,群情振奋。岳家军所过之处,沿路百姓更是早早侯在路边,箪食壶浆,以示慰劳。但岳家军军纪严明,对于百姓的酒食均是婉言相却,最多饮一瓢清水而已。 岳家军中的将士多是中原子弟,很多人的父母妻儿仍在金人的铁蹄之下饱受蹂躏、折磨,一想到此无不热血沸腾,难以抑制。有人低声唱起了元帅那首名传天下《满江红》,此时此刻,这歌声有着极强的感染力,许多人都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起来,歌声也由低沉婉转变得高亢嘹亮起来。不消片刻,整个大军都在高声唱着这首词,十万人的大合唱,其声势可想而知。 副将王贵怕这震天的歌声打搅了病卧马车中的元帅,曾传令停止歌唱,但岳飞却传出话来:“众将士但歌无妨!待光复中原、迎回二圣之后,本帅也要与诸君痛饮欢歌!”众人闻听,大声欢呼,越发唱得起劲起来。歌声在田野山川回荡,直冲九天云外。 少年伏在坑中,看着威武雄壮的岳家军凛凛而过,听着令人振奋的歌声,一时百感交集,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痛楚在胸中涌动。他闭上眼睛,咬着牙在心中对自己喊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但他失败了,因为那歌声不只是响在耳畔,更是在他的心中唱响。 歌声终于停了下来,但少年的心却更加猛烈的狂跳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中军队伍中有一辆马车不疾不徐的行进着。马车之侧,大纛旗迎风舞动。帅旗上,一个硕大的“岳”字像一柄利剑直刺入他的眼里。 少年的牙齿紧咬,几欲出血。数日的焦急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如果再等下去,他都不知自己会不会就此疯掉。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他怎能错失良机?一伸手,紧紧地抓住身旁一条粗如儿臂的绳索,待到马车行驶到山丘之下,猛地挺身站起,将绳索抡了起来。绳索另一端,一块面盆大小的石头以少年为圆心飞快的转了起来。坑边的长草挡住了下面人的视线,一时竟没人发现这一切,也没人会料到竟有人在此埋伏行刺。绳子越抡越快,等到快到无法再快之际,脱手掷出。 少年天生神力,又凭借地势之利,一掷之下,石头直向百丈外的马车飞去。他并不去看石头是否会击中目标,而是一弯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硬弓,迅捷无比的搭上三支箭,拉到最满之处,一松手射向马车。最后他抄起一条大枪,手掌一拍马头。白马会意,噌的站了起来,一等主人跃上脊背,昂首一声长嘶,跃出坑外,向坡下疾驰。 少年之所以在这里设伏,就是因为这里坡势较缓,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纵马冲杀。数月来积压在他心中的仇恨让他觉得生不如死,而多日来枯燥漫长的等待更令他几乎疯掉。所以无论飞矢与飞石的袭击成功与否都不准备逃离,他要冲下去痛痛快快的厮杀一番,哪怕横尸当场,也在所不惜。 队伍一阵骚乱,很多人大声惊呼:“啊呦!”“不好,有埋伏!”“快,保护元帅!”那石头带着绳索,就如同流星飞坠一般,夹带万钧雷霆之势,谁敢阻挡?谁又能够阻挡?况且石头自高空飞落,划出一条弧线,离马车稍远一点都不可能够得到。 忽听虎吼一声,一条大汉从马车车辕上高高跃起,抡起手中一条熟铜大棍,奋力砸向飞石。只听砰然一声巨响,石头被砸得粉碎,碎石漫天洒落。大汉手中的大棍脱手飞出丈外,“嗵”的一声落在乱草丛中。大汉双臂脱臼翻身坠地,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没等众将士松口气,又听见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大作,三支箭呈品字形激射而至。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箭已距离马车不足五丈远近。 猛地又见一条大汉自马车后面跃起,手中舞动一条镔铁大棍拨打飞矢。如此沉重的兵器拨挡飞矢极为不便,有两只箭被其击落,另一支箭从他右胸射入,箭簇透出脊背。大汉落在地上之时,兀自嘶声高喊:“保护大帅”。 这两员步下将官虽名不见经传,但在民间却有赫赫威名:拼死击石者乃“马前张宝”;舍身挡箭者乃“马后王恒”。 弓箭手不待将领吩咐,以最快的速度抽弓搭箭,准备射杀来犯之敌。 银鞍白马,疾若流星;素袍长枪,快如闪电。弓箭手尚未将弓拉开,白马已冲到跟前。众人眼睛一花,连敌人样貌都没看清,已有数人伤在马蹄、长枪之下。 赵凯、李武二将飞马奔出,迎向少年。赵凯大喝:“什么人,竟敢……”,话未说完,少年一招“狂龙出海”已刺入他的小腹。赵凯大叫一声,尸身栽于马下。 李武大惊,方天画戟直刺。少年一侧身,避开戟头,右臂一合,夹住戟杆,借着奔马的速度,竟将李武撞下马来。 赵凯、李武的武艺在岳家军中虽不是出类拔萃,但也历经大小数十场战阵,也非泛泛之辈,不想今日连对手的面目都未看清,便双双落马,怎不令人心惊? 少年更不怠慢,冲向马车。岳家军将士岂能容敌人得逞。冯旭催马抢上,挥刀横斩。谢有望挺叉猛刺。少年仰身躺在马背之上躲开横斩的大刀,左手抓住叉头,右手持枪,一招“龙飞天外”,一枪刺入冯旭的胸膛。紧接着,借谢有望夺叉之力,猛地一送。谢有望正奋力争夺,不想对方竟突然将叉推向自己,一个收势不住,连人带叉落下马来。 副将王贵正吩咐人护住元帅车驾,救起张宝、王恒二将,只听得身后惨呼连连,不由心头火起,圈马冲了过去。 此时又有三将跃马冲出,力图挡住刺客。 少年大吼一声:“挡我者死”,大枪猛挥,一招“横扫乾坤”使出。左面的黄记躲避不及,被枪尖割破咽喉。中间的魏宣仰身躲避的慢了一些,枪尖划过胸口,所幸有铠甲护体,不致有性命之忧。右面的石国治立刀杆招架,但却远不及杨烈力大,被砸下马来。 王贵见刺客如此骁勇,心下骇然。见对方二十岁左右年纪,却是满面沧桑。细一看对方的白袍,原来竟是一身重孝。猛地想起一人,遂高声喝问道:“大胆刺客,可敢留下姓名?” 少年一声狂笑,一边撕杀,一边朗声道:“大丈夫死都不怕,岂惧留名?我乃‘大圣天王’之子,杨烈!”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第三章 浴血拼杀 众将士闻听少年乃是“大圣天王”杨幺之子,无不震惊。 原来,在建炎四年(公元一一三零年),金军打到江南,在长沙大肆烧杀、掠夺。游寇孔延舟趁火打劫,致使江南百姓苦不堪言。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钟相、杨幺揭竿而起,抗击金兵、游寇,两湖各地百姓纷纷响应。其后,众义军见南宋朝廷依旧如前朝般腐朽、懦弱,遂推举钟相为楚王,建立大楚政权,推行“均贫富,等贵贱”之策,与南宋朝廷公然对抗。后来,钟相与其子钟子昂被孔延舟的刺客暗杀,杨幺遂肩负起楚国军政大任,号称“大圣天王”,立钟相少子钟子仪为太子,声势日渐浩大。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南宋朝廷深以为忧,视其为心腹大患。而屡次派大军征剿,却都铩羽而归。又多次派人诏安,许以高官厚禄,杨幺亦不为所动。无奈之下,皇帝赵构派宰相张浚任监军,将抗金主力岳家军调往洞庭湖,镇压杨幺的大军。经过月余对峙,最后岳家军一举攻破洞庭君山总寨。杨幺与钟子仪兵败自杀,一干将领或死或降,唯独杨幺之子杨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问及归降之人,均茫然不知所踪。张浚派手下人查访数月也没有结果。众人均猜其已死于乱军之中,尸体沉入了湖底,却不想此人竟在此地出现。 王贵见自己所料不差,不由又惊又喜:惊的是,此贼胆大包天,单枪匹马竟敢闯军行刺;喜的是,若擒杀此贼,将是奇功一件。当下更不犹豫,挥刀杀向杨烈。 刀枪顷刻之间互击十余次,王贵心下骇然,暗道:“此贼果然骁勇!” 杨烈虽也觉出此将非前面几将可比,但却胜之不难,二十合之内,当可将其杀败。可今天自己为刺杀岳飞而来,与其他人纠缠太久,岳飞的车驾必定远去,良机一失,恐成终生之恨。一想到此,不禁心头焦躁。 当此性命相搏之际,岂容丝毫分神?王贵一招“海底捞月”,大刀自下而上斜砍而至,杨烈正在化解其他将士的攻击,见王贵刀头砍到,侧身一避,稍慢了一些,左肩一块皮肉被生生削去。 王贵见杨烈挂彩,心中大喜,一撤刀,又一招“开天辟地”砍向杨烈。 杨烈大怒,将心一横,并不理会当头劈来的一刀,奋力使出“狂龙出海”,大枪直刺王贵的小腹。 王贵大惊,他知道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通常只有在厮杀时,对方完全处于劣势而又无法脱身之际,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现在杨烈虽然受了些轻伤,但却全无败象,怎就使出如此打法?一惊之下,连忙抽刀格挡。但当此间不容发之际,毫厘之误,都足以致命。刀未等收回,杨烈的枪已刺到。危急之中,王贵侧身躲避,但身子却未能完全闪开,枪尖噗地一声刺入他的右肋。王贵大叫一声,滚鞍落马。 杨烈精神一振,大枪如金龙狂舞,坐骑如猛虎下山,直杀向岳飞的车驾,白袍之上血迹斑斑,恰似朵朵寒梅怒放于冰雪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几处伤,伤在哪里他也浑然不觉,对于伤痛他似乎已经麻木,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在乎流血呢?这些鲜血只能令他更加亢奋,更能令他的杀气越来越浓。 众人见副将王贵落马,无不心惊,但却没有一个人退缩,哪怕是那些武艺低微的兵卒,明知冲上去凶多吉少,也前赴后继,无所畏惧,这,正是岳家军的精神! 一个小校拦在杨烈马前,挥单刀砍向马头。杨烈怎会将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大枪一刺一挑,已将小校的刀挑飞。眼见小校就要被奔马踩死,却见他不退反进,身子一纵,双手紧紧地抱住马的脖子,左腿勾住马背,右腿踢向杨烈。 白马突然被人抱住了脖子,也是一惊,拼命摇着头想把来人甩下去。但小校十指死死扣在一起,张口去咬马脖子。可马脖子滚圆溜滑,无法咬住,心急之下,竟一口咬住马的鬃毛。 杨烈又惊又怒,想不到岳家军的一个小校竟也如此悍不惧死,虽然小校的攻击并不能伤到自己,但坐骑却因此慢了下来。眼见周围的兵刃纷纷攻到,实在腾不出手来应对,当下一边挥枪迎敌,一边将右脚离凳,微一侧身,踢向小校的左肋。杨烈腿上的功夫了得,虽然这时用腿极为不便,但只踢了两下,就已将小校踢得口吐鲜血,面部也因痛苦而扭曲变形。饶是如此,小校仍没有松手,反倒抱得越发紧了。 杨烈见被自己数脚踢只剩下半条命小校,仍未放手,惊骇恼恨之余也生出一丝敬佩,但这敬佩之情霎那即逝,一经腾出手来,一枪刺入小校右肋。 小校从马脖子上滑落,临死之际仍大瞪着双眼,他在担心弟兄们能否挡住着凶恶的刺客。 这名小校本名张顺,人们都叫他小顺子。在他十几岁时,家乡遭金兵屠戮,父母被杀,姐姐受辱,他也被金兵虏去为奴,饱受**摧残。后来岳家军将其救出苦海,从此他便以岳家军为家,视元帅为自己的父母。他本来生性懦弱,常常受人欺负而不敢反抗,但只要有人说出对元帅不敬的言语,他便与之争吵撕打,甚至不惜拔刀相向。今天,他明知冲上去必死无疑,但却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用自己的生命去保卫元帅,捍卫岳家军的尊严。 没有人再看小顺子一眼,甚至有很多人在冲杀过程中,踩踏着他的尸体。不是他们心肠冷漠,而是他们根本顾不得去理会他的生死,和他一样,他们都想为保护元帅流尽最后一滴血。 白马重负骤逝,立感轻松,一声长嘶,高高跃起,从众人头顶越过,落下之时已到了马车之侧。 杨烈今天的运气实在不差。岳飞身边本有张宪、杨再兴等五虎上将保护,但此时却均有事离开,如若不然,就算杨烈生有三头六臂也难以靠近马车。而张宝等人舍不得用元帅的坐骑拉车,使用的只是一匹普通的战马,才使得杨烈能这么快追到马车。 杨烈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大枪疾抖处,鲜血四溅,清除掉保护车驾的最后屏障,大吼一声:“姓岳的,今天叫你血债血偿!”大枪蛟龙如水一般“噗”地一声刺入马车车厢 第四章 弃枪折剑 众将士尽皆惊的面无人色,魂飞天外。 而杨烈的惊骇程度并不亚于这些将士。他看准了车厢坐人的位置刺去,自忖就算杀不死岳飞,起码也要将车厢挑开,与仇人对面相搏。但当大枪之刺入三分之一左右之时,便遇到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拦,再也无法刺入半分。大惊之下,便欲将枪抽回,但同样如蜻蜓撼柱一般无法办到。此时,数不清的兵器如狂风骤雨一般攻了过来,只须一刹那,他就会被这些因悲愤而疯狂的将士斩成肉酱。心念电闪之下,他只能撒手弃枪,腾身而起,如一只鹰隼般落向车顶。 只听得一声悲嘶,杨烈的坐骑已被十数件兵器击中,倒在血泊之中。 杨烈猛一回头,恰恰看到白马的双眼,那眼中竟似忽有泪光闪动,好像在问主人为什么要舍弃自己而去? 杨烈心如刀割,拔出背后的长剑,不待身形稳住就向车顶砍落。 长剑映日,宛如划出一条绚丽的彩虹,更象激射出一道惊艳的闪电! 忽听一声大喝:“恶贼,休要伤我家元帅!”喝骂声中,两道黑影带着强劲的风声激射而至。 杨烈听风辨形,知道有很重的暗器袭来。虽不愿放弃这等大好良机,但如果不避让,势必会丧身于此,复仇之事更无从谈起。此刻招式已然用老,无法撤剑回护,只有侧头避开袭向头顶的暗器。只听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虎口剧震,另一件暗器砸在剑脊之上,长剑应声而断。 这时数十柄刀枪攻到,杨烈身上又多添了几处伤口,血流如注。但他毫不气馁,断剑急舞之中腾出右脚,运力踹下。只听咔嚓一声,车顶被他踹出一个大洞。他正待提脚再踹,只觉一股浑厚无比的大力击中足底,身子竟被击的斜飞了出去。 众将士不明所以,但见刺客飞离马车,发一声喊,刀枪齐举,刺向杨烈。 杨烈虽惊不乱,在空中一扭身,手舞断剑,将刀枪荡开,如一只猛禽般飞落。但甫一落地,只觉右腿钻心疼痛,竟身不由主的单膝跪在地上。 众人看出杨烈无法站立,更是兴奋,兵器如乌云盖顶般罩住杨烈。 杨烈暴喝一声,断剑在头顶舞出一道光圈,去格挡如骤雨一般的袭击。只听“叮叮当当”一阵急响,宛如琵琶乱弹。他单腿一用力,腾身而起,从刀枪的缝隙之中跃出。他在空中看到一员骑兵挺长矛刺到,当下微一侧身,避开枪尖,抓住枪杆一拉,竟将对方扯下马来,而自己也借力跃到对方马上,还将长矛夺在手中。这一下主客易位,分寸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若不是身处敌对之势,这些兵将就要喝起彩来。 杨烈复得枪马,刚要追赶跑远的马车,却被一员大将迎头阻住去路。只见此人黑面钢髯,铁甲皂袍,就如门神敬德到来一般。但却因出来的匆忙,错拿了叔宝的金装锏。杨烈曾在洞庭湖两军阵前见过此人一面,知道他乃是大将牛皋。 本来牛皋在前面军中,闻听有人行刺元帅,急忙飞马驰援。奔驰之际恰恰见到杨烈挥剑砍向马车,当下将双锏掷出,砸断了杨烈的长剑。 牛皋手执士卒递回的双锏哇哇大叫道:“好狗贼,竟敢刺杀岳元帅,先吃牛爷爷三百锏。”说着,狂舞双锏砸向杨烈。杨烈也不答话,与牛皋杀在一起。 牛皋在岳家军中虽不是第一高手,却是第一猛将,打法极为凶悍,杨烈一时片刻也无法取胜,眼见马车越来越远,不由心头大急。见对方双锏砸来,侧身避开,右手长矛疾扫。 牛皋回锏挡枪,却不料杨烈左手断剑脱手飞出,掷向牛皋的坐骑。牛皋一拨马头,闪开了飞剑。岂知杨烈掷剑时用上了投掷回旋镖的手法,断剑在空中飞旋一周,飞回时正中牛皋坐骑的后腿。虽然飞剑的力道已经减弱,并没有削断马腿,但那畜生一觉得疼痛,立时撂起了蹶子,一下将措不及防的牛皋掀下马来。 杨烈本想将其一枪刺死,但四周的众军士纷纷攻到,将牛皋护住。杨烈本就志不在此,见状撇下牛皋,纵马而去。 这时马车却已渐行渐远,最后竟没了踪迹。 杨烈顺着大路杀到一条山谷之中,两侧高峰耸立,道路狭长。这种地势最利于阻截。宋兵宋将就算一时拿不下剽悍的杨烈,但杨烈想再向前追击更是难于登天,时间一久必定被众人擒杀。 牛皋换了一匹马,追了上来,口中大骂:“狗娘养的兔崽子,今天不杀了你,老子誓不为人。”一边喊,一边冲了过来。 杨烈知道在这些人中,牛皋的军阶最高,在洞庭杀戮最多,能将其击毙也算不虚此行,一拨马杀向牛皋。 只听有人纵声大笑,喊道:“狗娘怎能生出兔崽子?老牛啊老牛,我只知道你不会说话,谁知道你连骂人都不会 !”蹄声响处,一员宋将飞马而至。 牛皋听声音已知是何人到来,心下大喜,知道此人一到,刺客必将授首,但还是骂道:“你这鸟人,这当口还有心情胡闹。我问你,元帅可好?什么人在他身边保护?” 来人答道:“元帅安好!张宪将军已经赶到,老牛你尽可放心。我过来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来岳家军行刺。你们且退下,看某家如何生擒刺客。” 牛皋知道此人极是自负,素来不屑以多胜寡,眼见刺客凶悍,群攻徒增伤亡,就算将刺客擒杀,也于岳家军声名有损,不如做个人情,将功劳让与此人。当下举锏高呼:“众将士且退下,团团围住,切不可走了刺客。” 众人会意,停止了厮杀,把来将与杨烈围在核心。 杨烈听来人话中之意,似乎自己已成对方囊中之物,不禁大怒,回马打量来人。只见此人虎额燕须,青铜盔甲,手提一杆铁枪,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凛凛之威,知道此人远非牛皋等人可比。但杨烈素来倔强,生性狂傲,越是遇到高手,越是不肯服输。当即催马向前,一招“群龙布雨”,大枪抖处,漫天枪影已将对方罩住。 第五章 两强相遇 对方“咦”了一声,颇为惊奇这刺客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枪法造诣。好在他久历战阵,可说是见多识广,又得岳元帅这个用枪的第一高手的点拨,知道此招的破法。大枪一挺,直向枪影的中心刺去,枪尖猛地一抖,竟将对方漫天枪影化去。 杨烈也是一惊,想不到自己的这一绝招竟被对方轻易破解,忙将枪杆一压,向左侧斜推,化解了对方反攻的一招。 顷刻之间,二人已交手十余个回合,均暗暗佩服对方的枪法武艺。 这员宋将平时眼高于顶,对于用枪,除了元帅与张宪之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底。但今天见这少年竟有如此武艺,非但不妒,反生惺惺相惜之心,猛地高喊一声:“住手,我有话说。” 杨烈一愣,圈住战马喝问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有什么好说的?” 杨再兴道:“小伙子,虽然你的功夫不差,但却绝不是某家的对手。况且这里重重包围,你就是肋生双翅也无法脱逃。听我良言相劝,赶紧下马归降,也能留条活命。” 杨烈喝道:“杨家只有战死的好汉,绝没有降敌的懦夫!” 来将一愣,遂即大笑道:“说得好!原来你姓杨,某家也姓杨,不知可算得杨家好汉?” 杨烈听说此人也姓杨,立即想到此人是谁,喝道:“你是杨再兴?惧死降敌之辈,有何面目以杨家好汉自居?” 这员宋将正是杨再兴,他听到杨烈的辱骂也不恼怒,说道:“看你一身热孝,我来问你,你可是洞庭杨幺之子?” 未等杨烈回答,牛皋抢先嚷道:“老杨,这厮正是洞庭余孽,是杨幺的儿子。快快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杨再兴喃喃道:“果然是你。”微一沉吟,接着道:“小兄弟,你爹建立的‘大楚’已灭,你侥幸活命,何苦又自来送死?如果你下马归顺,岳元帅必定喜欢,一定会上表朝廷赦免于你,到那时为国出力,既可封妻荫子,又可使自己青史留名,岂不是好?” 杨烈冷笑道:“我心中只有大楚,绝不向赵宋屈身。我来问你,如果换了你,你能不能弃血海深仇于不顾?” 杨再兴叹道:“我不想大话欺人,若是从前,我也会和你一样。但现在我会效法岳元帅,摒弃私仇,以全大义。杨某和你一样,素来鄙视惧死投降之辈,但投降岳元帅,却是我平生最正确的抉择,杨再兴九死不悔!”原来,杨再兴初时身在草莽,也曾为祸一方。岳飞奉命征剿之时,胞弟岳翻被其杀死。后来杨再兴遭擒,自忖必死。岂料岳飞爱其武艺,遂晓以大义,劝其归降。杨再兴被岳飞博大的胸襟感动,遂诚心归降,至死不渝。 杨烈听说过这段往事,但还是冷哼一声:“姓岳的薄情寡义,用同胞弟兄的性命沽名钓誉、邀买人心,你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得以活命,自是对他感恩戴德。但你想过没有,他对亲生兄弟的死都不在乎,如有一天你也被杀,他会为你难过吗?” 杨再兴闻言大怒,喝道:“住口!你怎么辱骂我都可以,但你绝不能侮辱岳元帅。你这等全无见识黄口小子,怎能省得岳元帅包容天地的胸怀。如果有一天杨某战死沙场,就算元帅不能为我报仇,九泉之下,我也绝无怨言!” 杨烈深深明白,岳家军之所以百战百胜,除了岳飞兵法如神,将令如山之外,更多的是元帅视每个将士为兄弟,这些将士都心甘情愿为主帅去死,这也是岳家军百战不殆的一大原因。 见杨烈无语,杨再兴猜想杨烈心思活转,接着劝道:“小兄弟,当今天下大事,莫过于金人入侵,中原百姓受尽欺凌。你我这等热血汉子,正应该放下私人恩怨,解黎民于倒悬,方不负这一副男儿之躯。” 杨烈知道杨再兴所言句句在理,但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终究难以化解,恨声道:“大道理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父仇不共戴天,要我归降,除非我爹与洞庭万余弟兄复生。否则,杨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杨再兴见杨烈宁死不悔的决心,知道多说无益。他实在喜欢这个少年倔强的性格、高超的武艺,实在不忍心致其于死地。但他也明白,以其宁折不弯的个性,当场击杀与将之生擒实无分别。犹豫再三,一狠心,说道:“好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了你的孝义之名。”说罢,一招“移山填海”,大枪斜劈而下。 杨烈毫无惧色,左足脱离了马镫,身子一蹲,贴在马肚子上,大枪向斜上方递出,直刺杨再兴的小腹。这一招唤作“毒龙出洞”,涉及到骑术,便叫做“镫里藏身”。 杨再兴叫了一声“好!”以一招“龙盘蛇绕”破解敌招。 二人使的枪法都叫“杨家枪”,但却是同名不同宗。按杨再兴的说法,他是杨延昭嫡系子孙,枪法更是一脉相承,至于是否属实,却是无从可考。但他的枪法雄浑刚猛、气势磅礴,就算对他的说法有所怀疑的人,也不得不宾服他的技艺。而杨烈的枪法却是得自家传,其打法神鬼莫测、狠辣刁钻,在湖广一带颇有盛名。今日两强相遇,自是一番龙争虎斗。 战马来回奔驰,将场子越打越大。二人你来我往,枪影连绵不断,重重杀气迫得人几乎透不过起来。 二人的武艺本在伯仲之间,但杨烈激战多时,气力消耗过多,加上枪马俱不如意,时间一久,便觉得难以支应。但杨烈生性极是倔强,越是处于劣势,越是不服输。几次险险被杨再兴刺中,均又靠拼命的杀招应付过去。他自知今日大仇难报,悲愤之余,怒火更盛。他的打法虽越发凌厉,但却已经有失章法,渐渐落于下风。 众将士见杨再兴已占了上风,不由得欢欣鼓舞,为其呐喊助威。 忽然,只听队列外围喊杀声四起,人群一阵骚乱。 第六章 伏牛九龙 牛皋一愣,回身喝问:“怎么回事?”不待众人回话,自己已拨转马头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岳家军已经和一队服饰纷杂的人交上了手。来人不多,也就百来号人,但却个个骁勇,凌厉的杀法并没被岳家军比下去。 牛皋怒骂道:“奶奶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咋来这么多嫌命长的?弟兄们,给我狠狠的杀,休要放走一个。”话音未落,已自催马杀出。 一个黄脸汉子舞动单刀一路杀来,却被牛皋阻住了去路。 牛皋挥动双锏将此人拦住,喝问道:“哪里来的小毛贼?敢到这里来撒野,报名受死。” 黄脸汉子一边砍杀,一边嬉笑道:“我姓亲,单名一个爹字,你有种就喊一声我的名字。” 牛皋一愣,遂即明白这家伙是在拐着弯子骂人,不由大怒,喝道:“兔崽子,你真是活腻了,敢讨你牛爷爷的便宜,过一会,我教你跪下喊我亲爹!”双锏搂头盖顶,砸向这汉子。 黄脸汉子身体极是灵活,滑步避开,挥刀横砍牛皋的马腿。嘴里仍是嬉笑着气牛皋道:“喊什么?我没听清,上了年岁的人耳朵有些背,大声点儿!” 牛皋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大声道:“亲爹!你小小年纪,算什……”猛然醒悟,自己上了个恶当,更是羞怒欲狂,使出平生气力,定要砸死对方而后快。 黄脸汉子一边闪躲着牛皋凌厉的攻势,一边还要应付其他岳家军士卒的攻击,处境十分危急,高声喊道:“这个黑儿子不好对付,哥哥兄弟,过来帮我一帮!” 牛皋冷笑道:“你那些狐群狗党自身难保,谁会来救你?识相的话,叫我一声牛爷爷,或许会饶你不死。” 黄脸汉子一边招架一边认真地道:“真的?那我可真喊了?”说完真的冲牛皋喊道:“你是牛爷爷!” 他这一喊,反倒把牛皋弄得一愣,一时竟忘记了答应。 那知黄脸汉子接着高声道:“我是牛曾祖!”这一来,他又讨牛皋的便宜,连那些厮杀的岳家军听到都不禁莞尔。 牛皋气的青筋突起,疯了一般定要至其于死地。 此时,一个红面大汉杀到,以一对镔铁短棒接住牛皋的杀招。顷刻之间,二人锏棒互击数次,声声震耳,彼此佩服对方膂力了得。 红面大汉一边和牛皋激战一边数落黄脸汉子道:“臭王八,平时就会偷懒耍贫嘴,关键时候还得求我来救你。” 黄脸汉子嘻嘻一笑,道:“谁叫你和我这王八是兄弟呢!”他这一说竟然把这红面大汉也给骂了。 红面大汉素知其为人,只是哼了一声,继续和牛皋厮杀。 牛皋见有话缝可插,大笑道:“原来你是个王八!” 黄脸汉子又是嘻嘻一笑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原来你娘并没有告诉你,感情她也怕羞。” 至此,牛皋已知斗口远非其敌,又因红面大汉攻势凌厉,不敢有丝毫疏忽,专心对敌。 黄脸汉子见有人缠住牛皋,便抽出身来,向着二杨厮杀处杀去。他的武艺对付牛皋这样的大将自是相去甚远,但对付普通士卒却又是游刃有余。刀光霍霍,不消片刻,竟已杀出一条血路,奔到杨烈附近。 杨烈已知又有人来闯军,就算不是大楚旧部,不是自己的江湖朋友,但总是对自己有利无害。心中一喜,信心陡增,枪招也渐渐沉稳,又与杨再兴杀了个旗鼓相当的局面。 黄脸汉子高声问道:“那位英雄可是杨烈公子吗?” 杨烈一听,已知来人确是救助自己的朋友,但抽目看时却并不相识,于是朗声答道:“不错,在下正是杨烈。请问阁下是哪路朋友?如何识得杨烈?” 黄脸汉子道:“我等是伏牛山九条龙,也有人叫我们九条虫。龙也好,虫也罢,但都是讲情义,不怕死的爷们儿。早年令尊有恩于我们兄弟,如今恩公遭遇不测,我等说什么也要寻到公子,护您周全。”说罢又高声喊道:“弟兄们,公子爷在此,报个名儿,让公子爷认识认识。” 话音刚落,只听得“冯大!”,“赵二!”,“周三!”,“于四!”,“林五!”,“孙七!”,“陈九!”,七个人,七个声音,或沉闷,或嘹亮,或嘶哑,或尖利,穿透震天的厮杀之声,清清楚楚地传到众人的耳中。 杨烈还未答话,黄脸汉子已是一怔,高声问道:“何六哥在哪?怎么不搭腔?” 只听有人有人答道:“已经战死了!”声音虽然沉稳,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悲痛之情。 黄脸汉子右手舞刀,左手抹了一把脸,不只是擦汗还是擦泪,苦笑道:“这个何六哥,还欠我两坛子女儿红了,就算你不愿意还,也不用这般的躲债呀?”虽是嬉笑的言语,但所有人都听出他的声音已有些发梗。黄脸汉子一刀砍翻了一个小校,高声对杨烈道:“我还没对公子爷报名呢。在下排行老八,可惜姓不对,偏偏姓了王,所以我只能说自己叫王老八。” 杨烈心中不禁一颤。这些江湖朋友和他素未平生,只是因为昔年曾受其父恩惠,就不远千里舍生忘死营救他,怎不令人感动?到底父亲对他们有何恩惠,他们没说,此时他也不便详询。他久在江湖厮混,深深了解江湖,懂得江湖人。江湖中虽多有暴虐无赖之徒,但更不乏孝义之辈。他们虽然不懂孔孟之礼,却信奉人性中最发乎自然的情与义,其实这才是最难能可贵之处。他们往往会为了一句承诺,为了报答一饭之恩,不惜关山万里,甚至赴汤蹈火。义重生死轻,这是很多江湖人的信条。比之世间中那些蝇营狗苟,为了名利不惜出卖朋友,甚至出卖家人虚伪之徒,江湖人反而显得干净纯粹得多。 厮杀还在继续。有人流血,有人倒下,有敌人,有朋友。对于敌人,杨烈固然不知晓姓名,那些朋友他更是一个也不识,而他们却为自己这个素未谋面之人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刹那间,杨烈只觉得血灌顶门,突然大喝一声:“住手!” 所有人都被这惊雷一样的吼声惊得一怔,但除了杨再兴一横大枪,勒住坐骑之外,没有人罢手。在战场上,厮杀难保不死,但住手却无异于引颈受戮。 杨再兴喘了一口大气,调匀了呼吸。和杨烈的拼杀让他心惊,更让他觉得痛快。他真是喜欢这个强横无畏的少年,如果能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将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然而,此时他们却成为了敌人,这绝对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此刻他想听听杨烈究竟会说些什么。他缓缓道:“有什么话,就请讲吧。” 杨烈对杨再兴道:“你我同时喝令双方把罢手,我有话讲。” 杨再兴微一沉吟,点了点头,说道:“好,你我同时喝喊。” 二人齐声喝道“大家住手!”他们都内力充沛,喊声若惊雷一般震耳,众人一凛之下停止了厮杀。 杨再兴冲杨烈一点头,道:“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杨烈一咬牙,大声道:“放我的这些朋友走,我愿下马受死。” 众人闻听都是一怔。杨再兴觉得自己的心一缩,甚至有痛楚的感觉,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只听一人朗声道:“公子如何说出这般话来?你把我们伏牛山弟兄当成什么人了?” 杨烈闪目望向说话之人,见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长大汉子,手执一柄青钢重剑,眉宇之间,透出凛凛之威。 使剑汉子接着道:“今日如不能救公子脱困,我冯大日后死了有何面目见令尊于地下?若再用公子性命换我等平安,不用江湖人指责,自己羞也羞死了。这话公子再不可说。” 杨烈颤声道:“众位哥哥,无论先父对你们有何恩惠,今天你们舍死前来助我,已经报了昔日恩情,无人相责,更无须自责。你们不走,只能白白赔了性命。” 牛皋插口喝道:“今天谁都休想逃走,你们怕江湖人耻笑,我们更不想教天下人耻笑岳家军无能。识相的,统统罢手受缚,死的还能体面些。” 杨再兴也大喝一声:“慢!大家听我一言。”冲着冯大一点手,接着道:“冯寨主,杨烈之言或可考虑。如果他肯下马受缚,岳帅帐前,金殿之上,我杨再兴愿意以性命相保,你们可安心离开。” 杨烈看了一眼杨再兴,心道:“可惜这样热血的汉子却是敌非友!”他虽然早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但对于对方的回护之情,还是生出由衷的感激。 忽听一人冷哼一声,虚弱的声音道:“杨再兴,你有什么资格保这反贼周全?他犯的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这些草寇与我军为敌,这已经是公然造反之举,你有什么权力放走他们?你的话若传到朝廷,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快把你的草莽性情收敛起来!”众人看时,原来是副将王贵带伤来到。 杨再兴涨红了脸,想要抗辩,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是因为王贵比自己官位高,而是对方之言句句属实,以自己的身份,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救不下杨烈的性命,至于放伏牛山的人走,更是超出了自己的职权范围。王贵虽然训斥自己,但也不难听出其中的回护之意。 王贵略略喘息片刻,发令道:“众将士听令,今日闯营的逆贼,休要放走一个。违令者,军法处置!”说完,狠狠地瞪了杨再兴一眼,忍痛挥刀杀向杨烈。 第七章 货卖人头 杨烈怎能把王贵这个手下败将放在眼里,催马挺枪杀了过去。牛皋等人知道王贵身负重伤,连忙抢过去将杨烈截住,也不多说就杀作一团。 冯大、林五赶到杀入战团,一左一右,护住杨烈。杨烈顿时大感轻松,朗声道:“多谢两位哥哥!” 林五笑道:“公子爷怎么如此客气,能与您并肩杀敌,实是我等之福。” 杨烈正色道:“众位兄长都是杨烈生死弟兄,‘公子爷’的称呼,再莫提起。” 冯大道:“尊卑有别,岂可乱了礼法。” 杨烈哼了一声,不屑道:“去他娘的狗屁礼法,那些东西,都是当权者用来压榨穷苦百姓的手段。钟伯父和我爹揭竿而起,‘均贫富,等贵贱’,就是要废除那些吃人的礼法。让人人平等,是大楚立国的最终目的。” 冯大听得血脉喷张,慨然道:“好,既是如此,我们今日以敌血祭告苍天,义结金兰,等杀出生天,再叙庚辰。” 杨烈纵声长笑道:“好,杀出生天,再续庚辰!”大枪舞动,杀气纵横。本来,他打算血战至死,但现在他觉得身上背负了沉重的责任,迫使他要活着离开这里,带着这些弟兄离开。他明知这其实很难办到,但他却必须这么做。这就是责任,一种你看不到,你摸不着,却会影响你一生的能量。 三人高谈阔论,视敌如无物的神态早将岳家军众将士激怒,尤其是性情暴躁的牛皋,更是三尸神暴跳,疯了一般舞动双锏,嘴里喝骂道:“奶奶的,今天如果让你们活着离开,我的牛字倒过来写。”又向杨再兴吼道:“死老杨,你搭错了哪根筋,你再不出力,我就日你祖宗。” 杨再兴被牛皋骂的清醒过来,蓦然想起岳元帅的谆谆教诲,不由暗道一声惭愧,跃马挺枪,杀向人丛。 忽然一团刀光贴着地面滚到。杨再兴挺枪斜刺。“当”的一声,大枪竟被弹起,刀光散处,一个矮胖的汉子滚到一边,挺身站起。只见这人短臂短腿,身材奇矮,站着应该比躺着高不了多少,偏偏一个头颅大的出号,活脱脱的一个大冬瓜。矮胖子手擎一把弯刀,那刀虽不甚长,却也比他短不了多。虽然当此亡命拼杀之际,杨再兴看清了对方的样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矮汉子再次扑上,就如同一个插满利刃的圆球一般,围着杨再兴的坐骑飞快的旋转。他的嘴里还在不停的数落着:“奶奶的,有啥好笑的?你一准是看俺矮,想叫俺矮冬瓜是不是?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俺是矮冬瓜,你他娘的是高西瓜。一会儿,孙七爷把你的胳膊腿儿全砍下来,叫你也变成一个矮冬瓜。不,是死了的矮冬瓜。”原来,这孙七因为身材矮胖,时时处处遭人奚落,总被人呼做矮冬瓜,心里极是反感。到后来,有人多看他几眼,他便觉得对方在心里叫他矮冬瓜,他便和对方争吵厮斗。今天见杨再兴发笑,知道对方定是嘲笑自己,因此更是疯了一般死缠烂打。 其实,杨再兴的武功不知要高出这个孙七多少,但他是在马上,孙七在地上,他要俯下身子才能与之争斗。孙七的尊容已经令其忍俊不禁,他又听其疯言疯语唠叨个不休,实在让他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大笑起来。这一下可犯了拼杀的大忌,力气和招数都大打折扣,竟被孙七搞得手忙脚乱起来。 因伤退在一旁的王贵见状,双眉紧蹙,对杨再兴今天的表现极为不满,忙吩咐人去援助。 伏牛山的赵二杀了过来,舞动双刀,与孙七合战杨再兴。杨再兴见状,不敢再轻忽,凝神对敌。 此时,杨烈等人已将郝政重伤,牛皋也受了轻伤,但林五却被牛皋一锏打死。周三和何六一样,与杨烈尚未谋面,就已遭不测。而那些伏牛山的百来个喽兵,不是被杀,就是被擒,已经是一个不剩了。 冯大对发了疯一般的杨烈嘶喊道:“杨兄弟,我们先杀出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快走。”右手挥剑,左手拉住杨烈坐骑的缰绳,向外急奔。擅使暗器的于四,将各种暗器源源不断的打出,为众人开道。 那一边,杨再兴重抖神威,一枪刺死了赵二。孙七见状,嚎叫了一声,就地滚来。杨再兴俯身斜刺,噗地一声,刺入孙七的大腿根上。孙七恍如没有知觉一般,用力一蹬,身子贴地一滑,钻到马肚子下面,刀光闪处,已将杨再兴的马肚子划开。那马一身长嘶,扑通倒地。孙七腿伤不便,没来得及滚出,竟被压在了下面。他正待从马肚子下面钻出来,可还没来得及动,就已被众将校乱刀砍死。 陈九看到了刚刚的一幕,心如刀割,哭喊道:“七哥,老九给你报仇!”轮动双板斧和杨再兴杀在一处。 杨烈已被冯大和王老八护卫着冲到山坡之下,岳家军在后面紧紧追杀。他看见陈九还在重重包围之下,便要不顾一切的杀回重围。 冯大心急之下,一把将他拽下马来,咬牙喝道:“快走,往山上跑。” 杨烈如野兽般嚎叫道:“哥哥们为救我而死,我若逃走,禽兽不如。” 冯大一边阻截着追兵,一边喊道:“你若出不去,大家真都白死了,谁为我们报仇?谁为你爹报仇?” 王老八在此生死关头,嬉笑的性格也是难改,说道:“兄弟你逃出去,报得了仇报不了仇先不说,起码清明时节有人给哥几个烧纸不是?” 杨烈还待分说,忽听山顶上有人高声叫道:“喂!这里有杨幺人头一个,货卖白银万两,有意者,速来交易,过期不候喽!” 众人听到这喊声都是一愣。杨烈心中如同被重锤击打一般,猛地回头向着声音发出之处望去。只见山顶之上站立一人,看不清形貌,在他的手里似乎拎着一个包裹,不住地摇来晃去。 冯大见状,急急对杨烈道:“兄弟,你可以不要命,但哪能容许死去的令尊还受人如此作践?快去,把人头抢回来,我们给你挡一挡敌兵,” 杨烈道:“可是 冯大喝道:“你怎么如此婆婆妈妈!”一把抓住杨烈的腰带,奋力将他抛到山坡上,嘶声喊道:“快走,别回头!” 杨烈身在空中心念电闪,知道自己留下也是白白送了性命,不如留下性命,日后也好为诸位义士报仇。身子一落地,他便真如冯大嘱咐的,没有回一次头。其实他是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回头,就再也没有了逃走的勇气。慷慨赴死易,忍辱偷生难,活着,有时真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杨烈此时的心境正是如此。听着身后的厮杀声,这个从不落泪的铁血少年竟已是泪如滂沱。 此时伏牛山的众头领只剩下了冯大、于四和王老八三人还在苦苦支撑,试图阻住岳家军的追击。但三人已是筋疲力尽伤痕累累,自知捱不了多时了。冯大抽空回头向山坡上望了一眼,见已没了杨烈的踪迹,心中略觉宽慰。 冯大一边厮杀一边问道:“兄弟们,看来今天咱们在劫难逃了。你们怕不怕?悔不悔?” 于四是个寡言之人,只生硬地说道:“不怕,不悔!” 王老八笑道:“怕个鸟,二十年后又是一个站着撒尿的汉子。瓦罐而难离井沿破,盗匪难免刀下亡,早晚的事,有啥可后悔的?只是可惜,可惜 冯大问道:“可惜什么?” 王老八呲牙一笑道:“没什么!”忽然吼着嗓子唱了起来:“一条黄河浪呀浪滔天,妹子儿在船头哥把船来搬。想偷偷亲一亲妹子的嘴儿,你爹踹了我个四脚朝天 嘶哑的歌声带着浓重的河南乡音,让很多远离中原家乡的将士心中猛地一颤,竟听得有些痴了。 第八章 蓝衣高手 牛皋和杨再兴翻山爬坡追赶杨烈。牛皋一边跑一边大声咒骂,骂杨烈贼胆包天,竟敢到岳家军来把虎须。接着又骂杨再兴贼性不改,屡屡回护杨烈,以致让其逃走,给岳家军留下了后患。 起初杨再兴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奔跑。后来听牛皋唠叨起没完,不禁心中焦躁起来,喝道:“你他娘的有完没完,像个乡下娘们似的。再叨叨,老子一脚把你踹下山去。” 牛皋怒道:“乡下娘们儿怎么了?老子就是乡下人,你城里娘们多长了个**咋地?我想把这天大的功劳让你独占了,可没想到,你自己倒像个娘们儿手软起来。你以前杀人如麻的狠心肠跑哪去了?改吃素了?想不叫我叨叨也成,待会儿若追到那小子,别心软,宰了他,你就是把尿撒到老牛的脖子里,我也不恼你。” 杨再兴哼了一声,道:“好,你不是乡下娘们儿,你是城里娘们儿。” 就在此时,有四条人影从二人身边急掠而过,飞快地向前奔去。二人都是一愣,看那四人身上并无甲胄,穿的是护卫的官服。 牛皋见状急道:“老杨快点儿,莫让这几个厮抢了功劳。” 杨再兴道:“都是大宋臣子,谁占功劳还不是一样。”话虽如此说,他还是加紧了步伐。 牛皋心急火燎地脱掉了笨重的甲胄,说了声:“还是这样子利索。” 杨烈翻山越岭,紧紧追赶那个拿着父亲“人头”的蓝衣人。但无论他怎样发力狂奔,却总是与蓝衣人相距百步之遥,难以追上。尽管已累得心脏狂跳,但他还是紧咬牙关,不肯放弃。 在攀上一座高峰之后,蓝衣人却戛然止步,原来前面一道深谷拦住去路。蓝衣人愣了一下,转身要向一侧奔走。杨烈见机更不怠慢,斜刺里赶上,大枪一抖,刺向蓝衣人左肋。蓝衣人身如陀螺急转,避开枪尖,右手急速反转,一把抓住枪杆,口中急急道:“杨兄,是我,”说着左手撤掉蒙面的黑布,露出了一张英俊而年轻的面孔来。 杨烈见是此人,恨声道:“原来是你!说,我爹的人头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蓝衣人一脸焦急,快速说道:“我哪里会有令尊的首级,我不如此,你只会恋战不走,白白送了性命。现在不能耽搁,你速速下崖,我替你引开追兵。” 杨烈一时气结,恨自己竟被此人诓骗,抛下了情谊深重的伏牛山弟兄。但他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又怎会不知对方的一片好意?张口说了“你,你 ”,便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蓝衣人见状顿足道:“别犹豫了,快走!” 杨烈虽是个宁折不弯的倔强汉子,却并不是一个只知逞匹夫之勇的莽汉。此时审时度势,他清楚意识到,而今只有逃离此地,在是最好的选择,报仇之事,只能来日方长了。一念及此,果断道:“好,我走!” 蓝衣人面露喜色,刚要打算帮杨烈寻一处好地势下崖,忽听有人冷笑道:“哼,想走,只怕太迟了。”蓝衣人大惊,倏地把黑布拉回,重新遮住了面孔。 而此时杨烈就如一道闪电一般,身子倒纵飞出,同时大枪在肋下迅猛刺出,只听“噗”的一声,一个刚刚从树后转出的追袭之人竟然没来得及躲避,就已被杨烈钉在了树干之上。 蓝衣人吃惊之余,不由不佩服杨烈的武功之高,反应之快。 杨烈拼杀多时,又长途奔跑,早已筋疲力尽,这闪电一击,几乎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以至于当他想把大枪拔出来时,竟没有拔动。当他试图运劲再拔时,突觉脑后身侧劲风大作。他知道有强敌来袭,便再也顾不得拔枪,身子急纵而出,同时足尖一勾,已将被刺死那人落在地上的单刀踢飞,纵跃之间,已抄刀在手,在背后舞了个刀花,将敌人的攻击格挡开来。岂知身后的敌人也当真了得,攻势不减,犹如洪水滔滔,一浪接着一浪,竟逼得杨烈转不过身来。 蓝衣人见状,暗叫不好。他本不愿与岳家军为敌,但当次杨烈性命交关之时,再也顾不了许多,一咬牙,急掠而至,攻向偷袭杨烈的那三名护卫。他手中并无兵刃,竟以空手入白刃的武功,如蝴蝶穿花一般游走于刀光剑影之中。 杨烈经人援手,顿感轻松,反转身来,杀向那三个护卫。杨烈天生就是一个武士,厮杀之时就似乎永不疲累一般。此时他将一口单刀使得霍霍生风,狠辣的招式更是令人生怖,形式一下子逆转过来。 这几名护卫本是枢密院的带刀护卫,极受枢密使张浚器重。这次张浚来到洞庭湖监军,将他们四人带在身侧保护自己,更想让他们立些功劳,也好升迁。但岳飞行兵调度有法,因才使用,知道这四人是捕快出身,并没有沙场经验,便以张浚需要妥善保护为由,拒绝了张浚要四人参战的提议。但同时也表示,希望四人发挥捕盗缉拿的特长,捉拿漏网的匪首。岳飞一举大破杨幺,仅用了八天时间,这一仗打得可谓漂亮至极。除了杨烈莫名失踪之外,其余大小头领竟无一漏网。四人追查杨烈数月,竟是一点线索也无,灰心丧气之下,只好随大军北返。 今天杨烈在此地出现,三人闻讯后欣喜异常,都道立功的机会来了,也就不顾一切地争先恐后赶来,生怕这泼天的功劳被别人抢走。四人之中以人称“追命鬼”的林生轻功最好,跑到了最前面。他满以为稳拿了首功,岂料出师未捷身先死,连杨烈的样貌还未看清,就做了枪下之鬼。四人既是同僚,又曾结拜,论公事论私情都不能放过杨烈,所以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必欲治敌人于死地而后快。但四人早先根据各自武功而创的一套“四象杀”的攻击套路,因林生的死而使功效大打折扣。凶悍的杨烈已经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又加上一个武功极好的蓝衣人,三人竟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处境。好在三人也看出来,那蓝衣人只是想让杨烈摆脱困境,屡次出言让杨烈逃走,对己方并未下狠招。 此时杨烈却又没有了逃走的想法,当初他不愿撇下伏牛山兄弟独自逃生,那是出于江湖道义。而现在选择留下,除了江湖道义之外,在他心中还隐隐有一层原因:洞庭决战之前,蓝衣人曾来大寨劝降,虽是一番好意,却让杨烈很是反感。他不想欠这个人什么,宁可死,也不欠。 其实杨烈现在就是想走,恐怕也难以办到了,因为就只是这片刻的时间,大批的追兵已陆续赶到,将五个人团团包围。 三名护卫胆气顿壮,索性撇开蓝衣人,专心攻击杨烈,反正岳家军的众将校不会置蓝衣人于不顾。 这些追赶而至的众将士,都是军中的好手,武功出类拔萃,对杨烈的恨意也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恨不能将其剁成肉酱,是以出手绝不容情,招招狠辣。而对杨烈的‘帮凶’,自然也不会放过。 这时心情最是烦乱的,就是这个蓝衣人。他不想杨烈丧命,却又不想和岳家军为敌,所以他用的武功招式都是擒拿、点穴之类不伤人性命的法子。若在普通的江湖争斗之中自是颇有效果,但在这种千军万马的沙场之上,却是收效甚微了。 杨再兴和牛皋一前一后赶到。牛皋不由分说,杀入重围,直取杨烈。杨再兴则迎向蓝衣人,或许在他心底还是不忍亲手杀死杨烈。 杨再兴挥刀斜劈,蓝衣人本想飘身避开,但身侧一棍扫到,蓝衣人双膝弯曲,脊背后仰,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刀棍夹击的攻势,同时探手指急点杨再兴左肋。杨再兴撤肩沉肘,左手五指如钩,锁拿蓝衣人手腕,同时单刀反撩而至。哪知蓝艺人变招奇快,左手化指为爪,一翻之间,反扣杨再兴的左腕,身子也腾空而起,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刀。杨再兴喊了一声:“好功夫”,在手腕堪堪被拿的一刹那躲了开来。 杨烈此时的处境简直糟糕到了极点。虽然他的斗志依旧旺盛,但体力却已快到了灯尽油枯之时。他身上新伤接旧伤,白色的孝服几乎变成了纯红色,满脸的血迹也让人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他的意识已有些混乱,只是一个“杀”字依旧清晰。他的招式早已不成章法,甚至破绽百出。若不是身上散发的浓浓杀气和令人惊怖的亡命杀法震慑敌胆,恐怕他早已身首异处了。 三名护卫的老大卢显达叫道:“弟兄们,加把劲,逆贼支持不住了。”他口中的‘弟兄’,当然指的是自己的两个同僚,就算不能自己独得功劳,他也不愿与岳家军的众人分享。 牛皋虽然性情粗鲁,但却并不笨,他当然明白卢显达的小心眼儿,却也不便说破。一边猛杀猛打,一边也大喊大叫,让手下的兵将奋力厮杀。双方虽心思不一,却是力气往一处使。而蓝衣人被杨再兴等人绊住,也无法对杨烈施以援手,杨烈看来已是命在顷刻。 就在这紧张而胶着的时刻,忽听山下有人高声喊喝:“传大帅将令,所有人等,暂缓争斗。” 第九章 洞庭降将 岳家军号令严明,令出法随,没有人敢违抗将令。但牛皋见刺客即将授首,怎能给其喘息之机?于是便假作没有听见,继续率众厮杀。众将校此刻都以他马首是瞻,见他不发令,便也没有人停手。 蓝衣人闻听岳飞传令,心中一喜,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百忙之中向山下望去,只见一员将官手举令箭,如快马一般地疾奔,转眼间已到达山顶。当他看清来人的样貌时,不由大是失望,暗道此人一来非但不能劝降杨烈,还可能火上浇油。 来人一见山顶的情形,不禁忧形于色。他见众人都没有罢战之意,只得高举令箭,再次高声道:“元帅有令,所有人等,一律停止争斗,违令者,军法从事!” 牛皋知道再不停手,大帅跟前无法交代,只得恨恨的跳出圈外。众将校也纷纷住手,但仍是将杨烈团团围住。杨再兴也住了手,但他将蓝衣人看得死死的,以防其与杨烈会和。 牛皋大步走到来人近前,冷冷道:“原来是杨钦将军,怎的做了传令兵了,真是大材小用了。” 来人正是洞庭降将杨钦。他本是杨幺的同族兄弟,因在族中排行第七,也有人称其为杨七郎。他乃是大楚第一勇将,素有“文有黄佐,武有杨钦”之说。岳家军兵困洞庭,黄佐首先被招降,而黄佐到岳家军的第一件功劳,就是劝降了杨钦。这一文一武的叛降,无异于断了杨幺的左膀右臂,而且二人还带走了万余名生力军,这令杨幺尚未开战,先受重挫,导致了大楚的迅速灭亡。 杨钦并不理会牛皋的冷嘲热讽,拱手道:“牛将军,末将奉大帅将令,前来招降杨烈,请将军给予方便!”说把双手递过令箭。 牛皋心中颇为恼火,暗暗埋怨元帅糊涂,猜想他定是见杨烈满身好武艺,生出爱才之心,又加上杨钦的撺掇,才有了这一出。他哼了一声,接过令箭看了又看,说道:“令箭倒像是真的,这年月什么假东西都有,我就怕有些兔崽子,暗地捣鬼,做出一些有损岳家军威名的勾当。” 杨钦脸现怒容,但是一闪即逝,淡淡道:“岳家军威名素著,怎会有人敢冒元帅之名招摇撞骗?但军往往有狂妄之辈,视元帅号令如无物,若群起而效之,才是军中之大忌。” 牛皋怒道:“你说谁是狂妄之辈?”嘴里说着,手中铁锏挥动,在杨钦眼前晃来晃去。 杨钦连眼睛都不眨,缓缓道:“将军不要误会。”说着下巴一扬,示意牛皋去看身后。 原来,岳家军的众人已经遵令停止了厮杀,只有卢显达三人还在与杨烈缠斗不休。牛皋早就看不惯这几名狐假虎威的“大内高手”,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发作。今天见他们不遵号令已经有气,再加上杨钦不咸不淡的挤兑,更觉得挂不住,大声喝道:“卢大人,没听到元帅将令吗?” 卢显达怎会没有听到,他只是另有打算。他见岳家军众人撤开,心中反而一喜,因为他见杨烈已经支持不了多一会儿了,这正是奇功三人独占的大好时机,到时候擒杀了杨烈,终究功大于过。何况己方三人只是暂调军中效力,到时拍屁股走人,谁又能奈何的了自己?听牛皋发问,遂高声道:“牛将军,逆贼即将授首,待末将将其拿下交予将军发落。”说罢仍是战而不退。 牛皋顿时气炸了肺,他虽粗豪,却并不糊涂,卢显达的用心他岂会看不出来?心中暗骂:“好小子,想捡个现成的大便宜,你当岳家军中没有人管得了你?”气怒之下,嘴里已经开始不干不净起来,喝道:“奶奶的,拿不拿逆贼,现在我说了算。就算挨个也轮不到你们。” 卢显达也是一肚子气,回敬道:“我等是奉了张枢密使的钧旨,便宜行事,可以不听军中号令。” 牛皋听到此,暴怒之极,不由混劲儿发作,吼道:“少他娘的拿什么枢密大人压人,我不管什么张书密还是关书密,这里是岳家军的一亩三分地,老子只认岳元帅的号令。”转而又向众军士喝道:“有人敢藐视元帅,你们答不答应。” 众人也早就对这几个眼高于顶,总以上差自居的家伙心存不满,听牛皋发问,齐刷刷吼道:“不答应!” 牛皋接着道:“好,我数一二三,若还有人跟元帅的将令对着干,给我有一个算一个,杀!出了篓子,我姓牛的一人担着。一 卢显达心中一寒。他知道牛皋此人粗野异常,普天之下除了听岳飞的话,恐怕没有谁能制约的了他,就是皇帝的话都未必好使。若真惹翻了他,给自己三人来个乱刀分尸,到时就说是死于逆贼之手,这里都是他的亲信,没有人会为自己鸣冤叫屈,那可真是冤沉海底了。他的心思飞快,哪知他的两个结拜弟兄转的比他还会快,牛皋刚喊了个“一”,二人就急忙向后跃去,根本不理会他这个大哥兼上司的号令。卢显达又羞又愧,又气又恨,心中把牛皋祖宗八代骂了个遍,也向圈外跃去。 杨烈此时神智已经有些混乱,对别人的话充耳不闻,是有一个杀字在耳边,在心底回荡。敌人撤下,他却猱身而上,死缠不休。 三人不料杨烈如此凶悍,惊慌之下,竟已失了先机。他们跃向不同方向,而杨烈只能追击一人,正对着他的“勾魂手”杜焕被杨烈缠住,成了一对一的厮杀。杜焕的武功本就与杨烈相差甚远,再加上其如疯虎般的猛攻,一时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卢显达大叫道:“牛将军,我们可以听你,但这逆贼却不听你的,难道让我们束手待毙吗?”一边喊一边再次跃上,支援杜焕。 牛皋见状,侧目看向杨钦,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我遵号令没有用,杨烈听不听号令才是关键。 杨钦见状,大踏步走入包围圈。 此时,杜焕还是没能摆脱杨烈的死缠烂打,他已被一团刀光罩住,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他甚至怀疑杨烈拿自己当了杀父仇人。惊慌、恐惧令杜焕已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疯子。而卢显达二人也被杨烈的情状震慑,竟都不敢过于冒进,从而失去了杀掉杨烈的数次好机会。 杜焕手忙脚乱,一边招架一边后退。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仰身跌倒,而杨烈的单刀已经高高举起,铮亮的刀身附着着耀眼的阳光,直劈而下。杜焕大惊之下,本能的向一旁滚去。但他只翻了一个身,就被旁边的一具死尸挡住,无法再滚。杜焕大叫,更像是哭喊:“救我!”声音因恐惧已变得不像人声。 卢显达和另一个同伴程百吉各挥兵刃直袭已经空门大开的杨烈,这是围魏救赵之法,此时用来应该能收到奇效:杨烈若回身自保,可解杜焕之危;反之,则可将杨烈一举斩杀。 蓝衣人明知就算无人拦着自己,赶过救援也已不及,但还是纵身跃起,打算救下杨烈。杨再兴早料到他会有此举动,也跟着同时跃起,挥刀横斩。 杨烈任凭敌人“围魏”,自己只一心“灭赵”,钢刀的杀气直逼杜焕,把自己的脊背毫不保留的交给了卢、程二人。 第十章 降将劝降 突然,人影一闪,“叮叮当当”几声清脆而急促的响声过后,场中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杨烈被人一掌击出数步,一个趔趄,以刀拄地,才没有摔倒。卢、程二人也向后跃开,狠狠地盯着那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杜焕连滚带爬的逃到一边,早已经面无人色。他自己叫做“勾魂手”,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经被勾走了一半。更要命的,他觉得自己的裆下湿漉漉的,既难受更难堪。好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程咬金”身上,并没有人注意他的尴尬。 蓝衣人此时已经双手一合,夹住了杨再兴的单刀,可双手之间如同夹住一块烧红的铁板一般,火辣辣的疼痛。杨再兴更是心惊,在空中双足连环踢出。蓝衣人也是双脚不停,踢向杨再兴的腿弯和踝骨。二人见对方都是反应奇快,招式都不敢用老,发招、收招均是如电闪一般迅疾。二人身形尚未落地,那一边的厮斗已经停止。蓝衣人撤手收招,退开数步。杨再兴只是抱定了阻截蓝衣人的宗旨,见对方不动,也就不再攻击。 众人此时才看清,解围之人原来就是前来传令的杨钦。杨钦并不理会众人疑惑的目光,缓缓地走向杨烈 卢显达向杨钦质问道:“杨钦,你竟敢搭救这个反贼,究竟有何居心?” 杨钦微一皱眉,反问道:“我搭救的只是反贼?”说完看了一眼痴痴呆呆的杜焕。 卢显达仍是不依不饶道:“你现在是大宋臣子,救杜焕理所应当,救这反贼,就是心怀不轨。” 杨钦脚步一顿双目注视卢显达片刻,冷然道:“救杜焕有救杜焕的道理,救杨烈也有救杨烈的理由,无须说给你听。” 卢显达和杨钦如寒冰,似利剑,更像是雨夜中闪电般的目光一对,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张了张口,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钦走到距杨烈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看着头发散乱、浑身是血的杨烈,心头涌起浓浓的酸楚。 杨烈也死死的盯着杨钦,盯着这个昔日自己尊敬的长辈、崇拜的勇士。还和过去一样,杨钦穿着坚实的甲胄,只不过将大楚简陋的铁衣换成了大宋华美的铠甲。杨钦穿上这身铠甲透出的凛凛之威,令很多人都相形失色,因为他本就是一名勇士,一名大楚昔日的第一勇士,就是在岳家军中他的武功也少有人能比肩。而杨烈却觉得阵阵恶心,他觉得那艳丽的簪缨,分明是用自己父亲和千万大楚兄弟的鲜血染红。他曾无数次设想见到杨钦之后一刀杀了他,为死难的族人报仇。但现在仇人见面,他却出奇的冷静,冷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他想听他申辩,听他编造理由,然后自己将他狠狠驳斥,让他羞愧,让他无地自容,让他在羞愧中领略死在亲人手里是什么滋味。虽然在心里,他早就不那杨钦当亲人,但他也知道,他们身体里同样流着杨家的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杨钦沉声说道:“烈儿,苦了你了!” 杨烈咬着牙,冷冷道:“不要叫我烈儿,你不配!” 杨钦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叹道:“是,我确实已经不配这样称呼你了,但是今天,我还想最后这样称呼你一次,可以吗?” 杨烈看着杨钦渴求的目光,不由一声冷笑,说道:“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再啰嗦下去,只会让我更加恶心。” 杨钦长叹一声,缓缓道:“我知道你已恨我入骨,食我之肉,寝我之皮,也难消你心中的怨恨。其实不光是你,连我自己都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我心中的痛楚,比你丝毫不少。” 杨烈冷哼道:“矫情。你如今已是赵宋命官,有功于朝廷,将来步步高升,封妻荫子,我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痛楚可言。或许嫌官小?那待会儿杀了我岂不又是大功一件?哈!杨氏家族里出不了改朝换代的人王帝主,出一个大将军也很荣耀嘛,哈 ”说至此,杨烈竟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但那笑声中却殊无欢愉之情,是愤懑,是讥刺。 杨钦面色苍白。杨烈的话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笑声像滚油一样煎熬着他的脏腑。等杨烈笑声止歇,杨钦一字一顿道:“骂得好,骂得痛快。这既是骂我,又是替我在骂。我该当被你骂,也该当死在你的手里。”话锋一转,问道:“烈儿,以前在你心中我是怎样的人?”说完,殷切地注视着杨烈。 杨烈只是哼了一声,并不作答,因为他实在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承认他昔日在自己心目中是个真英雄,真汉子?今时今地,他实在不愿承认。若颠倒黑白,却又不是自己本性。 杨钦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说道:“靖康元年,东京被金兵围困。那时,我只有十六岁,跟着你爹和子昂(钟子昂,钟相长子。)率领三百乡中的热血儿郎赶赴东京勤王。我们赶到东京时,朝廷已经和金人签订了和约,各路勤王之师也被朝廷遣散。我们见金人侵我汉家江山,欺我华夏同胞,最后竟大摇大摆,满载而归,人人都气愤难当。在我和子昂的鼓动之下,你爹率我们偷袭金兵大营。那一夜是我平生杀的最痛快的一次,一个千夫长,三个百夫长,数十个金兵士卒都死在了我的枪下,我的身上也留下了十七道伤疤。那时我们在一起练武玩耍时,你也总爱数我身上的疤痕,我也会向你骄傲地讲述每一条疤痕的来历。” 杨烈冷哼一声,显得很是烦躁。但是过去和杨钦在一起的林林总总,零零碎碎的情景又都浮现在眼前。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缠着杨钦学习弓马骑射;跟着杨钦进城逛庙会;也想起了二人夜里偷偷潜入一个恶霸家中,不但杀了恶霸,还救出了被抢的几名妇女,并放火烧了恶霸半个宅子。还有很多很多,他却不愿再想下去,他怕再想下去就会失去了杀死对方的决心。 杨钦接着道:“后来,我跟着你爹和你钟伯父杀贪官诛恶霸,建立大楚,每一场战争也未曾丢下我。不是我夸口,你爹曾说我是大楚战功赫赫第一人,绝不过分!” 杨烈又哼了一声道:“谁耐烦听你在此表功!” 杨钦叹道:“我知道你不愿听这些,我也不是对你表功。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归降岳将军是有道理的,我 杨烈骂道:“呸,投降就是投降,有什么道理好讲,过去多少战功也难抵你变节之耻,淘尽洞庭之水,也似刷不掉你的满身污秽!” 杨钦脸色惨白,闭起双眼紧着牙,半晌无语。 牛皋早已不耐烦,喝道:“杨钦,你罗哩罗嗦有什麽用?速降刺客拿下,元帅那里我给你请功。” 杨钦没有理会牛皋,对杨烈道:“我对于大楚犯下的罪孽百死难赎,但你知道我为何投降岳元帅?”不等杨烈回答接着道:“其实我早就生下归宋之心,也曾婉转向你爹爹进言,金兵入侵,千万汉人正该同心协力光复汉家山河,若在争斗下去,必将令鞑虏坐收渔利,我们都将成为千古罪人。但你爹对大宋无半分好感,将我连番斥责。我也因为前番招降征剿之人均非良将贤臣,只得作罢。及至这次岳将军兵至洞庭,我归宋之心更加坚定,其实就算黄佐不来说我,我也会找时机投奔岳家军。我知道只有跟随岳将军,才能施展我心中的抱负,将金人赶出中原。” 岳家军众将士本来对归降的杨钦等人没有多少好感,但听了杨钦的话,都觉得此人倒是深明大义之人,原有的鄙薄之意略有好转。 杨钦又说道:“当今天子受命于危难之际,怀有中兴之志。任用岳、韩等精忠良将,光复中原指日可待。你我都是心系黎民苍生的大好男儿,正应该摒弃私仇,随岳元帅直捣黄龙,迎请二帝还都,一雪万千汉人之耻。我想,你爹泉下有知,也不会责怪你的。”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杨烈,盼着能听到满意的答复。 杨烈忽然笑了,但那不是会意的笑,更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充满讥刺的笑,谁听到这笑声都会觉得浑身不爽。笑声一停,他的眉峰一挑,冷冷道:“我真没看出,你有这么好的辩才,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杨钦苦笑道:“这些话都是发自我的肺腑,积郁心中甚久,今天说了出来,心中稍稍感到一丝舒畅。” 杨烈大喝一声:“呸!屈身事敌,竟能编出这般天花乱坠的借口,天下无耻之徒以你为最。杨家素以血性闻名江湖,今天却毁在你的手上,你死后有什么面目面对杨家列祖列宗!” 杨钦面色惨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第十一章 死战到底 杨烈接着道:“不错,当初钟伯伯和我爹兴兵确实有抗金保家之意,但真正的原因你为何只字不提?还有,从古至今,为什么有那么多百姓冒着杀头之险造反?”说到这里,他环视四周,只见众将士都鸦雀无声,凝神倾听,于是高声说道:“那就是,不公平!为什么富家有陈仓之谷,而穷人无隔宿之粮?钟伯伯本是巨富之家,衣食无忧。但他心地良善,在少年时就广散家财,救济贫苦。他知道凭借一己之力难以拯救天下苍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施为。后来,他经高人指点方才顿悟,几千年来,贵贱有别才是造成贫富不均的根本原因。当皇帝的,穷奢极欲、视黎民百姓如草芥;做官的,贪赃枉法、极尽压榨盘剥之能事;更有那些依附权贵的无耻小人,借势横征暴敛、巧取豪夺。无财无势的穷苦百姓辛苦操劳一生,却依然难以摆脱穷困潦倒的命运。若再碰上天灾兵祸,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因此,他便生出彻底改变这个千载陈规的想法。他与我爹交厚,当他说出这个想法之时,不想我爹也早有此心,二人不谋而合,此后更是惺惺相惜,共谋大事。早在昏君赵佶搞得天下民不聊生之际,他们就要共襄义举。但在此时,金人入侵,汉家河山残破,本来,这正是图谋造反的大好时机,但他们不忍心黎民遭受更大的兵祸,于是把矛头直指金人,才有了后来的京师勤王之举。赵构即位之初,他们二人盼着新皇能吸取父兄亡国的教训,励精图治恢复中原,并能善待百姓,从此天下太平。若真如此,他们宁愿让谋划多年、为之付出心血的大计永远搁置。但事实如何,我想大家都心中有数。赵构自当了皇帝,依旧重用黄潜善等奸臣。唯一比他父兄能干的地方就是善于逃命。为了活命,他可以弃祖宗宗祠于不顾,可以置父兄漠北受苦于不顾。至于你所说的恢复中原,还有什么中兴之主,更是荒唐透顶。即位多年,他卑躬屈膝,一味求和,何曾对中原用兵。钟伯伯他们到此时真正对赵宋彻底灰心,遂振臂高呼,灭宋抗金,建立了大楚,并拟定了‘均贫富,等贵贱’的国策。他们就是要彻底消除贵贱等级,让天下人人有饱饭吃,彻底消除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的凄惨景象。光看数年之间,投奔者四十余万的情形就知道他们所行之法是何等深入人心。但谁知道却被你们这些奸贼断送。你要我如你这般屈身降敌,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众人一时默默无语,杨烈的慷慨陈词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波澜。皇帝赵构懦弱误国,不思进取,置中原百姓于不顾的行为,早就令很多心存忠义之士齿冷心寒,只是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出来罢了。他们从军固然是怀着报国杀敌之心,但却也有很多人是因家境贫苦,为了能吃上饱饭才当的兵。他们也都憎恨世道的不公,但却很少有人想到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他们也想改变,但只是想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并没有想过去从根本上改变整个世界。杨烈的话让他们有所醒悟,但这醒悟却建立在悲剧发生之后,这不仅是钟相、杨幺的悲哀,也同样是一个民族的悲哀。 杨钦沉默良久,长叹一声说道:“我也明白,你爹他们所想所为确非常人可比,世道若果真能如他们所想一般,确是天下苍生之福,万民之幸。但‘均贫富,等贵贱’谈何容易。我所知有限,但我却知道大宋开国之初,蜀中王小波、李顺就曾推行过类似之法,却也只是星火一闪,惨淡收场。大宋虽遭金人重创,但国运未衰。岳、韩等忠臣良将得朝廷重用,正是中兴之象,百姓安居也指日可待。岳家军围困洞庭之时,又逢百年难遇的大旱,致使最具威力的‘混江龙’(一种巨大的楼形战船)难以使用,这难道不是天将亡大楚的征兆么?如今大楚已灭,以你一人之力,终究独木难支,难道你真想为大楚殉葬,让你爹绝后么?” 杨烈凛然道:“只有懦夫才去相信什么天意,我不相信这个世道会永远如此的不公。如果我父子的死能唤醒世人,死又何惧?杨家一脉至我而绝又有何妨?” 杨钦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没有办法说动你,你有你的志向,我有我的志向。虽然你我立场不同,但我绝不会也擒杀于你。”望了望四周的重重包围,一咬牙,说出了两个字,“保重!”转身向着人从走去。 杨烈哪肯干休,大喝一声:“留下性命再走。”飞跃而起,一刀劈向杨钦。 杨钦倏地转身,长剑出鞘,截住杨烈的单刀。刀剑相碰,虽在强光下,仍能看到火星闪烁。他苦笑道:“我不杀你,但我也不会引颈受戮。我要留下有用之身,追随岳将军恢复中原,直捣黄龙。”说着身子急向后纵去。 杨烈怎肯干休,喝道:“留下性命再走!”刀光霍霍,步步紧逼。 牛皋大喝道:“杨钦,你和他已是势不两立的仇敌,速速将他拿下。” 杨钦一边躲避着杨烈的追杀,一边对牛皋说道:“杨钦背旧主于先,若在弑旧主于后,纵无人相责,也无脸面活在天地之间。” 杨烈的武功虽稍逊于杨钦,但他怀着满腔仇恨,动手之际只攻不守,声势实在夺人。杨钦心有愧疚,却是只守不攻,一味躲闪。 杨钦见杨烈的攻势犹如飓风刮过洞庭,将湖面卷起重重巨浪,自己就如一叶小舟,在巨浪中飘摇,随时都有覆舟之险。而杨烈使用的招数中,竟有大半是自己所授。他心中一阵酸楚,心道:“我虽有功于大宋社稷,却已不容于杨氏家族,就如水中的无根浮萍一般。将来纵然建功立业,又有什么生趣?罢了,他用我教的武功将我杀死,这也是天意。我欠杨家的,更欠他们父子的,就此把债还了也好。”想至此,竟将举到一半的宝剑停住,闭目等死。 杨烈一招“斩龙式”,单刀斜劈而至。眼见杨钦停止了反抗,一动不动的闭目等死,一颗心不由翻了个个。但他并没有被这刹那的情绪变化左右,单刀丝毫也没停顿,直斩向杨钦的头颅。 只听“当”的一声,杨烈的单刀被斜刺里砍来的一刀荡开,这时他的刀锋距离杨钦的脖颈已不足一寸。原来,岳家军众将虽对杨钦心存芥蒂,却也不忍见其被杨烈杀死,最后关头,董先出手救下杨钦。 那边,卢显达等人早已等的不耐,见杨钦劝降失败,厮杀又起,不等牛皋发令便同时抢上,拦住了杨烈。 杨钦面色惨白,脚步蹒跚着走出人群,再也没有回过头望向杨烈一眼。他开始奔跑,拼命地奔跑着,像个被人追赶的贼一样。忽然,他觉得嘴里苦苦的、咸咸的,一呆之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没有去擦,任凭久违的泪水肆意流淌,似乎这泪水可以洗刷掉心中的痛苦和愧疚。 杨烈又展开了新一轮的厮杀。片刻的休息令他精神体力复增,而刚刚喝骂叛将、昏君,更令他觉得十分快意。早些时候,他的目标是杀死“首恶元凶”,所以心中负担颇重。而今知道目标已无法实现,索性便不再去想这些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反正这些人的手上都沾染了大楚弟兄的鲜血,无论杀那一个都是在为他们复仇,如此一想,心底反倒轻松起来,手中刀也越使越顺手。刀光如雪,气势如虹。他也记不清、也不愿去记又有多少人伤亡在他的刀下。 众将士虽然觉得杨烈刚才的话很有道理,也被他不屈不挠的性情所折服,但他们必须要履行作为大宋臣子的职责,更要对元帅的安危负责,不让他受到丝毫的威胁。刀光霍霍,枪影重重,血水飞溅,杀声震天。拼命的不只是杨烈一个人,战团中的每个人都忘记了死亡的可怕,危步于生死的边缘。 杨钦的话没有错,杨烈毕竟已是独木难支,时间一久,体力又感不支,血水和着汗水湿透了衣衫。但他心中抱定了一个信念,但有一口气,绝不倒下。他手中的钢刀已被砸断,这是今天第二次被砸断了兵器。不同的是,第一次长剑自中而断,他尚可勉强使用,此次却是齐着护手而断,手中只余刀柄,与空手无异。但他仍不肯放弃,掌劈、拳打、足踢,甚至撕咬,总之,身上的部位凡是能用到的地方,他都将其发挥到了极致,就像一只刺猬一样,就是死也要将对手扎伤。 那一边,蓝衣人总想杀到杨烈身边,二人联手,情形应该会有所好转。但他一次次突围都被杨再兴等人堵住,他又不打算杀伤人命,所以变得十分被动。但他看远远到杨烈兵刃已失,命在顷刻,将心一横,心道:“就算将来师父怪罪,也不能在犹豫下去了,否则杨烈和我都会命丧此地。师父不让我杀人,并没说不让我伤人。”他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不由精神一振,侧身躲开一名校尉刺来的一剑,探手抓起校尉右手脉门,微一用力,那校尉只觉得痛入骨髓,大叫一声,宝剑落下。蓝衣人手一抖,校尉跌向人丛。蓝衣人足尖一挑,宝剑飞起,他也跟着跃起,一把握住剑柄。众人防他突围,也有几人跟着跃起,蓝衣人剑光闪处,只听“叮叮当当”兵刃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伴随着几声惊呼,已有三个人腕部中剑,兵器落地。众人大惊,没想到蓝衣人兵刃在手,就有如此威力。蓝衣人如猛虎添翼般,向杨烈那边杀去,剑光到处,总有人腕部或是腿部中剑,虽然伤口不深,却都是刺中穴道,无法再进行厮杀。 蓝衣人眼看就要杀到杨烈身边,马上就能与之会合。但此时杨烈确实已成强弩之末,不要说杀敌,就是自保也已不能,肩背胸腹等要害也多处重伤。他充血的双眼已看不清任何人的面孔,在他面前晃动的,只是一个个血红的影子。他自知大限已到,合身向着对面的一个影子扑了过去。这一扑实是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却也是他生平之力的极限,威力着实惊人。 杨烈正前方正是卢显达。他见杨烈徒手猛扑过来,心中不由大喜,贪功心切的他并没有躲避,一剑砍向浑身都是破绽的杨烈。哪知杨烈一俯身,拼着脊背被砍的危险,双臂将卢显达紧紧抱住。卢显达的小腹被杨烈的肩头撞得一阵剧痛,砍出的一剑也被卸去了力道,剑锋虽砍到杨烈脊背,但却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杀伤力。杨烈死死搂住敌人,径向悬崖滚落。 蓝衣人恰在此时飞扑而至,见状不由惊呼出声“杨兄!”探臂抓住了杨烈的衣衫。但杨烈的衣衫在厮杀中早已千疮百孔破裂不堪,再也经不住大力撕扯,只听“刺啦”一声,布帛撕裂,杨烈和卢显达滚下高崖。 众人齐声惊呼,纷纷抢到崖边俯身观看。只见二人撕扭在一起,向谷底飞坠,转瞬之间便消失在半山腰的云雾之中,只有卢显达因极度恐惧发出的嘶声嚎叫在山间久久回荡。 第十二章 孰是孰非 蓝衣人愣愣地望着云雾笼罩的山谷,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似乎全然不知已经有无数的刀剑指着他的脊背,森森的杀气已经将他罩住。他的心中思潮汹涌,但却理不出半点头绪。他觉得如鲠在喉,只有痛哭一番才能缓解痛楚,但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流不出一滴泪水。那片从杨烈衣服上扯落的血红色碎布从手中滑落,被山风吹得高高飞起,在空中往复盘旋,但最终还是落下深谷,消失在层层云雾之中,就好像杨幺等人建立的大楚一样,虽曾轰轰烈烈,但却最终烟消云散。忽然,他好像听见有人在朗声吟诵: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至今水犹寒。” 苍凉悲壮的歌声令他猝然一惊,恢复了神智,记起这是当初在洞庭君山之时,大楚太子钟子仪和自己把酒夜话时吟咏的一首诗。当他听到这首诗的时候,就知道钟子仪准备与大楚共存亡了。这首诗他过去读过,知道是初唐诗人骆宾王的诗句,也清楚作者的身世、写作背景、以及诗中引用的典故。很早以前,每当他读史读到荆轲为报太子丹的知遇之情,渡易水西行,入秦都刺杀秦王一节时,都不由自主的热血沸腾,拍案击节,心生敬仰。可后来,史书读得多了反而对这段历史生出了诸般困惑:秦王政和荆轲二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英雄?谁的做法真正和天意、顺民心?是为知己慷慨赴死刺杀暴秦的江湖豪侠?还是横扫六国结束数百年战乱纷争的一代雄主?而这首《易水送别》的作者骆宾王曾参与了徐敬业讨伐武则天、力图恢复大唐的壮举。对这段历史事件中孰是孰非他也参悟不透:正确的一方究竟是忠心耿耿,力图恢复李唐江山的徐敬业?还是开创了历史新风的一代女皇?而他这次从北方来到洞庭,见到了两个闻名天下的当世英雄,一个是精忠报国一心驱除外患的岳飞,一个是要彻底该换人间的杨幺。这两个人都胸怀天下,为黎民苍生谋求福祉,但他们的相逢却造成了一场血腥的悲剧。为什么这些大英雄的相遇都以这种方式终结?是天意的安排?还是英雄的宿命? 蓝衣人长在与世隔绝的深山之中,自幼便很少接触世人。这次奉师命南来,一路上对人间的诸般事物均感好奇和不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利益纷争?为什么就不能和谐相处?他虽然身怀奇技,却心地良善,最不忍见到杀戮,如果能有机会救人性命他绝不会犹豫,所以当钟子仪托他救出杨烈之时,他没有考虑什么后果便慨然应允。按着钟子仪的计策,杨烈被他成功的救出洞庭。当他为自己能救人一命而欣慰之时,却不想却为岳家军留下了祸患。此时,他在为自己因优柔寡断而最终没能再次救出杨烈而悔愧时,也再次生出疑问:杨烈活在世上一日,他便不可能放弃对岳飞的仇杀,因此会有更多的岳家军将士死在他的手中,难道这些人的生命就不及杨烈的生命宝贵么?他们哪一个不是生龙活虎的大好男儿?哪一个不是父母眼中的珍宝?哪一个不是妻子儿女的依靠?这些人的死难道不是间接被自己杀害么?他感到自己的头变得就像两个大,心中就如同有一团乱麻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杨烈的坠崖,令岳家军的众将士震惊,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对他这种宁死不屈的性格心生敬佩,一时之间尽皆默然不语。 牛皋长长地吁了口气,自语道:“这小子还真他娘的光棍。” 杨再兴叹道:“可惜,可惜!” 牛皋看了看众人,吩咐道:“董先王万二位兄弟,你们挑选一百士卒,寻路下崖,找到刺客和卢护卫的尸体,带回大营交令。” 牛皋看着伫立在崖边的蓝衣人正要说话,忽听有人说道:“牛将军,末将二人也要下崖一探。” 牛皋扭脸看去,见请令的是杜焕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头顶微秃的精瘦汉子,识得是卢显达的同僚“三爪秃鹫”程百吉。牛皋虽对这几人没什么好感,但看到他们为了抓捕刺客已经连死二人,心中也也觉有些可惜,言辞之间也没了往日的尖刻,点头道:“如此也好,那你们就跟董先他们一起去吧。” 程百吉道:“寻路下崖恐怕耽搁时间太长,末将担心卢大哥的遗体会葬身狼腹,所以打算就从这里下去,也好争取些时间。”说着一指峭壁。 牛皋一愣,望了望壁立如削的悬崖,皱眉道:“这山壁这般陡峭,我劝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吧!” 程百吉一笑,但马上意识到不妥,急收敛笑容,说道:“末将少年时以采药为生,对于攀缘之术颇为精熟,这样的峭壁谅还难不住我。” 牛皋听对方言辞之中颇有几分自得,心中不免又有些反感,但却又不好说些什么,于是说道:“好吧,你若有把握,就依了你。你需要什么,我叫人给你准备。” 程百吉道:“那些物事这里一时也难找到,末将徒手下崖应该也不成问题。” 牛皋盯着程百吉片刻,真有些不相信对方能徒手从这陡峭、光溜的山壁上爬下去。但见对方又不似在吹嘘,说道:“张丞相手下护卫果然好本领,你去吧。” 程百吉也搞不清牛皋的话里是否含有讥刺,当下也不多言,将单刀缚在背后,将周身上下收拾一番,准备下崖。 牛皋问杜涣道:“你也要和他一道从这儿下崖么?”说着用手指了指程百吉。 杜涣脸上一红,灿灿道:“末将没有程大哥的身手,只想随董将军他们一同下崖。” 牛皋知道杜涣误以为自己有讥讽之意,哈哈笑道:“好,你去吧。”便不再多说。 董先、王万已挑选出一百名健卒,伙同杜涣一起去寻觅下崖的路径。程百吉也收拾停当,沿山壁而下。 众人见程百吉手足并用,就如一只猿猴般矫健,本来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蓝衣人见有人下崖,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心中暗暗责骂自己:“我在这里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杨大哥曝尸荒谷,就算一时不会被恶兽猛禽糟蹋,却也不敢保证这些对他恨之入骨的将士不会对其戮尸泄愤。当务之急是速速寻到他的遗体送回洞庭妥善安葬,也算是为朋友进了最后一份义,日后想起来,也会稍稍觉得安心。”但此时他才觉出背后刀枪之上传出的阵阵寒气,似乎已穿透衣衫刺入肌肤一般。只要他有什么异常之举,他会立即被洞穿,或是被打落山崖。他心中开始谋划着如何脱身,怎样才能安全下崖。 这时只听牛皋大喝一声:“弟兄们,将这个杨烈的同伙拿下。”众人哄然应声,各举刀枪,就要对蓝衣人发起进攻。 蓝衣人道:“慢,不用你们动手,我愿束手就擒。”说着缓缓侧转了身子,倒背着双手,一副不再抗争的样子。 众人见他自甘缚绑,自是高兴,紧绷等神经都是一松。但这里既没有绳子,更没有枷锁,如何拿他,倒是颇感踌躇。 突然,蓝衣人乘着众人稍一疏神之际,身子像离弦之箭一般,顺着崖边飞跑。 众人一惊,刚要出手截杀,却见蓝衣人似乎一脚蹬空,身子一栽,直向崖下跌去。 第十三章 深入谷底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令好多人都惊呼出声,纷纷跑到崖边观望。这一看之下,更让人惊奇:蓝衣人并没有跌落深谷,而是抓住了一株长在崖缝中的虬松,然后就如灵猫一般,顺着山壁,往下攀缘而去。 牛皋又惊又怒,搬起一块石头,就要向蓝衣人砸下。 杨再兴急急喝道:“慢!”并伸手阻住了牛皋。 牛皋喝道:“为啥不让砸?你又看上了这小子的好武艺了吗?” 杨再兴摇头道:“你这个愣头青!程百吉就在他的正下方。他跑到这儿跳下去,不光是因为这里是下崖的绝佳之地,更因为下边有咱们的人。” 牛皋这才恍然大悟,狠狠骂道:“这兔崽子真他娘的鬼!不行,我得跟下去,我怕董先他们应付不来。” 杨再兴道:“你还是留下,我去比你合适。” 牛皋道:“你啥意思?说我武艺没你好,是吧?” 杨再兴笑骂道:“你这家伙,总是这么小心眼!元帅有病,王贵有伤,你这副将得回到军中料理才是。放心,我不是跟你争功。这种功劳,我才不放在眼里。” 牛皋也觉得有理,点头道:“也好,你去比我合适。不过那蓝衣人的武艺非同小可,你再多带些人手,以防万一。” 杨再兴道:“不必了,蓝衣人武艺是不错,但我也看出他对岳家军并没有敌意,只是想救出杨烈而已。现在杨烈跌落悬崖,必死无疑,这蓝衣人也就死了心了。” 牛皋沉吟道:“那你想怎么对付他?是抓,还是杀?” 杨再兴一边做着准备,一边道:“这也难说,我怀疑他是一个咱们都认识的人。” 牛皋一惊,问道:“谁?” 杨再兴看看四周,凑近牛皋的耳朵,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牛皋惊呼出声:“林错!” 杨再兴一捂牛皋的嘴,但是为时已晚,牛皋已经喊了出来。他埋怨道:“你这厮,真是嘴快!我现在只是怀疑,你嚷了出来,传开去,让别人怎么想元帅?”嘴里说着,他已经结束停当,背插单刀就要攀缘下崖。 牛皋道:“你也从这下去?你行吗?我可不想上坟的时候有多烧一个坟头!” 杨再兴骂道:“快闭起你的臭乌鸦嘴,咱俩不定谁先死呢!” 牛皋话一出口,顿觉不吉,连忙“呸呸呸”连吐了几口唾沫,尴尬地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死不了,指定是我先死。” 杨再兴噗嗤一笑道:“还童言,你当你几岁啊?”说完,当胸轻轻打了牛皋一拳,转身下崖。 牛皋等人站在崖边看着杨再兴向崖下而去,一颗心都揪到了嗓子眼儿。却见杨再兴虽不如程百吉那般敏捷,却也是矫健得令人咂舌,这才微微的放下心来。等到杨再兴的身影没入苍茫的云海之中,牛皋这才回过身来,吩咐田牛、冯奎二将带领二百名士卒在崖顶守候,以防不测。等一切安排妥帖,他才带领余人一步一回头的赶回大军中。 蓝衣人正是牛皋嘴里所说出的林错,一个和岳飞与杨幺之间都有着极大关联的人。当双方展开生死搏杀之时,他的心中真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苦恼。最初,他想遵师命置身事外,因为以他的力量根本无法化解这种震动天下的战争。但他还是没能放开,最终搅了进来。而他的苦恼也与日俱增,也越来越搞不清,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使双方都不会受到伤害。现在,他只是抱定一种最朴素的宗旨:杨烈和岳家军比起来,到底属于弱势一方,自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于非命,至少也不能让他暴尸荒谷。所以,他在牛皋等人准备捉拿自己的时候,默默地打量着峭壁的地形。他看到在程百吉下崖之处约三四丈高下,有一株歪歪扭扭的松树可以落脚,并且因为程百吉就在下面,自己从这里下去,也可以避免上面的人从高处袭击自己,于是冒险飞落,摆脱了纠缠。他在山中长大,攀爬峭壁本也是常有之事,但如此又高又险地峭壁却从未爬过,况且又是如此落下,更是从未经历过,心中实无多大把握。但是,当人的心中生出了责任感后,会做出一些平常不敢做的事,甚至是舍生忘死。另外,这段时间的际遇,胜过了以往十几年的历练:认识了岳飞,他真正领会了什么是真正的“精忠报国”;认识了杨幺、钟子仪,他明白了什么是“舍身成仁”;认识了杨烈,他知道了什么是“宁死不屈”。 林错把宝剑插在背后的腰带里,手足并用,试图追上程百吉。但说到攀援之术,他却比程百吉相差甚多,就如同程百吉的武功比不上他一般。忙中出错,有几次抠着石缝的手松脱,险险跌落下去。于是不敢再大意,收敛心神,不敢再图快。但这样一来,速度反倒比初时快了少许。 尽管程百吉的速度很快,但当他来到谷底时也已到了夕阳满天的黄昏时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夕阳之美,在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下,又诠释了不同的含义:心境恬淡的人认为,夕阳如画;充满热情的人认为,夕阳如火;处世悲观的人则认为,夕阳如血! 程柏吉就认为夕阳如血。他倒不是心存悲观,而是他心中充斥着浓浓的杀机。一个心存杀机的人,背就容易把所有的红色的事物和鲜血联系到一起。他从不怕血,相反他对血还有种偏爱,因为每一次荣升的背后,都有人在流血,这一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程百吉真的很感激上苍给了他这次立功的好时机,他也感激爹娘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好名字,太吉利了!他更对昔年的采药经历甚是感念,如果不是那时练出这般好身手,他又怎能领先别人得到这份功劳?虽然刺客已死,但谁能拿到他的人头,谁就等于拿到了一宗泼天的富贵。至于为了给同僚收尸一节,却只占毫厘之数。 他无心欣赏夕阳美景,在刚刚经历了厮杀的他看来,这如血的夕阳非但不美,而且透着几分的恐怖。他忽然觉得在这空寂的荒谷之中,似乎充斥着浓浓的杀气!乱草中的怪石虬松就如同远古洪荒时期的猛兽一般,躲在幽暗之中,似乎随时都可能扑过来撕碎自己。他自认不是个胆小的人,没有胆量的人吃不了六扇门的饭,更不可能有所作为。在过去,他曾多次以威逼恐吓等等手段把嫌犯吓出屎尿、求饶伏法。他得意,他满足,他蔑视胆小如鼠的人,他认为只有自己才真正活得像个男人,甚至当得上英雄的称谓。而此刻他却发现自己的胆量原来小得可怜,竟被这些假想出来的事物吓到。他暗骂自己无用,他告诫自己不可以这样,大好前途就在面前,怎能交臂失之?他要高官,更要厚禄,他已排除了一切险阻,怎能被这无形的心魔吓倒?他挥舞着钢刀,是为了清除着齐腰深的荒草来搜寻目标,更是为了撞起濒临破裂的胆子。 “轰”!一大群乌鸦突然从草丛中飞到了半空,“呱呱”地鼓噪着。 程百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险些瘫倒在地,一颗心如擂鼓一般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当他看清了是怎么回事后,不禁暗暗咒骂着该死的扁毛畜生。忽然,他的心念一动,喜道:“在这里了。”拔步跃向乌鸦飞起的地方。他多年的捕快没有白干,多少也能做到见微知著、举一反三。他知道乌鸦这东西不属猛禽之列,本身并没有捕杀其他动物的本领,但却喜食血肉。所以它们聚集的地方,往往就是人或其他动物曝尸之所。一想到此,心中的惊惧被即将大功告成的喜悦冲了个干干净净。 拨开乱草,程百吉的心再次狂跳起来,只不过这次是因喜极而心跳,因为他看到了杨烈的尸体。虽然旁边还有他的同僚的尸体,但他却视而不见,因为现在没有什么比拿到刺客人头更重要的事情了。峭壁上不断有石子滚落下来,他知道在他后面应该还有人跟了下来。他不能把到手的功劳分给别人,他要尽快的把这功劳收入囊中。他将钢刀高高举起,对准了杨烈的脖子。 他虽不是杀人如麻的凶徒,但杀人时他绝不会手软。心慈手软同样是在六扇门中混饭吃的大忌。为了交差,更为了功名利禄,他不止一次诬良为盗、制造冤狱。最初,他也会受到良心谴责,寝食不安。但是,当他看到埋没良心甚于自己的卢显达那样的人,在官场左右逢源、春风得意之时,本来少的可怜的良心也抛到爪哇国去了。如今只不过是砍下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首级,他更不会有半点犹豫。如血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使他显得越发狰狞,宛如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一般。 刀光一闪,“啊……!”一声惨呼之声,响彻山谷。本已止住呱噪的群鸦受到惊吓,“呱呱”鸣叫着向四外飞去。 第十四章 贪欲之心 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能发出声音?难道真的有“尸变”? 片刻之后,山谷又恢复了寂静。 忽然,一条人影伴随着簌簌落下的乱石从峭壁上落了下来。 原来,林错听到谷底传来呼声,不由一惊,心知下面必有重大变故,于是加快了速度。但忙中出错,他误抓了一块松动的石头,在寻找落脚点之时,手一用劲,石头突然和山体分离。他心头惊惧,但却并不慌乱,试图能攀折到什么可着力之物。但下落的速度委实太快,却哪里能够如愿?衣服和皮肉被石块割破,痛入骨髓。匆忙之间,他一掌向上壁击去,身子借力弹开,免去了被尖石破腹之灾。但身子不与峭壁摩擦,坠落的速度更快,倏忽间已经看到了黑乎乎的谷底。如果如此速度坠地,就算不粉身碎骨,势必也会落下残疾。林错急中生智,用力一扯,将衣服的纽扣扯开,双手抓住衣角,手臂后伸,就像长出一双翅膀一般,滑行着落向一株松树。这一来,速度确实慢了许多。但毕竟人不同于飞鸟,他下降的速度仍嫌太快,只听一串“咔嚓,咔嚓”之声,无数的树枝被他踩断,他的身上也被划破多处,但却终于避免了骨断筋折之灾。饶是如此,他的右足踝也摔得脱了臼。他忍着疼痛,坐在地上将关节接好,然后一瘸一拐地搜寻杨烈等人的踪迹。 林错寻到事发地,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杨烈、卢显达,还有程百吉躺在乱石之上,都是一动不动,好像都已经死去。他颤声叫道:“杨兄,杨兄!”但杨烈却无半点反应。他蹲下身子,看到插入程百吉胸口的匕首直没至柄,显是不能活了。他料想用匕首杀死程百吉的人应该就是杨烈,不然没有别的解释。他俯身抱起杨烈,觉得他的身体并不僵硬,探了探鼻息,仍有微弱的气息。他心中不禁大喜,连忙用右手拇指去掐杨烈的人中,左手按住杨烈的脊背,为其输送真气。过得片刻,杨烈发出一声微弱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原来,杨烈抱着卢显达滚下山崖之际,双手手指死死地扣住对方肋下的几处要穴,令其使不出力道反抗。卢显达当时已经因恐惧而神志不清,只是出于本能拼命挣扎,但却是毫无章法,始终被杨烈压在下面。在落下的过程中,他们几次落到峭壁上的树木上,但却由于下降的速度太快,加之二人的重量过大,所以那些树木没能阻住他们的跌落,只是略略缓解了坠地的力道。但卢显达却在未到谷底之时已被粗大的树木枝干将腰硌断,再无半分反抗之力。落到地面之时,他又最先着地,不及发出半点声音,便一命呜呼。杨烈在落地时也感到身体剧震,入骨的疼痛令他立刻昏死过去。 过了好久,他渐渐有了些意识。他想动一动身子,却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钻心疼痛。他觉出有一些什么东西在他身上走动跳跃,吃力地睁开眼,赫然看见一大群乌鸦落在了他和卢显达的身上,啄食着他们的血肉。他心中大怒:“这群畜生竟也来欺我!”他想将它们抓住撕碎,但微一用力,就疼得出了一身冷汗。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过来的声音,知道一定是前来追杀自己的人,于是忍住不动,思量着如何应对。他慢慢地活动身子,发觉四肢之中,只有一条左臂并未折断。他慢慢地摸索,想找出一件能够杀人的利器,但他身上却一件铁器都没有。左手碰到卢显达的大腿,一摸之下,竟发现在卢显达的靴筒中有一把匕首,不由一喜,缓缓将匕首拔了出来,握在手里。 乌鸦似乎发觉了这一具“死尸”不住的蠕动,同时也听到了有其他动物走近的声音,于是“轰”地一声飞起。 程百吉被惊飞的乌鸦引了过来,见到了趴伏在地的杨烈,急不可耐地举刀欲砍时,杨烈的飞刀霍地飞出。杨烈不是打暗器的高手,若在平时,程百吉躲开他的这一记飞刀并非难事,但此时他却利令智昏,丝毫没有防备,整个前胸都卖给了杨烈。 林错听到的惨呼之声正是程百吉所发。在他的刀还未劈落之际,一只匕首已先刺入了他的胸口。他临死之时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刺客的生命力怎的如此之强?在这万丈高崖坠下不但还活着,而且还是这般凶悍。他的眼睛大睁着,眼神中充满了迷惑、无奈、绝望和恐惧。他觉得自己死得很冤,比自己曾屈杀的人还冤,所以大睁的眼睛一直也没闭上。其实他死得一点也不冤,只是他至死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功败垂成的根本原因,那就是贪婪!因为贪婪,所以急功近利,他忘记了作为一个捕快应时刻保持冷静头脑。如果他稍加观察,不难发现杨烈还活着的迹象,那么一切将会是另外的结果。功利之心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以成全你,同样能毁灭你。 再次苏醒的杨烈,第一眼看到的是林错由焦急转而喜悦的目光。他吃力地说道:“林错,又 又是你。”本来他对这个人并没有多少好感,林错的一言一行,和他及他的各路朋友似乎都格格不入。但就是这个人,却屡次三番的舍命搭救自己,自己虽有一副铁石心肠,此时此地,也不由心中有所触动 林错应了一句:“是我!”便不再多说,背起杨烈便走。他记得董先等人是向西边寻找路径,于是不顾足踝的疼痛,向东而走。 杨烈喘息着说道:“你 你放我 放我下来,自己走 自己走吧!” 林错并不停步,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杨烈道:“我如今已是 已是废人,生不如 不如死,不要再 费力气了。” 林错道:“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不能丢下你,因为我答应过钟大哥。我虽不是你们江湖人,但也知道一诺千金,九死不悔。” 杨烈心头一热,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荒谷之中更是如同墨染。 林错不敢举火,怕会引来追兵。他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刚刚走出十几步,就听见本已死寂的谷中有嘈杂的人声传来。心道不好,晓得追兵已经赶来。当下更不敢怠慢,加快了步伐。但他带着腿伤,负重而行,终究是慢了许多。 只听后面已经有人喊道:“在这里了!咦,怎么没有刺客?”想来追兵已经发现了卢、程二人的尸首。 林错匆匆回头一瞥,只见火光辚辚,人影憧憧,董先带领的追兵已经赶到。林错此刻不由得不慌,本欲再快些,却不防一脚陷入石缝中,本已带伤的足踝一阵钻心疼痛,不由自主的单膝跪在地上。 一名士卒道叫道:“刺客在这里!”呼啦一声,追兵将刚刚站起的林错围在当中。 第十五章 不速之客 董先吩咐道:“这蓝衣人是刺客一党,一并擒杀。”口中说着,自己率先一刀砍向林错。 林错蒙面的黑布早已失落,本来担心被众人认出,但此时见董先并不认得自己,心下稍安。见对方一刀砍来,忙侧身闪避,同时飞起一脚,踢开了一条花枪,右拳急挥,将一名小校打的飞向人群。 杜焕曾经险些死在杨烈刀下,而且吓得尿了裤子,心中对杨烈恨到了极点。这时见杨烈趴在林错背上,料想其受伤非轻,报仇、立功都是大好时机,于是并不攻击林错,只在背后砍杀杨烈。 杨烈被林错颠得浑身疼痛欲死,几次都要昏厥过去。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昏过去,他和林错都无法活着离开。自己也还罢了,他总觉得林错犯不着为自己毙命此地。当下强忍着疼痛,一把拔出林错背后的宝剑,一边艰难的应付着敌人地进攻,一边对林错喝道:“放我下来,你 快走!” 林错心头本就有些焦躁,听杨烈再次旧话重提,不由一阵恼怒,喝道:“住嘴!今天叫你见识见识,我这江湖外的人,同样有血性、讲义气。你替我照应身后。”猛然想起杨烈的伤势,语气略顿,问道:“你的伤势怎样?” 杨烈见林错竟也是如此执拗,这点倒和自己颇为相似,不由从心里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听见林错的询问,咬牙道:“暂时死不了,再杀个三五十人也不成问题。”说这话时,语气竟然连贯起来。 林错见杨烈能替自己支应,心下稍安,嘱托道:“那就好,不过尽量不要杀人。” 杨烈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他要留着力气杀人,在这种情形下,不杀人就想逃出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但他也不想强迫林错为自己破戒。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到了危急关头,自己就横刀一割,埋骨于此。没有自己的拖累,林错逃出去,应当还有逃出去的希望。 林错并不知道杨烈此时的想法,他现在只想着如何才能冲出去,而且尽量的避免杀戮。他又从一名校尉手里夺过一把剑,左刺右挑,专刺众军士的穴道。 董先等人见林错几乎剑不虚发,很多人被其刺中,虽然受伤不重,却再难厮杀,知道他这是将极高深的点穴功夫用到了剑法上,不禁惊骇无比。自己虽然粗通点穴解穴的法门,但因为身在军营,没有什么实际用途,许久不曾习练,早已荒废。就算自己能解,也不可能分出手来,专为人解穴。眼下自己人这边,武功最好的除了自己之外,就是王万和杜焕,必须三人合力制住这个蓝衣高手。想到此,高声喊道:“王万、杜护卫,咱们三人合力拿下这个蓝衣人,杨烈只剩了半条命,叫其他人缠斗他。”又吩咐他的亲兵道:“王小虎,你带几个人找一些长藤来,权作绷腿绳用。” 杜焕虽不情愿,但此时此地,确实应以大局为重,制住蓝衣人之后,怎么也得砍杨烈几刀解恨。当即舍掉杨烈,伙同董先、王万对付林错。 若在平时,就算再加上三个人,也不会伤林错分毫。但现在背着身长体沉的杨烈,单手抵御三人地攻击,立即感到难以支应。如果待会儿有了绷腿绳的袭扰,情形会更加糟糕。林错一时觉得彷徨无计,生出山穷水尽的悲哀。人在绝境中,往往会产生一些平时不敢有的想法,林错并不是圣人,对活下去的渴望令他心底生出了杀机。他的剑法一变,招式由轻灵跳脱变得狠辣刚猛起来。 杜焕的双钩使一招“反锁重门”,双钩交叉接住林错刺来的一剑,左右一拉,打算锁住对方的长剑。哪知林错手腕猛地一抖,用真气以及巧劲竟将双钩震得脱手飞出。杜焕大惊之下本想后跃,但林错的招式变得委实太快,并没看见他如何动作,剑锋已经奔着自己的脖径斩来。杜焕“妈呀”一声惊呼,缩颈藏头却已经不及,眼看剑锋就要把他的头颅斩去一半,众人想救已来不及,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哪知林错在看到杜焕绝望惊恐的神情时,善良的本性令他心肠一软,手腕略抬,将杜焕的帽子斩落,发髻也被削去一半。杜焕死中得活,再无斗志,抱头跑了开去。 林错一声清啸,剑发龙音,招式更加诡异凌厉,森森剑气直透丈外。董先、王万先是鄙视杜焕的怯懦无用,此时见林错如此神勇,也不由骇然变色。但二人都是岳家军的勇士,都有宁死不退的性格,两把刀也如排山倒海般攻向林错。 此时王小虎等人找来了好多粗如儿臂的长藤,众军士发一声喊,一人拎住盘起的一端,避开自己人,向另一方投掷。另一端的人将长藤接住,二人用力拉直,就在林错的双腿处,左右扯动。林错开始还能用剑将长藤砍断,但后来长藤越来越多,自己还要防着别人攻击,就再也砍不过来了。一霎时左支右绌,狼狈之极。 就在此时,忽听一名小校猛喝一声:“什么人?出来!” 众人一惊,顺着小校刀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黑暗中缓步走出几个人来。众人暗暗心惊,谁也没想到这荒谷之中竟还有人藏身。 只听有人呵呵笑着说道:“别误会,别误会!请问诸位可是岳家军的弟兄?” 借着火把照耀,王小虎见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笑起来一脸的肥肉将眼睛挤成了一道细缝,看着倒是颇有喜感。他不敢大意,刀锋一指,喝道:“不错,我们是岳家军。你们是何人?别往前走了,站住说话。” 胖子又是呵呵一笑,拱手道:“既是岳家军的弟兄就好!我等奉朝廷密令捉拿逆贼,闻听贼人到了此处,所以特特地赶来。” 众人闻听是朝廷派来的人,顿时神情一松。待看清了来人样貌,却又心生疑虑。来的有八个人,七男一女,装束各异,和朝廷的官人打扮迥然不同。杜焕久在公门,见状更觉怀疑,问道:“请问各位在哪个衙门当差?受哪位大人所差?” 胖子见杜焕发问,笑着答道:“大人是看我等装束不似公人,才有此一问。这也难怪,我等这是微服乔装,秘密查询。我这里有上峰公文,大人一看便知。”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个薄薄牛皮纸袋,走到杜焕跟前,微微弓身,就像是下属面见上司一般,双手将纸袋递上。 杜焕虽然还有些怀疑,但听得对方左一个大人右一个大人的叫个不停,嘴里直如抹了蜜一般,听着实在受用得很。他这半日来连连受挫,自己都觉得抬不起头来,现在好容易见到一个对自己恭敬有加的人,终于重新找回了自信,紧绷的神经也略略放松下来,伸手就去接纸袋。 突然,那胖子双手一抖,纸袋如闪电一般飙射而出,直切杜焕的咽喉。 杜焕一是距离那人太近,二是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竟然没来得及躲避,就被那“纸袋”切入咽喉。他倒下时不由自主地捏住了纸袋,是出于本能,也是出于疑惑,他并不相信真有人能用落叶飞花杀人。当他捏住纸袋时,还未消失的意识告诉他,纸袋里没有信函公文,有的是一块薄铁片,也许那就是一把能致人性命的快刀。这瞬间的解惑,竟稍稍冲淡了他对死亡的恐惧。 那胖子在掷出纸袋后,衣袖一抖,一柄短剑已握在手中,身子也射向厮杀的人群。与此同时,另外那七个人也都瞬间亮出了兵刃,扑入人群中。 第十六章 蛇阵惊魂 这一下变起俄顷,十几个众军士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已经中招倒地。 胖子已经和董先交上了手,短剑犹如蝎子的毒钩一般恶毒凌厉。董先仓促之下,失了先机,被对方杀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林错少了董先这个劲敌的攻击,立感轻松,唰唰几剑,迫得王万连连后退,纵身摆脱了绷腿绳的袭扰。 胖子一边和董先缠斗,一边问道:“杨公子安好?” 杨烈此时全凭着一股不服输的信念支撑,才没昏死过去,他也没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朦胧的知道,又有人来营救自己。打量问候自己的人时,却又是素未谋面之人。当下艰难道:“还好。请问 尊驾是 是谁?” 胖子笑道:“公子不必多问,来的都是好朋友,必会助公子脱困。”说罢对杀到近前的一个高大魁梧的大汉道:“赵驴儿,替换一下这位朋友,你背着杨公子。” 那被唤作赵驴儿的大汉闻言,并不怠慢,舞动一条狼牙短棒,杀到林错身旁,闷声道:“交给我吧!” 林错见来的这几个人用心诡诈,招式狠毒,对其实在没什么好感。但想到既是来救杨烈,起码也是他的江湖朋友,自己也不便多想。见大汉要背杨烈,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拒绝。他现在也实在有些吃不消了。另外,他也想分出身来,在救走杨烈的同时尽量阻止杀戮。 赵驴儿并不理会林错如何反应,伸出一只大手圈住杨烈的腰腹,一拧身,将杨烈被在脊背上。杨烈被赵驴儿一抓一背,触及伤处,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令他再次昏厥过去。 胖子笑道:“驴儿老弟,你轻着点儿!杨公子身负重伤,哪禁得住你的拿捏。” 赵驴儿闷声道:“这里乱哄哄的,哪有功夫轻拿轻放。”嘴里说着,单手舞动狼牙短棒,大步急冲。 林错心中一凛,他看出这伙人似乎并不关心杨烈的感受,当下更不敢远离赵驴儿,紧随其后,向外冲杀。 董先见来人实在凶狂,急声吩咐道:“发响箭,招援兵!” 一名亲兵急忙摘弓,抽出一支响箭搭在弓上,就要朝天空射去。猛地一道黑影急掠而至,寒光一闪,一把钢刀斜劈而下,连弓箭和他的人头一齐斩落。黑影发出桀桀怪笑,尖声道:“只怕晚了,谁也救不了你们了。” 众人闻其声已经令人起栗,但看清其相貌更觉惊恐。此人身穿红袍,满是麻子的一张马脸上,只有一只凸在外面的眼睛,嘴唇上翻,獠牙外露,就连鼻孔都是一大一小,那相貌神情,真如地狱中逃出的恶鬼一般。但见他手执一口形如残月的弯刀,身形飘忽,如同鬼魅,所到之处,血光迸现,惨呼声声。 林错惊呼道:“不可如此。”本想奔去阻拦,无奈自己被王万等人阻住,一时哪能如愿。 红袍客边杀边狂笑道:“这就是名闻天下的岳家军?我看不过是一群脓包罢了!” 岳家军众人闻听此言,无不目眦尽裂,欲生食其肉,却无奈此人武功奇高,一时竟也无可奈何。 突听半空中犹如炸雷般一声断喝:“狗贼休狂,吃爷一刀!” 红袍客闻声一惊,正想抬头看时,头顶的劲风杀气已如泰山压顶般将自己罩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想要逃开竟已不能,急忙举刀拦挡。 只听“当”的一声响,一声鬼哭般的嚎叫骤起急灭。众人看时,红袍客已经被从头到裆下劈成两片,那柄弯刀也断成两截,一个身材魁伟的汉子如山岳般挺立在那里,正是岳家军五虎上将之一的杨再兴。 原来,杨再兴顺着峭壁而下,一路行得极是艰难。攀缘提纵本非所长,又加上天色昏暗,下行的速度甚是缓慢。后来,他听到谷底传来厮杀之声,知道下面情况不妙,心头更加急躁,于是冒险快行。等到距离地面还有五六丈高下之时,地面的战况在火把的映照下已看得分明。此时,红袍客正大放厥词,侮辱岳家军将士。他再也忍耐不住,竟一跃而下,直扑红袍客。本来,以他的轻功,从这么高的地方跃下,纵是不死,也会摔成重伤。但他心念电闪,料想敌人必定举刀招架,这样就会将自己下降的速度阻上一阻。结果果真如此,红袍客举刀一架,救了杨再兴,自己却终未逃过这一劫。 杨再兴如天神般傲立当场,将刀头的鲜血一甩,森然道:“敢侮辱岳家军者,就是如此下场!”话未说完,已挥刀跃入人群。 剩下的那七个人见杨再兴一刀就将他们中武功最好的人杀掉,无不震惊、恐惧,开始思量脱身之计。 岳家军这边见杨再兴来到,无不振奋,顿时士气高涨,斗志更浓。王小虎和几个小校,本来围住一个枯瘦的中年汉子苦战,见杨再兴到来,心中一喜,气力猛增。而那枯瘦汉子被杨再兴杀死红袍客的情景震慑,心中一慌,竟被王小虎一刀砍伤了大腿。他一个趔趄,后背空门大开,被几名小校,乱刀砍翻在地,顷刻了了账。 那胖子见如今双方无论是实力还是斗志,都是此消彼长,不由心中惶急,高声叫道:“木大师,快想想办法,否则大家都有危险!” 岳家军这边的人马上就知道矮胖子所说的“木大师”是何人,因为对方的人全不由自主地,望向一个三十几岁身着异族服饰的汉子。这人的武功似乎并不如何出众,使得一根藤杖也没有什么杀伤力,总是和使剑的一对男女形影不离,似乎得托二人保护才行。 只听那木大师应道:“好,你们给我护法!”说罢,将藤杖插入石缝之中,从怀里掏出一根黝黑的竹笛出来,放到嘴边吹了起来。而另外的几个人也纷纷靠拢,将他围在当中,抵御攻击。 林错此时心乱如麻,他已看出这几人绝非善类,杨烈就算被他们救出,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好事。自己得想办法把杨烈再夺回来,所以也跟着围拢过去。 只听笛声响起,谁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曲子,但都听出来那绝非中土的风格。笛声刺耳凄厉,让人听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岳家军众人见状都莫名其妙,不知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疑惑归疑惑,攻击却还在继续。 突然有人一声惊叫:“哎呦,有蛇!”紧接着惊呼声四起,“啊!”“哎呦!”“哪来这么多蛇!”“毒蛇!”惊叫声中,已经有很多人遭了蛇咬,人群一阵大乱。 胖子嘴角微微翘起,又恢复了最初的神态,回首看了木大师一眼,露出赞许的神色。 杨再兴大吃一惊,他经历战阵无数,于万马军着冲杀也未曾皱一下眉头,但这种情形却是从来没遇到过,一时竟也计穷,方寸大乱。此时他已无暇攻击敌人,一个劲地挥刀斩蛇,跳跃躲闪。好在对方的人似乎也对毒蛇心存忌惮,并不过来攻击,只是既惊异,又得意地远远看着这一幕。 只过得片刻,蛇多的已不计其数,群蛇吐信的声音已是清晰异常,听着就令人心生寒意。地上,树上石头上,到处都有蛇在爬动,不时蹿起伤人,令人防不胜防。 杨再兴毕竟久经风雨,头脑马上冷静下来,他料想蛇必定怕火,于是大叫:“大家不要慌,快用火把驱蛇!” 众将士会意,火把舞动,驱赶群蛇。这一招果然有效,火把攻击之处,群蛇纷纷避让。无奈此时蛇多得不得了,而火把只剩下二十几只,根本无法彻底将群蛇驱退。 杨再兴见不断有士卒遭到蛇咬,毒发倒地,不由急怒交迸,大喝一声,抢过一支火把飞身跃起,想要越过蛇群,制住驱蛇之人。但此时,木大师等人已后退出几十丈外,这一段距离当中已是万蛇蠕动,一纵之下,哪能越过?眼看身子下坠,就要落入蛇群,他将单刀火把舞动,劲风扫处,群蛇争相躲避。他足尖在地上一点,再次腾身而起。 第十七章 祸起萧墙 胖子见杨再兴如此骁勇,心下惊骇,一抖手,三只钢镖激射而出。 此时杨再兴身子正是下降之势,他本要挥刀驱蛇,但听得破空之声凄厉,知道有暗器袭来,忙用刀击打暗器。只听“叮叮叮”三声,钢镖虽被击落,但他的双脚却已落在地上,不等他再次跃起,几条毒蛇已倏地窜起。杨再兴心知不妙,挥刀一阵疾砍,几条攻向自己的蛇被斩成数段,但左腿上一阵刺痛,一低头,只见一条五色斑斓的毒蛇,一口咬在了小腿上。他大喝一声,再次跃起时,已挥刀将蛇身斩断,但毒蛇的上半截身子却还挂在腿上。他身子没等落地,已觉出伤口麻痒,小腿已开始发木,心道:“好毒的畜生!” 董先见杨再兴不顾一切地冲入蛇群,对其既敬佩又担心,刚要随后跟上,就看见杨再兴身子一栽,火光照映下,似乎已遭了蛇咬。董先大惊,发一声喊:“杨将军,快回来!”一顿足,也跃入了蛇群。 杨再兴此时左腿已经麻木得难以动弹,冲入敌群的想法已成泡影,知道在过得片刻,就连自保也难办到。见董先率领几名亲兵来救,心中颇为感动,知道此时不是逞血气之勇之时,当下与会合到一起的董先等人冲了回来,但董先等人也都遭了蛇咬。 林错虽和胖子众人站在一起,但奇怪的是群蛇只是攻击自己,并不攻击另外几人。心思一动便已明白,那几人必是先服了避蛇的药物,才会如此安稳。眼见岳家军众人纷纷倒下,就连杨再兴和董先都似乎中招,大有全军覆灭之势,心中更觉愧疚、惶急。他现在已经看出,如果开口求这几人停手给众将士解毒疗伤,无异于与虎谋皮,断然不会有满意的结果。想至此处,他突然大喝一声,身子凌空高高飞起,然后头下脚上,如鹰隼搏兔一般,一剑向木大师的头顶刺去。 这几人完全没料到林错会突然反水,都大吃一惊。但他们毕竟都是久经厮杀的老手,反应也极是迅速,不待林错落下,几件兵刃已经纷纷刺出,护住了木大师。只听叮叮当当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林错凭着深湛的内力和下落的惯性,愣是将那兵刃结成的网撕开了一条口子,他趁着众人不及换招之际,就要落入网中制住木大师,但此时一柄短剑却忽的刺到。原来,那胖子当时并未出手,而是冷眼旁观,寻找林错的破绽,以图一击而中。 林错长剑一提,叮的一声,挡住了短剑,但他的身子也被对方的劲道撞得挪开了数尺。这时,那个使剑的白净面皮的汉子一剑刺来。此时林错身子尚未落地,没有借力之处,回剑也已不及,危急中竟然探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尖。这时他借着对方的力道,身子一蜷,左足踢向白面汉子的右肋。白面汉子被一脚踢中,自己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痛之下,惨呼出声。林错这时已经落到地上,挥剑格挡其他人攻击时,左手还死死的捏着剑尖,一压一推之下,已将剑搁在了白面汉子的肩头,锋利的剑刃紧挨着脖项。白面汉子仍然手握着剑柄,那情形就像是自己要挥剑自刎一般,甚是怪异。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发生在一霎那间,这几人恼恨之余,更惊骇于林错的凌厉身手。 林错喝道:“住手,不然就杀了他。”其实说这话时他也没什么底气,他从没杀过人,不知道自己究竟下不下得了手。 胖子似乎是这几人的首领,见状笑道:“小兄弟真是好身手!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就是了,千万不要做出伤和气的事。和气生财,只要买卖公道,自是能够成交。”那口气还真像是个商人。 林错为防万一,将自己的剑也压在白面汉子另一边的肩头,然后道:“让这位驱蛇的前辈把蛇弄走,给岳家军的人解毒。” 矮胖子诧异道:“你的话我不明白,你我为救杨公子与岳家军死战,你怎么倒想起帮敌人来了?” 林错道:“我只想救人,不想杀人。” 矮胖子嘴里啧啧有声,摇头道:“如果不杀人,谁能在这些厮杀汉手里把人救走?小兄弟,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也看到了,他们杀我们的人也从不手软呢!” 林错道:“如今他们都已经中毒,没有了抵抗之力,就算给他们解了毒,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恢复体力厮杀,你们尽可以离开,何必非要赶尽杀绝?要知道,他们都是精忠报国的好汉子,怎能葬身此地?” 矮胖子摇头笑道:“今天我们不杀他们,来日难保不被他们所害。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明明就是一桩赔本儿的买卖,做不得,做不得!” 林错对胖子一副奸商嘴脸及是反感,一咬牙狠狠道:“那我就杀了他。”说着,右手微动,剑锋已将白面汉子的肌肤划破。 白面汉子本来强自忍着恐惧,硬充好汉,但此时脖子被割的疼痛令他再也撑不下去,喊道:“闫掌柜,救我!”哀求的目光望着胖子。 那被称为闫掌柜的胖子摇摇头,叹道:“霍坤兄弟,不是老哥忍心你死,实在是这一桩买卖如果成交,咱实在赔的太多,日后想起,都难以成眠。这样吧,你的身后事,我一定替你料理的妥妥当当,让你安心就是。”这话一出口,明显是将霍坤豁了出去。 林错一愣,没想到这个闫掌柜竟如此不顾同伴的生死,一时竟没了主意。 就在这时,忽见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搭在了闫掌柜的肩头上,一个女子声音喝道:“姓闫的,你如果不救霍坤,我先杀了你。”制住闫掌柜的,正是那使剑的女子。 闫掌柜脸上的肥肉略一抖动,随即恢复了常态,淡淡道:“孙九娘,你想反水么?” 孙九娘喝道:“我不想反水,我只是不想霍坤死。” 闫掌柜笑道:“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替他和我作对。”说着看了一眼站在林错身旁不远处手提镔铁拐的汉子,问道:“吴海,你知道么?” 那手提镔铁拐的汉子吴海的脸色铁青,嘴里“你,你 ”说了几个你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孙九娘神色慌乱地看了吴海一眼,立即将眼神避开,说道:“我是他的师姐,自然不想他死。”声音似乎也因慌乱而有些发抖。 闫掌柜冷笑道;“师姐?好个重情重义的师姐。只怕你这师弟在你心中的份量已经超过吴海了吧!” 孙九娘银牙一咬,喝道:“少废话,你救还是不救?”说着,一沉腕,加了几分力道。 闫掌柜悠悠道:“孙家妹子,只要过得片刻,这些大宋兵将就会全无还手之力,任你我宰割,这一笔买卖做成,盈利大得无法想象,岂可因你个人的私情而断送?听我的,放下兵器,不要让吴海兄弟难过。” 孙九娘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霍坤若死,你就陪葬!”说着,腕上运进,剑锋已经割得闫掌柜肌肤作痛。 林错正对眼前一幕茫然不解之际,忽听吴海一声怒吼:“我杀了你这对狗男女!”怒吼声中,已经猱身扑上,镔铁拐砸向霍坤。 第十八章 退蛇索药 林错想都没想,一松手,撒开了霍坤的剑,一掌将他打翻在地,使其躲过了一劫。 众人均是一愣,既不明白吴海为何杀霍坤,也不明白林错为什么会救霍坤。与此同时,闫掌柜趁着孙九娘分神之际,微一摆头,一肘捣在孙九娘腹部,翻身跃开。他身形未等落地,就觉劲风扑面,暗叫不好,短剑反撩,只听“铮”的一声,虽然隔开了林错刺来的一剑,但隐隐作痛的虎口告诉他,这个少年的身手实在不凡。林错也发了狠,他知道,闫掌柜是这伙人的头目,只有制服他,才能达到目的,所以一剑紧似一剑的,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功夫。 而此时,吴海和霍坤杀在了一处,孙九娘也搀合进去,却也搞不清是在帮谁。 原来,吴海和孙九娘是一对夫妻,在走亲访友途中遇到了南来的闫掌柜及霍坤等人。霍坤和孙九娘同门不同宗,知道这位师姐武功颇有根基,于是便相邀同行。孙、霍二人同出一门,免不了在一起切磋武功,说些门中轶事。吴海昔日在江湖厮斗中破了相,一条腿也落下残疾成。这倒也罢了,最要命的是吴海的下体受了重创,竟难以行夫妻之事,二人多年来空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孙九娘正值盛年,心中不免有些怨言。霍坤生性风流,是风月场中老手,旁敲侧击之下已猜出个**。他见孙九娘虽已年过三十,但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别有一番成熟女人的风致,于是不顾道义出言挑逗勾引。孙九娘开始自我克制,不想越礼,但却禁不住霍坤的一番软磨硬泡,最终做下苟且之事。闫掌柜心思细密,看出二人有了私情,他怕影响了这次行动,于是偷偷警告了霍坤一次。吴海虽然心中有些怀疑,但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造次。这次见妻子为救霍坤竟不惜和闫掌柜翻脸,知道自己怕是已经带了绿头巾,心中的狂怒如同火山喷发一般难以止歇,非要杀了霍坤不可。 赵驴儿背着杨烈,迟钝的心思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该去帮谁,傻愣在当场。而木大师本想施毒偷袭林错,却又担心误伤了闫掌柜,也不敢轻举妄动。 闫掌柜虽然剑法刁钻凌厉,但遇到林错却显得架手架脚,难以施展。他使出一招“上下其手”,一剑刺向林错小腹,左掌横斩林错脖颈,哪知林错更快,立剑一档,身子微侧,左手掌缘在他剑脊上一削,趁着剑尖下落的一刹那,左手已经化掌为爪,抓住了他的脉门。闫掌柜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刚想用剑砍削,林错长剑搅动,竟把闫掌柜的短剑挑得直飞出去。 木大师本想助闫掌柜一臂之力,正悄悄向二人逼近,却不料一道电光迎面而来。他急忙侧身闪避,一柄短剑擦着他的鼻子呼啸而过,直飞到赵驴儿的脚边。木大师吓得魂飞魄散,掉头跑了回去。 那一边,林错一肘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闫掌柜的肥脸上。闫掌柜听见了自己脖子咔嚓一响,钻心的疼痛让他惨呼出声,头脑也开始混沌起来。只一瞬间,他的头脑又开始清醒起来,但脖子已经难以转动,四肢也无法动弹,他明白已被对方封住了穴道,无法再反抗,心中的怨毒毫不掩饰地在双眼中表露出来。 林错断喝道:“这次你答不答应?”说着,剑尖死死的抵住闫掌柜的胸膛。 闫掌柜阴阴笑道:“小子,好身手!你动手吧,杀了我,有这许多人陪葬,也够本儿了。我看你似乎没杀过人,如果不会,我可以教你怎么杀,嗯!”那神色中带着浓浓的嘲弄。 林错没料到此人竟如此光棍无赖,一时竟有些气结。这时,他闻闫掌柜身上有一股草药的味道,不由心中一动,心中有了计较。他恼恨闫掌柜的语气神态,当下一提他的衣领,运进往上一抛,闫掌柜肥胖的身躯一下飞起丈余,然后头下脚上地落下。本来,以闫掌柜的武功,这也不算什么,但此时他如同废人一般无法动弹,一身功夫无法施展,如果落在地上,必会摔成重伤,惊恐之下,不由惊呼出声。林错待他落下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这时,闫掌柜的脑袋距离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只有寸许,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这时,他衣服里装的一些物事,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林错看时,见那里除了有一些金锭银稞、飞镖、火镰以外,还有一个烧饼大小、颜色发绿的一个药饼,发出刺鼻的味道。他知道避蛇之物应该就是此物,弯腰捡起放入怀中。 闫掌柜一见林错拿了药饼,不由大骇,破口大骂道:“臭小子,快放我下来,不然要你死得难看!” 林错笑道:“你比张五婶家的老母猪还重,谁稀罕总提着你?不过既然我救不了这些岳家军的弟兄,只好送你去给他们陪葬了,这不也是你的心思么。”说着,作势就要将闫掌柜抛向蛇群。 闫掌柜闻言胆裂魂飞,浑身的汗毛孔都长了开来。他这种江湖老手,老于人情世故,最能察言观色辨人心思,他看出林错天性善良,又初出江湖,不愿也不敢杀人,才有了之前的硬充好汉,百般嘲弄。如今见对方虽仍不愿亲手杀自己,但却要把自己抛入蛇群,让自己自食恶果,这比一刀杀了自己更加恐怖,当即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嘶喊道:“不要,我答应你!” 林错一见对方果真被自己吓到,心中暗笑,说道:“快传令!” 闫掌柜喊道:“木大师,快快收了蛇阵。” 木大师闻言一愣,看了看被社群重重围困,即将全军覆灭的岳家军将士,说道:“闫掌柜,这时收了蛇阵,那真是赔了本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闫掌柜骂道:“什么前功尽弃,你想让老子喂蛇么?” 木大师呵呵一笑,说道:“放心,你的身后事,我们也会帮你料理妥帖的!” 闫掌柜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也学会了刚才自己对霍坤的法子,不由一时语塞。但此时命在顷刻,惶急之下叫道:“此间事了,我带你去找你想要的东西,只有我知道在哪里。再说,没有我,你们带走杨烈也没用。” 木大师闻言面露喜色,追问道:“真的吗?你可别反悔。你发誓。” 闫掌柜此时已经无话不应,叫道:“我发誓,如果我违背誓言,要我被这些蛇咬死,行了吧?” 木大师听他如此说,心中更无怀疑,当下不再犹豫,又把笛子凑到唇边吹了起来。 在众人耳中听来,这曲子和刚刚吹的曲子并无多大差别,但说也奇怪,那些蛇竟停止了攻击,纷纷向四外爬去,片刻之后,竟一条蛇的踪迹都看不到了。 林错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看已经失去作战能力的众将士,对木大师喝道:“拿解药来!” 木大师双手一摊道:“哪里有什么解药?” 林错不愿和他废话,唰地一剑在闫掌柜身上划过,闫掌柜又惊叫起来,以为林错要将自己开膛破肚,但惊叫过后却发觉自己竟完好无损,只是胸前的衣服已经被划开,知道对方是让自己发号施令,当即苦笑道:“木大师,今天老哥栽了,把解药给他吧。” 木大师见不拿解药,林错不会放了闫掌柜,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些解药,但僧多粥少,哪里够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拿在手里,走向林错。 林错怕他使诈,喝道:“扔过来!” 木大师依言将瓷瓶抛向林错。 林错双目如电,他看见白色瓷瓶上似乎有一层淡淡的蓝光浮动,心知不妙,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闫掌柜的右手腕,一用力,闫掌柜疼痛之下手掌张开。这时,瓷瓶已经飞到,林错用闫掌柜的右手一抄,接住了瓶子,他的手指既快且轻地一合,竟用闫掌柜的手接住了瓷瓶。 众人正看得目瞪口呆,却听闫掌柜一声嚎叫,面色已经惨白,脑门儿上已经满是汗水,双眼上翻,几乎昏死过去。 第十九章 欲海孽缘 林错大怒,一脚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踢出,飞向木大师。 木大师用毒驱蛇之术了得,武功一道却是稀松,虽然勉强避开,但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林错喝道:“再敢使诈,我立时杀了闫掌柜。快把真的解药拿来。” 木大师道:“那瓶里却是真药,是我为了防备别人偷药,才才在上面抹了毒药。” 林错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见众将士毒发痛楚的模样,怕拖得太久贻误了救治的时机,喝问道:“如何服法?” 木大师道:“红丸内服,白丸捣碎外敷。” 林错不敢迟疑,用剑尖儿挑开软木瓶塞儿,冲岳家军将士喊道:“哪位兄弟能动?请过来取药。” 此时众军士中只有四个士卒侥幸没有中毒,当下有一名士卒跑了过来。 林错道:“劳驾,请把头盔摘下来!” 士卒会意,摘下头盔,双手捧起。林错抓着闫掌柜的手,把瓶子倒了过来,将里面的几十颗小药丸倒在头盔里。士卒捧着头盔,快步奔回。 林错虽然见到解药到手,但一颗心却并没能放下来,因为他实在拿不准解药是真是假。 那个士卒显然也有些犹豫,他想先给主将服下解药,却又怕解药如果是假的,那岂不是害了他们?但他也不忍心让其他人试药,毕竟这都是朝夕相处的好兄弟,哪一个的生命不是珍贵无比的?他正彷徨无计之时,只听一人虚弱的叫道:“先给我用药吧!如果真有效,再给几位将军服食。” 这士卒一看,原来说话之人是王小虎。他以见王小虎情愿试药,心下略稳,奔到王小虎身侧。这时,另外几人也围拢过来,有的拿出匕首,割开了王小虎被蛇咬伤的肌肤,为其挤出毒素,有的手忙脚乱的为其敷药,将一颗红色药丸喂王小虎服下。 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王小虎,林错更是一颗心高高悬起。 而此时,吴海和霍坤正杀得难解难分。本来就武功而言,霍坤略胜吴海一筹,但他刚刚被林错踢折了两根肋骨,行动之间疼痛难忍,所以落在了下风,被吴海杀得连连后退,非常狼狈。孙九娘见情人屡屡遭险,于是挺身相救。吴海一见妻子帮着情人对付自己,又气又恨,止不住满嘴“臭婆娘、奸夫**”地乱骂。霍坤得到援助,立时扭转了局势,几次险些要了吴海的性命。孙九娘毕竟和吴海多年夫妻,她虽红杏出墙,但却并没有谋害亲夫之意,一见吴海遇险,返回头来又帮着吴海对付霍坤。如此几次三番,看得旁边的赵驴儿一个劲儿的挠首纳罕。突然,霍坤一个趔趄,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吴海更不怠慢,抢上一步,一拐砸下。孙九娘大叫一声“不要”,拦腰抱住吴海,向后一坐,二人滚倒在地。 吴海怒骂道:“贱婆娘,撒手!”刚要挣扎站起,已经跃起的霍坤一剑刺入他的胸口。 吴海低头看了看刺入胸口的长剑,眼神中既有恐惧,又有绝望,而更多地是难言的哀伤。他知道一切都将结束,自己将在这世上彻底消失,不知怎地,在这人生的最后一瞬间,他竟又有了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神情也变得也极是平静,喃喃道:“好,我给你们 给你们让路,你们好 好好过吧!”说完,头一歪,闭目死去。 孙九娘傻了一般愣在那里,直到霍坤拔出了剑,她才如梦方醒般一跃而起,挺剑刺向霍坤,嘴里嘶喊道:“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还我的丈夫!”一口剑舞得霍霍生风,却全然不成章法。 霍坤一边招架一边叫道:“我不杀他,他就会杀了咱俩!师姐你还没受够他吗?” 孙九娘一呆,立在当场,喃喃道:“他会杀了咱俩,没错,他会杀,他也该杀咱俩,杀了咱两个奸夫**。奸夫** 哼哼哼 ”她笑了起来,但这笑声却无半分欢愉之情,笑声中充满了凄楚与悲哀。她又喃喃道:“其实最该死的是我,是我让他蒙羞至死。我是个贱货,人尽可夫的贱货,哈哈哈!”凄厉的笑声中,她挥剑向脖颈中刎去。 霍坤大骇,一把抓住了孙九娘的手腕,叫道:“师姐,你干什么?” 孙九娘一边哭喊一边挣扎厮打,如同疯了一般。霍坤被她连抓带咬,弄得狼狈不堪,一怒之下,一掌打在孙九娘的后颈处,将其击昏在地。 在场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都道:“真是冤孽!” 林错已经成年,对男女之事已经知晓,心中暗自嗟叹:一失足成千古恨,此话果然不假。孙九娘虽和闫掌柜等人共事,但却并不象是穷凶极恶、全无心肝之辈,只是因为一念之差,弄得丈夫身死,自己身败名裂。如果自己刚才不救霍坤,也许会是另一个结果,但那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结果。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会结善果还是恶果,自己一点儿也看不透,甚至想都不敢去想。 王小虎腹中咕咕作响,继而哇哇大吐起来,伤处的肿胀竟也慢慢消退,挤出的血也由黑色变成红色。片刻之后,口齿也清晰起来,说道:“解药是真的,快给三位将军服用。”几名士卒不由欢呼出声,忙不迭的给众人解毒。 林错长吁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转脸盯着木大师道:“解药不够,再拿些出来!” 木大师摇头道:“没有了。” 林错用力一扭闫掌柜的胳膊,闫掌柜嚎叫道:“快给他!” 木大师苦着脸道:“真的没有了!这些解毒灵药配制不易,已是我全部家当了,就算此刻我自己中毒,也只好等死了。” 林错猜他所言多半不假,自己的师父也炼药救人,一剂良药的配制的确颇费时日,而木大师这种心肠毒辣之辈,他们身上的解药肯定不如毒药多。但那解药只救下了三十几人,尚有五十多人得不到救治,于是问道:“还有什么法子?” 木大师道:“刚刚来的这些蛇,毒性并不猛烈,两个时辰之内应该没有大碍。只要他们能赶回大营,自会有军医为其疗毒。你放了闫掌柜,让我们先走,等他们援兵一到,自然救了他们性命。” 林错本来恨不得杀了这几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但他们为救杨烈而来,与自己的目的相同,说来自己也算是他们的帮凶,对岳家军众人而言,自己又何尝不该死呢?一想到此,不由一阵沮丧。他看了一眼闫掌柜,问道:“你没了解药,他的毒你怎么解?” 木大师道:“他的毒无需去解,因为他只是肌肤触到毒药,并未进入体内随血液运行,过得个把时辰,疼痛自会消除。” 林错点了点头,道:“好,既如此,用杨烈换闫掌柜,我与你们各走各的。” 木大师等人闻言变色,怒视着林错。 只听闫掌柜咬牙道:“我们为救杨烈而来,折损了几个兄弟,岂能这样空手而回?臭小子,别以为你的功夫好,我们就怕了你,你若再苦苦相逼,那我就叫他们一刀杀了杨烈,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过!” 林错一愣,想不到闫掌柜竟如此决绝,料想他们绝难接受自己胁迫,无功而返。就算他们将杨烈交给自己,自己背着他,也不会是他们的敌手。好在他们为救杨烈而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杨烈都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想至此处,点头道:“好,就依了你们。但你们再不可生事。”一转念,对木大师道:“把笛子给我。”说着伸出了手。 木大师一愣,说道:“你要他做什么,你又不会吹。” 林错道:“我要防着你吹。” 木大师一脸的不舍,生硬的说道:“不给,这是我的防身法宝。”说着紧紧攥住笛子,生怕它飞了一般。 林错怒道:“它是你的防身法宝,却是危害别人的祸根。你不给,就休想见到你想要的东西。”说罢,又把剑压在了闫掌柜的肩头。 闫掌柜此时已全无斗志,只想带着杨烈尽快离了此地,他叹道:“木大师,给了他吧,我会补偿你的。” 木大师狠狠看了林错一眼,挥手将笛子抛了过来。 林错并不用手去接,一侧身,飞起一脚踢在笛子上,只听“咔嚓”一声,笛子断为两截。 第二十章 冤鬼索命 木大师见竹笛被毁,心中又疼又恨,咬牙切齿地瞪着林错。 林错没有理会木大师,而是解开了闫掌柜双腿的穴道。 闫掌柜阴**:“小子,今天你不杀我,你会后悔的。”说罢,走向自己人。 霍坤本来恨闫掌柜见死不救,希望他死在林错手里,但此时危险并未彻底解除,而且日后自己还要有求于他,所以忍着气给闫掌柜解穴。但他费了一番力气,却毫无成效,于是冲着林错叫道:“臭小子,快给闫掌柜解穴。” 林错道:“三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如果强行冲穴,或许会落下残疾,信不信由你。” 霍坤等人面面相觑,对林错的话半信半疑。闫掌柜吩咐道:“走吧!”想故作潇洒地摆摆手,猛然醒悟双手已无法动弹,心中对林错的恨意更深,恶毒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射向林错。 赵驴儿背起杨烈走在前面,霍坤背着孙九娘,紧随其后。闫掌柜不敢多耽搁,快步紧跟。但没有胳膊辅助,行走极是不便,刚走了几步就被乱石绊倒。木大师见状,赶紧过来将他拉起。几人一言不发,匆匆离去。 林错走向杨再兴等人。他见众将士对他投来戒备的目光,不由心中一阵愧疚,抱拳一揖道:“各位将军,实在对不住!” 因林错几次三番与岳家军作对,众人对其恨之入骨,本想痛骂一番出气,但想到了他舍命为众人解难,确是出于至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对他,都默然无语,只忙着救治伤者。 杨再兴服药之后,已经有所好转,只是吐得浑身无力。他紧紧盯着林错,幽幽道:“林兄弟,我虽和杨幺为敌,但却对其人品素来景仰,对你也很是敬重。却不料你们竟与妖邪为伍,实在令人心寒。” 林错脸一红,避开杨再兴咄咄逼人的目光,低声道:“搭救杨烈之事,在下实在有说不出的苦衷,来日定会亲自请罪于岳将军帐下。但我和这些人的确素昧平生,他们和杨烈有什么瓜葛,我也猜想不透。但我必定要查探明白,给众位将军一个交代。”他忽然望向远处,似乎凝神倾听什么,随后又道:“你们的援兵到了,保重!”说罢,深深一躬,身子电射而出,没入黑暗之中。 众人听他如此说,都凝神闭气的倾听,但除了阵阵虫鸣,一点其他声音也听不到。 杨再兴叹道:“这少年武功深不可测,希望日后不要在战场相见。”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点点火把向这边移来。不一刻已听清有人喊话:“董将军!”“杨将军!”“王将军你们在哪儿?” 众人闻听心头大喜,知道援兵到来,高声回应道:“我们在这儿!” 一会儿,田牛、冯奎已领着二百士卒赶到,见杨再兴等人的情形都是大吃一惊。冯奎急急问道:“杨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杨烈那小子是死是活?” 杨再兴苦笑道:“哎,一言难尽,今儿我算是栽到家了!快把受伤的弟兄背回大营救治。” 田牛惊呼道:“怎么,又让那厮逃了?奔哪里逃了?我带人去追。” 杨再兴摆手道:“别追了,当务之急是救治这些兄弟,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二人看了一眼几十个仍处在昏迷之中的士卒,知道事态严重。冯奎一跺脚,恨恨道:“我们在上面等着消息,却一直没有动静,以为一切都好。后来隐隐听见谷底有厮杀声,忙带人往这里赶,天黑路险,还有几个弟兄摔伤了。到底还是来晚了。”说着,背起一个伤者,转身就走。其余的人,或背着尚在昏迷的,或搀扶着服过解药的,有的两个人抬着一名死去的弟兄,匆匆离去。片刻之后,荒古又恢复了死寂。 林错此时并未走远,他实在不放心已毫无作战能力的杨再兴等人。当躲在暗处的他,看到冯奎等人到来,才松了口气,顺着闫掌柜等人逃走等方向飞奔而去。 飞奔了好一会儿,仍没看到闫掌柜等人的踪迹,林错暗叫一声“不好”,戛然止住脚步。因为结合闫掌柜等人行走的速度计算路程,他早就应该将他们追上。在下崖时,他就发现这是一条狭长的山谷,两边悬崖壁立如削,以对方此时的状况,不可能翻山而走。现在只有一种解释,就是闫掌柜在和自己捉迷藏。虽然想透这层关窍,但他还是不敢托大,又奔出几里路,见确实没有闫掌柜等人的踪迹,才隐身在一块巨石之后,紧紧盯着来路,调匀呼吸,侧耳倾听。 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只听路上传来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林错仔细倾听,只听一人说道:“这小子武艺倒是不错,可惜还是毛嫩,闫掌柜略施小计,就把他骗住,这时恐怕他已经跑出二十几里了。等他想明白,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虽然看不清样貌,但听声音就只说话的正是霍坤。 只听闫掌柜道:“这小子不知什么来历,武功路数杂得很,内力也很深湛,实在是个厉害角色。唯一的弱点就是有些心慈面软,不然我们今晚都难逃大劫。如果记得不错,再有半里路就出了峡谷,到时候我们折而向南,别让醒过味来的他碰到。大家快些走!” 林错见几条黑影匆匆过去,并没有发现自己,心中暗自盘算:此时若进行偷袭,应该有把握制住这几人,夺回杨烈。但自己已经答应了他们,若出尔反尔,那和这些卑鄙之徒又有什么两样?自己只要跟紧了他们,不要让他们做出伤害杨烈的事来也就可以了。拿定了主意,他提着气,轻轻地跟着几人向谷口走去。忽然,他的脚不小心碰到了一根干枯的树枝,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声音虽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晚,却显得极为清晰。 闫掌柜惊喝道:“谁?” 霍坤等人也是一惊,倏然止步,各亮兵刃回头观看。 林错像一阵轻烟一般,无声无息地跃到一株大树后,隐住了身形。 闫掌柜现在虽然手不能动,但目光依旧敏锐,他游目四顾,并没发现可疑之处,心下略安,自我安慰道:“或许是山猫野兔跑过,大家不要疑神疑鬼地吓唬自己了。走吧!”随后又对霍坤道:“你还背着这个累赘做什么?她害咱们害得还不够吗?” 霍坤显然犹豫了一下,没有吱声。 闫掌柜哼了一声,骂道:“没出息的家伙!如果岳家军大举搜山,多一个拖累,就少一成胜算,到时你就等着和她做一对鬼鸳鸯吧!” 霍坤站住了身子,犹豫再三,一跺脚,说道:“罢了!师姐,休怪小弟无情,等出去以后,我给你设个长生牌位,天天保佑你。”说完一蹲身,把孙九娘放到地上。 孙九娘间接害死了丈夫,其行为的确令人不齿。但吴海死后,她伤心悔恨到发疯,也是发于真情。究其原因乃是自己心志不坚,又遇人不淑,以致铸成大错。而霍坤勾引孙九娘在先,杀死吴海在后,其行止已经令人发指,百死难赎其罪。现在竟又要弃孙九娘荒山野谷于不顾,令其自生自灭,更是禽兽不如。 林错恨得直咬牙,真想扑过去给他一剑。但师父不许自己杀人的戒律已经根植心中,而自己对闫掌柜等人的承诺也约束着他,令他空自愤恨。他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这个又可恨又可怜的女人落此悲惨下场,得想个法子救她一救。 霍坤放下孙九娘,刚刚赶到同伴身后,忽听背后传来阴森森的声音:“我死的好惨!霍坤,还我命来!”颤抖的声音语气在漆黑死寂的山谷中听来,极是阴森恐怖。一霎时,连空气都似乎都变得那么稀薄,让人喘不出气来。 第二十一章 鬼在心中 闫掌柜等人毛发倒竖,双腿如同灌铅一般难以迈动。霍坤对害死吴海一事本就惴惴不安,乍听此声,真是胆裂魂飞,“妈呀”一声,险些瘫倒在地。壮着胆子一回头,就见丈外一条黑影一蹦一蹦地,如同传说中的僵尸一般。他认定是屈死的吴海前来索命,颤抖着嘴唇,磕磕巴巴的道:“吴 吴海大 大哥,我对对 不住你,求你求你放 放我一 一马!”说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吴海”又是一蹦,说道:“你杀了我,还想害死九娘,跟我到阎罗王哪里打官司吧,油锅和刀山都给你备好了!” 赵驴儿平时愣头愣脑,闫掌柜一声令下,他就会不顾一切地猛杀猛冲,但他唯独对鬼神之事最是惧怕。如今看“僵尸”越来越近,再也忍不住恐惧,大叫一声:“鬼呀!”背着杨烈,一阵急奔不见了踪迹。木大师也顾不得搀扶闫掌柜,紧跟着赵驴儿跑了下去。 霍坤也想跑,但两条腿实在不争气,跪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怕吴海的鬼魂和他算账,于是攀扯着闫掌柜,口齿不清地说道:“都 都都都是闫 闫掌柜指使我 我干的,你 你找他算 算账吧!” 闫掌柜心中暗骂:“真他娘的怂包,竟然拉老子垫背!”他本来也想跑,但苦于双臂不能动,难以奔跑。另外,他也不相信鬼魂复仇之说,如果那样的话,自己恐怕早死多年了。 “吴海”又道:“既然这样,你带着九娘走,好好对她,我就放过你。不然,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霍坤如蒙大赦,哆嗦着道:“谢 谢谢吴大 大哥,今后我 我那九娘当 当亲娘一般 一般照料。”说着想起身去背孙九娘,却是腿软的无法动弹。 忽听闫掌柜冷冷笑道:“臭小子,少在这装神弄鬼!霍坤,别在这现世了,他不是吴海的鬼魂。” 霍坤大张着嘴,不知道该不该信闫掌柜的话。 就在这时,忽听“吴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笑得弯了腰。 霍坤开始一听鬼笑,吓得一颗心险些蹦出胸腔。但后来,他听出那清朗的笑声和吴海沉闷的声音大相径庭,顿时醒过味儿来,自己遭人戏弄,大大的丢人现眼了一番。一想明白,不由恼羞成怒,抓起掉在地上的宝剑,向那黑影刺去。 那扮作吴海鬼魂之人正是林错,他见霍坤一剑刺到,微一侧身,避开了剑尖,左手一翻,已拿住了对方的脉门。其实,就算霍坤武功和他相差太远,若在平时也无法在一招之间将其制住的。只是因为霍坤刚刚受了一番惊吓,手足俱软,难以发挥出三成的武功之故。 闫掌柜冷笑道:“小子,你想食言而肥么?”他知道,此时如果对方用强,自己和霍坤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只有有言语相激,才能稳住局面。 林错强抑止住了笑,说道:“你无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如果想要自毁诺言,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闫掌柜道:“好个君子!如果装神弄鬼的人都算得君子,那天下岂不再无小人了么?” 林错道:“对非常之人,行非常之法。诸位如果是至诚君子,林错必不会如此。霍坤如果不是自己心中有鬼,又怎会如此恐惧?”他放开了霍坤的手,正色道:“霍坤,以你的所作所为,就算你摆脱得了天下人对你的责罚,你摆脱得了你自己的心魔吗?” 霍坤揉搓着疼痛的手腕,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他知道,自己远非此人敌手,再打下去只会自取其辱,而对方的话多多少少唤醒了他少得可怜的良知。舔了舔嘴唇,他问道:“你想怎样?” 林错微微一笑,说道:“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应该想想应该怎样。”说罢一闪身,为霍坤让开了“回头路”。 霍坤看了闫掌柜一眼,紧走几步,找到了躺在草丛中的孙九娘,重新背在背上。 闫掌柜冷冷道:“英雄出于少年,了不起!打了这半天交道,还没请教尊姓大名,报个万儿吧。” 林错笑道:“你想打听出我的名字,好秋后算账吗?” 闫掌柜嘿嘿一笑,道:“怎么,你怕了?” 林错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将来你也未必找得到我。在下林错,只是个乡下小子,没有江湖诨名。” 闫掌柜喃喃道:“林错?好名字,我记住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别再像个鬼魂似得跟着我们了,咱们各走各的。” 林错道:“在无法证实杨烈安全的情况下,我还是得跟着你们。” 闫掌柜哼了一声道:“那你最好离我们远点!”说罢向前走去。 走不多远,就见两个黑影在谷口晃动,想来应该是赵驴儿和木大师。就听赵驴儿压低声音喊道:“是闫掌柜吗?” 闫掌柜忍着一肚子气道:“当然是我,还能是谁?” 赵驴儿仍不放心,试探着问道:“你是人是鬼?” 闫掌柜气极反笑,骂道:“你他娘的才是鬼呢!” 赵驴儿松了一口气,语带关切的问道:“你们没让鬼抓去呀?” 闫掌柜又好气又好笑,不耐烦道:“没有。不过鬼跟着来了,小心捉了你去!” 赵驴儿这才注意到多出个人影来,吓得又一哆嗦,拔腿就想再跑。木大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道:“跑什么?那是人,根本不是鬼。”显然他已经猜到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了。 赵驴儿听说没有鬼,胆气一壮,叫道:“奶奶的,是谁装鬼吓人?我一棒子砸扁他。”说着,捋胳膊挽袖子,就要冲过去。 闫掌柜其实比任何人都恨林错,但他知道此时攻击林错胜算不大,必须权且忍耐,于是喝道:“住手!现在不是争闹的时候,得赶紧离开这里。赵驴儿,杨烈呢?” 赵驴儿对闫掌柜的话不敢违拗,止住了身形,回身将躺在草丛中的杨烈背起。 林错看见杨烈仍旧昏迷,十分不安,于是问道:“杨大哥怎么还昏迷不醒?” 闫掌柜哼了一声道:“这世上不是你一人会点穴,早在山谷中我就已经封住了他的穴道。如果不是你屡次捣乱,木大师会抽出身来及时救治,对他日后的康复极有裨益。但现在情况不是很乐观,将来结果如何,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林错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虽然他和闫掌柜救杨烈的手段不同,但目的却是一致,都希望杨烈活下去。尽管不知他们最终目的是什么,至少杨烈短时间内还是安全的。 几个人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莽莽大山、茫茫林海中跋涉。 第二十二章 法无亲疏 杨再兴等人在回营的半路上遇到了匆匆赶来的牛皋。原来,冯奎在崖顶听到下面传来厮杀之声,一时也不知下面有多少敌人,于是派人回应请求增援。牛皋接到禀报,不禁又惊又怒,急点了两千人马赶来。他见杨再兴等人还活着,心里略稳,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最后说了句:“老杨,众位兄弟,等我给你们报仇雪恨!”说罢,不等杨再兴开口,就带兵匆匆而去。 岳家军大营中已接到了冯奎传回的第二轮情报,知道众人中了蛇毒。为了争取时间,急速调几十位军医匆匆赶来,在半路上就开始了解毒医治。 冯、田二将见众医官并没有凝眉手颤、摇头叹息的样子,知道问题不是很大,心里虽安稳了许多,但还是反复叮咛,生怕出现差池。众医官唯唯称是,哪敢有丝毫轻忽。 接近大营的时候,远远望见辕门口灯火通明,十几个健卒雁翅排列,一个消瘦的身影居中站立。与左右高大魁梧、盔甲鲜明的精壮儿郎相比,那消瘦的身材实在普通得很。但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就是那么随意的一站,便如渊渟岳峙一般,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夺人气势,让人不自觉地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 杨再兴等人都是一愣,继而挣扎着虚弱的身体疾步前趋,离着那人还有十几步远,不约而同单膝跪倒,呼道:“参见元帅!” 车前站立之人正是令金人丧胆,让中原百姓翘首企盼的岳家军统帅----岳飞。 岳飞此时正饱受眼疾之苦,些许的光亮都会刺得双目疼痛,所以双眼上一直蒙着一条布巾。身边的亲兵见他迈步前行,连忙过来搀扶,可却被岳飞拂到一边。他的脚步沉稳而不失迅捷,让人一点也看不出丝毫他是一个完全处于黑暗世界的病人。他紧走几步,扶起跪在当先的杨再兴等人,说道:“现在当务之及时救治伤者,给死难的弟兄料理后事,这些礼数大可不必。”说着走到伤者中间,一一询问抚慰。 杨再兴满面羞愧道:“末将无能,不但逃了贼人,还折损了这多弟兄,实在令岳家军蒙羞。请元帅重重责罚。” 岳飞轻声叹道:“胜败兵家常事,自古哪有常胜不败的将军?刺客偷袭暗算,令人防不胜防。众弟兄为了救岳某舍生忘死,我铭感五内。说起来今日是我拖累了大家,众位兄弟,且受岳飞一礼!”说罢深深一揖。 众人见状大惊,再次撩衣跪倒。 杨再兴虎目含泪,哽咽道:”元帅折煞死我等了。我等但有三寸气在,必报元帅大恩!” 岳飞正色道:“休如此说!你等舍命疆场,乃是为了扶保大宋江山社稷,为了千千万万中原百姓不再受胡虏欺凌,岂是为报我岳某一人之恩?要报,也要报朝廷之恩,报天子之恩!”随即又道:“你们把在山谷中的遭遇详说一番。” 董先、王万二人下谷较早,事情的始末所知最为详细,于是二人将经过复述一番。 岳飞听罢事情经过微微点头,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棱角分明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摸着颌下的短须叹道:“这些贼人用的全是江湖中的邪魔外道之术,虽然在万马军中全无用处,但如果遇到今晚这种情况,的确极难对付,所以你们大可不必自责。”转而又对杨再兴道:“再兴,那个蓝衣人是谁?” 杨再兴一愣,没想到元帅会询问自己蓝衣人的身份。但随即明白只有自己和牛皋少数几人见过林错,看来元帅已经猜到蓝衣人是林错了。他不敢直视元帅,虽然元帅蒙着眼睛,但他总觉得再厚的东西也无法遮挡住他敏锐凌厉的目光。他讷讷道:“是 是林错。” 岳飞仰天一声长叹道:“哎,果真是他,果真是他!”说罢不停摇头苦笑。过得片刻,沉吟道:“牛皋已带人前去追剿,但在这大山之中要找出这几个人来,实在没有多大把握。边庭将有战事,牛皋也不能多耽搁。此事可会同地方协同查办,将一干贼人的形貌绘制出来,撒下海捕文书,令其无遁形之所。” 杨再兴试探着问道:“元帅,画影图形之中有没有林错?” 岳飞断然道:“当然有。”又问:“怎么?” 杨再兴道:“林错虽然协同贼人救走杨烈,但他似乎并不想与岳家军为敌。如果不是他极力相帮,恐怕我们一个都不能活着回来。” 岳飞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秦王虽有修筑长城之功,却难抵残暴嗜杀之孽;炀帝纵有疏通运河之绩,亦难消其荒**民之罪。” 杨再兴道:“可他和元帅 岳飞一摆手,坚定地说道:“王法无亲疏。就是我自己的子女犯下罪行,也不能轻恕!” 杨再兴心头一颤,再也无话可说。军中谁不知道元帅对公子岳云的严苛?如果岳云有了过错,总比别人受的惩处严厉得多。甚至有一次,如果不是满营众将舍命求情,岳云真就死在自己父亲之手。虽然逃了性命,但一百军棍的惩罚,也差点让他落下残疾。因为这件事,在军中乃至民间,竟有了岳云不是岳飞亲骨肉的谣言。 岳飞背负双手,仰首向天,自怨自艾道:“说起来,我也有失察之罪,今日之事,我难辞其咎。” 杨再兴看着元帅的身躯微微发抖,竟似不胜风寒一般,知道他心中难过,于是劝道:“元帅切莫自责。林错不是一般的庸碌无知少年,今日此举,或有其深意。将来若将其拿获,求元帅给他申辩的机会,切不可冤杀了好人。” 岳飞点点头,拍了拍杨再兴的肩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希望事情如你所想。你好好歇息吧!”说完,又叮嘱了一番,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马车。他的嘴里一直在喃喃自语,只有离他最近的亲兵他的亲兵听出了两个字——“林错”。 第二十三章 密林杀机 暗淡微弱的星月之光难以穿透浓密的枝叶,丛林里伸手难见五指。狼嚎猿啼与夜枭鸣叫之声不时传来,使得这漆黑的丛林越发阴森恐怖。偶尔有被众人惊醒的宿鸟突然从身边飞起,常常让人猛地一惊。 赵驴儿想点个火把,却没得到许可。闫掌柜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他怕火光引来追兵,尽管他至今也没发现有追兵。小心驶得万年船,功亏一篑比一无所获更加让人难受。好在众人都是习武之人,目力和体力都超出常人,行进的速度倒也不算太慢。 长时间的厮杀和跋涉让人们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只有赵驴儿不住地喃喃咒骂,除了闫掌柜和木大师,在场所有人都骂了个遍:他骂林错装鬼吓人;骂霍坤和孙九娘臭不要脸;他也骂杨烈怎么这么重,压得自己快走不动了;他更骂怎么没人替换一下,让自己歇息歇息。 闫掌柜知道大家都很疲惫,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了,于是长长地喘了口气,说道:“大家就地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再赶路。”说完,在木大师的扶持下,背靠着一株大树下席地坐下。 赵驴儿一声欢呼,奔到大树旁,将杨烈放好,然后自己也倚着大树坐下,大口的喘着气。霍坤也把孙九娘安置好,和赵驴儿并肩而坐。 林错在数丈外的一颗树旁坐下,回想着今天经历的一切,望着漆黑的树林出神。 闫掌柜问道:“还有没有吃的?” 霍坤答道:“孙师姐的包袱里应该有。”说着摸黑儿在孙九娘背后解下一个包裹。 赵驴儿早就饿了,一把夺过包袱,笨手笨脚地打开,用手一摸,立时笑逐颜开,叫道:“有好吃的!”胡乱地抓出些熟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胡乱填进肚里,到底吃的什么却不大清楚。 霍坤拿了食物递给木大师和闫掌柜。闫掌柜却苦笑道:“我的胳膊动不了,先不吃了。” 霍坤一愣,这才想起闫掌柜穴道未解,于是说道:“我让这小子给你解穴。” 闫掌柜道:“算了,别再求他了,不争这一时半刻。要不你把吃的放在我的膝盖上,我将就着吃一点儿。”微一沉吟,又道:“给孙九娘把穴道解开吧,总背着她也不是个事儿。” 霍坤略一迟疑,依言把吃的放到了闫掌柜的膝盖上,然后出手解开了孙九娘的穴道。 孙九娘悠悠转醒,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漆黑的四周,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她看到身边有几个黑影正发出咀嚼的声响,不由得一惊,双手撑地,向后急退,颤声喝道:“这是哪里?你们是人是鬼?” 霍坤道:“师姐,是我们!” 孙九娘一听是霍坤的声音,紧绷的心弦一松,松了口气道:“是你啊!我们这是 ”猛然想起曾经的一切,喝问道:“吴海呢?他在那里?” 霍坤没有吱声,但却全神戒备,生怕她再次发疯。 闫掌柜冷笑道:“他能在哪?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 孙九娘喝道:“你们把他丢在了那个山谷?” 闫掌柜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不是霍坤兄弟顾念着和你的情谊,拼了命的把你背出来,连你也到不了这里。既然走进了江湖,暴尸荒山的结局早就该有所预料。”他叹了口气,又道:“孙家妹子,吴海现在恐怕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舒服。跳出苦海,远离红尘,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我等俗世之人何必如此割舍不开呢?” 孙九娘想不到平时一副奸商嘴脸的闫掌柜,竟能说出这种带有禅意的话来。她一时怔在当场,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过了片刻,双脚一顿,决绝道:“我去把吴海背出来,不能让他暴尸荒谷。”说罢转头就走。 众人一愣,想不到不忠不贞的孙九娘竟然在吴海死后做出这样的决定。霍坤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张了几次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闫掌柜叹道:“孙家妹子,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也同情你的遭遇,但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这般简单。别说深更半夜的你无法找到那条山谷,就算你找到了,说不定你会和岳家军再次遭遇。你一个孤身女子,有多大把握逃出来?就算你乐得和吴海共赴黄泉,却又有何益处?再有,吴海之死,归根结底是因为林错那小子造成,你只有想法杀了这小子,才算对得起死去的吴海。听我一言,你只有和我们在一起,才有报仇的机会,明白吗?”他的这番话,明显就是将吴海之死嫁祸给了林错。 林错说出姓名之时,孙九娘正处于昏迷之中,所以她并不知道林错是谁,于是问道:“林错是谁?他在哪儿?” 闫掌柜道:“林错就是胁迫我的那个小子,他就在你的不远处。” 孙九娘霍地转身,瞪大眼睛游目四顾,却看不清林错究竟在哪儿。 闫掌柜道:“你稍安勿躁。以你的功夫,绝不是他的对手。忍字头上一把刀,报仇之事需从长计议。只要大家同仇敌忾,就会有为吴海报仇的机会。你先吃些东西,睡上一会儿。” 孙九娘默默的思量着闫掌柜的话,过了一会儿,似乎拿定了主意,重新坐到了地上。 闫掌柜见孙九娘不再言语,于是对霍坤道:“霍坤,给她拿些吃的。” 霍坤连忙拿了些吃食递到孙九娘手里。 孙九娘一把夺过了食物,和着肆意流淌的泪水,狠狠地咀嚼着 闫掌柜见孙九娘已经被自己稳住,便不再理会,向着林错道:“小兄弟,你我也算是共患难一场,怎么样,过来吃点东西吧。” 林错也早就饥肠辘辘了,只是身上一点吃的也没有,这黑咕隆咚的丛林中,也无法寻找吃食,听见对面众人大吃大嚼的声音,更觉饿得难受。他没想到闫掌柜会邀请自己同吃,不由一愣。他虽然没什么江湖经验,但对于闫掌柜的“好意”却也不敢轻信,尤其是那里还有一个善于用毒的木大师,自己就更不敢过去生受了,于是违心地答道:“多谢美意,在下不饿。”嘴里说着不饿,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闫掌柜一笑,说道:“如此,我等不客气了!” 林错紧了紧腰带,嘴里咀嚼着一片儿草叶,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用来分散饥饿的折磨。 对面的咀嚼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但却不时有打饱嗝的动静,真让林错又气又恨。他心里狠狠的骂道:“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又过得片刻,对面竟传来打鼾声。对方吃得饱睡得着,而空着肚子的林错也觉得眼皮打架,浓浓的倦意难以抵抗,却又不敢放心大胆地睡去,使劲地晃着头,驱赶睡意。 林错朦胧中忽听闫掌柜喊道:“杨公子,你怎么了?木大师,快看看杨公子怎么了?”语声甚是焦急,似乎杨烈发生了意外。 林错一惊,噌地跃起,几个箭步奔到对面,急问道:“杨大哥怎么了?” 闫掌柜急急道:“快,杨公子有性命之忧。” 林错心慌意乱,顺声音俯身用手去摸杨烈。突然,他感觉腹部皮肉一痛,好像是一件利刃无声无息而又缓慢地刺来,事先竟没有一丝征兆。林错大惊。好在自幼习武练就的机敏反应,仿佛身体各个部位都有一种不受大脑指挥,而能自我应变的本能一般,腹部肌肉陡地缩回数寸,试图避开那致命的偷袭。但此时,那柄利刃也突然加速,依然没有离开他的小腹。同时,身后及两侧已是劲风搅动,致命的杀机已将他重重包围。 第二十四章 巧舌离间 林错平时遇事犹豫不决,甚至慌里慌张,但是一遇到危险,却又极其冷静沉着。此时他心念电闪,知道后退已不可能,前进更是无望,只有两侧虽然风声最响,却是高高举起往下砸落的招式。打下更不犹豫,侧身朝右侧滚去。 “砰”的一声闷响,一件重物砸到地上,将厚厚的落叶击得乱舞,正是赵驴儿狼牙短棒的威力所致。 林错一把抓住了赵驴儿的一只脚踝,用力一扭。赵驴儿力气全放在了双臂之上,而且招式也已用老,下盘正是最薄弱的所在,一下被扯翻在地,啃了一嘴的枯叶泥巴。 林错刚刚跃起,闫掌柜和霍坤已经再次攻到。林错此时极是被动,只有再次仰身后退,而身后一股掌风袭到,已经避无可避,危机中只好将左臂弯到身后,硬接了一掌。好在背后偷袭之人掌力不强,林错后跃的速度又是极快,不等对方掌力全部吐出就已迎上,所以这一掌的偷袭虽也打得他气血翻涌,但并没有对造成太大的伤害。霍坤的长剑疾刺而至,林错奋力拍出一掌,正拍在剑脊之上。霍坤的手臂一震,长剑被拍的向外侧一滑,撞在了闫掌柜的短剑之上。闫掌柜发了狠,步步紧逼,定要致林错于死地。 林错虽然比对方任何人的武功都强,但却失了先机,赤手空拳在对方的围攻之下,也不免落于下风。他想回到休息的地方拿回宝剑,却又被对方千方百计的阻住去路。 又斗得片刻,局势虽未见好转,但林错紧张慌乱的情绪却稳定下来,心思也恢复了灵动。他知道自己人单势孤切饥肠辘辘,赤手空拳的硬拼实在难以扭转败局,只有想法与对方斗智周旋,才有摆脱困境的希望。这时,他已被对方逼退到一株参天大树跟前,已经没了退路,当下不及细想纵身跃起,一回身抱住了树干。对方几人也跟着跃起,但由于轻功有别,致使跃起高低不等,数件兵器有的刺他的腰,有的斩他的腿,有的干脆砸到树身之上。林错快如狸猫一般,身子一转,到了大树背面,双臂再一用力,又跃起丈余。而对方一击不中,便纷纷落到地上,想要再次跃起时,林错已经跃到离地约有数丈高下的一根大枝杈上。 闫掌柜等人纷纷喝骂,想依样上树厮斗,却被林错飞掷下来的树枝松球迫得无法如愿。 林错不理会众人的污言喝骂,只管发真力投掷树枝松果阻住敌人,自己也趁机吃些松子聊以充饥。 赵驴儿发了蛮劲,吼道:“老子把树砍倒,看你下不下来!”说着,真的用狼牙短棒拼命地砸树。但那松树根部足有二人合抱粗细,一阵狂砸乱打之下,树身依旧雄立,而他却已是虎口发麻双手发木,再也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呼喘息。 林错暂时摆脱了危机,腹内也落了个半饱,望着下面黑乎乎的人影,开始思量怎样对付这几个凶恶的敌人。 闫掌柜阴**:“臭小子,看你能在树上呆一辈子。今天困也要把你困死。” 林错笑道:“我倒有时间呆一辈子,恐怕你闫掌柜却没耐心等我一辈子吧?你还有那么多的大买卖好做,怎会舍得陪我这个穷小子。” 闫掌柜一呆,能言的巧嘴竟接不出话来。 林错接着问道:“闫掌柜,你的穴道什么时候解开的?” 闫掌柜冷笑道:“刚刚解开,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错道:“你不要骗人了!依我看,你早就解开了穴道。” 闫掌柜哼了一声道:“就算是吧,那又怎样?” 林错道:“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内力之淳、心机之深,你不但骗过了我,连你的同伴都骗了,真是可怕!” 闫掌柜道:“骗你是情理之中,对他们隐瞒也是权宜之计,有什么好惊怪的?” 林错道:“话虽如此,我却真有些替他们担心,与你这种蛇蝎心肠之人为伍,真得时刻提防,以免被你卖掉,还要争着给你数银子。” 闫掌柜冷笑道:“臭小子,你少花言巧语的搬弄是非,没有人吃你这一套。” 林错不再理会闫掌柜,却对孙九娘道:“孙前辈,我不明白你怎么也和他们一道袭击我,害死你丈夫的凶手难道是我吗?” 在林错身后发掌偷袭之人正是孙九娘,此刻听得林错发问,厉声喝道:“少废话,你也是害死吴海的凶手之一。” 林错诧异道:“怎么还有我的份儿?”似乎有所醒悟地道:“噢!我想起来了,你是怪我帮着霍坤躲开了吴海的铁拐,看来你还是向着丈夫比向着情人多一些,看来如果让你选择二人生死的话,那么死的就应该是这个霍坤了。” 孙九娘默默无语,她也不知如果真要自己只选择一人活下来,自己到底会选谁。 闫掌柜喝道:“孙家妹子,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林错笑道:“你为什么不敢让我说下去,你怕什么?”转而又对孙九娘道:“孙前辈,你昏迷多时,这中间发生了好些事情,你并不知道。闫掌柜不让我说,自是有他的道理,也许他和霍坤会当面向你解释,你让他们说好了。” 孙九娘本就恨闫掌柜见死不救,怪霍坤害死吴海,如今听林错这般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的样子,更觉可疑,霍地转身,喝问道:“霍坤,在我昏迷时,你们又做了什么勾当?” 霍坤急声狡辩道:“师姐,别听这小子胡说。我背着你一路跋涉,吃了多少苦,你心里没数吗?” 孙九娘闻言,心头不免又生出一丝柔情,想起和霍坤共度的缠绵旖旎的时光,不觉心软了下来。 林错听孙九娘不再说话,料想她又被霍坤的巧言蒙蔽,当下也不说破,接着又道:“他们不说,是因为他们心中有鬼。如果我说,你会觉得是我存心挑拨。我看这位叫赵驴儿的老兄是位老实人,抽时间你向他打听打听,必会得到实情。”这一来,连赵驴儿也被搅进这汪浑水中来。 闫掌柜气得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一抖手,一块儿石子挂着劲风打向林错。林错微一侧身,一把将石子抄在手里,反手打回。闫掌柜听得飞回的石子带起的风声更是强劲,知道对方的内力要高出自己,硬接殊无把握,只好闪身避开。石子打在一块大石之上,只听啪的一声爆响,撞得粉碎。 林错冷冷道:“闫掌柜,我还没把你的丑事说出,你就要杀我灭口,可见你这人的心肠何其毒辣!对我也还罢了,但你对待自己的同伴也如此用心歹毒,就实在有些令人发指了,尤其是像赵驴儿这样的老实人。” 闫掌柜平时自恃伶牙俐齿,不想今天竟被这个无名小子处处抢白,直是气得脸色发白,好在黑暗之中,无人看到罢了。他自觉对赵驴儿问心无愧,于是喝问道:“我怎么对赵驴儿了?” 林错忍着笑,叹口气道:“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还是无意中被我发觉。”又对赵驴儿道:“赵大哥,你身上的避蛇的药物可还在?” 赵驴儿一愣,挠了挠头,喃喃道:“避蛇药物,啥避蛇药物?啊,你是说那个药饼!”说着探手入怀摸索起来。片刻之后惊道:“那药饼怎么不见了?谁偷去了?” 林错温言道:“别着急,慢慢找。我也不大相信闫掌柜会去偷你的东西。” 赵驴儿又将怀里翻了个遍,最后懊恼地道:“真的被人偷了!闫掌柜,在你那么?”他嘴里说着被人偷了药饼,转而又问在不在闫掌柜那里,分明就是信了林错的话。 第二十五章 暗夜幽灵 闫掌柜气得直翻白眼,骂道:“你个呆子,我几时偷你的药了?” 赵驴儿声音透着焦急不安,恳求道:“闫掌柜,你还我吧,我怕蛇!”看来他认定了是闫掌柜偷了药。 林错简直都要笑出声来,他抱紧了树枝,生怕笑得跌下树来,因为他最清楚赵驴儿的药饼去了哪里。当他掀翻赵驴儿之时,一块软软的烧饼大小的东西恰巧掉到他的手里。当时情形异常紧张激烈,他不及细想便将其抛开。后来他猜想可能是赵驴儿带的避蛇药饼,于是便煞有介事地说闫掌柜偷了药。他本来觉得栽赃嫁祸实非君子所为,但想到闫掌柜的歹毒心肠,便又原谅了自己。忍着笑,他“好言”安慰赵驴儿道:“算了,赵大哥,他既然拿了,又怎会给你呢?毕竟他爱惜自己的性命也是无可厚非的吗!大不了你再问木大师要一块也就罢了,硬抢料你也抢不过他。” 赵驴儿也觉得林错的话不假,咽了口唾沫,不再和闫掌柜要药,但心中已对闫掌柜有了不满的情绪。他转身对木大师道:“木大师,求你再给我一块药饼吧!” 木大师深知闫掌柜的为人,对林错的话竟已有五分信了。他见赵驴儿讨药,摇头道:“那药带的不多,已经没有了。” 赵驴儿一听之下更是恐惧,几乎要哭出来一般。 林错又有对木大师道:“木大师,其实你寄希望于闫掌柜帮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真是错了。” 木大师一愣,问道:“哪里错了?” 闫掌柜喝道:“木大师,别听这小子胡说,他在挑拨我们。” 木大师道:“是不是挑拨,我倒想听上一听。” 林错道:“第一,就算他知道那东西的下落,也不会轻易告诉你,他还得慢慢利用你。第二,可能他根本不知道那东西的下落,他只是在骗你为他卖命。若真如此,你可得小心了,小心被他利用之后遭了他的毒手。要不然你先偷偷给他吃点儿耗子药,别让他占了先机。不过我想你终是斗不过他的,先遭毒手的恐怕是你了。” 闫掌柜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林错,他咬牙狞笑道:“好小子,我真小觑了你,这招离间之计真是阴损。可惜你未生在先秦,不然真可与苏秦等人齐肩。” 林错笑道:“闫大掌柜谬赞了!在下怎敢与古之先贤相提并论,只不过是据实而言而已。别的诸位可能不信,但你不顾霍坤生死之事却是有目共睹,想赖也赖不掉的。” 闫掌柜自忖现在没有办法除掉林错,叹气道:“罢了!小子,我懒得再和你斗口。只要你不对我们发难,我保证没人伤害于你。你下来吧!” 林错略一沉吟,说道:“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好,只是对你老人家的话在下实在不敢深信。这树上也很不错,既避免了地气潮湿,又有松果可食,我就在这上面歇息了,诸位自便吧!” 闫掌柜哼道:“那也随你!”说罢转身回到栖身的大树下,倚着树闭目养神。 其余几人见状,也都各自回到原处休息。表面看去似乎一切如旧,但此时每个人心中都不平静,都在暗暗掂量着林错话中的分量。就连闫掌柜也不得不暗暗戒备,真怕这几个属下受了林错的蛊惑,偷偷给自己捅上一刀。 林错此时已是睡意全无,透过枝叶望着黯淡夜空呆呆地出神。他思念起自己的淳厚朴实的父母,嘴角不由掠过一丝甜甜的笑意。中秋节快到了,父母一定商量着置办一些过节食物,父亲肯定会去多打一些猎物,而母亲更是会千方百计的准备出自己最爱吃的糕点水果。自己走了这么长的时间,母亲肯定会每天倚门而望,盼着她独生的心肝宝贝早日归来。父亲虽然平时并不如何娇宠自己,但自己也知道,他对自己的疼爱并不比母亲少,他总是将这一份浓浓的亲情藏于心底,默默地承受着思念的痛楚。这时候,他们应该还未醒来,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愿意醒来,因为只有在睡梦中,他们才会见到远方的游子。想起这些,他心底涌起揪心的愧疚。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师父:一个令谷中居民当神一样崇敬的人;一个总爱望着远处山峰发呆的人;一个自己到现在都不晓得姓名身世的人;一个对自己似乎有着极复杂感情的人;一个让自己又爱又恨,又敬又怕的人;一个让自己想远远逃开而又从内心依赖的人。想着想着,难以抵抗的倦意汹涌而至,竟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天快要亮了。但就是在接近黎明的这一刻,却正是一夜当中最黑暗的一刻。 一条黑影缓缓站起,随后凝立不动,让人再难发觉他的存在。过得片刻,黑影缓慢地移动了数尺之后再次停下。如此这般走走停停,他就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的来到林错栖身的树下停了下来。 林错此时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还不时咂咂嘴,似乎在梦中吃着什么美味一般,浑然不觉死神已经向他张开了怀抱。 那“幽灵”嘴角挂着笑,一种任何人看了都会生出寒意的笑。 突然,“幽灵”倏地飞起,又像一只吸血蝙蝠一般,乘着夜色张开了罪恶的翅膀。“嗖”,一道寒光激射而出,直奔毫无知觉的林错。此时,那幽灵已经开始下落,但他嘴边的笑意却更浓了,他觉得林错已经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可能了,就算自己此时反悔,也无法办到了,何况自己并没有反悔的丝毫理由。 然而,没等他身子落地,他的笑容就已经开始凝固。等身子落地后,他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变成了惊疑与沮丧。 林错打了个大大的哈气,边伸懒腰边道:“闫掌柜的,多谢你夤夜赠剑。唔,你把剑给了我,自己用什么?对了,我那把剑也是一件削铁如泥的利刃,就在那边树下,就算是我的回赠吧!你以短易长,我以单易双,按你的说法,你我都没有亏本儿。”说着将手中一支短剑凌空虚劈两下,赞道:“好剑!”然后“噗”的一声,将短剑钉在了枝杈之上。 那乘夜偷袭之人正是闫掌柜。他本想趁着黑夜偷袭,但苦于林错栖身的枝杈离地面太高,自己这班人根本无法一下跃上。他自恃投掷暗器手法高明,便想着跃起后于半空中发暗器击杀林错,只是他的诸般暗器在被林错制住时失落了,无奈之下只好用上了贴身短剑,却不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将心爱的一件神兵利器就这样送给了林错。心痛之余,他更有甚深的疑问。良久他叹道:“原来你一直在装睡。果然英雄出于少年,论武功讲机智,你都远胜于我。哎,我输了!” 林错正色道:“武功一道,浩如烟海,个人所学,优劣均占。阁下武功,原本不凡,却因出手过于毒辣、阴损,以致落了下乘。说到机智,在下根本无法与你相比。但用智亦有阴谋阳谋之分,而阁下于此却是阴盛而阳消。就如阁下以杨烈的性命诓骗我,就是在下想不出也做不到之举。我对你防范自是毫无疑问,但也不可能不眠不休。真若如此,用不了多长时间,不用你来杀我,我自己就得活活困死。其实我已经睡熟,还在梦中大快朵颐,只是不等吃完,便被你搅了,想来还甚觉可惜!”说罢,咕嘟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 闫掌柜诧异道:“你真的睡着了?我自忖轻功还说得过去,行动之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你又如何发觉的?” 林错一笑,说道:“反正睡意全无,你我索性聊上一聊,以解寂寞。”他坐直了身子,将四肢活动了一遍,接着道:“的确,你的动作很轻,轻得几乎没有丝毫的声音,但出卖你的不是声音,你知道是什么吗?” 闫掌柜听得入神,见他反问自己,不由一愣,说道:“在下不知,望不吝赐教。”言辞之间竟甚是谦恭。 林错道:“是你的内功太好,真气太强之故。” 闫掌柜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喃喃道:“内功太好,真气太强!这是什么道理?在下不明白。” 这时,其余几人也都醒来,听了林错的话也都浑浑噩噩,摒息凝神想听林错解说。 第二十六章 夤夜讲道 林错道:“一般人往往觉得,只要内力强,轻功好,行动之间就可掩人耳目。这本来没错,但却要看对方是谁,修的什么功法。天地万物,都离不开‘精气神’三宝,尤其是人。精者,身之本也;气者,人之根也;神者,生之制也。无论盛年壮汉,还是老幼病者,无不靠三者而存活世上。三宝盛,则体键;三宝衰,则体弱;三宝无,则人亡。此乃亘古不易之理。三宝于人,如鼎之三足,缺一则不立。古之圣贤苦苦追寻强健三宝之法,至今流派纷呈,虽难以数计,但大致可分为两派,内家与外家。外家易筋健骨,内家修真炼气。习外家大成者,身强体健,扛鼎拔山;习内家大成者,耳聪目明,跨越阴阳。世间常有自称精于道术善于望气之人,却是鱼龙混杂,妄言惑众之辈居多。但也不可以偏概全,确有练气高手能辨气色识人善恶,断人生死。盖因人体之气,生于体内,散于体外,有质而无形,非练气高人不能识别。当今世上,亦有此等高人存世,但既属高人之列,必与俗世碌碌之辈有别。此等高人或隐居仙山之内,或藏于大泽之中,寻常哪得一见!” 闫掌柜的人听得目驰神摇,却始终不得要领。正待发问,却听林错接着道:“在下有幸,生而与高人比邻,得蒙不弃,收录门墙,习文练武之外,更修习炼气法门。家师学究天人,以先贤练气之法为基,另创一套心法,修成此法,不但望气可为,就是暗夜之中,睡梦之时,都能对周遭的生人乃至禽畜所散发之气有所感应。在下愚钝,心神不专,于家师之能仅得之一二,只能觉出身外十丈远近的气感,聊作自保而已。” 闫掌柜道:“我明白了!一个人身壮则气强,身弱则气微,越是内力深湛之人,周围之气越强,被你感应出的可能性越大,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错道:“闫掌柜果真聪明。” 霍坤插言道:“那如此说来,越是不会武功的人,就越是能偷偷接近你,对不对?” 林错扑哧一笑,说道:“怎会有这个道理?不会武功之人虽然气感微弱,但行动之间哪里会有身负武功之人轻灵?倒是不用感受气场,只听声音就足以发现对方了。” 霍坤闻言,脸上一红,便不再言语了。 林错心中暗暗发笑,因为他刚刚所说的话只有一半是真的。自己的师父确有感应生人气场的深厚内力,而自己却还不具备这种非凡的功力,只是目力和听力却是异于常人。再者,在这种强敌环伺的情况下,他又怎能睡得踏实?他如此说,不单是少年心性使然,其实更想唬住贼心不死的闫掌柜等人,免得他们没完没了的偷施暗算。 闫掌柜呆立片刻,喃喃道:“罢了!今夜丢了护身利器,却明白了这么精微的道理,也算不枉了。”转头又对木大师道:“木大师,杨公子的伤势如何?” 木大师道:“他的内外伤都很重,不过没有性命之忧。你放心,我会好好替他疗伤的。” 闫掌柜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你就多费心吧。天就要亮了,大家准备上路吧。”说完,他走到林错起先栖身的树下,寻到了长剑。他也是用剑的高手,一掂之下,就觉得轻飘飘的,丝毫没有神兵利器的感觉,就知林错所言有虚。微一用力,将剑拔出鞘外。就听长剑出匣之声黯哑,借着微弱的曙色,将剑凑至眼前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利刃,其实就是一把最普通的长剑,是任何一个低等铁匠都能打造的物件。不但如此,这把剑的锋刃已经多处崩损,说它是把钢锯都有人相信。这一下把闫掌柜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林错轻飘飘地飞身落到地上,见闫掌柜瞅着长剑发愣,不由心下好笑,说道:“闫掌柜,我送你的剑长大厚重,你这把剑却轻若鸿毛,怎么说做买卖也应该公平交易,你不把剑鞘给我,可就似乎有些不厚道了吧!” 若换作旁人,听了这话不气疯才怪。但闫掌柜毕竟老于世故,城府极深,他知道现在不是急于一较长短之际,今后的路还很长,他不信自己会输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后生小子。他心中暗暗道:“臭小子,先让你得意几天,且看谁能笑到最后!”于是笑道:“说得好!在下经营多年,虽不敢自比陶朱端木,却也童叟无欺,接住!”说罢一抖手,将剑鞘抛给了林错。 林错一愣之下,接住了剑鞘。他只是想着揶揄闫掌柜一下,根本没指望会得到剑鞘。如今见对方真的把剑鞘给了自己,反倒不知说些什么了。 闫掌柜看出林错的心思,淡淡道:“小伙子,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今晚你是赢家,得些彩头也是份所应当。刚刚受教颇多,我也回敬你一课,今日踢人一脚,也要当心来日受人三拳。走吧!” 当牛皋寻到这里时,通过掉在地上的零星食物,断定这里必是贼人曾在此地歇息。而从地上杂乱的落叶和被践踏的凌乱不堪的花草来看,这里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斗。他挠挠头皮,不解道:“难道这群乌龟王八蛋起了内讧?”牛皋是个直性之人,不大爱动脑子,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于是高叫道:“贼人逃不太远,大家加速追赶,不能再让他们逃了!” 这些将士昨日奔波了一整天,晚间没来得及休息就又在大山中跋涉至今,早已是疲惫不堪了。只是这些虎豹儿郎都是一副坚韧不拔的脾气,没有军令,就没人后退。牛皋回头见众人一个个气喘如牛、汗透衣衫,知道再不休息,大家就会累垮,就算追到敌人,也无力擒拿。想至此处只得又道:“大家先休息片刻,吃点东西再追。” 众人闻言大喜,或躺或坐,顷刻之间已是鼾声大作,这中间最响亮的鼾声,正是这位牛将军所发,真如战鼓雷动一般。 林错跟着闫掌柜他们在山里转来转去,吃喝休息的时间自己做不得半点儿主。他身上没有火镰一类的生火之物,总是眼巴巴的看着那几个人烧烤了野味儿大吃大嚼,自己只能吃些野果充饥。 一直走到后半夜,他们才在一个山坳里停了下来。山坳里香气阵阵,想来这里定是开满了鲜花。 闫掌柜等人寻到一个山洞,权作栖身之地。林错却没这么好的运气,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好一点的眠休之所,只好在一棵树下将就着睡下。 这一夜,对方众人没有偷袭林错,想来是忌惮他“感应气场”的功夫,以致不敢造次。但林错却不敢睡得太死,一夜之中醒来数次,听见对面有鼾声传来,才会再次睡去。他怕闫掌柜他们趁着自己熟睡之际悄悄溜走,在这茫茫群山之中,恐怕再难寻到他们。到了山外,天下之大,自己更是无能为力。所以,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有死死盯住他们,这是一条最笨,也是最好的办法。至于今后应该怎样,却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天蒙蒙亮了。闫掌柜等人走到洞外,立时被谷中的景色吸引住了。只见山坳中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布满了各个角落,简直就是一片花的海洋,花的世界。就连赵驴儿这样的一个粗人,居然也赞叹道:“太他娘的好看了!”好好的一举赞美之词,竟让他说得如此不堪入耳。 孙九娘白了赵驴儿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到花海中间,似乎生怕踏坏了一株花草。浓郁而不失清新的香气沁人心脾,使得她连日来的伤心烦恼竟也淡了一些。她把手伸向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刚要去摘,忽然叹息一声,却摘下了一朵纯白色的小花,轻轻地插在了鬓边。 霍坤连日来遭到孙九娘冷遇,心中一直悻悻。现在看到孙九娘鬓戴白花,显然是在为亡夫守孝,心中竟涌起浓浓的醋意。本来他对孙九娘并未投入真感情,只是想玩玩儿而已,前几天他还动着怎样甩掉这婆娘的心思。但这一日两夜中,孙九娘对自己冷如坚冰的态度,竟让他心中涌动起今生从未有过的依恋之情。他弯腰摘下一朵鲜艳的红花,走到孙九娘身侧柔声道:“师姐,这朵花更加适合你!”说着就要给孙九娘戴上。 孙九娘轻轻闪开,望着霍坤,眼神中没有了往昔的爱慕,也没有了昨日的冷酷,就像面对一个路人一般,毫无感**彩。她缓缓道:“红色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适合,我也不配用这个颜色了。或许你应该送给更适合佩戴它的人。”说罢轻轻走了开去。 霍坤手拿红花,僵立在当场。尴尬、懊恼、羞愧,甚至心痛的感觉,一股脑涌上心头。 第二十七章 群蜂乱舞 林错等人此时却都被另外的景象所吸引:这个占地不足百亩的山谷中,除了有着一片花的海洋外,还有无数的蜂房,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小的犹如海碗大小,最大的竟是高有丈余,分布在树干和山壁上。无数的蜜蜂在蜂房的孔洞中出出进进,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如果说世间生物各有世界的话,那么这里就是当之无愧的蜜蜂世界。 林错此时才看出,自己倚着睡觉的树上就有一个巨大蜂房,怪不得自己晚上总不是听到嗡嗡地声音呢。 闫掌柜望着蜂房若有所思。他走到木大师身侧,二人不知在悄悄地说着什么,都不住地频频点头。 林错此时饥肠辘辘,并未在意对方的举动,只想寻些吃食填饱肚子。他看到不远处有几株李子树,上面果实累累,看颜色就知已经熟透,于是快步跑过去,轻轻一跃,坐到了一个树杈上,美美地大吃起来。李子果肉丰美,入口甘甜,真是又解饥渴又解馋。但还没等吃饱,眼睛的余光忽然发现闫掌柜等人似乎举动有异,等到注目看时,只见几个人各自操了一块大石在手,发一声喊,同时挥手掷出。几块石头投掷方向不同,但目标却都是蜂房。 林错一愣,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顾不得口腹之欲,急忙飞身下树。饶是他反应迅速,却也慢了,那几块石头已经砰砰几声砸在几个大蜂房上,立时蜂房损毁,不知有几千几万只蜜蜂无端丧了性命。其余蜜蜂受惊之下,嗡的一声纷纷逃出蜂房。闫掌柜几人箭一般的逃回洞中,用树枝花草掩住了洞口。 蜜蜂虽属低能无智之物,却也有自我保护以及报复敌人的本能。它们绕着蜂房盘旋一周,竟不约而同的直奔林错飞来。在它们眼中,这里只有这一个体型“巨大的怪物”,这场灾难定是这“怪物”所为。因为愤怒,它们忘掉了恐惧,忘掉了自己的弱小。他们要报仇,为了死难的同胞,为了被毁的家园。 林错此时才真正明白,哪怕再弱势的群体,只要团结一致,便会生出多么可怕的力量。他真的怕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武功在群蜂的攻击下竟毫无用处,前天夜里在蛇阵之中,他都没产生如此的恐惧。面对群蛇,他可以闪展腾挪,可以劈砍刺撩,但现在他只能亡命逃窜。蜜蜂之间似乎有一些人类未知的联络之法,只是片刻之功,山谷里其他并未遭到袭击的蜜蜂竟也加入到攻击林错的阵营中来。刹那间,难以数计的蜜蜂遮天蔽日,像一大片乌云一般朝着林错压来。本来微弱的蜂鸣声,现在却如同涛声一般震得林错头晕眼花。他一边玩儿命奔跑,一边扯掉外衣,拼命地舞动着驱赶群峰。他知道只有躲到水里才是最有效的逃生办法,但这里竟是一条小溪也没有一条。他想找一个山洞躲避,但这里竟然只有闫掌柜等人藏身的一个洞穴。他感觉自己真的被逼到了绝境。 孙九娘等人望着洞外的情景,都不由自主的面现惊恐之色。只有闫掌柜面露得色,他在心里都不由自主的佩服起自己来:不费一刀一剑,不损丝毫气力,就让这个难缠的小子彻底消失,这笔买卖最终赢利的还是自己。他吩咐道:“把家什准备好,当心这小子狗急跳墙,钻到这里来。” 霍坤等人闻言,各亮兵器严阵以待,孙九娘犹豫了一下,也拔出了长剑。 闫掌柜所料不差,此时的林错已经无路可逃了。他身上已经不知被蜜蜂蜇伤多少处,但惊慌之下也未觉出痛痒。他现在真的狂奔着跑向这谷中唯一的山洞。他也知道,洞中肯定会有刀剑迎接自己,但这却已是最后的希望了。退一万步说,死在刀剑之下,却也应该比被活活蜇死痛快得多,似乎也体面的多。到了洞口,他扔掉手里的外衣,拔剑在手,直奔洞里冲去。 只听叮叮当当,金铁交鸣之声大作,闫掌柜等人将林错挡在洞外。林错此时已经没了退路,求生的欲望让他如杨烈一般使出两败俱伤的险招。只听一声惨呼,霍坤肩头中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本来有些犹豫的孙九娘见霍坤中剑,心头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痛,抢步上前,阻击林错。林错暴喝一声:“闪开!”全身真力灌注于剑锋之上,短剑自左而右斜劈,只听嚓的一声响,竟将赵驴儿的狼牙短棒削去二寸长短。众人见林错如此骁勇,无不心惊,不由心生怯意,纷纷后退。 林错眼看就要冲入山洞,突然,一股黄烟裹挟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林错一惊,心知不好,想要闭气凝息却为时已晚,口鼻之中已吸入少许。他立时就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天旋地转起来。而此时闫掌柜的长剑已经当胸刺到。林错已经没有了思考的时间,只是出于本能地倒纵出去。还未等落地,就已感觉出手足俱软,想要双足落地都已不能,最后骨碌骨碌地滚到缓坡之下,撞在一颗大树上才停止了滚动。 闫掌柜等人将飞进洞中的蜜蜂驱赶出去,七手八脚地重新掩住了洞口。透过缝隙,他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爬满了蜜蜂的林错,回头向木大师微微一笑,一挑大指,以示赞许。木大师微一点头,脸上仍是毫无表情。 过了顿饭的时间,群蜂才渐渐散去,而林错仍是一动不动。 闫掌柜将挡在洞口的树枝花草推到一旁,率众走出。他要拿回自己的短剑,并亲手斩下这个臭小子的头颅,只有这样才能消除自己的仇恨,洗刷自己的耻辱。 突然,那本应该已经死了的林错一跃而起,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众人猝不及防,惊得一颗心险些跳出腔外,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向后退出数步。 双方对望着,都是一言不发。 林错见对方都吓得脸色煞白,心里觉得可笑,但嘴巴微微一动,就觉得又痒又痛,实在笑不出来。而他自己的样子在众人看来更是好笑,因为身上凡是裸露的地方都肿起老大的包,就像突然肥胖了一般。一张俊秀的脸现在竟像一个猪头一般肥大,眼睛了一条细缝,嘴巴和鼻子紧紧挤在一起,双唇真像棉裤腰一般又厚又蠢,就连脖子都粗的和下巴挤在一起。但谁也没能笑出来,也实在笑不出来,他们想不明白,一个本应死了的人怎么会突然活转过来? 闫掌柜吐出了一口长气,皱眉问道:“你竟然没死!” 林错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口齿不清地答道:“我当然没死,因为你们都还活着,要死也得你们先死。”说着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短剑。 众人又退了几步,见林错并未进攻,这才收住了脚步。 闫掌柜看到短剑又回到林错手中,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问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么能活下来?” 林错用手轻轻一摸肿胀之处就感觉到针刺般的疼痛,咧嘴答道:“或许我师父教的武功里有百毒不侵的法门吧!” 闫掌柜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木大师。木大师一皱眉,迟疑道:“不可能!练武功怎么能百毒不侵?只有整日和毒虫为伍的人,才有克制毒性的本领。” 林错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讥讽道:“你这蛮子怎会明白中原武功的博大精深!就算 木大师似乎有了重大发现一般打断了林错的话,惊叫道:“我明白了,是蜂蜜,一定是蜂蜜的功效!” 众人一愣,顺着木大师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林错身后的大树上有一个硕大的蜂窝,但却已经被砸得面目全非,还在往下滴着浓稠的蜂蜜。除了呆头呆脑的赵驴儿依然懵懂外,其余几人都恍然大悟:林错恰恰仰身倒在树下,蜂蜜刚好流入他的嘴里,而这蜂蜜恰恰是这蜂毒的最佳解药。 闫掌柜记起这个蜂窝正是自己亲手所砸,这似乎也可以说是自己间接救了林错一命。他把自己的下唇咬的快要滴出血来,沉默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走吧!” 第二十八章 处心积虑 岳家军追踪的速度实在不慢,这次他们找到这个山谷的时候,林错等人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照这种速度追下去,最多到傍晚时分,双方就能再次见面。牛皋本人却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只要追踪的路线没错,不信这几个小子能飞上天去。 但世界上的事情的发展脉络往往令人捉摸不透,一些突如其来事件的发生,总会对一些人或事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有时它会使山穷水尽者迎来柳暗花明,有时它会令一帆风顺者最终断缆覆舟。有人将其视为偶然,有人将其看做天意,这二者之间的争论千年不休。 还没到中午时,本来晴朗的天空就开始变得暗淡起来。过了晌午,山风渐猛,阴云翻滚,一道道闪电像一把把利剑劈向山峰,让人见之变色。震天的雷声更像是天兵天将擂响的鼍鼓,叫人闻之胆寒。 牛皋见大雨将至,急速传令让众人到高处寻个安全所在避雨。一众人等在山腰找到了一个极大的洞窟,还没等全数进入,大雨已经兜头浇下,让很多人成了落汤鸡。牛皋查点了一下人数,见没有人员伤亡,心头才稍稍安稳了一些。他望着洞外的滂沱大雨和滚滚山洪,跳着脚的大骂着老天。 而此时,在仅隔着一道山梁的一个洞中,却有人在称颂着老天的功德,这个人就是闫掌柜。他知道这场大雨会将自己这些人留下的痕迹彻底洗刷干净,自己逃离这里的胜算无疑又增加了几成。欣赏着落雨的景致,他从心底赞叹道:“好雨啊,真是天助我也!”一侧脸,他看见不远处正拧着湿衣的林错,好心情一下打了折扣,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又搞得他烦躁不安起来。他走到闭目坐在一块大石上的木大师身旁坐下,轻轻唤道:“木大师。” 木大师微一睁眼,问道:“什么事?” 闫掌柜压低声音道:“还有没有办法做掉这个小子?” 木大师看了闫掌柜一眼,又望了望林错,摇头叹道:“连足智多谋的闫掌柜都没法子,我又有什么办法。” 闫掌柜故作谦卑道:“哪里话来。我这点小聪明对付碌碌无能之辈尚可,对付这个又滑又硬的家伙,非得大师这种世外高人不可!” 木大师对闫掌柜的吹捧感觉十分受用,脸上微带得色,他淡淡道:“办法倒是有。但是留着这小子也未必全无用处,遇到追兵时,他还能替咱们挡上一挡,不也很好么!” 闫掌柜听木大师说有办法,脸上一喜,说道:“在我看来,追兵倒不难对付。姓岳的不可能让几万大军来剿灭咱们几个人,我猜他最多派一两千人来搜山。一两千人虽不是小数目,但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找几个人就有些力不从心了。更何况这一场大雨帮咱们消除了踪迹,让他们的搜寻更是难上加难。就算和他们遭遇,以我们几个人的武功谋略,凭借复杂的地势,全身而退也不难办到。而这个小子却又不同,他简直就是一块膏药,黏在身上甩都甩不掉。万一他识破了我们救杨烈的目的,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地拆我们台。与其事到临头处于被动局面,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争取主动。” 木大师微微点头,认同了闫掌柜的看法。其实在他心中又何尝不是恨林错入骨?这小子让自己前天晚上不但功亏一篑,还毁了自己驱蛇的笛子。就算闫掌柜不说,自己也恨不得马上废了这小子。 闫掌柜见木大师点了头,知道对方已经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不由心中大喜。 木大师伸手入怀,缓缓地掏出一个筒子出来。筒子大小和签筒放佛,上面雕满了各类毒虫,透着阴森诡异之气。闫掌柜看不出那是什么木料所制,但却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 霍坤和赵驴儿闻到药味,不知二人鼓捣些什么,好奇的凑了过来。 只见木大师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园型的铁皮小盒旋开了盖子。只见盒里盛着墨绿色的药膏,发出和木筒相似的味道。他和三人低声说了自己的计策,见三人均无异议,将药膏递到三人面前。闫掌柜和赵驴儿用手指蘸了一些药膏,轻轻涂抹到额头。霍坤自己抹了一些,又跑到孙九娘身边嘀咕了一阵。孙九娘不情愿地走了过来,也在额头抹了一些药膏。 木大师见大家准备已毕,轻轻地打开了木筒,示意众人围拢过来观看。 林错见对方几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鬼鬼祟祟的样子,猜想他们定是有在想怎么对付自己,不禁凝神戒备起来。过了一会儿,见对方并没对自己发动进攻,而是轮流拿着一只木筒观看,脸上还带着惊异、新奇、紧张的表情。林错少年心性,不由心中好奇,若不是得时刻提防着对方发难,真也要跑过去看上一看了。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众人停止了观看,将木筒小心翼翼地递回到木大师手中。 林错见木大师开始给杨烈看伤用药,其他人也各自休息,就像什么都未发生一般,料想他们只是在木大师那里看了看什么新奇玩意,便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倚着洞壁闭目养神。 山间低洼之处早已成了一片泽国,而大雨却丝毫没有止歇的样子。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紧跟着一声炸雷似乎就在洞口炸响。饶是这些人都身负武功,又都胆量不凡,也都被这雷声惊得心都一震。 不知是因为惊惧还是因为寒冷,孙九娘的脸色煞白,身子也在微微发抖。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和吴海新婚燕尔的那一夜:也是中秋时节,也是雷电交加的夜晚,吴海把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着:“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言犹在耳,恍如昨日,但现在却是人鬼殊途。自己间接害死了深爱自己的丈夫,还让他暴尸荒谷,更不知他的尸体会被这滚滚洪流冲到哪里。她双手抱肩,指甲深深抓进肉里,下唇也被自己咬出血来,似乎这肉体的痛楚能稍稍缓解一下自己的心中的悔恨与伤痛。 霍坤本想上前安抚一番,但想了想又忍住了。他知道此刻过去,轻了碰个钉子,严重了可能碰的就是孙九娘手里的长剑。 闫掌柜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这雨真得不错!不然哪有这充裕的时间休息?” 林错听了这话却很是反感。他出生在一个以耕种为业的家庭,曾多次见过大雨冲毁了庄稼,让人们为生计发愁。大雨引发的洪水,经常会冲毁了贫苦人家的茅舍,让人们流离失所。他想闫掌柜这种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农民对于大雨那种又爱又怕的复杂心情,更体会不到这种天气给贫寒人家带来的痛苦。 闫掌柜忽然转头对林错道:“小兄弟,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咱们切磋一下武功吧。一来打发一下时间,二来我等也可长长见识。你看怎样?” 闫掌柜的话引起了林错的警觉。对于闫掌柜的话,起初他是不敢深信,现在已经完全不信了。如果不是记挂着杨烈的安危,他早就远远地逃离了这个口蜜腹剑的卑鄙小人了,和这种人处在一起,内心永远没有安全感。林错嘻嘻一笑,歪着头说道:“你这个提议本来不错,但成天打打杀杀也实在没什么意思。既然想要打发时间、长长见识,我看不如咱们来点文雅一些的,作作诗,联联句什么的,要不然讲讲故事也是好的,何必舞刀弄剑的!” 闫掌柜哈哈笑道:“作诗联句?亏你想得出来!你看这几个人哪个有这本领?我们几个也还罢了,倒是识得几个字。你问问赵驴儿,他识得自己的名字么?有道是拳不离口,咱们都是习武之人,闲暇时以武会友切磋技艺,乃是大有裨益之举。若舍长就短,去学那些穷酸文人掉书包,岂不被人耻笑!” 林错仍旧推辞道:“你说的虽然有些道理,但刀剑无眼,虽然我们并不是朋友,可也不愿看到你们再有什么损伤。而我自己更想着好好活着离开这里,不想再生出什么枝节。” 闫掌柜道:“小兄弟宅心仁厚,这两日来我也有所领教。其实我等也不是嗜杀成性之人。我自幼从商,更信奉和气生财之道。比武之前只要提前订好规则加以约束,尽可避免受伤流血之灾。我打算只比试拳脚功夫,就算有所失闪,也不致有性命之忧。你觉得怎样?” 林错见闫掌柜纠缠不休,知道动武在所难免,无奈叹道:“好吧,既然你定要比试,我也只好领教了。请问怎么比法?” 第二十九章 异物作乱 闫掌柜见林错同意比武,心下窃喜,却故作沉吟状,缓缓说道:“这样吧,你的剑法我们已经多次领教,实在高明得很。说句肺腑之言,不要说年轻一辈中绝无仅有,就是成名的用剑前辈当中也足可争一席之地。想来你的拳掌功夫也是不弱,这样,我先下场领教,如果侥幸赢得一招半式,你一喊停,咱即刻罢手。如果我有所不敌,那就叫霍坤加入,再不行就叫赵驴儿一并参战。只要你一觉得吃不消,喊一声停,我们即刻罢手。” 林错皱眉道:“这种打法无异于群殴,哪里还有切磋的意思?如果我抵不住你们三人的攻势,你们又不肯罢手,我岂不赔了性命!” 闫掌柜笑道:“你多虑了。不要说以你的功夫我们三人未必能讨到便宜,就算让我们侥幸占了先机,如果我们不遵守诺言,你尽可以出剑还击。你的剑可以戴在身上,我们的兵刃放到远处,这样是不是略显公平一些呢?” 林错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就这两天对几人的了解,自己和这三人相抗,虽没有太大胜算,但也不至于吃亏,何况自己身上带剑,一觉有异,即可用最短的时间出剑回护。想至此处,将短剑插在腰带上,说道:“既然你执意要比,我也只好奉陪,只是希望你说话算话。” 闫掌柜说了声:“那是自然。有僭了!”欺身向前,呼的一拳直捣林错面门。 林错不敢轻敌,侧身避开拳风,左手拿向对方脉门,右手挥掌横砍。闫掌柜身子后仰,变拳为爪,反扣林错脉门。二人你来我往,三五招一过,林错竟是大为泄气,因为闫掌柜的拳脚功夫实在稀松平常,与前天夜里用剑时的狠辣凌厉简直判若两人。 闫掌柜看出了林错的心思,一步跳出圈外,面带羞愧说道:“在下拳脚功夫确实不入流,再斗下去也是丢人现眼,不如让霍坤一并上吧!”不等林错回答,就回身叫道:“霍坤,咱们一起陪林兄弟玩玩儿。” 霍坤似有些不情愿地道:“我门中是以剑法为主,拳脚功夫真的没怎么练过,还是不要献丑了。” 闫掌柜笑道:“这是哪里话来,我们又不是以性命相搏,只是略作消遣,更为长长见识,有什么丑不丑的。来吧,别推三阻四的。”霍坤这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和闫掌柜双战林错。 林错以一敌二,自是不敢怠慢。但过了数招却又没了精神,霍坤竟好像真没练过拳脚一般,行动之间不但帮不上闫掌柜,反而有些碍手碍脚。 闫掌柜嘬了嘬牙,摇头道:“看来你是真的没练过拳脚了。赵驴儿,你也上来吧!”这次连林错的意见都没征询。 赵驴儿答应一声,抡着醋钵大的拳头加入战团。赵驴儿身高力猛,出拳带风,只是动作稍嫌慢了些,招式也透着粗蠢。 林错起初还担心闫掌柜是在行使什么诡计,心中一直暗暗提防。但现在看到三人确实拳脚功夫平平,和自己较量分明是以短搏长,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阴谋藏在其中,或许真的是自娱而已。想到此处,不禁放松了戒备,出手也是点到即止,给对方留了余地。 忽然,只听木大师就像是一个身染肺病的病人一般,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错闻声微一分神之际,赵驴儿左拳直击,右拳自下兜出,分击林错的面门和下颚。这一招攻出,不但猛烈,而且迅疾,浑不似刚刚的迟缓状态。林错一惊,侧身避其锋芒,一腿弹出,踢向赵驴儿的膝盖。而此时,闫霍二人竟也像换了人一般,拳掌运动如风,自两侧夹击,使出的都是狠辣异常的招数。林错因为一时松懈失了先机,此时再欲凝神也已有些不及,只好一边招架一边后退。 正当林错以“铁板桥”的功夫仰身躲开霍坤一记飞踹之时,突然看见一条纤细的影子像一道闪电一般从洞顶飞落,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林错一惊,挥掌击去。却见那影子身子一扭,躲开了掌风,奔着自己的手腕扑去。 林错此时已经看得明白,那是一条蛇,一条竟然长着翅膀的怪蛇。他心底一沉,头皮也开始发炸,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闫掌柜不和自己比剑,而是比试拳脚,那就是因为他们怕误伤了这个“帮手”。他来不及多想,急缩掌拔剑。但对方三人早就有了默契,哪里容许他动手把剑,三人的拳掌将他死死逼住,不容许他有丝毫的拔剑机会。 对方三人眼见林错疲于应付“怪蛇”,以致破绽百出,不由大喜,行动之间更无顾忌,一顿抢攻,将林错逼到了一个角落。闫掌柜大喊:“孙九娘,快上,大家齐心杀了这小子!”哪知孙九娘恍如不闻,仍是望着洞外呆呆出神。 孙九娘这个样子虽令闫掌柜恼恨,但却并不会因此惊慌、颓丧,因为他已看出林错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林错知道此时最可怕的对手不是闫掌柜他们,而是那条飞蛇。生就异象,必有异能,这种罕见的怪蛇肯定带有剧毒,万不能被其咬中。眼见飞蛇自四人拳风掌影中奔着自己的脖颈咬来,惊惧之下,硬受了霍坤拍向自己肋下的一掌,侧身倒向一边。 闫掌柜见林错倒地,此等良机怎能错过,拳脚相加,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林错手足并用,吃力地化解着对方的攻势。而那飞蛇已经如影随形般攻向面门,口中螯牙清晰可见,他甚至已闻到蛇嘴里喷出的一股腥臭气味。他不由自主心里蹦出两个字“完了!”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突发奇招,一口唾液激射而出,噗地一声,竟射到蛇的口中。这一口唾液,带着强进的内力,将飞蛇打得高高飞起。这条飞蛇也真的凶悍,飞到半空,一拧身,竟再次向林错攻到。 但林错借着这一瞬的时间,已经化解了对方三人的招数,一跃而起。眼见飞蛇攻到,闪电般腾出一只手来,二指如钳般攻出。若是平时,这飞蛇很难让人抓到,但刚刚它被林错一口唾液打的头脑有些发蒙,行动也略迟缓,一下被林错钳住了蛇头。只听飞蛇发出一声吱吱怪声,身子扭动,拼命挣扎。林错本想一下夹死这怪物,但还未运力,赵驴儿已一拳攻到。他不及细想,一挥手,竟拿这蛇当软鞭使用,向赵驴儿脸上抽去。 赵驴儿没料到对方有此一招,一下被蛇尾抽在眼睛上,疼得大叫一声,向后退去。 这一来,林错困境顿解,“啪啪”“两鞭”抽出,同时拔出了短剑,转守为攻,迫的闫霍二人连连后退。 闫掌柜眼见功败垂成,心中好不懊恼。他知道再斗下去也讨不到便宜,便和霍坤跳出圈外。但此时林错却因闫掌柜等人一再陷害愤怒之极,将一把短剑舞得霍霍生光,招招直刺二人要害,想要脱身竟已是不能。闫掌柜心头急躁,尖声喊道:“这小子要拼命,大家并肩子上啊!” 赵驴儿不等闫掌柜发话,早已翻身扑上,木大师却颤声叫道:“别伤了我的宝蛇!” 忽听孙九娘一声断喝:“住手,不然我就杀了杨烈!” 林错一眼瞥见孙九娘已将剑尖抵在杨烈的胸口,作出下刺的架势,心中不由一惊,招式也是一缓。闫霍二人这才借机逃了开去。 林错稳了稳心神,缓缓道:“好吧,只要你们不再挑起事端,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但这种害人之物,断不能留下!”说着,挥剑向飞蛇斩落。 第三十章 自然之威 只听木大师大叫了一声:“不要!”声音颤抖,已经带了哭腔。 林错一愣,他没想到木大师对这飞蛇竟会如此不舍,剑至中途,倏地停住,冷冷地看着木大师。 木大师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求恳道:“求你放过它吧,这是千载难遇灵物!” 林错见这飞蛇拇指粗细,身长二尺,黝黑的背上有一条黄色细线从头顶直至尾部,最奇之处是在身体两侧各生了像鱼鳍一样的东西,想来它就是靠此飞行。林错本来对这类冷血爬虫极是厌恶,若不是事情危机,跟本不会去碰一下,所以二指捏拿之时也未使出全力,不然早就将其捏的骨断筋折了。他冷笑一声,说道:“我放过它,将来在你的驱使下,它未必会放过我,还是杀了干脆。”说着作势欲砍。 木大师连连摆手语无伦次道:“别,别,我保证不再用它害你了,我发誓!” 林错道:“对你们的话我再也不会相信了!” 木大师指着闫掌柜道:“我和他不一样,我说话算话。只要你不杀它,怎么都好商量。” 闫掌柜气道:“要他杀好了,何必为了一条爬虫如此低声下气!” 木大师没理会闫掌柜,只是殷切的盯着林错,生怕他的剑会狠狠劈下。 林错皱眉沉思片刻,说道:“看你如此不舍,也算对这畜生有些情意。好吧,我暂不杀他就是!” 木大师闻言大喜,连连抱拳打躬,伸出双手等着林错归还飞蛇。 林错哼了一声,说道:“我说过不杀他,并没说就要还你。把装蛇的器皿拿来。” 木大师一愣,结结巴巴道:“什 什么?” 林错道:“此蛇我先替你保管,日后你如弃恶从善,我自会将其归还。” 木大师一脸失望,眼中也带出怒意,但却不敢发作,讷讷得说不出话来。 林错见他脸上露出极不情愿的神色,冷笑一声道:“还是一剑杀了痛快。” 木大师一咬牙道:“好,我给你!”说着就要将那个散发着药味儿的木筒仍给林错。 林错想起了前天晚上解毒药瓶之事,喝了一声:“慢!”随后说道:“让霍坤给我送过来。” 众人都是一愣,但也随即明白了林错的顾虑。 木大师叹道:“这上面没有毒。”说着,将木筒交给霍坤。霍坤极不情愿地接过木筒,送到林错面前,放到了地上。 林错见霍坤并无中毒迹象,这才放心。他口衔短剑,双脚夹住木筒,一只手轻轻将桶盖旋开,然后刷的一下将飞蛇塞了进去,飞快地旋上盖子,这才长长的透出一口气来。 木大师一脸的痛惜,叹道:“哎,你不用如此紧张,此筒乃是用海外‘降龙木’所制,任何毒物一进此筒,立即温顺无比。”随后又道:“你只需隔几天打开筒盖一刻时间,自有虫蚁自投其中供其服食,切不可忘记!” 林错敷衍道:“我知道了。”其实心里已在盘算将来怎生处理了这邪恶之物。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闫掌柜道:“怎么样闫掌柜,我知道你害我之心不死,还有什么花招,一并使出来吧!” 闫掌柜默默无语,他知道这少年实在难缠,自己短时间内者的难以将其除掉,只有想办法将其甩掉,才是唯一的对策。 经过一番争斗,众人都显得有些疲惫,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呆呆的望着外面出着神。 忽听得又有隆隆之声传来,都道是又在打雷,谁也没有在意。但那声音极是沉闷,犹如群牛低鸣一般。只一瞬间,牛鸣之声越发响了起来,似乎变成了万马狂奔的声音。不仅如此,似乎正座山峰都在颤抖,洞壁和洞顶不断有石块泥土落下。 赵驴儿心中纳闷,走到洞口去观望,嘴里自语道:“这他娘打的什么雷?不会是地震吧!” 忽听离洞口最近的林错喊了一声:“快退回去!”见赵驴儿兀自懵懂,急忙飞跃而至,一把抓住他的后领,运力一抖,把尚未回过神来的赵驴儿抛山洞深处,自己也跟着向后急跃。 与此同时,只听得“哗啦哗啦”之声响个不停,泥浆裹挟着石块草木自山顶滚滚落下,有的滚落到山坡下,有的涌进洞来,只一瞬间,洞里已是满地泥浆木石。 赵驴儿本想喝骂,一看到这个情形,大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出来。他这才明白,如果不是林错把自己拽回来,自己就算不被滚落的山石砸死,至少也得砸个头破血流。 泥浆源源不断涌进,眨眼已有没膝之深。众人急忙寻找较高的地方落脚,杨烈也被转移到一块岩上。洞中已是一团漆黑,但人们都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因恐惧而变得惨白。 霍坤颤声道:“咱们逃出去吧。”但声音已被泥石流的声音淹没,谁也没有听到。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就算冲到洞外,等待自己的依旧是灭顶之灾。这时他才深深感到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就算你的本领的征服整个世界,但在大自然的面前,你的力量依旧是微不足道的。 其实这时有霍坤这种想法的不止一个,闫掌柜甚至有真不如被岳家军捉住杀了,那也比被活埋至此好受些的想法。林错这时才知道被蜜蜂蛰死并不是最痛苦的死法。 洞口流过的泥石流就像一条棉布门帘一样,外面的景象一点也看不到。霍坤的话声刚落,只听得“轰隆”“咔嚓”“砰”一连串的响声震动过后,洞中越发黑了。众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似乎不再有泥浆涌入了。 原来,一块巨岩滚落过程中撞到了洞口的一株大树,有二人环抱粗的树干被拦腰撞断,但巨岩也被树干弹得直奔洞中滚来。巨岩大小和洞口大小仿佛,只是形状极不规则,刚滚进洞口不到一半,就卡在那里,因此挡住了泥石流的涌入。这也是这几人命不该绝,否则就算不被巨岩压扁,也难逃被泥石流活埋的厄运。 暴雨和泥石流的声音被阻隔在了洞外,洞里一片死寂,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忽听闫掌柜叹息道:“想不到这趟买卖竟连老本都赔光了!” 赵驴儿自负力大超人,说道:“我把它推开。”说着趟着泥浆走到巨岩跟前,运足力气去推巨岩。但那巨岩何止万斤之重,不要说已被洞口卡住,就算落在平川之上,也不是人力所能挪动的。 闫掌柜听赵驴儿口中嗬嗬有声,却只是白费了力气,叹道:“算了吧,你动不了它。” 赵驴儿兀自不服,喘着气道:“你们别干站着,都来帮一把。” 林错等人虽觉得合众人之力也未必有效,但出于求生的欲望,也都走过去帮着去推。但任凭大家如何发力,那巨岩只是不动分毫。 霍坤忽然嘶声嚎叫道:“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要出去,我要出去!”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闫掌柜本想呵斥一番,但想到自己何尝没有恐惧绝望的念头,叹了口气,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好在巨岩与洞口之间被非严丝合缝,有不少缝隙与外界相通,才使众人不至于窒息而死。只是那些缝隙都过意窄小,就是身材最消瘦的孙九娘也无法穿过,要想活着逃离此地,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霍坤嚎叫了一番,最终知道于事无补,没得被众人小瞧了,只好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不再作声。 众人侧耳倾听,猜测这场声势浩大的泥石流应该已经结束了,因为缝隙中已有微光透了进来。光明总是能带来希望,尤其是对于身处绝境的人们。 霍坤小心翼翼地说道:“闫掌柜,您足智多谋,想个办法让大伙出去。” 闫掌柜哼了一声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块大石头是老天弄到这儿的,想弄走,只有去求老天了。” 霍坤闻言更是恐慌,颤声道:“真的没办法了吗?难道咱们真的就困死在这儿?” 其实闫掌柜何尝不急,只是一时之间哪有对策?他听霍坤一个劲儿的絮叨,心头更是烦乱,冷笑道:“别说出不去,就算有办法出去,也不能出去。” 众人均是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霍坤道:“为什么?”后面本想说“难道你活够了?”但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始终不敢抛到唇外。 闫掌柜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以岳家军的速度,追兵应该就在附近。这里是最佳的藏身之所,他们就算翻遍整座大山,也休想找到我们。等他们一退兵,咱们再出去,岂不是天高任鸟飞么?” 霍坤虽然点头称赞,说闫掌柜言之有理,但心中却道:“大伙连走出去都难,还任鸟飞?飞个鸟吧!” 第三十一章 面对死亡 大雨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才有所缓解,但却没有停歇的意思,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 牛皋是出了名的急脾气,哪里有耐心等到雨停,第二天一早,便急忙传令众军士冒着小雨搜山。只是闫掌柜等人留下的痕迹都被冲刷的一干二净,搜寻起来一点头绪都没有。牛皋只好吩咐众军士按原先方向撒开网搜寻,不要漏掉一个洞穴。他猜想贼人此时定是躲在山洞里避雨,一旦发现,捉拿起来反而容易得多。 坡陡路滑,行走很是艰难,遇到深水泥潭,还得绕道而行,行进的速度极为缓慢。 到了晌午,淅淅沥沥的小雨总算停了下来,但牛皋等人却仍是一无所获,惹得他又在咒骂不休。其实他始终没有停止咒骂,只不过这次骂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大到了连堵在洞中的闫掌柜等人都听到的地步。 闫掌柜等人知道牛皋带的人就在附近,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出来。可此时他们有不约而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此时呼救,这么多军汉一定有能力把巨岩挪开,就算立时被杀了,也好过死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但想归想,却始终没有人张口呼救,他们心中毕竟还存有侥幸逃离这里的些许希望。 咒骂声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想来追兵已经远去了。困在洞中的人们还是不发一声,不是怕有人察觉踪迹,而是想着究竟是躲过了劫难,还是最终与生还的最后希望擦肩而过。 突然,赵驴儿一声狂吼:“我受不了啦!”执着狼牙棒疯了似地击打岩石。 众人都是一惊,借着铁棒与岩石剧烈碰撞迸发的火花,依稀能看到赵驴儿扭曲得犹如恶鬼一般的面孔,让人不寒而栗。其实这些人都早已经心烦气躁,甚至恨不得一头撞向山壁,图一个痛快了断。 闫掌柜喝道:“赵驴儿,你疯了吗?快住手!” 赵驴儿平时对闫掌柜唯命是从,从不敢有稍许不敬,但此时却再也顾不了许多,嘶声吼道:“放屁!都是你,你说带着我出来发财,让我撇下了老娘。到现在一两银子没捞到,还要活活闷死在这里。老子死了也就罢了,可怜我那瞎眼的老娘没有人照看。”想起老娘,不禁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到泥浆中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喊着:“娘啊,驴儿对不起你!俺死了变成鬼再回去孝敬你吧!呜呜呜 众人听着这猛恶的汉子哭号,都不禁心下凄然,说不出话来。 林错心道:“想不到这赵驴儿还是个孝子。一个人如果存有孝心,总还算不得十足的恶人。”想起了自己也可能与父母永别,不禁落下泪来。 忽又听孙九娘道:“霍坤,我问你,如果咱们俩只能有一人逃出去,你怎么办?” 众人都是一愣,想不到此时孙九娘会向霍坤提出这样的问题出来,除了依旧嚎哭的赵驴儿和昏迷着的杨烈,其余人都凝神倾听,想知道霍坤怎样回答。 霍坤良久无语,最后讷讷道:“怎么会有 孙九娘打断了霍坤的话,淡淡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说完,便一语不发了。 赵驴儿哭得没了力气,最终安静了下来,洞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过了良久,闫掌柜叹道:“咒天骂地、怨天尤人都于事无补,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是尽快找到出去的办法。大家只有齐心协力,才有出去的希望。” 众人虽觉得闫掌柜言之有理,但究竟如何寻找出路,却都是一筹莫展。 闫掌柜道:“林少侠,我知道你对我心存戒备,还可能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听到林错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搭腔,接着说道:“这也怪不得你,换做是我,也会有这般想法的。其实你我并无个人恩怨,只是道不同而已,你为义气,我为利益,但最终目的都想把杨烈救出去。现在的情形和先前不同,如果双方再争斗下去,势必都要葬身此地。依我之愚见,你我不妨暂时放弃仇恨,和衷共济,想方设法逃离险境。至于那些恩怨,不妨留待日后解决,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错虽然极不愿与闫掌柜这种人合作,但目前的局面却只能与之共谋出路,除非自己不想活着出去。他点了点头,说道:“闫掌柜言之有理,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请你信守诺言。” 闫掌柜苦笑道:“闫某自知不是君子,勉强算是个真小人吧!我不想骗你,若不是如此困境,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但在没离开此地之前,我绝不会再加一指与你。” 林错点头道:“如此最好,只是我想看看杨大哥怎样了。” 闫掌柜道:“这个自是应该。”说完告诉了杨烈所处的位置,又吩咐其他人走开一些,以免林错生疑。 林错摸着黑给杨烈把了把脉,发觉杨烈脉息很弱,身上也发着高烧,心中不禁大为担忧,问道:“木大师,杨大哥又没有性命之忧?” 木大师缓缓道:“这里阴冷潮湿,又没有了药物,如果不是他的体质超常,恐怕早就完了。” 林错忧心更重,问道:“以目前的情况能支持多久?” 木大师沉吟道:“两个日夜吧!多了我就不敢说了。” 林错心道:“如果两天后还是无法出去,那大家恐怕永远也出不去了。 众人开始在巨岩周围仔细勘察,看看有没有宽阔一点的缝隙。只是苦苦找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连岩石下面的泥浆都清理了一遍,也没能找到可以让人钻出去的缝隙。众人还不死心,又围着四周洞壁摸索敲打,看看有没有隐藏的密道,最后还是大失所望。 人们又想着有铁器将缝隙扩大,于是用剑和铁棒“叮叮当当”“乒乒乓乓”一番击打。起初来算顺利,到得深处,却是有劲也使不上,任凭掌心起了燎泡,虎口震得裂开,却再也没有了丝毫进展。 由缝隙中透进的光亮越来越暗,想来又到了黄昏时分。人们一番劳作,却苦于没有成效,身体疲惫尚在其次,沮丧之情所引发的恐惧绝望正在迅速地蔓延。 一只受惊的老鼠突然窜了出来,一下陷到了泥里,一边挣扎,一边“吱吱”叫着。 赵驴儿早就饿得眼睛发蓝,听到老鼠的鸣叫心里更是焦躁,一把将老鼠抓在手里,咬牙切齿道:“你叫什么叫?让你叫,让你叫!”说着竟将老鼠一下塞到嘴里,只听得一阵咯吱吱的声音传了出来,最后听得喉头“咕嘟”一声,竟将老鼠吞了下去。 众人一阵阵恶心。林错更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只是腹中无食,吐出的只是一些酸水。 饥饿的威力无法估算,有时它能让世上最强大的人放弃矜持和尊严。人们在对赵驴儿的做法恶心的同时,也不约而同得到了启示,开始摸着黑儿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到了这时候,什么脏净、生熟以及甘苦,统统都顾不得了。这时候他们才明白,平日里的诸多挑剔,只不过是因为条件允许的产物。当你到了因饥饿而濒临毁灭的时候,很多平日里放不开的东西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了。 饥饿固然可怕,但却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焦虑、烦躁、恐惧、绝望,这四种情绪,就像四个魔鬼一般,从地狱联袂而至,无声地啃噬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闫掌柜咀嚼着咀嚼着肮脏而苦涩的“食物”,回想着昔日不屑一顾的珍馐美味,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曾多次讥笑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说他们活得像猪狗一般。而现在他才知道,像猪狗一般活着也是件幸福的事情,因为自己现在竟是连猪狗都不如。 木大师也在怀念着昔日在大山深处清贫而安逸的生活,在心底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到山外来,成为天下第一用毒高手,真的那么重要吗? 霍坤也想着昔日的风流史,想着昔日说过的一句“玩儿遍天下美女”的混蛋话。可是现在,如果把他阉割了能换回自由,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引刀一割。 赵驴儿心思简单,他只是想着自己的老娘,不知道自己死后,老娘能不能活下去。 林错也在想着自己的父母,想着自己的恩师,想着所有相知相识的人,不知道自己死后这些人会怎样。到此刻他才深深明:生死,并不是个人的事情。 这里最坦然的反倒是孙九娘,自从霍坤不敢回答她的问题之后,她就将任何事都看得淡了,虽然她并没有想着和霍坤如何。她只是觉得世间再也没有了可以信赖的人,任何誓言都经不住生死的考验。 赵驴儿又发了狂,因为他是这些人中最没有城府、最缺乏耐性的人。他先是破口大骂,骂天、骂地、骂雨、骂泥石流,他也骂在场的每个人,还骂一些只有他自己认识的人。直到没有可骂的了,他却又挥舞起了狼牙棒,似乎想要砸死所有的人,也似乎想要砸塌这该死的山洞。 其实每个人都想像赵驴儿一样发一次飚,甚至每个人都有不如痛快的死去的想法,但真正到了生死边缘,却都又有了好死不如恶活的想法,不自觉地躲避着,生怕一不小心碰到那飞舞的铁棒。 “嗵’的一声,铁棒不知怎地从赵驴儿手中脱手飞出,狠狠地砸到洞壁之上。 就在铁棒砸到石壁上的一刹那,一闪而灭的火花将人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这一看之下,竟都惊呼出声,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似乎就要跳出胸腔一般。 第三十二章 逃出生天 原来,众人依稀看到赵驴儿的狼牙棒竟然嵌到了岩壁里面。虽然都知道赵驴儿力大无比,但若说他能将这般粗重的钝器插到岩石里,却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闫掌柜见赵驴儿并没有发现这一切,依旧在撒着疯,于是喝道:“驴儿,你想不想出去?” 这句话真起了作用,赵驴儿一下子停止了咆哮,喘着粗气道:“当然想了,哪个王八蛋愿意呆在这里。” 闫掌柜一边向镶嵌着狼牙棒的山壁走去,一边呵斥道:“想出去就给我消停点儿,这也许是唯一能出去的机会了。” 赵驴儿果然不再出声,傻愣愣地杵在原地。 闫掌柜摸着黑来到岩壁跟前,凭着记忆去摸到了狼牙棒。不信神佛的他,竟然也在心中默念道:“菩萨保佑!”然后猛一用力,拔出了狼牙棒。 洞中依旧漆黑一团,并没有人们期盼的奇迹出现。但闫掌柜却无法掩饰内心的狂喜,说了声:“找到了!”说罢抡起狼牙棒,狠狠击打着岩壁。 赵驴儿刚想说“闫掌柜,你也疯了吗?”却听得“轰隆隆”的响声不断,随后感觉到洞里开始有新鲜空气注入。 众人趟着泥浆奔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找到出路了吗?”“能不能出去?”“这是怎么回事?” 闫掌柜长长吐了口气,解释道:“这个山洞本来另有通道,只是年深日久,被上面落下的土石堵住了。若是有光亮的时候不难发现,但现在漆黑一团,实在难以找到。驴儿误打误撞,狼牙棒恰巧砸到这里,若是力气小些也不能被咱们发现。驴儿,你今天立了大功,你老娘也到了享福的时候了。” 赵驴儿对立不立功到不怎么在意,却对于老娘自此能享清福大感兴奋,不住地挠着头呵呵傻笑。 闫掌柜道:“根据里面吹出的风来看,这条密道肯定与外面相连。林少侠,你我进去一探究竟如何?” 林错没想到闫掌柜相邀,虽然愣了一下,但他也早感到憋屈的难受,想也没想就欣然接受,跟在闫掌柜后面走进密道。 霍坤心痒难耐,说了声“我也进去瞧瞧”,尾随二人而去。 这条密道确实如闫掌柜猜测的一般,是造山运动遗留的一道夹缝,后来被滚落的山石泥土堵住,因为那些石块和洞壁不是一体,才被赵驴儿一棒子砸开。 几人在曲曲弯弯的缝隙中穿行,虽仍免不了有山石阻隔,但哪里又能挡住这些被求生欲望激发出所有能量的赳赳武夫。 大雨过后的秋夜山风带着浓浓的寒意袭来,让人不自觉地打起了寒战。但这凉风非但没有让这些人感到难受,反而让他们感到无比的兴奋,毕竟寒冷和自由的活着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人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总是忘乎所以,也容易乐极生悲。闫掌柜可能就是太兴奋了,兴奋到一不留神,竟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而且摔得叫出了声。 林错见前面的人摔倒,没来得及去想对方是什么人,俯身就去扶。但在他俯身的一刹那,马上意识到情形不对,自己可能又中了对方的诡计了。一念至此,马上做出反应,身子向后急退。与此同时,闫掌柜肥胖的身躯已经迅捷地翻转过来,手中长剑疾刺过来。 林错本以为自己避过了对方的偷袭,却不料背后又有森森剑气直逼自己的后心。他现在正在急速后跃,就算身后之人持剑不动,自己都会撞到剑上。山缝狭窄,根被没有左躲右闪的空间,就算有,在时间上都已经来不及了。 在这最后一刻,林错忽然想骂自己一顿,骂自己怎么这么不长记性?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受骗。他甚至想抽自己一顿嘴巴,但他无论想什么,似乎都来不及了,丧身剑底的厄运已经在所难免了。 忽然,身后的剑气凭空消失了,紧跟着是一声喝骂:“你他妈疯了吗?”声音极不正常,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后发出的声音。 林错没了身后的威胁,不待身形停住就抽出了短剑,“当”一声,撞开了闫掌柜的一剑。 就听赵驴儿的声音道:“他救过我一次,我也要救他一次。” 闫掌柜刚骂了声:“蠢货!”就被反客为主的林错逼出洞外。 林错暗道了一声“侥幸”,自己救了赵驴儿一次,总算是好心得到了回报。他恨极了闫掌柜,下手再不容情,誓要诛去此獠。 闫掌柜知道,正面交锋自己一点取胜的把握也没有,而自己的人又有些摇摆不定,这时再斗下去,实在讨不到半点好处。他的心计胆识颇不寻常,此时灵机一动,喝了声:“住手,我有话说。” 林错一愣,见对方已经罢手,也不好再穷追猛打,也就住了手,但手中短剑依然直指闫掌柜,恨声骂道:“反复无常的小人,今天断不能容你!” 这时,赵驴儿和霍坤相互撕扯着来到洞外,见闫掌柜已经住了手,也就停止了争斗,但还是紧紧抓住对方不肯放手。 闫掌柜苦笑道:“我没有违背誓言。” 林错闻言更怒,喝道:“你还敢狡辩?” 闫掌柜道:“我说过,咱们困在洞中绝不会以一指加害于你,可现在已经脱了困。” 林错一愣,想起当时的情景,却也无法辩驳,只是心中的怒气却已无法平息。 闫掌柜叹道:“但不管怎么说,我又输了。我既不是你的对手,手下人又自相争斗,再和你斗下去也是一败涂地。我经商多年,却也是赚时潇洒,赔时光棍。我不想祈求你的怜悯,你要杀就杀吧,我绝不还手。”说着,“当啷”一声,竟丢掉了手中的长剑,眼睛一闭,摆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这一来,林错反倒愣在当场,没了主意。他本来就一直恪守着师父的戒杀令,处处给人留有余地。如果闫掌柜继续缠斗,他在愤恨之际,真就会一剑杀了这个心如蛇蝎的卑鄙小人。但现在对方已经弃剑认输,教他怎么下手去杀一个毫抵抗的人?沉吟了片刻,林错说道:“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一个毫不抵抗的人,你才会如此吧?” 闫掌柜叹道:“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是不会和你动手了。” 林错说道:“那好,既然你弃剑认输,我绝不会苦苦相逼,但是我得把杨大哥带走。” 闫掌柜道:“我现在全无斗志,你要想带走杨烈,我也只好依从。” 林错本以为闫掌柜绝不会同意自己带走杨烈,听他如此说,不禁大感意外,问道:“此话当真?” 闫掌柜道:“到了这个时候,我哪里还敢相欺?只不过 林错急急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闫掌柜叹了一声,说道:“只不过你如今带走杨烈,不但救不了他,反倒会害了他的性命。” 林错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闫掌柜道:“我问过木大师,他告诉我说杨烈的伤势太过严重,在如此条件下根本不可能活命。为了能保住他的性命,不得已加了一味异域奇药。这种药神奇无比,几乎到了能起死回生的地步,所以才让杨烈在这种条件下得以不死。” 林错道:“这不是很好吗!” 闫掌柜摇头苦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药虽是活命奇药,却也是至毒之物,活命的同时也种下祸胎,若百日之内不服解药,还是难逃一死,而且死的时候加倍痛苦,其状惨不忍睹。木大师已经出来了,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一问便知。” 林错回头看了一眼木大师,心道:“你们是一丘之貉,他自会替你圆说。”但还是向木大师问道:“这味药叫什么名字?” 木大师道:“那不是一味药,只是一朵花,名叫‘夺命奇葩’。” 林错皱眉自语道:“‘夺命奇葩’?好奇怪的名字。” 木大师道:“不错,就是‘夺命奇葩’,因为它能从阎罗王那里把人夺回来,也能把人从这世界上夺走。” 林错道:“那你把解药给我。” 木大师摇头道:“我身上没带解药,就算有解药,也要等他的情况稳定以后服用,而且用药很是麻烦。” 林错一时作不得声,不知二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就算认定对方的话九成九的是在骗人,他也不敢拿杨烈的生命做赌注。 闫掌柜知道林错心中犹疑不定,说道:“其实杨烈在我们这里你尽可以放心,至少他没有性命之忧。我们若不想他活,何必冒死救他?如果你带他走,你有几成把握救活他?” 林错用拇指使劲揉着太阳穴,掂量着闫掌柜话中的分量。他虽然不大相信他们的话,但至少目前他确实是没有救活杨烈的丝毫把握。想了半天,还是理不出头绪,只好说道:“我权且再信你们一次,不带杨大哥走,但我却休想甩掉我,更不要再存害我之心。” 闫掌柜心头暗喜,面上却不露丝毫喜色,假意苦笑道:“屡战屡败之人,哪有勇气再战?”于是吩咐霍坤和赵驴儿进洞抬出了杨烈。 第三十三章 滥伤无辜 一行人终于走出了莽莽群山。 连日来的降雨虽令道路十分泥泞难行,但人们重归这辽阔天地之中,心情实在好得不得了。傻大黑粗的赵驴儿竟然孩子气的使劲跺着脚,将水洼中的泥水高高溅起,弄得众人满身泥点。 霍坤怒道:“你抽什么风?” 闫掌柜游目四顾,没有发现敌踪,心下略稳,对赵驴儿的胡闹只是报之一笑。他虽然曾恼恨赵驴儿坏了自己的好事,但也清楚的知道,在这些手下人中,只有赵驴儿才是最最可靠的。 此时虽近中秋,但秋老虎却在湘鄂大地横行,更兼雨后骄阳将潮湿的大地烘烤,让人们真有置身蒸笼的感觉。民间俗语有“雨后的太阳,后娘的巴掌”之说,用以形容雨后骄阳之烈,却也因此冤枉了世间无数善良的后娘。 大概因为这条路既非官道离市镇又极远的缘故,所以众人走了一上午,竟没碰到一个人,饥渴与湿热让人们的好心情再也无法维持,怨天恨地的咒骂又从赵驴儿的嘴里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 闫掌柜忽然将食指放在唇边,冲着赵驴儿“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赵驴儿不明所以,但还是住了口,愣愣地望着闫掌柜。 闫掌柜说道:“有马蹄声,快躲起来!”说着,带头钻到路边的灌木丛中。其他人除了林错之外,大家都没听到什么,但也都跟着躲了起来。 终于,所有人都听到了马蹄声,也看到了一匹枣红马拉着一架马车飞驰而来。道路虽然泥泞坑洼,但却并没有影响奔跑的速度,粘在马蹄和车轮上的泥片,被甩出老远,噼噼啪啪落在地上,惊得草丛中的狐兔山鸡四散飞逃。 闫掌柜见不是宋兵追来,心下略稳,同时心中一动,有了计较。眼看马车距离众人藏身之地不足二十丈时,忽地从灌木丛中跃出,一个起落已站到了大路中央 飞奔的枣红马被这突然窜出的人吓得一惊,本能地惊声长嘶,昂首收蹄。但它奔跑的速度实在太快,再者道路湿滑,却哪里停得下来?驾车人更是惊慌,玩命儿地撕扯马缰,因摩擦产生的炙热,让他觉得手里握的不是缰绳,而是一根烧红的铁条。 马车滑出数丈,终于在人马共同奋力之下停了下来,马嘴距离闫掌柜的额头已不足二尺远近,但闫掌柜却纹丝未动,似乎料到自己不会伤在马车之下。 赶车之人喝道:“你不要命了?”愤怒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 闫掌柜一把抓住马嚼子,陪笑说道:“兄弟息怒!我的一个兄弟采药时跌下山谷,摔成重伤,若不赶紧医治,恐怕就没命了。麻烦您把他载到市镇,我们好找郎中给他医治。” 赶车人往斗笠下的脸上抹了一把,擦去了搅合在一起的冷汗和热汗,望了一眼由树丛中出来的几个人,皱眉道:“你们身带兵刃,根本不是采药人。对不住,我确实有急事,请让开!”说罢回身望了一眼车后的大路,一扯丝缰,就要打马而去。 闫掌柜死死地勒住辔头,依旧是一副笑脸道:“兄弟是明眼人,我也不好再欺瞒下去!实不相瞒,我们是武昌‘镇远镖局’的镖师,押镖行至此处,被山上的强人劫了镖,还折损了几个弟兄。”一指杨烈道:“这位兄弟伤势颇重,确有性命之忧,还望兄弟大开方便之门,我等必有重酬!” 赶车人一脸焦急,见闫掌柜一味纠缠,抓住辔头不放,只好说道:“好吧,不过我的车上有女眷,你们上车不便,就请那位大嫂随病人上车,你们自行走去,也就是了。”说罢跳下车来,行动之间极是敏捷,显然是身负武功。 闫掌柜连声道谢,回头吩咐赵驴儿等人:“快把杨兄弟抬上车。”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杨烈安置到车内。赵驴儿嚷道:“车里真有个娘们儿!” 赶车人面带怒容,就要发作。 闫掌柜连忙赔笑道:“我这兄弟是个浑人,莫与他计较!” 赶车人不拿烦地挥手道:“算了,算了!我得急着赶路,除了那位大嫂,让他们三位赶紧下车。” 闫掌柜道:“是是是,我这里有些散碎银子,请兄弟留下买包茶叶!” 赶车人翻身就要上车,嘴里说道:“救人之事,岂能贪图财帛之……啊!”最后竟发出一声惨呼,因为一件利器已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后腰刺入。 闫掌柜脸上还带着笑意,自从屡次三番受挫于林错之后,这一刻他再次有了暗算成功的快感。他飞快地拔出长剑,一抓赶车人的后领,运力向数丈外的林错抛去,嘴里叫道:“接住!你不救他,他就死路一条!”然后又对霍坤等人喝道:“上车,快走!”说罢跃上车辕,一抖缰绳,驱车飞奔。 林错被闫掌柜一系列的举动搞得头脑发懵,一时竟未回过神来。眼见赶车人的身躯飞到,不及细想,一把接在怀里。只见赶车人后腰右侧已被鲜血染红,并且还有大量的像血汩汩流出,生死只在顷刻之间。此时他就算有诛杀这个卑鄙狠毒的闫掌柜之心,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无辜的赶车人送了性命。当下将赶车人放到地上,双手急点,封住了伤口周围十几处穴道,又忙着撕扯伤者的衣服准备为其包扎。 此时已奔出老远的马车之上也已打作一团。咔嚓一声响,车厢一侧破裂,两个人先后滚落到地上。 原来,车箱里的女子猛听得一声惨呼,就猜想赶车人可能遭了毒手,惊慌之下拔出佩剑想跃出车外,但却被霍坤堵在车内。女子更不犹豫,冲霍坤一剑刺出。霍坤不料这女子出手竟也如此凌厉,险些被当胸刺中,他身子急侧,躲开了当胸的一剑,跟着抓向女子的胸口。就是这生死相搏之际,女子都不禁脸色一红,恼恨此人竟对女人使出如此下流招数。车厢内空间狭小,昏迷的杨烈也遭了池鱼之灾,身上被踩踏数次,好在尚不致命罢了。 身形高壮的赵驴儿刚刚探进了半个身子,恰巧把脸凑到剑尖之上,左腮被刺了一个窟窿。赵驴儿一声嚎叫,惊怒之下竟一把抓住了剑身。女子见这大汉二目如铜铃般凶恶地瞪着,抓剑的手鲜血淋淋,不由心生怯意。这时她的左手已被霍坤一把抓住,再也挣脱不开。而自己的剑却被赵驴儿死死攥住,无法拔出,无奈之下只好弃剑用掌,打向霍坤的面门。赵驴儿凶性大发,猛地一拳横扫,正打在女子的胳膊上,就听咔嚓一声,女子小臂骨折,一声惨呼,身子被打得撞碎了车厢窗格,滚落倒车下。 当车厢内厮杀之时,孙九娘却被赵驴儿挡在外面,只一瞬间,就见一人从车厢内滚落到车外,显然就是车中的女子。她本来自幼在江湖中闯荡,是非观念并不如何明确,但这几天来的经历却让她不自主的反思起来,尤其是闫掌柜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滥杀无辜的行径,更是让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和一群恶狼为伍。她虽然没有做一个淑女的想法,却也不愿变成一条披着人皮的畜牲。眼见又有人无端伤了性命,内心的良知让她再也无法忍耐,她嘶声喊道:“你们这些该死的禽兽!”唰的一剑砍向闫掌柜。 闫掌柜正在打马急奔,却不料祸起萧墙,孙九娘竟突然发难。但他到底不是等闲之辈,虽慌不乱,危急中双腿内弯,勾住车辕,身子向后一躺,半个身子已探出车外,手里的长鞭杆儿倏地点向孙九娘的小腹。孙九娘刚想伸手去抓鞭杆儿,就觉得后脑被一物狠狠击中,一个立足不稳,摔到车下,就此失去了知觉。 霍坤一探身,正看到木大师一藤杖将孙九娘打下马车,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惊怒道:“你干什么?”挺剑就要刺向木大师。 闫掌柜大喝道:“住手!这臭婆娘想要杀我,是木大师救了我。怎么,你也想造反吗?” 霍坤被闫掌柜鹰隼般的目光一扫,不由打了个冷战,手中的剑再也刺不出去,停在了半空。不知是慑于闫掌柜的淫威,还是由于马车剧烈的颠簸,他握剑的手在不住地抖动着。 摔下车的女子不顾伤痛,跌跌撞撞的跑向赶车人躺倒的地方。 林错已经给昏迷不醒的赶车人包扎好了伤口,并用手抵在他的胸口,为其输入真气。 那女子远远望见一个陌生人半跪在地上按着赶车人,便误以为二人正在厮打,因而一边尖声喊道:“你这狗贼,快放开他!”合身扑上,一掌打向林错。 第三十四章 薛氏兄妹 林错正在全神贯注地输送真气之际,最是怕人打扰,若骤然撤掌,多半会真气归心,造成极严重的内伤。若不躲避,更有可能会被打成重伤。危急之际,他微一偏头,使出了一手“移花接木”的功夫,将肩头所受的掌力一并送入赶车人体内。 女子一掌打到林错肩头时,已察觉有异,硬生生地收回了几成掌力,这一来身形失去控制,险些跌倒在地。 林错此时已感觉身体疲乏,头晕眼花,又看到赶车人气息渐强,性命可暂报无虞,当下收功撤掌,盘膝而坐,缓缓调匀气息。 女子爬起身来跪在赶车人身边,一边查探伤情,一边哭喊道:“叶枫,你醒醒,你醒醒!你千万别抛下我,你若死了我可怎么办?” 只听身旁有人轻声叹道:“哎,他暂时死不了的!不过得赶紧延医用药,不知这附近可有郎中?” 女子一愣,茫然摇头道:“我也是初到这里,不知道哪儿有郎中。”说着连忙回身,一手拄地,跪倒林错身前,哽咽说道:“多谢恩公相救!我刚才实在太莽撞了,险些恩将仇报,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给您赔罪了。”说着竟磕下头去。 林错长这么大,从来都是给别人磕头行礼,今天乍然受人大礼参拜,一时竟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因对方乃是一年轻女子,又不便相搀,只好一跃而起,避在一旁,双手连摇,语无伦次道:“姑娘,你千万别 其实 那个,这个,嗨!”挠挠头道:“还是先想办法救他吧!” 女子见林错这般慌乱,竟不由扑哧笑出声来,但立时心里又骂自己荒唐。 林错见女子和自己年龄放佛,满脸泥污却难掩秀丽容颜,一双大眼睛里泪光莹莹,使人望而生怜。他的心不知怎地竟通通乱跳起来,连忙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不知再说些什么。 女子因牵挂亲人的伤势,倒没注意林错的心绪变化。她弯腰打算抱起名叫叶枫的赶车人,却因一条手臂骨折而无法办到,焦急、伤心之下竟又嘤嘤抽泣起来。 林错知道自己无法避免地要充当起骡马的差事,弯腰便将叶枫抱了起来,说声:“走吧!” 女子歉仄地说道:“怎么好再劳烦恩公!” 林错咧嘴一笑:“这活计男人更加适合。救人要紧,别再客气了。”说着迈步就走。 就在此时,忽听身后隐隐传来人喊马嘶之声。 林错一愣,以为是岳家军追来,就想招呼女子躲避。那知一眼看去,就见女子面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恐惧之色,惶急之下,竟不顾男女之防,一扯林错的衣服,颤声喊道:“他们追来了,快跑!”拉着林错就往灌木丛中奔去。 只一刹那间,如暴雨倾泻般的蹄声已到身后,中间还有人高声喊嚷道:“在这里了!休要放走他们!” 林错一回头,就见十余骑快马如风般驰到,顷刻之间就将三人团团围在当中。马上乘客都是二十上下岁的精壮汉子,个个身着劲装,背插长剑,显然都是江湖武林中人。 一个少年飞身从马背跃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的身份显然要比其他人尊贵,因为别人穿的都是粗布衣服,只有他穿得衣服乃是上好的湖州丝绸所制,虽然身上也溅了一些泥污,但却丝毫掩盖不住他骨子里透出的奢华气质。他如山岳般立在那里,皱眉审视着被围的三人。虽然他的身材和林错仿佛,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林错侧头看了一眼那少女,见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叶枫的一只胳膊,脸上也没有了刚才的惊慌神色,而是倔强的咬着嘴唇,瞪视着少年。 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愤怒,少年仰面向天闭着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长气,咬了咬牙道:“我真的没看出来,你 我的好妹子,就为了这个穷小子,竟然置阖族声誉于不顾。咱爹,还有整个家族,都会因你蒙羞,大伙从今后都别想在江湖中抬起头来!你好自私!”他的声音因气愤而高亢,因激动而颤抖。 少女听了少年的话,眼中掠过一丝哀伤,但随即又倔强地喊道:“自私的不是我,是你们!是你们为了所谓的声誉,硬生生地拆散我们。我们彼此付出真情,愿意共度一生,这又有什么错?” 少年大喝一声:“住嘴!你那一点点私情和整个家族利益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天下这么多好男儿你不喜欢,偏偏要去喜欢叶家的人。” 少女冷笑道:“叶家的人怎么了?薛叶两族通婚数百年,薛家娶了多少叶家女子过来,又嫁过多少女子过去,你这未来的掌家之人应该比我清楚。” 少年额头青筋迸起,嘶声喝道:“那是以前,那时情况和现在不同。薛叶两家现在不可能再有姻亲之约,你死了这条心吧!” 少女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淡淡道:“我这小女子无法改变整个家族的决策,更无法改变自己的初衷。人可以死,心不会死!来吧,未来的薛家掌门,杀了我,成就你的江湖威名!”说罢,闭目仰首等死,但抓着心上人的手却更加用力了。 少年眼中已布满了血丝,一只手死死地握住剑柄,将利剑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拔出。他以同样极为缓慢的语速说道:“杀不杀你,我无权决定。但这个败坏薛家名声的小子却是人人得而诛之。”出鞘的利剑,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下闪动着夺目的光华。 少女也知道自己死了,心上人也难逃一死,先后相差只是瞬间之时,原无多大分别。但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惨死,是她根本无法承受的痛苦。她脚步转动,挡在心上人前面,倔强地说道:“要杀就先杀我!”寥寥几个字所透出的决绝,真的叫天下须眉汗颜。 林错听着二人对答,已将事情始末猜了个**不离十。想来这少女的薛姓家族与叶枫的叶姓家族有着很深的恩怨,甚至到了不能通婚的境地。而偏偏二人又生出感情,无奈之下携手私奔,以致引来家族中人追拿。自己曾偷偷看过一些唐人小说,里面颇多钟情男女夤夜私奔的章节,本来以为多是文人杜撰之笔,不想今日竟亲眼得见,又阴错阳差的卷入其中。 少年提剑缓缓走近,英俊的脸上布满了杀机,但明亮的眸子中又分明写满了迟疑。他低声喝道:“闪开!” 少女只用了一个字回答,“不!” 林错忽然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引得众人都怒目而视。 少年脚下一顿,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神色。他看了林错一眼,像是刚刚发觉这个人的存在,问道:“你是谁?” 林错笑道:“在下只是一个过路之人,适逢其会罢了。” 少年看了一眼满脸泥污、衣衫不整的林错,不屑地撇嘴冷笑道:“既然只是路过,那就请赶紧离开,免遭鱼池之灾!” 林错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哈!我长这么大,从来没看过如此好戏,错过实在可惜,遭点儿灾也不枉了。” 少年怒道:“你当这是在演戏么?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林错道:“看阁下也是名门旺族的贵介公子,却怎么此心浮气躁?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世间之人莫不身在戏中,只不过有人在扮演擎天英雄,有人只能扮演跳梁小丑罢了。不知阁下是愿意当英雄,还是愿意当小丑呢?” 少年冷哼道:“想不到你这穷小子竟如此能言。你看我是英雄还是小丑?” 林错道:“其实英雄与小丑只有一步之遥,至于要当什么,只看个人如何想如何做了。我的膀子发酸,也没人替换我一下。对不住各位,我先把他放一放。”说着也不理会众人,抱着叶枫为其寻找躺身的所在。 众汉子纷纷喝道:“少装神弄鬼,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他活不了多一会儿,放在那里都无所谓。” 林错正色道:“各位都是堂堂的武士,怎地如此不近人情?生与死乃人一生的头等大事,不应草草。就算他稍后及死,也要让他死的体面些,这也是为你们自己积些功德。”他眼睛一亮,望着众人的坐骑喜道:“就放在马背上好了。待会儿你们杀他也方便一些。”说着真的向马匹走去。 众人纷纷亮剑喝止,阻住他的去路。 第三十五章 小丑英雄 林错叹道:“真小家子气!罢了,我还是自己抱着他吧。说不定待会儿你们杀他时候我也累死了!” 少年皱眉道:“给他一匹马,量他也飞不上天去。” 林错赞道:“还是阁下有气度,或许将来有当英雄的机会。” 有人牵过一匹马,林错和那少女把叶枫背上腹下地放置在马背上。少女感激地望着林错,猜想林错这是在给他俩制造逃跑的机会。 林错笑道:“你照顾好他就可以了。”望了望众人,故意高声道:“别打算逃走啊,逃也逃不掉。看诸位都是知书明理的好男子,说不定我的一番道理讲完,他们会把你们吹吹打打的接回府去,拜堂成亲呢!” 众人又好气又好笑,实在搞不清他的话是夸赞还是贬损。人人都当自己是好男子,但知书明理几个字却和多数人不沾边儿。 少年见林错安排妥当,冷冷道:“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林错挠挠头,凝眉想了想问道:“我说到哪儿了?麻烦提个醒儿!” 少年为之气结,不耐烦道:“你想起来就说,想不起来就滚,谁耐烦听你胡言乱语?” 林错并不着急,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大腿道:“噢!我想起来了,说道各位是想做英雄还是做小丑那里。”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的说道:“诸位如若甘做小丑,那无需在下解说,只需放任自流,自甘堕落即可。若想做英雄,却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或曰,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者,当以英雄呼之!” 少年哼了一声道:“薛某自问心底无私,行事磊落,虽不敢以英雄自居,却也未离侠义之道!” 林错道:“不错!我辈习武之人,莫不尊崇一个‘侠’字,以被人呼为侠者为荣,但真正明白侠字的深意之人却是寥寥无几。多数人以为身具高强武功,便可成为侠客,其实其中存有诸多谬误!依在下看来,侠分三等,身怀武艺,快意恩仇者为侠者之末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者,为侠者之中流。胸怀天下,救民于水火者,方为侠之大者!如今天下大乱,中原板荡,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可世上偏偏有些身怀武功之人,不思报效国家,拯救万民,却整日因江湖恩怨而争,因个人私怨而斗,如此行事,与跳梁小丑何异?” 众人多是赳赳武夫,于林错所言大都一头雾水,只有这个少年文武兼备,听了这番话面色忽红忽白眼中带有怒意。他冷哼道:“照你的话来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侠中之末流,甚至是跳梁小丑了?” 林错笑道:“阁下器宇不凡,见识定胜在下,优劣当明于心中,在下岂敢妄言!” 少年冷笑道:“你明里不说,其实心中早已将我贬低!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此地人氏。但身为习武之人,却对荆楚薛氏是怎样一个家族毫不知晓,不知是尊驾目空天下,还是识如井蛙!” 林错道:“在下只是北方山野的一个穷小子,哪里谈得到目空天下?不知荆楚薛家,或许真是井蛙之见。” 少年听林错如此说,心中颇觉受用,神色也略有缓和,淡淡道:“那就是了,将来如有机会,在江湖中略一打听即可知道薛家的为人,或许你会为今日的孟浪心生愧意。” 林错道:“听阁下如此一说,在下也就明白了。在下不敢怀疑薛家的侠义英风,只是对诸位今日之举不敢苟同。对一个伤重濒死之人还要赶尽杀绝,似乎有违侠义之道。” 少年冷冷道:“你只见其表,不知其里。薛家没有嗜杀之徒,但为了维护家族利益和声誉,每一个子弟都不惜肝脑涂地。此人败坏薛家名声,虽九死不能赎其罪孽。” 林错问道:“但不知他如何败坏薛家名声?” 少年重重哼了一声道:“哼!我劝你还少打听的为妙!在江湖中有时知道的太多反而容易招祸。” 林错笑道:“知道少了,我怕别人说我是井底之蛙呢!”见白衣少年脸现怒容,又接着道:“其实在下也猜到一二,无非就是令妹与此人私定终身,因此为家族所不容,才有今日之事。” 少年森然道:“你知道的恐怕太多了。” 林错并不理会对方的态度,接着说道:“世间常有人以卫道为名,害得无数痴情男女抱憾终生。我真想不明白这是卫的什么道!其实男女钟情才是顺乎自然的天道伦常,横加干涉才是逆天道而行。令妹以待嫁之身而芳心有属,顺乎天道反不容于族人,世间惨事鲜甚于此者!”他见少年仰面沉思,似乎有所感怀,于是接着道:“一个家族的利益其实就是其中每个人的利益,包括你,也包括她。只有每个人都幸福美满,才是家族之福。令妹用情之深,令人感佩,如果硬将其拆散,势必造成人间惨剧,只怕阁下事后想来,未必不会悔愧不安吧!” 少年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薛叶两家诸般恩怨,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我只有这一个妹妹,从心底盼她姻缘美满。只要不是叶家的人,就算是王孙公子,我也会想尽办法替她成全。但她偏偏喜欢叶家的人,这实在让我 嗨!”他叹息一声,竟说不下去了。 林错鉴貌观色,知道他心中也是颇为踌躇,大有不忍之情,于是接着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她还是你的嫡亲胞妹。若二人结成连理,说不定两家就此化干戈为玉帛,岂不两全其美?” 少年苦笑道:“化干戈为玉帛?说得容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朝一夕怎能化解?” 林错说道:“或者你放了他们走,就说没有追到,等时间久了,或许会有所缓和。” 少年在心底苦笑,心说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如果只是自己追来,或许可以如此。现在身后十几个人,并非人人对自己宾服,说不定就会有人出卖自己,到时事情会变得更糟!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放人断断不可!但回去后我会从中周旋,尽力化解此事!” 林错见少年有了缓和之意,心中暗喜,问道:“但不知会有多大胜算?” 少年皱眉道:“九死一生!” 林错的心又是一沉,默想片刻,眉峰一挑,说道:“这样吧,在下也学过些乡下把式,虽不入名家法眼,但今天自不量力,要在各位面前献一献丑。如果败了,这里的事在下决不再插手,如果侥幸胜了,就请各位放他们一马!” 少年一开始并未将这个脏兮兮的乡下小子放在眼里,但后来经过一番对答,也不由对其刮目相看起来。但对方说要和自己较量,却不禁又觉得对方是在狂妄得不自量力,嘴角不禁微微一撇。刚要说话,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呸!臭小子,你算那根儿葱,也不上秤称一称,自己有几斤几两,敢和我们十五弟伸手,真是活腻了!我一出手,就能摔你七八个跟头。” 林错闻声看去,说话之人是一个身形瘦小劲装汉子,上唇留着短须,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光景。林错记得刚才众人下马之时,有一人落地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好像就是此人。见他提剑走来,下盘明显虚浮,不由心中暗笑,若是为首的少年和自己动手,自己真还没有多大把握,但对付此人实在容易得很。于是笑道:“噢,既然是你来赌赛,可要遵守赌约啊!” 那汉子嘴里喷着唾沫星子道:“少废话,老子最有赌品,用你啰嗦?” 少年刚要喝止,那汉子已经一剑向林错刺出。 林错并没有伸手拔剑,而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的长剑刺来。众人眼见长剑就要刺入林错的胸膛,都不由自主的心头缩紧,那少女更是惊呼出声,叫道:“小心!”她的话音未落,就见林错身子微微一侧,长剑已经贴着衣服滑了过去。与此同时,林错一探右手抓住了对方的右腕,左手在其肋下一托,左足猛地撩起。就见那劲装汉子身子已经斜斜飞起,在空中转了两圈,“啪嚓”摔在地上,而宝剑却已握在了林错手中。 第三十六章 比剑赌命 这一下兔起鹘落,很多人都没看清林错用了什么招数,不但将对手甩了出去,还将兵刃夺下。众人见己方瞬间落败,均感脸上无光,倒是那少女关切的问道:“十一哥,你没摔坏吧?” 那被呼作十一哥的汉子,慢慢爬起,一边吐掉嘴里的稀泥,一边答道:“没事儿,也就是你十一哥吧,换做旁人,早见了阎罗王了!”他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污泥,一边对少年说:“十五弟,这小子有些门道,你也别和他动手了,咱们这就回去吧。你爹要是怪罪,就推到我身上好了。” 林错心下恍然,知道此人是有意而为,想要放走那少女,心下不由懊悔刚刚将其摔得忒重了些。 少年虽知这位十一哥武功不济,但被林错轻描淡写般夺剑摔出,也感觉惊异。但若此时退走,家族脸面将荡然无存,自己今后又如何行走江湖?他皱眉说道:“十一哥,你退下,我来!”说着提剑走向林错,微一拱手道:“薛十五领教高招!” 林错知道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让对方就此收手,只好拱手道:“在下班门弄斧,望阁下手下留情。稍后不论谁胜谁败,都要遵守约定。” 白衣少年薛十五冷然道:“在下素来不赌,但为了薛家声誉,今日就破一次例。但彩头却要加倍。” 林错一愣,问道:“如何加倍?” 薛十五道:“你输了,留下一只手掌再走。我输了,不但任由他们远走,我的命也会留在这里。” 林错心头一寒,愣在当场,良久苦笑道:“比武胜败极是寻常,何苦如此?” 薛十五缓缓道:“家族荣誉,高于性命!” 林错心想:“这家伙长得像一匹骏马,怎么倔得又像一头毛驴。”见对方已将剑平平地指向自己,知道事难善了,只好硬起头皮迎战,心中却在苦思应对之法。 薛十五说声:“得罪!”倏忽间,身似凤舞,剑发龙吟,林错已被漫天剑影罩在其中,就像一叶小舟,即将被大海中的滔天巨浪吞噬。 只听叮叮当当之声大作,宛如琴筝急奏,又似珠落玉盘。旁观众人大张着嘴,在这惊险又精彩的厮杀之中都生出了恍惚的感觉,分不清是在观战还是在听琴。 “琴声”戛然而止,两条人影倏然分开。 众人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时间彩声四起,他们当然是为薛十五喝彩。而在薛十五心中,却殊无欢悦之情,因为他颇为自得的一招“漫天飞雪”被人破解了,被一个寂寂无名的乡下小子破解了。他的心中涌起了阵阵悲凉,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竟都是徒劳的,看来自己才是夜郎自大,自己才是井底之蛙。 其实林错心中又何尝不惊,他虽然猜到薛十五武功定是不俗,却也没料到竟高出那个排行十一的薛姓汉子这么多,无怪他如此狂傲,他确实有狂傲的资本。自己因轻敌之故,险些伤在当场。 薛十五缓缓道:“你的剑法果然不错!令师是谁?” 林错道:“你的剑法也很好。至于家师的名讳,实言相告,在下也委实不知,所以无法奉告。” 薛十五面现失望之色,叹道:“阁下既不愿赐教,在下也不好勉强,你我再来比过。” 林错摇头道:“不比了。” 薛十五一愣,问道:“胜负未分,怎能就此罢手?” 林错道:“没法再比了,因为不公平。” 薛十五皱眉道:“一命换一手,我都不觉不公,怎么你还叫起屈来?” 林错道:“我说的不是彩头,而是 ”他捂着肚子苦笑道:“ 我这几天都没吃过饱饭,尤其是今天,水米没有打牙,哪里还有力气厮杀?” 薛十五哼了一声道:“这有何难?”转身对众人道:“谁身上有吃的?” 几个人同声应道:“我这里有!”说着拿着吃食走了过来。 林错道了声谢,一把抓过那几人递来的食物,风卷残云般将三个馒头,五个烧饼吃下肚去,连烧饼上掉落在手中的几粒芝麻都不舍得丢掉,一起塞入口中。 众人见这小子武功见识均是不凡,却是如此吃相,如此饭量,惊诧之余又觉好笑。他们却哪知林错数日来过遭的罪,吃的苦。 薛十五脸现鄙薄之色,见林错噎得直打嗝,又命人递过来一只水囊。 林错也不客气,一口气将水喝干,长出了口气,拍拍肚子道:“多谢了!这是在下吃得最香的一餐了。” 薛十五淡淡道:“一餐饭而已,何必言谢。” 林错叹道:“阁下生在富贵之家,衣食无忧,哪里知道贫寒人家三餐难继的窘境。一饭之恩,日后定当报答!” 薛十五听他说得郑重,倒也颇为赞许,点头道:“既有此心,也就足够了。我们再来比过。” 林错道:“比剑厮杀,太伤和气。我刚吃了你的饭,怎么好意思再和你动手!” 薛十五不耐烦道:“武林中人何必如此婆婆妈妈。动手吧!” 林错知道多说无益,只好告了声罪,刷的一剑刺出。薛十五收起轻慢之心,小心应对。二人你来我往又杀在了一处。 转眼三十招已过,林错毫发无损,神色间更是一派从容。而薛十五的脸色却愈加苍白,强烈的自尊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撞击,不相信、更无法接受即将到来的失败。对他来说,性命可以舍弃,但名誉必须保留,数年来不败的盛名,不能毁于一旦。 林错眼见薛十五一脸焦躁,知道对方把胜负看得过重,造成了沉重的心理压力,以致剑未输,人已败。他心中暗暗叹息:“虚名所累,竟至于斯。“他现在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剑法路数,心中已有了制胜的把握,但他却在苦苦思索如何一败。他想救人,却不想因救一人而伤及另外的人。开始他对薛十五以性命豪赌的说法并不如何相信,但现在看到对方的神态,知道其所言不虚,如果真的把他逼得引剑自尽,自己有于心何忍?再者一说,就算他胜了对方,其余的人有怎肯罢休,到时候群起攻之,局面将更加难以控制。 薛十五不知林错心中所想,只是一味强攻,力图延续自己的不败神话。眼见林错一招“飞鸟入林”一剑刺向自己左肋,忙使一招“拨云见日”化解,眼见对方右肩显出空门,左手剑决化指为掌,呼的一声打出。这一招本也无奇,他也料难以伤到对方,哪知林错脚下一滑,不但没能避开,反而将肩头送到对方掌底,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林错夸张地大叫一声,身子斜飞出数丈开外。 众人不由惊呼出声。薛十五反倒愣了一下,不相信胜得竟如此轻松,刚要乘胜追击,立时发现情况不对,因为林错此时已经落在叶枫趴伏的马上。他在心底怒吼一声,身剑合一飞扑过去。但就只是这一瞬之间,林错已经一掌打在马屁股上,并对那少女喊了声:“你自己保重吧,我先救他走。”话未说完,已经奔出十余丈外。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喝骂声中纷纷上马去追。薛十五跃上坐骑,叫道:“九哥、十哥,你们看着小妹。”说着纵马追出。 林错使诈,借着薛十五的掌力飞出,夺马狂奔,冲出了众人的围困。他怕重伤昏迷的叶枫受不了剧烈的颠簸,只好单臂将其抱在怀里,一手持缰,顺大路急行。无奈一马载二人终究费力,奔跑的速度慢了许多,不消片刻,追兵已离自己不足半里远近。林错心下惶急,纵马奔入一条岔路,往山林深处逃去。 小路蜿蜒曲折,越来越狭窄难行。走到后来干脆就成了无路可循情形,马匹根本无法在低矮的灌木和枝桠斜生丛林中奔跑。林错只好跳下马来,把叶枫扛在肩头一路狂奔。他的轻身功夫本来极好,但负重而行,终究大大降低了速度,身后喝骂之声越加清晰。只是声音疏落,应是多人掉队之故,但能紧紧跟上的,想必都是身手不凡之辈。 跑着跑着,忽听水流之声隐隐传来,想是前面有瀑布溪涧拦路,但此时林错已经别无选择,依旧疾奔不止。水声渐响,继而已如雷声滚滚,一道宽极是宽阔的山涧横在面前。因数日来雨量丰沛,致使多处山体滑坡,本应清澈的溪流已被泥沙搅得浑浊不堪,一路咆哮而来,滚滚而去。 第三十七章 了缘师太 林错叫了一声:“苦也!”转身向上游奔去。转身之际,甩脸看到一声不出的薛十五斜刺里追来,面目已清晰可辨。林错心中拿定了主意,万一再没有转机,只好奋起一战了。 人生际遇无常,虽有山穷水尽之时,也有柳暗花明之机,只要不舍弃,不放弃,终究会看到希望。林错此时就已经看到了希望,一道横跨两岸的索桥映入眼底,让他似乎一瞬间又生出无穷的力量。 索桥由四根粗如儿臂的绳索和数百片不大规则的木板制成,做工虽然粗陋,却也经住了岁月的侵蚀、风雨的摧逼。 索桥上下颠簸,左右摇晃,林错感觉自己就是在云端奔跑,随时都可能跌下去,被滚滚洪流吞噬。但他已经无路可走,也无暇惊惧,他目前要做的是摆脱身后的威胁,只有尽快逃到对岸,守住桥头,才能击退身后之敌。刚到桥中心,忽听身后传来薛十五冰冷的声音:“看剑!”同时感觉一股劲风自背后传来。 林错心道:“看剑?我看得见么?”危急之中只好向一边闪去。但索桥过于狭窄,只这一闪身的动作,上半身已经探到桥外,若不是有一根绳索拦着,必定会跌下涧去。 薛十五一招落空,随即右臂斜挥,一剑向林错脖颈斩去。林错竖剑一挡,将利剑阻住。薛十五得理不让,双手握剑运力横推。林错肩扛一人,另一只手无法去握剑柄,只以一手苦苦支撑,双足微微弯曲,拼力蹬着木板,以免被对方推到桥下。他见薛十五拧眉瞪眼,俊美的的面孔竟有些扭曲变形,直似要将自己一口吞下一般,不禁心中气苦:“我与你并无仇恨,下手怎如此狠毒?”他现在唯一能动的就是一只左手,但却无法用来攻击。眼见就要支撑不住了,忽然急中生智,左手一推,叶枫的双腿忽的打向薛十五的软肋。薛十五一惊之下,以为叶枫苏醒过来偷袭自己,连忙滑步后撤。林错感到骤然轻松,借着绳索反弹之力跃起,一剑刺向薛十五。当薛十五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已经失去了先机。林错借着一招“反身插秧”身子下伏之时,顺势将叶枫放到桥上,然后以攻为守,招招紧逼薛十五。薛十五也不是等闲之辈,微一稳心神,随即变招相迎,与林错战在一起。 此时,薛家其他弟子也纷纷赶到,但苦于索桥狭窄,无法插手其中,只好为薛十五呐喊助威。后来,眼见二人剑来拳往,纵高伏低,身形飘忽,如两只禽相争于烟波之上,于千般精彩之中,更透出万种凶险,一时再也呐喊不出,神情紧张地看着二人厮杀,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本来林错技高一筹,无奈他挥剑之际,既要小心别砍到绳索,还要时刻顾虑着叶枫别被摇晃的索桥甩到水中,所以行动之间难免夹手夹脚。薛十五却不管这些,他的剑势大开大合,一味猛攻,若不是林错出手及时,绳索恐怕早已被他砍断,三人都难逃落水之灾。 忽然,林错见叶枫身子已经滑到木板边缘,须臾之间就有落水之厄,急忙身子后纵,落到叶枫身边。薛十五趁机攻到,挥剑斜劈。林错身子一扭,避了开去,同时用脚一趟,将叶枫的身子挪到桥中央。薛十五一剑反撩,划向林错胸腹。林错一招“星垂阔野”,长剑顺着对方剑身滑下,斩向其手腕,跟着左足横扫而出。薛十五身子急向后跃,挥剑砍向林错小腿。但事不凑巧,他刚一落足,恰巧踩在一块湿泥之上。这泥片正是他们二人在山路上粘带而来,极是滑溜,薛十五毫无防备之下,嗤的一声向桥外滑去。林错腾挪之际,并未看清薛十五踩泥滑出,仍是飞身仗剑刺出。薛十五正要去抓绳索,陡然看到对方剑芒吞吐,急缩手避开,可身子再也稳定不住,直滑到桥外,向水面跌落。林错旨在退敌救人,并不想伤人性命,眼见薛十五遇险,不及细想,就着飞纵之势飞身桥外,探手急抓。 薛十五头上脚下向水面落去,自知难以幸免,却不料足踝突然被人抓住,阻止了下坠之势。他仰头一看,竟是林错于危急之中舍身相救,不由心中五味翻腾,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林错一只手抓着薛十五的脚踝,一双脚钩住桥面木板,苦苦支撑着。这索桥不同于石木桥梁,本就摇晃不定,现在二人悬挂在一侧,桥面便倾斜起来,饶是林错功力不凡,却也止不住慢慢下滑之势,眼看二人都难逃落水之灾。 这时,一干薛家弟子见状,纷纷奔跑上桥,打算伸手救援。但这一来,桥面晃动,使得林错更难支撑。林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别过来!”生怕因喊话提不住气,便不敢再出声。薛十五知道其中利害,忙喊道:“都别过来!”众人闻声一愣,随即清醒过来,止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身子微微晃动,却苦无良策。 薛十五叹道:“放手吧,你还有机会。” 林错一声不吭,咬牙坚持。望着下面奔腾的洪流,他知道以自己低微的水性,如果掉下去,活命的机会多不过一成。对方的水性如何,自己并不知道,或可算成半数的机会。但他却不忍心就此放弃,哪怕是对自己的敌人,他也总是心存善念。这时,他已感觉支撑不下去了,知道就算此时放弃对方,自己也已经失去了逃生的机会,他对薛十五道:“告诉你的弟兄,放过他吧。”说完,双脚彻底从木板上滑落,身子急坠而下。 正当林错在众人高声惊呼中,思谋着如何在水底逃生之时,忽觉自己的双脚不知被何物突然缠住,并有一股大力将自己往上急拉。当下不及细想,拽着薛十五借力向上翻去。薛十五也感到有外力拉扯,也借势而动。一刹那间,二人入腾云驾雾一般,自鬼门关重回人间,落在桥上。 林错身子已近虚脱,一跤跌在桥上,大口喘着粗气,一颗心如擂鼓般撞击着胸膛。他抬头看去,见一位缁衣芒鞋的中年尼姑,手执拂尘立在桥上,虽是一脸慈和,但眉梢眼角却透出勃勃英气,想来刚刚她就是用拂尘缠住了自己的双脚,将自己和薛十五拽了上来。他喘息着谢道:“多谢师太救命大恩!”说着爬起身子,双手合十,深鞠一躬。 中年尼姑合十还礼,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礼。施主于生死关头仍不肯舍弃他人独自逃生,足见慈悲心肠。如今得脱大难,实乃我佛不忍见施主罹难,假贫尼之手施救。此是施主自修福报,与他人无干。”说着,走到叶枫身边,俯下身子探看伤势。 薛十五忽然问道:“敢问师太法号如何称呼?” 中年尼姑淡淡道:“贫尼了缘。”说完又自语道:“这位施主伤势颇重,如不及时疗伤,恐有性命之忧!”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取出几粒丹药纳入赶车少年口中。林错连忙过去相帮。了缘道声:“多谢!”随后口中喃喃低语,似在诵经祈祷。 薛十五既不相帮,也不阻止,只是看着了缘发愣。这时忽又问道:“晚辈冒昧,师太俗家姓氏能否相告?” 了缘师太面现疑惑,看了一眼薛十五,摇头道:“出家之人,早将俗缘了却,何劳施主垂询!” 薛十五却不肯就此打住,继续追问道:“师太俗家可是姓薛?”说话的声音竟已微微发颤。 众人不解其意,都向其投以疑惑的目光。薛十五并不理会,只以渴求的目光注视着了缘师太。 了缘师太身子微微一震,倏地回头,注视着薛十五,问道:“你怎知道?你难道 薛十五更无怀疑,扑通一声跪倒在桥上,目中含泪,哽咽道:“姑姑,您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十五郎啊!”说罢已是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第三十八章 索桥认亲 了缘师太从一露面,就一直神情淡定,不沾一丝尘世气息,此时竟也是目中含泪,颤声问道:“你真是十五郎?” 薛十五一扯衣衫,将左肩露出,上面有一块红色胎记,形状极似一弯新月,他哭着说道:“孩儿生于中秋之夜,身上带有月形胎记,在同族弟兄中又恰巧排在十五之数,所以家族中都称呼孩儿‘十五郎’。孩儿降生之时,姑姑尚未皈依佛门,定然知之甚详。” 了缘师太此时更无怀疑,泪水竟也扑簌簌落下。他走过来扶起薛十五,用袍袖为其擦去泪水,端详良久,眼中充满怜爱之色,摇头叹道:“十五郎,十五郎!哎,咱们娘儿俩分别竟也是十五年了。如果记得不差,你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二岁了吧?” 薛十五点头答道:“是!再过几天,就是孩儿二十二岁生日。” 了缘师太点头自语道:“是了,十五年,弹指一挥间。谷陵沧桑未变,人事却多更改。” 薛十五道:“姑姑当年弃世出家之时,孩儿年纪尚幼,少不更事,一连几日哭喊着要找姑姑。起初爹娘含泪安抚,后来被逼得急了,爹爹将我痛打了一顿,那时竟对爹爹生出了怨恨。后来懂些事了,知道爹爹心中之伤痛实是甚于孩儿百倍。” 了缘师太颤声问道:“你的父母可好?是啦,你还有个妹妹,她应该也长大成人了吧?” 薛十五听到姑姑提到妹妹,脸现尴尬之色,不自主的望了一眼躺在桥上的叶枫,说道:“父母身体很是轻健,妹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只是行事过于任性。” 了缘师太面现微笑,一脸的慈爱之色,轻叹一声道:“哎,少年心性,原就如此,也不必烦恼,你当年又何尝让父母省心了?” 薛十五躬身道:“是,姑姑所言极是。这多年来,爹爹无日不思念姑姑,请您无论如何回家一叙天伦,以慰藉父母思念之苦、孩儿孺慕之情!” 了缘师太目注远方,幽幽道:“我已舍身佛门,青灯古佛为伴,岂可妄动尘念?今日你我重逢,看似偶遇,实属缘法。聚也由缘,散也由缘,不可强求。我与你父若俗缘未尽,自有相见之日,若是无缘,见面于彼此无益。” 薛十五急道:“姑姑难道真的不念手足之情?” 了缘师太双手合十,肃然道:“前世因铸就今世缘,前世因重,今世缘深;前世因轻,今世缘浅。缘起有日,缘灭有时。个人自修因果,莫做无谓搅扰。贫尼法号了缘,那些俗世称谓,今后再莫提起。” 薛十五凄然道:“姑姑超凡脱俗,可以尘缘尽断,但孩儿却不能不念骨肉之情。这里还有几位族中兄弟适逢其会,想是缘法所致,就请姑姑无论如何见上一见,想来菩萨也不会怪罪。” 了缘师太苦笑着叹道:“俗世尘缘,如丝如网,戒刀虽利,断之也难!” 薛十五眼见了缘师太并没有拒绝,于是招手唤众人过来见礼。 一众薛家弟子在旁边听得明白,大都也听长辈提起过,知道这位前辈十几年前就以美貌及武功名动江湖,至于后来因何出家,族中长者却都闪烁其词,似乎有很深的隐情。这十来人中,有的和薛十五平辈,有的低一辈,纷纷跪在桥上,有的喊姑姑,有的喊姑婆,一时乱乱哄哄,搞得桥身摇晃不停。 了缘师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方外之人,不敢当此大礼,就请起来吧。” 众人纷纷起身,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薛十五躬身道:“孩儿虽是俗人,亦有敬佛之心,烦请姑姑让我们同往宝刹上香礼佛。” 了缘师太知他心意,婉辞拒道:“草庵简陋狭小,恐其招待不周。诸位身带利器,杀气凛凛,不宜踏足佛门之。若有心敬佛,则处处都是灵山。” 薛十五不肯死心,说道:“既然处处灵山,那姑姑也不必定要在此苦修。薛家广有田产,不难寻一善地作姑姑清修之所,到时候大开门墙,广结善缘,晚辈弟子更能朝夕恭聆教诲,此两全其美之举,望姑姑三思。” 了缘师太道:“贫尼修为尚浅,虽有普济众生之心,却无救世度人法力,大开门墙之说,尚自遥远。当年佛祖为修正果,甘愿舍弃王子尊位,于菩提树下悟道。可见修行之道,首先要斩断俗缘,方可有所建树。贫尼远避尘嚣,苦修佛法十数载,也只是略窥门径,若重归尘世,再续俗缘,则万般努力,尽付东流。你若心中尚有敬我之情,就随我本意,任我自去。” 薛十五知道对方心如坚铁,多说亦是无益,只好含泪道:“姑姑心性高洁,不染一丝尘埃,晚辈俗人,虽于佛法无缘,却也不敢再扰清修。此地一别,不知相见何期,敢问姑姑可有微言大义相赠?” 了缘师太沉吟片刻,缓缓道:“诸恶不作,诸善必为;名利诱我,心静无波。望诸君自修善因!”说罢看了一眼叶枫,说道:”这少年伤及内脏,如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虞。好在草庵之中有些疗伤药物,或可为其续命。” 薛十五闻言忙道:“姑姑且慢!” 了缘师太一愣,瞩目问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薛十五道:“这人孩儿必须带走。” 了缘师太问道:“这又为何?” 薛十五道:“此人冒犯薛家,需得严惩。” 了缘师太眉峰一挑,冷冷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的伤也是拜薛家所赐了?” 薛十五道:“那倒不是,伤他的却是另有其人。”说着看了一眼林错。 了缘师太也把目光转向林错,疑惑道:“难道是施主?” 林错连忙摇头,说道:“师太不要误会。伤这位兄弟的既非薛少侠,更非在下,确实另有他人。但此中缘由却说来话长,此时此地却不宜为此延误时间。但在下有一言欲禀告师太,但疏不间亲,恐怕惹师太不快。“ 了缘师太道:“贫尼虽修为尚浅,却也不以远近亲疏评判是非。施主有话请讲,不必有所忌惮。” 林错躬身道:“是。晚辈也希望师太能援手救治这位兄弟,若任薛少侠带走,恐其祸在眉睫!” 了缘师太闻言,直视着薛十五问道:“我问你,这人究竟如何冒犯薛家,致使你们必欲置其死地?” 薛十五瞪了林错一眼,犹豫了一下,喘了口大气说道:“姑姑不是外人,我也不必隐讳。此人拐带小妹私奔,致使薛氏满门蒙羞,有此一条,薛家子弟人人得而诛之。” 了缘师太一愣,喃喃道:“私奔?原来还有这种事!”继而皱眉问道:“他可有妻室?” 薛十五摇头道:“没有。” 了缘师太接着问道:”你妹妹可曾许配人家?” 薛十五又摇头道:“也没有。” 了缘师太又问:“他可是奸邪之徒?” 薛十五想了想道:“也不是。” 了缘师太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妹妹可是遭他胁迫?” 薛十五面色忽红忽白,艰难说道:“不是。” 了缘师太叹道:“我好像明白了,他们彼此钟情,却得不到家人的许可,无奈之下才会有此一举。我却又有些不明白,既然一个家无妻室,一个待字闺中,为什么不成全他们?” 薛十五咬了咬牙,说道:“因为 因为他是叶家的人。” 了缘师太闻言如遭电击,一下愣在当场,半晌无语。 桥下水声阵阵,远处鸟鸣猿啼。一座高高的山峰挡住了偏西的太阳,也挡住了秋老虎的淫威。拂动的山风,将这里变成了一个清凉的世界。但却没有人能感受到这一切,每个人心中都似乎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以致有了窒息的感觉。 第三十九章 失忆之人 了缘师太沉默良久,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自语道:“叶家,薛家!哼,又是薛叶之争!” 薛十五沉声道:“薛叶之争,由来日久,其中的是非曲直,想来姑姑所知远比孩儿更为详尽。” 了缘师太冷笑道:“什么是非曲直?说到底无非是名利之争罢了!” 薛十五脸上一红,讪讪道:“姑姑身居佛门,精研佛理而见识超然,这些俗世之争,在姑姑眼中,自然不值一提。但孩儿却不敢妄议。”说到此,他忽然身子一挺,神色间又有了凛然之气,接着道:“孩儿一介俗人,以生在薛家为荣,更不惜为维护薛家名誉而死!” 了缘师太看着这个嫡亲的侄儿,眼神中有疼爱,有怜惜,也有着一丝欣慰,她心中叹道:“孩子们真的长大了!”她轻叹一声道:“你的想法顺乎俗世人情,却与佛理难合。贫尼若以佛法点化,一时三刻也难被你所接受,只望你日后能多结善缘,少行杀戮!” 薛十五躬身道:“姑姑教诲,孩儿自当遵从!” 了缘师太点头道:“如此甚好!我虽不愿重涉俗世纷争,却又怎能见死不救?”一指叶枫,接着道:“你若心中尚有敬我之意,就不要再做阻拦,让我将他带走医治。若一味阻拦,贫尼也只好领教一下薛家少年豪杰的惊人艺业了。” 薛十五嘴巴半张,愣愣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方道:“姑姑难煞孩儿了!” 了缘师太见其为难的样子,虽也心中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道:“你若为难,就出剑一战吧。贫尼就算血溅当场,也无怨无悔!”这番话说出来,满面慈和之色已被凛凛杀气所取代。 薛十五长叹一声道:“薛十五虽不肖,却也不是那种不顾人伦的禽兽。姑姑请自便吧!”说着向后一退。 了缘师太一怔,没想到这个傲气的侄儿竟会如此痛快地做出退让,,点头道:“很好!你能如此,足见有敬长之情,也有宽恕之德。望诸位自修多福,贫尼去了!”说罢向众人身后喊道:“静因,我们走吧!” 因为索桥狭窄,所以了缘师太的弟子被薛家子弟挡住,始终没有过来。这时听见呼唤,便应声走来。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劳驾,借过!” 薛家子弟避在桥的一侧,使桥身微微倾斜。只见一尼一俗扶着绳索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前面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虽然身着缁衣芒鞋,却未落发,后面的是个三十几岁的俗装女子。 林错看薛十五作出退让,叶枫因此躲过大劫,自己一番辛苦总算有了善果,心下大是安慰。他挂念着杨烈的安危,就想就此离开,追寻闫掌柜等人,但在他看到那个俗装女子之时不由一愣,继而改变了主意。 了缘师太指着叶枫对小尼姑道:“静因,把他放在我的背上。”说着蹲下了身子。 静因刚要伸手,林错忙道:“这种粗重的活计,还是由弟子代劳吧。”说着俯身将叶枫抱起。 了缘师太合十称谢道:“有劳少侠了!” 林错道:“些许微劳,何足挂齿。” 了缘师太向薛十五等人合十一礼,一言不发地带领林错等人飘然而去。 薛十五看着了缘师太越走越远,直到身影没入丛林之中,依旧呆呆出神。其余薛家子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都默默无语。 又过了片刻,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薛家子弟轻轻咳嗽一声,向薛十五唤道:“十五弟。” 薛十五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身说道:“七哥。” 那被唤作七哥的汉子道:“你在想什么?” 薛十五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心里乱糟糟的。” 薛七道:“其实姑姑所言不无道理。这些年,咱们和叶家无休止地争来斗去,其间互有胜负,仔细想来,也确实没有什么意义。” 薛十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七哥,就像不认识对方一样,继而幽幽说道:“世间之事,大多如此,就如同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活着一样。既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它。和叶家争雄,是你我的宿命,更是你我的使命。” 薛七轻轻的摇了摇头,似乎颇不以为然,但也没有继续讨论下去的意思,而是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薛十五道:“姑姑插手此事,这是事先谁都预料不到的。咱们先回山庄复命,请长辈们出面解决。留下两个人悄悄跟上去,暗中监视,只是莫教叶枫逃了即可,万万不可轻举妄动。”见七哥点头称是,于是留下两个聪明机智的小辈弟子,率领其余众人去了。 了缘师太似乎有诸多心事萦绕心头,一路之上不发一语,只是匆匆而行。静因虽也是出家之人,但毕竟年纪尚幼,稚气未脱,一路上蹦蹦跳跳,不时采摘一些野花山果。她虽然法号唤作静因,却始终没做到“静音”,口中一直低声吟唱着什么,虽听不甚清,但料想是一些山野小调,绝不是梵音佛经。 忽然,走在最后的林错喊了一声“孙九娘!”引得前面三人一齐回头。 了缘师太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林错问道:“施主说什么?” 林错答道:“弟子有一些话要问这位孙前辈。”说话时眼睛紧紧盯着那个俗装妇人。 了缘师太看着林错,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们相识!”继而又向那妇人道:“你可认得他?” 俗装妇人皱着眉头,似乎在苦苦思索。过了好一阵儿,痛苦的摇摇头道:“这位兄弟真的有些面善,可我真的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林错听了这话不由愣在当场,如坠五里雾中。他大睁着双眼上下打量着对方,浑忘记了礼教之防。 妇人被他瞧得浑身别扭,脸上已显出愠怒。就连了缘师太师徒也觉得这么一个大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无礼之极。 林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连忙收回了目光,但心中却已经有了定论:“世上就算有相貌相像之人,着装也相同,却也不会巧到连额角的伤疤都一般无二。”想至此处,他冷冷笑道:“孙前辈,真没想到你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还有这么会做戏。你不会告诉我你连吴海和霍坤都不识得吧?”说完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妇人痛苦地闭上眼睛,好像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嘴里喃喃自语道:“吴海 霍坤,好熟悉的名字!他们是谁?我又是谁?我到底是谁?” 这时了缘师太叹道:“施主不要逼她了!贫尼遇到她时,她后脑遭钝器所伤,昏倒在路上。醒来后也说不出遭何人伤害,甚至不知自己是谁,显然已经失去了记忆。” 林错从未听说记忆还会失去,闻言不由一愣,愕然道:“记忆还会失去?晚辈不明白!” 了缘师太道:“失忆之症,贫尼曾听一位精通医道的施主说起过,其中的道理就连他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然,我辈更是难解其理。”说完回身继续赶路。 林错看了一眼神情愁苦的孙九娘,同情之心油然而生,说道:“孙前辈,你能够遇到师太,想来也是缘法所致。师太是世外高人,定有办法助你恢复记忆。” 孙九娘空洞的眼神望了望了缘师太的背影,茫然的点了点头,跟着众人顺一条小径向山上行去。 了缘师太的莲心庵隐藏在半山腰的松柏翠竹之中。夕阳西下,归巢的倦鸟似乎是在呼朋引类、呼儿唤女一般喧闹不已,给这肃穆冷清之地注入了生机。 静因似乎忘记了疲累,连蹦带跳的跑到了最前面,嘴里嚷嚷着:“师姐,我们回来了,快来开门!” 了缘师太对弟子有违清规戒律的言行并没阻止,更没有申斥,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这一刻,她眼底流露出的慈爱之色,很容易让人忘记她现在的身份,倒觉得她更像一位慈祥的母亲。 静因仍在吵嚷着:“还不快开门?哼,定是你们躲在里面偷吃酒肉了,看师父怎么罚你们!”说着已跑到门前,伸手就去拍门。木门哗地打开,静因的手差点儿拍到开门人的脸上。 第四十章 绳结心结 开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尼姑,她一把抓住了静音的手腕,假作嗔怒道:“死丫头,又乱嚼舌根,当心死后下拨舌地狱!师父呢?”转头看到了缘师太走近,连忙放开静因,合十躬身道:“弟子恭迎师尊!” 了缘师太摆手道:“罢了!静闲,让她们打扫一下客房,你赶紧找些药来,这里有位施主受了极重的外伤,得速速医治!”说着并不进庵,而是带着林错等人走到庵旁的一个独立小院,将叶枫安置在客舍之中。 莲心庵占地仅有数亩,但松竹掩映,花草繁茂,显得极是清幽。庵堂和客舍也只不过一些茅屋,但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打扫得纤尘不染,毫无粗陋之象。 了缘师太共有八个女弟子,此时都忙着准备疗伤的药物器械。静因一边忙碌着,一边眉飞色舞地跟师姐们讲述下山的见闻,因怕师父责怪,把声音放得极低。 林错按了缘师太的吩咐,将叶枫放在客舍的一张竹榻之上,为其除去上衣,解开简单的包扎,用清水清洗伤口。了缘师太一边给叶枫敷上了金疮药,一边皱眉叹道:“罪过,罪过!究竟有多大仇怨,要下如此毒手?” 林错苦笑道:“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下手之人和这位兄弟既不相识,更是毫无仇怨。”于是简单的说了一下经过,只是把和岳家军的诸般争端略了去。 了缘师太,叹道:“从古至今,曾有多位法师历尽艰险,不远万里从天竺取回真经,发愿拯救天下黎庶于苦海。数百年来,受益者如恒河沙数。却也仍有诸多不敬神佛,不信因果之徒,见利忘义,肆意而为。殊不知神目如电,报应不爽,害人终将害己。就算当世未得果报,终难逃冥司重罚。及至身堕无间之狱,悔之已迟。”她双手合十,喃喃祝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弟子虔心嘱告,愿您广施无边法力,拯救天下众生,使善者得其善报,恶者永脱恶念,诸般苦痛,弟子愿一人承担!” 林错虽听不清了缘师太的祷辞,但却也知道她是为苍生祈福。自己虽不信轮回因果之说,却也不由心生敬仰,这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缘师太的身子散发出奇幻瑰丽的光芒。 也许是药物的疗效,又或是佛法之功,昏迷许久的叶枫发出艰涩声音:“小妹 小妹 林错闻声俯身道:“薛姑娘很好,你安心养伤,日后自有相见之期。” 叶枫吃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又闭起眼睛,喘息着道:“多 多谢少侠救 救命之 之恩!” 林错道:“你我的性命都是师太所救,该当谢她才是!” 了缘师太见林错施恩而不自居,心中颇为赞许。眼见叶枫似乎又要出言相谢,连忙制止道:“阿弥陀佛,林少侠舍命相救尚且如此自谦,贫尼又岂能贪功?须知济世救人者,皆发于善念,并非有所图报。施主只管安心静养就是。” 叶枫微微喘息着道:“是 弟子谨遵 谨遵教诲!”说罢闭上了眼睛。 林错见叶枫睡去,随了缘师太走出茅屋,轻轻掩上房门。 太阳落山了,但仍有一抹余晖依旧映照着西方的天空,似乎是在和黑夜做着最后的抗争。 莲心庵的一众女弟子都在灶间忙碌着,香气中在空气中弥散着。林错贪婪地嗅着这香气,虽然饭菜的香气中混合着草药味道,闻起来有些怪怪的,但仍让多日不食人间烟火的他食指大动,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大口口水。了缘师太并没有注意林错的神情,而是走向了一直发着愣的孙九娘。 孙九娘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来,用无助的目光望着了缘师太,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而一时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 了缘师太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暂且莫想莫言,随我来。” 孙九娘不明所以,跟着了缘师太而去。林错好奇心起,想要知道了缘师太如何为孙九娘开解,更盼着孙九娘早些恢复记忆,也好打探一下闫掌柜等人的身份来历,于是也跟了过去。 莲心庵的灶间四面都有窗户,通风效果和好,所以置身其中,并不觉得如何燥热。一众女尼见师父走进来,都不知何意,却又不便停下活计,打了声问讯,便又各自忙碌起来。 了缘师太来到一口米缸前面,伸手揭去盖子,对孙九娘道:“你抓一把米出来,用力攥住。” 孙九娘不明所以,依言弯腰在半满的缸里抓了一把米,紧紧地攥在手里。 了缘师太说道:“把米给我,再抓一把出来,这次莫再使力。” 孙九娘一脸疑惑,把米放到了缘师太手心,再次把手伸到缸里,轻轻地抓起了一把米,递到了缘师太面前。 了缘师太这次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微笑着问道:“你看那一个多些?” 孙九娘看了看了缘师太手中的米,大约仅有一百多粒,而自己手中的白米,想来应有其十倍之数。口中嚅嚅道:“后抓的这个多一些,不,是多了很多。” 了缘师太投米入缸,点头微笑道:“你可懂了?” 孙九娘知道第一次抓米由于过于用力,致使米粒多数由指缝见渗出,而第二次并没用力,米粒不受挤压,反而留在手中。但她却不明白这为师太究竟有何深意,于是答道:“弟子愚昧,不能洞悉禅机!” 了缘师太没有回答孙九娘的提问,带着孙九娘缓步走出。她没有回答孙九娘的问话,而是讲起了故事:“多年前,有好事者广发英雄帖,邀集天下群雄煮酒论剑于南疆雪山之巅,一时轰动天下,盛况空前!” 孙九娘和林错都不明白了缘师太为何忽然讲起了故事,但听书讲古,似乎是所有人共同的爱好,所以二人都默不作声仔细地聆听。 了缘师太接着讲道:“雪山之巅,山势陡峭,风雪弥漫,更有千载不融的坚冰,想一临绝顶,非高手而不能为之。最终上山者,不足百人,而能坚守十数日者,更是寥寥。这其中又有一些淡泊名利的前辈名宿,只为观摩而来,受邀作了评判,所以只有数十位中青年高手才俊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头,鏖战数日,最终一南一北两位不足三旬的剑客技压群雄,脱颖而出。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大剑客虽也惺惺相惜,却也难免要终极对决。二人苦战三日,穷其生平所学,却始终难分高下,真正称得起是一时之瑜亮。一些前辈名宿生出爱才之意,提出让二人共享天下第一的殊荣,以免二人有所损伤。北方剑客生性豪爽洒脱,于名利之事原本不甚看重,便依了长者之言,决意就此收手。而南方剑客心思细腻,生性孤傲不群,于名次尊严过于看重,坚决不肯如此草草了事,哪怕就此败了,也要败得堂堂皇皇。此举虽令诸位长者心生不满,却也无从辩驳。 后来有人提议,既然武功难决高下,何不改弦更张,天下第一的高手,不应是只会舞枪弄棒的武夫,若兼具才智,岂不完美?但雪山之巅,无纸无笔,难以考校文采,文字一道,更难分出优劣。恰巧这其中有一位江湖怪杰,武功虽是不弱,但真正让人佩服的是他有独树一帜的结绳之术,其巧妙之处令人炫目,如有鬼神相助,世人难以破解。于是请其以绳作结,看着二人谁能最先破解。这位怪杰欣然受命,于众目睽睽之下栓出两个一般无二的绳结。起初二人颇不以为然,以雕虫小技视之,岂料动手之际均是惊骇无比,没料到一根最普通的绳子竟能编制出如此神奇的绳结,一昼夜的冥思苦想竟然毫无头绪。 北方剑客看了一眼仍在苦思的南方剑客,赫然发现对方鬓边一夜之间竟添了许多白发,心惊之下心有所感,叹道‘习武本为强身御侮,亦是个人喜好,若一味追求虚名,纵然绳结可破,却是心结已生!’说罢剑断绳结,飘然而去。" 第四十一章 以毒解毒 林错和孙九娘凝神倾听,想着群侠激战雪山之巅,拳风掌影,剑气纵横,激起千堆雪的场景,不由得心驰神往。 只听了缘师太接着道:“众人见北方剑客中途退去,惋惜之余也赞叹其睿智洒脱。但南方剑客却恰恰相反,他已纠缠期间,难以自拔,对众人的劝解也是置若罔闻,仍是紧紧抓着绳结寻求破解之道,等到众人纷纷下山之际,他的神智竟已有些混乱起来。” 林错听到纵横天下的剑客,为了一个小小的绳结,竟至神智错乱,又是阵阵唏嘘。见了缘师太举杯品茗,林错于是问道:“师太讲古喻今,可是告诫我等凡事不可强求之意?” 了缘师太放下茶盏微笑点头道:“少侠果有慧根,他日或与我佛结缘!” 林错咧了咧嘴,心道:“我可不想做和尚,那太寂寞了!” 了缘师太道:“数年后 林错听到故事还有下文,于是凝神倾听。 了缘师太接着讲了下去:“ 北方剑客在一个月圆之夜借宿深山古寺,于梵音入耳,清风满怀之际,心绪达到从未有过的清明。忽然福灵心至,抚掌而笑。寺僧惊问何故,答曰‘绳结忽破,心结亦解,岂能不笑?后来他又遇到那位怪杰,向其讨到绳结之后,只用盏茶之功,便将其解开。一夕之间,江湖尽知,天下第一的名头终为其所得。而南方剑客却已疯癫,整日抱着绳结胡言乱语,昔日英风已荡然无存。这一段江湖公案,至此才告一段落。” 林错默默无言,体味着故事中包含的禅机,心中忽生怅惘,不明所以的长叹一声。 孙九娘身在江湖,这段武林旧事早有所闻,只不过随着记忆的消失,一并忘却了。或许过去聆听这段掌故时,并没有念及其他,现在听了缘师太娓娓讲来,心中已有所悟,默默点着头,喃喃自语道:“弟子有些懂了!” 了缘师太微笑点头,以示嘉许,接着道:“世间诸般烦恼,皆因欲念而生。位极人臣、富甲天下而终日忧烦者,莫不是心有难填之欲壑;身份卑微、贫寒常伴能自得其乐者,皆是清心寡欲之士。南北剑客才智难分优劣,而结局大相径庭,实乃欲念不同造就。”见孙九娘频频点头,眉峰渐渐舒展,继续说道:“生世多苦。很多人苦于抛不开琐事,忘不掉烦恼。一夕之间忘却前尘,诸多烦恼尽付云烟,此间福祸孰难界定。先贤有云‘惟静绝欲念,为万全良药’。只要你能抛开欲望杂念,近可淡定从容,远则有恢复心智之时。” 孙九娘肃容道:“弟子懂了!”说着双膝跪倒,说道:“我愿皈依佛门,求师太慈悲,收留弟子。” 了缘师太双手将其扶起,摇头道:“现在皈依为时尚早,我与你定下三年之约,三年之后,无论你的记忆是否恢复,只要你向佛之心犹在,你我再结师徒之缘。你若没有投奔之所,可以暂居草庵。只是此地荒僻,缺少供养,因而清贫辛劳,不知你可能忍受?” 孙九娘见了缘师太答应收留,面露欣慰之色,合十相谢道:“多谢师太收留,但能脱离苦海,些许清贫劳苦却也当得。” 了缘师太刚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得一连串“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侧脸,就见林错面色微红,尴尬地摸着肚子。她不禁莞尔一笑,略有歉意说道:“只顾了闲谈,忘记了待客之道。请二位施主将就则个,用些粗茶素斋吧!” 这一夜,林错虽然也曾起身数次照看叶枫,但比起在荒山野岭、强敌环饲之下不知舒服了多少倍。 晨钟悠扬,梵音渺渺。林错醒来后把手背放在叶枫的额头,一试之下,发觉对方的体温已经归于正常,心下略定。摸了摸昨夜洗的衣裤,虽还有些潮湿,却也只能将就着穿上。来到屋外,伸了伸懒腰,贪婪地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刚想到宽阔之处疏散疏散筋骨,却见了缘师太闭目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连忙平息静气,垂手站立。 了缘师太睁开了眼睛,面露微笑道:“少侠早!” 林错躬身道:“师太早!” 了缘师太问道:“那位施主的伤势如何了?”说着起身走向茅屋。 林错连忙回身推开屋门,侧身请了缘师太进屋,答道:“他的高烧已退,伤势应该已无大碍。” 了缘师太微微点头,坐到床边竹凳上,闭目为熟睡的叶枫把脉。少顷,了缘师太轻声道:“他的体质很好,恢复的进度超出了我的预想,一条性命算是保住了。” 林错由衷道:“那也多亏了师太的良药妙法!” 了缘师太叹道:“药医不死症,佛渡有缘人。也是贫尼尘缘未断,偏偏又遇到了薛叶之争。深山虽静,难避尘嚣。” 林错不知如何接口,正打算开口向师太辞行,忽见了缘师太一皱眉,鼻子嗅了几嗅,问道:“这是什么味道?”最后把目光投向条案上的一个木筒上面。 林错见状,赶紧走到条案旁边拿起了木筒,说道:“这是晚辈无意中所得,里面盛着一条怪蛇,正不知如何处置。” 了缘师太哦了一声,却也忍不住道:“怪蛇?但不知怪在何处?” 林错道:“此蛇肋生双翼,实在世所罕见!” 了缘师太神色大变,惊问道:“此话当真?” 林错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始终神态从容的世外高人因何变颜变色,于是轻轻旋开盖子,露出一条缝隙,请了缘师太观看。 了缘师太一手执筒,一手执盖,向筒内窥看。一看之下,竟是脸色涨得通红,双手不住抖动起来。 林错惶惑之余,忽然心底冒出半副对联:“师太因何失态?”随即又暗骂自己胡闹,小心地问道:“师太何故如此?” 了缘师太对林错的发问充耳不闻,将木筒盖好,仰首喃喃自语:“我师妙算通神,诚不欺我!”说着竟已是热泪盈眶。一转身,双手合十对着林错深鞠一躬,颤声说道:“贫尼有一事相求,万望少侠成全!” 林错大吃一惊,连忙侧身相避,连连摆手道:“师太如此,岂不折杀晚辈?但有差遣,尽说无妨,晚辈自当效力!” 了缘师太拭去泪水,叹道:“清修多年,竟还是有诸多心结难解,倒叫少侠见笑了!” 林错连说“不敢。”随了缘师太走出茅屋,轻轻带上房门。 了缘师太对林错道:“贫尼欲索求此物,不知少侠能否割爱?”说罢,目光殷切的注视着林错,神情竟有几分紧张。 林错也隐隐猜到对方会有此要求,当下慨然道:“晚辈偶得此物,其实心中甚是踌躇,不知如何处置。师太既然需用,在下自当奉上。” 了缘师太面露喜色,合十称谢,说道:“既如此,贫尼就愧领少侠厚赠!” 林错连连摆手道:“若非师太援手,晚辈已遭不测,以此物回赠,亦难报恩情之万一。只是此蛇灵动刁钻,毒性想来不弱,晚辈险些为此物所伤,至今仍有余悸。但不知师太拿它作甚?” 了缘师太道:“世间诸般物事,皆有正反阴阳之理。能解毒者,莫不含有毒性。此蛇名唤‘冥螭’,乃是异域异种,毒性之烈世所罕有。贫尼昔年一位故人不幸为其所伤,幸有善解毒者在侧,方得不死。只是毒性难以驱尽,多年来一直昏迷不醒,如活死人一般。那位善解毒的医者,用尽良方,只因其中少了一味药物,以致难生奇效。” 林错闻言,想起了自己食蜂蜜解蜂毒之事,恍然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想来要解此蛇之毒,必须以此蛇入药方可。” 了缘师太点头道:“不错!只是此蛇乃稀有之物,不要说中土,就是其南疆产地,也是数十年难得一见。贫尼也曾三次深入南疆瘴气之地,耗时数年,终究也是无功而返!”说着不胜唏嘘。 林错想象着一位年轻的尼姑,深入瘴气险境,耗尽韶华,却最终大失所望,那该是何等悲凉之事?心下感慨之余,默默猜想究竟是何等样人,值得这位世外之人如此。 第四十二章 庵堂旧事 了缘师太接着道:“三年前,恩师远走南海,临行前告诉贫尼,三年之后当有转机。贫尼深信其妙法通玄,一直留意诸般征兆,并打算中秋过后再赴南疆寻觅,不想这转机竟应在少侠身上。” 林错对于推命问课之说本来多有不信,但听得了缘师太所说,不由打了个寒战,想着倒悬水面之时,怀里的诸般琐碎之物俱落水中,偏偏这个木筒滑入衣袖,得以保存,不由心中暗道:“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定数存在?”当下说道:“这也是师太诚心善举感动上苍。试想如果师太没有仗义援手,那此蛇也和晚辈一起葬身涧底了。” 了缘师太点头道:“此话有理!若非少侠心存善念,舍死相救十五郎,又怎会结此善缘?看来我佛劝人多修善举,并非虚妄!” 林错道:“师太谬赞,愧不敢当!在下心中也有颇多难解的心结,常令在下心生迷惑,苦无索解。“ 了缘师太道:“你且说来听听。“ 林错道:“在下为了救一个朋友,却间接害了其他无辜之人,思来甚觉不安,不知自己做得到底对是不对。” 了缘师太道:“很多人都有此难解之题。善恶相争之际,惩恶扬善自是毋庸置疑。若善恶难辨之时,尽力化解乃为上策。若化解不成,当择弱者而助之,既可解弱者之危,又可化强者孽债。有时善行而生恶果,或由宿因所致,万不可因此而绝善念。” 林错点头称善,躬身谢道:“师太高论,令人茅塞顿开!晚辈的一位朋友为奸人所掠,虽无性命之虞,却有难料之祸。晚辈打算北上相寻,却又想众位师太照顾叶公子多有不便,是以踌躇不决,望师太示下。” 了缘师太微微点头,说道:“为朋友千里奔波,甘冒奇险,足见少侠人品,任谁也不便阻拦。照顾叶公子之事,贫尼自有处置,少侠尽可放心。另外,贫尼还有一事相扰,不知少侠能否相帮?” 林错道:“师太如有差遣,晚辈自当欣然受命,何须如此客套?” 了缘师太道:“距此百里之外,有一位疗毒高人,少侠北上之时,恰巧经过此人隐居的‘神农谷’附近。贫尼修书一封,烦请少侠代转。”抬头看见庵内炊烟渐息,起身又道:“贫尼这就动笔修书,请少侠用过早饭再走。” 林错目送了缘师太回了庵堂,自己也转身回屋。见叶枫仍是未醒,于是轻轻地收拾随身之物。 不一会儿,静因和一个年岁稍长的女尼送来了早饭。那女尼言行之间颇为矜持,将食盒内的饭菜摆放在石桌上,打了声问讯,道了一声:“请施主用饭!”便喊着静因离去。而静因却好奇地溜到窗边,踮着脚尖隔着纱窗向里窥探。 林错见那饭菜的原料虽不过是糙米咸菜,却是粗粮细做,十分精致悦目,让人观之而生食欲。林错这几日饿怕了,只想这两位女尼快些离去,自己好饱餐一番,无奈那静因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仍在喋喋不休的唠叨着:“他的伤势怎么样了,死不了吧?” 林错耐着性子答道:“应该没事了!令师的疗伤药物很是神奇,又佐以真气治疗,阎王老子也奈何不了了。” 静因颇为得意地道:“那是当然!你知道附近的百姓管我师父叫什么吗?”不等林错答言,已抢先说道:“不知道了吧,是‘活菩萨’,经她的手起死回生的人,你把手指头和脚趾头加起来也数不清。” 林错扑哧一笑,说道:“指头不够用,何不使用算盘。” 静因道:“我又不是账房先生,哪里会用算盘?我师父已经是世外高人了,但你要见到师祖,也就是我师父的师父,你更得佩服的趴在地上。” 林错刚才听了缘师太也曾提及他的师父的神奇之处,却是未及详询,现在又听静音提起,不由好奇心起,笑道:“趴在地上?哦,是五体投地吧?你且说来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那年长的女尼斥道:“静因,我们该回去了!” 静因央告道:“静修师姐,你让我把话说完嘛,吐一半儿,咽一半儿的滋味多难受!” 静修无奈骂道:“你这个碎嘴子!”便不再言语。 静因接着对林错道:“五体投地?对,就是这个词儿,你挺有学问的,是秀才相公吗?” 林错也颇觉无奈,苦笑道:“我不是秀才,我是近视,离远了看不清。” 静因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笑得弯了腰,喘息着道:“可笑死我了,感情那些中过进士官老爷都眼神不好,怪不得天底下有那么多人遭罪,他们却看不到!” 林错摇头叹息,心道:“如果那些为民父母者能持心秉正,眼神不好倒也不是问题。” 静因好容易止住笑,皱眉问道:“我说到哪儿了?” 林错莞尔,说道:“你说到令师祖会让我惊得趴到地上。” 静因恍然道:“哦,对了,我师祖的神奇之处可多了,说上三天也说不完。她们都嫌我多嘴多舌,也不让我说这么多,我该从哪说呢?” 假如静因是个男子,说不定林错就会照他的屁股踢上一脚,可面对的偏偏是个女孩子,还是个佛门弟子,林错只好一屁股坐到石凳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哎,随便你吧,” 静因突然怪叫一声:“啊!” 这一声太过突兀,吓得林错蹭的蹦起,惊问道:“怎么了?” 静因道:“我想起该说那一段了。” 林错长出了一口气,重新坐下,叹道:“你想起来了,我却差点五体投地了。” 静因笑道:“原来你的胆子也不大。没吓丢魂儿吧?我师父会收魂儿,请她给你看看?” 林错知道自己一个搭言不慎,静音便又会跑题,不知何时才能绕回来,于是正容道:“没什么,你快讲吧,我急着听呢。” 静音见林错象一个在学馆听先生讲课的孩子一般,身子坐得笔直,不禁又是扑哧一笑,但随即也敛妆正容,背负双手,向林错问道:“你说天下有没有不吃人的狼?” 林错一怔,不知道为何会有此问,以为对方又在跑题,但还是答道:“应该没有。” 静因脸现得色,说道:“你也孤 孤什么闻了吧!告诉你,就是有不吃人的狼,我们这里就有。”见林错一脸狐疑,又道:“我猜你就不信,不信你问师姐。”转而又对静修道:“师姐快告诉他,我说的对不对?” 林错见静修哼了一声,没有答言,于是说道:“我信,我信!静因师父,你快说吧,都憋死我了!” 静因一愣,忽闪着大眼睛,说道:“屋后就有茅厕,你快去吧!”话未说完,已是满脸通红。 林错也是一脸尴尬,讪讪道:“你想到哪儿去了!你这吐一半吞一半的讲故事法,真让人受不了。我看我还是不要再听了。”说着作势欲走。 静因急忙道:“别别,我说我说,你别再打岔了就行。” 林错心道:“怎么变成我打岔了?”却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重新坐好,听静音讲诉。 静因清了清嗓子,重新讲诉起来:“其实以前这里的狼也和别处的一样,有很多人被狼咬死咬伤,让人又恨又怕。有一天傍晚,有两个在山间迷路的外地人遇到狼群,一个跑得慢了些,被活活咬死,一个跑得却快,误打误撞的跑到了我们庵里来。虽是保住了性命,却把那一大群恶狼引了来,守在山门外不肯离去。那天夜里,月亮又大又圆,地上落根针都能看见。我躲在门后,,能清楚地看见有的狼跃上了较矮的院墙,眼见就要跳到院里。”说到这里,她的脸蓦地红了起来,神态也有些扭捏。林错虽然聪明,却也猜不出她缘何如此。静修却知道静因是想起了当时被吓得尿了裤子的情形,连忙扭身偷笑。 静因扭脸见静修虽偷笑自己,但却并没揭穿自己的糗事,心下略定,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好笑的,你也好不到哪去。” 林错并没听清静因的话,问道:“你说什么?” 静音忙道:“没什么!我接着说啊。多亏了师父和众位武功好的师姐,用宝剑、木棍,还有砖头石块把蹿上墙头的恶狼击退。可是狼却越聚越多,狼嚎之声连山外都能听见,现在想起来都叫人害怕。”说着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想来那一夜的经历已经给他幼小的心灵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林错想象着那个月圆之夜的情景:群狼汹涌,嚎声震天,为了一个活下去的信念,一众女尼苦苦争斗,其凶险艰辛可想而知。不由一阵唏嘘。 第四十三章 佛法度狼 静因接着说道:“坚持了足有一个时辰,师父和众位师姐都已经累得不行了,有人还被跳到院里的狼抓伤。很多人都哭出了声,以为这一番必定活不成了。后来你猜怎样?” 林错未加思索就道:“后来你师祖回来了。” 静因拍手赞道:“想不到你真的很聪明,一猜就中。不错,我师祖赶了回来。别看那些恶狼凶恶的不行,遇到我师祖,简直就像小猫小狗一般无用。只见她老人家大袖一摆,忽的一声,像是刮起一整狂风一般,几十只狼摔出老远,腿折胳膊断的。”说着比比划划,犹如亲见一般。 林错松了口气,笑道:“我记得你说自己躲在门后,令师祖身在庵外斗狼,你又如何得见?再者,狼可只有四条腿,哪有胳膊的。” 静因脸涨得通红,抢白道:“我没见到,还不能听说吗?狼的后腿是腿,前腿就是胳膊,你自己不懂,还浑搅什么!” 林错笑道:“好好好,是在下错了,这就给小师傅赔罪,请您大人莫记小人过。”说着起身抱拳一揖。 静因极好性情,咯咯一笑,假意正色道:“罢了,念你初犯,饶你一回。” 林错怕她跑题,连忙问道:“后来怎样?” 静音接着说道:“后来,只见师祖飞身跃上山门的屋脊上,盘膝而坐,喝了声‘鸣钟,听我诵经说法’!随后便诵起经来。大家虽然不明白师祖的用意,但除了几位仍抵御恶狼的师姐以及师父,其余的人都跟着诵起经来。说来奇怪,一开始还撕咬嚎叫的狼群,竟慢慢停止了进攻,渐渐安静下来,最后都坐在地上,支棱着耳朵一动不动。等师祖讲完经,狼群还是一动不动,最后,师祖袍袖一挥,说了声‘都散了去吧!’,那些狼真的慢慢散了开去,在没有回来。自此以后,这里的狼竟真的不再伤人了。” 林错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虽然知道静因所说属实,但却仍是心存疑惑,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事,有如此神奇之人。 静因猜到林错有所怀疑,说道:“你如果不信,尽可以询问别人。要不你出去找找看,看看这里的狼是不是会吃了你。如果我有半句谎言,叫我 林错急忙拦住静音的话头,说道:“我信,我信,你不用起誓发愿。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那些恶狼怎么能听懂经文。” 静因正色道:“师祖说过,草木禽兽皆有灵性,只要诚心所致,没有不可以度化的。她老人家还说,世间猛恶者,并非虎狼,虎狼吃人,只不过为了生存。但是人心险恶,伤天害理只是为了虚名浮利,而且叫人没办法分清善恶。度化禽兽,其实比度化恶人更为容易一些。” 林错频频点头,联想到近几日的经历,心中颇有感慨:岳家军中很多将领,如牛皋、杨再兴等人,虽然生的猛恶,但却热血满腔,心存忠义;而闫掌柜与霍坤之流,虽然相貌良善潇洒,却是阴险狡诈,卑鄙龌龊,比那些猛虎恶狼更加令人难防。正思索间,忽见了缘师太走进了小院,连忙站起身来。 静因背对着院门,并不知道师父来到,说道:“我再说一件师祖的故事,又有一次 ”忽听背后有人咳嗽了一声,急忙一回头,见是师父到了身后,连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红着脸躬身道:“师父!” 了缘师太哼了一声,语带嗔怪说道:“又在这里谈空说有,你若能把把这份心思放到功课之上,佛法修为岂不更为精进?”说着不住摇头叹息。 静因垂手侍立,红着脸答道:“是,弟子知错了!” 林错忍住笑,替静因讲情道:“师太切莫着恼,静因小师傅妙解佛法,令在下受益良多。有弟子如此,师太自当快慰才是。” 了缘师太叹道:“自己尚未窥得门径,又如何为他人解惑?”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瞪了静因一眼,责怪道:“只顾着自家快乐,全不念他人饥渴,哪里有修佛之人的慈悲?把饭菜拿回去重新热一热。对了,再做两人的饭菜端过来。” 林错本想制止,但一转念,又住了口,任由静因和静修拿走了饭菜。 静因提着食盒向院外走去,目光却一直打量着师父身后的两个客人,临出院门之时,还回头向林错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儿。 林错也看到了了缘师太身后的两名男子,依稀有相识之感,随即记了起来,那是追赶叶枫的薛家子弟中的两人。他心中不由大为惶惑,猜不透二人因何到此。 了缘师太对林错说道:“林少侠,他们两人都是薛家弟子,想来你也见过了。” 林错点头称是,抱拳施礼。两名薛家弟子显然是对林错心存芥蒂,却又不敢在了缘师太面前放肆,极不情愿地拱了拱手。 了缘师太将一个灰布包袱交给林错,嘱咐道:“这里有一封书信,烦少侠代转。至于行走路径以及所见之人,另有注明。里面还有一些盘费等琐碎之物,都是路上所需。” 林错躬身道:“晚辈多有搅扰,已是心中不安,怎好再领馈赠?” 了缘师太叹道:“少侠时时处处为他人考虑,足见仁厚心性,他日福报不可限量。其实少侠有所不知,你今日所为,并非只是救一人致命,至于有多少人因此得福,日后可见分晓。些许身外之物何足挂齿?少侠万勿推却!” 林错听得似懂非懂,看了看其他两人,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了缘师太又道:“贫尼知道少侠心存朋友安危,去心似箭,是以不便挽留。用过早饭,少侠尽可上路。索桥彼端林中有两匹快马,乃是薛家之物,可择一良者自用,日后有贫尼设法偿还。” 林错看了看两名薛家子弟,都是皱着眉头,闭口无言。猜想定是师太相借,二人虽满心不愿,却也无可奈何。本待推辞,又想此去山高路远,无钱无马,确实多有不便,师太诚心相赠,若再推辞,反倒显得小气了,于是躬身称谢,将包袱斜跨肩头。 了缘师太见林错不再推辞,脸现欣慰之色,说道:“你走后,照料叶枫的事宜,就交予他们二人。” 就像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林错大吃一惊,不知道了缘师太为何会做出如此决定。看那二人时,也是一脸的惊讶。 第四十四章 莽汉问路 林错忙道:“师太,这 这恐怕不妥吧!” 了缘师太笑道:“哦,你且说说有何不妥?” 林错抓了抓头发,却也不知该如何措辞,嗫嗫道:“恐怕二位 了缘师太道:“我知道你担心他们会对叶枫不利,你如此想也正常不过。贫尼出身薛家,深知薛家的门风。不是我护短,薛家人行事称得上光明磊落,信守承诺,他们已答应听我的吩咐,必不会出尔反尔,你尽可放心。”转身又对那二人道:“薛叶本是一家,因误解而生嫌隙,纷争十数载,既违天理,又伤人心。但否极泰来,天谴林少侠至此,或许正是为化解纷争而来,汝等须当敬重。” 两名薛家子弟躬身称是,心中却颇不以为意。心道:“这样一个乡下小子,就算武功不错,又能当得了什么大事?” 了缘师太又道:“薛叶两家一旦修好,小妹与叶枫之事也是水到渠成。到那时,叶枫与十五郎结为至亲,今日你二人若行下不轨之事,也是枉做恶人,后果如何,无须贫尼多言!” 两名薛家子弟武功低微,身份微末,这次只是奉薛十五之命留下监视叶枫,没得号令也不敢妄自行动,只是在林间窥视。不想一早晨便被了缘师太发现,还没等作出反应,便被师太堵住了去路,只好施礼拜见,被带到此间。如今听了师太陈诉利害,心中也在权衡着利弊:就算自己二人能侥幸将叶枫带走,明面上是立了一功,但却得罪了了缘师太。若是旁人也还罢了,但她却是薛家掌门的胞妹,掌门人会不会为了自己二人与其翻脸,实在难说得紧。自己二人不是傻瓜,也早看出薛十五也有回护薛小妹之意,只不过没有适当的机会罢了。至于索桥一战,那纯粹是好胜之心所致,不愿跌面子罢了。照顾叶枫与监视叶枫并不矛盾,实是鱼与熊掌兼得之妙。薛叶一旦修好,薛小妹和叶枫都要承自己二人的情;若争斗依旧不,那监视叶枫的功劳,也是谁也抹杀不了的。想至此处,二人躬身答道:“弟子愿遵从姑姑法旨,不敢有违。” 了缘师太不知二人一瞬间想了许多,笑道:“要你们两个大男人做些婆婆妈妈之事,料是有些委屈。贫尼当年所学的薛家武功还不曾荒废,若闲暇时,可与你二人共同研习。” 二人闻言大喜,均知这位前辈昔年颇有侠名,武功身手不凡,若能得其指点实是有幸,当下再次拜谢。 林错见了缘师太为了叶枫之事,对二人恩威并施,最终稳定了局面,解除了后顾之忧,心下也是高兴。见师太召唤,于是便一同进屋探视叶枫。 叶枫已经醒来,虽是脸色苍白,精神却也不是很差,不知昨晚已不知强了多少。见了缘师太进屋,挣扎着欲起身相迎。 了缘师太忙道:“你且好好将养,不要妄动。 叶枫依言躺好,正要对了缘师太和林错说些感激的话,忽然看到了另外两人,不由面色大变。他虽不知二人姓名,但观其服色,已知是薛家子弟至此,心中不免惊疑不定。 了缘师太知道叶枫生出疑窦,微笑道:“你不必疑惑。只因林少侠即将离去,庵中都是女子,照应你有所不便,所以贫尼才请他们二人来照顾你。他们虽是薛家子弟,却并非凶恶之徒,既已答应了贫尼,断不会有所差池。” 叶枫虽然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但见了缘师太如此说,却也不便在说什么,微微喘息着说道:“多谢师太厚意,有劳二位了!” 略矮一些的薛家子弟道:“好说,好说!咱二人和叶家兄弟并没有仇怨,前番的事也是身不由主,盼着叶兄弟不要记恨才是。” 高一些的那个也道:“是呀,薛叶本就是一家,就好像哥俩分家单过,起些口角也是难免。日后你要是和小妹成了亲,可就是我的妹夫了,咱不是亲上加亲了?” 叶枫听二人提及薛小妹,脸上微微一红,随即又面露忧色,试探着问道:“小妹她没事吧?” 矮的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应该没事吧。” 高的连忙道:“肯定没事。你想,掌门四叔虽然严厉,但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平时都舍不得碰一根手指,我猜这次最多关上几天也就没事了。” 矮的也道:“对对对,就算他想责骂,四婶还不得护着。” 叶枫心下略定,只是猜不透他二人为何会答应这位师太来照顾自己,而且态度又是如此之好。既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只好说道:“在下伤重,难以自理,劳烦二位兄长照料,心中委实过于不去。” 高的说道:“别这么客气了。咱们就算不看别的,姑姑的吩咐也是不敢不听的。甭说是照顾你,就是让我们上刀山,下油锅,都不敢含糊的。” 叶枫一愣,疑惑道:“姑姑?” 两名薛家子弟对视一眼,矮的道:“哦,原来你还不晓得啊。这位师太就是我们掌门人的嫡亲妹子。” 叶枫闻言大惊,挣扎着就要起身,两名薛家弟子连忙俯身扶持。叶枫坐起身来,忍着伤痛,喘息着道:“师太莫不是昔年人称‘冰雪女侠’的薛前辈么?“ 了缘师太见两个子侄辈喋喋不休,自己都难以插口,也就含笑听着。见叶枫来问,答道:“贫尼了缘,早已身许佛门。女侠云云,都是过往云烟,提它作甚。你既已知我的昔日身份,料想也该安心了。” 叶枫神情颇有些激动,颤声道:“晚辈得蒙前辈活命,却始终懵懵懂懂,失礼之至,实是该死!”说着便要下床参拜。 了缘师太连忙制止,说道:“这些礼数尽可免了,当务之急是速速把伤养好,莫辜负了贫尼和林少侠的一番辛苦。” 叶枫连连应是,重新躺下。 这时,两名女弟子送来饭菜,只是不见了快嘴快舌的静因。两名薛家弟子争抢着照顾叶枫喝了些米粥。林错又对叶枫叮嘱了几句,这才退出房来。 了缘师太又嘱咐了林错一番,最后说道:“用过早饭之后,少侠便可自去,无须向贫尼辞行。少侠自便,贫尼去了。”说罢合十一揖,回了禅堂。 林错目送了缘师太出了院门,这才坐到桌边。片刻之后,两名薛家弟子也出了屋,和林错一起吃起了早餐。二人甚是健谈,一会儿称赞林错的身手了得,一会儿又吹嘘薛家的武功及江湖地位。总之,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他们身上全不好使。林错也乐得多了解写江湖轶事,便也和二人海聊一通,一顿饭下来,对于薛叶两族的情况也知道了不少。 用罢了早饭,林错又轻轻打开房门看了看,见叶枫又已睡去,想了想不便打扰,便掩了房门,对薛家弟子客气了一番,请二人务必好好照料叶枫的的话,便告辞而去。 他心中记挂着杨烈的安危,又肩负着了缘师太的托付,所以丝毫不敢耽搁,取了马匹,顺路北上。每每遇到路边小店,或是在田间忙碌的农夫,便驻足打探闫掌柜等人的行踪,开始还有人根据他的描述道出其行踪,到后来却没有了头绪。想来象闫掌柜这样狡猾的江湖老手,必定会千方百计隐匿行踪,不给对手留下可寻之迹。 眼看已至午后,人马俱已疲累,只好略作休息。他放脱马缰,任由红马啃食路边的青草,自己椅着一颗大树席地而坐,打开包袱找些吃食果腹。包裹里除了一些吃食外,还有一串铜钱和几小块散碎银子。想到庵中清苦,这些银钱应该够几天的用度,自己实在不忍心将其花费。 正在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了缘师太绘制的路线图时,忽听路上有人高声喝道:“喂,小子,去江陵还有多远?” 林错听问话之人如此粗鲁无礼,就如同呼唤阿猫阿狗一般,心中不由大是反感。抬头看去,只见大路上停着一辆马车和两个骑马的壮汉。马车装饰华丽,就连拉车的马都神骏异常。赶车的是一个精壮汉子,马上的乘客一个是书童打扮,约莫十五六岁光景,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看上去也很壮实,衣帽虽算考究,奈何边幅不修,显得有些邋遢,黝黑的肤色,一蓬乱糟糟的胡子,和牛皋倒有几分相似。刚才应该就是他在问话,因见林错盯着自己打量,再次喝问道:“问你了小子,哑巴了?” 林错心中大怒,刚要反唇相讥,却听见赶车的汉子数落骑马的汉子道:“哪有你这般打听道的。”转而对林错道:“小兄弟,请问这里是什么所在?离江陵还有多远?” 林错怒气稍息,但他还是不愿多与这班人交谈,主要自己确实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心思一转,笑道:“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所在,实在抱歉的很。你的这位兄弟每天是用夜壶饮水漱口,用裹脚布擦嘴吧,实在让人恶心。” 这番话说出口,就算有些涵养之人也会恼怒,何况那骑马的汉子如此粗鲁之人,岂能善了?谁知对面三人只是互相看了看,粗鲁汉子说了句道:“真晦气!走吧,到前面再去打听。”说罢竟催马而去。 第四十五章 路见不平 林错心中暗笑,胡乱吃了几口干粮,将包袱重新背好,也顺路而去。原来,林错所居之地有很多异族之人,他自幼厮混其间,诸种语言尽可学得。刚刚他用党项人的语言损了对方一番,对方自是不懂,虽起不到羞辱对方的作用,至少自己出了口恶气,还免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林错乘马一路小跑,很快追上了徐行的马车,只是不见了那粗鲁汉子,料想是到前面探路去了。越过马车之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还听到车内传出男女说说笑笑的声音。这让他想起自北方南来的路上,无数因战乱而家破人亡,因天灾而流离失所甚至卖儿卖女的穷苦百姓,同样生而为人,但命运的天平怎会倾斜至此?他想起与钟子仪洞庭夜话的情景,那个存活在无数人梦中的平等世界让他悠然神往。他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会不会到来,钟子仪宁愿为这个理想献身的的热情让他深深感动,而纵观历史,那些开始打着拯救苍生揭竿而起的英雄,一旦得势之后又迅速蜕变的事实又让他黯然神伤。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大群人,阵阵嚎哭之声清晰传来。他心底一沉,不晓得又有什么人间惨剧被自己遇到。及至奔到那一群人的附近,只听一个女人一边痛哭一边数落道:“天杀的恶贼,你不得好死!呜呜 娃他爹,你醒醒,你这一死,撇下我们孤儿寡妇的可怎么活啊,呜呜 ”林错被这哭声搞的心下凄惨,不由驻足下马,挤进人群。 只见人丛中翻倒着一架驴车,车上的瓦罐等陶器碎了一地。一个满身满脸血迹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农妇跪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嚎哭不止。林错略一打听,就清楚了原委。原来,这一对农家夫妻趸了一车瓦罐陶器,准备拉到集市出售,行至中途,忽然有一骑快马从车旁飞奔而过,不知怎的忽然飞来一块石子,恰巧打在驴头之上,驴子吃痛狂奔,农夫拉扯不及,飞奔的车轮碾压上了一块石头,一下失去了重心翻倒在地。农夫来不及跳车,竟被数百斤的货物砸在下面,没等被人救出便即死去。妇人坐在车后,被甩到了地上,虽也受了些伤,却没有大碍。 人们得悉事情始末,俱都摇头叹息。林错见一些过客纷纷离去,便想周济妇人些银钱自去。正在这时,忽听銮铃急响,一个青衣人飞马而来。 妇人听得铃响,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尖声嘶喊道:“就是他!就是这个恶贼害死了我家汉子!” 只这一瞬间,快马已至众人数丈之外。林错不及多想,飞身越出人丛,张开双臂拦截快马。 马上乘客大惊,暴喝一声猛地一扯马的丝缰。快马被大力拽扯,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众人齐声惊呼,都被林错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马上乘客勃然大怒,不待坐骑站稳便破口大骂:“小王八羔子,活得不耐烦了!”挥动马鞭便打。 林错本打算拦住肇事的乘客,为农妇讨些银钱,毕竟对方也不是故意行凶。不料此时发现此人竟是先前向自己问路的莽汉,心里不由生出反感,便打算借机教训一下对方。眼见马鞭抽到,微一侧身,一把抓住鞭梢,用力拉扯。那青衣汉子也认出了林错,一边用力抢夺马鞭一边骂道:“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撒手!” 林错高声道:“杀了人还如此强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狂徒?”说着又加了几分力道。 青衣汉子怒道:“谁他娘的杀人了?你少血口喷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骂道:“原来你小子会说人话。” 林错冷哼道:“不会说人话的确实有,不是别人,正是你这奴才。路边那位大叔被你害死,你还不承认?” 青衣汉子一愣,一疏神间,险些被扯下马来,连忙奋力拉扯,黝黑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咬牙道:“老子杀人无算,却是敢作敢当,我没有杀他,你休想讹诈!” 忽听那农妇哭喊道:“就是你这狗贼杀了我家汉子,你还他的命来!”说着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青衣汉子的一条腿,用力撕扯。 青衣汉子为了对付林错,已经将吃奶的力气使了出来,实在分不出半分精力来应付其他,竟一下子被这农妇拉下马来,厮打在一处。以青衣汉子的武功,对付一个乡下妇人自是绰绰有余,但他被动地跌下马来,摔得头晕眼花,竟被那农妇挠得满脸血痕,狼狈万状。但是他很快便扭转了局面,挣脱了对方的纠缠,一怒之下一脚将农妇踢翻在地。农妇一声尖叫,昏厥过去。 林错本想着让农妇出出恶气,然后再设法为其讨些公道。没想到这青衣汉子竟对一个身无武功的妇人下重手,不由心头火气,飞身扑向青衣汉子。 青衣汉子虎吼一声,从马鞍桥上抽出钢刀,一招“开门见山”斩向林错胸腹。林错一招“仰观天文”仰身躲过刀锋,左足踢向对方。二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青衣汉子本非庸手,但碰到林错却也是该着倒霉,未出十招,便被林错一招“东风催柳”一掌砍在手腕之上,钢刀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还不及作出反应,已被一腿扫倒,趴在地上。想要翻身跃起,却被林错的一只脚牢牢踩住,哪里动得了分毫? 众乡民一拥而上,便要对其拳打足踢。林错只想对其略施薄惩,若对其过于折辱,只会将矛盾激化,因而大声加以制止。一个乡民从驴车上拿来一条绳索,众人七手八脚将青衣汉子捆了个结实。 青衣汉子破口大骂:“我日你们祖宗!王八蛋,快放开爷爷,不然杀你们个鸡犬不留!” 林错骂道:“呸,狗仗人势的家伙,到现在还口出狂言。念你不是故意杀人,我才手下留情,不然早就结果了你。你只需向死者磕头赔罪,拿出银钱来抚慰苦主,我便饶你一命。” 青衣汉子兀自不肯服软,依旧大骂道:“呸,老子没有杀人,你小子休想讹诈。有种就一刀杀了老子,皱一皱眉头,我就不算爷们儿!” 林错见其始终骂个不休,却也不好处置,只好从其身上撕了一块布,堵上了他的嘴。青衣汉子说不出话来,依旧发出呜呜的声音,额头青筋迸出老高。 农妇已被众人救醒,依旧嚎哭不止。众人纷纷上前劝慰,让其拿个主意。妇人似乎神智已乱,只是喊着要杀死凶手替夫报仇。 林错知其伤痛,这些言语不可当真。于是对众人说道:“这家伙虽然张狂,但究竟犯的是无心之过,送交官府也罪不至死。他的主人就在后面,我们应该找其理论,多给这位大婶讨些银钱,以免得她生活失去着落。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道:“还是大侠想得周到!只是这当奴才的都这般凶恶,主人量也不是善茬,到时他们若仗势欺人,还请大侠主持公道!” 众人左一个大侠右一个大侠的称呼,弄得林错颇为不好意思,但却坚定了他为这些贫寒之人出头的决心。 农妇勉强止住了悲声,一个劲地向林错道谢。林错劝慰了一番,与众人在路边等候。 第四十六章 人命交易 只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听林错说了声”来了。”众人举目看时,只见一架马车自南向北缓缓行来。众乡民俱都神情紧张的看着,握着各种农具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骑在马上的童子“咦”了一声,对赶车的汉子说道:“那好像是皮三叔,怎么被人捆了起来?” 赶车汉子神情一凛,随后又故作镇定道:“大概这厮又闯了什么祸事,真不叫人省心!” 青衣汉子皮老三见自己人到来,口中又发出呜呜的声音,挣扎着就要奔过去,却被几个乡民死死按住。 林错走向马车,拱手施礼道:“这位老兄,在下有礼了!” 赶车汉子连忙停住马车,拱手回礼道:“不敢当。但不知有何赐教?”忽然想起一事,奇道:“原来尊驾会说汉话。” 林错勉强一笑,说道:“先前是在下胡闹,万勿见怪!回手一指皮老三,问赶车汉子道:“那一位可是阁下的同伴?” 赶车汉子到:“不错,正是我的弟兄。但不知他如何得罪了各位,在下先代其赔罪了。”说着跳下车辕,向众人团团一揖。 林错等人不料这人竟是如此谦和,都是大感意外。林错本来预备着先晓之以理,若对方以势压人,再在诉诸于武力,现在看来事情远比自己想的简单了许多,心神也更加笃定起来。当即将由自己所见所闻而连接成的事件经过详述一番。他心中对皮老三无半分好感,不经意间已将其恶劣的言行夸大了数倍,最后说道:“还望阁下念在孤儿寡妇生活艰难之苦,给予公断!” 赶车汉子闻听闹出了人命,也是悚然动容,皱眉道:“这厮就是这般莽撞!只是这般人命大事,在下做不得主,请容我禀报我家主人。” 林错道:“请便!” 赶车汉子回身压低声音向车内禀报着,神情甚是恭谨。只听车内一男子声音叹道:“皮三哥行事莽撞,致人身死,虽属无心之过,终究难辞罪责。贫苦百姓本就生活艰难,如今殁了当家之人,更如屋宇断梁一般,思之令人心伤。骆先生持重老成,请代我到亡者灵前一祭,家属但有所请,力所能及者,必当遵从。” 只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答道:“谨遵公子吩咐。”竹帘一挑,一个花白头发的枯瘦老者钻出车厢。赶车汉子连忙将横架在车辕上的一条板凳放在地上,扶着老者下了车。 林错眼尖,当竹帘一起一落之间,清楚地看到车内坐着一个白衣男子,还有一个粉衣女子正向车外窥视,当与林错的目光相碰之际,便急忙缩回身去。 赶车汉子待骆先生落地站稳后,向林错介绍道:“这位骆老先生是我家公子授业之师,可以全权代理公子与诸位商榷善后之事,”说罢便垂手侍立身后,神色极是恭敬,二人身份显然有高下之分。 因为皮老三的莽撞专横,林错恨屋及乌,对这一干人本无好感。但听得主仆之间一番问答,这才想起师父的一句话:善恶与贫富无干。于是抱拳道:“见过老先生。” 骆先生连忙拱手致礼,逊谢道:“公子不必客套,还没请教贵姓高名。” 林错道:“身份微末之人,姓名实不足道。” 骆先生道:“想来公子是当事人的亲眷吧?” 林错道:“老先生误会了,晚辈只是路过此地,恰巧碰到这桩惨事罢了。” 骆先生点头赞许道:“公子古道热肠,真有古侠士之风,实在令老朽感佩。” 林错连连摆手道:“老先生谬赞了,任谁见了这种事都不会袖手旁观。” 骆先生刚要接话,众乡民已有人不耐烦的叫道:“啰里啰嗦地说个啥子嘛,一会死人都臭了。快说正事!” 骆先生尴尬的笑了笑道:“人一上了年纪,难免啰嗦起来,倒叫大家见笑了。”说着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列位乡亲,老朽不才,奉家主人之命,处理善后事宜,周与不周,还望诸位海涵。” 又有人叫道:“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没啥子用,快说怎么办吧!” 骆先生道:“既如此,我想先听听诸位心中可有成算?” 一个黄面微须的中年汉子捻着胡须沉吟道:“这个吗 何四哥,哦,就是死的这人,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的,总能挣回四五十贯钱,他的体格再给家里干三十年都没问题。”他屈着手指喃喃自语,似在计算着数目,最后一拍大腿,说道:“最少也得一千五百贯。” 古时贫寒农家,往往苦熬一年也挣不回几贯钱,若一年能有四五十贯钱的收入,即可算是殷实人家,但看那妇人装束,显然不属此列。而那个年月,贫苦百姓的性命更是不值钱的很,若到了灾荒年月,甚至及不上骡马的价格。林错猜想此人如此狮子大开口,或许有顺便打打秋风之意,就算骆先生不会答应,再往下杀价,也不会低于一千贯,也足够这班人揩油的了。那知骆先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随即爽快地说道:“一千五百贯钱虽不是小数目,但人命无价,老朽代主人应下了。只是我们那位兄弟还请诸位就此放过。” 中年汉子不料对方竟应得如此痛快,反倒一愣,眼珠一转刁难道:“不行!赔钱是赔钱,杀人还是要偿命的。” 骆先生又一皱眉,不悦道:“怎么?罚了不打,打了不罚的话你们没听说过吗?” 中年汉子狡辩道:“若是一般打伤了人,自是罚了不打,打了不罚。但这是人命大事,大宋律法里可没有杀人不偿命的条款。” 骆先生气得吹了吹胡子,无奈道:“好一张利口!这样吧,一千五百贯一条人命,这是你定的价,我再拿一千五百贯,买回我们这位兄弟的命。若再不依,大家一拍两散,到衙门去打官司也由得你们。” 中年汉子闻听对方又肯多出一千五百贯,不禁喜形于色,连连说道:“老人家真是爽利之人,如此最好,我先带何家弟妹谢谢了。” 骆先生厌恶地看了中年汉子一眼,说道:“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中年汉子并不接茬,而是陪着笑问道:“敢问老人家可带着钱钞?” 骆先生哼了一声道:“钱钞没有,大锭的金银可使得?” 中年汉子脸上乐开了花,使劲点头道:“使得使得,当然使得。待会儿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绝不拖欠。”回头召唤众人道:“别傻站着了,你们不来抬银子,难道还想让这几位大爷受累?” 林错越听越不是味,这哪里是为死者讨些公道,分明就是讹诈,是拿人命做交易。但眼见骆先生不动声色,想来此等巨富之家,乐得拿银子免麻烦。 眼见众乡民呼啦一声就要涌向马车,忽听骆先生开口道:“慢!” 众人一愣,中年汉子道:“怎么,老先生要反悔了?” 骆先生淡淡一笑道:“圣人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话既出口,便如白染皂。就是现在那位老乡活转过来,银子我们也会照付。” 中年汉子似乎松了口气,挑起拇指陪笑道:“老先生虽是文墨人,可这股敞亮劲连那些惯在江湖厮混的人都比不了。” 骆先生哼了一声道:“老朽一介书生,哪里懂得什么江湖?倒是阁下颇有江湖气势!” 中年汉子面部肌肉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自然的笑道:“老先生取笑了。咱们这般苦哈哈,一辈子没进过几趟城,又哪里走过江湖啊?” 骆先生缓声道:“你等无须性急,我说过即便这位老乡活转过来,银子也照给不误。”忽然,他紧紧盯住躺在地上的死者,半晌无语。 众人不明所以,都顺着他的目光向死者看去。 只听他似在自言自语道:“看来还真的要活转过来了!”说着缓步走向躺在得上的死者。 中年汉子见状双手一栏,急道:“人刚死,晦气得紧。您老万金之体,不宜靠近!” 骆先生道:“老朽闲时曾看些医书,略通些医道。南疆苗人有很多奇术,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法,老朽不才,也学的一些。此人新丧,生气未全消散,或可医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算老朽积些功德。”转而向那农妇道:“大嫂可愿意让尊夫活转?” 那农妇愣愣的不知如何回答,讷讷道:“人已经死透了,哪能救得过来?” 骆先生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不反对了?看老朽还你一个鲜活的丈夫!”说罢,绕过中年汉子,走向躺在地上的死者。 林错心中惊疑不定,不相信世间真有起死回生之法。这位老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是猜想不透。于是紧随其后,想要一探究竟。 死者身旁站着几个乡农,看见骆先生走了过来,都有些神情紧张,紧紧握着各种农具,竟似要厮斗一般。 骆先生笑道:“我是救人,又不是害人,何必如此?”说罢蹲下身来,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抓向死者的脉门。 突然,只见死者的手腕倏地探出,反扣向骆先生的脉门,另一只手也同时递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刺骆先生的咽喉。 第四十七章 图穷匕见 林错也曾半夜扮鬼吓唬霍坤等人,可说并非胆小之人,但这一幕却将他吓得着实不轻,一跃数丈之外。可还没落地就已明白,这不是诈尸,这是一场阴谋,因为他同时看到,那些乡民已撕下伪装的面具,杀向了马车。再看骆先生早已没有了先前的老态,侧头避开刀锋,双手犹如绣女般灵巧,已将那“死者”双腕扣住,只听咔咔两声,假扮死者之人,一声惨呼,双手腕骨竟被这老迈之人一起扭断,刚刚坐起的身子又被骆先生一膝盖撞翻在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赶车汉子和那童儿与骆先生极有默契,当他说出一连串令人费解的话时,二人就知道老先生发现了端倪,于是开始戒备起来。眼见图穷匕见,当即先发制人,争夺先机。赶车汉子一刀砍翻一名刺客,那童儿一抖手,两柄飞刀电射而出。 皮老三被缚住后,始终被两个年轻人摁在地上。此时,那两人抡起锄头就要致其于死地,却不料那两把飞刀来得如此迅疾,一人勉强避开,一人肩头中刀。皮老三口中呜呜怪叫,一腿将一人扫倒在地。但他上身被绑,终究极为不便,一时频频遇险。突然,只觉身后劲风袭来,仓卒间竟是躲避不及,刷的一声,便觉有刀锋划过脊背。他心底一寒,自知无幸,心底只存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双的念头”奋力向后一脚蹬出。但这一脚却蹬了个空,一条灰影飞掠而去,竟是骆先生向马车跃去。他觉得身上绳索一松,奋力一抖,绳索已然脱落。转念之间就已明白,定是骆先生割断了绳索。皮老三既已摆脱绳索羁绊,顿时如猛虎出笼一般,顾不得掏出口中的碎布,双拳挥舞,双脚翻飞,杀向马车。 此时那些假扮乡民的刺客都亮出了暗藏的兵刃,只听唿哨连连,团团将马车围住。有两人绕到车后,奋力挥刀砍向车厢。突然,二人一个发出惨嚎之声,一个发出荷荷之声。原来,自马车后窗之中两支银针激射而出,无声无息没有半分警兆。那二人一个眼睛中针,虽未致命却已致残。另一个情形略好一些,承泣穴上插着一根针,虽不至于失明,却是如丧考妣一般,泪水滚滚而落,哪里还能厮杀? 只听车内一个女子颤声道:“公子爷,我,我扎伤了人!”言辞间似乎颇为内疚。 就听见那青年男子温声道:“你为什么扎他们?” 女子道:“他们,他们要来杀咱们。” 男子道:“这就对了。我也不愿意杀人,可我更不愿意被杀。所以,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就要以杀止杀。” 女子道:“那我也下车去,别叫这些恶人伤了公子。” 男子笑道:“算了吧,你这般抖个不停,怎能厮杀?这些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男人去做吧,你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二人对答之际,皮老三已奔到车后,挥动着抢来的一把木叉,将两个中针之人打翻在地。 此时,那中年汉子已飞身跃上车辕,手中短刀唰的一声刺向竹帘。却不料竹帘呼的飞起,握刀的手臂竟被竹帘撞得高高荡起,自己的胸肋也变得空门大开。中年汉子暗道一声“不好”,身子急转,背脊贴在车厢边缘,就此躲开了车内之人的致命一击。车中男子赞了一声“好身手!”人未现身,刺到车外的折扇忽的打开,犹如一把巨斧一般,自下而上斩向中年汉子的左肋。中年汉子是识货之人,知道这看似普通的折扇现在可能是最厉的杀人武器,自己身处狭窄之地,实在不易躲避。但他究竟久经战阵,间不容发之际,纵身跃起,在空中一扭腰身,落在车顶之上。他的身形刚刚落稳,一条白影已经如影随形一般来到面前。 林错真的傻了,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手,出手又该帮谁。眼见刚才还是一脸忠厚的众乡农都变成了猛恶之徒,那个令人心生同情的那个妇人,现在竟如恶鬼附体一般,目露凶光,一对子母刀使得凛凛生风,前后判若两人。正迟疑间,忽觉恶风不善,一惊之下,只见皮老三忽的一木叉横扫而至。只听一人高声道:“皮三哥,不可伤他。”听声音正是先前坐在车里的青年所发。但此时皮老三招式已然用老,根本无法停下。林错身手了得,自是不会被对方伤到,他一把抓住叉齿,借力飞出数丈。 擅使飞刀的童儿被四五个人夹攻,早已落在下风,无奈己方几人都难以分身救援,只好苦苦支撑。忽听坐骑一声嘶鸣,原来一人人用软鞭缠住马腿,用力一扯,马匹跪倒在地,童儿措不及防,摔得匍匐在地。数般兵刃狂砸而至,眼见着未成年的娃儿就要夭折在此。 童儿被摔得头脑发蒙,心里还没顾得上生出恐惧,就觉得后领被人一把抓住,身子跟着嗖的飞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一下落在车顶之上。 先前坐在车里的白衣青年早已将中年汉子击退,看到自己的书童处境危险,刚要相救,跃至中途,就见书童已被那个蓝衣少年救起,不禁赞道:“好俊的身手!” 中年汉子见林错出手帮助对方,急叫道:“小兄弟,他们不是好人,不要帮他们。” 林错朗声道:“你们谁善谁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们怎会忍心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 白衣青年摇动折扇御敌,闻言道:“不错,清者自清,旁观者明!朋友,孰善孰恶,你心中自有分晓。” 林错见对方神情潇洒,气度不凡,一把折扇开如斧钺,合如刀剑,攻守之际犹如闲庭信步一般,这般风致与武功真是平生仅见,心中大起好感。但江湖恩怨错综复杂,自己也不好贸然插手。 皮老三一手持木叉,一手拿着一把抢来的单刀,势如疯虎一般猛冲猛撞,几个围着他缠斗的汉子看着他凶恶的模样,心里就有几分胆怯,频频招架这后退。只听他大吼一声,犹如丛林虎啸,声震耳鼓。对面那个瘦小的汉子,只要看到谁有被其声势所震,仰身向后退去,不料身后是一颗碗口粗细的大树,一下阻住退路。皮老三得理不让,木叉奋力刺出。瘦小汉子急忙一偏身子,侥幸没被叉齿刺中,却一下被叉齿卡主,挤在树干之上,竟是动弹不得。皮老三哪能放过这等好时机,挥刀横斩,立时就要使对方身首异处。却听嗖的一声,一粒石子疾飞而至,啪的一声,正打在皮老三的手腕之上。皮老三只觉得手腕剧痛,钢刀险些撒手落地。就这一瞬间,数件兵刃同时攻到,而他却失去了防守躲避的时间。只听嗖嗖嗖,又是一连串的破空之声,哎呦之声与兵刃落地之声想成一串,攻击皮老三的几人竟被打落了兵刃。只眨眼之间,那瘦小汉子已缩身钻出叉齿缝隙,皮老三也纵身跃开,躲过了一劫。回身之际,皮老三已经看见发射石子之人就是那蓝衣少年。他破口大骂道:“你他妈到底帮谁?” 林错笑道:“谁有难我帮谁。” 皮老三骂声不绝,若不是强敌死缠住不放,他早就奔过去痛扁这小子一番了。 林错聚拢了一堆石子,看见谁有了了危险,便发石子相救,并不管他是哪一方的人。如此一来,他两边都买了好,却也两边都得罪了。 白衣公子一方个个身手不凡:骆先生灰袍舞动,如鹞鹰翻飞;赶车汉子行动迅疾,如猎豹奔驰;皮老三刚猛狠辣,如疯虎下山;小书童灵巧敏捷,如灵狐奔走。至于那白衣公子,更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飘飘如海外仙人一般。更有一位尚未路面的女子,不断在车里发针相助。对方人数虽众,却已露出败象。 正在这时,忽见路边长草急速摇动,犹如刮过一阵飓风一般,嗖嗖嗖,五个黑衣人同时从草丛中跃出。这五个人都是黑巾蒙面,每人手里一柄弯刀,露出森森的寒光。五个人并不理会其他人,直奔白衣公子而去。 第四十八章 打破平衡 五个黑衣人围着白衣公子急速旋转,就如同一团乌云在夜空涌动,最终要把孤悬高空的那一轮明月吞噬。 白衣公子收去了倜傥从容之色,眼中精华暴涨,长啸道:“来得好!骆先生,看来今天不开杀戒难过此关,放手干吧!”身形起落之时,已自腰带中拔出一把可随意弯曲的软剑,剑身抖动之际,宛若沧海龙吟,摄人心魄。 骆先生他们都是忠心护主之人,今见形势严峻,就算不得主人号令,也已开始痛下杀手。一时之间只听惨呼连连,血光阵阵,把这里变得宛如人间炼狱一般。只是杀手人数众多,虽死伤数人,却是前赴后继,使这场厮杀陷入焦灼状态。 此时双方都意识到,现在唯一能打破僵局的就是置身事外的这个蓝衣少年。就如同天平两端虽各有万斤重物,但若分量相等,即可保持平衡。但此时哪怕某一端落上一只小麻雀,就会打破平衡。林错如今在这些人眼中,就是那一只能打破平衡的麻雀,只是谁也不知他会落到哪一方。 中年汉子显然是他们这一方的头领,他意识到了林错的重要性,必须抢先拉拢,于是高声叫道:“小兄弟,别再旁边瞧乐子了,快过来帮一把手,我等必有重谢!” 林错看着这骇人的一幕,顾不得再发石子救人,听见中年汉子相邀助拳,皱眉问道:“哦,但不知有何重谢?” 中年汉子一听有门儿,略一思忖道:“一千两银子。” 林错故作吃惊道:“这么多银子?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说的可是当真?” 中年汉子生怕失去这个扭转局面的好时机,急不可待道:“我绝不骗你。事成之后,还可以加倍酬谢!” 林错装作沉思道:“似乎可以考虑。” 中年汉子急道:“还考虑什么?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忽听白衣公子笑道:“别人出的价格恐怕十万两也不止,你才拿出区区千两之数,实在吝啬至极!”转而又对林错道:“这位兄弟,你若真想发笔外财,不如索性手笔大一些,和他对半平分,最好是现金交易,否则若有人赖账,你岂不是枉自替他人做了嫁裳?” 林错暗暗吃惊,难道这白衣公子的人头真的值十万银子,值得这般人拿性命去换?这人究竟是谁?如果中年汉子等人若真的是为了银子杀人,实在没办法把他们划到好人一列。 就听中年汉子嚷着辩解道:“胡说八道!你太高看自己了,你的人头哪里值这么多银子?” 白衣公子冷笑道:“十万之数对某家都是奇耻大辱!想来你对这些给你卖命的弟兄不知隐瞒了多少,枉他们跟着你出生入死。” 只听一个大汉质问中年汉子道:“谢老大,他说的是不是实情?” 中年汉子谢老大面色涨的通红,急急道:“别听他胡说,我哪能克扣众位弟兄的卖命钱?咱们今天先做成这一桩买卖,就是把我的那一份全给大伙分了都成。千万别中了人家的挑拨离间之计。” 众人虽然心中已对谢老大产生了怀疑,但如今已是欲罢不能,只得继续厮杀。 白衣公子扬声对林错道:“这位兄弟,此中曲直谅你心中已有定论,究竟帮谁,还请定夺。” 林错问道:“他出了千两白银作为酬劳,不知阁下会出什么优厚条件?” 只听赶车汉子喊道:“我家公子财过北斗,如果小兄弟能插手相助,自是亏不了你。” 林错正待搭言,却听白衣公子斥道:“休得胡说!英雄才俊岂是黄白之物所能相诱?”继而对林错道:“阁下并非凡俗之人,任何利诱皆是亵渎。你我二人今日无论为敌为友,皆是周某之荣。为友,则祸福与共,幸何如之。为敌,与高手一战,虽死犹荣!为敌为友,但凭阁下一念。” 林错被对方的豪情所感,朗声道:“谁肯答应我不伤害对方一人,我便帮谁!” 谢老大一愣,心道:“不杀人,我们来此作甚?再者,那五个突然冒出的帮手自己并不识得,想来也不会听从自己的吩咐。”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白衣周公子道:“今日伤人之举,实属自卫,岂是吾之所愿?兄弟,我答应你,绝不杀败逃之人!” 谢老大也急道:“我也可以答应你!” 但已经晚了,林错已经倏地一声飞入人群,手中一柄短剑舞出夺目的光华,剑锋所到之处,就如同摧枯拉朽一般。他不是一只麻雀,他是一只雄鹰,他的加入,让胜利的天平猛地向周公子一边倾斜过来。 谢老大大骇,嚎叫道:“我也答应了你,你为何助他?” 林错高声道:“不杀人,那自行退去就是,何必要我插手?你面带迟疑,显然心意不诚。勉强应允,只不过欲行拖刀之计。等我助你制住对方,你们一干人联手攻我,我岂不枉做了小人?我虽年少,却也非三岁顽童。”说着已攻到谢老大面前,迎面刺出三剑,只听当当当三声,刀剑相交,谢老大的钢刀已被崩缺了三个豁口。 谢老大惊怒交集,一边奋力抵抗,一边叫道:“那你怎么就这么信得过他?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林错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我觉得他的话有七成可信,而阁下的话却难有一成。”其实这话却已有几分强词夺理之嫌,直觉有时候是靠不住的。但这次应该是个例外,因为周公子的手下人尊主人之命,确实做到了只伤不杀的承诺。 谢老大想要争辩,却已没有了机会,他的兵刃一瞬间已被林错挑飞,脖颈上传来的森森剑气,让他呆立当场。他恨声道:“若不是车里的臭丫头发针相助,你未必能胜得这般轻松。”原来,在他手忙脚乱之际,他的左膝上被车中的女子射中了一只钢针。 林错笑道:“你我并非比试武艺,何必寻求公平?你们所作所为,难道就公平了?”说着刷的一下点了谢老大几处穴道。 谢老大面如死灰,咬牙硬撑道:“好小子,算你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认栽了!” 林错撇开谢老大,直扑黑衣杀手,边斗边笑着说道:“世间若尽是全无信义之辈,哪里还有道义存在?所有人都能做到心底宽广,诚信待人,这世界岂不更加美好?不知公子以为如何?”说着一侧身,避开了一名黑衣杀手的当头一刀,短剑贴着弯刀削去,只听嚓的一声,锋利的剑锋竟将弯刀的青铜护手斩断,并且余力未消,斩向这名杀手的手指。杀手大惊,急忙缩手,虽侥幸免了断指之灾,却仍是被割得鲜血淋淋。其实再锋利的宝剑也不能削铁如泥,只不过材质火候俱佳的利剑,如果是高手运用,在速度与力道达到极致之时,确实能做到切金断玉。林错拿的短剑确是罕见的神兵利器,而他自身的功力确实也可列入高手之列。弯刀损了护手,虽然对于使用影响不大,但对于使用它的主人心理却有极大的影响,因为那一刹那,他已有了恐惧之感。要知道对一个正在厮杀的人来说,恐惧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周公子见林错一出手就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不由赞道:“好本领,好见识!仁者爱人,君子待人以诚,虽曲高而未必和寡。先贤道义能流传至今不灭,皆因多数人心中诚信未灭,善念不泯。周某虽不才,却也不甘落于人后。”他指的是学识,更是武功。他日常极重仪表,不愿有丝毫的瑕疵,就算在这生死搏杀之际,一招一式都是姿势曼妙,如同舞蹈一般。此时他凌空飞起,躲过了几道刀光交织而成的罗网,就像一只白鹤冲天而起,展开的折扇就如同白鹤的翅膀。只听一声闷哼,一名杀手的的肩头被折扇扫中,衣衫破裂,露出森森白骨。紧接着,他反手一剑斜劈,又将另一个杀手的黑头巾和发髻一并削落。这名杀手吓得亡魂皆冒,斜身跃开,但是还未等身子落稳,一枚钢针无声无息地飞至,无声无息地刺入他的右眼。 第四十九章 风波不断 这名杀手嘶声嚎叫,本能的闭紧双眼,左手颤抖着去拔钢针。他虽然暂时目盲,但其他感觉依旧灵敏,他觉出身侧劲风涌动,出于自保的本能,刷地一刀挥出。只听一声呼喝,原来竟是一个同伴伤在了他的刀下。 众杀手惊魂未定,忽听又是一声惨声嚎叫,却是一个黑衣杀手的右臂已被骆先生死死抓住,而骆先生的左肩上也插着这名杀手的弯刀。原来这老人竟拼着挨上一刀,借机拿住了对方的手臂。他自幼修**力鹰爪功,真有捏石成粉的功力,一下便把对手的右臂骨骼捏断。另一名杀手见状,一刀劈落,骆先生一抬手臂,将对手的手臂送上。只听又是一声惨嚎,这个倒霉的杀手竟被自己的同伙斩断了一臂。骆先生扔掉断手,拔出弯刀奋力厮杀。 明月虽然也会被乌云遮住,但却终有拨云见月之时。黑衣杀手是乌云,那此时的林错就是掠过高天的一股劲风。 黑衣杀手眼见败局已定,不敢恋战,呼啸一声,飞身而去。他们来的时候犹如乌云翻涌,去的时候也如风流云散,只是留下一条膀臂和一柄弯刀。 周公子唤住了想追下去的手下,淡淡道:“穷寇莫追。我有承诺在先,不杀败逃之人。况且他们已成惊弓之鸟,短时间内不会再兴风浪。”说完向林错深施一礼,说道:“多承少侠援手,大恩无以可谢!” 林错连忙回礼道:“路见不平,施以援手,此乃习武之人应尽职责。只是死伤了这么多人,却也令人烦恼。” 骆先生咬牙忍痛道:“病魔缠身,当以猛药攻之,却也是无奈之举。” 林错点头道:“确实如此。倒是在下妇人之仁了。只是请公子履行诺言。” 周公子含笑道:“阁下心地仁善,实有古仁人之风!在下虽自愧不如,却也非无信之人。”随后对谢老大等人道:“尔等所作所为,不死不足以赎罪。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周某也不愿多为杀孽之事。只是希望尔等生悔过之心,起重新做人之念。你们走吧!” 谢老大一呆,似乎不太相信对方真的会放自己一马,迟疑道:“公子真的放我们走?” 周公子轻摇折扇,缓缓道:“你我素未平生,本无仇怨嫌隙。你为生计,我为自保。何必定要赶尽杀绝?只不过你这单生意接的委实不智。” 谢老大心存疑问,道:“此话怎讲?” 周公子反问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谢老大摇头道:“不知。” 周公子道:“如此还算好些,否则不管你所谋之事成与不成,你等均难逃杀身之祸。即便如此,你等还需谨防被人杀之灭口。” 谢老大倒吸了口凉气,当初他接着单买卖之时,就隐隐觉得肯出如此高价买命之人,一定有重大图谋,这个是非漩涡恐非自己所能掌控。但财帛动人心,富贵险中求,犹豫再三之下,还是接下了这单买卖。如今听对方一语道破,心中不由惴惴不安起来。但他久在江湖厮混,惯在刀口取利,却也不想被对方小觑,强笑道:“多谢公子点拨!我们这些人比不得公子,命贱得很,谁也没打算死在床榻之上,生死由他去吧。”说完,将目光投向林错。 林错这才想起谢老大被自己点了穴道,连忙上前为其解开了穴道。骆先生等人也按照周公子的吩咐,为其它人解开了穴道。 谢老大对着林错强笑道:“今天若不是少侠,我等恐怕都难以活命,心里实在感激得紧!请教少侠尊姓大名,日后也好图报。” 林错一愣,刚想报名,忽然醒悟,心道:“江湖纷杂,人心诡诈,谢老大这种人实无可信之处,他口里说的是报答,心里想的恐怕是报复,我可不想和这般人掺杂不清。”心念电闪之下,笑道:“在下姓赵,家住临安皇城。请诸位有机会到寒舍一聚。” 谢老大一怔,知道对方不愿以真名相告,只得干笑道:“少侠取笑了!既如此,那在下着就告辞了。” 只听得一声“慢!”,众人看时,见说话之人乃是骆先生。骆先生对周公子道:“公子,让他说出幕后指使之人再走不迟。” 谢老大闻言神情一凛,顿住了脚步。 周公子摆了摆手,说道:“真正的幕后之人他定不知晓,问也枉然。至于谁要杀我,我心中自有分教。”转而又对谢老大说道:“他日若有不便,周某或许能为诸位寻些出路。好自为之吧!”说罢略一挥手,转身刚要向林错走去,却见林错忽然面色一变,喝了一声“小心!” 周公子心窍玲珑,已知有不测之事发生,身形嗖的一声拔地而起,摆脱了身后的猛恶劲风。皮老三所处位置与之临近,早已虎吼一声跃上,和那使子母双刀的女子绞杀在一处。那女子刀法虽然很辣,却非皮老三之敌,只是变起俄顷,失去了先机,空手夺刀之际,被割伤了右腕脉门,一时血流如注。但皮老三极是硬挺,并不理会痛楚,一翻手,竟死死抓住短刀刀刃,左掌猛地劈下,将长刀打落在地。女子忍痛奋力夺刀,却是力有不逮,忙侧身飞足踢向对方左肋。皮老三力大身沉,动作稍显迟缓,没能避开这一腿,被踢的气血翻涌,咬牙抓住女子足踝,抖手将其掷出丈外。 这数招的拼杀兔起鹘落,只是一瞬之间。等众人回过神来,胜败已见分晓。双方众人一拥而上,眼看战火又将点燃。忽听一声断喝:“住手!”声音虽不算高亢,却带有夺人的威仪。 周公子面带严霜,一双俊目中射出闪电一般的光芒,他逼视着谢老大,冷冷问道:“阁下出尔反尔,弃江湖信誉于不顾,难道真想拼个两败俱伤不成?” 谢老大面部肌肉抖动,回避着周公子和林错等人的目光,口中嗫嗫道:“这纯属意外,在下也不知她因何如此。”一转眼,随即明白原由,一拍大腿,说道:“她,她是想给她的兄弟报仇。”说着一把拽住又要上前拼命的女子,喝道:”屠月娇,你想让大伙给你陪葬吗?” 屠月娇血灌瞳仁,就像一只被夺走幼崽儿的母狼一般嚎叫道:“老娘今天就是不想活了,怕死的都给我滚开!”说着奋力撕扭。原来,屠月娇自幼父母双亡,她带着弟弟屠小满四处流浪,受尽人间磨难。后来被一位江湖卖艺之人收留,虽依旧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却习得一身武艺。师父死后,屠月娇嫁了一个手艺人,过起了安稳日子,但屠小满却不安心过清贫日子,整日与一般江湖闲人厮混,后来竟做起了杀手,将脑袋别在腰带上,挣些伤天害理的钱。屠月娇得知后苦口婆心规劝,无奈对方毫不悔改,说得紧了,竟翻转了面皮,不与胞姐来往。屠月娇自幼孤苦,疼爱弟弟胜于一切,规劝未遂之下,因怕弟弟遭逢不测,竟帮着他做起了杀人的买卖。这次谢老大出面相邀,并许以重金,屠小满自是乐得追随。屠月娇见酬金丰厚,知道这单买卖定是凶险,为怕其有所闪失,也跟着前来。当时场面混乱,她竟没看到弟弟死于何人之手。伤心绝望之下,完全不顾及生死,定要杀死一人为弟弟报仇。 谢老大审时度势,知道再争斗下去断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喝令众手下合力拦住屠月娇,自己则对周公子陪笑道:“在下虽不入流,却也不是反复小人。既然已经和公子化干戈为玉帛,断不敢再生事端。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公子虽有十足胜算,却也不愿多生事端,更不想让林错小看了自己,便打算让对方离去,于是叹道:“你死了亲人,自是心中伤痛。但我们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是父母所生?谁人没有没有至亲骨肉?今日若死的是我的人,他们的父母姐妹岂不也会伤心欲死?他们因自卫伤人,于情于法均无可厚非。你等为金银害命,原该料到有此一朝,岂能再生报复之心?” 正在此时,忽听咕咚一声,皮老三仰身摔倒在地,牙关紧咬,翻起了白眼。 第五十章 马背之盟 周公子大惊,仔细看时,只见皮老三的伤口流出的血竟是漆黑之色,明显是中了剧毒之故。他初遭大敌之时,始终言笑自若,神态从容,现在看到手下之人遭了毒手,竟也是怒不可遏,高声喝道:“好恶毒的婆娘!快拿解药来,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生离此地。” 谢老大虽眼见对方伤了一人,心中却无半分欢喜,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些问题,那就是自己这班人根本就是这次刺杀行动中的一些陪衬,那些黑衣人才是真正的主力。就算对方少了一员猛将,己方也远非其敌,何况身侧还有一个武功奇高的蓝衣小子。看到那姓周的公子一脸的杀气,不由自主的一阵胆怯,当即双手乱摇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转头对屠月娇道:“快拿解药来!小满兄弟的身后事我一手包办,定叫你安心。” 屠月娇满脸鄙薄之色,冲着谢老大猛啐了一口,骂道:“呸,无胆鼠辈,枉了这班人给你卖命。”说着伸手入怀,拿出一个蓝色小瓷瓶,冷笑道:“解药就在这里。” 谢老大一喜,并不理会对方的辱骂,走过去就要接瓷瓶。忽见屠月娇拇指一动,瓶塞儿已经脱落,紧接着一抬手,竟将瓶中的丸药一股脑倒入口中。 众人无不骇然变色,谢老大急忙伸手捏住屠月娇的双颊,希望能使其吐出解药。在他看来,这不但是救皮老三的解药,也是他这般人的救命之药。屠月娇没有挣扎,只是一抻脖,将解药尽数吞入腹中。然后凄然一笑道:“别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弟弟一死,我也活不下去了。想要解药,剖开我的肚子还来得及!”说完竟闭目等死。 众人均知“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屠月娇吃的虽是解毒之药,但如此剂量服下,就算不死,也会大病一场。双方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公子面色阴沉,叹道:“好烈性的女子,可惜却走错了路。”回头问忙着施救的粉衣女子道:“莲儿,情况怎么样?” 那粉衣女子名叫雪莲儿,就是在车里发钢针御敌之人。此时她眼里汪着泪水,有些哽咽道:“莲儿无能,只能略略延缓毒性发作,最多熬不过今夜。” 骆先生等人满脸悲愤,紧紧地握着兵刃,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会杀向对方。 周公子点点头,转头对昏迷不醒的皮老三道:“皮三哥,我对你不住!你为救我而死,我让这班人给你殉葬!”说着缓缓打开了折扇。 扇面上画的是一幅令人一见忘忧,凝神观看便会神游世外的“寒江雪钓图”。而现在画中的漫天风雪似乎吹到现实世界来,阵阵肃杀之气弥漫当场,让现场每一个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谢老大看了一眼己方的残兵败将,不要说杀敌,就连自保恐怕也已不能。他久在江湖厮混,最善鉴貌观色,知道如今的状况,就算自己跪下来哀求也是枉然。为今之计自己只有想办法逃走才是上策,至于别人的生死,却也顾不得了。他一面使眼色示意手下准备迎战,一面打量周遭形势,思量逃身之法。 忽听林错喊道:“且慢动手!” 周公子面无表情,目注林错说道:“阁下有何话说?” 林错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公子切莫意气用事!” 周公子缓缓摇头道:“我与皮三哥虽是主仆情重,但周某却非护短之人,今日如果是他挑起祸端,那他就是死有余辜。今日之事阁下看得分明,于情于理我等哪有半分亏理之处?他为我无端送命,我岂能漠视?阁下仁厚,不忍见杀戮,尽可袖手自去。周某若侥幸不死,他日定有回报。若觉得我方理屈,尽可与我为敌,周某亦是无怨无惧。” 林错苦笑道:“公子误会了,在下岂能不辨是非?为枉死的弟兄报仇本就是人之常情,在下不便阻拦?但若能让这位大哥逃过此劫,阁下是否还会大动干戈?” 周公子闻言一愣,随即喜道:“你是说皮三哥还有得救?” 林错勉强点了点头道:“在下想到了办法,至于能否成功,还看这位大哥的造化。” 周公子道:“周某岂是滥杀之辈?若真能救得皮三哥之命,今日之事全当一梦。烦请阁下出手!”说罢,深深一躬。 林错连连摆手道:“公子快莫多礼,能救人的并非在下,而是另有高人。” 周公子“哦\''了一声,脸现失望之色,但想到毕竟还有希望,于是正容道:”那烦请阁下引见!” 林错道:“那事不宜迟,就请诸位随我去见这位高人。” 周公子匆匆吩咐道:“骆先生,你和莲儿在车里照顾皮三哥,我来骑马。” 骆先生看了一眼谢老大众人,低低声音道:“公子爷,那他们该如何打发?” 周公子回身朗声道:“今日暂且放过尔等。若皮三哥得以活命,那万事俱休。若他有个三长两短 ”他冷笑一声道:“不是周某大话欺人,天涯海角再无尔等立身之所。”说罢在也不理会众人,吩咐手下人安排好了一切,随同林错绝尘而去。 谢老大见又是那蓝衣少年打破了僵局,给自己一方解了围,暗道一声“好险!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此刻精神一放松,他才觉出冷汗早把衣衫浸透,被钢针刺中的膝盖酸麻胀痛,再无力气支撑,竟然一跤坐倒。 众杀手见强敌退去,都松了一口气,却也顾不得歇息,忙着救治伤者,掩埋死者。看那屠月娇时,只见她满面潮红,呼吸急促,浑身不住抖动,显然是药力已经发作。谢老大虽然恼恨她险些坏事,却也不敢过于责难,因为他所面对的都是亡命之徒,一个处理不当,保不齐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对众人安抚一番,许以酬劳,命人带上屠月娇等伤者,匆匆离开了此地。 周公子等人虽然急着给皮老三求医问药,却因为中毒之人最忌颠簸,是以不敢放马疾奔,速度说慢不慢,说快却也不快。周公子虽然依旧是神态安详,与林错在马上从容闲话,但林错偶尔也能从对方眼神之中看到深深的忧色,知道他极是挂怀手下人的安危。林错也是心急如焚,此次若是求医未果,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众人交代。 周公子见林错面带忧色,知道他心中颇有负担。他很是欣赏林错的武功人品,心生结纳之意,于是笑道:“你我一见如故,我痴长几年,如蒙不弃,你我今后当以兄弟相称,公子等世俗称谓再也休提。” 林错一愣,随即知道了对方的用意:世间王孙公子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承祖宗余荫,不学无术,终日斗鸡走狗,宿花眠柳,如行尸走肉一般庸碌一生;另一种却是胸有丘壑,最喜结交名士豪侠,太平时食客三千,吟风弄月,博得个礼贤下士的美名。一旦局势有变,退则足以自保,进则可东山再起,甚至可成就一番事业。周公子手段非凡,神采超人,颇有孟尝之风。林错虽也有敬慕之意,却也不愿就此为对方网罗,于是逊谢道:“公子胸襟广博,更兼龙凤之姿,在下虽然愚鲁,却也有自知之明,岂敢生攀附之心。” 周公子正色道:“兄弟此言差矣!世间之人本无贵贱之分,只是命运有别罢了。愚兄自问并无过人之处,只不过有幸生于富贵之家,承祖荫而享奢华,实不足自夸!贤弟虽生于寻常百姓之家,经历人间冷暖,或许正合孟夫子之言,乃是天将降大任于贤弟耳!以贤弟之才,定有飞举之时,岂能久在草莽蛰伏?王介甫曾有诗曰,‘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列冰霜’,或可为贤弟写照。” 林错听对方夸赞,虽也觉得颇为受用,但也知道其中颇有过誉之词,红着脸道:“在下不学无术,更加不思进取,怎当得了公子谬赞。” 周公子道:“我待贤弟以诚,只盼贤弟亦能如此。若再推脱,有失男儿本色。” 林错见对方其意甚诚,不好再推阻,于是在马上抱拳一揖,朗声道:“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兄!” 周公子朗声长笑,回礼道:“古人倾盖相交,你我定马背之盟!异日闲适之时,再互换金兰之贴!”随后又对仆众道:“我今日和林兄弟结为好友,你等不可对之有半分不敬!” 第五十一章 深山求医 众人见过林错的身手,都是打心底宾服,主人若得其援手,自是好事一桩。更见林错心底仁善,进退得体,不居功自傲,无不对其心生好感,于是都道:“恭贺公子喜结良友!”又纷纷和林错寒暄,自报姓名。骆先生本名骆咏章,是周公子的启蒙师父,也是周府的幕僚。赶车汉子名叫段品刚,和皮老三都是周公子的贴身扈从。小书童虫儿和丫鬟雪莲儿都是自幼被周家收留的苦孩子。周公子名叫周竞泽,世居岭南,不需多做介绍,林错也知其必是出身豪门的贵介公子。 林错见行进的速度太慢,担心耽搁诊治。倒是周竞泽反过来安慰他道:“我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只是欲速则不达,强求不得。你我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说着摇头叹息。 林错皱眉道:“如果按照图中所指的路程计算,时间上应该来得及。只是我担心会有其他的变数。” 周竞泽询问道:“哦,会有什么变数?” 林错道:“怕就怕那位解毒的高人或是出诊,或是深山采药,因而耽搁了时间。我也只是胡思乱想,希望只是杞人忧天。” 周竞泽沉吟道:“世事多变,这也在情理之中。不知贤弟有什么办法?” 林错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想争取些时间。我打算快马先行一步。如果那位高人在家,自是大吉,如果不在,我也好提早寻访,或是另想它法。只是 ”说到这里神色颇为犹豫。 周竞泽问道:“只是什么?贤弟但说无妨。” 林错道:“只是我担心贼人复至,骆先生等人都重伤在身,恐有不测。” 周竟泽哈哈笑道:“贤弟多虑了!想那贼人新败,哪有胆量再来?就算这些鼠辈卷土重来,不是愚兄夸口,我等也非善与之辈。但是贤弟有此顾虑,足见情重,兄心甚慰!只是愚兄心中也有担心之事。” 林错道:“周兄请讲。” 周竞泽道:“这些江湖异人性情多是乖戾,擅于解毒之人往往多与毒虫毒草为伍。贤弟的武功自是高明得紧,但却心性过于良善,江湖经验也有所欠缺,你一人前往我也甚是担心,不如叫虫儿与你同往,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林错心头一热,对周竞泽的关心很是感激,说道:“多谢周兄关心!小弟虽然对江湖之事懵懂,但脑筋还算灵活,逃生自卫的本领还是有一些的。至于虫儿兄弟,这里更需要他照料,我想还是留下为好。小弟去了!”说着重重的击了马屁股一掌,飞奔而去。 虫儿看着远去的林错,对周竞泽道:“公子,他会不会自己就此躲了?” 周竞泽目注着林错的背影出着神,听到虫儿的话斥道:“胡说!你懂什么?我阅人无数,似林错兄弟这般人,断无见死不救独自逃生之理。我们此次北上,可能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此人。这些无知妄言,以后休要提起。” 虫儿一吐舌头,不敢再多说,只是对主人短时间内就对林错如此深信,心中颇不以为然。 周竞泽忽然想起一事,自语了一句:“糟糕!” 虫儿和段品刚同时惊问道:“怎么了公子?” 周竞泽刚要解释,忽见林错已经飞马而回,还不等停住就高声说道:“真是糊涂至极,我竟忘了告诉周兄求医的路线。”说着自怀中掏出了缘师太所会的路线图出来,递到周竞泽手里。 周竞泽含笑接过图纸道:“也是救人心切所致。”说着打开图纸凝神细看,直至熟记于胸,又递给了虫儿,笑道:“虫儿记性最好,我说的没错吧!” 虫儿知道主人指的是刚才之事,脸一红,低头细看图纸。 林错道:“我想沿路做些记号,一边周兄寻找。”凝眉想了一下道:“是了,我用剑隔一段路就削下一块树皮,转弯处和岔路口更需留意。只是若遇无树木之处就有些麻烦了。” 周竞泽道:“这也不难。我车中带有粮米,本为投宿不遇时之用,看来今天要派上大用场了。”回头对虫儿道:“拿些白米出来。” 虫儿会意,自车后取出半袋白米,依吩咐交给了林错。林错已知其意,说道:“哪里样用得着这许多?”就要解开布袋取些出来。 周竞泽制止道:“不必了,多撒些会更加醒目。” 林错依言,将米袋搭在马鞍前,接过虫儿递回的图纸,略一拱手,再次飞马而去。一路上,每隔二三里远近,林错便挥剑削下一块树皮,作为留给周竞泽等人的路标。他用剑的力度与准头炉火纯青,一剑挥出后,只是将巴掌大的树皮削掉,完全不会伤及树干,而且绝不用停下来做。每到岔路口,便撒下一把白米作标记。 将近申牌时分,林错来到一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山村。林错拿出图来仔细的端详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再寻路时,发现可以上山的都是崎岖狭窄并十分陡峭的路径,带着马匹远不如独身步行来的灵便,于是便想寻一户人家寄存马匹。这个小山村大约只有疏疏落落的十几户人家,却也是鸡犬相闻,炊烟袅袅,让林错立时想起了千里之位的家乡,不由呆呆的出起了神。 这时,一连串的咳嗽声惊醒了他,回头看时,就见一个老汉背着一捆干柴走了过来。那老者大约已过花甲之年,须发已经白了大半,常年的操劳写在刻满风霜的脸上,佝偻的身躯已经难以承载那并不十分沉重的柴草,难以抑制的咳嗽声似乎是对艰难生存的无言诉说。林错的心猛地抽紧,想起了业已老迈的父母,想起了无数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他放脱马缰,快步走到老人身侧,道了一声:“我来帮您!”不由分说从老人背上提起柴草,放到自己肩头。 老人一惊,睁大昏花的老眼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后生,随即连声称谢道:“多 多谢你了小 小哥!”一连串的咳嗽让她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林错道:“您别客气。您家住哪儿?我帮您背回去。” 老人又是连连称谢,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篱笆小院,说道:“哎,我还以为是我那不争气的冬儿回来了。”说着连连摇头叹气。 林错笑道:“冬儿是您的儿子吧?”说着牵着马,将柴草背到老人院里。 老人叹着气道:“可不是吗。那个忤逆的东西,整天拿刀动杖的,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说着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林错顺口答音道:“他也是个练武的吗?” 老汉叹息道:“不知道他跟什么人学了三脚猫的武把式,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整天打打杀杀的不务正业,跟一帮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一年回不了几趟家。今年都三十大几了,还没讨到媳妇,恐怕连我的孙子也给耽误了。哎,我这有儿子的,到头来倒落了个绝户!” 林错知道这老人定有一肚子苦水,自己若非有急事在身,真应该和老人拉拉家常,让老人将苦水倒出来,虽解决不了实际的困难,却也能舒缓一下心境。刚想说话,只听屋内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唤道:“老头子,谁在外面那?” 老汉抬高声音道:“是个好心的小哥,帮我背回来了柴禾。”转头又对林错道:“是我那老婆子,瘫了好几年了,耳朵还算好使。小哥口渴不?我去给你倒碗水。”说着佝偻着身子进屋去了。 林错心下黯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老人,任何华丽的辞藻也无法缓解他们的痛苦,也无法改善他们艰难的生活。他从马背上拎下米袋,抓出一些做路标用,剩下的放在院里的碾盘上。想了想,又把了缘师太赠送的银钱放在米袋旁。 老人步履蹒跚的走出茅屋,手里拿着陶罐和粗瓷大碗,就像他自己一样的老旧。林错确实口渴得厉害,也没对老人客套,接过陶罐和瓷碗,一连喝了两碗。 老人问道:“小哥到这儿来,是投亲呢还是有别的事?” 林错正想打听一下那位神医的事,于是答道:“老人家,你们这附近是不是有一位神医?” 老人一愣,随即恍然道:“噢,你说的是神农谷的不治先生吧?” 第五十二章 危险花丛 林错也是一愣,从未听见有这样的怪名字,于是问道:“不治先生!这是神医的名字吗?真是怪得很!” 老人含笑道:“我只知道他姓秦,叫什么名字却谁也不清楚。只是他定下了三治三不治的规矩,人们都这样称呼他。他救人的手段可真是不得了,好多眼看就要见阎罗王的人都叫他救活过来。如果不是他,我那老伴儿早就死了。你说的神医应该就是他。” 林错听老人说得神奇,也来了兴致,追问道:“但不知是怎么个三治三不治?” 老人坐在石凳上,喝了口水,缓缓道:“我想想啊 噢,对啦,是穷治富不治,文治武不治,民治官不治。” 林错哑然失笑,自语道:“医者父母心。有这么好的医道,却定下这样古怪的规矩,难道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哪三种人患病死去吗?这三种人并非都是该死之人呐!” 老人道:“这先生就是这般古怪,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定下这规矩。但他的人还是很好的,这山里的穷百姓,哪一家没得过他的恩惠?不管你有钱没钱,只要合了他的规矩,没有他不管的。有一些山外的人找他治病,如果是在他规矩里不治的几种人,就是抬一座金山来,他也准保不动心。也有一些练武的人找他,看他不给治,就拿刀动杖的。哪知秦先生的手段比他们都高,都讨不得好去。”林错虽然将短剑收在袖中,但老人看了看他的劲装打扮,皱眉道:“小哥你是练武的吧?”见林错点了点头,好心嘱咐道:“你千万别说自己会武,他还有可能给你看病。不过他的眼睛毒得很,你是干什么的,他真能猜个**不离十。” 林错皱紧了眉头,感觉此事棘手得很。就算自己能够瞒哄过去,而皮老三的猛恶模样,却是任谁都能猜出他的身份。尤其是他的伤势,更是连傻子都骗不了。了缘师太应该知道这位神医的古怪,那为何要差自己前来,自己有什么办法请得动这位怪人。就算辜负了了缘师太的托付,大不了请她自己再跑一趟。可要命的是皮老三的伤势却是不能再等,一旦皮老三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向周竞泽交代?但事以至此,总不能知难而退,不去试一下,岂不更是无望?于是对老人道:“多谢老人家提醒!但不知秦先生今日可在家中?” 老人想了想道:“应该在家中吧。前天他从山外回来,路过这里时还特意给我那老伴儿看了看病,还说再过一些时日,她就可以下地了。对了,过晌的时候,郭二婶看见有一个老太婆进山去找秦先生。她还好心劝那老太婆,山道不好走,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可最终还是没有劝住。可能她家中没有壮年男子,要不怎么叫这么大年岁的一个妇道自己进山?” 林错打定了主意,对老人道:“老人家,不管怎样我都要进山寻找这位秦先生,我的坐骑烦请您照看一下。” 老人点头道:“这没什么。只是你认识路吗?要不我陪你走一趟。如果他不肯出手,我也卖一下脸,求他一求,或许他会答应。” 林错对老人的热心很是感激,只是看老人年迈体弱,实在不忍心麻烦,于是婉言谢绝。老汉详细的介绍了进山的路径,以及求医的方法。老汉所说之事,图纸中都有详尽描述,林错一一对照后,知道丝毫没走冤枉路,心里略略稳定了,辞别了老汉,顺着小径去了。 。山路崎岖艰险,更确切说是无路可行,以林错的身手,这十几里的路程竟也走了多半个时辰。 这里虽然名字叫神农谷,但其实是一个群山环抱的盆地。这种地方往往都是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只是因为出入实在不便,因而乏人居住。 林错于昏黑中辨认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找到了半山坡上的一株老树,看到了树上挂着的一口打铁钟。 钟声并不是很响,但于万籁俱静的空谷中听来,仍有让人肃然一惊的感觉。归巢的鸟兽受了惊吓,纷纷逃离了安乐窝,四处乱窜乱飞。 第一声还在山谷间回荡,最后一声已经响起,五股声浪交织反复,历久方歇。 林错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听着这三长两短的钟声,心里觉得有些别扭,甚至有种不祥的感觉。 按照老汉的描述,钟声响过之后就会有一个童儿出现,询问病情之后便迅速离去。再出来时或是拿出医治的药物,或是引着患者走进花径深处。不过进入花径的人都要蒙住双目,所以至今没人能说出进入神医住所的路径。据说有一些神医拒绝医治的人要强行闯入,但最终谁也没有得了好去。 林错不敢贸然闯入,依老汉之言,距离谷底花丛十丈左右止住了脚步。大约过了顿饭的时间,花丛深处依然不见动静。林错心头焦躁起来,也不愿回身去敲钟,高声喊道:“请问神医前辈可在谷中,晚辈特来求医问药?”林错知道这位不治先生的禁忌,所以喊叫时并不敢使出内力,但就这样的声音,在这并不甚大的地方,于静夜之中就算不能会传遍各个角落,至少花丛中央的小屋内也会清楚的听见的。 惊飞的鸟儿已经归巢,但丛林深处仍是毫无动静。林错被焦躁的心情所驱使,慢慢地走向了花丛。 月亮爬上了东山,那片在白日里应该美丽绚烂的花丛,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清冷而诡异。地上的花影微微晃动,像是无数的幽灵魅影伏地潜行,它们似乎随时都会闪电般地伸出魔爪,将毫无防备的生灵拖进黑暗的地狱。林错打了个寒战,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的影子尽量离那些幽灵远一些。山谷里安静极了,不要说鸟兽鸣叫之声,就连草虫的声音竟也是丝毫不闻。偶尔的几声鸟鸣似乎都来自山谷的外面,谷里所有生命似乎都在屏住气息,恐惧的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月亮越升越高。林错看了一眼自己投射在地上越来越短的影子,知道留给皮老三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空耗下去,于是他向着花径缓慢地迈出了一大步。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步都是又轻又稳。以他的身手以及现在的状态就算地上有夺命的陷阱,也是奈何他不得。走出了十几步后,一切如常,自己所猜测的毒弩陷阱之类的并没有出现,外界传言或许多是夸大之词。林错精神稍稍放松了一些,虽仍不敢过于托大,但却有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阵阵花香袭人,让他浑身觉得舒泰,忽然想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花前月下死,做鬼也风流。此等宜人景色,倒真是一个极好的眠休之处。想着想着,竟真的倦上心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上下眼皮开始打起架来,双腿酸胀,迈动一步都觉得力不从心,真的想就地而卧,怀抱清风,枕花而眠。忽然,一声凄厉的枭鸟鸣叫自空中传入耳鼓,惊醒了林错即将涣散的意识,他的内心已经觉醒,知道自己已经中招,再走下去,真的就要长眠此地了。他必须抗争,和这险恶的机关抗争,更要和心生妥协的自己抗争。他艰难地抬起了腿,不是向前,而是向后。后退并不代表妥协,而是抗争的需要。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像是在翻越高山。他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肩头也似乎压着千斤巨石,他的汗水涔涔而下,湿透了衣衫,但是困倦却丝毫不减,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鼾声。 最后,他还是没能坚持住,仰身摔倒在地。他心底最后一丝意识告诫自己要摔得远一些,头破血流在这时候要比睡觉幸福得多。可惜他摔得并不远,但却也不赖,因为这里已经是花丛的边缘,他的下半身还在花丛中,上半身已经到了花丛外面。 第五十三章 心魔深藏 秋夜的风本已颇有凉意,吹过林错的身体时,更是将他的一身热汗吹得冰凉。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开始恢复了知觉。只是片刻之时,他已经睡意全消,只是身体却着实疲惫,懒懒的不想起来。望着天空疏落的星斗,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不由又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自己刚刚警醒的迟一些,是不是就会睡死过去?人终有一死,睡死在花丛中虽然是很好的一个选择,但正处在花样年华的人,没有愿意轻易死去的,刀山火海固然不好,百花丛中也是不妙。 等体力恢复十之**,林错长身而起。他知道走这条路太过凶险,一不小心就会长眠于此,只有另寻他途。花径两边的花并不相同,左侧花朵有酒盅大小,有一人来高。右侧的大如茶盏,高仅及腰。此时林错离着花丛数丈,仍能清晰地闻到浓郁的花香,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林错在花丛外向左绕行,打算另外找一条可行之路。走出约莫里许,又看到一条小径。他刚要迈步,忽然心中一动,暗想道:“这条路的右面,正是自己刚走的路左面的花木,一定含有毒性,不可大意。”于是舍了这条路,继续寻找。又走了一段,又一条小路出现在眼前,尽管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但如果纵是惧而不前,终非了局。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走入花径。 这次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着不要在睡去。这次走得比上次远了一些,并没有感觉到困倦。虽然如此,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依旧高度戒备着,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不测。正走着,忽然听到滔滔的水声,跟着眼前一亮,一道瀑布若银龙倒挂于峭壁之上。瀑布下面是一方黑黝黝的深潭,水面上的雾气经强光照射,形成了一道绚烂的小彩虹。林错心中有些惶惑起来:这是黑夜,还是白天?这里的景致怎么和家乡的黑龙潭如此相像?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要去向哪里?低头望向水面,水中的倒影由起初的模糊慢慢清晰起来,那是一个梳着双抓髻的小孩子,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林错心中的惶惑已经变成了惊骇,甚至是恐惧。那孩子是谁?怎么这么面熟?他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心一下子翻了个个。自己的头巾竟没有了,头上竟梳着两个抓髻,和水中的影子一般无二。而水中的那个孩子也同样抓着头发,惊恐地望着自己。林错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心中狂喊道:“那是谁?我又是谁?这是哪里?我在哪里?” 突然,水面象开了锅一般的滚动。“嗵”的一声巨响,水花飞溅,一条通体乌黑的巨蟒钻出水面。巨蟒血盆大口半张,一个瘦小身躯被巨蟒紧紧咬住,还在无望的挣扎着、哭喊着。巨蟒身子一扭,直奔站在岸边的林错扑了过来。林错大叫一声,回身拔腿狂奔。神思慌乱之中,他的双腿使不出半点轻功,只是奋力奔逃,像个没有武功的人,更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路踉踉跄跄。他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被巨蟒咬住自己的脖子。 如果不是一块石头将林错绊倒,真不知道他会一路狂奔到哪里。在这一刻,他竟像个孩子一样哭喊出声,大叫着救命。他想爬起身接着逃命,却在一转头的时候发现身后已没有了巨蟒的踪迹,自己又逃到了花丛外面。 林错心中依旧浑浑噩噩,不知道刚刚的经历是真是幻。他喘息着,用手按住狂跳的心脏,生怕它会一下蹦到嘴里。仰身躺在地上,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发现依旧是拢发包巾,心底才有了一些真实的感觉。闭上眼睛,仔细的回忆刚才的情景,那是幻觉,也是真实发生的。那是自己童年的一段经历,一直纠缠着自己一个噩梦:他的家乡有一个水潭,深不见底,就算是大旱大涝之年,潭水也不见有丝毫增减。老人们说这个水潭是个海眼,和千里之外的大海相通。更有人说谭底蛰伏着一条黑龙,每当风雨大作之际,人们会说那就是黑龙在兴风作浪。由此种种原因,每家每户都耳提面命地叮嘱孩子,绝对不可以到黑龙潭附近玩耍,下水游泳更是最大的禁忌。但长辈的殷切叮咛很难被孩子理解,还是经常有淘气的孩子偷偷地到黑龙潭戏耍,这其中就有林错。 那一次,他和几个小伙伴又到黑龙潭嬉水,平静的水面让他们将父母的告诫抛到九天之外。有两个年龄稍大且水性极好的的想一探水潭的深浅,甚至吹嘘到潭底将黑龙捉来瞧瞧。正当大家伙玩儿的开心之际,忽然潭水翻涌,一条水桶粗细的黑蟒钻出水面,扑向还没醒过味儿来的孩子,一下便将一个孩子吞入巨口之中。林错死也不会忘记那恐怖的一幕,当巨蟒将那个叫小豆子的伙伴吞入腹中的时候,小豆子的双腿还在乱踢乱蹬,做着最后的抗争。 逃回家的孩子们都像丢了魂儿一般,有的痴痴呆呆,有的整日昏睡。林错也昏迷了数日,经常在噩梦中哭喊不止。后来他才得知,小豆子的寡母听闻噩耗,当时就疯了,一路哭喊着奔到黑龙潭,一头扎进水里。幸亏随后追来的乡亲们壮着胆子将她救起,才算保住了一条命。又听人说自己的师父一怒之下,怀揣着一把匕首潜入潭底,与黑蟒激战了两个时辰,最终将其杀死。当人们剖开巨蟒的肚子时,发现小豆子的尸体还没彻底消化掉,只是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从那以后,母亲象看管囚徒一般守着林错,哪怕是晚间和师父练功时,都会叫父亲陪着。而小豆子的母亲最终还是寻了短见,一个虽不完整,但却充满亲情的家,就此在人间消失。多少年后,林错还常常在梦中重新经历那恐怖的一幕,每一次都会汗湿全身。这是他心中的一个结,一个永远打不开的死结。只有他自己知道,小豆子是被自己带去的,自己更是清楚地看到拼命挣扎的小豆子被巨蟒吞入腹中,是自己害死了小豆子,害死了小豆子的母亲。 泪水悄然滑落,是悼念儿时的玩伴,更是对自己懦弱的谴责。在刚才的幻像之中,懦弱的自己依旧选择了独自逃生,再一次将小豆子抛弃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当心绪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手足酸软的感觉也很快的消失不见。林错再一次站了起来,他没忘记自己的使命:救人。不是小豆子,逝者已矣,他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他要阻止即将发生的悲剧,为了别人,更是为了还自己内心的一片宁静。 林错整理了一下思绪,想着进入花丛深处的办法。刚刚走的这条路径,能使人产生幻觉。如果心志坚定,硬闯下去应该也能通过。但可怕的是人在产生幻觉之时,心智胆量受其影响极为严重,难以自我控制,所以胜算并不大。此间主人出入此地,不可能每每都要吞食药物克制,其必有可任意出入的路径,只是一时难以辨别罢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做任何事都脱不开这三种法则。自己时间紧迫,不占天时;四外毫无人踪,谈不上人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地利上做文章,想尽办法找到可行之路。想到此处,他抖擞起精神,展开轻功,绕着谷底这一大片花木急速而行。 不到一顿饭的时间,林错已经绕着占地近千亩的花海跑了一圈,于个方位的路径也了然于胸。等回到原点之时,他心中已约略有了些眉目。他清楚的记得这一大圈共有八条小径,分布于八个方位。如果不是巧合,那种植花木之人或是按着八卦图形,或是按这诸葛武侯的八阵图排布。想到这里,林错心中好生懊悔。 第五十四章 奇门术数 当初林错的师父要传授他阴阳五行之术,而他那时却只醉心武学,不愿学这些枯躁的术数。他的师父与别人不同,从不勉强这个弟子,因而林错也就没有深入修习,到如今他才明白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道理,现在只有将自己所知的一点皮毛拿出来碰碰运气了。他知道八卦有先天后天之分,由八卦衍生成六十四卦,生生不息无穷无尽,非有大智慧者不能参悟。诸葛武侯的八门阵同样变化多端,大阵之中包含着八个小阵,真正是变化多端神鬼莫测。当年武侯用兵常常以少胜多,就是善于排兵布阵之故。今世的岳元帅也是布阵的高手,以至于令横行天下的金兵闻风丧胆。但以人布阵,可以随时变化阵型,比之花木树石自是不能同日而语。想来此地主人善于解毒,应该也是擅于用毒之人,他所营造的这个大阵料想也只是借八门阵之形,真正变化莫测的是他的用毒法门。八门阵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生门即使入阵之门,方位应该在正东方。 想到此处,林错又是一阵疾奔,找到了花丛东面的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比其他的道路窄了许多,两侧的花木也足有一人多高,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将其忽略。林错心中暗道:“枉此地主人如此多智,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反倒泄露了天机。”当下更不怀疑,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进了花径。 这一次,林错终于穿过了这一大片花丛,来到了一片空地之上。但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就瞬间凝固了,因为在他的前面,又出现了一大片花丛。 山风拂过,花枝随风舞动,就像是一片花的海洋,又像是这些不知名的花木对林错的嘲弄。林错也觉得自己就像是**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这些有毒的花木散发出的阵阵香气,或许随时会置他于死地。他可以选择逃避,但那样会将自己的心灵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只有前进,向这些妖异的毒花挑战,更是向自己心智与体能的挑战。 参照着刚刚成功的经验,他又开始绕着花丛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数着路径。但是一圈跑完,却不由傻了眼,这片花丛道路竟有六十七条路径之多,大小远近全无规律。六十七这个数字被任何数字都无法整除,毫无章法可循。林错绞尽脑汁挖掘着与六十七相关的信息,除了记起一位邻居爷爷是六十七岁病逝的以外,再没有了与这个数字关联的头绪。人在思维混乱之时,容易胡思乱想,此时林错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道路既有问题,那这花丛会不会才是通途?他长叹一声,心想只有在赌上一把了,赌自己的运气,更是赌皮老三的命运。他找了一片较矮的花花木,一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向花丛深处奔去。但是片刻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犯下一个愚蠢的错误,自作聪明和蛮干没什么两样,都要受到惩罚的。还没跑出十步,他就感到胸间剧烈地翻腾,天与地也猛烈的旋转起来,自己似乎随时都会被甩出天外一般。他拼命忍住胸腹间的烦恶,用尽全力想稳住摇摇欲坠的身躯,他知道只要一倒下去,可能永远也不会再站起来了。但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的,他的躯体似乎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了,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在心底好像有个声音柔声说道:“放弃吧,放弃吧!世间一切烦恼就此与你无关,这就是你的宿命,认了吧!”林错此时已经眩晕的难以忍受,真的想就此躺下,求得一个解脱。但一霎时间,父母、师父、乡邻、好友、杨烈、了缘师太、周竞泽,还有濒死的皮老三,这些人的面孔在他脑海瞬间掠过,让他即将消散的意识得以复苏。他大吼一声,一下咬破了舌尖,让疼痛稍稍冲淡了眩晕与恶心,借着心底少许的空明,他奋力向或跃出,落地时虽仍未逃离花丛,但虚浮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出数步,仰身摔倒在花丛外面。 一阵剧烈都呕吐之后,林错勉强盘膝而坐,开始吐纳调息。不一刻,头晕恶心的感觉缓解了许多,但身子却虚弱的要命,难以自主地微微颤抖。他一边养精蓄锐,一边望着眼前的花丛呆呆地出神,苦苦地思索。他想起了师父的一句话:“万事万物的生成与发展,其实都有其规律可循。所谓智者,就是善于发现这些规律,从而做到先知先觉。”林错没有做智者的野心,却也不愿做个傻瓜。他没有“朝闻道,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的胸怀,但也不愿稀里糊涂的终其一生。一个人可以不成功,但却不能不作为。 这一次,林错在花丛外缓步而行,仔细的查寻可疑之处。走了好半天,却仍是一无所获。他拼力压制着自己即将躁动的情绪,用心的观察每一个细微之处。 头低得久了,觉得脖子有些酸涨,他抬头转了转脖颈,看了一眼天空的月亮。月至中天,清光泻地,虽不及日光的灿烂夺目,却也将山谷中的景致照得很是清晰。只是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反而显得越加黑暗。林错心中忽然觉得闪过一道亮光,就像一颗流星在心底划过,照向心底的一个死角。只是这道亮光来得突然,去得更快,心底的那个死角还没被彻底照亮,它便消失不见了。他懊恼地用手指掐着前额,另一只手胡乱地一抓,就觉得手里多了一些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朵花和几片叶子。进入山谷以来,他一直不敢用手碰这些花草,生怕沾染上有毒的花粉和汁液。现在看到这花叶被自己捏得稀烂,不禁吓了一跳,挥手将其甩了出去。在衣襟上用力擦了擦手,见并没有不适的感觉,这才略略放下了心。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些残花败叶时,忽然心中又亮了起来,这次不是流星稍纵即逝的光亮,而是像太阳从地平线陡然升起,将无边的黑暗彻底驱赶。那些花叶被甩到了阴影里,只是因为花色很浅的缘故,依旧能够让人清楚地看到。林错心中豁然开朗,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找到了突破口,那就是“颜色”,花朵的颜色。为了求证,他绕着花丛走了好远,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般来说,这么大的一片花丛,花朵的颜色应该是包罗万有,但这里却只有五种颜色,分别是青、黄、红、白、紫,而且都是由花丛中的小路分割开来。也就是说每一片花丛的颜色绝对统一,没有一朵的杂色。林错从心底笑了出来,知道了这里花丛的排布其实与五行生克相关,五种颜色分别代表了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若是在白天,他可能早就发现端倪,但若是今夜无月,一整晚他也无法窥得路径。 林错按照所知的五行生克的道理,仔细的辨别推测。阴阳五行之说包罗万象博大精深,本来非林错现在的才智所能破解,只是不知是此间主人所知有限还是故弄玄虚,这里五色花排列并没按照严格的五行方位排列布置,这样反倒成全了林错,他只是辨别着生克之法,推敲那里是进入的路径。五种颜色青黄赤白紫(世上没有黑色的花朵,林错暂且认定了紫色代表黑色),对应着木土火金水。按照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的定律,得出了青生红、红生黄、黄生白、白生黑(紫)、黑(紫)生青的规律。又根据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的原则,得出了青克黄、黄克黑(紫)、黑(紫)克红、红克白、白克青的规律。这一来,他心中更加笃定,围着花丛又转了一大圈,识别出了几条相生相克的路径。他本想顺着相生的路径进入,却在刚一迈步之时止住了脚步。他想到这些花木均有毒性,若是相生的话,很可能会加重毒性。若是相克的话,也许会相互克制毒性,正应了人们经常说的以毒攻毒的道理。为了印证证自己的想法,他又来到刚才走了一半的那条小路,发现那条路两侧花的颜色分别是黄色和白色,正是土生金的相生之法。这一下他心里更加有底了,一心寻找颜色相克的路径。终于,在西北方向,他找到了一条白色花丛与红色花丛的相夹一条小路,属于火克金的规律,于是再不怀疑,大踏步而入。 第五十五章 恶毒老妇 这片花丛同样不是最后的障碍,只是林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且花丛深处透已有模糊的灯光透了出来,显见这应该已是最后的屏障了,眼见胜利在望,因而也就没有了先时的焦躁与沮丧。他想起还没给周竟泽等人留下路标,于是顺着原路一会儿用剑砍削,一会儿摆放木枝,忙活了好一会儿,直到确信后面的人能够看懂,这才又回到这片花丛面前,寻找着道路。 他又绕花丛一周,数清了道路。他坐到一块大石头上,默想着“十二”这个数字的玄机,因为小路总共有十二条。他心里叨念着:“一年有十二个月,人有十二属相,一天有十二个时辰。这些无一例外的都包含在地支当中。那地支的变化又是怎样呢?”林错觉得自己像家中的那条大花狗一样,面对着一只蜷起身的刺猬,却不知道从哪里下嘴。地支的变化他所知更少,只剩下抓耳挠腮的份儿了。他下定决心,等回到家乡,一定恳求师父将这些奇门之术传授给自己,但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凭着有限的记忆,他按照少阳见于寅,壮于卯,衰于辰,寅卯辰属木,司春,为东方;太阳见于巳,壮于午,衰于未。巳午未属火,司夏,为南方;少阴见于申,壮于酉,衰于戌。申酉戌属金,司秋,为西方;太阴见于亥,壮于子,衰于丑。亥子丑属水,司冬,为北方的法则,现将十二条路所对应的位置分辨清楚,再想下一步该当如何。他知道地支中有相冲一说,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从这里下手应该行不通。他想到今年是虎年,就想从东门试试看。却又想到如今是七月,占了申字,又应该是西门。这一下又犯了难,抬起的一只脚又缓缓的放了下来。 他用双手的中指使劲揉着太阳穴,想让自己的大脑更加清晰。或许是这简单的按揉起到了效果,又或许是受到了启发,他突然又想起了师父教自己点穴时讲的一些道理:人身的所有穴道开合时间都有不同,根据其开合时间点穴或针灸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灵机一动,想到世间万事万物都有相通之处的道理,心底就像有一线曙光照进来一般。他想到此间主人最高深莫测之处恐怕不是奇门之术,而是栽培奇花异草及用毒的本领,按照刚才的经验来看,他很可能通晓各种花草在各个时辰的盛衰,从而布下这个奇阵。若真如此,那进阵之法应与时间对应。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星宿,此时大约是亥时之初,那就应该从西北面属于亥时的路径进入。想到此处,不敢在犹豫,转到北面,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花丛。 林错又开心地笑了,因为他不但又选对了路径,而且彻底走到了阵中。前面在没有了大片的花丛,不远处的空地上,矗立着几间茅草屋,那里应该就是此地主人的居所。 只是这次如何给后面的人留标识,却让他犯了难。自己如果不是误打误撞走了安全通道,那么这片花从的生门就是会随时辰变化而变,而自己留下的路标却不会随着改变。周竞泽等人何时能到是个未知之数,自己该把路标指向哪里也成了棘手的问题。犹豫再三,他拿定了主意,反正此刻距子时还有些时间,这段时间自己如不能把事情搞定,那么一切都是徒劳。如果事情进展顺利,自己可以到外面直接把周竞泽等人接进来。主意打定,他暂时先把亥门当做生门,给后面的人坐下了标识。 夜凉如水,清辉匝地。空阔的山谷中万籁俱静,将这里的神秘气氛更加重了几分。 林错仍是不敢大意,朗声道:“晚辈特来求医,请神医赐见。等了许久,山谷之中依旧冷冷清清,没有一丝回音。他再也忍耐不住,迈步向小屋走去。 忽然,一点亮光出现在小屋前面,缓慢地向这边移动。林错一愣,缓步迎上前去。略近了一些,看出是一个人提着一只灯笼向自己走来。他料想来的正是此地主人,于是止住脚步说道:“晚辈不揣冒昧,深夜造访,还请主人海涵。”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絮絮叨叨的说道:“谁呀,深更半夜的瞎吵吵,真是烦死人了。”在话声中,一个佝偻的身影向这边缓缓移动过来。 林错抢步迎上,对着老妇人深施一礼道:“老人家,晚辈林错特来求医。” 老妇人似乎有些耳背,大声问道:“说的啥?大点音儿,年纪轻轻的说话怎么没有底气?” 林错只好大声道:“我是来找神医治病的!” 这一下老妇人听清了,却不悦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聋?年纪轻轻的这么没礼貌!” 林错啼笑皆非,却也不敢辩驳。 老妇人又叨念着说道:“让我看看你,像不像坏人。”说着将灯笼举到林错面前,似乎想要看清林错的样貌。 林错暗觉好笑,只好微微弯腰,将脸凑到灯笼前面,任由老妇人端详。纸灯笼上口散发出的热量微烤着他的脸,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老妇人脸上似笑非笑,点头道:“嗯,眉清目秀的,倒不像是个坏人。不过 ”话未说完,只听咕咚一声,林错仰身摔倒在地,昏睡了过去。老妇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接着道:“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虽然你我无冤无仇,却也留你不得。”说着一翻手,手中已多了一只乌木簪子,俯身直奔林错心窝刺去。那动作干脆利落,全没了刚在的老迈之相。 林错突然睁开了双眼,眼底射出精光直把老妇人吓得身子一颤,握这簪子的手抖了一下,又狠狠地刺落。只见林错嘴唇微动,噗地一声,一口唾液激射而出,打在老妇人的手腕之上。老妇人闷哼一声,簪子险些脱手。她刚想变招,只见林错的身子贴着地面向后滑出,一个鱼跃,翻身站起。 老妇人止住身形,恶狠狠地盯着林错道:“好小子,真有两下子。我问你,你怎么不怕老身的‘闻香落马’?” 林错一愣,问道:“什么‘闻香落马’?好像开酒楼饭庄的爱用这词儿。” 老妇人怒道:“少打岔!我这烛火之中有老身秘制的独门迷香,闻者就会倒地昏迷,你是如何避开的?” 林错哦了一声,笑道:“我也没有什么解药,只是这香气似曾相识,和几日前我遭人暗算所中的**香气差不多,所以连忙闭住了气。又想起此地只有神医带着两个童儿居住,大半夜的主人不露面,应门的反倒是外人,岂不可疑?所以便假意中毒倒地,看看会有什么变化。” 老妇人点了点头,问道:“前几日暗算你的人是谁?” 林错答道:“他的真实姓名我也不知,只听别人叫他木大师。” 老妇人先是一愣,随后嘴角一撇,冷笑道:“一定是木扎那个小子。凭他那点能为,竟也敢自称大师,真是好笑!” 林错领教过木大师,也就是老妇人提到的木扎驱蛇的本领,对老妇人的话未免有些不以为然。就在此时,忽然听到草丛之中有声音传来,如果不是内力深厚的人,很难听到这轻微的沙沙声。低头一看,只见草丛中有许多蜈蚣蝎子之类的毒虫快速爬行,隐隐还有有蛇的身影晃动。林错大吃一惊,自从入谷以来,始终没有见到任何昆虫蛇蚁之类,如今却凭空冒出这许多。他亲眼见到木扎驱蛇之术,但他还是要通过吹笛驱送,而这老妇人未动声色竟能唤出这么多爬虫,这本领比之木扎确实高出不止多少。 老妇人见林错脸现惊惧之色,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年轻人,这下知道山外有山了吧。念你多年修为不易,老身就发一发慈悲。你若识相,就原路返回,老身绝不相迫。你若执迷不纷沓而至悟,这里就是你葬身之所。” 林错历尽艰险到此,岂肯就此退却。眼见毒虫密密麻麻纷至而来,顷刻间就会将自己重重包围,越来越响的沙沙声,就像地狱中恶鬼的喘息,让人惊恐得透不过气来。他不敢再做耽搁,大喝一声,象一只大鸟一般腾身而起,向前猛扑过去。纵跃之间,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烁的短剑,闪电一般地刺向那个狠毒的老妇人。 第五十六章 茅屋险情 老妇人虽也料到林错会有此一招,但想不到他身法会如此之快,大惊之下身形疾退,堪堪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但林错断剑上透出的森森剑气,却也令她险些真魂出窍。 林错一击不中,身子忽地坠下。他心里早有准备,当即腰身微屈,短剑刺向一块面盆大小的石头,想借力再次弹起。世间的事真的变幻莫测,优劣之势常有交替之时。他手中的短剑得自闫掌柜之手,是一柄锋利之极的宝剑,但正是这宝剑此时却给他带来想不到的麻烦。嚓的一声,半截短剑没入石头之中,再也动弹不得。林错大是尴尬,窘迫的倒立在那里。 老妇人见状哈哈大笑,挪揄道:“你这娃儿到也会耍,学会竖蜻蜓了。老身再送你几只铁蜻蜓。”说着一抖手,几点寒星射向林错。 对于老妇人发出的暗器,林错可不敢去接,知道上边定有剧毒,所以身子急晃想要躲开。他另一只手折断一束花枝,挥动着抽打暗器。只听噗噗噗几声,有几支暗器被花枝抽中,啪啪数声飞了出去,腾地一下燃起了蓝色的火苗,还有一只钉在花枝上,竟将花枝点燃。林错大骇,甩手将花枝抛开。老妇人不依不饶,暗器源源不断发来,月光下看来,那暗器形状还真像蜻蜓一般,一击不中,便又转折飞回,令人应接不暇。林错倒立着躲避暗器,实在吃不消,乘着踢飞暗器的一瞬间,冒险跃起,一只脚踏在剑柄之上,继续和敌人周旋。只是他手里没有可以拨打暗器之物,实在是凶险万端。眼见四周密密麻麻尽是毒虫爬动,在无可立足之地,长此以往必定遭遇不测。当下一狠心,斜刺里跃起,双掌忽的一声拍出,一股劲风击向地面。他想以掌风驱走毒虫,为自己寻一个落脚之地,只是毒虫太多,哪里驱的干净,落脚之时,还是听见脚底咔咔作响,想来不知这一脚踩死了多少硬壳的毒虫。他刚要再次跃起,却见上下前后都是暗器的踪影,只有伏身才是躲避暗器的惟一途径。林错心中喊道:“我命休矣!”却已是顾不得许多,快速蹲在地上。这一来地上的诸般物事看了个清楚,各种毒虫与自己咫尺相对,想要不受其害,真是势如登天。他大叫一声,一腿贴地扫出,想要扫开一条求生通道。 老妇人桀桀怪笑道:“不知进退的臭小子,看你还能支撑多久。”但是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眼中带出怀疑惊恐之色,口中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 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答道:“什么不可能,世间偏有你想不到的事情。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说话的人竟是林错,他双手抱在胸前,稳如泰山般站立在地上,对那些毒物视而不见。原来,林错手忙脚乱之际,却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毒虫并没有攻袭,反而如遇天敌般纷纷避退,在他脚下数尺之内,竟然没有一只毒虫停留。他顾不得猜想其中原因,而是乘机透了口气。 老妇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喝问道:“你身上藏着什么避毒之物?” 林错闻言忽的想起,伸手入怀取出一物,冲着老妇人一晃,说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个?”那是当初从闫掌柜身上抢来的一枚药饼,对于毒蛇有驱避的功效。 老妇人道:“我哪里瞧得清?那是何物?” 林错笑道:“这是哪位木大师密练的驱蛇灵药,不想在此救了我一命。真要好好谢他一谢。”说罢又将药饼收入怀中。 老妇人恨声道:“木扎这个混蛋,竟坏了我的大事。” 林错道:“晚辈无意与前辈为敌,但请行个方便。” 老妇人冷笑道:“我也不想与你为难,只是你要见秦不弃却也不能。” 林错奇道:“秦不弃,那是谁?”随即恍然道:“莫非就是不治先生?” 老妇人冷哼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 林错问道:“这又是为的什么?” 老妇人突然一扬手,又打过来几只暗器。林错此时没有了顾忌,以他的身手,这些刁钻毒辣的暗器却也轻易伤他不得。在躲避暗器时,他乘机拿起了短剑。只是现在短剑上插着一块石头,样子怪得很,更像是一柄大锤。林错用力拽了几拽,想把短剑拔出来,岂知二者相连甚牢,一时竟分离不开。无奈之下,林错只好拎着这奇形兵器和老妇人周旋。老妇人看出于武功一道自己远非林错之敌,只以各类淬有剧毒的暗器攻击,哪怕对手擦破一点肉皮,就会中毒倒地。林错自是明白老妇人的用心,只是一时想不出必胜之法,唯一能做的就使用双足接连踢起地上的石块泥土扰乱对方。手里的短剑本是他唯一的利器,但现在变成了这幅怪模样,凭空添了几十斤的重量,拿着非但不趁手,反倒成了累赘。他想起一位佛门长老说过的一句话,用以解释舍得二字的含义:所谓舍得,并非是放弃。能舍,才能有得。只有会舍之人,才是会得之人。想到此,他一抬脚,讲一大堆泥土奋力撩出,乘着泥土飞扬之际,手中的短剑连着石头忽的一声飞了出去。只听一声惊呼,老妇人手里的灯笼就此灭掉,老妇人也似乎受了伤,一闪身躲入花丛之中,再也没了声息。林错暗道了一声侥幸,小心提防着寻回了短剑,快步走向小屋。 小屋的窗门紧闭,窗纸透出光亮。林错侧耳听了听,屋内有呼哧呼哧的声响传出,像是有人干了粗重活计之后,呼呼喘息的声音。林错用手指将窗纸捅了个窟窿,一只眼凑过去向屋内窥伺。屋内烟雾缭绕,虽然有几只烛台高烧,却是依旧光线昏暗,需得凝目细看,方能看清屋内陈设。这似乎是此间主人配药炼丹的地方,桌上架子上尽是一些坛坛罐罐之物,地上有丹炉药碾之类。一张条案上摆着一只铜熏炉,里面有香烟冒出,这满屋的烟雾想必正是这个熏炉散发。屋子正中有一张小竹榻,一个中年男子闭目盘膝坐在榻上,只见他胸腹一起一伏,鼻翼大张,那呼哧呼哧的声音似乎就是他发出来的。朦胧中虽然瞧不清面色,想来也是难看之极。靠近门口处似乎还有人躺卧,但林错只能看到一双脚。丹炉旁边也有一人趴伏在地,看其瘦小的身形,料定就是神医的童儿。 林错看到屋内的情形如此诡异,猜想必是那位老妇人所为。依林错的个性,就算没有求助神医秦不弃的地方,也不能坐视不管。他抓住窗棂,用力一扯,便将整扇窗子扯了下来。一股奇异的味道由窗口涌出,一时竟分不清是香是臭,但林错只闻到少许就觉得头晕眼花,肠胃跟着一阵翻滚,两眼也哗哗的流起了泪。他知道厉害,放弃了从窗口跃入救人的打算,窜到屋门口,一脚将房门踢开,想让屋内的毒烟释放出来。但这毒烟积蓄时久,一时之间并不能完全走脱。他游目四顾,发现屋檐下挂着一盘绳索,想来是秦不弃采药所用之物,于是心中有了计较,一把将绳索扯了下来,迅速的在绳索一端结了个绳套。他所居住的地方,有草原游牧民族的牧民,一位老人家曾教过他套马的技能,不想要在这里派上用场。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有破空之声传来,知道那老妇人阴魂不散,此刻又冒出来捣乱。林错闪身躲开暗器,一挥手,将半扇窗子打出,另一只手将绳索抛出,想要先制服敌人再救人。 老妇人虽说上了年纪,但身手却也不凡,一晃身边闪开了林错打出的木窗。只是对于林错抛来的绳索应付起来却颇感吃力,因为林错学到套马之术之后,师父又传授了他一些运用的心法,其高超之处竟远远超出了牧马半生的牧民。只见绳索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就像一条数丈长的软鞭一般,令老妇人疲于应付,没有了发暗器的时间。 正缠斗着,林错忽觉身后亮了起来,并有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回头一看,只见屋顶的茅草竟然燃烧起来,想必是刚刚老妇人发出的暗器点燃了屋顶。只这一疏神间,就觉得手里绳索一紧,知道对方乘机抓出了绳索 第五十七章 毒烟魔针 林错顾不得与对方争夺,飞身跃上屋顶,双足乱踩乱踏,想要将火扑灭。老妇人拼命拉扯绳索,想把林错从房顶拉下来。林错对老夫如此毒辣的手段怒不可遏,运足一口真气,用力一抖绳索。绳索像是被施了魔法,一下子变得坚挺无比。老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劲力震得仰身摔倒。林错飞起一脚,将燃烧的一大束茅草踢向老妇人,自己也飞身跃下。老妇人正待爬起,只见一个大火球迎头飞来,惊恐的一声嚎叫,奋力向一边滚去。但她的速度到底还是慢了一点,虽没被整团火球吞噬,却仍有一些茅草落到身上,一下将她的衣裳引燃。她就地一滚,总算躲过了这一劫,但是身上多处穴道一麻,在也无法动弹。 林错封住了老妇人的穴道,说了声:“待会再和你算账。”再次飞身上房,奋力扑救大火。只是这一耽搁,火势越发猛了,凭一己之力,想要扑灭已是艰难。林错知道若再如此,屋中之人恐怕难以幸免,只好放弃了救火的打算,先把人救出来才是正理,想跃下屋顶,拿着绳索打算救人。 就在此时,忽听远处有人喊了一声:“是林公子么?” 林错听出是段品刚的声音,心中一阵狂喜,高声喊道:“是我!段大哥,快来帮忙!” 话音刚落,只见几条黑影飞奔过来,火光映照下看得明白,正是周竞泽和段品刚几人。林错顾不得寒暄,急急对众人道:“神医可能中毒困在屋内,烦请留下一人帮我救人,其余人将火熄灭,以免毁了屋中的丹药。”说着将绳索由窗户抛进屋内。 骆先生会意,说了声:“公子留下帮着林少侠。品刚、虫儿,咱们上房。”说着率先跃上屋顶,段品刚和虫儿也随后跃上。雪莲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跃了上去。 此时林错已将绳索套在屋里中年人腰间,用力一抖,喊了声:“接住了,周兄!” 周竞泽道了一声“好”,微一侧身双手把屋中飞出的人托住,就势身子斜跨出两步,将那股迅猛的力道轻松的化解了,然后把人放到地上。 林错再次把绳索抛到屋中打算救其他两人,但由于不是有物阻隔,就是对方躺在地上,绳索根本无法套上,试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凝神闭气,却依旧感到头晕恶心双目流泪,想那屋中的人中毒时久,实在是生死难料。越想心里越急,越急手上越没把握,到最后握绳子的手竟微微战抖起来,不只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吸进毒烟的缘故。 周竞泽见状道:“让我试一试。”说着就要拿绳索。 林错心中有了主意,一边将绳索系在腰间,一边对竞泽道:“周兄,我到屋里去救人,你看到我抓住了人,就拉扯绳索。”说着就要越窗进屋。 周竞泽拉住林错道:“你太累了贤弟,让愚兄去吧!”说着就要去解绳索。 林错推开了周竞泽的手,脸色凝重的说道:“外面的担子实则最重,我们三人的姓名全靠周兄了。” 周竞泽紧紧握住林错的一只手,满脸的关切之色,但直到此刻不是多说的时候,沉声说道:“保重!” 林错抽出手来,冲周竞泽一点头,纵身从窗口跃了进去。 一进屋,林错发现屋里的状况远比外面想的要糟糕许多。在屋外还能勉强看清里面的状况,到了屋里双目中蓄满了泪水,眼前一片模糊。他凭着记忆,一把抓起躺在通往堂屋门口的那个人,打算把他丢到窗口附近。本来以他的身手提起一个百八十斤的东西毫不费力,但此刻却觉得躺在地上的人似乎中达数百斤,勉强拖了几次,才把人拉到屋子中央。他想去拉躺在丹炉旁边的人时,却已觉得天旋地转,拼力支撑却已无济于事,一头栽倒在地。摔倒的时候,额头不知撞到了哪里,剧烈的疼痛反而让他的意识清醒了许多,他奋力爬出几尺,一把抓住了一物,依稀觉出是人的脚踝,当下不敢再松开,同时感到腰间的绳索一紧,身子被向后拖去。在身体被拽得飞起的一瞬间,凭着感觉,他另一只手就地一抓,把另一个人的衣衫奋力攥住。 周竞泽握着绳索站在窗口,不一刻便被毒烟熏得睁不开眼睛。他扭头略作调息,再回头时就发现林错一头摔在地上。大惊之下,他用力一拉绳索,就觉得绳子一端异常沉重,猜想林错可能拉着另外两人。他暴喝一声“起”,奋力一抖,就见屋里烟雾中一团黑影奔着窗口飞来。他自知此时伸手去接,不但救不了对方,连自己恐怕也会在鱼池之灾,急忙侧身避开,等黑影飞过身侧的一霎那,他一掌推出。只听扑通一声,那团黑影摔落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骆先生等人已将灭了,纷纷跃下屋来。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周竞泽也是摇摇欲坠,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一般,不由都是吃惊不小。雪莲儿忙上前扶住主人,焦急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声音颤抖,随时就要哭出来一般。 周竞泽受毒烟所害不深,只是略作调息,心头的烦恶之感已经荡然无存了。他摇摇头说道:“我不妨事,快看看林兄弟怎样了。” 林错虽然中毒略深些,好在他内力不凡,身体结实得很,也没有就此昏迷,只是他胸腹间烦恶的要命,最后哇哇大吐起来。等他把一天所吃下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后,才觉得清爽了许多。他冲众人勉强一笑道:“在下也不要紧了,只是糟蹋了这许多粮米。” 众人听他如此说,就都放了心,雪莲儿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错经此折腾,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四外看了看,一眼看到躺在地上被自己救出的中年人,急道:“快看看神医怎样了。” 众人闻言,这才想起了此行的目的,连忙围到可能就是神医的中年人身边探视。只见中年人双目微闭,似乎仍在昏迷之中。 段品刚刚要去扶,雪莲儿忽然阻止道:“先别动!” 段品刚手一颤,疑惑的看着雪莲儿。众人也都不明所以,愣愣的看着。只见雪莲儿俯身低头在中年人身上来回察看,脸上的神色也由凝重转成了惊惧。 周竞泽问道:“怎么样?” 雪莲儿声音中带着惊恐,说道:“是‘七魔针\''!” 众人齐声问道:“‘七魔针’!那是什么?” 雪莲儿颤抖着声音道:“‘七魔针’是一种施针技法,由于所刺穴位都属禁忌,历来为医家所禁用,此人身上被人施的,正是‘七魔针’。施针之人如不是全然不懂医理,那就是用心狠毒,存下害人之心。” 除林错来得早些,曾经和那个老妇人交过手,其余众人均不知此间发生了什么。但众人都不傻,岂能猜不出其中真相? 林错说道:“雪莲姑娘说的没错,在下进到此地,曾遇一个老妇人百般阻挠,幸好被在下制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说着用手指了指不远处。” 众人于月光下瞧得不甚清楚,只看到似乎有一个人横卧地上。 林错问道:“中针之人会有什么后果?” 雪莲儿道:“听说中针之人痛苦非常,时间久了就会造成经脉逆转,本性也随之改变,就算是菩萨心肠也会堕入魔道。‘七魔针’的传人大多会炼制一种**,若二者同时施为,就能控制住受针之人,从此终生被其驱使。” 众人心中均道:“好歹毒的法门!”又看两个昏迷的童儿时,身上却没有银针,只是始终昏迷不醒,想是中毒时久的缘故。众人自知于解毒之道是门外汉,均是一筹莫展。 周竞泽问雪莲儿道:“那你可知解穴之法?” 雪莲儿沉吟道:“这种刺穴之法属于左道之技,我也没有见。只是在父母留给我的那册医术中见过,但说到实际施为,其实心中也没有把握。” 虫儿忽道:“那不如叫那老太婆解穴,岂不有把握?” 周竞泽斥道:“糊涂!她如果肯解穴,又何必施法害人?” 段品刚心系皮老三的安危,对周竞泽道:“不如试一试,可以想办法逼她就范。” 周竞泽也是心中犹豫,这毕竟涉及数条人命,就算是馊主意,总比没注意好一些,当下不再言语,算是默许了。 段品刚快步走向老妇人卧身之处,低头看了看,犹豫再三又走了回来。 第五十八章 见死不救 虫儿问道:“段二叔,你怎么又回来了?” 段品刚苦笑道:“对这么大年岁的老太婆,我真不知该用什么法子。” 虫儿急道:“那怎么办?你不忍心,让我来好了。”说着就要过去。 骆先生道:“虫儿,算了!公子说的没错,她不会发善心救人的。就算迫于刑罚假意屈从,到时心肠略略一偏,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他向周竞泽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不如就叫莲儿试上一试。” 周竞泽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放手一试,至少有五成胜算。不试,则毫无希望。”说完目视林错,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林错如见也是无法可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当下对周竞泽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没有好办法,但凭周兄处置。” 雪莲儿得主人之命,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俯身在中年人身上再次细细端详,见到银针所刺的神庭、玉枕、膻中等七处穴位都是医家禁忌,除了‘七魔针’,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她取出自己放银针的小包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救治。 众人一颗心吊到咽喉处,屏住呼吸看雪莲儿起针。只见她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以各种不同的行针手法封住了中年人身体各经脉几十处穴道。但起针时却又出奇的缓慢,有的针拔完之后便解开自己刚刚封住的穴道,有的针起出后,又要再封住几处穴道。有时她已经捻住一根针,将要拔起时却凝眉摇头放弃,又去仔细端详别处。在这过程中,或许是因为紧张,她的手指微微发抖,额头更是细汗涔涔,让人看着揪心不已。 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雪莲儿才将中年人身上的七根银针全部拔除,而她自己竟已是汗湿衣衫,如同生了一场大病般摇摇欲坠。骆先生连忙扶着雪莲儿坐到一张小竹凳上,并给她输送真气,以助其恢复体力。 众人均知雪莲儿只是由于紧张,其实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应该没事,大家的注意力重又集中到中年身上。中年人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脸上的痛苦表情也消退下去,看样子雪莲儿所做的一切已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中年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众人心中刚觉欢喜,却听他大声骂道:“奶奶的,谁这么多事?” 众人吓了一跳,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段品刚忍着怒气,温声道:“我等有一个兄弟中了剧毒,闻听先生医术超人,特特赶来此地求诊。不料见到先生遭人暗算,因此奋力将先生及令徒救出,却不知如何惹恼了先生?” 中年人翻着眼睛看了看段品刚,哼了一声道:“你懂个屁!老子我本来就要冲破玄关,自此以后经脉可以随意转变,而且百毒不侵。你们这一搅合,前功尽弃。还感激你,我想弄包耗子药药死你。” 若果换做皮老三的脾气,听了这一番话,早就一顿老拳抡过去了。段品刚为人持重,却也气得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只是月光之下看不清楚罢了。他双拳紧握,骨节咯咯作响,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他立时就坏将这不通情理之人打得满地找牙。 周竞泽听了这番话,心中也是微微恼怒,只是他自持身份不便就此发作,况且皮老三的死活寄托在此人身上,因此淡淡一笑,拱手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等行事莽撞了,念在我等救人心切而酿无心之失,清先生海量汪涵。” 中年人站起身子,活动活动四肢,看了看周竞泽,一脸懊恼道:“无心之失?哼,说得倒轻松。这里既不是镇店,又不是官道,谁请你们来的?我看你们都是我前世的仇敌,又赶到今世来害我。” 周竞泽家世显赫,风采超凡,在岭南一带,无论是官宦富绅,还是江湖豪强,无不对其礼敬有加,几时被人如此数落过?但他毕竟城府异于常人,虽心中愤怒,却不想就此发作,只是缓缓打开了折扇。 虫儿年幼冲动,一个忍耐不住跳出来骂道:“你这厮好不通情理!我们冒死好意就你,不来感谢也就罢了,还说这些屁话,你的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骆先生大惊,生怕就此得罪了此人,那皮老三的毒更加没指望解了。赶紧将虫儿扯到一边,对中年人陪笑道:“小孩子年幼无知,望先生莫怪。” 哪知中年人不怒反笑,说道:“嗬,这小子倒有些意思,直来直去,比一些虚伪做作之辈强多了,老子喜欢。” 众人尽皆哑然,谁也没料到此人竟是这样一副怪脾气。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哎,罢了,也是命该如此,强求不来。你们说到此作甚?哦,对了,是有人中毒了吗?” 骆先生连忙点头道:“是是是,我们一个兄弟中了毒,还请先生诊治。”说着示意段品刚和虫儿把皮老三抬过来。 中年人低头扫了一眼,冷冷问道:“他是练武的吧。” 周竞泽等人并不知晓此人的诸般规矩,刚要回答,忽然人影一闪,林错窜了过来,抢着答道:“不是。他是个马夫,什么功夫也不会。” 周竞泽等人愕然,不知林错因何如此说。 中年人冷笑道:“你当老子是傻瓜吗?这厮虬筋壮骨,太阳穴高耸,练了至少二十年外家功夫。你想骗老子破誓,实在可恶!”忽又想起什么,问道:“刚才在外面和老虔婆吵闹的就是你吧?” 林错奇道:“前辈那个样子也能听到?” 中年人面有得色道:“那又有什么?你不明白的事多了。别以为学得几手功夫就自以为是,好多事情武力是不能解决的。” 林错觉得此人这句话说的颇有道理,点头道:“前辈之言甚是有理,晚辈得益匪浅!只是前辈既然知道事情始末,也应该知道我等所为,纯是一番好意。” 中年人又是一声冷笑,说道:“什么好意?你们是有求于我才如此的。你没听说过‘有意为善,虽善不赏’的话吗?你们险些让老子走火入魔,实在可恼。” 林错气得差点翻了白眼,自己冒死将此人救出,换来的却是如此的结果。 中年人又问道:“你是怎么闯进这‘百花乱魂阵’的?” 林错这才知道那些有毒的花草组成的叫‘百花乱魂阵’,此刻他对这位神医没有什么好感,故意气对方道:“什么‘百花乱魂阵’,我没觉出怎样就进来了。” 中年人气得险些蹦起来,咆哮道:“胡说八道!老子在这阵倾注了了十几年心血,你能轻轻松松进来?说,什么人指点了你?” 林错看出此人不能用好言语相求,只能用智哄骗,于是笑道:“前辈想知道却也不难,先救了我的这位朋友,我自然相告。” 中年人哼了一声道:“休拿我当三岁顽童,老子不吃你这一套。”说完不再理会众人,低头自顾自的解救两个童儿。 众人见中年人软硬不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都凝眉思想对策。 两个童儿闻了中年人的解药,却仍不见醒来。中年人喃喃咒骂道:“老虔婆,还点了穴道。”说着一顿拍打点揉。 两个童儿悠悠转醒,四顾之下,神情甚是茫然,可能是一时想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清楚面前站着的这些是什么人。等看到中年人时,其中一个较矮的忽然面露恐惧之色,扑通一声跪倒,颤声道:“师父饶命,师父饶命 ”说着磕头不止。 第五十九章 神医发狂 童儿重又跪爬到中年人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是弟子不好!弟子听到钟声,知道有人来求医,于是到花阵外面查看。弟子给那位老婆婆把了脉,却发现是从没经过的脉象,就想把她带到里面来请师父诊治,不料她突然翻了脸,不但点了弟子的穴道,还强行喂弟子服下一粒药丸,并说她是您的师叔,她的毒药,就连您都解不了。她她说她其实也没有恶意,只是想要向您索取一本医书,只要拿到书,她绝不伤害咱们的性命。弟子起初也是不肯,她便说她给弟子服下的乃是独门炼制的毒药,就连您都无法可解,如不听他的吩咐,最多活不过一个时辰。徒儿怕得要命,只好依了她。哪知刚把银针刺入师父的穴道,她就蹿了进来把我和师弟的穴道都点了,以后发生了什么弟子就不知道了。弟子知错了,还望师父饶恕!”说着又是连连叩头。 众人听后,这才将原由始末了解了个大概,只是对中年人不满众人相救的原因想不明白。 中年人骂道:“兔崽子,你信外人也不信我?世上可有我解不了的毒?滚,过后再和你算账。” 童儿听师父将狼崽子改成了兔崽子,料想多半不会有事,又磕了个头,诚惶诚恐的站在一旁,等着师父为自己解毒。 骆先生看见周竞泽一脸的不耐,而这位神医却并无出手救人的意思,于是前趋几步,躬身施礼道:“我等贸然造访,若有搅扰之处,祈望先生海涵。我的这位同伴中毒颇深,一时三刻便有性命之虞,望先生施以妙手,我等必有重酬。” 中年人皱眉道:“你们来此,难道不知我这里的规矩吗?”见骆先生愕然不知所对,忽然想起一事,指着林错说道:“这小子刚刚以话相欺,定是知晓,问问他就是了。” 林错见众人望向自己,眼中神色多有疑问,知道众人误会自己隐瞒了什么,于是苦笑道:“我也不久前才知道。这里的规矩是,救穷不救富,救民不救官,救文不救武。” 骆先生心一沉,暗道一声糟糕。自己这班人,官、富、武,竟都占全了。就算不涉及旁人,人家一眼就看出皮老三是身负武功之人,哪里还有回旋余地?虽然如此,总不能守着一位医道高手,却眼睁睁看着皮老三死去。于是又求恳道:“有道是医者父母心,先生如何忍见伤者就此丢了性命?规矩是先生自定,非常之时亦可从权。日后先生如有差遣,我等敢不效犬马之劳?” 中年人叹道:“不是我心狠,只是我屡遭这三种人之害,岂能不长些记性?我早已发下毒誓,岂可为一武夫而遭天谴。哦,对了,刚刚给我解穴的人手段不凡,为何还要舍近求远?” 雪莲儿躲在远处听着众人说话,心中焦虑不安,却插不进话去,现在听到提及自己,于是款步上前,轻声说道:“小女子只是粗通行针之法,却并不会解毒,还请先生出手相救。”说着福了一福。 中年人一扭脸,于月光下瞧见了雪莲儿的样貌,浑身如遭电击一般,大瞪着双眼,微张着嘴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僵直的呆立在当场。 雪莲儿见中年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腾地一下羞红了脸,刚要说话,忽见对方伸出双手向自己抓来。她吓得尖叫一声,拔腿就跑。中年人喊着:“你 你,我找的你好苦!”说着就在雪莲儿身后苦苦追赶。 众人一时都蒙住了,不知道他为何突现狂态。骆先生叫道:“拦住他!”一跃追去。 段品刚抢步上前,探手抓向中年人肩头。不知是中年人武功有限,还是此时他心神已乱的缘故,一下就被段品刚抓住,挣了几挣竟没挣脱。中年人嚎叫道:“放开我!”伸手抓向段品刚。 段品刚眼疾手快,另一只手已经抢先拿住了中年人的手。他刚想就此把对方按倒在地,却突然感到手掌火烧火燎的疼痛,放佛抓住了一块烧火的铁块一般,不由一声惊呼,放脱了双手。出于本能,他把手指上向自己的嘴巴,想要通过吸吮缓解痛楚。骆先生经多见广,一把将段品刚的手臂扯开,急声道:“不可,当心有毒!” 段品刚这才醒悟,不敢吸吮手指,但火辣辣的痛楚让他身体一个劲地颤抖,拼命的甩着手臂。 中年人脚步不停,还在拼命追赶。虫儿一伸腿,想要绊他个跟头。中年人神智混乱,竟没能避开,被虫儿绊了一个趔趄,却并没摔倒,身子踉踉跄跄,依旧穷追不舍。忽然,前面白影一闪,一阵劲风扑面而至。中年人如疯似狂一般,向着白影乱抓乱挠。白影一瞬间消失,中年人一下抓了个空,还待再追时,就觉得肩头一麻,紧接着腰间和腿部的数处穴道都是一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再也不能爬起。 周竞泽制住了中年人,快步走到段品刚身旁,关切的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中了毒?” 段品刚咬着后槽牙道:“可能是中了毒,疼得厉害,这只手像烧着了一样。”说着一个劲的向那只手吹气。 周竞泽眉头紧锁,重又来到中年人身旁,喝了声:“解药在哪了?” 那知中年人充耳不闻,还在胡言乱语道:“别走,我找你找得好苦!呜呜 ”说着竟已是涕泪直流,语不成声了。 周竞泽满面怒容,眼中杀机隐隐,呼的一声抖开折扇,看情形似乎就要向中年人头顶斩落。 忽听一声“慢!”人影一闪,一只手迅疾的托住了他的手臂。出声制止的是骆先生,拖住他手臂的却是林错。 林错沉声道:“周兄,不可意气用事。” 骆先生也过来说道:“公子,我看其中另有隐情,问清楚再动手不迟。” 周竞泽叹道:“我自问生性磊落,行事俯仰无愧,却不想屡遭奸人加害。皮三哥舍命救我,只落得命在顷刻。此人身负济世救人之术,性情却如此乖戾,心性又如此残忍,不救人倒也罢了,如今反倒又对段二哥施以毒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错道:“周兄的心情小弟子是懂得,只是骆先生说的不无道理,看他的样子似乎对莲儿姑娘并无恶意,或许尚有回旋余地。不到最后时刻,怎能轻言放弃?” 周竞泽缓缓收起折扇,淡淡一笑道:“愚兄一时惶急,以至乱了方寸,让贤弟见笑了。只是该如何应对,还请贤弟赐教。” 林错本来也没什么主意,眼下见周竞泽向自己问计,也觉得棘手的很。于是皱眉道:“他现在心神大乱,首要是令他恢复神智,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骆先生点头道:“不错,老朽也是如此想法。”说着招手喊道:“莲儿,你来!” 林错看见远处的雪莲儿犹犹豫豫的想这边走来,知道她心中还有余悸,心说这么胆小的女孩,真不适合在江湖走动。忽然心中一动,想到这些擅于用毒解毒的人,一定对一些奇异的毒虫有兴趣,不如先试探一下。于是对着中年人道:“先生见识广博,不知可见过一种会飞的蛇?” 第六十章 将错就错 中年人本来一直神魂颠倒,满嘴胡言乱语,听了林错的话竟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林错道:“你,你说什么?” 林错刚要接话,却见雪莲儿走了过来,他注意到中年人的目光又直勾勾的盯着雪莲儿不放。雪莲儿怯怯的站在骆先生身后,偷偷地看了一眼中年人,见对方直愣愣的看着自己,连忙又避了开去。 骆先生对中年人道:“请问先生可识得她?” 中年人并不理会骆先生,盯着雪莲儿,痴痴道:“你回来了,真的是你吗?” 林错和骆先生齐声问道:“她是谁?” 中年人嘴唇不住的抖动,似乎有很多话涌到唇边,却卡在那里,最后像火山喷发一样挤出两个字“师姐!”又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大哭起来。 众人虽仍是莫名其妙,但却听出中年人是把雪莲儿当成了自己的师姐,这或许不是什么坏事。骆先生问道:“她是你的师姐?” 中年人泪眼婆娑的看了一眼骆先生,重重点了点头。 骆先生刚想说她只有十七岁,怎么会是你的师姐的话,忽然心中一动,说道:“既然她是你的师姐,那么她的话你听不听?” 中年人重重的点着头,连声说着:“听,听,我从小最听师姐的话!” 骆先生心中暗喜,笑道:“那好,我这就叫她过来和你相见。”说罢来到雪莲儿身边,低低声音叮嘱着什么。 雪莲儿听着骆先生的话,一脸的错愕,开始不住的摇头,后来不知骆先生又说了什么,她才勉强点了头,一步步挪了过来,神情也是颇为勉强。 中年人看着雪莲儿向自己走来,神情显得又兴奋又紧张,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却是说不出话来。他被周竞泽点了数处穴道,根本无法动弹,这时想运功冲开穴道,试了几次竟毫无功效。他生性孤傲,宁死不愿意低头求人,所以仍是拼命运气冲关,一急之下,竟岔了内息,顿时浑身僵直,面部五官不住的抽搐。 雪莲儿本就忐忑不安,一眼看到对方如此模样,登时吓了一跳。但她通晓医术,马上意识到中年人是岔了内息,入得不到及时救治,轻则落下残疾,重则性命难保,当下再也顾不了其他,迅速取出银针,在中年人身上诸条经脉的要穴上行针,以阻止其乱窜的内息。 林错见状,赶紧过来相助,将真气输入中年人体内,将其乱窜的内息导引至气海。 雪莲儿轻声说道:“多谢你了,林少爷!” 林错听她这般称呼,颇觉别扭,只是此时不便多言,只是报之一笑。 中年人得二人相救,总算逃过一劫,一清醒过来,他便一把抓住雪莲儿的双手,颤声说道:”师姐,你行针的手法果然了得,谢谢你有救了我一次!”说着双手一个劲的摇晃,而对一旁的林错却是毫不理会。 雪莲儿从没有被一个大男人这般抓着,一时却又挣脱不开,直羞得双颊飞红,尴尬的说道:“别,我不是你的 啊不是,我,我是你的师姐,你先放开我!” 中年人满面痴态,摇头道:“我一放开你,你就又不见了,每次在梦中都是这样。咦,这此不会又是做梦吧?”说完撤出一只手,将食指送入口中,狠狠地咬了一下。随即痛得连连吸气,但脸上却是笑逐颜开,高声嚷道:“真的好痛,真的不是做梦,你真的回来了!” 众人见他这般,虽觉得好笑,却也颇有感触,想不到这么一个杏林怪杰,竟是如此的痴憨性情。人们又不约而同的生出担忧,不知当谎言拆穿之时,此人又会怎样。 雪莲儿忽然觉得心中一阵酸楚,眼中不禁蓄满了泪水,她真的不忍心欺骗下去,可又不想因为自己而断送了皮老三的性命,于是勉强地展颜一笑,轻声说道:“你没有做梦,是我回来了!” 中年人笑逐颜开,一连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么多年,我一直四处寻访,就是找不到你的影子,想不到今天你却从天而降,难怪他们进的我的这里的‘百花乱魂阵\'',这里各种花草的习性你是最清楚最熟悉的!” 林错心中暗自好笑,看见雪莲儿望了自己一眼,嘴唇翕动,似乎要解释,生怕她说漏了嘴,连忙抢着道:“是呀,刚刚您问的那位高人,就是您的这位师姐。” 中年人白了林错一眼,哼了一声道:“老子这般聪明,早就猜了出来,用得着你小子多嘴?”转而又对雪莲儿道:“师姐,这次回来再莫离开了,好吗?” 众人见中年人如此痴癫,均觉得此事不好收场。雪莲儿望了周竞泽等人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骆先生心说先救了皮老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于是拱手贺道:“恭喜先生,贺喜先生!有道是来日方长,二位可慢慢叙说别离之情。我们这位兄弟中了剧毒,还望先生看在令师姐的面上,施以回春妙手,我等俱是铭感五内。” 中年人哈哈大笑。说道:“这有何难?今日和师姐重逢,所有誓言尽可废掉。”一指躺在地上的皮老三,吩咐道:“把他抬到屋里。” 众人心中大喜,林错和段品刚抬起皮老三,就要向茅屋走去。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桀桀怪笑,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秦不弃你个大傻瓜,这小妮子才几岁,怎么会是你的师姐?真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 ”说话的正是和林错纠缠过的老妇人。她被林错点了穴道,昏迷了好一会,此时醒了过来,听到了中年人秦不弃和“师姐”相认的的部分对话。秦不弃神智混乱,认定了雪莲儿就是自己寻找多年的师姐,而老妇人虽离得较远,但听声音就知道秦不弃认错了人,况且也只有她知道秦不弃师姐的下落。她怕秦不弃和这班人联起手来,那自己真的一点逃生的指望都没有了,于是出言点破,等双方起了争端,自己或许可以坐收渔利。 果然,秦不弃听了老妇人的话,就像一瓢冷水浇在头上,头脑立时清醒起来。他猛地一拽雪莲儿,不错眼珠地注视着月光下那张秀美的面孔。 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周竞泽等人无不全神戒备,防着秦不弃这个怪人突起发难。 秦不弃注视良久,口中喃喃自语道:“没错,就是师姐,怎么会有错呢?可是,为什么我老了,你却一点也没变?”他突然又变得癫狂起来,双手抓着雪莲儿的肩头摇个不停,嘶声叫道:“你快说,你就是师姐!你快告诉我,也告诉那个老虔婆,你就是师姐!你别怕,现在她已经奈何不了我了。她当年怎么害你,我能叫她加倍偿还。你快说,你快说,你就是我的师姐!” 雪莲儿被他摇得头昏眼花,一时又哪里说得出话来。 只听那老妇人又叫道:“你们看看,秦不弃就是个疯子,你们怎会放心让他救人?你们放开老身,你们朋友的毒我替她解了。” 还没等众人作出反应,秦不弃已是一把推开了雪莲儿,直奔老妇人冲了过去,口中大骂道:“老虔婆,我忍了你多少年了,今天非杀了你不可。”说着已经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奋力向老妇人头顶砸落。 第六十一章 身世之谜 众人虽不知二人之间有何恩怨,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发生此等惨事。林错飞身扑了过去,想要加以阻止,但终究有些赶不及,眼看着秦不弃抓着石头已经砸了下去。 雪莲儿吓得一闭眼,不敢看那血淋淋的一幕。但等了一会,既没听到石头砸落的声音,也没听到老妇人发出呼叫的声音。 老妇人也是自料必死,闭着眼睛等着。等了片刻,竟是没了动静,于是睁开了眼睛。只见秦不弃手中抓着的石头,在离自己的面门不足一尺地方硬生生停住,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张已经扭曲的面孔于黑暗中看来,就像恶鬼一般让人心生恐惧。哪知老妇人不但没有惧意,还呵呵冷笑道:“你怎么住手了?多好的一个机会,放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秦不弃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紧攥着石头的手抖个不停。突然他直起身子,奋力将石头砸向空中的明月,大声咆哮道:“师父临终前叮嘱过,叫我不要伤害你,杀了你,师父会怪我的。”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空中哭喊道:“师母,师姐,我对不住你们!我可以杀了她,我却不能杀她,你没告诉我该怎么办。”说着砰砰的磕着头,额头竟磕出血来。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心下都是恻然,正不知该如何措置,又听那老妇人号哭道:“你只会给她们叫屈,你可知道我的苦处?儿子死了,丈夫不要我了,我倒不如死了干净,你快杀了我吧!” 众人越听越糊涂,真想不出这二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对于二人的关系也是猜测不透。 二人各哭各的,好一会才停了下来。 秦不弃爬起身来,不再理会老妇人,又走到雪莲儿面前,凝神端详片刻,喃喃道:“像,真的太像了!只是师姐有一颗小泪痣,而你却没有。你到底是谁?为何冒充我的师姐?”这一刻,他平静的出奇,也许是大哭了一场,散去了心中的郁闷之气的缘故。 雪莲儿本就不愿意欺骗别人,此时更知道不能再装下去了,于是轻声道:“我叫雪莲儿。欺骗先生实在是万不得已,先生如要责罚,小女子甘愿领罪,只求先生大发慈悲,救一救皮三叔。”说着盈盈拜倒。 秦不弃浑身一抖,急问道:“你叫什么?” 雪莲儿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刺激到了这个怪人,当下迟疑着说道:“晚辈,晚辈叫雪莲儿。” 秦不弃是紧抓着自己的头发,像是痛苦的**一般自语道:“怎么会这么巧?长相和师姐一般无二,名字竟是师姐最喜爱的花名。难道,难道 ?告诉我,你娘叫什么名字?”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又是高的吓人。 雪莲儿心中也隐隐感觉出自己或许和此人有着某种关联,心中不由惴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怯怯道:“我父母去世多年,父亲姓方,母亲方柳氏。” 秦不弃一边摇头一边自语道:“不对不对,她不应该姓柳,她应该行姜,应该姓姜才对!” 雪莲儿大瞪着眼睛申辩道:“她就是姓柳,我自己的亲娘的姓氏怎能记错?” 秦不弃一脸的烦躁,咬牙切齿道:“错了,一定错了!我问你,你娘如果活着,应该有多大年纪?” 雪莲儿沉思了一下道:“我娘四十岁时生得我,如果她还在世,应该是五十六岁。”说着,想起了自己孤苦的身世,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秦不弃一拍大腿,说道:“这就对了,你不是他们亲生的,一定是他们抱养的。” 雪莲儿又羞又气,于是她大声抗辩道:“你胡说,我不是捡回来的,就是他们亲生的。”哪怕是出身在贫寒家庭的孩子,也不能接受自己是捡回来的说法。 林错等人越听越糊涂,越听越好笑,都觉得这秦不弃实在掺杂不清。只有骆先生没有笑,而是锁着眉头,梳理着一些往事。眼见周竞泽脸上颇有不耐之色,知道他是为皮老三的性命忧烦。而眼见那二人争得面红耳赤,却依旧如一团乱麻一般,知道若不把一些事情处理好,此行难以圆满。虽然那老妇人说要出手救治,但据自己观察,此人并非善类,能不沾惹是最好。秦不弃虽然怪癖,但却不失其真性情,能说服其出手,才是上上之策。于是走上前去,拱手道:“秦先生,老朽有一些话要讲,请借一步说话。” 秦不弃一愣,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骆先生对雪莲儿耳语了几句,雪莲儿满面狐疑的点了点头,从项间摘下一串吊坠,递到骆先生手中。骆先生接过吊坠,和秦不弃走到远处的一片空地上站住身形。 由于距离较远,也可能骆先生故意压低了声音,众人虽然平息静气的倾听,却一点也听不出他说了些什么。到时秦不弃一会“啊”的一声,一会“哦”的一声,声音大得吓人。好在人们对他的古怪性情已多有领教了,也就不以为意。后来只见骆先生好像递给了秦不弃什么物件,众人猜想定是从雪莲儿项间摘下的那串吊坠。只见秦不弃呆呆的捧着那物件,一动不动,也没了一点声息。 雪莲儿的心砰砰直跳,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她隐隐觉得自己或许和这个怪人有着某种关系,甚至那个凶残的老妇人也是影响自己命运中的一部分,她宁静单纯的生活可能就此打破,迎接她的都是一些未知的变化。她不愿接受这一切,却又不知该如何躲避。 忽然,只见秦不弃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像一尊突然倒塌的石像一般。好在骆先生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的后腰,急声唤道:“秦先生,秦先生!”见对方毫无反应,连忙向雪莲儿喊道:“莲儿,快来!” 雪莲儿迟疑了一下,还是和众人一起跑了过去。 秦不弃已被骆先生轻轻放到地上,但却是牙关紧咬,双目紧闭,就像死人一般。没等雪莲儿出手,骆先生已经忙着用拇指掐他的人中了。 好一会,秦不弃才悠悠转醒,众人刚觉得松了口气,却见他一张嘴,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他不理会别人的反应,而是颤抖着手从自己脖子上摘下一串吊坠,连同雪莲儿的那串,一起递到雪莲儿面前。 雪莲儿狐疑的接过两串吊坠,拿在手里反复观看。两串吊坠极为相似,都穿着几十粒材质相同的颗黑色珠子,只是下面吊着的物件不同。雪莲儿的那串上面的是一个形状像小船的东西,那是一个药碾的碾槽,而秦不弃的是药碾里的那个碾轮。雪莲儿颤抖着手,将那个小碾轮搁到小碾槽里,竟是刚刚合适。她疑惑的望着秦不弃,想要知道这两串吊坠所隐藏的故事。 秦不弃仰天长叹一声,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到嘴里。此时他已没了初时的癫狂之态,有的是三分落寞,七分悲凉。他缓缓道:“这两串吊坠的材料并非珍珠宝石,是我用泗水之滨的砭石刻制而成。我不是玉石匠,当年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弄好,我把挂碾槽的这个送给了师姐,自己戴上了这个带碾轮的。这两件物事世间不会有第二套,今日虽重新璧合,却是物是人非!”他又长长叹息一声,接着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自己是被捡回的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他不会一个人的好恶而改变。一个人要敬爱自己的养父养母,更不应忘了自己的亲生母亲,那是历经生死大劫将你带到这个世间的人。你的生母更是历经苦难,你更应该缅怀她,敬爱她。” 雪莲儿面色苍白,无助地看了一眼骆先生。骆先生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与你爹多年交好,对于你的身世也略知道一些,只是并不详尽,秦先生或许可以解开这些疑团。” 秦不弃道:“不错,单从你的相貌我已几乎可以确认,再加上这幅吊坠,那更是毋庸置疑了。你,就是我师姐的女儿,我师父的嫡亲外孙女。” 雪莲儿身子一晃,险些倒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身世真相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第六十二章 纠缠不清 秦不弃幽幽道:“你母亲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人,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只是天意弄人 这时段品刚忽然插话道:“秦先生,恕小的冒犯。这些事情能否緩些讲,既然大家是自己人,不如先解了我这兄弟的毒,毕竟人命关天那!”原来,他看秦不弃只顾着讲说往事,丝毫没有救治患者的意思。他和皮老三交情甚笃,真怕错过了救治的时机,造成终身之憾,于是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其实周竞泽等人都是心中焦急万分,段品刚的话何尝不是他们心头所想?如今听段品刚说了出来,也都殷切的望着秦不弃。 秦不弃一下子又狂躁起来,大声骂道:“老子说话,你多什么嘴?我发过的誓,你当是放屁么?” 段品刚终究是闯荡过江湖的粗豪汉子,闻言直气得浑身直抖,双拳攥得咯咯直响,若不是主人在侧,他早就冲上去痛揍这个不近人情的家伙了。 周竞泽身世非凡,自一出世就是人上之人,自来都是别人好言相求于他,几时受过如此窝憋气,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唰地一声收起了折扇,冷冷道:“既然先生不愿出手,我等就此别过。”又冲着雪莲儿道:“莲儿,我们走。” 雪莲儿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秦不弃,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不弃大声叫道:“你们可以走,她却得留下。”“她”指的自然是雪莲儿。 周竞泽冷冷道:“为什么?” 秦不弃道:“她是我师姐的女儿,是我神农谷嫡派传人。” 周竞泽仰天打了个哈哈,淡淡道:“可你别忘了,她是我周家的奴婢,她的生死去留,只有周某说了算,就是官司打到当今天子那里,也是无可更改。” 秦不弃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那,那我可以给她赎身。” 周竞泽笑道:“那好。不过契约上写的明白,要等她年满十八岁方可赎身,赎金是黄金万两。” 骆先生等人心中暗笑,知道主人这是有意刁难秦不弃,因为他们都知道雪莲儿并非是花钱买回来的丫头,老夫人待其如养女一般,将来十之**也是公子爷的人。 秦不弃肚子一鼓一鼓的,显然是气得够呛,他大声叫道:“哪里需要这么多,你这是讹诈。” 周竞泽笑道:“不信就随我到岭南敝宅,取出契约,让你一看究竟。” 秦不弃双手乱抓这头发,显然心中焦躁之极。只见他一跺脚,恨声道:“我这山野之人,也不管什么朝廷律法,人我是留定了。随了我意万事皆休,否则谁也别想活着离开此地。” 周竞泽剑眉一挑,冷然道:“阁下要强留客吗?” 秦不弃道:“不错!” 周竞泽仰天一声狂笑,道:“那我等就领教阁下的用毒奇技。”口中虽说的轻松,但心中却不敢有丝毫的轻忽。 骆先生是老成谋国之辈,眼见事态恶化,连忙站出来打圆盘。他双手乱摇,口中连连道:“慢来,慢来,此事尚有商榷余地,万不可意气用事,伤了和气。”他知道这事的关键人物就是雪莲儿,于是对着她道:“莲儿,秦先生有意相留,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雪莲儿眼见为了自己又起争端,心中不由大感不安。当她知道了一些自己的身世后,哀痛之余,不知怎的竟对这个疯疯癫癫的秦先生生出一丝亲切之情。她在周府多年,视少主人为天,心中也早有模糊的情愫生出。如今见这二人立时就要厮杀对垒,立时感到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听骆先生发问,犹豫了半晌,继而屈膝跪倒秦不弃面前,垂泪道:“雪莲儿痴活了多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先生既和我母亲同门学医,那自是我的长辈,我却不知该称呼您为叔叔还是舅舅。但不管怎样,长辈相留,莲儿不敢不从,日后自会向老夫人恳请赎身之事。只是求您看在我过世的母亲面上,救了皮三叔的性命,莲儿自当报答您的恩德!”说着磕下头去。 周竞泽暗暗皱眉,温柔可人的雪莲儿在他心中的地位,要比皮老三高出不少,他实在舍不得将她舍弃,但如果因此放弃了皮老三的性命,更会寒了这班手下人的心。事到如今也只有且走且看了。 秦不弃连忙扶起雪莲儿,急急说道:“快起来,快起来!你这一跪,让我的心中好生难过。”说着又滴下泪来。擦了擦泪水,接着道:“你既出口求我,于情于理我都得出手救治 ”众人心中刚觉欢喜,却听秦不弃接着道:“只是我确实有毒誓在身,无法答应与你。” 众人心中又是一凉,都觉得此人太过拘泥,一点变通之处都没有。 雪莲儿道:“若是这样,那就叫莲儿应了誓言,将来任何报应都冲着莲儿来好了。” 秦不弃叹息一声道:“我这誓言无人可以取代,实在是难解的很。” 雪莲儿问道:“究竟是什么誓言?” 秦不弃道:“当年我最初立下这规矩时,发的誓言无非是不得善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话,我也不太在乎这些,后来也曾破过例。只是多年前,一大群武林中人都冤枉我,如不是有人极力给我开脱,恐怕早就魂归那世了。从这件事后,我再次对天起誓,如果我在违背誓言,叫我天上地下永远见不到师姐的面。这在别人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我来说,这却是最毒的誓言,因为谁也不知师姐在我心中是怎样的地位。” 众人心下默然,虽觉得秦不弃过于迂腐,但这份痴情却令人动容。 骆先生问道:“难道就没有转圜之地吗?” 秦不弃凄然笑道:“除非我能再次见到师姐。” 众人又是默不作声,思量着或许真该叫那老妇人一试。 正当众人心生失望之时,忽听秦不弃咦了一声,对着林错道:“我想起来了,刚才好像你说过什么会飞的蛇,是不是?” 众人都是一愣,不明白一霎时间这位秦先生又改了话题。 林错也是莫名其妙,愣了一下答道;“是啊,怎么了?” 秦不弃急急问道:“那蛇在哪里?快给我!” 林错道:“不在我这里。” 秦不弃怒道:“没有你瞎说什么,你消遣老子吗?” 林错道:“不在我这里,并不表示我不知道在哪里。” 秦不弃脸上又现出喜色,追问道:“在哪里?快说!” 林错问道:“那你先告诉我要飞蛇干什么。” 秦不弃一脸的急相,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麻烦?我要那飞蛇自是有大用处。”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皮老三,接着道:“就是这小子的命也着落到这个飞蛇身上。” 林错倒是知道了缘师太就是因为得到那条飞蛇,才托自己来找秦不弃,至于这和皮老三有什么关系,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秦不弃见众人都一脸疑惑的望着自己,搓着手道:“你们怎么这么笨,这还不明白。我当初发誓的时候,救我的人就在身旁,她劝我不要如此决绝,于是我就又加了一条,如果找到飞蛇,救了那个不是我害的、可别人硬是冤枉是我害的人,就此洗脱了我的冤枉,我的誓言就能破掉,你们听明白了吗?” 众人好不容易才从他夹七杂八的话里理出头绪,知道还有希望,于是又都殷切的看着林错。 林错道:“这我就明白了。实言相告,飞蛇我送给了了缘师太,就是她叫我来请你的。” 秦不弃大喜,道:“那好,你这就带我去见了缘师太。” 第六十三章 以命换命 林错连忙双手一栏,道:“你先救了人再去。” 秦不弃一瞪眼,道:“你要骗我呢?” 林错苦笑道:“我骗你作甚?况且我也不知你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 秦不弃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说道:“不行,不见兔子不能撒鹰,还是得先救了那个人再说。” 林错急道:“等你救了那个人,这个人恐怕连孟婆汤都喝了。” 秦不弃道:“那也没办法。他死了,大不了重新投胎,过不多少年,又是一条汉子。而我若违了誓言,就永远也见不到师姐了,这比活剐了我都难受。划不来,划不来!”说着连连摇头。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古之先贤重诺轻生死,令后人敬仰。但那重的是对别人的承诺,轻的却是自己的生死。而这位秦先生却对别人的生死如此漠视,说他草菅人命恐怕都不为过。但他的这份痴情,又让人叹为观止。 骆先生对周竞泽道:“公子,不如让那个妇人试一试,可使得?” 周竞泽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骆先生对秦不弃道:“既是先生不肯出手,那我们就去让那位老婆婆救治了。”他之所以如此说,是还多少抱着一线希望,盼着秦不弃能回心转意。 秦不弃摆了摆手,说道:“这也随你们。只不过你得是先问问她,这一辈子可曾就救治过人命。”还没等众人说话,接着又道:“我是看在莲儿的面子才提醒你们的。” 却听那老妇人骂道:“秦不弃你放狗屁,敢说老娘不会救人。你忘了,你至少有三成本领是跟我学的。老娘学医之时,你还没投胎呢。” 秦不弃冷笑道:“不错,你是可以解毒,但经你手救治的人却是后患无穷,有时生不如死。你也确是教了我一些本领,但那些本领我却不敢再用,以免遭到天谴。” 众人一时想不通他二人究竟是何关系,又有多少恩恩怨怨。听二人还在唇枪舌剑的争执不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忽见气急败坏的秦不弃喝了声:“你给我闭嘴!”一抬手,就见一片轻雾自他手中飞向老妇人,老妇人刚发出一声:“你干 ”两个字后,就此没了声音。 众人又吃了一惊,开始以为秦不弃杀了老妇人,正自错愕之时,却听见老妇人发出了鼾声,这才知道原来他给老妇人施了**。 林错忽然向秦不弃问道:“请问秦先生,令师姐是个怎样的人?” 秦不弃一呆,缓缓道:“师姐是最好的女人,美丽,温柔,善良,她是天上的仙子降临凡尘,是灵山的菩萨驾临人间。”说话的时候,脸上显现出无限的柔情。 林错道:“是啊,一个如此善良的女子,定然不会做出见死不救的事情来。” 秦不弃一愣,怒道:“臭小子,你在说我吗?” 林错笑道:“晚辈怎敢?只是我想以令师姐的性情,若见到他的师弟见死不救,不知该作何想法。”转头又对雪莲儿道:“雪莲姐姐,有道是母女心性相通,令堂若在天有灵,她会有怎样的想法,你应该最是清楚。” 雪莲儿听他提及生母,心下虽然一阵凄楚,却也明白林错的用意,凄然道:“我想她定会不高兴,不快乐的。” 秦不弃呆愣在当地,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林错接着道:“通常这样温良的女子生气之后,不会拿刀动杖,更不会撒泼骂街,避而不见,却是她们最常用的法子。” 周竞泽等人心中暗赞,知道林错用的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且看秦不弃该如何应对。 秦不弃抓着头发,显然心中矛盾之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雪莲儿对秦不弃道:“师叔,不知我这样称呼您是否妥帖?若果您救了皮三叔的性命,我愿焚香祭告上苍,莲儿愿领一切责罚,也要告诉娘亲,让她知道您的一片苦心。” 秦不弃一跺脚,叹道:“哎,罢了,罢了,就依了你们。”说着在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丸药来,递到林错面前,说道:“吃下去。” 众人又是一愣,林错迟疑道:“中毒的不是我。” 秦不弃道:“我当然知道不是你。这也不是解毒药,而是一粒毒药。你吃下它,等我给他解了毒,你随我去见了缘,如果你没骗我,我自会给你解毒。如果你骗了我,那你就是替他死,也不算我破誓。” 林错一咧嘴,自己好心救人,却屡屡遭险,越陷越深,真是麻烦不断,烦恼迭出。当此性命交关之际,心中也不由一阵犹豫。 只听周竞泽道:“林贤弟本来与此事无关,皮三哥是我的的人,就由我服下这粒药丸。”说着就要上前取药。 段品刚和虫儿怎肯让主人涉险,一跃向前,争着去拿毒药。但他们刚到秦不弃面前,却见林错已经伸手接过毒药,吞入腹中。 周竞泽顿足道:“林贤弟,你真不该再趟这浑水,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你叫愚兄何以克当?” 林错笑道:“这倒不妨事,一来我没有骗人,二来守着大国手,岂能轻易死去。”继而又对秦不弃道:“我已遵先生之命,请先生履行诺言。” 秦不弃点头道:“不错,你既然敢吃下这枚毒药,对你的话我也信了七分,这就给他解毒。”说着吩咐段品刚和虫儿将皮老三抬到屋中。 林错等人想跟到屋中观看,却被秦不弃拒之门外,就连抬人的段品刚和虫儿也被赶到屋外,只有雪莲儿一人被叫到屋中,想来秦不弃也是想借这个机会教教她医道。 段品刚和虫儿找来几个竹凳,请周、骆二人及林错坐下,二人垂手侍立。 周竞泽虽然心中记挂着皮老三,但表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流露,谈笑风生的和林错闲聊着。林错约略说了一下到此的经过,听的那几人咂舌不止,对林错又添几分敬佩之情。 林错想起一事,皱眉道:“不知那位婆婆和秦先生有什么恩怨瓜葛,他又会怎样处置于她?” 骆先生道:“江湖恩怨错综复杂,只看其表难知就里。老朽妄自揣测,这妇人对秦先生的伤害倒在其次,而她她对莲儿生母的伤害,才真正是他的锥心之痛。”于是将自己所知的部分雪莲儿的身世,简单的说了一遍。 原来,在周府附近,有一位姓方的郎中,为人仁厚慈和,颇有些好名声,只是因医道平平,日子过得也仅够温饱。夫妇二人年至四旬,却是膝下犹虚,没有一儿半女,因而常为此烦恼。 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夜,夫妇二人刚刚睡去,忽听院门响了几声,像是有人拍门。方郎中以为是有人请自己出诊,几分不情愿地钻出了暖和的被窝。待他穿好衣服后,院外却没了动静,便猜想可能求诊的人又投了别家,便想脱衣再睡。可这时却听外面隐隐有婴儿啼哭的声音,好半天也没有止歇。方郎中觉出些蹊跷,胡乱穿上衣服,趿拉着鞋子来到门外。当夜无星无月,好在挂在门前写着“方家医馆”的灯笼亮着,虽是灯光昏暗,却也能让人看得清楚。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半躺半坐的斜靠在门框上,怀里面抱着一个哇哇嚎哭的婴儿。 方郎中吓了一跳,用手一试女人的鼻息,发觉已是气若游丝,用手推了推也没什么反应,根据自己多年行医的经验,明显是没得救了。方郎中虽然胆小怕事,但毕竟行医多年,见死不救的事情是断然做不出的。他急忙将妻子唤了出来,二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一大一小弄到屋里。他让妻子先熬些姜汤水,自己给那女人行针治疗。可没等姜糖水熬好,就发现女人已经断了气,身体慢慢僵硬起来。 第六十四章 托孤同道 在自己的医馆死了人,着实让方氏夫妇二人心惊胆战,生怕被人怀疑是自己治死的,就算官家不追究,以后谁还敢找他诊治?二人想着把人偷偷弄到街上,深夜之中自是无人知晓。但当二人看着灯光下已经止住啼哭的孩子时,心中又是老大的不忍。方郎中更是为自己的想法深深自责,作为一个悬壶救人的郎中,怎能有如此龌龊的想法?二人计议一番,连夜找来了保甲报了案。出了人命属于大案,保甲不敢做主,于是天一亮便呈报了县丞。 案子并不复杂,也没有苦主诉讼,更因为方郎中极有人缘,邻舍保甲都愿意为他作证担保,应该很快就能结案。只是这位县太爷却很是贪心,想要勒索些黄白之物,于是追问起来没完没了,看样子非要给定成个谋财害命的大案不可。方郎中极力申辩,呼天抢地的喊冤,只是本就拙于词令的他哪里辩得过这生有两口的官,最后连他自己都快相信对方的诬陷了。 幸好此时骆先生赶了来。原来是邻居看他夫妇二人要蒙受不白之冤,知道骆先生素来与方郎中交好,于是急忙请了他过来。周府在当地势力非同小可,各级衙门无不仰承鼻息。骆先生虽只是周府西宾,无功名爵禄,但是县令见到他的名刺,竟也是起身恭迎。骆先生颇有辩才,说话绵里藏针,只寥寥数语,就说得县令哑口无言。他又给县令使了些银子,终于保得方郎中无罪开释。 方郎中出钱买了口棺材,将女人葬在郊外,并收养了那个婴儿。那是一个几个月大的女婴,襁褓中有一方绢帕,上面用鲜血写着“雪莲儿”三个字,并有一组生辰八字,那一串雕成药碾的吊坠也在其中。更令方郎中惊奇的是,襁褓中还有一个小册子,上面撰写着极高深的针灸医病之法。方郎中如获至宝,每日废寝忘食地按照册中所载的针法修习,几年过后竟是医术大进。 雪莲儿一天天长大,如粉雕玉琢一般,真叫夫妇二人视如掌上明珠,从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方郎中猜测,雪莲儿的生母一定也是精于医道之人,只是不知因何故遭了大难。她临终前像是看到医馆门前的灯笼,想把女儿托付给同道之人,好叫女儿能传承其医术。于是他自己一边钻研,一边教授给雪莲儿。雪莲儿冰雪聪明,小小年纪就把方郎中的技艺以及书中所载的学到了手。 只是好景不长,一场大地震夺走了包括方郎中夫妇在内的数千人性命,雪莲儿虽幸运的活了下来,但却再次沦为孤儿,那一年她刚刚十三岁。骆先生收留了雪莲儿,把她带进了周府。 骆先生没有家室,如何安顿雪莲儿倒是颇感为难。后来周竞泽的母亲见到了雪莲儿,喜欢得不得了,于是收在了身边,但却没有以主仆之礼约束,倒好像母女一般融洽。骆先生知道周夫人的心意,自是替雪莲儿欢喜。 在周府,雪莲而除了悉心照顾周夫人的起居之外,还和骆先生学文习武,数年之后,越发出落得如清水芙蓉一般。 每逢祭扫之期,骆先生除了带她给方郎中夫妇扫墓,还要给另一座坟茔烧些纸钱。雪莲儿曾问过方郎中夫妇,后来也向骆先生打听过坟中葬埋的是谁,但却始终没有得其要领,回答的人都只是说那是她的一位长辈。雪莲儿性情柔和,看到长辈不肯吐露,也就没有深究。今天说破了身世,料想她心中定然已是雪亮。 众人听骆先生说完这一段往事,都是默然不语,既对雪莲儿凄楚的身世伤感,更对她的生母拼着最后一丝气力为她寻找归宿而感叹。猜想着雪莲儿的生母究竟遭受了怎样的苦难,让一个精通医术的人死在冰冷黑暗的大街上。 正在这时,只听屋里一声大呼:“痛死我了!你他娘的轻一些。” 众人一愣,随即听出是皮老三的声音,既然能够开口喧哗,那定然是清醒过来,性命应该无忧了,也就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只听秦不弃骂道:“你奶奶的,老子拼着破誓给你疗伤,你还不干不净的,真该让你毒发而死。还是习武之人呢,怎么不学学关二爷,刮骨疗毒还下着棋,眉头都不皱一下。哼,这般怂包,真是丢人现眼!” 皮老三被他抢白了几句,觉得再闹就会被他看轻,于是哼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众人向茅屋望了望,都是莞尔一笑。 虫儿道:“这位秦先生真是怪得很。别的郎中都是文绉绉的,像秀才相公一般,就是骗饭吃的走方郎中,也好跩上几句。他可倒好,说起话来粗的跟皮三叔不相上下。” 周竞泽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但凡奇能异士,多是恃才傲物,不掩天性之辈。此种人往往不受世俗礼法约束,说话做事,甚至想法都是恣意纵横,不受前人法则制约,因而往往能独辟蹊径,自成一家。试想,如果李白没有了潇洒狂放,只是一味的循规蹈矩,那或许他最多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人,岂能博得‘诗仙’的桂冠?张旭如果没有了癫狂之举,恐怕也只会描摹前人碑帖,世上又怎会‘草圣’神品传世?” 骆先生点头道:“公子所言甚是。就是本朝的东坡居士和米元章等人,也都是不拘俗礼真名士。说到江湖草莽之中,这种怪杰更是俯身即拾。当年有一位名叫淳于果的豪侠,纵横大江南北,凭着手中一口刀,将为祸多年的雁荡八魔一夜之间尽数除掉,真个是威风八面,傲视天下。可就是这么一位盖世英雄,平日结交的都是屠狗卖肉、嗜酒好赌之辈,一开口,就是污言秽语,哪里有半分侠客风采?一次在苏州城内,路过一家酒楼,一时酒瘾上来,但翻遍了全身,却是一文不名。正烦恼时,却见酒楼伙计将一个无钱付账的食客打了出来。依照平日的性子,要么他替人家付账,要么将伙计教训一顿。但此时他却又了另外的想法,昂首阔步进了酒楼,要了上好的一桌酒菜,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痛快。伙计过来算账时,这位大侠抱着头蹲到地上。伙计不解其意,他笑着说自己没钱,刚才看有人用挨揍的法子付账,觉得很不错,也想试一下,并说如果好的话,以后可就省出了大把的银子了。伙计气得要死,一声招呼之下,一群人拳脚相加,直打到了大街上。这位淳于果大侠,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是连一个小指都没有加于那些人身上,真是怪得好笑,怪得天真。” 众人听罢,都觉得好笑。虫儿更是乐得直不起腰,一边擦着笑出来的泪水,一边道:“真笑死人了,亏他这么一个大侠,竟用这么丢人的法子付账,还打不还手,留着一身功夫做什么使得?” 周竞泽正色道:“孺子无知!有了一身好武艺,就可以恃强凌弱吗?照你的想法,那当权者就可以滥用权力,为所欲为了?这位淳于果的做法虽不足效仿,但他尚知孰可为孰不可为,就此而看,可以当得一个‘侠’字。” 众人点头表示赞许,虫儿偷着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 屋门一响,秦不弃带着雪莲儿走了出来。两个童儿伴着皮老三跟在后面。皮老三生怕被人小瞧,一边甩开童儿扶着自己的手,一边嚷道:“放手,放手,老子结实得很,用不着人搀着。”话音刚落,脚被门槛一绊,一个趔趄向前摔出。 第六十五章 大仇难报 段品刚正待跃过去相扶,却见秦不弃一侧身,让开了皮老三的身子,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脖领,帮他稳住了身子,冷哼道:“不知好歹的家伙,呈什么能?” 众人这才看出,原来这秦不弃的武功竟也是不凡。 皮老三涨红了脸,刚要反驳,想起自己的性命是这人相救,终于忍住没在吭声。 周竞泽抱拳施礼道:“多谢秦先生施以妙手!” 秦不弃不冷不热道:“你无须谢我,若不是看在莲儿的面子,我是不会轻易破例的,要谢就谢她吧。” 周竞泽淡淡一笑,道:“莲儿自是要谢的,但先生的回春妙手还是令人钦佩。在下承祖上余荫,家道还算殷实,屋宇也说得上宽敞。如果先生不嫌弃在下粗鄙,盼先生到敝宅小住,阖家上下自是倍感荣宠。” 秦不弃听出对方有笼络之意,淡淡道:“我这样的山野之人,住不惯豪宅大屋。但岭南我还是要走一遭的。”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师姐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那里,我 ”说着喉头一哽,又垂下泪来。 众人见他又伤起了心,都跟着静默不语。 皮老三却不知这其中的因由,只是狠狠地盯着林错,他简单的头脑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忽敌忽友的小子怎么也站在这里。 骆先生道:“这倒简单,过些时日,我们南归之时,定会邀先生同行。” 秦不弃道:“不必。我去心似箭,哪里等的这长时日?明天我先到了缘师太那里了结一件旧案,随后就带着莲儿去岭南。” 周竞泽微微皱眉,心中极是不快。不要说雪莲而是自己贴身之人,就算是自己养的猫狗,别人想索取时,也要征得自己同意,可这位秦先生竟是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但他是极有涵养,也极有城府之人,更兼着想笼络这位异人日后为自己所用,所以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周某适才所言赎金云云纯属笑谈,莲儿是自由之身,去留只随她的意。她如果愿意追随先生左右,周某绝不阻拦。”随后向着雪莲儿道:“莲儿,你的意思怎样?” 雪莲儿听周竞泽问向自己,不由大感踌躇,犹豫了半晌,缓缓道:“莲儿本是苦命人,如果不是骆伯伯和老夫人慈悲收留,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虽然老夫人抬举,并没有把我当奴婢看待,但莲儿却不敢乱了尊卑秩序,在有生之年,只想着全心全意侍奉老夫人和公子,并不敢有其他奢求。”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心中暗赞她小小年纪竟如此重情重义,实在难得的很。 雪莲儿又道:“今天和秦 啊,不,和师叔相逢,才知道莲儿的身世真相。我虽记不得生母的慈容,但想起她遭了许多苦难,心中便觉痛楚。师叔和她是至亲之人,也是我的至亲,既想让我留在身边,莲儿又怎能不从?只是要想怎样一个法子,让莲儿既能尽孝,又能尽忠,却是大费心思,还请公子和师叔妥善计议,莲儿一定遵命。” 周竞泽虽猜不出莲儿是否看透了自己笼络秦不弃的心思,但听她如此一说,已经为自己的招贤计划推进了一步,心中不由暗喜,于是对着秦不弃道:“莲儿小小年纪,能如此重情义,实在令人感动。但在下愚鲁,实在想不出什么万全之计,还请先生裁度。” 秦不弃皱眉不语,以他的性格,从来就是唯我独尊,哪里考虑过他人的感受?但雪莲儿不同,她是自己师父的唯一后人,也应该是将来神农谷的嫡派传人。更因为她像极了自己的师姐,这对愁苦了二十几年的自己来说,能天天见到她,是任谁也无法想象的慰藉。他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恼或是吓走了雪莲儿,那真是比杀了他还可怕的事情。想了半晌,他叹了口气道:“哎,罢了,就依你适才所说,我且随莲儿到岭南居住些时日,待把神农谷的诸般技能传授之后,再做打算。” 周公子等人闻言,自是欢喜。林错见一件烦恼之事最后竟是皆大欢喜,心中也是高兴。但他想起那位老妇人,不由皱起了眉头,不知该如何了结,更猜不出秦不弃会怎样处至于她。 秦不弃满面喜色,就想着招呼雪莲儿等人进屋休息。一转脸看到林错皱眉不语,笑嘻嘻的问道:“小子,别人都这么开心,你苦着脸干什么?” 林错真有些适应不了秦不弃笑嘻嘻的模样,故意道:“平白无故被人喂了毒药,怎能开心?” 周竞泽道:“秦先生,大家既是一家人,就应彼此信赖。可否为林贤弟先解了毒,我敢担保他没有骗你。” 秦不弃一摆手道:“这是两回事,别混在一起。不过他要想现在得到解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竞泽急忙道:“请讲!” 秦不弃向林错道:“现在我有一件棘手的事,自己办不了,你若能替我办到,立时把解药给你。” 林错心思一转,心中立时雪亮,但却故作不知,问道:“我脑子笨,实在想不出来,要我办什么事,直说吧。” 秦不弃皱眉道:“看你小子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反倒糊涂了。” 林错故意装傻,呵呵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糊涂?” 秦不弃急于想了结那桩多年的恩怨,对于林错装傻充愣的样子虽然恼恨,却也无计可施。一番抓耳挠腮之后,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说道:“我想杀一个自己不能杀的人,如果你替我杀了,就给你服食解药。” 除了皮老三之外,其余人都知道他想叫林错帮他杀了那个老妇人,于是都看着林错作何反应。 林错却依旧假作不知,问道:“杀谁呀?” 秦不弃气得骂道:“你他娘的非逼着老子把话挑明吗?” 林错道:“你还是挑明了吧,免得杀错了人。” 秦不弃一跺脚,指着不远处依旧蜷伏在地上的老妇人,恨声道:“杀她。” 人们虽料到他打算除掉那个老妇人,但听他咬牙切齿地亲口说出,心头还是不禁一颤,想象不出二人究竟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 林错道:“如果我不杀她会怎样?解药你还给不给?” 秦不弃一愣,恨声道:“老子说话算话,当然还给,不过要在见到飞蛇之后。如果你说谎,这一来蒙混过关,岂不是好?” 林错笑道:“我没有说谎,何须蒙混?如果为了早一日半晌服食解药,就动杀人之心,那其实正人君子所为?” 秦不弃还不死心,又道:“可她刚刚险些将你害死,你就不想报仇么?” 林错道:“可她并没伤到我。况且她现在已无反抗之力,若此时杀她,甭说做君子,就是连人都做不成了。不干,绝不能干。” 秦不弃恶狠狠道:“如果你不杀她,我就不给你解药呢?” 林错脑筋转得极快,笑道:“这倒也在我意料之中,只不过雪莲儿姑娘却绝料不到先生会是这样的人。” 就像被人击中软肋一般,秦不弃登时气馁,却不甘心就此退缩,质问道:“我是怎样的人?” 林错笑道:“先生当然是诚信之人,刚才只不过是和在下说笑罢了。” 秦不弃这才略略顺了口气,也看出这个小子不大好对付,于是含糊着说道:“你这小子还算明白。”不过接下来如何处置那老妇人,倒是颇感为难,一时凝眉不语。按着他对老妇人的恨意,今天这大好的机会不杀她,实在不甘心。两个童儿虽不是自己正式的弟子,到底也是神农谷的人,也要和自己一起遵守师父的遗言,不可对其加害。雪莲儿的母亲就是被老夫人所害,照理她最应该替母报仇。但一来他也算神农谷的人,二来自己也不想叫她双手沾染血腥。他也看出雪莲天性善良,性格柔弱,断断不敢杀人的。而周公子等人和老妇人无冤无仇,也不可能为了自己杀人的。想了半晌,竟是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一声长叹,道:“仇人就在面前,却不能伤其半分,我好恨呐!”说着,身子竟是簌簌的颤抖不停。 第六十六章 陈年旧事 秦不弃转头望了一眼林错,说道:“是你封的她的穴道吧?放她走吧。但你要知道,你的一念之仁,也许会害死很多人的。” 秦不弃最后一句话对林错颇有触动,他见识过老妇人的用毒之术,也看出此人绝非善类,如果放其自去,或许真有人会在受其伤害,这笔账该不该算在自己身上,倒真是让人头疼得很。不过想起老妇人白发萧萧的模样,实在让自己下不去手。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看到老妇人已醒转了过来,于是说道:“老人家,你若大年纪,正该吃斋念佛,以修来生,何苦在江湖上多造杀孽?你发个誓,从今绝不害人,我就放你走。” 老妇人哼了一声,并不搭腔,反倒闭上了眼睛。 饶是林错机智百变,看到对方如此,却也无计可施,摇头叹息一声,倏地出手,解了对方穴道,跟着身子急退,以免对方暴起伤人。 老妇人却没有出手,慢慢站起了身子,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冷笑道:“哼,你们不杀我,我也不会领情。新仇旧恨,早晚一并了结!”说完不再理会众人,缓缓走向花丛,觅路而去。 秦不弃冷哼了一声,对林错道:“我是她的旧恨,你就是她的新仇了。你不知道你的一念之仁,会带给你多大麻烦,将来你会后悔的。” 林错也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想起了和闫掌柜打交道的过程,知道对恶人仁慈,有时就是对善良人的伤害。但他从未杀过人,更缺乏杀人的勇气,尤其是对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老年人。他只想等找到杨烈,尽了朋友情义之后,快快回到家乡,回到父母和师父身边,因为那里才是自己的桃花源,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适应这个纷繁诡谲的江湖。 秦不弃带着众人进了屋,吩咐童儿泡茶待客。 周竞泽等人在半路上吃过干粮,此时只是略感劳乏,于是坐下来细细品着秦不弃自制的药茶。林错却是饥肠辘辘,摸了摸怀里倒是还有一些吃食,于是取了出来,向众人略略谦让一番,便吃起来。 雪莲儿很想知道一些母亲的事,可秦不弃此时竟是对着烛火发呆,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她自来乖巧柔顺,从来不去要求别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猜想这位师叔很可能是在回想一些前尘旧事,到他想说的时候定会告诉自己的,所以也就不发一声的默默等候。 “啪”的一声,烛芯爆开,火舌突突地晃个不停,大家不由自主的望向烛火。 秦不弃像是在睡梦中惊醒一般,身子一颤,茫然的忘了往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雪莲儿色脸上,口中喃喃道:“像,太像了!这是师姐于冥冥之中的安排,她把你送到我身边,让我好好照看你。从今而后,我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让师姐在另一个世界得以安心。” 雪莲儿听他说的真诚,心中一阵暖流涌动,泪水在眼眶中滚动,轻声道:“您能和我说说我娘的一些事情吗?” 秦不弃凄然一笑,道:“傻孩子,就是你不提,我也要和你好好说一说的。这些年来,我一直想找一个人好好倾诉一番,但世间多是低俗龌龊之辈,有谁愿听?有谁配听?” 众人听他如此说,心中都是不以为然,暗道:“有人不愿意听倒是有可能,可又有谁连听你讲述故事都不配?” 秦不弃不管别人的想法,幽幽地说起了前尘往事: “我的师祖百草翁是一位医术通神的大国手,当年有在世华佗的美誉。后来他辗转来到此地,看到这里群山环抱,四时如春,更兼盛产各种珍稀药材,便定居此地,将此地命名神农谷。 他老人家一生收留了两个孤儿传授衣钵,一个是先师姜邈,另一个是女弟子,名叫云萝,也就是刚刚的那个老虔婆。师父形貌英俊,洵洵儒雅,惹得云萝春心萌动,死乞白赖的非要嫁给他。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师父对这个师妹却是难生半分情愫。倒不是她没有才貌,那云萝颇有几分姿色,而且也很聪明,修习医术之快,似乎犹在师父之上。师祖本也想着让这两个徒儿结为夫妇,但师父却对他说,师妹本也很好,就是做事一言一行不像个女孩儿家,她对济世救人的医术兴趣不大,反倒对一些炼制毒药的法门有兴趣。尤其是经常看到她用一些小生灵来试她炮制的毒药,看到小生灵痛苦的死去,她不但没有半分怜惜之情,还欣喜异常,如此残忍的性情,让自己无法接纳。后来,师父娶了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子,云萝一怒离开了神农谷,多少年也没有音讯。师祖撒手西去后,师父师母带着女儿灵芝,就在谷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有一次师父下山,在一个破庙里救活了即将冻饿而死的我,不但把身上仅有的一些银钱给了我,还脱下身上的棉衣给我穿上。那时的我孤苦伶仃,处处遭人白眼,哪里见过这样菩萨一般的好人,于是就跟在他后面,希望能永远跟着他,就算终生为奴,也觉得快活的很。”说到这里,想起了师父的深恩厚德,不禁泪如泉涌。 雪莲儿想起了从未谋面的外祖父、外祖母,心中别有一番滋味。想起了虽见过面,但却记不起容颜的母亲,更是忍不住落泪。她偷偷望了一眼周竞泽,心道:“我何尝不是想着永远在你的身边,就算你有门当户对的夫人,我也愿意长伴你的左右,就算为奴为婢,又算得了什么呢?” 秦不弃擦了擦泪水,接着道:“师父见我总跟着他,问我想干什么。我说你是好人,我愿意做一个小厮,只要给口吃的就成。师父笑着说,自己也是个穷人,那里养得起僮仆。并说他认识几个财主,他们得过自己的好处,可以将我介绍过去,他们会给他面子的。他那知道我的遭遇,我恨透了那些有钱的老财,就是饿死,也不会去讨他们的饭吃。师父心地实在善良,见我执意跟着他,也没有狠心把我甩下,带我来到了神农谷。 师母也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她丝毫没有嫌弃我这个脏兮兮的野孩子,像对待自己的儿女一般照看我,让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觉得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后来师父收我做了徒弟,我嘴上虽然称呼他们师父师母,其实心里叫的却是爹娘。只是因为有人说我命克双亲,所以一直不敢把爹娘二字叫出口。灵芝长我两岁,自然是师姐,待我更像亲姐姐一样,总是把最好的东西让给我。山野生活虽然清苦,但却是我这一生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时至今日,我仍是常梦到那时的情景,总是会在梦中笑醒,然后就会辗转到天明。”说到这里,秦不弃望着烛火的眼睛熠熠生辉,象是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年月。 众人知道他正在咀嚼着昔日幸福的味道,都不忍心打搅,小屋中一时间安静异常。 过了好一会儿,秦不弃这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声,接着道:“好日子为什么总是这么短暂?好人为什么总是这么短寿?三年以后,师母忽然得了一种怪病,连师父那样的神医圣手竟配不出对症良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妻寸寸肌肤溃烂。他翻烂了所有前人留下的医药典籍,竟是找不到任何线索。他找来城里的坐堂大夫、游方郎中,希望能从他们那里找到秘药偏方。但师父治不了的病症,那些混饭吃的家伙又那里有好办法了?他是急糊涂了,急疯了。过去听人讲古,说子胥过昭关,一夜头白,只以为是说话人夸大其词,毫无可信之处。但我却眼睁睁的看着师父一夜之间白了头发,面容也苍老了许多。 师母最终还是走了,虽然遭受了太多的苦痛,心头有太多的不舍,但最亲最爱的人能陪自己到最后一刻,却也弥补了诸多遗憾,所以她走得很安详,让人觉得她只是睡着了,或许第二天就会醒来,依旧忙碌着照顾好每一个人的起居。 第六十七章 祸福难料 秦不弃叹息了一番,接着道:“我一直有个心结打不开,总觉得是我克死了师母,所以就偷偷的离开了这里。哪知师父带着师姐找了三天,终于把我找到。那一次师父打了我,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不信克父母克亲人的那一套,硬是把我带了回来。没有了师母的日子,就像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欢笑一下子远离了我们。 半年之后,谷里来了一位客人,我和师姐都不认识,师父要我们叫她师叔,我们这才知道师父原来还有个师妹。师父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师妹,但毕竟二人同门多年,还是有些感情的。二人见面各自诉说了离别之情,说到动情处,又都各自抱头痛哭。 这位师叔,也就是云萝,从此便留了下来,每天忙忙碌碌的,像个女主人一般,照顾着我们的饮食起居。我们那时还小,不懂男女之事,只觉得冷清的谷中人多了热闹一些,又见她对我们确实不错,所以都很开心。等我成年以后,想起这段旧事,明白了云萝其实一直对师父没有忘情,仍一心想嫁给师父。师父或许觉得云萝变了心性,不再像年少时那样残忍任性,也觉得应该有个女主人照顾大家,于是一年之后,二人便成了亲,她成了这里的女主人。 说句良心话,那时云萝确实对我们很好,虽然不似师母那般发乎天性的真诚,但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现在大家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秦不弃叹息一声,用微微颤抖的手端起了茶碗,喝了两口,清了清嗓子,就要接着说下去。 人们都猜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彻底改变了众人的命运,却听见有打鼾的声音传来。循声望去,只见皮老三已经躺在竹榻上沉沉睡去,发出的鼾声也是越来越响。众人知道他有伤病在身,难免倦怠。段品刚却知道他最喜欢听打打杀杀的故事,对于这些儿女情长的话题实在没有兴致。见秦不弃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于是轻轻地将手掌伸到皮老三的身子下面,随后五指并拢,攥成了拳头。皮老三于睡梦中觉得后腰硌得难受,于是翻了个身,吧嗒了几下嘴,又沉沉睡去,只是没有了鼾声。 众人虽觉得有趣,却只此时不宜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凝神倾听秦不弃接着讲说。 秦不弃接着道:“转过年来,谷里又有了一件喜事,你道是什么。?”说着盯着雪莲儿。 雪莲儿摇了摇头,说道:“我猜不出。” 虫儿嘴快,说道:“我猜到了,一定是你和灵芝成婚了。” 秦不弃哼了一声,斥道:“胡说八道,我那年刚刚十一岁,成的什么婚?”接着神色一暗,叹道:“这样的好事,这一辈子是没有指望了,只盼着来生能有合师姐重聚的缘分了。” 虫儿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偷偷扮了个鬼脸儿,不再言语。 秦不弃道:“是云萝,他给师父生了个儿子。” 雪莲儿默默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是不是云萝有了自己的骨肉,从此就不对灵芝 啊,不,是我娘,从此就对我娘不好了?” 秦不弃摇摇头,轻声道:“那倒不是,她虽然把更多心思放到自己儿子身上,但对我们还是说得过去的。” 虫儿心道:“老子说错了话,你便吹胡子瞪眼的。雪莲姐姐说错了,你就和声细气的,真是看人下菜碟。” 秦不弃道:“师父中年得子,自是开怀之极,你娘有了小弟弟,也是欢喜的不得了,一有空闲便哄着弟弟玩儿,这个孩子也是最喜欢和姐姐在一起。姐弟二人虽是异母所生,其感情之深竟犹在一奶同胞之上。 老子有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很多祸事往往都深藏于好事之中,令人防不胜防。那个孩子长到四岁的时候,竟是和姐姐形影不离,反倒和自己的母亲颇为疏远,云萝虽心中不乐,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有一天,我和师父在丹房制药,临近晌午的时候,忽听外面传来师姐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随后又听见云萝尖利的嚎哭声。我和师父吓了一跳,连忙奔了出去,一看外面的情形,都吓得双足酸软,险些一交坐倒。只见那个孩子被云萝抱在怀里,身子一动不动,头上、脖子上鲜血淋淋,流得云萝衣服上殷红一片。 原来,师姐和云萝忙着做饭的时候,师姐见水缸里的水少了,便去小溪边打水。那个孩子照例还是要跟着去,任凭师姐怎么哄,他执意要去。云萝也没办法,嘱咐了一句,就叫她姐弟二人去了。师姐一边打水,一边叮嘱弟弟不要乱跑,一疏神的时候,一只木桶脱了钩,顺着溪水漂了开去。溪水很浅,师姐连忙蹚水去追,刚捞回了木桶,一回头,发现弟弟竟爬到一块半人多高的石头上,正手舞足蹈着。师姐吓坏了,连忙过去要抱他下来。可这孩子实在淘气得很,闪躲着就是不下来,脚下一滑,身子后仰,从上面掉了下来。师姐虽也练过一些无功,却是有限得很,再者她站到水里,行动也是不便,那孩子又是掉向石头的另一侧,她难以营救。只听那孩子一声尖叫,就听砰地一声,随后便没了声音。师姐急忙转了过去,却见孩子躺在乱石堆里,后脑汩汩的流出鲜血。师姐吓得魂飞天外,抱起弟弟,用一只手捂着他的后脑,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 云萝抱着孩子跑到师父面前,惶急地说着,‘师哥,快救救你的儿子,快呀!’说着用手捂着孩子的后脑,但还是有鲜血不断流出。我连忙跑到屋里,拿了药布和止血药,又奔了回来。我刚要给孩子止血包扎,却见师父摇了摇头,说了声‘用不着了!’身子晃了晃,坐在了地上。云萝还不死心,抢过我手中的东西,一边给孩子止血包扎,一边语无伦次的说道‘师哥,你是神医,那么多人都被你救活,你怎能不救自己的孩子。我发誓,他真是你的儿子,真的。我心里没有别人,那些打我主意的男人都叫我杀了。我知道自己不好,我一定改,只要救活了儿子,我一定吃斋念佛,连蚂蚁都不踩死。求求你了,师哥!\''说着竟给师父跪了下来。 师父面如死灰,含泪道‘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不要说他是我的亲骨肉,就是素不相识之人,我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别人叫我神医,那也只是说我医道尚可,说到底,我还是一个凡人,不是神仙。这孩子伤到了玉枕穴,后脑颅骨破裂,就是真的来了神仙,也救不了了。哎,天意让我绝后,天意啊!’ 云萝听完师父的话,愣愣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晌,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里喃喃自语,也听不出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好像有什么夺走我儿子,还有什么女儿之类的片言只字。只见她亲了亲儿子的脸,弄得自己的唇边和脸上沾上不少血渍,就像胡乱擦了胭脂一般。 师父见她已有疯癫之态,本想劝慰一番,可自己也是心神俱碎,哪里还能开导别人?长叹一声,流泪不语。 云萝将孩子放到地上,慢慢地回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灵芝,眼中似乎结了一层寒冰一般。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会有那样恶毒的眼神,让人看了真难得不寒而栗。只听她缓缓说道,‘我的儿子死了,怎么你还活着?’我心知不好,刚要说话,却见云萝已经飞身扑到,双掌十指如钩,直奔着灵芝头顶抓来。我来不及细想,也纵身窜了过去,好在我离灵芝很近,一下子扑到她身上,替她挨了那凌厉的一击。至今我的后背还有云萝的抓出的伤疤,每逢阴雨天气,便痛痒难当。”说着将衣服钮襻解开,将外衣褪下一截,露出了双肩。 第六十八章 真相大白 众人向他的肩头看去,只见双肩上有十个圆鼓鼓的疤痕。虫儿把自己的双手十指半屈,比划了一下,确信那疤痕就是被人抓出来的。骆先生精于大力鹰爪功夫,但那多是分筋错骨的手法,自知无法用十指深深插入皮肉之中的本领,见状不由吸了口冷气。 林错叹了口气道:“云萝是狠毒了些,但毕竟也是丧子之痛所致,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之人。” 秦不弃本就对林错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听他为云萝说话,更是来气,喝道:“你知道个屁!她可怜?她要是可怜,那世上的人都得可怜死了。你少插嘴,接着听下去就明白了。” 林错也是心头窝火,但他知道和这怪人实在没法理论,只得隐忍下来,接着听后面的事。 秦不弃道:“师父见云萝狂性发作,支撑着赶了过来,出手截住了她的攻势。师父专心学医,武功一道略逊一筹,好在云萝神智有些散乱,出手没了章法,师父拼着挨了她的一击,就势封住了她的穴道。然后一边给我敷药,一边解劝云萝。经过一番苦口婆心的劝慰,云萝总算答应了不再伤害灵芝,师父才给她解了穴道。 给那孩子料理完后事,大家都心神恍惚,什么也做不来。我和师父更要时时提防着云萝伤害灵芝,连睡觉都要轮流交替。 过了几天,云萝忽然收拾衣物,说要出去散散心。以前师父不愿她到江湖行走,怕她惹下祸端,但发生了这种事,让她留在这里总是睹物思人,难免伤心,更怕她伤害到灵芝,于是让她去了。 灵芝自从弟弟死后,整日以泪洗面,其伤心程度并不比云萝少。她的内心更是深深自责,总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弟弟。她自己茶饭不思,可一日三餐,总要端着一份到弟弟坟前,嘴里念念叨叨,劝着弟弟多吃一些。我和师父看着心都碎了,可也无法可施,只有慢慢开导着她,盼着时间久了会好一些。 过了一个多月,灵芝虽还是每天到弟弟坟前送饭,但精神却略好了一些了。我和师父刚刚松了一口气,不想有一天早晨,灵芝忽然不见了。我和师父找遍了山谷的每一个角落,嗓子都喊得发不出声音来,可依旧还是没有找到她。师父丧妻之痛好容易平复,可老天又让他中年丧子,如今女儿又不见了踪迹,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谷里找不到,我们又出了山谷,见到人就打听,逢人便问,那些得过师父恩惠的人也都帮着打听寻找,可找了两个多月,就是没有一点消息。 师父知道灵芝凶多吉少,怕是已不在人间了。他怀疑是云萝搞的鬼,于是四处打听云萝的踪迹,想找到她一问究竟。可他从未在江湖走动过,并没有江湖朋友,也不知云萝在江湖中的诨号,更是无从查找。 师父虽然不死心,但一连串的打击却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就此病倒了。我只好把他背了回来,慢慢养病调理。过了大半年,师父总算缓了过来,正当我们打算再去寻找时,云萝却又回来了。师父自然问她知不知道灵芝的下落,云萝却是一脸茫然,说自己去了关西,怎知道灵芝哪里去了。无论师父软声哀求还是疾言厉色,她都说并不知晓。师父心地善良,常常以己度人,觉得可能是冤枉了她,于是便不再向她追问。 师父信了她,我可是死也不信。只不过我是小辈,怎么说也要称呼她一声‘师娘’,所以没有办法直接追问。我打算给她施些**,等她神志不清时,就能套出实言。但说到用毒一道,那时我远远不是她的对手,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我不死心,不相信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能不做噩梦,有时往往能在梦中吐露出些实话,于是每晚蹲守在他们的窗外,仔细的聆听。苍天有眼,不该善良的人冤沉海底,一直熬了二十多天,一天晚上真的有了结果。那晚已经到了丑末时分,我也昏昏欲睡了,只道今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就想悄悄回房休息。可就在此时,忽听云萝在屋里说起了话。我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消,支起耳朵凝神倾听,生怕漏掉只字片言。一听之下,心中既有堪破真相的兴奋,更有了解真相后的悲愤,真恨不得立时进屋手刃了这个恶毒的婆娘。” 众人虽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还是不约而同地问道:“她说了些什么?” 秦不弃道:“她的梦话杂乱无章,经过梳理,剔除了其中的一些废话之后,连成一句话就是‘小蹄子,你害死了我儿子,你也别想好过,我叫你生不如死。’还有一句话是‘哼,看你还怎么和我抢师哥?’当时我想不通这句话的意思,后来知道了那些往事,猜测他那晚还梦到了我的师娘,也就是你的外婆。”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对着雪莲儿说的。 雪莲儿奇道:“她应该不认识我外婆吧?” 秦不弃叹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并不是这样。我当时手足冰冷,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却听师父大喝了一声。原来师父迭遭变故,每晚都睡不安稳,云萝说梦话时他恰巧醒着,所以也是一字不漏的听了去。云萝在梦中惊醒,问师父怎么了。师父复述了她的梦话,厉声质问。云萝自是狡辩,说是师父自己做梦。我再也忍耐不住,在窗外搭了腔,指证云萝。云萝见我在外偷听,更是恼羞成怒,穿着睡衣就要窜出来打我。师父此时悲愤难当,当时就和她动了手。二人边打边吵,一直斗到屋外。那婆娘真是诡诈,出了屋第一件事就是朝我下了手。那时我的本领不如她,更没有临敌经验,一下便遭了她的暗算。好在我身上常备有治伤疗毒之药,一边自救,一边告诉师父不必管我。 云萝抖了出来陈年旧事,一边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一边指责师父薄情寡义。师父不理会她说的这些,只是严词喝问灵芝的下落。云萝还是狡辩起来没完,但越说越难以自圆其说,最后一横心,索性都承认了,只是抵死不说到底把灵芝怎样了。师父又根据梦话中的一些线索再一盘问,得出一个更让人愤怒的事实真相,那就是,师娘竟也是被云萝下毒害死的。原来多年前她曾偷偷回到这里,暗中给师娘下了慢毒。她曾到过海外,学了一些海外的制毒秘方,所以凭师父的本领竟是无法救治。师父想不到这几年自己竟是和一条毒蛇同床共枕,真是让人不寒而栗,气怒攻心之下,当场吐了几大口血,委顿在地。云萝倒是没有对他下毒手,还舔着脸说心中只有师兄一人,希望今后能长相厮守,自己还年轻,还可以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师父怎会再听她的鬼话,挣扎着起来和他厮杀。师父武功本就比她略胜一筹,无奈旧伤新痛交集,所以落在了下风。我看师父敌她不住,心中大是焦急,窥着一个机会,突然出手。云萝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难,一个疏神,竟被我打的受了重伤。她一看形势不好,怪叫一声,就此遁去。 我顾不得追击,连忙把师父抱到屋里救治,但师父却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了。事后我猜想,其实真正致师父死地的其实是他心中的伤痛,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善良的师父,临终之际竟还让我不要伤害云萝,说她毕竟也算是我的师娘,说她其实心中也很苦,都是自己没有处理好,才惹出这些事来。我猜想师父其实也是怕我去找云萝报仇,怕我送了性命。我本不愿答应,但看到师父的样子,实在不忍心违拗,只得违心地发了誓。 师父走的那个夜晚,凄风冷雨,像是老天在为他致哀。我却在痛哭着大骂老天的不公平,为什么让师父这样的好人遭受这么多的磨难,落得如此凄凉的结果? 我给师父守了百日的孝,就离开了此地。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样活下去,寻找师姐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我一边找师姐,一边苦苦修习用毒之术,不为了害人,只是为了能对付云萝这样人面蛇心的人。每年我都要回神农谷一趟,一是为了给师父他们的坟上添些新土,更是怕万一师姐回来找不到我们。可每一次抱着很大的希望而来,最后还是失望而去。” 第六十九章 车马失踪 沉默了片刻,秦不弃又接着道:“后来又一次回来,却见师父的坟已被人修整干净,心中不由颤抖不停,以为是师姐回来了,可最后见到的竟还是云萝。原来云萝不知在哪里听到的,师祖有一册《毒经》,其中包罗万象,博大精深,对于研究医术和毒术的人来说,这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为了得偿所愿,她竟软声相求,并许以重利,盼着我能答应她。《毒经》确实存在,但却是记在历代掌门人心中,并没有书册流传,就怕此书流传于世,会造成无穷的危害。所以历代掌门人挑选继承人非常谨慎,传授经文只是在掌门人临终之前,将经文背诵出来,让传承人记在心里,以后慢慢揣摩研习。师父当时为了不使经文自他而绝,硬是多熬了三天,终于传给了我。不要说她是我的天大的仇人,就是没有这些事情发生,我也断不会告诉她只言片字。但我还是对她说,只要见到师姐,定会传她经文。但她却说先学经文,然后领我去见师姐。那时我就猜想师姐已不在人世了,但现在想来,师姐那时已逃脱了她的魔掌,只是没能回到这里就去世了。二人达不成协议,自免不了一场争斗,但那时我已不在是吴下阿蒙,一番斗法之后,又把她赶了出去。 我知道此生已经没有见到师姐的可能了,只好把相见的奢望留给来生。我布下这百花乱魂阵,主要是防着云萝这样的人到此骚扰。她这次来,还是冲着毒经而来,并且自忖有了十足的把握。她胁迫童儿,乘我不备封了我的穴道,然后将七魔针施在我身上,又用极霸道的**想让我失去抵抗的能力。其实毒经中就有破解之法,那时我正在依法施为,只要冲破玄关,不但自身得以保全,而且自此百毒不侵,却不料被你这小子坏了好事。”说着又白了一眼林错。 雪莲儿听着这一番叙述,眼泪一直流个不停。见秦不弃又在责怪林错,连忙说道:“林少爷也是一番好意,请师叔不要见怪。再者说是莲儿起出的针,您若怪罪,就怪到我头上吧。” 秦不弃叹道:“罢了罢了,这都是天意。今天让你我相逢,就是师父师姐在天之灵相佑,我已经很知足了。” 谷中报晓雄鸡长鸣,众人这才知道天将破晓,于是略作休息,以便天明赶路。 山谷之中生活清苦,一日三餐多是粗茶淡饭。历代谷主都是医家弟子,善于将一些滋补的药物调和其中,于人虽大有裨益,但终难免有一些怪味道。好在雪莲儿精于厨艺,将现有的调料配比略加变更,使做出的饭菜别有一番风味。秦不弃直吃的眉开眼笑,赞不绝口,就是那吃惯了珍馐美味的周竞泽,也是不住的点头赞许。 吃罢了饭,秦不弃对两个童儿道:“我今天就要离开此地,自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一天,你们和我既没有师徒名分,也没有主仆的契约,没必要和我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大伙这就散了吧。” 听了这番话,两个童儿都是大吃一惊。一个张口结舌,一个泪流满面,都跪下道:“求先生带上我们,我们愿意永远伺候您,我们不怕吃苦。” 那个带云萝入谷的童儿更是不住的磕头道:“小的该死,昨天猪油懵了心,竟然帮着外人加害先生,求先生狠狠责罚,只是别赶我走。” 秦不弃也是神色黯然,说道:“昨天的事你虽然有错,但毕竟也是遭人胁迫,换做旁人于生死关头,也多会如此,何况你还是个孩子。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除了恩爱夫妻可以生同席,死同穴,共化尘土,哪里还有永不分离的。我自知脾气不好,你们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离开我,或许会有大好的前程。你们虽不是神农谷入室弟子,这些年跟着我也学了不少岐黄之术,就是那些自命不凡的所谓名医,也未必强得过你们,假以时日,进可谋富贵,退可求温饱,比跟着我受苦要好上千百倍。只是无论今后富贵贫贱,都不许打着神农谷的幌子,否则我断断不容。”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两个童儿知道先生的脾气,便不敢多说,又想着秦不弃刚刚说过的话,也不由心旌摇动。见秦不弃又递过两本小册子,知道这其实都是无价之宝,连忙双手接过,磕了几个头,然后退在一边。后来这两个童儿际遇不同,一个成了当地名医,生活富足,另一个却走了邪路,成了江湖一害。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众人昨晚看秦不弃一言一行都透着不可理喻,但现在看他处理此事,却是完全合乎情理,都觉得此人真是难测的很。 秦不弃又带着雪莲儿到她的外公外婆,以及百草翁的墓前祭扫一番。 雪莲儿虽然并没见过这些亲人,但血缘关系就是这般微妙,一到坟前,雪莲儿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嘤嘤的啼哭起来。秦不弃更是毫不遮掩的号啕痛哭,边哭边数落着告诉师父师母,自己已将他们的外孙女找到了,并请他们放心,自己一定照顾好她。 坟墓离着茅屋不远,秦不弃的哭声中人能清晰听到。一开始大家觉得好笑,这么一个大男人如此嚎哭,真是有失体面。但越听越觉得那哭声绝没有半分虚伪做作,纯粹是发乎于心的真情实感,都有不觉动了容,心底涌起淡淡的感伤。 秦不弃和雪莲儿祭扫已毕,回来收拾行装。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家什,只是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带上几册师父师祖所著的医书和一些行医器械,其余的就叫两个童儿各自挑选。两个童儿倒也聪明,将所有医书收集好,装在一个藤箱之中,轮流扛着,和众人一起向谷外走去。 在路上,周竞泽说把马车让给秦不弃和雪莲儿,自己和其余人乘马北上。秦不弃吃惯了苦,有没有马车倒也无所谓,只是不愿让雪莲儿吃苦,所以不客气的答应下来。雪莲儿却是一再推辞,说什么也不敢做这僭越之事。最后周竞泽沉下脸来,说这是命令,雪莲儿才勉强答应下来。 众人虽然没有睡好,好在都是习武之人,倒也不觉得怎样。秦不弃找到了师姐的遗孤,心情自是畅快。周竞泽等人既为医好了皮老三高兴,也为结识了秦不弃这个杏林怪杰高兴,走起来自是不觉得劳乏。就是那两个童儿,想起日后的新生活,也是兴奋的蹦蹦跳跳。只有林错想起又要耽搁时日才能找寻杨烈,心中颇为烦恼。又想起吞食的毒药,更是觉得别扭,以致落在了最后面。周竞泽和雪莲儿也曾请秦不弃解了林错的毒,但秦不弃却又恢复了昨晚的癫狂之态,说什么也要等见到了缘师太,证实了林错没骗自己,才会给他解毒。周竞泽对林错摇摇头,一脸的歉意。倒是林错反过来安慰周竞泽,说自己并没说谎,解毒只是迟早的事,也不争这一日半晌。 在路上林错听说周竞泽等人也把车马寄存在那个小山村,而且也是托那位老汉代为照看,于是一来到村里,就直奔老汉家。等远远望到篱笆院时,却看不到车马的踪迹,心头都很纳罕,快步走了过去。 秦不弃倒不在意车马的事,走到院里叫道:“老韩,我给你老伴儿瞧病来了,都在家吗?”喊了几声,见没有一点动静,于是推门进了屋。 虫儿和段品刚也跟着进了屋,片刻之后都是一脸狐疑的走了出来。 骆先生已猜到屋里没人,但还是问道:“屋里有人吗?” 段品刚摇摇头,还没开口,虫儿就抢着说道:“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个老儿还说他的老伴儿动弹不了,原来都是骗人的。”忽然恍然大悟道:“是了,动弹不了可以放到车上。他一定是看咱们的车马值钱,起了贼心。” 皮老三已经听雪莲儿简单地介绍了一遍事情始末,听虫儿如此一说,不由冲冲大怒,吼道:“原来这是个贼窝,看我一把火烧他个干净。”说着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 第七十章 畏罪潜逃 周竞泽喝道:“闭嘴!事情没弄清之前,谁也不许乱猜乱动。” 秦不弃横了皮老三一眼,冷冷道:“哼,说别人是贼,自己动不动就要纵火烧房,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皮老三涨红了脸,刚要言反驳,却见周竞泽冲着自己一皱眉头,立时将涌到唇边的粗口咽了回去。 周竞泽吩咐道:“段二哥,你带着虫儿找人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段品刚带着虫儿去了,好一会才折了回来。虫儿气鼓鼓的嚷道:“真是见鬼。离这里近的住户,一看见我们就回屋关门,任凭怎么说就是不开门。远处的却又什么都不知道。” 周竞泽微微皱眉,自语道:“这家人家一定出了什么事。” 秦不弃淡淡道:“老韩为人极是忠厚,断不会做出见财起意的事,只是他那个混账儿子却难说得很了。”说着向两个童儿道:“这里的人都认得你们,有什么事断不会瞒着,你们去打听一下。” 两个童儿倒是不辱使命,去得快回来的也快,而且还领来一个中年妇人来。 还没等童儿复命,那妇人看见秦不弃,远远地就用有些嘶哑的声音招呼道:“哎呀,这不是秦先生吗?您怎么一大早的就来了?我这正向着这一半日叫娃儿他爹去谢您呢,这可巧了,你自己大驾光临了,倒省得咱们跑腿了。”说着到了秦不弃面前,福了一福。 秦不弃微笑道:“哦,是蔡大嫂啊,家里有什么喜事吗?” 蔡大嫂咯咯地笑个不停,连声道:“有喜事,有喜事,天大的喜事!石娃子的媳妇怀上了,这还不是喜事吗?” 秦不弃听了也是高兴,说道:“那可得恭喜你了!” 蔡大嫂说道:“同喜同喜!说起来还多亏了先生您呢。要没有您,她那里就能怀上了?”她兴奋地有些忘形,竟没觉出自己的话大有语病。 秦不弃已经听见有人偷笑出声,不由一阵尴尬,干笑道:“哪里话来。那几副药都是前人的良方,并非是我所创,要谢就多谢谢药王菩萨吧。” 蔡大嫂道:“都是要谢的!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孝敬您,家里有一篮子鸡蛋,都是自己下的,您别嫌弃,临走时一定带着。”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虫儿更是笑得捂住了肚子。 蔡大嫂却弄不明白大伙因何发笑,疑惑地问道:“你们笑啥嘛?” 秦不弃莞尔道:“不必了,不必了!还是把鸡蛋留下,给孕妇多补一补吧。”见蔡大嫂还要客气,连忙问道:“蔡大嫂,请问老韩夫妻俩做什么去了?” 蔡大嫂一听这话,立时闭起了嘴巴。她神情戒备地看了看周竞泽等人,迈着一对天足,走到秦不弃身侧,一只手拢在嘴边,作势就要凑到秦不弃耳边低语。 秦不弃虽是个不拘俗礼的人,但是也觉得蔡大嫂这个样子实在不妥,于是向后退了一步,说道:“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你但说无妨。” 蔡大嫂又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才说道:“您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可惹不起他家那混账东西。” 秦不弃皱眉道:“真是他儿子干的?” 蔡大嫂道:“那还有别人?老韩可做不出这种事来。”接着便将昨天的事添枝加叶地述说了一遍。 原来,昨天周竞泽等人将车马栓到老韩家篱笆院外,给了一些银钱,请他代为照看,然后就去了神农谷。老韩在就近的山坡上割了一些鲜草喂马,然后开始生火做饭。正在这时,老韩的儿子领着几个人来到家中。他并不去关心老迈多病的爹娘,而是绕着呢些车马看个没完。老韩知道这个儿子无事不做,连忙把他拉到屋里,让他看看自己的老娘。老韩的儿子进屋敷衍了几句,就问老韩车马的事。老韩说是几个进山瞧病的客人寄存的,并着重的说那客人是极有势力的人,好让儿子有所顾忌。哪知这小子根本不听这一套,和几个朋友嘀咕了几句,分别拽了车马就走。老韩大惊失色,上前阻拦,却被儿子推搡到一边。老韩急得又是破口大骂,又是寻死撞头,却被儿子推了个四脚朝天,半天爬不起来。 以往父子二人争吵,众乡邻还都过来解劝,可往往被老韩那不可理喻的儿子指桑骂槐的羞辱一番,所以后来人们再见到二人争吵,都躲得远远的。这次看他带来的人都是歪戴头巾,拿着刀棍的货色,更没人敢出头,都上门闭户,装作听不见。等到见一伙人去得远了,这才过来扶起了老韩,一边询问一边安慰。 老韩顿足捶胸的咒骂一番之后,不由越想越怕,他看出周竞泽等人非富即贵,都是有来头的人,儿子抢了人家的车马,自己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卖地也赔偿不起,送到官府,也得把牢底坐穿。老伴儿本就多病,这一来非要了老命不可。思来想去,只有走为上计了,先躲一躲再说吧,于是背着老伴儿连夜逃了。 众人听了蔡大嫂的叙述,都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 周竞泽对蔡大嫂道:“请问这位大嫂,您可知道老韩去了哪里?” 蔡大嫂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连连说:“我可不知道,山这么大,谁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秦不弃冷冷道:“你想找老韩陪你的车马么?” 周竞泽淡淡一笑道:“区区几套车马却也不算什么。我只想托人转告老韩夫妇,不必劳神躲避,我不会追究他的。” 蔡大嫂闻言喜形于色,说道:“真的?哎呦,你真是大人有大量,好人有好报啊。这我可就放心了,回头告诉老韩,不用躲着了。”话一出口,立时察觉失言,忙着掩饰道:“我是说等找到了他再说。” 周竞泽也不深究,说道:“只是老韩的儿子实在可恨,倒不是因为他盗了我的车马,这种忤逆之子如不惩戒,实在有违天理。” 蔡大嫂早就将老韩的儿子恨了个牙根儿直痒,听见眼前这个富贵人这么说,连忙接口道:“可不是么,像老韩的儿子这种人,一生下来就该摔死了喂狗,留在世上也是祸害。您想怎么管教他?” 周竞泽笑道:“大嫂如想知道却也不难,只要能告诉我老韩的儿子在哪里,我找到他,让你亲眼看着惩处他。” 蔡大嫂双手一摊,面露失望之色,说道:“这您可难住我了,这小子整天东溜西逛的,谁知道在哪找得到他。” 周竞泽道:“来日方长,却也不必争着一时三刻。多谢大嫂一番热忱,我等也该上路了。就此别过。”说着略一拱手,示意众人上路。 秦不弃道:“老韩大嫂的腿疾不可耽误,这次我来打算顺便帮她诊治,既然他不在,你们两个就先留在这里,把这些药交给他们,再给他行针治疗。如有懈怠,我回来断断不容。”说着将几包草药交给两个童儿。 两个童儿唯唯称是,就此住了下来,等候老韩回转。 众人告别了蔡大嫂,徒步向山外走去。周竞泽一路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丢了贵重物品的样子。林错暗想,这或许就是大人有大量吧。那些神骏的马匹加上那一架华丽的马车少说也只几百两银子,像自己这种贫寒家庭,整副家当都值不了一半的价钱,老韩畏罪潜逃,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第七十一章 大祸将至 上了大路,眼看就要各奔东西,周竞泽拉着林错的手,显得依依不舍。他掏出一个牛皮纸袋,交到林错手中,说道:“贤弟,这里有我在临安和岭南的住址,你如果到了那附近,务必到寒舍盘桓。就算我不在,下人们看了我的亲笔字,断然不会冷落了你。”又一招手,从虫儿手里接过一个小布包,塞到了林错手里。 林错只觉得入手沉重,硬邦邦的很是咯手,知道必是金银之物。连忙推辞道:“周兄,你的地址我收下,这个万万不可。” 周竞泽笑道:“贤弟是真男儿,怎么也这样婆婆妈妈?你尚需行走千里,身无分文如何是好?你虽身怀绝技,却不屑于偷盗,更不会拦路劫道,难道想一路讨饭吗?朋友有通财之义,这几百两银子,赠与贤弟,穷不了我,却解了你一时之难。不要说你我一见如故,就算眼见路人有难,你我之辈岂能袖手?” 林错见周竞泽句句在情在理,若再推辞,反而显得小气了,只有等日后再行回报了。于是收下银子,说道:“如此,那小弟就不客气了,日后兄长但有差遣,小弟必定赴汤蹈火。” 周竞泽听林错如此说,虽然心中暗喜,但还是正色道:“贤弟哪里话来?你我道义之交,岂能作等价交换。此话今后再莫提起。” 林错道:“小弟落俗了,周兄切么见怪。” 周竞泽叹息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分手在所难免。只盼青山不改,你我终有后会之期。贤弟,保重!”说着拱手而别,带着骆先生等人自行去了。 雪莲儿和林错目送着周竞泽等人远去,及至听到秦不弃咳嗽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一起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秦不弃有些阴阳怪气的道:“这个周公子真是个人物,用一些阿堵之物,和几句冠冕堂皇的说辞,就把人笼络过来卖命,实在不简单那。” 林错虽有些同感,但他终究是少年天真,不想把人事看得过于复杂,倒觉得秦不弃有些心胸狭窄。于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雪莲儿却是涨红了脸,道:“公子不是您说的那样,他对谁都是一样,我们那里的人提起他和老夫人,无不真心称颂,他们真是世上难得的大善人。” 秦不弃这才想起雪莲儿和周公子的关系,尴尬地笑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希望是我看错了。咱们走吧。”说着一边走一边和雪莲儿聊着以前和师父师姐在一起的一些旧事,并询问雪莲儿的一些经历,和她的医术,倒是把林错冷落在一旁。 林错心急得很,只想快些赶路,早早的去履行自己对朋友的一份义务,对于别人的冷落,却也不放在心上。他本来脚程就快,再加上心急,走得越发快了,不知不觉将那二人落下好远。 秦不弃和雪莲儿说着说着,一抬头,看见林错已到了几十丈外,于是喊道:“喂,小子,你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林错站住身形,回头高声道:“我吃了你的毒药,不快些走,投胎都来不及了。” 秦不弃道:“那枚药丸要在三日后才会发作,况且有老子在,你怕个啥?” 林错道:“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哪有闲情等待许久?” 秦不弃道:“你如心急,那就自己走吧。” 林错一伸手,说道:“那你把解药给我。” 秦不弃道:“解药要等见到飞蛇才能给。你三天以后到了缘那里找我讨解药好了。” 林错摇头叹气道:“我要办的事,恐怕要到千里之外,哪有时间回来找你?” 秦不弃道:“那样的话,你只能和我们同行了。” 林错道:“如果能买几匹马就好了。” 秦不弃道:“这一带并没有大镇店,到哪里去买骡马?” 恰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骤起。三人同时回头,只见一匹健马如飞奔来,还没等看清乘者的样貌,健马已经呼啸而过。 林错只看见马上乘客身着青袍,一定硕大的斗笠盖住了半张脸,许是怕风吹掉斗笠,所以半截身子伏在马背上。 秦不弃望着远去的人马的背影,紧锁眉头,嘴里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他?”忽然问林错道:”你见到了缘师太的时候,还有谁在场?” 林错一愣,不明白秦不弃为何会有此问,但他见秦不弃的神色,就知道其中定有别情,于是简单的说了一下当时的过程。 秦不弃闻听薛家弟子见到了了缘师太,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了。咱们得赶紧走。”说着拔腿便向前奔去。 林错和雪莲儿都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刚才还信步而行的他因何改了主意,只好快跑着跟上。 林错边跑边问道:“前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秦不弃不耐烦道:“瞎问什么?叫你跑就跑,去得晚了,恐怕就会出大事。” 林错知道事关重大,便不再多问,只是说道:“那我跑得快了,会不会毒性发作的也快?” 秦不弃一脸的焦急之色,骂道:“蠢东西,哪里有什么毒药?那是老子试探你的,老子只会救人,不会下毒害人的。” 林错闻言一愣,随即喜道:“您说的是真的?” 秦不弃道:“什么蒸的煮的,爱信不信。” 林错道:“您告诉了我实情,不怕我就此走了?” 秦不弃道:“看你小子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现在又一桩救人的买卖,你能舍了不管?” 林错道:“可我的朋友也是下落不明,我也得去救他。” 秦不弃道:“那你可以慢慢查访,现在却是迫在眉睫的祸事,你不帮忙,或许就有几条人命葬送掉,这其中就有了缘师太,就连老子的不白之冤从此也再难洗清,那头轻哪头重你自己掂量着办。” 林错摇头苦笑,想不到自己一入江湖,竟遇到这么多麻烦事,这么多人等着去救,想躲都躲不开。好在杨烈一时半刻不会有性命之忧,只好先顾眼前了,于是应道:“既是如此,那晚辈就先走一步了。” 秦不弃忽又道:“等一下!你在路上要能买到马匹自然是好,要是买不到就抢,总之要尽快赶到。你到了地方,先别进莲心庵,直接上到山顶,那里有几间石屋,看看那里有什么状况。没有事情发生自是大吉,如果起了争斗,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教你。去吧!” 林错虽不知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但看到秦不弃一脸的惶急,知道事情很严重,顾不上询问,略一拱手,飞奔而去。 说道医术,当世几乎已无人能与秦不弃比肩,但如论及武功,秦不弃却又不能和林错同日而语。他和雪莲儿虽然也是全力奔跑,但一眨间,就已不见了林错的踪影。 秦不弃不禁赞道:“这小子轻功还真是不赖,比兔子跑得还快。只是不知武艺到底怎样,能不能解了危机。” 雪莲儿喘息道:“林少爷的功夫非常好,昨天如果不是他出手,我们可就危险了。听公子和骆伯伯说,他的武功在武林中已算得上一流了。” 秦不弃道:“那就好,那就好!” 雪莲儿本想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奔跑之下,气喘连连,哪有余力多说?只好闭口快跑。 秦不弃见雪莲儿跑的辛苦,心中大是不忍,于是放慢了脚步,苦笑道:“以咱们的速度,就算累吐了血,也是于事无补。如果你累出个好歹,我真是百死莫赎了。歇一歇吧!” 雪莲儿倒很是倔强,喘息着说道:“咱们早到一刻,事情就多一份希望,千万别耽误了大事!您放心,我不妨事的。” 秦不弃道:“不行,听我的。”说着停止了奔跑,疾步而行。 雪莲儿虽觉得秦不弃对自己出于一番关爱,但对林错却颇为不公,只是她历来乖顺,从不肯做拂逆长辈的事情,只好也慢了下来。 林错轻功卓绝,奔跑起来速度不逊于骏马,惹得路人驻足观看。只是人的体能毕竟不同与骡马,时间一久,自然觉得力不从心,真想就地歇息一番,但想到秦不弃焦急的样子,怕是了缘师太真的有性命之忧,只好咬牙坚持。 第七十二章 荒山剑影 林错轻功卓绝,奔跑起来速度不逊于奔马,惹得路人驻足观看。只是人的体能毕竟不同与骡马,时间一久,自然觉得力不从心,真想就地歇息一番,但想到秦不弃焦急的样子,怕是了缘师太真的有性命之忧,只好咬牙坚持。他一直留意路过的村寨,看看可不可以买到马匹,却是一次次的失望。平日行在路上,总能看到骑马的旅人,今天不知怎么的了,除了先前看到的那个人之外,就遇到一个乘马的人,他刚想花高价买下那匹马,到了近前一看,那马实在瘦弱,而且还有些跛足,买到手也是累赘,只得作罢了。 等来到了缘师太所在的山下,已是掌灯时分了。他喘息着,手足并用,寻路向山上爬去。 莲心庵内一点光亮也没有,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想是众女尼已经安寝。但林错心底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于深夜之中,实在不便闯入女尼修行之地窥探,只好依着秦不弃的吩咐,又向山顶行去。 通往山顶的路不是很长,只是崎岖难行,没有极好的目力很难找到路径。当他接近山顶的时候,已是气喘如牛,汗湿脊背了。可就在这时,耳中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极像是刀剑撞击发出的声音。 林错吃了一惊,知道秦不弃托自己先来果然有预见性。于是咬牙急行,蹿到了山顶。山顶有一大片平地,草木旺盛,声音自草木深处传来,却是刀剑撞击之声无疑。他拔剑在手,循声而去,嘴里高声问道:“是了缘师太么?” 一个声音答道:“正是贫尼,来的可是林少侠?” 林错答道:“是!”说着飞身掠向两个纵高伏低的身影。 借着月光看得明白,和了缘师太争斗的人头上戴着一个硕大的斗笠,想必就是来时路上见到的那个乘马飞奔的青袍客。其实以林错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能和人动手过招了,但眼看着了缘师太有难,却是绝对不能袖手不理,一边挺剑杀入战团,一边虚张声势道:“师太莫慌,我还有两个朋友马上就到,这厮今日插翅难飞了。” 和了缘师太厮杀的青袍客见林错脚步虚浮,还没动手就听见气喘吁吁,料想功夫平常的很。但刚一交手,却又见对方招式精奇,变化极是繁复,忙又收起轻敌之心,小心应付。 了缘师太是诚信之人,常会以己度人,她也料想秦不弃也该到了,所以对于林错所说的还有帮手的话深信不疑。本来她已落了下风,身上伤了数处,落败只是迟早的事。而今见强援到来,立时精神大振,剑锋所过之处,犹如刮过一阵严冬的寒风。 青袍客虽料想林错不过是虚声恫吓,但面对重新抖擞起威风的了缘师太也生出三分惧意。 了缘师太冷笑道:“你再不使出拿手的看家本领来,只怕今天就要葬于此地。” 林错心中不解,此人的武功是这次初入江湖中见到的几位少数的高手之一,却不知为何竟不使出看家本领,难道另有别情?他本想凭借着短剑的锋刃毁了对方的长剑,但每次和对方双剑相交,都因自己气力不足的缘故,反被对方震得险些将短剑脱手,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闪转跳跃着扰乱敌手,给了缘师太创造制敌的良机。 青袍客审时度势,知道必须先将林错除去,然后再与了缘对决,不然纠缠下去与自己大大不利。于是使出昆吾剑派的一招“破茧化蝶”,保健自下而上刺向了缘师太,身体腾跃之际,真如一只巨大的蝴蝶飞舞一般。 了缘师太识得厉害,使一招薛家剑法中的“雪催百花”,长剑搅动,试图压制住青袍客的攻势。哪知青袍客却突然变招,身子倒纵,使一招崆峒派的“云龙九转”反身一剑,恶狠狠的劈向林错。 林错体力未复,哪敢正面对敌,连忙向后急纵。青袍客如影随形一般,手中剑光霍霍,让他觉得连正常的呼吸都成了问题。 斗到酣处,二人已成近身肉搏之势,双剑撞击的密集声音中,还夹杂着拳脚击打的声音。林错总想摆脱青袍客的纠缠,怎奈对方绕着他的身子疾走,就好像被几个人围住一般。 了缘师太见林错处于危险边缘,打算助林错脱困,但青袍客极是诡诈,对于了缘师太的阻击并不反攻,只是在一刹那间变换了身形,把林错置于了缘师太的攻击范围内。 林错此时不但呼吸急促,更觉得胸腔里就像藏着一面鼓一般,咚咚的响个不停,他明白,在这样下去,就算不被对方杀死,自己也会被活活累死,但却想不出脱困的好办法。眼见青袍客架住了自己的短剑,紧跟着一拳打向自己的胸口,自己躲避已是不及,忙探左手锁拿对方的手腕。但对方力道迅猛,自己却只使出了三成力道,根本接不住这雷霆一击,只听砰地一声,他被打得像一只断线的纸鸢一样,直飞出五六丈外,跌入草丛之中,再也没了动静。 青袍客冷哼一声,回身一剑,截住了了缘师太的招式,与之恶斗在一起。 了缘师太见林错遭了毒手,心中悲痛万分。他和这少年相识时间虽短,但对其却大有好感。从一开始见他营救叶枫,到后来以德报怨不顾生死想将坠落桥下的薛十五救回,就已令她肃然起敬。后来又蒙他将飞蛇相赠,使自己多年的夙愿有望实现,更是让自己心存感激。自己托他去请秦不弃,他本来可以报完信后自行离开,却不知因何故又折返回来,看他累得几乎虚脱的样子,想必一路奔波跋涉甚苦。自己与他非亲非故,他本来可以袖手,但他还是不顾个人死活出手相助,这种人实在是世间难寻的好人,如果真的就此殒命,那自己可真要引咎一生了。她在少年时就已成名,因平日喜着白衣,“薛”与“雪”同音,因此在湖广一带得了个“白雪女侠”的称号,脾气秉性又极是刚烈,好勇斗狠不输于男子。遁入空门之后,日日受佛法点化,火爆脾气已大为收敛。今天她本想将来犯之敌击退,并不想多造杀孽,所以出手之际尚留有少许余地。但现在见林错遭了毒手,悲愤之际,哪里还顾得了佛门戒律,一霎时就像疯了一般,全然不顾凶险,只是一味猛攻,使出的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她早年曾学得一套“碎玉剑法”,取得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意”,只是很少遇到危难,根本没有真正施展过,遁入空门后更是鲜与人争斗,自己竟忘记了还有这一套剑法,当此愤怒之际,不知不觉间就施展开来。 青袍客见了缘师太招式大变,一时竟也是措不及防,不由连连后退,攻守之势一下逆转过来。 了缘师太怒喝道:“恶贼,我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屡次以佛法点化,盼着你能迷途知返。怎奈你怙恶不悛,再次伤及无辜,你这种人多留在世上一日,就会有更多的良善之人遭厄,贫尼拼着身堕修罗地狱之苦,也要除去你这祸胎。”说着一招“专诸献鱼”,剑锋顺着青袍客刺来的宝剑剑身横推,随后又斜扫而出,直切对方的咽喉,根本不理会将要洞穿自己胸膛的一剑。 青袍客撤剑反削了缘师太的手臂,同时身子猛地后坐,避开削向咽喉的一剑。高手厮杀,生死往往发生在毫发之间,他避的虽快,但疾扫而过剑尖却将颈间固定斗笠的绒绳削断,虽未伤及皮肉,却也几乎让他真魂出窍。青袍客一把扯掉歪斜的斗笠,倏地一声掷向了缘师太。斗笠夹带着他浑厚的内力,旋转着飞向了缘师太。了缘师太手臂刚刚中剑,鲜血涔涔而下,但她却浑不在意,长剑直劈而下,将斗笠分为两半。断裂的斗笠贴着她两侧脸颊呼啸而过,直飞出七八丈外。 第七十三章 斗智斗勇 青袍客见了缘师太就像一只发疯的猛虎一般,心中不由生出三分怯意,连连后退,不敢再贸然进攻。但他究竟不是等闲之辈,虽略有怯意,却也不肯就此退缩。他自信剑法内力都强于对方,只是现在在气势上落了下风。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衰三竭,等其士气衰竭之时,自己还有取胜的把握。想明白了这些,他便稳住心神,尽量避其锋芒,以图保存体力。 “碎玉剑法”虽然狠辣,但在敌人转攻为守的时候,不但失去了优势,而且因为攻击之时太过刚猛,对自身的体力消耗过大。等三十六招堪堪使完,了缘师太已经吁吁带喘,汗透衣衫。可惜她此时神志狂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是一味强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缘师太的招式已有些窒碍,已没有了起先的凌厉杀气。青袍客看出时机已到,猛的发出一声长啸,长剑抖动之下,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声,长剑刺咽喉,挂两肩,使出的又是黄山派的“苍松迎客”。 青袍客掌握的时机相当精妙,恰恰是了缘师太一招“破釜沉舟”招式用老之际,无论是自卫与反击都似乎太迟,就算侥幸不死,也必遭重创。生死关头之际,她一翻腕,长剑脱手而出,飞向对方的胸膛。青袍客重占先机,这一剑自是伤他不得,一抖手,已将长剑挑飞,紧跟着一掌扫出。 了缘师太借着对方挑剑的一瞬,身子急闪,滚向一边,虽然有些狼狈,但终于躲过一劫。 青袍客虽没能伤到了缘师太,但对方既失了兵器,那自己的胜算就又添了数成,于是步步紧逼,不给其留下喘息余地。 了缘师太自知今夜难逃大劫,却不肯就此束手待毙,徒手苦战。 青袍客冷笑一声,一剑快似一剑地攻向了缘师太,他已经有把握十招之内结束这场厮杀。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觉背后一股劲风袭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喝道:“看剑!” 青袍客大惊失色,此时他招式用老,后背空门打开,绝难回剑迎敌,自己的对面又是一个豁出性命不要的了缘师太,正所谓前有堵截,后有追击,唯有遁地升天才是出路。当下不容多想,身子拔地而起,一跃足有两丈高下。但身后偷袭之人却如影随形一般,跟着高高跃起。这一刹那,青袍客已能清晰地感觉到森森剑气侵入了自己的肌肤。借着跃起的一瞬,他已将长剑伸到背后,舞了一个剑花,想要撞飞刺向自己的一剑。他的动作极快,只是因为失了先机,还是没能收到理想的效果,只听噗地一声,后心已被刺中。与此同时,又是当的一声,刺中背心的剑又被青袍客的剑撞得荡了开去,哧啦一声,青袍已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青袍客斜翻了出去,落在数丈之外,但却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背后偷袭之人。 那偷袭之人也没有追击,笑嘻嘻地看着青袍客,说道:“你的命还真大,看来一定穿了软甲,下次干脆直接砍你的脑袋,我不相信你连脖子都做了保护。” 了缘师太也没有乘势追击,欢声道:“林少侠,原来你还活着!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 偷袭青袍客之人正是林错,他听了缘师太如此说,心中暗道:“我不是佛门信徒,菩萨如何会想到救我?”但对于了缘师太的关爱之情却是由衷感动,于是笑道:“此等恶徒不除,晚辈就是死也不能安心。”又对青袍客道:“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吗?也想知道我到底有什么护身法宝吧?” 青袍客还是没有说话,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林错皱眉道:“你怎么一直不说话,难道你是个哑巴?” 了缘师太哼了一声,说道:“他倒未必是哑巴,只是怕说了话会暴露了身份。” 林错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如此!那他定是和师太相识之人。” 了缘师太道:“不错。所以他既不敢说话,更不敢用自己本门的武功。” 林错道:“想必是太也猜出他是谁了。” 了缘师太叹道:“其实多年前我就在怀疑一个人,只是苦无证据,今夜他的出现更印证了我的想法。但我知道一个人被冤枉的感受,所以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不敢妄下断语。” 林错叹道:“师太真是菩萨心肠!”转头又对青袍客道:“你听听,世间能有几个如实太这么好的人,忍心对这样的人下毒手的人,一定是十恶不赦之辈。” 青袍客仍是一言不发,只是蒙在脸上的黑布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 林错道:“你想知道我不死的秘密,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他脸带笑意的看了看凝神倾听的青袍客,张了张嘴,忽又道:“我还是别说了,免得吓坏你。你要能猜出来,不妨告诉我,猜对了有赏。” 青袍客闻言好不气恼,知道这小子在耍弄自己。但好奇之心一起,便再也难以消除,在脑海里盘旋不休。 其实林错那里有什么护身法宝,只不过使他在即将中掌的一瞬间,不知不觉将自幼修炼的先天罡气护住全身,同时使出一个“卸”字诀,将承受的力道减到最低。饶是如此,他仍是被打的胸口发闷,险些吐出血来。当他摔倒草丛之后,本来还可以起来,但他忽然想到此时起来于事无补,料想了缘师太还可支撑一会,自己倒不如借机恢复些体力,也许对局势更为有利。想到这些,他盘膝坐在地上,调匀呼吸,运行大周天数周。他的师父是当世屈指可数的高手,功法自成一家,这般调息片刻,抵得上别人休息半日,所以等到了缘师太势危之时,他已将体力恢复了七八成。他本不屑于偷袭暗算,但此时情势所迫,也便不再拘泥,只是出剑的一瞬,还是出声警告。他此时说个没完,一是想着扰乱对方心神,二是想着继续恢复些体力。虽然青袍客也会因此得以休息,但自己一方两人同时休整,终归还是占了便宜。 青袍客不是泛泛之辈,一定神,已想明白了林错的用意,他今天势在必得,怎能在作犹疑,于是抢先出手,一霎时,又是剑光霍霍,杀气弥空。 林错虽临敌经验较少,好在他颇为机智,刚才他的做法已经奏效,已经使局势有了明显的变化,此刻他更是将扰乱敌人心神的法子发挥到极致,一边斗一边说个不停:“看阁下的武学修为,也算得上一流高手,也可能你就是一派宗主的身份。但于深夜之时偷袭佛门净地,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卑劣行径,与鼠窃狗偷之辈何异?别忘了那句话,偷鸡不成蚀把米。寻常偷鸡贼丢的的是一把米,而你今晚丢的却远不止一仓之黍。等到你丑恶的嘴脸暴露于天光之下,你曾经的名声地位都将付之东流,一个受万人敬仰的大侠从此遭人唾弃,留下万世骂名,你自己想想值是不值?” 青袍客也知道对方是有意扰乱自己的心神,但其每一句话都极有道理,字字戳中自己的要害。真如林错说的一样,他不但是武林中有名的剑客,也是一派掌门,之所以行此鬼祟之事,完全是想掩盖自己昔年的一宗罪孽,他怕那一段旧案重见天光,那自己就将失去所有的一切,这是他多年来的一块心病,是他多年来寝食不安的根源。他知道自己的罪孽逃不过隐藏于冥冥之中的神明,但他却想让世人永远蒙在鼓中。为此,他不惜多制造一份新的罪孽来掩盖旧的罪孽。他知道自己已不能回头,只有沿着这一道危索走下去,尽管危索下面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七十四章 力退强敌 林错继续说道:“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子曰,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些金石良言想必你也知道,何必走着不归之路?现在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弃剑认罪。当然了,我也不是那种苦苦相逼之人,也不会要你给我磕上一百个响头,不过你要非得给我磕头,我也不拦着。但最好是你随师太到菩萨面前忏悔,我想似师太这样的佛门高士,肯定不会为难与你,还会诵经渡化于你,那时你的满身罪孽得以洗脱,又能堂堂正正做人,岂不美哉!师太你看怎样?”最后一句话却是对了缘师太所讲。 了缘师太已寻回了兵器,一边厮杀,一边听着林错的话。她本是敏行纳言之人,对于喋喋不休之人多少有些厌恶。但不知怎的却对身边这个健谈的少年大生好感,边听边频频点头。听见林错问自己,于是点头道:“不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趁着现在陷足不深,你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醒来吧,阿弥陀佛!” 林错看青袍客虽仍在拼斗,但似乎已不如先前那般狠辣凌厉,料想是自己和了缘师太的一番劝解起了功效,于是趁热打铁的说道:“当然,你若没勇气弃剑认罪,就此逃下山去,我们也不会穷追不舍,决不至于非要逼的你身败名裂不可。但前提是你今后洗心革面,弃恶从善。我想师太也不会反对吧。” 了缘师太略一沉吟,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释家弟子做的都是化解冤孽之事,岂能生出报复之心。你自行去吧。”说罢收招撤剑,给青袍客让出了下山的道路。 林错见了缘师太率先罢战,也就跟着虚晃一招,跃出了圈外。 青袍客倒也没有继续进攻,只是呆立在当场,似乎陷于沉思之中。默立良久,只听他叹息一声,缓步走向下山的小径。 林错心中暗喜,想不带自己一番说辞,竟真的令对方放弃了恶念。想到了缘师太说自己与佛有缘,心中苦笑道:“难道我日后真有做和尚的可能?” 青袍客走过了缘师太身边之时,突然一晃身形,欺到了缘师太近前,手中长剑光华一闪,猛地朝了缘师太劈去。 这一下变起俄顷,了缘师太至诚之人,哪料到对方竟如此反复无常,仓促间只有举剑相迎。青袍客武功本就高于她,宝剑也优于她甚多,此时更是奋力劈出,了缘师太仓促间如何当得?只听当啷一声,了缘师太的长剑自中间断开,青袍客的剑势余力未歇,斩在了缘师太的肩头。所幸了缘师太身法也不慢,身子往后疾撤,才免去了断臂之灾,但肩头已被割出一道触及骨头的伤口,瞬间已是血流如注。 林错又惊又怒,暴喝一声,像一只敏捷的豹子一般,飞身扑向青袍客,瞬息之间二人上将相互碰撞数十次,一瞬间火星四溅,就像一只烟花绽放一般。 了缘师太左臂受了重伤,但她并不理会汩汩流血的伤口,手握着半截短剑,再次将“碎玉剑法”使了出来。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此时她运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实在是比刚才长剑为损之际更为凶险,可是她毫不理会这些,誓要和青袍客拼个同归于尽。 林错道:“师太,你且去包扎伤口,让我先斗这无耻恶徒。” 了缘师太傲然道:“这点小伤还放不倒我,今天贫尼要开杀戒了!” 林错道:“不错,除恶即是修善,晚辈愿誓死相助师太降魔。”说着刷刷刷数剑刺出,势如钱江潮涌一般。 青袍客一招“移山填海”化解了林错的攻势,紧跟着一招“凤还巢”攻向了缘师太。 斗到难解之处,只见林错一扬手,喝了声:“看暗器。”青袍客连忙侧身闪避,但立时发现上了当,根被没有暗器飞来。只是这一分神,衣襟已被了缘师太削去一片。又过得片刻,忽见林错又一扬手,喊道“着”。青袍客又急忙闪避,却依旧是虚惊一场。青袍客气怒交加,恨不得一口吞下这个诡计多端的小子。如此三番四次之后,青袍客料想林错根被没有暗器,只是想扰乱自己心神罢了。当林错再一次扬手喊打之时,他便不再理会,继续发招硬攻。但他却错了,因为林错这一次并没使诈,而是真的有暗器打了出来。三人近身相搏,如果不是极好的身手和极高的戒心,很难躲过近在咫尺的暗器。青袍客虽有极好的身手,但此时却没有了极高的戒心,所以他注定要为此付出代价,这代价甚至可能改变他今后的人生轨迹。 “啊!”一声惊呼,青袍客的额头竟被林错的暗器打中。那暗器虽只是一枚石子,但从林错的手中打出,却有碎石裂碑的威力。但青袍客究竟不是等闲之辈,在石子堪堪打中额头的一刹那,还是迅速地一偏头,卸去了一大部分力道。饶是如此,这一击却让他头晕眼花,感到天地都在旋转。 林错和了缘师太哪能放过此等良机,二人同时攻到,一剑斩头,一剑削腿。 青袍客虽然头昏脑涨,但却出于本能的飞身后退,只是身法有些呆滞,肩头被了缘师太削去一块皮肉,左腿也被林错刺中。他自知再战下去已没了好果子吃,急忙又一纵身,朝山下跃去。但此时林错和了缘师太却已不肯收手,一个自后追击,一个堵住去路。青袍客斜飞出去,将要落地之时,忽然身子缩成一团,像一个皮球一般,自陡坡之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林错和了缘师太没料到此人会用这种办法逃生,虽飞身急追,但由于山坡上草木茂盛,竟失去了敌人的踪影。二人苦苦搜寻良久,却是毫无所获。二人心中明白,在这深夜之中,就算敌人躺在地上不动,仅凭两人之力,也是不易找到,何况对方只是受了些轻伤,绝不可能等着别人来抓。林错看到了缘师太一条手臂无力的垂着,衣袖湿漉漉的粘在胳膊上,想来血流未止,于是劝说了缘师太回去疗伤。了缘师太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愤愤的回到山顶,走向那个小小的院落。 院门口有一个人影来回逡巡,似乎在四处张望。看到有人过来,紧张地问道:“谁?”听声音似乎是个老人。 了缘师太答道:“是我,陈伯。” 老人似乎松了口气,说道:“哦,是影姑啊!那个恶贼被你打跑了?”他称呼的“影姑”自然是了缘师太俗家称谓。 了缘师太道:“他已经走了。” 陈伯道:“幸亏有你在,要不就全完了。咦,他是谁?”他昏花的老眼这才看到了缘师太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了缘师太道:“这位是林少侠。今天若不是他来的及时,你我都难以幸免。” 老人听罢,连忙致谢道:“呦,原来是大恩人,小老儿这里多谢了,这就给您磕一个。”说着屈膝就要跪倒。 林错连忙上前扶住,说道:“老人家切莫如此,小子哪敢当此大礼?” 老人被林错托住双臂,再也蹲身不得,知道对方也是武林高手,只好说道:“恩公既然不肯受小老儿跪拜,那就进屋说话。”说着头前带路,领着二人进了堂屋。 借着外面的月光,林错看出屋子不很宽敞,而且还有一股怪怪的味道。他猜想内室之中可能有久病之人,因常年卧床,吃喝拉撒都在屋中,而且病人多怕风寒,很少开窗通风,日积月累之下,难免会滋生出怪味。正想着可能是老人的老伴儿卧床,却见内室的门帘掀起,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端着油灯走了出来,想来这自然就是陈伯的老伴儿陈婆了。 第七十五章 卧床病人 陈婆和陈伯一样,一见众人连忙问道:“坏人走了?” 陈伯不耐烦道:“走啥走啊,他会这么轻易的就走?自然是让影姑给赶跑了。哦,对了,还有这位林少侠。” 陈婆闻言,嘴里连声祷告:“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陈伯道:“菩萨就是影姑,要是没有她保佑着,咱们哪能活到现在。”说着当先进了里屋。 了缘师太边走边叹道:“其实您二老才真正称得起菩萨心肠,与之相比,我所做的一切真是微不足道。” 林错听他们对答,实在摸不着头绪,却又不便插话询问,只好跟着进了里屋。屋里的怪味道比堂屋又浓重了不少,陈伯老夫妇居住于此,自然早就适应了,就是了缘师太也没见有丝毫嫌弃的表情,林错也不好掩住口鼻,只好强自忍耐。 里屋的陈设也很简陋,唯一惹眼的是靠着窗户的那边有一张大床,大小就像北方人惯睡的火炕。床的中间有一个人躺在被窝里,众人进屋说话也毫无反应,直挺挺的像个死人一般。林错听觉极是敏锐,察觉出此人尚有微弱的呼吸之声,显然是个卧床的病人,那这屋中有怪味道就不足为奇了。 陈伯招呼林错和了缘师太在木凳上就座,自己和老伴儿坐在床沿上,然后说道:“那恶人找到了这里,咱们是不是得搬家了?” 了缘师太皱眉不语,心中也在盘算着下一步该当如何。 林错见陈伯夫妇昏花的老眼并没看出了缘师太身上已经带伤,于是说道:“师太,您还是先包扎一下伤口吧!” 陈伯夫妇闻言一惊,齐声惊问道:“影姑,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说着起身凑了过去,神情极是关切。 了缘师太淡淡一笑,说道:“没什么大碍,您二老不必担心。” 陈伯知道她这是怕别人担心,连忙招呼老伴儿寻找包扎伤口的布,自己翻箱倒柜的一通乱翻,嘴里焦急的叨念着:“上次你给我的刀伤药放到哪里了,怎么就找不着了呢?”忽然欣喜道:“找到了!”说着拿着一个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小瓷瓶,和老伴儿一起,忙着给了缘师太敷药裹伤。陈婆看到了缘师太伤的严重,不住地垂泪,身子一个劲地抖个不停。了缘师太倒是神情坦然,不住的安慰两位老人。 林错看着这一幕,心里颇觉感动,觉得这几人与寻常的僧俗关系完全不同,更像是一家人一般。 包扎完伤处,了缘师太道:“敌人新败,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对了,林少侠,刚才顾不得问,请问你可见到秦不弃了?” 林错见问,答道:“秦先生已经在路上了,最迟明天就会赶到。” 了缘师太点头道:“如此甚好!他没有难为你吧?” 林错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这位秦先生古怪得很,他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院里有了动静,紧接着听有人骂道:“臭小子,敢在背后说老子的坏话,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正是秦不弃的声音。 了缘师太脸现喜色道:“说曹操,曹操到,他来得倒快!”说着起身就要出屋迎接。 门帘一挑,秦不弃已进了屋,笑道:“我是破经不禁念。”说着又对林错道:“趁我不在的时候,到底说了老子多少坏话?” 林错笑道:“本来是要说的,可您这就来了,只好作罢了。你们的脚程倒也不慢。” 秦不弃道:“嗯,这倒是实话。我也实话告诉你,不是我们腿脚快,是我们比你运气好,在路上碰到一个马贩子,挑了两匹好脚力。自以为很快了,却还是没能撵上你,看来你小子逃跑的本事倒真了得。” 林错笑道:“制敌的本领差些倒也无所谓,逃跑的本领练不好却是个大问题。” 了缘师太道:“今日之事多亏了林少侠,若不是他舍命相助,你我恐怕已是阴阳相隔了。” 秦不弃惊问道:“真的有人来此搅扰?是什么人?” 了缘师太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人要图谋不轨,只不过他以黑巾蒙面,由始至终不发一言,料想必是昔日相识之人。” 秦不弃一拍大腿,恨声道:“还真让我猜对了。”转头问林错道:“小子,来此偷袭之人是不是我们路上见到的那人?” 林错点头道:“看装束应该是的。” 秦不弃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我一直怀疑一个人,今天在路上见到一个人的背影,觉得和他很像,于是就叫他先来防范,看来我所料不差,他应该就是 了缘师太打断了秦不弃的话,说道:“在没有确凿证据之时,千万别胡乱猜测,你自己就是个实际的例子。等他醒来,一切都将大白于天光之下。”说着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秦不弃问道:“你真的找到了冥螭?” 了缘师太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是拜林少侠所赐。林少侠真是他的贵人。”说着向林错合十施礼。 林错见了缘师太施礼,连忙躬身还礼,随后对秦不弃道:“这回秦先生应该相信我了吧。” 秦不弃似笑非笑道:“我若不信你,怎会破戒?又怎会大老远的匆匆赶来?” 林错道:“在下既没有骗你,那也请先生交个实底,我吃的是不是毒药?” 秦不弃道:“当然不是。” 林错道:“那如果我确实骗了你,你又会怎样?” 秦不弃嘿嘿笑道:“那我也有办法叫它变成毒药。” 林错一愣,想不出他会又什么法子将一枚普通的丸药变成毒药。 秦不弃洋洋得意地说道:“不明白了吧!其实很简单,到时我假意发善心,说要给你一枚解药,你又怎能不乖乖就范?恐怕还会对我千恩万谢呢。” 林错恍然大悟,却不由打了个寒战,心道:“人心复杂,江湖险恶,以后还真要多多留神才是。”但他还是想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什么药,于是问道:“那您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秦不弃扑哧一笑,说道:“那是一颗保胎的药。”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林错更是涨红了脸,磕磕巴巴的道:“什 什么,保胎药,你当我是女人吗?有没有解药?” 秦不弃笑道:“看你那个熊样!那颗药里都是补中益气的成分,吃下去没什么不好。说不定你吃了女人的药,会越长越俊呢。” 林错又羞又气,嘴唇翕动了几下,忽然对陈婆道:“请问老婆婆家里可有镜子?” 众人又是一愣,猜不出他要镜子做什么,难道真想看看容貌变了没有? 陈公道:“还真没有。家里就我们两个老东西,早就不用照镜子了。” 林错见众人都疑惑的看着自己,苦笑道:“我想看看我的鼻子是不是已经气歪了。” 众人闻言,都不禁大笑起来。 了缘师太早就看到秦不弃身后站着一个容颜秀丽的粉衣少女,却一直没有机会询问,此时才问道:“这位女施主是 秦不弃见了缘师太询问,于是说道:“她是我师姐的女儿。”回身对雪莲儿道:“莲儿,快见过师太。” 雪莲儿对着了缘师太就要盈盈下拜,却被了缘师太双手扶住,端详着雪莲儿说道:“好可人的女娃儿。”有对秦不弃道:“你找到师姐了?” 秦不弃黯然道:“算是找到了,可就是今生再也见不到面了。” 了缘师太已猜出个大概,劝慰道:“这都是缘分使然,不可过于执着。你能与她的后人相逢,也可算是上苍恩泽,应当欢喜才是。” 秦不弃道:“能和莲儿相逢,还是托表姐的福。” 了缘师太道:“我已出家多年,这些俗家称谓就免了吧。” 林错心道:“原来秦不弃这怪人和了缘师太还是表亲,怪不得如此尊敬。” 秦不弃道:“你就是修成了菩萨,我还一样当你是表姐。” 了缘师太叹道:“对你这执拗之人,就是神佛也莫能奈何。这些事容后再叙,咱们苦寻了多年,今日总算看到了希望,却也要谨防夜长梦多。” 秦不弃道:“不错。就请表姐把冥螭给我吧。” 了缘师太刚说了声“好!”忽听外面有人惊呼一声,听声音似乎是在院外。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呼:“师父救我!”声音中充满了惊恐。 第七十六章 艰难抉择 了缘师太说了声:“是静因!”抢步奔了出去,众人也都跟着奔到院外。 月至中天,八月十三的月亮将院子前的空地照得一片雪亮。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矗立在空地上,由于背对着月光,所以看不清模样。但林错还是看出高个子的就是刚刚逃走的青袍客,矮的自然就是静因了。 了缘师太怒喝道:“恶贼,你要怎样?” 青袍客还是不发一言,但是将头低下,似乎在静因耳边说着什么。片刻之后,就听静因大声道:“我不说!啊 ”随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叫,可能是青袍客对她下了重手。 了缘师太道:“静因,他逼你说什么,你尽管说,为师不怪。” 静因道:“是,师父。他要你用屋里的病人换我的性命。” 了缘师太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怒喝道:“无耻之徒!快放了她,我和你一决生死。” 青袍客似乎又低头在静因耳边说着什么,静因一个劲地摇头。 了缘师太怕静因受苦,对静因道:“静因,无论他说什么,你尽可以转述。” 静因道:“嗯!他说用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换一个活人,到底还是我们占了便宜。师父,弟子知道卧床的那位施主干系重大,你 ”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想来是被点了哑穴。 了缘师太气得浑身抖动,喝道:“你放了她,我把我的性命交给你。”说着迈步向前走去。 青袍客似乎一怔,拽着静因急退出数步,忽然抬起手掌,停在静因头顶,那意思很明显,如果了缘师太再往前走,他就要一掌打死静因。 了缘师太急忙止住身形,空攥着拳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静因在胁迫下又在转述青袍客的话:“她说反正那人已是医药罔效,倒不如死了干净。他还说保证不会伤害其他人。” 秦不弃破口大骂道:“呸!你这种伪君子,卑鄙无耻之徒,说话如同放屁一般,傻子都不会相信。识相的赶紧放人,不然叫你死的很难看。” 青袍客仍是不发一言,但静因却发出阵阵惨呼,显然是被对方用重手法折磨着。 林错虽然不了解青袍客和了缘师太等人的恩怨,但看青袍客的样子却是无论花多大代价都志在必得,而了缘师太却是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那个卧病之人。他脑筋急转,一瞬间就想出好几个注意,但每个办法都有缺点,难以做到万全。耳听静因**之声越来越凄惨,不由热血上涌,喝道:“我答应你!” 秦不弃怒道:“放屁!你算那根葱,有什么资格做主?” 林错沉声道:“如果他挟持的事雪莲姑娘,你会怎样?” 秦不弃一下怔住,只说了声“你!”,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了缘师太咬牙道:“好,就依了他。” 陈公夫妇也来到院外,听了缘师太如此说,惊得险些瘫倒。陈公急道:“影姑,你苦熬了十多年,难道就这么把三郎送进虎口吗?我不答应!” 了缘师太身子微微抖动,回头注视着这对老夫妇。他们都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为了这个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三郎,他们放弃了本应享受的天伦之乐,在这里苦苦守候了十几年,他们为三郎付出的一切,足以让世间很多为人父母者汗颜。此时如果把他们和三郎拆散,与其说是割他们的肉,倒不如说是要他们的命。但此时此刻,自己又能怎样?难道真眼睁睁地看着静因丢了性命。她还是个孩子,她难道不是父母眼中的珍宝,不是他们的心头肉?她此时有千言万语要向这一对令人尊敬的老人诉说,但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凝聚成一声微弱的叹息之声。 陈公夫妇都不识字,也不懂佛法,但了缘师太那一声叹息,却只有他们能够听懂。三郎确实是他们的心头肉,是他们的命根子,但不管是对于今日的了缘师太,还是昔日的影姑又何尝不是?如果不是十几年前的一场变故,他们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佳偶。但如今,一个成了活死人,一个整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她所承受的痛苦,恐怕也只有他们最是清楚。他们想唤醒三郎,是为自己,更是为了她,为了他们。她的抉择他们难以接受,但听到那一声叹息,他们知道他们不能作出阻拦,因为那样会个加重她的痛苦。这对早有默契的老夫妇,终于做出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一个决定,艰难地走回小屋,去见三郎最后一面,无奈地为三郎让开了通往地狱的道路。 了缘师太的灰袍不知是被清风吹动,还是悲愤所致,不住地轻轻抖动。最终,她哼了一声,袍袖一抖,向小院走去。 林错已随陈公夫妇进了屋,秦不弃喃喃咒骂着,和雪莲儿尾随着了缘师太进了院子。 过了一会儿,只见林错横抱着卧病昏睡的三郎当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了缘师太等人,只是不见陈公夫妇,想来是不忍心看到三郎遭人毒手的一幕。 静因又发出了痛苦的**,显然是青袍客又想让她传什么话。但她却什么也没说,连**声都低了很多。众人猜测这并不是她受得折磨轻了,而是她在极力忍耐着,这反倒让这些关心她的人更心痛不已。 了缘师太心痛不已,柔声说道:“静因,好孩子,你不传话,也不能令恶人醒悟,更不能令他悔过。” 静因早已被身上的痛楚和心中的痛苦折磨得难以承受,但听了师父的话反倒越发坚强起来,她流泪道:“师父,弟子没用,累得师父和婆婆难过。弟子自知修不成大道,但也不甘心被这恶人摆布。师父,你动手吧,弟子已经不怕死了。”刚说完这句话,却不由自主的一声惨呼,显然是身体又遭受了难以忍受的痛楚。 了缘师太怒喝一声:“恶贼,你再折磨她,当心我改了主意。有什么鬼话,自己来说。” 青袍客一愣,显然是怕了缘师太改了主意,略一沉吟,终于开了口,只是为了怕被人听出本来的声音,发出的声音已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简直就是地狱中魔鬼的咒语,只听他道:“让他自己把叶千江放到空地上,然后你们都回到院子里,一个也不许留在外面。”他口中提到的叶千江,显然就是陈公说的三郎。 了缘师太等人早就料到对方会如此说,所以并不感到意外,与秦不弃、雪莲儿同时止住脚步,只有林错自己神态从容的向前缓步走去。 青袍客显然是担心林错使诈,以和林错同样的速度缓缓后退,始终保持着十丈左右的距离。 忽然,林错止住了脚步,脸现痛苦之色,轻轻地把叶连江放到了地上。 青袍客一愣,沉声说道:“不许停,继续走。” 林错使劲揉着肩头,苦着脸道:“这位前辈没有知觉,像死人一样重。我的膀子不知是哪个兔崽子砍的,现在真有些支撑不住了。要不让别人替换一下?再不然干脆你自己来搬吧。”说着就要回身而去。 青袍客明白这个小子又要使诈,于是故伎重施,手上一使劲,迫得静因再次痛呼出声。 林错虽心中不忍,但却面不改色,嘻嘻一笑,说道:“你这一套对了缘师太或许好用,对我却未必有效。我只不过是在管闲事,这位小师父和我既无同门之谊,更无血缘之亲,她的生死和我毫无关碍,大不了我拍屁股走人,落个耳根清净就是。不过走之前我还是要将这位叶前辈送回去,之后你们怎么交涉和我再无关联。”说着重新将叶连江抱起,转身就要往回走。 第七十七章 猛追穷寇 青袍客恨得直咬牙,真想把林错一口吃掉。他权衡了一下局势:叶千江躺身的地方距离自己有十丈,距离小院还要远一点。自己到时会以最快的速度彻底解决掉这个活死人,就算了缘师太等人狙杀自己,哪怕没有这个小尼姑做人质,以自己的手段,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如果对方真改了主意,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尽付东流。想到这里,他沉声对林错道:“好,你放下他,然后和他们进到院里,把门拴好,谁也不许出来。” 林错又是嘻嘻一笑,说道:“这就对了,大家各退一步,以后也好见面。”说着又把叶千江放到地上,面朝着青袍客,趟着及膝的杂草,一边慢慢退着,一边说道:“记得家师曾无数次训教我,说一个人无论犯下怎样的过错,只要勇于认错,能真心悔改,自会消弭自己的罪孽,但如果不知悔改,终将引火自焚。我虽然不知道你和这几位前辈有什么恩怨,但冷眼旁观也猜出个大概。你想除掉这位叶前辈,必定是他知道你的一些恶行,怕他有朝一日醒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所以才会行此卑劣的勾当,使自己越陷越深,难以自拔。你想过没有,就算你瞒得了一时,又怎能瞒得了一世?就算瞒得了一世,又怎能瞒得了自己的良心?就算你已没有了良心,又怎能瞒得了头顶神明?就算你不怕身堕炼狱,难道你就不怕祸延子孙?好好想想吧,当着师太这样的佛门高人,我不妨班门弄斧的劝你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说着已经退到院门口,见青袍客还是一动不动,于是和其他人一起退到院里,关上的院门。 月光如水,山风轻拂,谁又能从这静谧的氛围中察觉出丝毫的杀机? 对于林错的一番话,青袍客其实是颇有同感,但他却自知已回不了头了。他既没有勇气承认过错,更怕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所以他只有在这条漆黑的路上走下去。就算下地狱,就算祸延子孙,那也是将来的事,只能等将来再说了。他强忍住心头的躁动,让自己不被即将取得的胜利冲昏头脑。他知道,越是在这时候,自己越是要冷静,功亏一溃的情形他见得太多了,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挟持着静因向前走去,步履既缓且稳。 静因一直在反抗,但却无济于事,硬是被青袍客拎了过去。 青袍客在距离叶千江仅有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低着头,一动不动。良久,静因听到青袍客轻轻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休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须知这些年,我过得并不比你好受。让你我共同解脱了吧。”说着,松脱了抓着静因的手,挥剑向叶千江斩落。 一个不会说,不会动,甚至不会思想的活死人,在将要身首异处之时,只能像砧板上的肉一样,任凭刀俎切割,不会做任何的反抗,谁都会这么想,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然而,世间偏偏会有奇迹放生,会有令人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青袍客在举起利剑的一刹那,竟看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那个昏迷多年,形同死人的叶千江真的动了,不但动了,而且还飞了起来。 青袍客并非胆小之辈,他对自己的武功和胆色都是极为自负,他也确实有自负的资格,他的成就为他证明了这一切。但此时他却怕了,因为他心里怀着鬼胎。一个心怀鬼胎的人,总有其极为薄弱之处。就在叶千江飞起的一刹那,他也飞了起来,向后面飞,一飞数丈。 与此同时,院门哗的一声大开,两条黑影激射而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扑了过来。 青袍客反应也很快,在后跃的一刹那也知道自己上了当,但也只有等着落地后才能进行反扑。可是已经有些迟了,他飞身回跃时,叶千江已经被门洞里跃出的人接在怀中,而另一条黑影已飞扑向静因。 青袍客知道现在去夺叶千江已来不及了,只有重新挟持住静因才有翻盘的机会,而静因距离自己也还近一些,可以说还有十足的把握。 但世间的事就是千变万化,常有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所以才会有了功亏一篑这个词语。当他的手即将抓到静因的一瞬间,忽然察觉背后劲风袭到,在抓静因和躲避偷袭的两件事情中,他必须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一旦选择错误,他将输得体无完肤。青袍客身躯急速扭动,避开了背后致命的一剑,挥剑反刺。哪知后面的人志不在此,并没有和他缠斗,飞身扑向静因,一掌把静因推出丈外。青袍客待要追击时,迎面一柄断剑已经迅猛攻到。 青袍客眼看大功告成,怎知事情竟变成这个样子,心中不由又是焦躁又是懊恼。在他惊慌后跃之时,曾隐约看到有一条绳索系在叶千江身上,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底下做的手脚。这个偷袭自己的人又是谁? 叶千江确实是被一条绳索大力拉扯才飞了起来,而如何布置绳索却是林错想出来的高招:当他跟着陈公夫妇进院的时候,急忙向他们索要绳索。对于乡野人家来说,绳索是不可或缺之物,要找并不甚难。这对老夫妇眼看着林错景两条绳索飞快的接到一起,然后放入怀中,并将绳头一端顺着裤管拽出,心中都是大惑不解。林错顾不得解释,进屋抱起叶千江,只对伤心欲死的老夫妇说了句:“他不会有事的。”又让秦不弃悄悄地拔去了门槛。他心中估量着绳索的长度,觉得差不多时,便说自己抱不动了,坚持把叶连江放了下来。当他往回走时,故意趟着长草,好让青袍客瞧不出端倪。他嘴里说个不停,也是为了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最后真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连着叶千江的绳索铺到院里,然后和了缘师太握住绳索,从门缝里望着青袍客的一举一动。他料定当叶千江“飞”起的一刹那,青袍客定然心惊胆战,很可能会做出躲闪的动作,那就给他们营救二人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至于那个从后面偷袭青袍客的人,连林错等人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等到和青袍客交上了手,这才看出原来那人是寄宿在莲心庵的孙九娘。 原来,青袍客贼心不死,滚下陡坡后想起了以人质要挟的诡计。他悄悄来到莲心庵,恰逢静因起夜小解,于是点了她的穴道将他掳走。他自知手段高超,不会惊动任何人,哪知孙九娘为失忆的事烦恼,夜里睡不踏实,听到院里有轻微响动,瞧瞧看时,正看到静因被掳走的一幕。她虽失了记忆,但也知了缘师太对自己有恩,此事不能不管。于是寻了一柄女尼防身的长剑,远远的跟了来。她丰富的江湖经验倒是没有遗忘忘,一直屏息凝气,等待着最佳时机。一见青袍客松脱了静因,立时抢身攻上,又给林错等人赢得了时间。 林错和了缘师太联手已经让青袍客不敌,又添上个武功还不错的孙九娘,更让青袍客败象连连。秦不弃和雪莲儿也有意参战,只是因为武功低微,实在插不上手。但江湖卖艺的人惯说的一句话却极有道理: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这两人现在就是在帮人场,让林错一方人气大增,让青袍客有了孤独之感,心生畏惧之意。他自知今日败局已定,所有想法都成了海市蜃楼,如果不尽快逃离此地,等待自己的将是更为难堪的局面。一念至此,他“刷刷刷”得飞快刺出几剑。众人只道他情急拼命,刚稍稍避让了一下,却见他身子倒飞而出,飞快地朝山下奔去。 林错恨青袍客行事卑鄙,决意将其铲除,于是紧追不舍,跟着向上下奔去。 了缘师太和林错同一想法,让秦不弃照应叶连江,带着孙九娘一起追了下去。 青袍客武功内力高于林错,但轻功却和林错不相上下,二人始终保持着五六丈的距离,林错固然追不上青袍客,青袍客却也甩不脱林错。 耳听水声轰鸣,原来一追到了山涧边缘。 青袍客飞身上了索桥,几个起落就到了对岸,猛地回身一剑,不是刺向林错,而是向着索桥斩落。 林错暗叫不好,腾身而起,想着跃上对岸。青袍客怎容林错上岸?又是连环三剑刺出,阻住林错。 林错身子凌空,再无可借力之处,勉强接了对方一剑,身子随着断开的索桥直坠了下去。 此时了缘师太刚刚上桥,索桥下坠之时急忙抓住绳索,身子随着索桥向着陡峭的山壁撞去。不等撞到山壁,她手腕一用力,身子腾身飞起,落到岸上。她和刚刚赶到的孙九娘望向激流,借着雪亮的月光,隐约看到林错在水中冒了几冒,便失去了踪影。 第七十八章 金银换命 林错幼时也曾和小伙伴们下水嬉戏,只是刚刚学会狗刨,就发生了黑龙潭的惨事,从此在心底留下难以除去的阴影,再也不敢到水中玩耍。此次南来,每当乘舟渡水之时,总不免心惊肉跳,用手死死抓住船舷,不敢向水中多望一眼,因此不知惹来多少讥笑。这次一下子掉到这滚滚洪流之中,吓得不由自主地张口呼救,却还没等发出声音,便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只一瞬间便灌得肚腹滚圆。他极力挣扎,手足使劲扑腾,哪知越是如此,越是向水底沉去。这一刻,他真真正正的感到了死亡的可怕,心底生出了无以名状的恐惧。 好在他反应机敏,连日来的历练也对他增益良多,在彻底绝望之后,头脑反倒冷静了下来。他知道以自己接近旱鸭子水平的水性,挣扎肯定是徒劳无功,索性屏息凝神,任大水推着自己漂流。这一试之下还真是有效,身子竟不再下沉,并开始慢慢上升。惊喜之余,头脑也越发灵光起来。他觉出肚子上似乎又颇为沉重的东西阻碍着身体上浮,想起那是周竞泽赠送的金银,当此性命交关之际,却也顾不得这些了,连忙将这颇有些重量的黄白之物掏出扔掉,这一来身体骤轻,一下子浮出了水面。 林错见身体已彻底浮出水面,于是放弃了弃剑的想法,毕竟对习武之人来说,一口利刃,胜却无数的金银,有时甚至爱愈生命。林错虽不至于如此执着,但既然性命无碍,自然不舍得将其轻易抛弃。他死中得活,暗道一声侥幸。就此彻底放松了四肢,抱元守一,任它白浪滚滚,我自岿然不动。 到后来,河道分出了支流,水势渐渐缓了。林错却还是不敢挣扎,心想,只要不被冲进大海,终会有停下的时候。到得后来,他实在感到疲累,竟朦朦胧胧的瞌睡起来。 在河道的一个转弯处,他终于被水冲到了岸边,就此搁浅不动了。这时天也蒙蒙亮了,但他却也懒得动上一动,四仰八叉地躺在脚面深的水里,只想睡他个十天半月。 忽听有人“咦”了一声,跟着喊道:“快来看,这里有个人,可能被水淹死了。”跟着听到脚步声传来。 林错还是一动不动,就算被人当做死人,也总比真的成了死人要幸运得多。 说话的人来到林错身边,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自语道:“还有些活气,可能没死透。咦,这把剑倒是不错!”说着伸手去掰林错的手掌,竟是想把短剑据为己有。 林错心道:“你不想着救人,竟想着发死人财,必定不是什么好货色,我且吓你一下。”于是一用力,身子竟像一具僵尸一般笔直的立了起来。 这一来可把那人吓得不轻,大叫一声:“诈尸啦!”转身向后跑去。 河岸上还有一些人,看到林错直挺挺地立了起来,也都吓了一跳。好在这些人都是经过世面的,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连动都没动一下,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浑身湿漉漉的少年。 被林错吓到的人看到同伙们都没有动,也没有害怕的样子,立时意识到可能做出了出丑露怯的事来,壮着胆子一回头,只见林错已经趟着水向河岸走来。耳听得哗哗的趟水声,又看见朝阳映照下身侧有一条长长的影子,哪里有一点鬼怪的特征?这才晓得自己竟被这小子捉弄了,不由勃然大怒,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吓唬大爷。” 林错抹了一把脸,望着面前这个精瘦汉子,诧异道:“我哪里吓你了?” 精瘦汉子骂道:“你那个样子站起来,和诈尸有什么两样?” 林错笑道:“我在水里泡的久了,腿关节不能转弯,却不想吓到你了,很是抱歉!不过话说回来,你老兄的胆子也忒小了些。” 精瘦汉子涨红了脸,吼道:“我好心救你,你却吓唬老子,还说些风凉话,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说这刷的一声抽出腰刀,摆了个架势,就要攻过来。 林错见此人见死不救在先,垂涎自己宝剑在后,现在又要行凶,真是可恶至极,当下冷笑道:“你好心救我?恐怕是觊觎我的宝剑吧!” 精瘦汉子一愣,不解道:“鲫鱼?哪里有鲫鱼?还他娘的鲶鱼呢!”说着一刀斜劈向林错。 林错看出精壮汉子武功远不是自己对手,只不过自己奔波厮杀了多时,又在水中泡了几个时辰,实在没有力气和心情与人争斗,于是滑步闪开,说道:“我不和你打,因为君子动口。” 这句话精瘦汉子倒是听懂了,吼道:“你骂老子是小人?我看你他妈的倒像个小贼。凭你这穷小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剑?定是偷来的。”说着攻得越发紧了。 林错见此人招招紧逼,一口刀舞的虎虎生风,竟似恨不得一刀将自己劈成两半一般,心道:“你我无冤无仇,竟要下如此狠手,不给你点儿教训,你真不知世间还有公理王法了。”眼见对方挥刀拦腰斩来,也不避让,双手一探,猛地将刀夹住。 精瘦汉子大吃一惊,奋力回夺,却哪里动得聊分毫?惊怒羞愤之下,一张脸紫涨成了猪肝色。 林错冷笑道:“你说我是贼,我看你倒像个盗匪。我来问你,那架马车可是你的?那几匹马又是从何处得来?”原来,他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极像周竞泽丢的那架。世间马车多有相似,本不足为凭,但还有几匹马也和周竞泽丢的一般无二,鞍韂嚼环也都是原有之物,就连自己曾经骑过的那匹也在其中,这就有了十足的把握了。 精瘦汉子一边奋力夺刀一边吃力道:“这干你什么事?” 林错道:“干我什么事?告诉你,失主到了。”说着松开了双手。 精瘦汉子正使出浑身的力气夺刀,全没防备对方会突然放手,再也稳不住身子,向后摔了出去。 突然,一条人影像一阵风一般刮到精瘦汉子身后,只轻叱了一声:“站好了!”也没看清用了什么手段,一下便稳住了精瘦汉子后退的身子,使他逃过了重重的一跌。 林错不由一惊,闪目打量这个救下精壮汉子的人。只见对方是个五十对岁的道人,消瘦的面颊,双目之中英华内敛,胡须长可及胸,散披着花白的长发,身着褐色八卦道袍,隐隐有出尘之姿。林错见对方如此身手,心中暗暗戒备。却见对方又倏地飘了回去,仍旧坐在一块卧牛石上,闭目打坐,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道人虽只做了这一个简单而又简短的动作,却让林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畏惧。在他见过到高手之中,能有如此身手的,恐怕只有自己的师父了。看来今天如果应对不善,自己便很难生离此地。 精瘦汉子本已气馁,如今见有人撑腰,又欢实起来,指着林错骂道:“臭小子,敢惹大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又要挥刀来攻。 忽听一个声音喝道:“退下!” 精瘦汉子闻声,立时诚惶诚恐地收刀退到一边,连大气竟都不敢喘上一口。 第七十九章 锦衣少年 林错暗笑对方奴气好足,又循声打量说话之人。见对方是个及其俊美的少年男子,年龄和自己相仿,约有十**岁左右,只是对方锦袍灿然,装饰华美,和自己的破衣烂衫比起来,真个是云泥之别。 锦衣少年神色傲慢,像在打量刚从人市买回的奴仆一般打量着林错。见林错也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忽地脸上飞起两片红霞,瞪眼喝道:“放肆!瞪着你的贼乱眼看什么?” 林错见对方肤色白皙如脂,五官样貌犹如极品画师精心描摹出来的一般,正自惊叹世间怎有如此俊美的人物,忽见对方脸现红潮,虽更增添了几分秀色,却减了几分男儿气概。林错虽然阅历不丰,但却心思灵动,略一观察,已猜到此人可能是女儿之身,其高门大嗓、大步流星,只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林错不想多生事端,只盘算着怎样为周竞泽讨回车马。见对方大声喝问,也觉得自己这般看着对方甚是无礼,于是挪开目光,和声静气道:“在下无意冒犯,望阁下莫怪!” 锦衣少年见林错神态谦恭,心中怒气也消减了不少,但还是傲然道:“算你知趣。我问你,你凭什么说我的车马是偷来的?你又有什么证据说车马是你朋友之物?说不明白的话,休想善了!” 林错苦笑道:“偷窃云云,只不过是在下负气之言,阁下不必介怀。只不过那些车马确是在下一位朋友之物,前日不慎丢失,不知怎地到了诸位手上?至于证据吗 ”他低头凝思片刻,双掌一拍,道:“有了!前日那位朋友和一帮陌生人争斗一番,我依稀记得有人一刀砍在外侧车辕之上,想来刀痕尚在,不信可以验看。” 锦衣少年轻轻皱眉,侧脸望向一个身着虎皮坎肩的一个大汉。大汉会意,跑到马车之侧一番查看,奔回时一言不发,冲着主人点了点头。 锦衣少年双目如电,注视着被林错戏弄的那个手下,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错心道:“此人怎么连手下人的名字都不知晓?” 那个手下一哈腰,赔笑回答道:“小的韩冬!” 林错心下恍然,心道:“这就是了,这韩冬就是那韩老汉的忤逆之子,偷到了马车,不知怎么献给了这个锦衣少年。” 锦衣少年冷冷问道:“我问你,这些车马到底是哪里来的?” 韩冬看了看林错,咽了口唾沫,说道:“这是小的们几人花钱买的,特来献给主人,作为进见之礼!” 锦衣少年一瞪眼,喝道:“来人,给我掌他的嘴。” 韩冬还没醒过味儿来,就被两个人扯住双臂,穿虎皮坎肩的壮汉,噼噼啪啪地抽起了他的嘴巴,只打的满口流血,鬼哭狼嚎。 林错看韩冬这个样子,虽心中不忍,但想起他素来的行止,又觉得这也是报应不爽,也该让他吃些苦头。 转眼韩冬已被抽了二十几个嘴巴,一张脸肿得像个猪头一般。锦衣少年说道:“停,问问他,车马是哪里来的?” 韩冬此时胆裂魂飞,再也不敢期满,一边吐着血水,一边口齿不清的答道:“是 是小的偷 偷来的。” 锦衣少年哼了一声,森然道:“凭你这般毛贼鼠辈,怎配做我的手下?滚!” 韩冬还想哀告,却见锦衣少年的几个属下拔出了腰刀,作势欲砍,便再也不敢多说,抱头鼠窜而去。 锦衣少年点了点头,冷笑道:“你是否还怀疑是我们偷了你朋友的车马。” 林错道:“别误会!以阁下的身份和风采,和偷窃一词拉不上半点关系的。”说到此自己也是一愣,心说:“怎么我也学着拍起马屁来了?” 锦衣少年听着很觉受用,语气缓和下来,说道:“车马虽来路不正,但却是我重金购得。那韩冬生出攀附之心,愿意追随我的左右,我便留下了他,让他的一班弟兄带了钱走。” 林错点头道:“只是这车马属于贼赃,若再使用,不但辱没了阁下的身份人品,还让一些不知情者生出诸多误会,让阁下英名受损,实是得不偿失。” 锦衣少年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林错道:“如果阁下能慷慨归还,在下和我那朋友自是感激不尽。”见对方一声冷哼,于是接着道:“我也知道如此不大妥帖。好在我那朋友也是豪富之辈,相烦阁下留下联络之法,我会转告他原价赎回。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锦衣少年一声冷哼,说道:“谁耐烦这些麻烦事?看你刚才和韩冬动手,似乎还有些手段。到底有没有资格取回马车,就看你是否有真才实学了。” 林错一愣,问道:“阁下的意思是 锦衣少年傲然道:“以武定输赢!车马即是彩头。” 林错目光从这一干人身上飞速掠过,粗略一数之下,对方竟有二十几个人。不论高矮胖瘦,看体型气势,都是身负武功之辈,有几个显然外家功夫已有了相当火候。若真群殴起来,自己实在没什么胜算。若单打独斗,除了那个道人和一个颇有威严的僧人自己毫无制胜把握外,其他人倒也不难应对。但对方既然定下赌约,怎能不倾其所有。现在自己只有想法出言相激,避免和对方群殴,更要避免和那僧道过招。于是苦笑道:“在下那里有什么手段,只不过粗学了几招乡下把式罢了!不要说你们这么多人,就是任意一人,在下也难以抵挡。尤其是那两位前辈,更是世外高人,恐怕只凭一根手指就能要了我的小命。还是算了吧,让我那朋友自认晦气了吧!” 锦衣少年也是武学行家,看出林错身手不凡,也明白他一番话的用意,冷笑道:“你不必出言挤兑。我虽不算江湖中人,却也懂得江湖规矩,既不会做出群殴的事,也不会使出车轮战来。道长和禅师是世外高人,凭你也不配与他们动手过招。就你我二人一战定输赢,你赢了,车马带走不说,另有厚礼奉上。若果我赢了,你也少不得破费一些了。” 林错听对方如此一说,心下略定,但还是说道:“厚礼就免了吧!到时能归还车马即可。” 锦衣少年喝道:“你以为你一定能赢吗?只怕到时你自己无法收场。休再罗嗦,拔剑吧!”说着一伸手,一名仆从将一柄弯刀递到他的手中。 林错听师父讲述过天下各路兵器的样式,知道对方的弯刀不是中土的兵器,看样式有些像东瀛扶桑的战刀,但却更窄更短。他猜想对方生于富贵人家,就算学些功夫,往往因吃不了苦,只能落个一瓶不满,半瓶咣当。这些公子小姐高高在上,平时颐指气使惯了的,手下奴仆已又多是善于拍马逢迎之辈,比试时都会假意落败,以讨主人欢心,这样一来,往往叫这些公子小姐误认为自己已经练得天下第一,从此便不知天高地厚。好在他们锦衣玉食,不必到江湖讨生活,遇到急难时又不必自己动手,所以一辈子只是井蛙之见。他近日来经历颇丰,对自己的本领已颇有自信,料想战胜对方不是难事。只是这些人都是狂妄自大之辈,如果输掉一招半式,往往不肯善罢甘休,到时自己还是难以脱身。但如果假意败了,自己也有些不甘心,又没了讨要车马的筹码。所以该如何措置,倒颇伤一番脑筋。 锦衣少年喝了声:“看刀!”双手握刀,一刀迎头劈落。 第八十章 车马之劫 林错闻听风声疾劲,暗暗惊异对方竟有些膂力。当下斜刺里穿出,回身反刺出一剑。 这一交手,林错发现对方真是身手了得,至少武功并不在自己之下。不要说用不得假败,恐怕一个疏忽,就要真的落败了。初时的轻慢之意早已化为乌有,全神贯注地小心迎战。 其实林错心惊,却不知对方众人更是惊讶,都想不到在这偏僻的地方竟遇到这样一个少年高手,全都神色紧张地注视着二人的番方龙争虎斗,就连始终闭目不语的僧道都睁开了眼睛,仔细地观察着林错的一招一式,想看出其师承来历。 锦衣少年的确生于权贵之家,自幼师从名师习武,很是吃得下苦。和手下人动手过招时,如果发现对方有意落败,他便会大发脾气,狠狠予以责罚。若对方胜了自己,反而能得到奖赏,因此小小年纪武学就已颇有了建树。他的狂傲,源于显赫的身世不假,其中也有恃才傲物的成分在里边。和林错交手数十招,刀剑互击百余次,却始终未伤其一根毫发,不由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恼怒,招式越发的凌厉狠辣,直如拼命一般。 眼见百招已过,却还是不见任何输赢迹象,林错更是心头焦躁,只想快些了结这场争斗。眼见对方一刀横斩,直奔自己的腰腹而来,当下也不后退,身子一仰,双腿一运劲,上身如磨盘转动,手中短剑跟着横削。 锦衣少年一惊,没想到化解自己的这招“云横秦岭”还有这样的办法,当下不及变招,身子急速向后退去。 林错也不追击,起身抱拳道:“承让了!” 锦衣少年冷笑道:“什么承让不承让,你以为你赢了吗?看看你的衣服吧!” 林错一愣,低头看时,却见原来自己已经破旧的衣服上竟又被削去了一片,连里面的皮肉都露了出来。他这才知道刚刚对方的刀锋横扫而过时,情况是多么的凶险,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锦衣少年傲然道:“你输了!” 林错摇头道:“未必!” 锦衣少年眉峰一挑,说道:“你想耍无赖吗?” 林错道:“不是。”说着张开了手。 锦衣少年见林错手执一枚玉佩,在初升的朝阳映照之下,发出柔和晶莹的光泽。他急低头向身上去,果然见腰间的玉佩已经不在了。想起刚才的凶险处,不由打了个冷战。但他随即又昂起骄傲的头颅,傲然道:“既是胜负未分,你我重新比过。”说着又要提刀再战。 林错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不想再斗下去了。为了这些有价的车马拼掉无价的性命,实在不值得。就算我那朋友怪罪,我也只好忍了。告辞了!”说着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一事,说了声:“玉佩还你。”一扬手,将玉佩抛向锦衣少年。 锦衣少年却并不伸手去接,任由玉佩落到地上,摔成两片。 林错心中好生纳闷,不明白对方怎会轻易舍弃随身的饰物。 锦衣少年盯着林错似乎若有所思,忽地开口道:“不知阁下可愿投到我的名下?” 林错一愣,问道:“阁下的意思是 锦衣少年道:“阁下武功非凡,不知何故落魄至此。如果能够追随我的左右,锦衣玉食唾手可得,大富大贵也指日可待,何苦埋珠于草莽之中?” 林错知道对方有拉拢自己的意思,但自己对自己的命运前程也没有自专的权利,只好拱手道:“多谢阁下美意!只是在下乃是草野闲散之人,不懂尊卑礼法,也过不惯受拘束的日子,倒要叫阁下失望了。” 锦衣少年招募家奴武师,应征者往往趋之若鹜,几时被人拒绝过?闻听林错不愿依附,不由心中恼怒,面带寒霜地说道:“人各有志,我也不便勉强,但或许日后你会为自己的这一抉择后悔一生。请吧!”说着再不说话,回身而去。 一个随从躬身问道:“请问主人,这些车马如何处置?” 锦衣少年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骂道:“没用的蠢材,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些劳什子小事还用我教你吗?自己看着办吧。” 这名随从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骂,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尴尬之色,想来是早已习惯了的。他了解主人的行事风格和脾气秉性,皱着眉想了一下,冲着其他人一摆手,道了声:“跟我来!”奔向了远处的车马。 林错自知难以讨回车马,便打算就此离去。他刚刚转身走出数步,就听身后一阵马匹悲嘶之声,急忙回头看时,只见一干人各挺刀剑,正在将周竞泽的那些马匹逐一杀死,连那辆马车也被他们点着了火,开始噼噼啪啪的燃烧了起来。 林错飞身跃了过去,喝道:“你们干什么?赶快住手!” 锦衣少年挡在林错面前,他背负双手,面上神情极是从容,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淡淡地对林错道:“怎么?你这就改主意了?” 林错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叫他们住手。” 锦衣少年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他们自干他们的,与你何干?” 这时,那几匹马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却还是大睁着眼睛,身体四肢都还在不停地抽搐。 林错又是愤怒又是伤心,怒道:“这些畜生又没得罪你,你为何如此待它们?” 锦衣少年一声冷哼,说道:“谁说它们没得罪我?就是有不识好歹的畜生得罪我了。” 林错听出对方是在指桑骂槐,他现在只感到气结胸膛,根本没有心思斗口,只是将拳头攥得咯咯直响。他强压了压心中的怒火,说道:“我已放弃了索要车马的打算,你又何必毁掉它们?” 锦衣少年冷笑道:“如果你赢了我,这些东西送给你,我不会皱一下眉头。现在你我战成平局,那这些车马可以说还是属于我。但既知其来路不洁,留在身边只会徒增烦恼,不如除去了的干净。” 林错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草菅人命之人!” 锦衣少年扑哧一笑,说道:“草菅人命?他们是人吗?只是一群畜生罢了。” 林错并没为自己用词不当而觉得难堪,叹道:“也许你日后会明白,畜生也好,人也罢,在生命的问题上,都是平等的!” 锦衣少年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畜生就是畜生,人就是人,怎么会一样?就如有人天生就是主子,有人天生就是奴才,永远无法平等。” 林错摇头叹息,觉得和对方再也无法交流,于是闭口不再言语。 锦衣少年道:“既然你觉得和这些畜生平等,就替它们料理后事吧。”转身对众仆从道:“时间不早了,上路。”说完转身上了一匹赤骥宝马,率领众人绝尘而去。 林错孤零零地站在河滩上,看着眼前这充满血腥的场面,又是愤怒又是伤感,他想象不到世间竟有这样残忍冷血之人,竟是如此的漠视生命,竟然可以毫无理由地挥动屠刀。而当对方大肆屠杀的时候,自己又做了些什么?自己并没有像解救杨烈和叶枫一样奋不顾身,只是出言阻止。其实在自己的内心中,也是或多或少地对这些生命存有几分轻视。佛家倡导的众生平等,说着容易,做起来很难。他走过去,逐一给这些死去的畜生合上了大瞪得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它们在另一个世界能平安快乐。 林错沿着河岸溯流而上,想要回到莲心庵,向了缘师太报个平安。但走出一段路后,却发现河汊纵横,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漂过来的。他又向沿途的渔夫樵子打听莲心庵的所在,竟都是茫然不知。想着莲心庵的危机已除,更因为牵挂着杨烈,也就放弃了回莲心庵的想法。 第八十一章 饥贫交迫 上了大路不久,总能不间断的碰到悬刀佩剑的武林中人,三五成群,或乘马,或步行,都朝着一个方向而去,似乎去参加重大集会一般。林错虽不愿再多事,但想着若和这些人厮混熟了,或许能有机会打听出闫掌柜等人的身份和行踪,于是也随着人流而去,慢慢寻找搭讪的机会。可他还没等和这些人搭上话,却无意中听到一个令他心惊肉跳的消息:原来官府已经撒下海捕文书,要捉拿几个救走反贼的歹人,听其描述,被通缉之人正是闫掌柜等人和自己。林错吓得够呛,连忙躲到路边,往脸上抹了些泥土,这才回到大路,却不敢和别人走的太近,生怕被人认了出来。好在官府刚刚贴出告示就下起了大雨,把文字图形淋了个一塌糊涂,让人模糊难辨。又因为大家只根据公文中说逃犯共有男女六人,也就对林错这么一个近似乞儿的小子未加留意,因而一路行来,倒也没生出什么枝节。 正行走间,忽有饭菜香气飘来,这让始终没有正经吃东西的林错更觉得饥饿难耐。顺着香味望去,原来有一家小酒馆开在路边。 林错在身上摸了个遍,当发觉自己已经到了一文不名的境地时,就打算越门而过。只是那饭菜香气实在诱人至极,勾得他的食欲实在难以遏制,竟不由自主的迈步走进酒馆。他想起骆先生说的淳于果的故事,便安慰自己道:“大丈夫不拘小节,今天且吃一顿白食,想来也不是什么有亏大德之举。” 打扮得极是艳丽俗气的老板娘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和一些熟客开着露骨的玩笑,让人觉得她开的不像是酒馆,倒像是勾栏院一般。看到衣衫褴褛的林错进来,虽也招呼着让座,态度却是冰冷了许多。 林错也不以为意,寻了张空桌坐下,抬头去看水牌,寻思着吃些什么。他虽已拿定主意吃白食,却终究心理惶愧,不敢要得太多,于是便点了一份炒米饭。 老板娘看她只点了一分炒饭,懒洋洋地冲后厨招呼了一声,继续和一个大胡子食客嬉闹。 大胡子食客一身劲装,桌上放着一柄鬼头刀,显然也是武林中人。他听有人要炒米饭,于是对老板娘道:“胡三妹子,给哥哥也来碗炒饭,待会一并算钱。” 老板娘胡三妹笑道:“一碗炒饭值不了几个钱,就当我奉送的。”随即冲后厨高声吆喝道:“一碗炒米饭!”这一声,比起刚才林错要面时声音高了数倍。她又对大胡子道:“冯三哥,你这也是去薛家吧?” 林错听到胡三妹提到薛家,不由也凝神倾听起来。 大胡子一边吃着酒肉,一边道:“可不是怎地。薛叶两家争雄,三年一届,学武的人谁不想开开眼界、看看热闹?” 胡三姐道:“这里已经离薛家不远,你们这些江湖好汉到那里自有好酒肉吃,怎地还到我们这小地方来吃喝,没地多费钱钞。” 大胡子嘻嘻一笑,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去摸胡三妹的小手,嘴里道:“可惜薛家没有妹子你做的豆腐,要不然哥哥第一个就跑了去。” 胡三妹半推半就,嘴里笑骂道:“呸,老娘做的豆腐是好吃,可还有更好吃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大胡子醉眼斜,打着酒嗝问道:“什么啊?” 胡三妹道:“人肉,吃过吗?” 大胡子笑道:“我就想尝尝你的肉是啥味道。” 胡三妹道:“你再不安分,今晚就有人肉了吃了。” 大胡子问道:“谁的肉?你的?” 胡三姐道:“是你的。小心老娘在酒里下上蒙汗药,麻翻了你,洗剥干净,蒸一大锅人肉包子招呼客人。” 大胡子哈哈大笑,说道:“那我可要小心了。这么着吧,这酒你先喝一口,我再喝。”说着真要给胡三妹灌酒。 正在这时,听得蹄声阵阵,倏忽间来到店门口停住,不消片刻,一个人走进店来。 众食客本来都是边用饭边看大胡子和胡三妹调笑,一见有人进来,都不由自主望了过去,这一望之下,却再也移不开目光。大胡子更是两眼发直,筷子上夹着一片牛肉却忘记放到口中,“啪嗒”一声落入酒碗内,溅了一脸的酒水。 林错也转头看去,这一看竟也有些呆了。 进来的是一个女子,约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紫色衣衫,虽略显宽大,却也让人不难看出她婀娜的身材。此地虽不属江南,但也是鱼米水乡,女子多灵秀柔媚之气。而这个紫衣少女的样貌不但有江南女子的柔美,眉宇之间更有北方女子的坚韧刚强之气,让人觉得二者结合的毫不突兀,寻不出一丝瑕疵。 让林错久久凝视的原因却不是单纯的知色而慕少艾,而是他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但搜肠刮肚一番,却又理不出半点头绪。 紫衣少女并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只是略略扫视了厅堂一眼,寻找着座位。 大胡子叫道:“妹子,哥哥这里有座位。到这儿来,你就不用破费了,这里酒肉丰盛的很。” 店里众食客见紫衣女子腰悬长剑,料想也是个会家子,猜想她可能会就此发作,惩治大胡子的轻薄言语,都嬉笑着等着看热闹。 谁知紫衣女子只是扫了大胡子一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地说了声:“多谢好意。”见身旁桌上只有一位老农用餐,便在这张桌旁坐了下来。 胡三妹一撇嘴,挖苦道:“真看不出你是这么大方的人。”这时恰恰店伙端着一碗炒饭出来,她便伸手接了过来,往大胡子桌上一蹾,说道:“你的炒饭到了。” 胡三妹用的劲大了些,碗里那些刚出锅的热饭粒掉了出来,烫到了大胡子的手。大胡子嚷道:“我说妹子,你想烫死我呀?” 胡三妹咯咯笑道:“这点热你就怕了?等老娘把你麻翻了,还要架起柴草,在大锅里褪你那一身狗毛呢。”说着扭动着腰肢,去招呼紫衣女子。 大胡子嘟囔着:“这婆娘,抽什么风?”看着紫衣女子,咕嘟咽了一大口口水,寻思着怎样讨些便宜。 林错忽然嚷道:“店家嫂,那碗炒饭应该是我的吧?是我先点的。” 胡三妹一愣,心道:“可不是怎地,没来由呕个什么气呀?”只是她实在有些看不起这个形如乞丐的少年,干笑道:“面虽是你先点的,可人家冯大爷却是早到。你莫急,你的一会就到。” 林错早就饿得心慌,虽知她有意简慢,却也懒得和她理论,于是说道:“算了算了,我也不和他争了,炒饭我不要了,给我换一碗肉丝面,麻烦你快些,我好要赶路呢。” 胡三妹道:“就快了,就快了。”说着对紫衣女子道:“妹子真好模样,甭说男人见了动心,连我这老太婆看了都心动呢。” 紫衣女子仍是表情淡然,淡淡道:“姐姐取笑了。给我也来碗肉丝面。” 胡三妹一边擦抹桌子一边笑道:“别看我们的店面小,可也有几样拿手好菜,像是珍珠丸子啦,清蒸武昌鱼啦,要不妹子你尝一尝?”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道:“谢了,我急着赶路,就不点了。改日路过,一定尝尝姐姐的手艺。” 胡三妹脸现失望之色,但还是强笑道:“没事的,我只是看妹子出门在外的不容易,在吃上更不能马虎。”回身朝后厨喊道:“一碗肉丝面!”说完,拧着细腰到柜台后算账去了。 大胡子已喝得颇有醉意,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端起了热汤面,走向紫衣女子,嘴里说道:“妹子,哥哥这炒饭还没动,你若心急,就将就着吃了吧。”说着将面放到紫衣女子面前。 紫衣女子连头都没抬,冷冷道:“谢谢,还是请您自用吧。” 大胡子吃了闭门羹,但还是缠杂不清,说道:“妹子穿得好单薄,当心夜里着凉。”说着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就要去摸女子的肩头。忽然他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觉得手心疼痛,惊看之下,原来紫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短剑出鞘,将剑刃虚搭在肩头,自己竟是一把抓在剑刃之上。 第八十二章 小店风波 好在大胡子下手不重,又是皮糙肉厚,只是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他羞怒之下,破口大骂道:“臭丫头,大爷瞧得起你,想照顾你一下,别给脸不要脸。”说着,五指成爪,向紫衣女子肩头抓去,但倏忽间却不见了对方的身影。只听身后一声娇叱:“出去!”就觉背后一股劲风涌动,身不由己地腾身而起,直向店门外飞去。他想稳住身形,可却没有着力之处,“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看的瞠目结舌,虽知道女子身有武功,却是在想不到她在一瞬间能将这魁梧的大汉摔出门外。 胡三妹尖叫一声:“呦,怎么动起手来了?这是演的哪一出啊?”说着奔到店门外,去扶大胡子。 大胡子从地上爬起,一边吐着肯在嘴里的泥土,一边甩脱了胡三妹的手,大步窜进店门,破口骂道:“臭丫头,活得不难烦了,老子看你是个女人,处处让着你,你倒下起黑手来了。”说着双手抠住桌子,作势就要将桌子掀翻。 胡三妹慌了手脚,嘴里喊着:“哎呦,我的冯三哥,你可别闹了,妹子还得做生意呢。”可等她奔到近前,桌子竟还是稳稳的放在地上,并没有被掀翻。她开始以为是大胡子听了自己的劝告,可细一看却不是这么回事。只见大胡子双手抠着桌子,一张脸涨的通红,似乎还在运着气,只是那桌子竟像是生了根一般,竟是纹丝不动。 众人虽看出紫衣女子身负绝学,绝对有能力阻止大胡子胡来,但此时她怕溅一身汤水,已退到一边,并没有接触桌子。众人又把目光投向桌旁吃饭的老者,只见这老者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似乎浑然不觉一般,仍是自顾自的吃着东西,一双手虽放在桌上,但却看不出一点使力。 大胡子本就是粗莽之辈,又是酒力发作,并没想透其中关窍,只道自己撞了邪,竟掀不翻一张木桌,羞怒之下,挥臂横扫。只听哗啦一声,杯筷碗碟由桌上落下。众食客生怕被无辜伤到,纷纷起身闪避。 只见灰影闪动,众人谁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却见那乡农模样的老者将所有杯盘又重新放到桌上,连里面的汤汤水水都没溅出来。 众人都傻在当场,长大了嘴巴再也合拢不来。就连林错和那紫衣女子这般身负绝学之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却听那老农骂道:“你这年轻人好不晓事,你自和别人怄气,干嘛连老汉的的吃食往地上扔?你可知道这一顿饭的粮米,得掉多少汗珠子才能换来?你这种人,就该活活饿死!” 大胡子愣愣的盯着饭桌,眼里满是疑惑和恐惧。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被一个小丫头摔倒门外就很邪门,自己几百斤的蛮力竟掀不翻一张桌子。而眼前这个糟老头子更不知有什么妖法,竟能把眼看落到地上的杯盘变回到桌上。这时候,他想快些离开这个透着邪气的地方,却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开始发起抖来,竟然迈不开步子。 又听那老农骂道:“发什么傻?给你的面,快回自己的位子去。”说着把那碗面塞回到大胡子手中。见大胡子还是傻傻的站着,于是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耳朵,嘴里骂道:“真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后生,就这点能耐还好意思拿刀动斧的?”说着揪着大胡子的耳朵,一直把他送回座位。 说也奇怪,大胡子被老者揪着耳朵,尽管呲牙咧嘴,竟是没有半点挣扎,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众人啧啧称奇,真怀疑老者有什么魔法。但林错和紫衣女子却知道其实老人使用了极高深的点穴之术,使对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老人将大胡子按到椅子上,指着那一桌子饭菜骂道:“你看看你,一个人点了这么一大桌子吃食,够我和我那老伴儿吃好几天的了。这么大饭量,是人还是牲口?既然点了,就不许糟蹋,都给我吃光了,敢剩一粒米,看我不砸断你的狗腿。”那语气,就像是老子教训儿子一般。 大胡子坐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扭头看了看众人嬉笑的目光,一张脸臊得通红,当时怒吼道:“老杂毛,凭什么教训老子?”说着就要站起来向老者发难。哪知他一使劲,却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竟是站不起来,就连两条臂膀也酸软无力。 老者“啪”的扇了大胡子一巴掌,又骂道:“你叫我啥?没老没少的东西,想必在家也和你亲娘老子这般说话。我今个替你爹娘管教管教你。”说着又扇了几巴掌。 大胡子平日仗着身有武功,没少干欺压良善之事,近日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连番教训,心里实在难以接受,可偏偏又动不了身子,心里委屈害怕至极,竟是一个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一来,众食客都忍俊不禁,哄堂大笑起来。 老者一看对方竟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只要你乖乖的吧东西都吃了,我保证不打你了!瞧你那个熊样,你这样也敢出远门,家里人也放心。真是的!”说着自回到坐位上用餐。 林错看着大胡子无奈地胡乱往嘴里塞着东西,听着他一声声的饱嗝,更觉得饥饿难耐。如果此时大胡子求人帮他完成这个任务,他肯定第一个过去帮忙。 好容易听到胡三妹吆喝一声:“面来啦!”刚抄起筷子,却见胡三妹竟又把肉丝面端到了紫衣少女那里,嘴里还说着:“妹子,尝尝姐姐的手艺,我特意给你多加了一些料。出门在外的不容易,可得吃好了。”又喋喋不休道:“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柔弱的身子,竟有这么好的本领。”又冲那老者道:“老人家,您那是功夫啊,还是戏法?我都没瞧明白。” 还没等老者开口,忽听啪的一声响,有人高声道:“我的面呢?怎么又给了别人?”原来是林错眼看胡三妹又把面端到别人桌上,实在忍无可忍,高声质问起来。 胡三妹还是满面带笑,冲着林错道:“哎呦,客官你多包涵吧,我这店小人手少,今天客人有多,忙得我头晕眼花的,难免出一些错。” 林错捂着肚子,苦着脸道:“可你把错怎么都出到我一个人身上了?” 胡三妹道:“好好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大人大量,多多包涵。我已经把面端给了这个妹子,你一个大男人,怎好意思和她争抢啊?我去给你催催,一会儿就得。”说着就要向后厨走去。 只听紫衣女子道:“把这碗面给他吧。”说着把面端给了胡三妹。 胡三妹嘴了啧啧有声,说道:“你看看人家,一个姑娘家家的,比你这男子汉还有度量。” 林错已饿得头晕眼花,他怀疑自己的眼珠子可能都已变成了蓝色。本来他想争回这碗面,可看到紫衣女子这样,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再加上胡三妹的嘲讽,更加不好意思接受,于是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还是再等一等吧。” 胡三妹听他如此说,也就就坡下驴,重又把面放到女子面前,嘴里却对林错道:“这才像个老爷们儿吗!” 林错苦笑道:“请问你这里可有面饼之类?” 胡三妹道:“有的。可就是冷的。” 林错道:“冷的就冷的吧给我拿几个来吧。” 胡三妹应了一声,转身从后厨端出几张饼来。 林错拿起饼来一咬,发现不但是冷的,而且有干又硬,至少也是隔了夜的。可他现在已是饥不择食,就着一碗白开水,风卷残云一般,把几张饼吞下肚去。他本来身上没钱,就是想着如淳于果一般吃一顿白食,哪怕是被臭揍一顿,也自认了。本来他心中惴惴不安,但看到胡三妹如此势利,心里反倒平静下来,趁着胡三妹不注意,起身向店外溜去。 第八十三章 做工抵债 哪知胡三妹精明得很,每天都防着有人逃账,真正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没等林错走出三步,她已迎面挡住去路,咯咯笑道:“客官吃好啦!” 林错干咳一声,答道:“没吃好,勉强吃饱了。” 胡三妹道:“那也没多大区别。请客官赏下饭钱吧。”说着摊开手掌,伸到林错面前。 林错从未做过这种赖账的事,不由臊红了脸,但还是硬撑着道:“什么饭钱?” 胡三妹杏眼一瞪,高声道:“什么饭钱?你说什么饭钱?大饼钱!吃了东西不给钱,当老娘是开舍粥棚的?” 林错道:“我吃的面饼是用肉丝面换的。” 胡三妹一愣,说道:“那就给那碗面的钱。” 林错道:“那碗面又是用炒饭换的。” 胡三妹又楞了一下,说道:“那就得给炒饭钱。” 林错皱眉道:“请问那碗炒饭我吃了吗?” 胡三妹也有些傻了,咂咂嘴,呐呐道:“没吃。” 林错一摊手,说道:“这不就完了吗!我没吃,凭什么给钱?告辞。”说着拔步开溜。 胡三妹虽然被林错绕得有些糊涂,一时算不过账来,但至少明白吃了东西是要付账的,于是一把抓住了林错的衣服,尖声道:“不对不对,怎么说你也是吃了老娘的东西,甭管怎么算,账还是要付的。想跑?门儿都没有!”说着,拼命拉住林错不放。 以林错的身手,想要摆脱纠缠自是易如反掌。但他本非无赖之徒,只是因为饿的急了,这才出此下策。他心中本就惶愧不安,看着众人嘲弄鄙视的目光,更觉无地自容,哪里还有勇气使用武力逃走,一时只臊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进去。 胡三没尖声骂道:“老娘开店多年,混吃耍赖的见得多了,你以为你那点儿小聪明能骗过我?呸,瞎了你的狗眼。我早看出你是个吃白食的,早就防着你呢。没钱是吧,没钱拿东西抵债。” 林错红着脸道:“可我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啊!” 胡三妹眼尖,看道林错衣袖里似乎藏着东西,于是说道:“衣袖里是什么?拿出来,看看能不能抵账。” 林错摇头道:“这是一把短剑,是我防身之物,不能给你。” 胡三妹道:“哦,真看不出来,原来还是个练家子。我不管短剑长剑,拿来!” 只听那老者叹道:“哎,现在的后生啊,以为学了几招武把式,就可以不用劳作,到江湖闯荡闯荡江湖就会有大把的银子花,真是混账得很。那些在江湖上花大把银子的,有几个是正当来的?等待碰得满脑门子疙瘩,才知道江湖是个啥东西。” 林错觉得老人的话颇有道理,实在是对一些对江湖充满幻想的无知少年的一句警言。他也听出老人产生了误会,以为自己是好逸恶劳、游手好闲之徒,但此时此地,却也不便解释。这把短剑虽是自闫掌柜之手凭空得来,却也舍不得被几个凉面饼换走,于是苦笑道:“这样吧,我做工抵账行吗?” 胡三妹一撇嘴,哼了一声道:“做工抵账?这倒也使得。你能干什么?” 林错忙道:“干什么都行!要不我帮你招呼客人?” 胡三妹白了他一眼,说道:“招呼客人?就你这身行头?不知道的以为我这是花子窝呢!看你也有些力气,到屋后给我劈柴去吧。” 事到如今,林错只能依从,主要是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呆着了,这种被人指指戳戳的情形实在是一种煎熬。于是跟着胡三妹来到屋后。 屋后有一大垛木头,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忙碌着。见到胡三妹到来,唤了一声:“舅母”,继续忙碌着。 胡三妹道:“哎呀,我说小四儿呀,你说你一上午怎么就劈了这么一点儿啊!你这么个干法,甭说对不住你舅舅了,你都对不住你吃的那些粮米。我给你找来个帮手,俩人一起干。给我盯紧了他,他要跑了,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说着又对林错道:“小子,告诉你,老娘衙门**都有人,要是耍滑头,要你吃不了兜着走。不行,你得把你这把剑压到我那里。”说张张开手掌索要。 林错看她这般疑神疑鬼,心中不免有气。他见脚下有几根尚未劈开的木头,于是运力一跺脚,砰地一声,几根木头弹了起。他飞起一脚,将木头高高踢起,身子也拔地而起,跃到半空之中。 胡三妹和小四儿不明所以,连忙闪到一旁抬头看着。只见光华闪处,跟着嚓嚓嚓数声,那几根木头重新落到了地上,却都已经被劈为数片。看着重新站面前的林错,手中却是空无一物。小四儿长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感觉像在做梦一般。胡三妹回过神来,嘴里啧啧有声:“乖乖,你这是变得什么戏法?” 林错笑道:“老板娘,你看我若想逃走,你能拦住我吗?” 胡三妹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连连道:“拦不住,拦不住!” 林错道:“所以说,我既答应了你,就绝不会依仗武力逃走。再说,我也不愿连累这位小兄弟,你把心放到肚里吧。”说着,抄起地上的一把斧子,劈起柴来。 胡三妹见林错竟有这般手段,知道用不得强,于是换做一副笑脸,说道:“哎呀,真看不出小兄弟有这么大本领,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呀!这么着吧,你呢安心劈柴,若不愿干呢就叫小四儿干。渴了饿了只管到前面讨要。若没个去处,就在我这小店安下身来,我自不会亏待你的。” 林错见胡三妹转了风向,心中暗笑,说道:“那就多谢了。您自去忙吧。” 小四儿见胡三妹去了,这才敢和林错搭讪。他满脸兴奋羡慕之色,对林错道:“大哥,你刚才使的就是武功吧?真了不起!你教教我吧,也免得受人欺负。” 林错一边劈柴一边笑道:“学武功是件极辛苦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学会的。其实不会武功并不一定会受欺负,我这不也得给你的舅母做工吗。” 小四儿说道:“那是你不愿意走,你要愿意走,谁又拦得住你?” 林错道:“拦得住拦不住是一回事,走不走是另一回事。学会了武功,也不能恃强凌弱,也得规规矩矩做人。如果学武的人都仗着武力强拿强要,那这世道岂不是要大乱了吗?无论做哪一行业,只要用心努力,终会有出头之日,到那时自没人小看于你。” 小四儿还不死心,正想接着恳求,忽然眼前一花,一条影子嗖的从眼前飘了过去,隐没在木垛后面,那速度似乎只有鬼怪才能做到一般。他不由心中好奇,想要一看究竟,却又怕真的撞见山精鬼怪,就此送了性命。看到林错已经窜到木垛后面,这才仗起胆子转了过去。 木垛后哪有鬼怪,原来只是一个孩子躲在哪里。见到林错和小四儿,将手指压到唇边,一个劲的发出嘘嘘的声音,还不住的挤眉弄眼,似乎示意二人不可高声。 林错见那孩子比小四儿略大一些,穿着倒很是考究,只是沾满了泥土草屑,一张脸上也脏兮兮的,像是刚从狗洞里爬出来一般。林错猜想这定是哪个富家的小少爷正和伙伴住迷藏,于是和小四儿一笑走开,继续去劈木头。 这时听见有人高声呼唤:“少爷,别藏了,小的们认输了。快出来吧,这里咱们都不熟悉,别跑丢啦!”声音由远而近,原来是四个劲装汉子,看行动身手,也是身怀武功之辈。他们看道林错二人,于是高声问道:“请问两位兄弟,看没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过去,大约这么高。”说着用手比了一下。 林错这才明白,原来这孩子是在和家人捉迷藏,而家人却是担惊受怕,生怕他跑丢了。他本想告诉这些人,却想起那孩子天真的眼神,略略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我没看到,你到别处找找看吧!咦,这是什么?一直到小老鼠竟然叼着一只大花猫,太有趣了!” 那几人听林错说没见过自家小主人,颇感失望,却又听到林错说什么老鼠叼猫的话,都是一头雾水。他们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就要到别处寻找。那知还没等他们转过身去,就听见一声熟悉的惊呼:“在哪里了?”急回头看时,只见自家小主人已经从木垛后窜了出来。 第八十四章 脚力角逐 那孩子四处查找,嘴里不停问着:“小老鼠叼着大花猫去哪了?”并没有理会自己的那些仆从。 林错摇头笑道:“刚刚是我看花了眼,其实什么也没有的。” 那孩子撅起了嘴,跺着脚嚷道:“大人都会骗人!” 林错自觉比这孩子大不了几岁,怎么也成了大人了。他觉得这孩子幼稚单纯的可爱,于是说道:“小孩子不该乱跑,快些回家吧。” 那孩子道:“不回去,不回去。回去没人陪我玩,我还没玩够呢!” 一个家人道:“少爷,快走吧,不然老爷该骂我们了。” 哪知这孩子一下发起了脾气,往地上一躺,手刨脚蹬,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喊着:“你们都骗人,你们都是坏蛋,都不陪我玩儿!呜呜呜 ”说着竟哇哇哭了起来。 林错目瞪口呆,看这孩子极高明的轻功身法,已经令人惊异,哪知一言一行,却又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般,更觉不可思议。 那几个家人一脸的尴尬和焦急,见到林错头来询问的目光,一个略上年岁的家人在林错耳畔小声说道:“他小时候生病,把这儿烧坏了。”说着指了一下自己的头。 林错这才恍然,只是惊讶一个这样的孩子,竟有这么好的轻身功夫。他心中对这孩子生出同情,想了想道:“这样吧,小弟弟,我陪你玩儿好吗?” 那孩子一听此言,立时止住哭号,噌地一下高高跃起,喜道:“真的?不许骗人!” 几个家人见他脸上兀自挂着泪水,却已是喜笑颜开,都不禁摇头苦笑。 林错道:“咱们俩人就在这里捉迷藏,你要是抓到我,我就一直陪你玩儿,要是抓不到,就要和他们回家,好吗?” 那孩子拍手叫好,说道:“好,好!我跑的最快了,保准能捉到你。说话算话。”说着伸出小指,竟要和林错拉钩。 这一来也勾起了林错的童心,伸出小指勾住了对方的小指。只听那孩子念叨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要话不算,天天吃大便!” 众人见林错竟肯陪着这个傻气的孩子玩耍,都不禁莞尔,看二人能耍出什么花样。 那孩子对林错道:“我要抓你了,你快跑吧! 林错笑道:“不用,你尽管来抓我吧。” 那孩子见林错不跑,笑道:“那你跑不了啦!”说着张开双臂就想抱住林错。却不料一下抱了个空,也不见林错如何动作,身子已经滑开了数尺。 那几个仆从看林错一个做工的少年竟有如此身手,都是一惊,不由凝神注目。 那孩子见没抓道林错,反而拍掌大笑,蹦跳着道:“好玩好玩!”又飞身扑了过来。 原来这孩子生于武林世家,一出娘胎便习练武艺,只是六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把脑子烧坏了,心智一直停在那个年龄段。但奇的是他虽颇为幼稚傻气,学武却甚是聪慧,在家族同龄孩子中已是出类拔萃了。只是他心智幼小,和同龄孩子玩不到一起,和他心智相近的孩子又远远没有他的身手武功,玩耍时自免不了被他伤到,所以在家族中没人肯陪他玩耍,以至于颇为孤单。那些家人虽要时时哄着他,怎奈他们一来武功低微,二来缺少童心,只是敷衍了事,也难令其尽兴。今天看到林错既愿意和他玩耍,跑得又是这么迅捷,自是欢喜非常。 林错连日来的经历让他感到身心俱疲,心底颇是愁烦,今天忽然遇到这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竟也勾起童心,将所有烦恼抛到一边,全身心地投入进来,和这孩子追逐奔跑起来。 旁观众人看二人如灵猿狸猫一般蹿高伏低,忽而跃上树梢,忽而倒挂屋檐,都惊得目瞪口呆,心驰神遥。小四儿更是看得一张嘴巴在也合拢不来,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一般。二人绕着众人越转越快,就如两缕轻烟一般,哪里还看的清面貌身形。众人不自觉地随着二人的身形转动着身子,却哪里能够跟的上他们的速度,片刻之后,都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起来。小四儿没有武功底子,转得片刻,再也支撑不住,竟一头栽倒在地。 林错也是暗暗心惊。这孩子的武功虽不是自己仅见,但至少在这个年龄的孩子里已是绝无仅有的,更何况还是个有些呆傻的孩子。他刚才一疏忽,忘了和他约定个时间,这样一直跑下去何时是个了结?于是高声说道:“怎么样?该认输了吧!你抓不到我的。” 那孩子虽已微微气喘,却是兴奋异常,说道:“我这就快抓到你啦!”死死咬住林错,那肯停下来。 林错道:“好,我从一数到一百,你若在捉不到我,就得认输,乖乖回家去吧。” 却听那孩子问道:“什么是一百啊?比十多吗?” 林错险些没喷出饭来,一个气力不继,差点没被抓住。他心道:“今天的事要麻烦,怎么才能哄走了这个活宝呢?”正无计可施之际,忽听房屋前面一阵呼喝吵骂之声传来,似乎发生了争斗一般,于是对那孩子道:“咱们不玩儿了,前面有更好玩儿的。”说着飞身跃上屋顶,一纵到了前檐。 那孩子嘴里嚷道:“你耍赖!”也纵身追了过去。 林错看对方紧追不舍,飞身落向地面。 此时店门前已聚集了十几个人,很多都拿着刀棍冲店里喝骂,仓促间也没听出骂的是什么,有几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站着的似乎也是刚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沾满了泥土。 林错刚一落地,就听背后风声响动,似乎有人扑到背后。他不及细想,再次拔地而起。就听砰的一声,紧跟着一人大声呼痛,随后传来那孩子开心的笑声。 林错在空中一转身,一瞥之下,也是忍俊不禁。原来是那孩子落地之时,恰巧从屋里飞出之人到了他的脚下,被他一下踩的摔到地上。那人刚要弓背爬起,却不料那孩子再次跃起,脚下一用力,又将那人踩了个嘴啃泥。 众人纷纷喝骂道:“哪里来的臭小子,作死么?”摞胳膊挽袖子,打向那孩子。 那孩子非但不惧,反倒拍手叫好,身子来往穿梭,游走于拳影刀光之中。 林错怕这孩子受到伤害,于是叫了声:“你还没抓到我呢。” 那孩子道:“对呀!”一下穿出人从,继续追赶林错。 那些人并不追赶林错他们二人,而是各执刀棍盯着从店内走出的一个老者,脸上既有怒容,眼中却也满是惧色。 那老者正是在店里用餐的老农,此时想来是刚刚吃完,剔着牙,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店外的那些武夫一见老者走出,嘴里纷纷喝骂着,显得颇有声势,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老者伸了个懒腰,嘴里喃喃道:“哎,吃饱了就犯困,偏生你们这下家伙啰唣起没完。你们想怎样?想要银子吗?”说着拍了拍肩头的褡裢,说道:“这可是老汉我一年的收成,给了你们,我吃啥喝啥?就是我在这里要了俩酒菜,喝了点小酒,回到家对不上账,都没法向家里的那头母老虎交代。不然你们和我一起回去,听听她老人家怎么说。” 第八十五章 痴儿怪叟 一个三十几岁的小个子显然是众人的老大,可能刚才也摔了跟头,身上满是泥土。他虽然心头发憷,但当着众弟兄不肯示弱,硬着头皮站到前面,强行压制着声音别颤抖出来,高声道:“谁稀罕你那几贯钱!你欺负了我的兄弟,不给他赔罪,就别想离开这里。”原来他和那大胡子是一伙人,在店里遇到时,大胡子已经撑得动不了身子,哭天抹泪的请他出头报仇,哪知一伸手,就莫名其妙地被老者摔出门外。这伙人虽非占山的强盗,却也是横行惯了的,不甘心就此离去,想要找回些面子。 老者嘻嘻而笑,说道:“我怕他饿着,要他吃得饱些,又没抢他的饭,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得走了,让条道吧!”说着抬腿走了过来。 小个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就退,可一转念又觉得不妥,生怕自己今后在弟兄们面前失了威信,连忙定住身形,喝道:“想跑?门儿都没有。看刀!”说着向老者一刀劈下。 老者就似看不到一般,脚步丝毫不停,眼睁睁地把脑袋送到了刀锋之下。旁观之人一阵惊呼,纷纷闭上了眼睛。 只听“哎呦!”一声,却不是年迈人发出的声音。众人睁眼看时,却见老者安然无恙,小个子已经转了方向,他的一个弟兄摔倒在地,肩头竟似乎受了刀伤。那些闭目不敢看的人自是想不明白,向旁边的人打听。几个胆大的一直看着,眉飞色舞的说着刚才的情形:老者等到刀锋快要砍到自己的时候,这才身形一动,到了小个子身侧,谁也没看清他的手如何动的,就看小个子突然反转了身子,向着自己人砍了过去。他的一个弟兄措不及防,竟被他的刀光罩住,再也脱不开身。好在小个子反应也算迅速,奋力收劲,这才没把对方重伤。 听着围观众人的喝彩声,小个子又羞又怒。他自知单打独斗不是这老者的对手,便想仗着人多取胜,于是大呼一声:“兄弟们,并肩子上啊!” 这班人本就是咱鸡毛凑胆子之辈,日常多是欺凌弱小,遇到略强一些的,便会群起而攻,听老大一声令下,纷纷跃上前去,诸般兵刃指向老者招呼过去。 老者嘿嘿一阵冷笑,骂道:“不知死的鬼!你们这些杀才想是平日祸害惯了的,今天遇到我老人家,非叫你们尝些苦头不可!”说着自身后腰带上拔出一把镰刀,与众人战在一处。 老者镰刀的样式极是普通,和乡间乡农割草受、割稻麦的农具毫无分别。可到了他的手里却大不一般,将众人杀得手忙脚乱,很多人的衣服被割出了一道道口子,所幸没有伤到皮肉,但明眼人都看出来,这其实是老者手下留了情。 正在此时,又有两条人影奔了过来,速度快的令人咂舌。众人看时,正是刚刚倏然来去的两个少年,只是追逃的次序掉了过来。 那两人自是林错和那个有些傻气的孩子。原来,林错见这孩子兴致越来越高,也没有疲累的迹象,心中不由有些焦躁,不知道这要跑到什么时候,于是说道:“你抓不到我,该我抓你了。”说着唰的转身,抓向对方。 哪知这孩子虽只有五六岁孩子的智商,于武学方面却极具天赋,反应也极是迅捷。见林错突然反身扑到,自己前进的势子却还没有收住,于是略一矮身,竟从林错腋下逃了过去,嘴里还喊着:“你也抓不到我的!” 林错心中暗赞,追着他又跑到了酒馆前面。 那孩子见到有人争斗,更是开心,竟从众人中间穿了过去,那些刀棍竟伤他不到。林错本还担心他受伤,见他如此,又惊又奇。他看到一大群壮汉围攻那个老人,心中不免有气。虽然他也知道老人身负武功,却也怕他人单势孤,被这些人伤到。微一转念,他喊道:“这里有好些人欺负老爷爷,咱们过来帮忙,看谁打到的人多,但不许伤人性命,好不好?” 那孩子拍手叫好,一转身,钻入战团,挥拳踢腿,掌劈肘打,好一通忙活。 那群恶汉被来已被老者的武功震慑,早就心生怯意,不料凭空又冒出来两个煞神,顿时乱了阵脚,呼兄唤弟之声此起彼伏,准备就此逃遁。可那孩子只是顾着和林错的比赛,哪容他们逃走?不消片刻,这十几个人都躺在地上,大声**着,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孩子拍手欢呼,指认着那个是自己的战果,扳着手指一数,喜道:“我打到了六个,你打倒了几个?” 林错笑道:“我打到了七个,你输了。” 那孩子一愣,却不甘心认输,一眼看到那老者,说道:“这里还有一个!”说着竟扑向老者。 老者看到有人相助,自己反倒退到一旁,惊奇地看着这两个身怀绝艺的少年,心中一阵赞叹。突然见那孩子扑向自己,不由一愣,随即笑骂道:“好有趣的小子!”提溜一转身,转到了一侧。 那孩子说道:“这个本事大!“反手一掌拍去。 林错喊道:“错了错了,咱们帮的是他,你怎么反去打他,再打,你输得就更多了。” 那孩子一愣,一脸的不高兴,撅着嘴道:“那怎么办?我不想输,咱们还接着比!”说着,又要追向林错。 林错双手乱摇,说道:“不比了,不比了,我认输还不行吗?” 那孩子一听,乐得跳了起来,笑道:“你说啦,输了就陪我玩的,不许耍赖!” 林错一愣,这才想起刚才的约定,自己画了个圈,反倒把自己圈了起来,不由一阵苦笑,饶是自己机智百变,却对这个弱智孩子无可奈何。 只听老者呵呵笑道:“小小年纪,竟有这么好的身手,真是难得啊!”又对林错道:“嗯,有这么好的功夫,却自甘受穷,更是不简单,我老人家起先看走眼了。” 林错正要答话,忽听蹄声阵阵,几乘快马沿大路奔来倏忽间已到身后,一声吆喝,竟纷纷停了下来。举目看时,见乘客都是身着劲装的年轻汉子,为首一人二十七八岁年纪,鼻直口方,英华内敛,似乎在哪里见过。略一沉吟,想起对方应该是和薛十五一起追赶叶枫的其中一人。 马上乘客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众人,脸现疑问,当看到老者时,惊呼一声,翻身跃下马来,深深一躬道:“前辈原来在此,倒省了晚辈的事了。” 老者看了一眼对方,问道:“原谅老汉眼拙,你是哪位啊?” 精壮汉子抱拳拱手道:“晚辈薛凌风,数年前曾有幸瞻仰前辈风采。” 老者笑道:“我这幅尊容自己都嫌寒惨,又有什么风采了?” 薛凌风脸上略显尴尬之色,说道:“岂可以容貌优劣而定人高下。”低头一看地上之人,不由又是一怔,说道:“这不是廖大哥吗!你这是怎么啦?” 那个小个子**道:“薛七爷,快帮我们一把,我们动不了啦!” 薛凌风料想这班人是被老者制住的,不好贸然出手,于是对老者施礼道:“恕在下冒昧,请问这几位朋友 老者挥了挥手,打断了薛凌风的话头,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们是和我争斗来着,不过放倒他们的却不是我。”转头四处搜寻,却不见了林错和那个孩子。 第八十六章 薛家邀客 薛凌风奇道:“难道还有高人在此?”也随着老者的目光搜寻。 老者略一迟疑,说道:“哦,应该在这里!”快步走向店后。 薛凌风不知何意,却不忍心见那姓廖的一般人在此现眼,忙吩咐几个同来的弟兄一起帮着解穴,说了声:“大家稍安勿躁,在下自当为诸位化解误会!”说完,也跟着走了过去。 只见店房后面空地上有好几个人,有的劈柴,有的搬木头,忙的不亦乐乎。 老者笑道:“哈,好小子,劈木头也找了这么多帮手来。” 林错抬头笑道:“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在下虽不是好汉,却也时常遇到贵人相助,真叫我又欣喜,又惭愧!” 林错担心薛家子弟记着旧恨,怕被他们见到惹上麻烦,于是悄悄回到店后,继续劈柴。那孩子和林错玩的开心,竟是寸步不离,跟着来到后面纠缠。林错推说自己得把木柴劈完,没有空闲。岂知那孩子一听,竟帮着林错干了起来,为的就是能尽快和这个大哥哥玩耍。那几个仆从劝说无果,只好也跟着动手相帮。 老者笑道:“有点意思。刚才你们帮了我一把,我如果就此走了,就有些不够意思了?让我也凑把手吧。”说着掌劈脚踹,也跟着忙活起来。 薛凌风听老者言语,猜想制服众豪客定是这个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的少年,看其形貌有些眼熟,正猜想在哪里见过,一听说话的声音,这才霍然想起,这正是几天前和薛十五动手的那个少年人。正要上前说话,看到跟着林错忙碌的那个孩子,更觉惊讶,脱口叫道:“叶杭表弟,你怎么也在这儿?” 那孩子似乎没听见一般,继续卖力地忙碌着。 那几个仆从认识薛凌风,忙过来见礼,对其简略说了一遍事情始末。 薛凌风摇头苦笑,转头向看热闹的人群望去,一眼看到了满面惊疑不定的胡三妹,点手唤道:“胡家娘子,你用了什么法子,竟招揽着这么多武林高人给你做工?” 胡三妹满脸尴尬,陪笑道:“哎呦,薛七爷,奴家哪有这么大本事,这都是一场误会。”于是将林错赖账等等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薛凌风忍住笑,故意绷着脸道:“你在薛家地头上经营多年,怎不知薛家的门风?我也曾叮嘱于你,凡是有银钱不方便的客人,只管舍些饭菜招呼,日后薛家定有补偿。尤其是武林中人,不但招呼,还要盛情款。可你偏生改不了这只认衣衫不认人的毛病,只知道到薛家冒领银子。我看你这生意真是做到头了!” 胡三妹的店房占的是薛家的地,又多赖薛家庇佑,听了薛凌风的话吓得脸色煞白,连连万福赔罪,手掌虚打着面颊,一个劲儿道:“我该死,我狗眼看人低,薛七爷您大人别记小人过,饶了奴家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又跑道林错面前,拉住林错的胳膊,一个劲儿地说道:“哎呦,我的小爷,您大人大量,别和我这妇道人家一般见识,这柴回头我自己劈,你快歇歇吧!我这就叫他们置办一桌好酒席,跟您赔不是。”林错见他这样,心中反而有些不忍,甭管怎么说,也是自己赖账不还,做些活抵账也是应当和分的,于是说道:“吃饭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是我有错在先,你无需自责。给你做些活计抵账,我的心里也就踏实了。“说着还要继续劈柴。 胡三妹以为这少年还没消气,心中更是惶急,声音中竟带了哭腔,央告道:“您自当可怜可怜我吧,要不然我这买卖可也没法子做了。” 林错也知那薛凌风是一番好意,但却觉得这般以势压人有些欠妥,他知道再不答应胡三妹,反倒连累了她,于是放下斧头,招呼那孩子道:“小兄弟,收工吧!” 那孩子才不管别人如何,只知道不干活了,大哥哥就会陪着自己玩,于是也扔掉了斧头,欢呼雀跃着嚷着:“可以玩儿去喽!” 林错着看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脸的无奈,又对胡三妹道:“老板娘,希望今后您能善待小四儿这孩子,不要把苦活、累活都给他一个人做。” 胡三妹一个劲点头,说道:“行行行,明天,不,就现在,我就让他到后厨学炒菜去。” 薛凌风走到林错近前,抱腕当胸,说道:“尊驾可还记得在下?” 林错心道:“我装着这个样子他依旧认出了我,不知是他眼光够毒还是我装的不够好。”于是回礼道:“恕在下眼拙,您是 薛凌风道:“在下薛凌风,三天前曾见过尊颜,尊驾莫不是忘怀了? 林错道:“您定是认错了人。” 薛凌风摇头道:“在下别无所长,但自信还有几分眼力,断不会错的!还没请教尊姓台甫。” 林错有意隐瞒真实姓名,想起母亲的姓氏,含糊答道:“在下陶林。” 薛凌风道:“原来是陶兄弟,幸会幸会!” 回身拉着小个子的手来到林错等人面前,说道:“廖大哥,你们今天出了些苦头,想来心中有些气不平,但我说出你们败在了谁的手里,你们就不会再有这般想法了。” 那姓廖的脸上颇不以为然,但却也想听听原委,道了声:“请讲!” 薛凌风微微一笑,向众人介绍老者道:“这位萧老前辈,数十年前就已名动江湖,人称‘神镰农夫’,诸位可曾听说过?” 此言一出,那一干人俱都耸然动容,大张着嘴巴合拢不过来。好一刻,姓廖的才结结巴巴问道:“莫不是位列‘士农工商’四大高手中的萧逸农,萧老前辈?” 薛凌风点头道:“正是!” 姓廖的一拍大腿,大声道:“这就难怪了!咱们自知武功不入流,却也不是这般稀松软蛋,竟连一招半式的便宜都讨不到,原来是遇见了萧老爷子,这就败得一点也不冤了。弟兄们,快来见过萧老爷子,今后谁也不许对老爷子有半分不敬。”说着单膝跪倒地上,参拜起来。 他的那些弟兄也都听过‘神镰农夫’的大名,见自己的老大拜倒,也都纷纷相随,拜倒一片。 萧逸农呵呵一笑,说道:“罢了罢了,都起来吧。江湖上早就没了我这号人了,什么神镰不神镰的,早和我没关系了。” 薛凌风又拉过那孩子对众人道:“这位小兄弟虽然年幼,却也大有来头。他就是敝派叶家掌门师叔的公子叶杭,已深得掌门师叔亲传,日后成就自不可限量。”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看不出这个呆头呆脑的孩子,竟有如此家世,如此武功。 叶杭却不理会众人的一番赞誉,一直紧紧拽着林错,不肯松手。 薛凌风又拉过林错介绍道:“这位陶兄弟更是不凡,他的师父乃是世外高人,等闲难得一见。陶兄弟虽然年少,但武功却已至高手之列,他日冠绝天下,只是迟早之事。” 众人虽也见识过林错的武功身手,但对于日后武功冠绝天下云云,却是大不以为然,只是略略拱了拱手,说了一些“久仰久仰”的场面话。 薛凌风又向林错和萧逸农介绍道:“这几位兄弟也都是江湖上的好朋友,人称‘荆襄十三太保‘,希望大家日后多亲多近。有逐一介绍了十三个人的姓名和诨号。萧、林二人却难以一时记住,只是因为那姓廖的身材极是矮小,却偏偏取了个廖铁塔的名字,实在让人有些忍俊不禁,也就牢牢记住了。 薛凌风对林错和萧逸农道:“敝庄离此不远,在下不揣冒昧,邀请前辈和陶兄弟降临敝庄一叙,请万勿推却。” 萧逸农问道:“明天是不是‘接剑大典’的日子?” 薛凌风点头道:“正是。” 萧逸农道:“这可又有一番热闹了!” 薛凌风道:“前辈可是答应了?”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年清静惯了,懒得去凑热闹。你们觉得那是什么盛典,在我看来,不过像耍猴子一样。” 第八十七章 驱豹怪杰 一众薛家弟子都是满面怒容,恨不得一拳把这个糟老头子的鼻子打扁。薛凌风一脸尴尬,讪讪道:“前辈世外高人,自是另有一番见识,晚辈虽敬重前辈,却也对这话话不敢苟同。族中长辈盛意邀请前辈,还望前辈赏光。” 萧逸农摇头不止,说道:“我这人不会说话,去了也会惹人生厌,还是不去的好。“ 薛凌风因见对方言语刻薄,见对方不受邀请,也就不再勉强,只是说道:“既然如此,晚辈也不便强邀,什么时候前辈光临敝庄,晚辈定当盛情招待。“说着又对林错道:”陶兄弟如无要事,就请光临敝庄一聚。“ 林错不愿多事,于是推脱道:“在下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实在不便搅扰,改日一定拜访。” 薛凌风说道:“陶兄弟一身好本领,却生一饭之愁,究其原因,皆因初入江湖无人相助之故。敝庄‘接剑大典’在即,可说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在下定当为陶兄弟引见结识,异日在江湖行走之际,可使方便之门大开。你和十五弟虽有些误会,但他心中其实对你的的武功人品极是称道,你们相见,我自当尽力为你们二人消除隔膜。”说着,摸着那姓叶的孩子的头顶,说道:“叶杭表弟,你愿不愿意让这位哥哥到我家去陪你玩儿啊?” 那孩子闻言拍手嚷道:“愿意,愿意!”说着拉住林错,摇晃着手臂道:“大哥哥,我不让你走,我要你陪我玩!” 林错一脸的无奈,心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他那里江湖人物众多,或许可以打听一下闫掌柜等人的底细。了缘师太出自薛家,也好请他们给她报个平安,免其牵挂。”于是点头道:“既如此,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薛凌风听林错答应前往,心中甚是高兴,正要再和萧逸农说些话,忽然一道人影急掠而过,倏然间没了踪影,当真快得犹如鬼魅一般。正不明所以,只听萧逸农大骂道:“混账东西,偷到老爷头上来了。看你哪里跑?“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身子竟已在数十丈外。 众人都是一惊,虽不知道放生了什么事情,但听萧逸农话的意思,竟是被人偷走了东西。众人惊讶的同时,也都想见识一下,能光天化日偷走这位武林异人的东西之人,究竟是何等样人。于是不约而同,拔足追了下去。 众人跑了一段之后,轻功高下已是一目了然。林错、薛凌风和叶杭遥遥领先,那十三太等人保早已看不到影踪了。 林错问道:“薛兄应该是骑马来的吧!” 薛凌风笑道:“这一忙真倒忘了。陶兄弟,我看我们不要费力去追了,他们去的正是敝庄的方向。” 林错“哦”了一声,也跟着放慢了脚步,叶杭却兴味不减,边跑边喊着:“快点啊,快来追我啊!” 林错和薛凌风相视而笑。正在这时,就听马蹄声响,薛家另外几个子弟追了上来。来到二人身侧勒住了马匹,其中一人道:“七哥,你怎么马都不要了?” 薛凌风道:“事情来的仓促,一时忘记了。”说着接过了自己坐骑的僵绳,又吩咐道:“让出两匹马来给客人,你们陪着廖老大他们。”说着把一匹马的缰绳交到林错手中,又唤道:“叶家表弟,别跑了,咱们骑马回庄。” 叶杭连蹦带跳地跑了回来,纵身跃上马背,一抖丝缰放马而去。 薛凌风看林错有意推辞,说道:“咱们须快一点,莫叫这孩子走错了路径。”说着打马追了下去。 林错只好冲那几位薛家子弟点了点头,飞身上马而去。 不多时,一座大庄园已经遥遥在望。林错料想这里便是薛家了。他虽然早就知道薛家是名门望族,却也没料到竟是这般气势。只见庄院依山而建,房屋错落有致,足有千间之数。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隐隐竟有王侯气象。 林错见庄门前的广场之上搭起了彩楼高台,猜想这便是为了明日的“接剑大典”所用。 三人在庄门前下了马,早有仆人小厮过来接过缰绳,牵到马厩饮喂。 只听不远处有人吵吵闹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萧逸农正和一个身形瘦小的老人争吵,于是快步赶了过去。 只听萧逸农骂道:“你这老儿,竟偷到我的头上来了。” 那瘦小的老者嘻嘻笑道:“要真想偷,谁耐烦偷你那点儿碎银子?都不够我老人家喝一壶好酒的。我只是看你太不识抬举,人家好意请你,你反倒拿捏起身段儿来了。我要不来这一手,你能巴巴的自己跑过来?” 萧逸农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到薛凌风等人,说道:“这老小子也是你们去请来的?你们这可真是引狼入室了,当心他把你们家的金银珠宝都给偷走了。” 薛凌风打量瘦小的老者,却并不认识,于是说道:“敝庄虽广发英雄帖,但却难免有所遗漏,很多世外高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以纵有其心,却无其力,只是希望这些前辈莫要责怪。” 萧逸农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话说别人也还罢了,要说这老儿,却是万万不通的。他是耗子难见首尾,只会干些拧门撬锁的勾当,最是见不得光的家伙。” 瘦小老者跳脚大骂道:“你这一头高粱花子的家伙少糟蹋人,我怎么就见不得光了?我偷你家金子还是银子了?我还是偷了你那婆娘了?” 萧逸农大笑道:“我家金子银子倒是没有,你要这能把我那恶婆娘偷走,我反倒要谢谢你了。” 薛凌风听得目瞪口呆,总想询问瘦小老者的姓名,却是插不进话去,但她对江湖之事了解颇多,通过二人的一番话,也猜出个**。 正自此时,忽听一声猛兽吼叫之声传来,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还没等回过神来,只听得一声大笑,竟比那猛兽吼叫的声音还要强劲,真如半空中响了一声惊雷一般,跟着有人高声嚷道:“世上竟有人愿意别人偷自己的老婆,真是好笑啊!我看看是谁这般大方?”话音未落,只见一头黑豹自一边树林中直冲了出来,三蹿两纵已到众人身侧。 众人无不心惊胆战,急忙纵身闪避。 只见那豹子通体黝黑,宛如披着一身黑缎子一般。两只眼睛宛如灯盏,射出令人胆寒的凶光。强健的爪子不住刨着地面,一条长尾甩来甩去,张着血盆大口,直似要暴起伤人一般。豹子背上坐着一位身穿麻衣的老者,长须长发随风飘舞,真如伏虎金刚临凡一般。 麻衣老者纵身跃下豹子,口中喝了声:“给我老实呆着,莫要乱动!”说也奇怪,那凶猛的家伙竟真的就地转了一圈,就地卧倒,对眼前的这些“猎物”竟是瞧也不瞧一眼。 萧逸农道:“怎么你这老小子也冒了出来,我以为你早就变成老虎粪了。” 麻衣老者哈哈大笑,高声道:“能吃掉我的老虎还没生出来呢!你要是想变成豹子粪,倒是容易得很。” 瘦小老者笑道:“我就羡慕豹子头这老儿的坐骑,又能骑,还能看家,寻常的人一见到就吓得跑掉了,哪里还敢和他争斗。怪不得他这多年来毫发未伤。” 麻衣老者人称豹子头,却并非说他的头长得像豹子,是因为此人极爱驯服猛兽,尤其对豹子情有独钟,因此得了这么一个绰号,后生晚辈对其却要尊称一声“豹王”,真名实姓倒是鲜有人知。 豹子头笑道:“既然你这老儿喜欢,那我就忍痛割爱,送给你了。” 瘦小老者双手乱摇,苦笑道:“得啦,您还是自己留着吧,这东西跟了我,我算是羊入虎口了。”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第八十八章 勇斗猛兽 萧逸农对瘦小老者道:“他这是明知你无福消受,这才假意大方。这老小子,我太知道他了。” 豹子头横了萧逸农一眼,撇嘴道:“你说老夫假作大方,其实真正假作大方的是你。你明知道没人愿意动你那恶婆娘的主意,这才说那番话来,我说的是也不是。” 萧逸农呸了一声道:“你这话好不亏心,我那婆娘虽恶,但当初在江湖中是什么名头地位,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 豹子头道:“不错,你那婆娘当初是有些名头,模样也还可以,要不然怎能得个‘粉罗刹’的名头。只是怎么好羊肉落在你这狗嘴里了,这倒要请教一下,你们说是吗?哈哈哈!” 几人本来是在相互说笑,但越说越离谱,竟像是在揭人短处一般。萧逸农一张脸已经涨红,破口大骂道:“你这老儿活得够了,今天看我把你这一人一兽葬在此地。”说着,捋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厮斗。 豹子头也是一脸的不服,刷的一下,自腰间抽出一条豹尾鞭来,拉了个架势,说道:“别人怕你,老夫可不怕。来来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瘦小老人拍手叫好,嚷道:“好啊,好啊,你们好好打一架,我来做个评判。”竟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薛凌风起先看这些武林异人斗口嬉笑,只觉得新鲜有趣,自觉没有资格插嘴,也就乐得一旁观看,多领略一下前辈高人的风采。如今看着二人竟是动了真气,大战一触即发,再不从中调停,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就想上前解劝。 正在此时,忽听一声长啸,有人高声喝道:“豹子头,你个为老不尊的东西,竟敢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今天要你的好看!”话声未落,一条灰影疾掠而至,直扑向豹子头。 豹子头一听声音,已知是萧逸农的夫人粉罗刹到了,不由一阵发憷,双手一抖豹尾鞭,封住门户,说了声:“我懒得和你这疯婆子动手。”身子急往后退。 众人闪目看时,只见那粉罗刹一身乡下农妇的打扮,鸡皮鹤发,满面皱纹堆累,和那“罗刹”二字虽勉强贴题,但和那个“粉”字,却沾不上一点边,只是眼中精光四射,让人能够想见当年的英气。 粉罗刹不依不饶,依旧强攻不止,只见一条灰影如鹰隼一般在漫天鞭影中飘忽往来,旁观之人根本无法看清身法招式。 薛凌风看的目弛神摇,心中虽惊叹羡艳不止,但更怕二人斗将下去,万一有所损伤,却是给薛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高声劝阻道:“二位前辈远道而来,请先到敝庄歇息,切磋武功之事,容后再行!”但二人激斗正酣,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瘦小老者拍手叫好,萧逸农跳着脚高喊:“老婆大人,替我教训教训这老儿,咱们家人哪能被外人欺负?他欺负我,其实就是瞧不起你。”那样子就像是在外面受了气的孩子找来家长撑腰一般,哪里还有江湖名侠的风范? 薛凌风正无计可施之际,猛地又听见一声猛兽的咆哮之声。他本以为是那黑豹见主人争斗,也要赶去护主,连忙回头一看,却更是吓得头皮发炸,叶杭不知何时竟骑到了黑豹身上,正和那畜生较着劲,让人看后一下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原来,叶杭顽童心性,对众人的争吵既不懂也没兴趣,却对那黑豹充满了好奇之心。他没见过这么大的猛兽,只是以为是一条体型硕大的黑猫,对于豹子头骑着“大黑猫”的举动既好奇又羡慕,便也想上去试一试。最开始看到那畜生一双目露凶光的眼睛也感到有些害怕,到后来看到它闭着眼睛瞌睡,显得很是温顺,便渐渐壮起了胆子。本来他怕自己去骑这“大黑猫”那位老爷爷会生气阻拦,便强自忍耐。现在看到老爷爷忙着和人打架,似乎顾不了这许多,于是再也摁捺不住,噌的一下跃到了黑豹背上。 那黑豹正在朦胧之际,忽然觉得背上多了一物,不禁吓了一跳,咆哮一声,一跃而起。这些牲畜虽头脑简,但感觉却极是灵敏,能从一些细微的动作和声音中分清敌我。他觉出背上之人并非主人,不禁凶性大发,弯转身子回头咬向叶杭的小腿,一条强筋的尾巴唰的一声,直向叶杭的肋下抽来。 叶杭也真了得,虽然心中害怕,却也反应迅速,左手一把抓住豹耳,右手伸到背后一抄,竟抓住了豹尾。但他终究人小力单,豹尾虽抓在手中,却被那惊人的力道一撞,屁股已离开了黑豹的脊背,向地上滑落。 薛凌风见状,拔剑刚要跃上,忽然一条人影飞掠而至,一把抓住叶杭的衣衫,身子腾空而起,越过黑豹的身子。黑豹狂性已然发作,哪里肯就此善罢?大吼一声,一转身,疾扑而上,当真是快如闪电一般。救下叶杭之人身在半空,只觉背后恶风不善,危急中一腿反踢,正撩在黑豹的下颚之上。这一脚劲道猛烈,将大张的豹嘴踢得猛地合拢,硬将一声咆哮给闷了回去,听来极是怪异。那黑豹也当真凶悍,虽吃了大亏,却并不退缩,略一摆头,再次扑了过去。 救下叶杭的正是林错。他见黑豹穷追不舍,自己提着叶杭实在不便,于是大喝一声:“接住!”一抖手,将叶杭奋力抛向薛凌风。薛凌风会意,一把抱住叶杭,身子疾往后撤,化解了这迅猛的力道。 林错没有了拖累,自是便利了许多,当下奋起精神,同这猛兽游斗。在百兽之中,豹子虽不是最凶猛之物,却是最矫健的动物,纵跃之际真称得上疾似闪电、奔走如风。但它今天遇到了林错,却是碰到了克星,哪里还能占到丝毫的便宜。林错一开始也存着几分畏惧,但斗了片刻,发觉自己的武功对付这猛兽绰绰有余,心神一定,行动更无挂碍,他到底也是少年心性,一时兴起,存下心来和它耍弄,只见一条蓝影和一条黑影纵跃驱驰,已分不清究竟是豹子追人,还是人追豹子。 那一边,粉罗刹和豹子头虽未分出胜负,却也罢手不战了,都凝神看着林错和黑豹争斗。 粉罗刹脸现惊异之色,叹道:“我老婆子真的老了,竟不知江湖中又出了这样的少年英雄。豹子头,看来今天你这老伙计要吃亏啦!” 豹子头皱眉不语,心中的惊讶难以描述。 黑豹发现林错来到自己身后,急切间难以回身反扑,于是奋力搅动长尾,忽地一声拦腰抽了过去。却不料尾至中途受到阻拦,再也抽不下去。它大惊之下想抽回尾巴,但任凭怎样使力,却是无法摆脱。当即回身反扑,却不料扑了几扑均告落空,那人竟像是粘在自己尾巴上一般,既甩不脱,又扑不到,心中不由又急又怒,连连吼叫不停。 众人见林错犹如生在豹尾上一般,随着豹尾上下起伏、左摇右摆,觉得既惊异又好笑。 只听林错一声大喝,坐步沉腰,双脚踏实了地面,双手一发力,竟将那数百斤重的黑豹抡得离开了地面,围着林错的身子旋转不停。 那畜生几曾遇到过这种事?转得几遭下来,竟已是头脑发懵,只是连连吼叫不休。想来它心中对这捉弄自己的人恨到极点,只是苦于四足离地,再也使不出任何手段出来。 豹子头见状,心中又惊又怒又心疼,忍不住大喝一声:“住手!”便要跃上前去阻止。 林错闻言,知道不能再如此了,喝了一声:“走!”一松手,黑豹顿时飞出数丈以外,滚得几滚,翻身跃起。只是这畜生竟也有了恐惧之心,虽仍是口中低吠、前爪刨地,却已不敢贸然进攻,最显见的是它那一条长尾巴竟夹在了胯下。 第八十九章 初入薛家 萧逸农哈哈大笑,冲着豹子头说道:“你这‘豹子头’的诨名该送人了。” 豹子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惊异于这少年精湛的身手,更为自己的爱兽遭其戏弄而羞愤。他冲着黑豹喝道:“蠢货,给我老实呆着,别在那里给我现眼。”说完又不住的打量林错,皱眉问道:“好小子,真看不出来啊,小小年纪竟也这么好的手段,佩服!你叫什么名字?你师父是谁?你是何门何派?” 林错看出这老人已有怒意,陪笑道:“晚辈陶林,家师的名讳晚辈却实在不知,至于属于何门何派,更是不晓。刚才只是救人心切,并非有意冒犯,还望前辈恕罪!”说着连连拱手致意。 豹子头以为他不愿相告,心中更怒,冷笑道:“难道是老夫不配知道尊驾师承么?” 林错连连摆手道:“晚辈绝无此意,前辈莫要误会!” 豹子头干笑数声,说道:“老夫今天开了眼,真是不白活这么大岁数。若是再能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那可真是荣幸之至。来吧!”说着一抖长鞭,拉开架势就要和林错争斗。 瘦小老者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乐得有热闹好看,只是拍手鼓噪。萧逸农看出林错武功非凡,也想见识一下,顺便教训一下豹子头这个狂妄老儿,自是不来劝阻。薛凌风虽想着息事宁人,但也看出林错不是不知深浅之徒,就算这场架打起来,也不会造成恶劣后果,所以没多做阻拦。倒是粉罗刹赞赏林错豹口救人的勇气和高超的武功,对其极是喜爱,怕他伤在豹子头鞭下,于是冷笑道:“好个不知羞耻的老儿,偌大年纪,却为老不尊。” 豹子头怒道:“粉罗刹,你在说谁?” 粉罗刹笑道:“谁搭腔就是说谁。” 豹子头道:“好,我今天就为老不尊了。我先收拾了这小子,谁不服气,再过来较量。”说着冲着林错一甩长鞭,喝道:“小子放马过来吧,我老人家让你十招。” 林错连连摆手道:“前辈息怒,晚辈万万不敢和前辈动手!” 粉罗刹高声道:“别怕孩子,尽管放开手脚,出了娄子,老婆子替你兜着。” 正在这时,只听有人呵呵笑道:“难得几位前辈驾临敝庄,真是荣幸之至。” 众人看时,一个消瘦的中年人和一个锦衣少年自庄门方向匆匆走来。那中年人一班前辈名宿众人大多识得,乃是叶家庄的庄主叶千山,而林错却识得那锦衣少年乃是薛十五。 叶千山远远地就抱拳笑道:“佳客远来,招呼不周,恕罪恕罪!” 瘦小老者道:“呦,原来是叶庄主!怎么不见此地主人薛庄主呢?” 不等叶千山开口,薛十五抢着道:“家父有要事缠身,现在不在庄内,特命晚辈迎客。简慢之处,还请众位前辈海涵!” 叶千山微微一笑,说道:“说起来,在下也算是半个主人,也就老实不客气地陪着凌烟侄子出来迎客了。”然后对着薛凌风道:“凌风贤侄,怎么不请众位贵客进庄?” 林错这才知道,原来薛十五的的真实名字乃是叫薛凌烟。 粉罗刹接口道:“其实我们两口子只是路过,并没有叨扰贵庄的意思。但既然是来了,也想顺便讨杯茶喝。只是豹子头这老东西一味的掺杂不清,竟去欺负一个后生晚辈,以致耽误了大伙进庄,倒也怨不得这位小哥。”她这一席话,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豹子头身上。 豹子头老脸涨红,一时进退两难,干在了当场。 其实此地离庄门较远,叶千山一路走来已看了个大概,对豹子头抱拳笑道:“多年未得拜谒,老先生越发轻健了。你要指点后生晚辈的武功也不急于一时。薛叶两家众后生久慕老先生大名,长恨不得一见,就请在庄上多住些时日,也好让孩儿们受些教益。” 豹子头听了这话颇觉受用,对林错的气也消了大半,哈哈大笑着收起鞭子,对叶千山道:“其实我也是路过,见这里有这么多老相识,也就过来叙叙旧。既是主人盛情相邀,那老朽也就不客气了。”又对林错招手道:“小兄弟,千万别当真啊,刚才我是和你闹着玩呢。说实话,你的功夫还真是不错,等到我这年岁,应该可以接我一招半式的。” 粉罗刹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恐怕用不了几年,你就接不下人家的一招半式了。” 豹子头心中虽不乐意,但却假装没有听见,自去查看黑豹有没有受伤。 薛十五看到林错,脸上的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自去招呼其他客人。 叶千山拉住林错的手,含笑道:“够资格让豹子头前辈挑战的人,定是不同凡响,果然英雄出于少年。” 薛凌风道:“刚才幸亏是陶兄弟及时出手,叶杭表弟才没被豹子伤到。”当下略略说了刚才的经过。 叶千山闻言,脸上变颜变色,显然是后怕之极。叶杭正是他的独生子,虽有些痴傻,却也是他眼中的无价珍宝,听说林错救了叶杭一命,不禁满脸感激之色,向林错躬身施礼道:“大恩不言谢!今后少侠若有差遣,叶千山万死不辞。” 林错连忙躬身回礼,说道:“救人性命,是晚辈责无旁贷之事,前辈如此,却是折杀了晚辈了。” 这时那十三太保纷纷赶到,又是一通乱轰轰的寒暄。叶杭的仆从也赶了来,叶千山当着外人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和薛氏弟兄招呼众人进庄。 豹子头道:“我看我还是算了吧,我这豹子进了庄也没有可以安置的地方。我还是到枯木老和尚那里去吧。” 瘦小老者道:“枯木大师在这里吗?” 豹子头道:“也就十几里路吧。” 瘦小老者道:“那我和你一道去吧。说起来,他还救过我一命呢,咱们也是有年纪的人了,看一眼少一眼啦。” 萧逸农望了粉罗刹一眼,欲言又止。 粉罗刹笑道:“你想要去见老和尚,尽管说好了,这般吞吞吐吐的作甚,叫外人看来,就好似我如何严苛一般。枯木老和尚是忠厚之人,我也想见上一见,就和你同去吧。” 叶千山见几人要走,连忙道:“几位难得到此,怎地就走了?至少也要进庄用些茶点,让我等略进地主之谊。” 粉罗刹高声道:“乡下人吃惯了粗茶淡饭,怕消化不了那些肥腻之物。你也放心,明天大典盛会我们指定会来凑凑热闹的。”说罢同萧逸农等人飘然而去。 经过这许多事,薛凌风对林错的武功人品极是推崇,心生结纳之意,一路上和林错讲说着薛家和叶家的师承来历,以及接剑大典的一些事情。原来,这两家的先祖在五代十国时期同在昆仑门下学艺,艺成之后同闯江湖,终于闯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出来。二人既是师兄弟又是结义弟兄,真是情如手足。二人成家后又结为姻亲,更是两姓不分。他们的后辈也多出才俊之士,不但将昆仑剑发扬光大,又在其基础之上自成一派,到了北宋时期,更是独领江湖风骚,虽居于荆楚,却雄视天下。 两家掌门之位轮流执掌,以先人传下的一口利刃作为交接信物,因此命名为接剑大典。每当接剑大典之际,也是两家子弟印证武功之期,所以很多江湖人物都争着来一睹名家风采,久而久之,竟形成了江湖一大盛会。 林错初入江湖,自不知这些江湖之事,听得频频点头。不过他想起了缘师太所说的薛叶之争的话,知道内中还有别情,只是此时不便询问。但他挂念着叶枫和薛小妹之事,试探着问了一句:“请问薛姑娘现在怎样了?” 第九十章 救火擒贼 薛凌风苦笑着叹息道:“还好,只是不能随意出入罢了。” 林错知道薛小妹这是被软禁了起来,但自己空有助人之心,却无助人之力,也只是叹息一声,默默无语。心里又想着这些武林大豪真是不简单,明明两家已成冰炭,但在外人面前,竟还是显得这般亲密无间,不知道是大度还是虚伪。 叶杭依旧吵闹着要和林错玩耍,却被其父连哄带吓的支走了。 薛叶两家不但以武功称雄江湖,同样因财力雄厚名闻湖广。两家又都出手大方,对于落魄的江湖同道多有帮助,所以极有人望。每逢接剑大典之期,除了真心捧场的,更多的是想来打一打秋风,借这一机会充实一下腰包。 薛家庄虽屋舍颇多,平时显得有些空阔,但每逢这个时候,却也显得有些不够用了,无法安排每人一个单住。好在来的贺客多是江湖粗人,饮食起居倒也不大讲究,便依着主人安排,或三或五的共居一室。 林错被安排着和一个淮阳帮的堂主,一个嵩阳派的弟子,还有一个镖师住到了一起。这三人看林错衣衫不整、满脸泥污,只道是来此打秋风的,对于林错的拱手礼,也只是略略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喝茶聊天,吹嘘自己杀七个宰八个的“英雄事迹”。林错连日来奔波甚苦,这一稳定下来只觉得劳乏之极,对众人的冷淡也不放在心上,往床上一趟,立时就熟睡过去。 到了用晚饭的时刻,一个家人唤醒了他,这才发现那几个人已经离开,想来是会朋友去了。林错用罢了酒饭,把短剑放到了枕头下,便又和衣睡下了。 同寝室的那三个人大半夜方才回来,他们并不理会是否会把歇息的人吵醒,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肆无忌惮的大声喧哗着。 林错虽心中烦恶,但却不想多事,翻了个身,不去理会几人的喧哗。只是这一来竟是睡意全消,翻来覆去却难以成眠了。他想这连日来的经历,真是惊心动魄,有些事自己想想都有些后怕。只是身上既背负了责任,就不能半途而废,却也不知道将来会遇到怎样的麻烦,担心自己能不能应对过去。 好容易朦胧睡去,却又是噩梦不断。一会儿梦到杨烈被乱刀砍死,一会梦到自己失足掉入洪水之中,又梦到自己身陷千军万马之中,厮杀之声和锣鼓之声惊得自己胆裂魂飞,似乎自己的末日已经到来。他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却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他想到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但梦中的情形是在真实的吓人,让他已分辨不出哪是现实,哪是梦境。 他拼命地摇了一下头,想摆脱这可怕的梦魇,却发现那锣声竟还在清晰的响着。他向窗外望去,只见外面有强烈的亮光映照,却又不像是日月之光。这时他才听出在震天价的锣声中,还有嘈杂的人声,仔细一听,竟是许多人呼喊救火的声音。他暗道一声:“不好!”一个箭步奔向门外。 只见外面已经乱作一团,数不清的庄丁以及贺客一边吵嚷着一边向庄外奔去。林错顺着人流的方向看去,只见庄门的方向火光映红了低空,滚滚浓烟已将高天上一轮皓月吞噬。他顾不得多想,随着人流冲到了庄外。原来失火的并非房屋,而是为接剑大典搭的木质高台。好在薛家是大家族,弟子庄客都训练有素,日常也对于各种灾害有较完善的应对步骤和设施,只见取水的取水,灭火的灭火,有的已在迅速地布置着灭火的水龙,虽然火势猛烈,但却已得到有效的遏制,用不了多一刻,就会及时扑灭。 林错刚奔到附近的水塘,准备跟着提水救火,却发现不远处刀剑碰撞声中呼喝连连,竟是有人在厮杀恶斗。他猜想这场大火十有**是人为纵火,可能是薛家子弟正在追拿纵火之人。他想着救火的人已经不少,如果帮忙擒贼,似乎更能发挥所长,于是飞掠过去,加入战团。 来到切近,只见薛凌风和薛十五等一众薛家弟子正在和十几个蒙面人激斗。那蒙面人人武功颇不寻常,互相配合默契,边打边退。薛家子弟虽个个身手不弱,但若想将对方一举擒拿,却也并非易事。 林错往袖中一摸,这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竟然忘记了带剑。只是现在去取显然来不及了,只好赤手空拳冲了上去。 薛凌风看到林错赶来,知道他的武功远胜自己,心中很是高兴,边打边道:“多谢陶兄弟仗义援手!” 林错道:“薛兄何必客气?小心!”抢步欺身,一掌打向一个蒙面客的的软肋,令其回身自保,化解了砍向薛凌风的一刀。 那些蒙面人纵火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并没有恋战之心,只想快些退去。眼见对方的强援越来愈多,再迟得片刻恐怕在难脱身,他们事先已经拟定好了各种应急措施,随着为首之人一摆手势,阵型及打法也跟着一变,不退反进,避强攻弱,竟向进庄的方向杀去。 这一手让众人措不及防,竟被这些人硬生生裂开一道口子,直冲入乱哄哄的救火人群。他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却并不动手伤人,而是收了兵刃,扯下蒙面的黑布,作出一副救火的样子来。救火的人有薛家的家丁子弟,还有很多外来的客人,本就分不清楚,他们这一搀合进来,一时哪能分辨。众人也冲入人群寻找,使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却也有两个人被林错薛十五这样的高手阻住,没能混入人群。只是围攻的人少了,这几人也有了脱身的机会,呼哨一声,向着庄外逃了下去。 薛十五岂肯就此罢手,仗剑追了下去。林错和薛凌风见状,怕他有所闪失,也跟着追了下去。 那两人看后面有人追来,于是一晃身形,非别奔向不同的方向。 依薛凌风的意思,三人跟定一人,捉下一个活口,也免得自己一方有失。谁知薛十五恨极了这班人,定要一网打尽,来个碎尸万段,于是不听薛凌风的注意,说道:“七哥,你们两个去追左面的那人,我去追右边的。”说着已飞身而去。 薛凌风急的嘿了一声,他担心这个兄弟有所闪失,说了声:“别听他的。”跟着跑了下去。 林错心思细腻,看出薛十五极为在意虚名,对自己也颇有芥蒂,自己跟下去帮忙,他非但不领情,反而会认为自己有轻视之意。他看出这些蒙面人武功虽然不弱,但单打独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于是说了声:“我去追这一个。”向着逃向左面的人追了下去。 前面那人跑了一段,见始终摆脱不了追击,心中很是焦躁,他回头一看,见跟来的只有一人,心中略感踏实,便想奋力一搏,于是故意放慢了速度,听得脚步声离自己不足丈余之际,猛地止步回身,回刀横斩林错小腹。 当此飞速奔跑之际,这平平无奇的一招却蕴含了巨大的威力,若是追击之人一个收势不住,自己就会自行撞到刀锋之上。但林错毕竟武功不弱,这几天来的惊险经历更让他增长了不少江湖经验,对于江湖中的一些鬼蜮伎俩也开始有所防范。他见到前面那人无端慢了下来,就已开始戒备,当对方一刀砍来时,他已有了好几招应对的招式。他倏地双腿跃起,身子贴着刀锋向前飞去。跟着,他双腿猛地一剪,一脚踢向对方的肩头。 蒙面人没料到对手竟是这般身手矫健,他原想着一招就能制敌于死地因而将全身的力气都贯注到刀锋之上,已经没有了躲避的余地,被一脚踢的滚下斜坡,一把钢刀也脱手飞了出去。 林错飞身跃下斜坡,喝了声:“哪里走!”探手一掌劈下。 蒙面人虽受重创,但毕竟颇有临敌经验,眼见林错一掌打来,自己已没了应手的家伙,危机之中一声闷哼,手掌倏地一扬。 第九十一章 夜入古寺 林错一惊,连忙抽掌闪避,却发现其实没什么暗器,对方只是虚张声势。但他再想制住对方时,却失去了最好时机,蒙面人已经翻身爬起,一路飞奔下去。 林错也发了狠,锲而不舍地追了下去。 眼见前面影绰绰似有一座院落,但听得有钟磬之声传出,应该是一座寺院。蒙面人不敢进寺,一头钻进寺庙后的一片密林之中。 林错虽没什么江湖经验,却也知道“逢林莫入”的话。只是他一来不愿半途而废,更兼着艺高人胆大,也跟着一头钻了进去。 林中草木密集,漆黑一片,竟一时失了敌踪。林错暗自焦急,正寻思着如何搜索之际,忽听一声猛兽的吼叫传了过来,将林中的宿鸟惊得呼啦啦乱飞。林错也是吓了一跳,心道:“难道这林中竟藏有猛兽?”正自全神戒备,只见一条黑影窜了过来。他开始以为是猛兽扑来,刚一闪身,就发现那黑影并非猛兽,而是一条人影。他心思电闪,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欺身上前一掌将黑影打翻在地,跟着一脚封住了对方的穴道。那人倒在地上,口中荷荷有声,似乎是恐惧至极。与此同时,只听又一声大吼,另一道黑影已经呼的一声蹿到。 林错竟然没有闪避,而是大喝一声:“孽畜,还认识我吗?” 说也奇怪,那道黑影刚要扑向林错,听得这一声喊,竟一下收住了势子,掉头而去,口中还不听的低声鸣叫,显是害怕得很。 这时,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呵斥道:“你个没用的东西,今天竟给我现眼。我看看到底是什么魔头,竟把你吓成这个熊样子?”声落人至,又一条人影已立在林错不远处。 林错朗声道:“是豹子头老前辈么?晚辈林 晚辈陶林见过老前辈。”原来,林错目力超常,只一瞬间一看见那猛兽的身形极像一只豹子。他心思转得极快,想起日间豹子头等人说要到附近去见一位枯木禅师,想来这座寺院就是其修行之所,而这猛兽却哪能安置在寺中?想必是在此林中休息。而那蒙面人闯入林中,一下惊动了这畜生,便扑了过来。在此漆黑之地,突然遇到猛兽袭击,就算是武功高手也难免心惊胆裂,自然会掉头奔逃。林错知道这种猛兽其实也是欺善怕恶之辈,一旦被人降服,便终生不敢造次,于是大喝一声,料想其听出自己的声音,必定不敢来攻,一试之下,果真收到奇效。他如不是瞬间想明了这一切,也会就此逃去。 对面那人正是豹子头。果如林错所想,他的黑豹被众人拒之寺外,他也表面是赌气和黑豹在寺外休息,实则也是怕这畜生伤了夜行之人。他听出说话的人正是白天降服黑豹的小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道:“又是你这小子!你不好好睡觉,又来扰别人的清梦。” 林错笑道:“打扰了前辈清梦,确是晚辈的罪过。只是事出有因,还请前辈见谅。”于是简单的说了一下薛家庄发生的一切,最后道:“若不是前辈的爱兽相助,晚辈一时也拿不住这纵火的贼人。” 其实豹子头对这个智勇双全的少年也有几分喜爱,只是因为他当着众人降服了自己的爱兽,让自己在人前丢了老脸,总是觉得有些下不来台,现今听林错如此说,心中略觉顺气,说道:“既是追拿贼人,老夫也不好难为你。”忽然一转话锋,问道:“你到底是姓陶还是姓林?” 林错一愣,问道:“前辈何出此言?” 豹子头却不回答他的问话,而是说了句:“你可敢和我进寺?” 林错猜不出此老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问道:“进寺作甚?” 豹子头嘿嘿笑道:“怎么,你怕了?怕了就给我滚蛋!” 林错也是心中好奇,听他如此说,心里反倒有了底,笑道:“难道这里是龙潭虎穴么?”说着提起蒙面人,随豹子头绕到寺院门前。 林错借着月光仰头看了看,只见匾额书着“枯荣禅院”四个字。 豹子头用力拍打着山门,口里嚷道:“天亮啦,天亮啦!” 过得片刻,只听见开门闩的声音。豹子头不等里面的人开门,自己就向那山门推去,险些将里面的人撞倒在地。他却不理会这些,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枯木那老和尚还没起来么?怎么越老越懒了?这样下去,西天怕是去不成了。” 开门的小沙弥躬身合十道:“方丈正在做早课,请老檀越禅堂少坐!”说着看了一眼提着一个人的林错,快步走到豹子头前面带路。 豹子头笑道:“原来早就起来了,却不接我进寺,好没有道理。现在我却不想见他。”说着大声嚷道:“薛姑娘,你看谁来了?” 林错心中纳罕,心道:“薛姑娘?难道是薛十五的妹妹?他怎么会在此间?”正狐疑间,一间禅房的房门哗的一声打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你这个老东西一大早的呱噪什么?” 林错听得声音极是熟悉,借着微微的曙色凝神细看,却原来是那粉罗刹走了出来。林错连忙将蒙面人放到地上,躬身施礼道:“晚辈见过前辈。” 粉罗刹凝目观看,看出是林错到了,笑道:“是陶少侠啊!哦,不对,也许应该说林少侠。” 林错又是一愣,心道:“她怎么也这么说?” 却听粉罗刹向屋内唤道:“影姑,你说的可是他么?” 林错觉得影姑这名字好熟悉,正思索之际,只见房内走出一位中年尼姑来,还没看清样貌就豁然想起前天晚间的事来,陈公陈婆管了缘师太就是称呼“影姑”。 林错近来际遇坎坷,在江湖中尝了不少苦头,遭了不少误解和白眼,心中对世事人情难免生出些悲观之情。而这位了缘师太不但救过自己的性命,还为自己化解心结。而对方以大事相托,也足见对自己的信任。他在不知不觉间,竟对其生出一些依恋之情,就像儿子对母亲一般。当下想也不想,竟是双膝跪倒,大礼参拜道:“林错拜见师太!” 了缘师太一听林错报名,不由心花怒放,快步走到林错身前,用手将林错搀起,说道:“林少侠快快请起!看见你尚在人间,贫尼好生欣慰!”说着上下打量着林错,眼中满是慈爱之色。 豹子头哈哈笑道:“这一见面就看出亲疏有别了。这小子对我们这些老骨头,也只不过是抱一抱拳,弯一弯腰,看见了你,却要跪倒磕头。你这昔日的冰雪女侠也是刚强的很,很少有人见你落泪,出了家更是戒了七情六欲,少动真情。可你说起他失足落水的事来,竟是哭天抹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母子呢!” 粉罗刹听豹子头对了缘师太说出这番不着四六的话来,不由心中来气,喝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卖了!” 了缘师太却没有介意豹子头出格的话,叹道:“能做林少侠父母之人,不知要几世苦修才行!” 林错听了缘师太这么评价自己,不由羞红了脸,但心里却也是美滋滋的,毕竟被人夸赞认可总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他看见了缘师太身后跟着一个少女,却是那日间见到的紫衣少女,不由又是一愣,心道:“她怎么也到了此处?”只是自己却不便询问这些。 只听有人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几位檀越竟代老衲做起东道来了。既有佳客,理应到禅堂叙话,岂能任由客人立于冷风之中?” 豹子头笑道:“这老和尚挑起礼来了。” 林错顺声望去,只见一个消瘦的身影立于禅堂门前,料想这就是本寺的方丈枯木大师了。 第九十二章 话中禅机 粉罗刹笑道:“既是这样,咱们就依了这老和尚,让他做做东道吧。” 林错随众人步入禅堂,向着枯木大师行礼问候。 枯木大师借着烛火打量了林错一番,微微点头,却只说了一个字:“好!”说罢请众人落了座。 粉罗刹问道:“请问大和尚,这个‘好’字何解?” 豹子头抢着道:“这还不好懂吗?和尚们打机锋,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好即是不好,不好即是好。对不对?” 萧逸农笑道:“你说的只是正反话,哪里又是禅机了?” 枯木大师微笑道:“在你等看来,似乎老僧只会说些令人费解的禅机,就不会说些由衷之言了?林施主双目澄明,骨骼清奇,虽生于贫家而自带华贵之气,长于俗世而不沾尘埃,异日福报自不需多言。” 众人知道枯木大师极善相人之术,听他如此说,也代林错欢喜。 豹子头问道:“你这小子本来姓林,怎么却诓骗我们说是姓陶了?枉自老和尚把你夸了个够。” 林错脸一红,讪讪道:“晚辈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各位前辈见谅!” 了缘师太叹道:“深处红尘俗世之中,本就有诸多难言的苦楚,大家又何必穷本溯源?只要行事无愧于天的良心就好。佛家虽不教人打诳语,但有些谎言却是立意本善,自是另当别论了。” 众人闻言偷笑,心道:“你喜欢这孩子,就连佛门戒律竟也不顾了。” 了缘师太看林错的衣服上尽是破洞,于是说道:“你切把外衣脱掉,贫尼给你补一补。” 林错脸一红,说道:“这怎么敢当?” 了缘师太温言道:“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客气?” 林错见了缘师太一片真诚,只得脱去了外衣。这一脱下来才发现,原来内衣也好不到哪去。 了缘师太见状,向枯木大师讨了一件僧袍,让林错暂时穿了,自己拿着针线,借着烛光,给林错细细缝合衣衫。 林错望着了缘师太,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为自己赶制新衣的情景,心理忽而甜蜜,忽而酸楚,竟有些痴了。 豹子头看着林错,笑道:“你这小子穿的这身僧袍实在合身,倒像个得道高僧一般。” 众人闻言大笑。 枯木大师却是心中轻叹,暗道:“老衲不忍说破之事,竟被这老友无意之间点破了。” 众人争相询问林错到此的经过,却见一个小沙弥搀扶着一人进了禅堂。 林错见那人身材高挑,却识形销骨立,只走了这几步路,就不住地喘息着,就像刚刚爬过一座高山一般。他觉得此人好面熟,略一思索已然想起,此人就是那卧病多年的叶千江,也是陈公陈婆口称的三郎。于是猜想定是秦不弃医好了他的顽疾,却不知怎么也来到了此地。 了缘师太虽只是看了一眼叶千江便把眼神移了开去,但却难掩饰那浓浓的关怀之情。她对林错道:“林少侠可还识得他?” 林错站起身来,说道:“这位可是叶前辈?” 叶千江面露微笑,喘息着道:“若无林少侠仗义援手,叶某要么仍是活死人,要么已经成了剑下之鬼了。叶某已是一介废人,自知大恩无法报答,只有以礼相敬了!”说着合十一揖。 林错连忙躬身回礼道:“前辈万勿如此,晚辈只是因缘际会,碰巧做了些事,实在不敢当前辈的谢意!倒是陈公陈婆二位老人,十几年如一日般照料,实在令人感佩。了缘师太为了前辈的病情更是历尽磨难,这才是做人的楷模,值得晚辈一生效法。” 叶连江看了了缘师太一眼,轻叹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了缘师太道:“那天眼睁睁看林少侠落入水中,贫尼却无能为力,心中好不哀伤。我将庵中弟子尽数遣出沿水流寻找,却是一无所获。贫尼痛心之余,却也心存侥幸,心道既找不到尸体,更大的可能是少侠尚在人间。昨晚到此,听众前辈盛赞一位陶少侠英雄了得,说起穿着样貌,便猜测是林少侠到了,只盼着明日到庄中一看究竟,不想少侠却自己寻了来,好叫贫尼欢喜。这也是吉人天相,如少侠这般良善之人,必是能得享天年之人。” 林错听了了缘师太一番话,心中颇为感动,欠身道:“让师太揪心挂念,晚辈实在有罪。昨日清晨脱难之后,也想着回庵内报个平安,但却迷失了路径。后来遇到薛家子弟,便随着来到薛家庄,便想着请其代为转达,不想今夜又误打误撞来到此间,有幸与师太重逢。”听了缘师太询问脱险的经过,于是便把落水后的经过述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不识水性的林错这般脱险,都啧啧称奇,夸赞他的沉着睿智,尤其是对其舍弃重金的做法极有感触。 枯木大师道:“其实红尘俗世本就如一汪深水,只有无欲无求之人才能浮在水面,进而活得逍遥。但世间之人多有欲望,或求名,或逐利,永远不会觉得满足。岂不知名利之累人,就如拖着溺水之人下沉的金银,只有将其割舍,才有可能获救,不然最终将会被其拖累得断送了性命。 萧逸农笑道:“过去听过一个笑话,说一个贪心吝啬的财主落了水,便大声呼救。一个遭他压榨盘剥的穷人恰巧路过,就问他救了他之后能不能减一些印子钱。谁知到了此时,那财主仍是舍不得减免分毫,还和那人讨价还价。那人动了气,径自离去,那根毛不拔的老财主最终丢了性命。” 枯木大师叹道:“这老财舍命不舍财固然可悲可笑,但那岸上之人为了钱财忍心离去,却也不足取。” 萧逸农颇不以为然,哼了一声道:“像那种贪心吝啬之辈,留在世上也是祸害。” 林错始终没看见秦不弃和雪莲儿,于是向了缘师太问道:“怎地不见秦先生和雪莲姑娘?” 了缘师太道:“秦不弃心中始终挂念着师姐,去心似箭,在医好了叶三 叶施主的病后,问了一句话,就带着雪莲姑娘去岭南了。” 林错心中好奇,不知道秦不弃问了句什么话,但这些事却不便询问了。哪知其他人也很好奇,都想一探究竟,只听豹子头问道:“就问了一句话就走?什么话这么重要?” 了缘师太看了叶千江一眼,说道:“那句话很简单,他问叶施主,当年用‘冥螭’伤人的是不是他。” 豹子头道:“就问的这个。那到底是不是他?” 粉罗刹道:“没见过你这么糊涂的人,若真的是秦不弃害的三郎,他还救他作甚?” 豹子头老脸一红,知道自己问得实在多余,却还是狡辩道:“那也未必,谁知道他耍的什么鬼花样啊!” 粉罗刹懒得再和他斗口,问叶千江道:“三郎,哪年到底是谁伤的你?”说完,和众人一起目不转睛的盯着叶千江,想从他嘴里得到这个困扰人们多年的谜团。 叶千江似乎很疲倦的样子,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良久无语。最后他长吁了口气,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我昏睡的这些年,叶家怎样?” 众人没想到他然问这个问题,都不禁一愣。豹子头道:“叶家近年来可是红火得很!” 叶千江点点头,说道:“这就好!”便又不说话了。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这是何意。 粉罗刹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萧逸农也道:“我也明白了!” 豹子头看了看二人,挠了挠头,皱眉想了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也知道是谁干的了!” 饶是林错机灵过人,却也是满头雾水。他望了望众人,张了张嘴,却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正在这时,忽然禅堂里刮进了一阵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众人一愣神之际,却见屋里已经多出一个人来,就像突然从地里冒出一般。 第九十三章 聋哑杀手 林错大惊,不由蹭地站起,全神戒备。等看清来人的形貌,一颗心才算安稳下来。原来刚刚进来的那人,正是日间见到的那位瘦小的老者。 就听那瘦小老者笑着问豹子头道:“什么事知道是谁干的了?和我说说吧!” 豹子头连声道:“去去去,少瞎掺合,知道的再打听,不知道的别问。” 瘦小老者道:“这他娘的是什么话?我知道了还打听个毬?你不告诉我,我也不把我看到的告诉你。”说着嗖的一下,窜到一张椅子上,端起茶来就喝。一眼看到林错,笑道:“你这娃儿怎么也到了这里?” 林错躬身道:“见过前辈。” 粉罗刹道:“林少侠,你可认识他?” 林错摇头道:“晚辈和这位前辈也是昨天初遇,始终没领教贵姓高名。” 粉罗刹笑道:“我告诉你他是谁,日后也好防着点。这老东西是天下最大的贼,夜入百家,日偷千人,鬼手贼王孙不空。你可听说过?” 林错一愣,脸现尴尬之色。听粉罗刹的话,这位老者应该在江湖中有极响亮的名头,可自己对于江湖中的人和事,简直是一无所知,只好施礼道:“久仰前辈大名!” 这些人都是成名已久的人,个个目光如炬,林错的表情哪里逃过他们的眼光?豹子头笑道:“看来林少侠真没听说你这老儿!” 林错红着脸道:“晚辈自幼身处闭塞之地,实在如井蛙一般毫无见识,希望前辈莫怪。” 孙不空并不在意林错是否听说过他,嘻嘻笑道:“做贼的只盼知道自己底细的人越少越好,他不知道我,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呢!” 众人呵呵而笑,都道孙不空的话确有道理。 了缘师太毕竟出自薛家,虽遁入空门,但对薛家的祸福仍心存挂念,于是问孙不空道:“请问孙前辈,薛家现在的状况如何?” 孙不空道:“应该没什么大的妨碍,我回来时大火差不多已经灭了。不过纵火之人不去烧房子,而是烧那临时搭建的木台,显然是有意让接剑大典办不下去,这就有些意思了。” 豹子头道:“树大招风,以薛家和叶家在江湖中的名声地位,朋友固然不少,但心怀嫉妒的人更是多得数不清,生出事来,只是早晚的事。” 萧逸农道:“林少侠不是抓到一个放火的家伙吗,提来一问不就清楚是谁干的吗?” 粉罗刹笑道:“看来今天这佛门善地要临时变成行刑的大堂了,不知方丈大和尚能不能答应?” 枯木大师念了声佛号,说道:“善哉善哉,问人口供也不一定非要用刑不可。” 豹子头道:“那就要看这家伙的牙关有多紧了。” 林错见要审问贼人,于是说了声:“我去带人。”说着走到院里,将那蒙面人提了进来。 众人看那蒙面人时,见他脸上的面罩已经脱落,看年岁约有三十几岁的样子。只见他此时浑身抽搐,一双眼睛一个劲的上翻,发青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众人一愣,都向林错看去。 林错皱眉道:“此人想是打算冲开被封的穴道,却因不得法而岔了内息。”说着双手一阵急点,片刻之后,那人的痛苦神情已大有了缓解。 众人都是武林高手,全是识货之人,一见林错的解穴的手法和速度,不由又惊又佩,更对其刮目相看了。 豹子头一拍椅子扶手,喝道:“你是哪里来的贼人?受何人指示?如不从实招来,小心大刑伺候!” 众人人心中偷笑,心道:“这豹子头的派头,还真有些官威。” 哪知那贼人望了望众人,最后对着豹子头连连摇头,却是一言不发。 豹子头大怒,又高声喝道:“乱看什么?还不从实招来?”他这一声喝喊,只震得众人双耳嗡嗡作响。 哪知那贼人竟还是一脸茫然,口中啊啊有声,却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豹子头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看对方对自己的喝问竟是不回一言,顿时怒火中烧,腾地一声站起身来,走过去伸手就要向对方抓去。 忽听了缘师太喊了声:“且慢!” 豹子头顿时收手,回头问道:“怎么?” 了缘师太道:“我看事有蹊跷,此人或许口不能言。” 豹子头一愣,随即明白了了缘师太的意思,皱眉道:“难道他是个哑子?” 其他人也看出些端倪,都点了点头。 豹子头道:“我且试他一试。”说着,俯身将脸凑近贼人的耳朵,舌绽春雷一般喝了一声:“呔!” 他这一声,真像晴天一声霹雳一般,声传数里,惊得草木间栖息的鸟兽四散而逃,而他那只黑豹也凑起了热闹,跟着连连吼叫起来。其他房中的僧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跑到屋外,看看是不是发生了地震。而屋内的人更是被震得双耳嗡嗡作响,一颗心差点跳出了腔子。 粉罗刹皱眉道:“没见过你这般审案子的,连旁听的人都跟着受刑。”看了看那贼人,接着道:“看来这人确实听不见,不然你贴着耳朵的这一声嚎叫,他不被震死才怪呢。” 豹子头看到贼人虽也有震感,但远不如众人来得强烈,便知道此人却是听不到声音,想来是也不会言语的,不禁大是泄气,恨恨的踢了那人一脚,气鼓鼓的回到座位上,说道:“头一回过过官瘾,却碰上了个无头案子,真是晦气!” 林错笑道:“其实还是晚辈不走运,这么多贼人,偏偏拿来一个不会说话的。” 孙不空摇头道:“不对,不对!” 萧逸农问道:“怎么不对了?” 孙不空道:“你们可曾听说过‘聋哑杀手’?” 禅堂中的人虽都是武功高手,但不是不问世事的出家之人,就是隐退江湖的前辈名宿,不是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就是昏睡多年的带病之人,只有孙不空多年来始终在江湖往来,于江湖之事颇为熟悉,于是众人都侧耳倾听。 孙不空道:“‘聋哑杀手’是近十来年出现的一个杀手组织,很多人都对其不甚了解,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只知道这里的杀手都是天聋地哑,至于如何花钱雇佣,却是一无所知。用这些杀手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怕被人抓到活口,任你天大的本事,却始终难以令哑巴开口。” 枯木大师叹道:“阿弥陀佛,本是可怜之人,却行此可恶之举,本为赎罪而来,偏偏又造杀孽,罪过罪过!” 粉罗刹点头道:“如果我打算雇凶杀人,也会首选这些不会泻露机密的人的,想来这些人的生意一定不错吧。” 豹子头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你还用得着雇凶,谁还凶得过你去?” 孙不空道:“据说雇佣聋哑杀手的佣金很高,但生意也好的很。” 林错想起暗杀周竟泽的几个杀手,自始至终不发一言,说不定就是聋哑杀手。 忽听叶千江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山雨欲来。看来明天的接剑大典将有一场不小的风波!” 了缘师太和叶连江出身于这两大家族,自是关心家族安危。那几位名宿前辈也与这两家颇有渊源,也不愿看到两家受挫。而林错本就心底良善,不忍心看到任何人遭遇不幸,看到自己敬仰的了缘师太面带忧色,心中难免也生出忧虑。 孙不空道:“我刚刚到薛家查看,无意中见到了一个人。” 众人不知道他此话何意,谁也没有借口,只是凝神聆听。 只听孙不空接着道:“前几个月我到了北边,在大金国京都做了几单好买卖。只是买卖做得大了一些,闹得全城搜查。最后把老子逼得没办法,躲到了一个极安全的去处,再没人能找得到。你们猜是哪里?” 豹子头道:“你能躲到哪里?该不是躲进死人的坟墓里吧?” 孙不空撇嘴道:“那是你能想到的好去处,我可不去那种晦气的地方。” 豹子头不耐烦道:“有话就说,就屁就放,买什么关子?” 孙不空笑道:“量你们也猜不到。告诉你们吧,我躲进了梁王府。”见众人一脸茫然,显然不知梁王是谁,不禁有些泄气,说道:“你们这些人哪,竟连梁王都不知道,真是井底之蛙!完颜兀术你们总听说过吧?” 第九十四章 伤心之人 “完颜兀术”四个字一说出来,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南宋初年,再孤陋寡闻之人,对于这个名字也不会陌生,就算不知道当今天子是谁,也知道那个把皇帝赵构追的躲到海中的大金国将领。其时正是兀术最为辉煌时期,可谓权势熏天,王府之中的守卫自是森严至极,而这个孙不空竟然到他的家中避祸,就算身负绝学,但若没有过人的胆色,也不敢如此行事。 豹子头说道:“荷,真看不出你这老儿还真是贼胆包天!” 孙不空嘻嘻一笑,说道:“怎样,开始佩服我了吧,连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了!” 粉罗刹哼了一声道:“少罗嗦,快说正题!” 孙不空喝了口茶,说道:“我躲在王府里,不但每天看到一些女真官员和汉奸官员出出进进,还经常看见一些各族武士在王府献艺,其中竟有一些老相识,平时总吹嘘自己如何侠义,这时却竟作了鞑子的走狗,真是丢人!我说的那人只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小子,当时也没怎生注意,可今天竟在救火的现场看到了他,看穿着,竟像是薛家的弟子。” 此言一出,别人也还罢了,了缘师太腾地一声站起,问道:“这个薛家弟子叫什么名字?” 孙不空知道了缘师太乍闻竟有族中子弟私通敌国,心情激荡,以致难以自抑,于是说道:“影姑莫急,此事需得慢慢计议。刚才场面乱的很,我也没法查探他的名字。但我有一个好处,只要我见过的人,到死也不会忘了。明天见到,我一定指给你看。” 了缘师太长出了口气,缓缓坐下,说道:“薛家弟子虽是不肖,但却绝不容许作出卖国求荣的勾当。或许明天,贫尼也要破一破杀戒了。” 枯木大师开言道:“阿弥陀佛,杀机一动,十几年修为尽付流水。” 了缘师太道:“卫道降魔,终须一舍。就算自此难登极乐,深陷轮回又有何妨?地藏菩萨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枯木大师微微摇头,显然是不敢苟同,但此事不但涉及薛家的名声和江湖道义,更牵涉到国家利益,自己却也不便拦阻。 叶千江叹息一声,说道:“可惜我已成一介废人,当此生死荣辱关头,却是有心无力。”说罢咬牙闭目,显是内心痛苦至极。 众人知他心情,却是无从破解,一时默不作声。 过了良久,了缘师太轻声道:“这不是你的过错。你遭人戕害多年,能有今天,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现在该做的只有好好调理,以期尽早恢复,其他的事就不必多操心费神了。明天,天下英雄毕至,会有很多前辈名宿到来,谅那些宵小之辈难以得逞,到时自也请他们主持公正,为你讨回公道。” 叶千江摇了摇头,轻声道:“讨还了公道又如何?山河未改,人事已非。我真得倦了,累了,不想再在这俗世红尘中挣扎纠缠了!” 那些知道前因后果的中卫前辈听了他这话,知道他就算不是轻生厌世,却也到了看破红尘的地步,不由心里一阵酸楚。了缘师太更是难以自持,双目中已是泪光闪烁。 豹子头说道:“三郎别这么小儿女样子,人这一辈子哪能事事称心如意?就像老哥哥我,一辈子没讨到媳妇,没治下半份家业,不也活的潇洒快活吗?你若喜欢,到时咱俩一起伏虎驱豹,啸傲山林,岂不快活?” 这次粉罗刹倒是没和豹子头抬杠,点头道:“不错。到了什么山,就唱什么歌。每天锦衣玉食固然高兴,粗茶淡饭也能开心。”说着看了一眼萧逸农,接着道:“就像我们做女人的,能嫁个多金的美少年自是好事,但不小心嫁个粗蠢汉,有时也能安乐一生。” 萧逸农呲牙一笑,说道:“你老嫂子这话确实有道理。咱们男人也是一样,取个温顺善良的妻子定然快乐,但若没办法娶到个母夜叉,处的久了,却也乐在其中。” 粉罗刹一拍扶手,怒道:“老不死的,你想造反么?老娘跟了你,难道辱没了你了?” 孙不空笑道:“老嫂子,跑题儿了。” 粉罗刹愣了一下,笑道:“看我这脾气!没错,这老东西说的虽不入耳,却也有几分道理。” 孙不空道:“就是嘛!就像我这一辈子吧,文不成武不就,长得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不也咬牙挺过来了吗。我干的虽是见不得人的行当,做得事却是无愧天地祖宗。我偷得都是贪官恶霸,取得都是不义之财,我一人却又能花多少?还不是都周济了那些穷哥们儿!所以说啊,就算到了最差的境地,也能做出最好的事情出来。” 枯木大师叹道:“诸位老友虽不是佛门中人,但说的话却都含有禅机。生世多苦,不经苦难,难有所悟。施主蒙难多年,虽有所失,将来或另有所得。” 林错听这些前辈一番话,虽说法不同,但却都有深奥的道理蕴含其中,连自己这局外之人的一些难解的心结,竟都不知不觉间解开了。 叶千江强颜一笑,说道:“多谢众位前辈!三郎知道该如何做了。”他勉力挺直了身子,一挑眉峰,自眼中又射出光华来,虽难有昔日的凌厉,却也不复刚刚的落寞了。 众人心道:“响鼓不用重锤,叶三郎毕竟不是凡俗之辈!”而了缘师太心中却道:“他真能就此放下吗?我也能就此放下吗?但放不下,又能如何?” 叶千江道:“明日接剑大典暗藏杀机,我虽不能亲力化解,却也不能坐视不理。”目视着了缘师太,说道:“影 师太,请问你的那半套剑法可觅得了传人?” 了缘师太微微一愣,随即猜到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数年前我已经把剑法传了她。”说着把紫衣少女拉到了让身边。 除了林错至外,其余人都已知晓紫衣少女的身份来历,都频频点头。粉罗刹道:“影姑实在有眼光,能觅到这样的传人,实在是好福气。” 紫衣少女面色微微一红,却仍是一语未发。 叶千江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向着林错道:“叶某能重见天日,全赖少侠所赐,但却深恨难以报答大恩!” 林错起身施礼道:“急人之难,是晚辈义不容辞之事,前辈何必如此客气。” 叶千江道:“本已大恩难报,实在不忍心再给少侠添麻烦!” 林错一愣,说道:“前辈何出此言?林错虽是初出茅庐,却也看出众位前辈都是一身正气,侠名定是远播江湖,能为前辈分忧,实在是晚辈之福。但有差遣,必欣然受命!” 叶千江点头道:“师太和众位前辈确实没有看错人,我若再客气,反倒不敬了。薛叶两家能百多年来称雄武林,除了先人传下的精妙武功之外,更大的原因是两家同气连枝、休戚与共使然。但近几十年来,两家却背离了先人遗训,虽表面一团和气,却是暗流汹涌,纷争不断,究其原因,无非是名利二字搅乱了人心。”看了了缘师太一眼,接着道:“十几年前,我和了缘师太怀着化解两家的矛盾的想法,斡旋于于两家之间,奔走于江湖之上,虽收效甚微,却也劳有所获。眼看着两家复合有望,却不料不测风波陡生,致使功亏一篑。我这次重返人世,恰逢接剑大典前夕,与其说是偶然,倒不如说是天意。在我昏睡之时,其实仍有微弱的意识,只想着有朝一日醒来,必将一雪仇恨,将我所受的诸般苦痛加倍奉还于害我之人。但及至醒后,发现物是人非,不禁大感失落,又生出弃世之心,想要彻底远离这是非漩涡。经过众位前辈开导,我又意识到自己这一走实乃不智之举。人可以不报仇,但不能不报恩。双亲已逝,亲恩终难报答,已成终生之恨。但家族尚在,国家尚在,很多厚待我的亲朋尚在,我又怎能弃之不顾?明日大典,若只是两家争一时之雄,虽不足取,却也无伤大雅,也就任由他去。若真有奸邪之辈,置祖宗社稷之不顾,作出引狼入室的勾当,叶某纵使舍了性命,也要一争到底。”他大病初愈,说了这一大段话,就已经耗损了大量的气力,不住的大口喘息。 林错暗暗点头,想着“人可以不报仇,但不能不报恩”的那句话,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第九十五章 江帆剑法 了缘师太看到叶千江痛苦的样子,心中很是难受,说道:“你大病初愈,不宜多言,还是我代你讲吧。” 叶千江脸露苦笑,喘息着道:“那就有劳师太了!” 了缘师太听了他的客套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心道:“怎么你对我竟是这般客气起来?”叹了口气,对林错说道:“如今眼见江湖中大祸将起,但凡有识之士、心存忠义之人,莫不以家国天下为己任。叶施主乃是心怀忠义之人,见不得奸邪之辈的劣形,只是无奈卧病多年,全身武功尽失,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所以就想着让少侠代他行侠义之事。只是这一来,却将少侠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恐给你带来诸多烦扰。” 林错本来无意于江湖纷争,只想着办完事早早回到家乡。但近日来的诸多所见所闻,已不知不觉改变着他的想法,让他觉得身上留他的血液竟也慢慢沸腾起来。此时听了了缘师太的话,竟丝毫没有犹豫,慨然道:“师太哪里话来?林错虽是全无见识的无知小子,却也知道忠孝仁义,敬仰为国为民的侠义英雄。若是能有机会为君父分忧,为国家出力,自是不甘落于人后。众位前辈如有差遣,晚辈无不遵命。” 了缘师太点头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叶施主也没有选错人。这里的前辈都不是外人,我也无需隐讳。当年我和叶施主合创了一套剑法,虽不敢说精微妙绝,却也有独到之处。”拉着紫衣少女的手,接着道:“数年前,我将其中半套传了她,只是另外半套却不适合女子使用,是以一直束之高阁。林少侠不但资质极佳,而且宅心仁厚,在我初见之时就有心将那半套剑法相赠,只是那时叶施主尚未醒来,贫尼不敢自专。如今叶施主已有意将那半套剑法相授,不知少侠可愿修习。” 林错摇头道:“前辈万万不可如此。为众位前辈分忧,本是责无旁贷之事,若以此为由修习前辈独门剑法,岂不成了等价交换?” 了缘师太见林错如此说,更加喜爱这少年的人品,笑道:“少侠误会了,我等绝无此意。让你学叶施主的剑法,是为了好名正言顺地代他一战,也是为了了却我们的多年夙愿。”说到最后,不禁又是一声叹息。 林错听得似懂非懂,虽知道不好再拒绝,但还是说道:“其实薛叶两家多有青年才俊,若传之于彼,似乎更加名正言顺。” 了缘师太道:“你说的虽也有些道理,但想要实施却颇为不易。一者,似少侠这样资质的少年人,恐怕在薛叶两家之中难以寻觅,再者,时间也已不及。少侠无意之中赶到这里,正是缘法所致,若再推辞,既是违天意,只怕也伤了人心。” 林错见了缘师太如此说,知道不能再推辞了,于是躬身道:“既然如此,那晚辈领命就是。” 叶千江道:“很好!我虽不知你的师承,但也可想见令师定是学究天人的世外高人,就算不学我的剑法,他日也必能称雄天下。我不敢以师长自居,只是能做个忘年之交足矣。” 林错其实心底也有些踌躇,怕自己贸然拜了师,会引起师父的责怪,见到叶千江如此说,心中顿时释然,只是也朋友论交却是觉得极不妥当,于是说道:“我与前辈虽无师徒名分,但晚辈也当执弟子之礼,岂敢以平辈相处?” 叶千江微笑道:“时间不早了,你我若在推来让去,只怕误了大事。如何相处,且顺其自然吧。”说着自怀中摸出一个扁平的布包出来,缓缓打开后,原来是一本薄薄的册子。他向林错招手道:“我难以亲自演示剑法,只好凭你自己了。以你的资质悟性,短时间内应该就能记熟领悟。这剑谱你拿了去吧,有不解之处,你我共同参详。” 林错躬身,双手接过剑谱。只见剑谱封面写着“江帆剑法”四个行书字体,端的是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扉页上书着几行小字:“江流浩浩,若银河倒垂,或如神龙游于天地之间;帆影点点,若群星璀璨,或如鳞羽生于神龙之躯。无群星璀璨,则宇宙黯然失色;无鳞羽华美,则神龙徒具蛇形。因江流之辽阔,帆影得其依存;因帆影之灵秀,江流得其精神。”林错一头雾水,不知这番话与剑法究竟有何关系。接着往后看时,就见图中所绘男子之形,执剑挥舞,旁边有剑诀以及注解,招式名称多与江河有关联,如:江流浩浩、黄河远上、激流勇进、百曲千回等等,共计三十六招,都是大开大合以攻为守的招式。到了后面,执剑之人变成了女子之形,路数也变得小巧灵动攻守兼备,招式的名称也多与帆影关联,如帆影点点、一帆风顺、扬帆摇桨、逆水悬帆等等。 林错慢慢地从头翻至尾,在心中默默的演练了一番。他天赋极高,几乎到了过目不忘的境地,合上书本又默想了两遍,想来这一世也难以忘却了。按这套剑法的路数,前三十六招属于至刚至阳,后三十六招属于至阴至柔,两者实难一并使出。而这剑法的名字似乎有些不伦不类,若叫做阴阳剑法或是乾坤剑法,岂不又通俗又大气?但稍一转念,心中登时了然,因为了缘师太刚刚说过,这套剑法是当年她和叶连江二人合创,他虽不知了缘师太俗家名字,但总听一些前辈叫她影姑,想来名字中应该有个影字。这就不难理解了,“江”自是叶连江,“影”自是了缘师太了。纵观这套剑法,虽有高明之处,却也非巅峰之作,就算和自己所习的剑法相比,也有几分逊色。但他又隐隐觉得这套剑法并没有这么简单,应该另有玄机。 屋里其他人虽然依旧聊着明日大典的话题,但却都留意着林错的的一举一动。见他时而凝神翻阅,时而闭目凝思,时而皱眉不语,时而面带微笑,浑然到了忘我之境,对于周遭事物已是充耳不闻了。 这间禅房坐西朝东,此时已迎接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萧逸农伸了个懒腰,说道:“天亮啦!不知这位小兄弟参悟的如何了。” 林错合上剑谱,双手捧着走到叶连江面前,扑通跪倒在地上,说道:“多谢前辈以此神奇剑法相授!” 叶连江俯身相搀,面带微笑问道:“你可领悟了?” 林错道:“这套江帆剑法,若拆开来看,虽也有精妙之处,但却不足以惊世骇俗。但若两人合使,每一招一式都能互相补其不足之处,使对手寻不到丝毫破绽,可谓天衣无缝。” 别人也还罢了,叶连江和了缘师太却是频频点头,脸露欣喜之色。他们二人昔年是一对江湖侠侣,是武林中少有的青年才俊,二人情到深处,创出这一套双剑合璧的武功,实为震铄古今之杰作。只是后来一个如活死人一般昏迷不醒,一个伤心之余出家为尼,一段大好姻缘就此断送,连这套剑法也随之埋没。如今为了家族利益和天下公理,将这套剑法传了下来,是盼着能让修习之人卫道降魔,在内心深处,或许还有另外一层难以言明的深意。眼见林错在短短时间内,不但将剑法熟记于心,更将其中奥秘揣摩出来,既惊叹其过人的才智,又欣慰于自己找对了传人。 粉罗刹抚掌笑道:“恭喜恭喜,恭喜你们二人有了传人,这套神奇的剑法终于可以重现江湖了!” 第九十六章 情融剑中 了缘师太虽是面带欢喜之色,但眼中却又难掩淡淡的哀伤,她轻叹一声,拉着紫衣少女的手,对林错道:“林少侠,这是我的一位俗家弟子,姓周,闺名唤作北雁。”又对周北雁道:“雁儿,这就是日间为师对你提起的林少侠。” 周北雁落落大方,对着林错福了一福,道了声:“林大哥好,我们又见面了!” 林错想起了日间在酒馆中的糗事,不由满面通红,慌里慌张的抱拳回礼,口中连声道:“周姑娘好,周姑娘好!” 众人看他刚刚言行那般得体,不知怎地现在竟变成了这个样子,只道他是见了女孩儿家有些害臊之故,也就不以为意。萧逸农却猜到了其中情由,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 粉罗刹横了萧逸农一眼,问道:“老东西,有什么好笑的?” 萧逸农干咳了一声,笑道:“其实也没什么。” 他越遮遮掩掩,越引发了粉罗刹等人的好奇之心,定要他说个明白。萧逸农无奈,只得笑着把白天酒馆中的事叙说了一遍,只听得众人哈哈大笑不已,孙不空笑得捂住肚子,连连道:“没想到这小子比我还鬼!”周北雁虽是亲身经历,此刻想起来,也不禁掩口偷笑。 林错更觉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枯木大师看到林错的样子,笑道:“你也无需自愧自责,江湖世道艰难,本就有太多无可奈何只事。为求一餐而略施小计,虽不足取,亦无伤大节。” 林错见枯木大师为自己开脱,心下稍安。 粉罗刹看了看林周二人,向着萧逸农笑道:“真是不错!” 萧逸农会意,说了声:“确实不错!” 豹子头和孙不空也看出些端倪,都是呵呵而笑。枯木大师也是面带微笑,频频点头,只是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暗自在心底叹息。 了缘师太看着二人,眼中满是慈爱之色,说道:“今后在江湖上行走,你们要彼此多多照应才是!”又对林错道:“你天资聪颖,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剑法熟记于胸,实在难得。只是习武毕竟不同于修文,仍需多加演练才能运用自如。现在还有些时间,你和雁儿到寺外演练一番,若有不足之处,我也可以给你略加指点。” 林错躬身领命,接过了缘师太的佩剑,和众人来到寺外的空地之上。 林错先将自己所修的半路剑法演练了一遍。别人也还罢了,了缘师太和叶千江一见之下不禁又惊又喜,真没想到这个少年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套剑法运用得这般纯熟,都是心下大慰,知道找对了传人。 等到林周二人合练之时,初时也还罢了,到得后来,二人配合越发默契。只见二人纵高伏低,来回穿梭。一个矫若游龙;一个翩若惊鸿。剑刺出,宛如闪电霹雳;剑斩落,犹如秋风狂扫。 众人只看得目弛神摇,咂舌不止。了缘师太和叶千江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他们眼中,舞剑的已不是林周二人,而是十几年前的自己,当时的情景心情不约而同更在心底浮现,难以挥去。痴痴呆呆之际,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林周二人收住了势子,互相对望一眼,不由都是双颊绯红,连忙避开了目光。 林错自从在酒馆中初遇周北雁之时,不知怎地就有似曾相识之感,后来不见了芳踪,竟有些怅然若失之感。等到再次重逢,虽因前事而觉得窘迫,但内心深处却是欢喜得很。他领悟了江帆剑法的真谛,便猜到两位前辈有意成全自己,心中的狂喜难以掩饰。周北雁也是冰雪聪明,如何不知师父的良苦用心?她在酒馆之中遇到林错,见对方耍些小聪明骗饭吃,只觉得有趣,对其并无恶感。后来见到师父,听她一路都在称赞一位少年侠客,心中也动了想一睹其风采的念头。等到在古寺重逢,见他虽衣衫不整,但却神清气朗英姿勃发,更兼言辞得体,谦恭有礼,心中的好感便又增至五分。等到一路剑法练完,默契的配合更是将二人的距离拉近,心中竟也有了依依之情。 了缘师太是过来人,如何看不出二人的情绪变化?只是她已是出家之人,好多话却不宜点破。她和叶千江的这套江帆剑法,倾注了二人的心血和真情,剑法招式虽妙,但若是无情之人使出,难以到达这般境地,只有用情极深的人,才能配合默契,将剑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她心中暗道:“他们若能将这路剑法发扬光大,我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众人刚刚用过了早饭,就见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对着枯木大师施礼道:“禀方丈,薛家差了来人,要求见各位施主。” 枯木大师点头道:“是时候了,该来的总会来的!带他们进来吧。” 前来接众人的正是薛凌风。由于大半夜忙着救火拿贼,过后又要忙于收拾残局,一晚上也没顾得上休息,因而面上带着倦容。他见廊下倒卧着一个黑衣人,似乎就是昨晚纵火的贼人,不免心中诧异,不知道此人怎么回到了此地。他随着小沙弥进了众人所在的禅房,一眼看到林错在此,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料想是林错拿住了贼人,至于如何到了这里,却是不需要费心细想了。他冲林错唯一点头,然后逐一参见众位前辈名宿。他幼时虽见过叶千江,但毕竟过了这许多年,对方也早就没有了昔日的神采,一时竟没能认出来。 了缘师太见他疑惑,却也没有为他引见,只是问道:“我要的小轿可备好了?” 薛凌风躬身道:“已经按姑姑的吩咐备下了。” 了缘师太点了点头,对其他人道:“贫尼虽已是出家之人,今天却想替薛家邀请众位前辈观看接剑大典,不知众位前辈意下如何让?” 粉罗刹笑道:“这些年在乡下清静惯了,对这些热闹事儿提不起兴致来。不过既是影姑邀请,那老婆子倒是欢喜得很,就去那大会走上一遭。” 萧逸农不必说了,自然是妇唱夫随。豹子头和孙不空其实已经答应了参加接剑大典,但此时还是凑趣道:“大家同去,大家同去!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影姑的面子却是不能驳的。” 枯木大师和薛家比邻而居,每一届大典都是最早接到请柬之人,自是必去不可的。 叶千江大病初愈,不但功力尽失,现在体弱得连个普通人都不如,行走都需要搀扶,了缘师太和薛家要的轿子正是给他乘坐的。了缘师太吩咐薛凌风把轿子直接抬进了禅房,命他们将叶千江扶进了轿内。 叶千江笑道:“人说大姑娘坐轿头一遭,这句话用到在下身上,却也贴切。” 人们见他虽是说笑,却没有半分欢愉之情,知他心中的苦痛。想起他昔日的风采,均是心下黯然。 薛凌风见众位长者向外走去,这才和林错厮见。 林错道:“薛兄,在下擒到了一个纵火的贼人,只是问不出个结果来。此人就在廊下,还是交给贵庄处置吧。”说着和薛凌风走出禅房,将自己擒到的那人指给他看。 薛凌风道:“有劳贤弟了!昨夜十五弟也捉到了一个贼人,却也是难以问出个名堂来。” 林错心下了然,却还是问道:“哦,那是什么原因?” 薛凌风苦笑道:“那人是个哑巴。”说着吩咐一个健仆扛着那贼人回庄。 林错点头道:“果然是聋哑杀手!” 薛凌风闻言一怔,问道:“聋哑杀手?你是说这些人是聋哑杀手?” 林错听对方语气,就料对方知道这个杀手组织,于是说道:“在下也是听孙老前辈说的,因为这个贼人也是个聋哑之人。” 薛凌风皱眉不语,等出了山门方才叹道:“今天的接剑大典,或许将有一些风波生出来。” 第九十七章 一字之差 林错见薛凌风面露忧色,安慰道:“薛兄无需多虑。量那些宵小之辈,只会做些偷袭暗算之事,朗朗乾坤之下,料来是空有其心,亦无其胆。” 薛凌风点头道:“贤弟言之有理!薛叶两家创立的江陵剑派享誉江湖百年,除了自强不息之外,更多的是江湖朋友的帮衬。今天两家高手毕至,各路朋友更是云集于此,若有不测发生,如兄弟这般侠义为怀之人,必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在下心中倒是安稳得很。” 林错暗暗点头,心道:“那薛十五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与之相处,总觉得让人有些不舒服。倒是这位薛七谦和有礼,待人真诚,将来的成就或许会在那薛十五之上。” 枯木大师的禅院距离薛家庄仅有十几里路程,这些人都是武功高手,就连那几个仆人都颇有武功根基,这点路程自是不在话下,众人谈谈说说,不一刻,便已到了薛家庄外。 经过昨晚的一场大火,林错料想此处必是狼藉一片,不知道如何举办这隆重的大典。等到了此地一看,不由得瞠目结舌起来,因为这里竟看不出丝毫昨夜纷乱的痕迹。只见那高达数丈的演武台依旧巍峨耸立,所有的横梁立柱之上都缠绕着七彩绸缎,比之昨日刚刚竣工时的粗陋之象更显华丽。木台前的广场上有铺了厚厚一层灰土,将救火时遗留的水渍泥污都掩盖了起来。宽阔的广场上已布满了桌椅,就像要大开酒席一般,大多江湖豪客都已就座,却还有不少晚到的竟没有座位,一干薛家子弟和仆人一边告罪,一边忙着添置桌椅。 薛凌风本想要众人到前面就坐,但了缘师太等人却坚持留在后面,不想到太惹眼的地方去。薛凌风只好另行安排一番。 林错想要回休息之所取回短剑,见薛凌风忙得不可开交,也就叫一个仆人引路,自回房中取了短剑,依旧放入了袖中。他回到广场,刚想着寻座位坐下,却不料孙不空在他耳边说道:“小兄弟,叶三郎让你也尝一尝坐轿的滋味。” 林错一愣,随即明白了叶连江的意思,想是怕自己一时领悟不了剑法的精髓,尽可能地挤出些时间来指点一下。林错也是好学之人,自是不愿错过这大好的机会。另外,他也怕被人认出来,惹来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随着孙不空来到轿前,对着众位前辈告了个罪,弯腰钻到轿内,凝神聆听叶连江讲说江帆剑法的精要之处。 前来参加大典的都是江湖中人,大多是粗鲁汉子,遇到相识之人,自是大喊大叫的握手寒暄。有些有过节之人见了面,不是如斗鸡一般相互瞪视,就是吵吵闹闹,甚至亮出了家伙。一些闲极无聊之人更是带头起哄,恨不得多看一场热闹。这可忙坏了薛家弟子,劝完这个劝那个,实在劝不了的,干脆就以狠话点醒,让他们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这法子往往比苦口婆心劝说更加有效,那些人虽是粗豪强横,但却不敢不给薛家人面子,只好暂且隐了怒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 在前排就座的都是在武林中威望极高的前辈名家,他们自持身份,只是略略和相识之人打了招呼,然后正襟危坐,和身边身份相等之人喝茶聊天。 正在此时,忽听一声锣响,众人意识到大典即将开始,于是纷纷停止了喧哗,都往演武台上看去。 只见台上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头顶白发稀疏,长髯过胸,看年纪已有八十开外,但却精神矍铄,腰背不驼。除了林错这种初出江湖的少年不知此人是谁,在场倒有九成之人认得此人,他乃是世居黄冈的铁胆老英雄刘天河。他这称号倒不是完全因为常年握着的一对精钢铁胆,更是因为此老天生胆气过人,一生之中曾无数次孤身深入贼人巢穴,将很多为祸一方的奸邪之徒铲除,深受江湖同道敬重。 刘天河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江湖上的朋友,老朽有礼了!”说罢团团一揖。他的声音宏亮,哪里有半分老迈之相。 台下颇有些喜好多口之人,闻言纷纷道:“老前辈偌大年纪,就不要这般客套了。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咱们大伙听着那!” 刘天河哈哈一笑,说道:“多谢各方朋友抬爱,老朽深感荣幸。算起来,老朽受邀主持薛叶两家的接剑大典已有六届,这倒不是说老朽有何过人之处,全是因为两家的当家人信得过老朽。至于说历届大典都顺风顺水,那全是因为两家操办得体,江湖朋友给足了面子,和老朽却没有半点的关系。”刘天河很是健谈,说起话来风趣诙谐,常令让在场之人不时发出阵阵笑声。但他毕竟已过耄耋之年,很难再有新意,说的大多是以前主持大典只是说过的话,很多人都能背颂出来。有几个参加过上届大典的年轻人,竟在台下惟妙惟肖地对起了他的口型,惹得旁边的人掩口偷笑。 林错此时却顾不了这些,他已完全醉心于对江帆剑法的揣摩之中。而叶连江并没有因为连番的解说剑法而疲累,反而越发有了精神,这大约是在指点林错剑法的同时,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让他不知不觉的沉醉其间。 刘天河将主持大典的场面话重复了一遍,众人只道他的话已经说完,哪知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今天的接剑大典与往年略有不同,二位掌门人又有了新的举措。” 众人一听这话,又都安静了下来,想要听听又有什么新的变化。 刘天河道:“以往江陵剑派掌门人更替,名叫‘接剑大典’,由这一届开始,要改个名目,唤作‘夺剑大典’!”看到众人一脸诧异,便又接着道:“虽是一字之差,却有了极大的不同。在接剑大典中,先由两家子弟到台上演武比试,请门中师长及各方来宾考校三年来的学业,最后是二位庄主交接掌门信物。夺剑大典略有不同,少年弟子演武献艺继续保留,只是掌门人之位不再是轮流更替,而是以武功高下而定。” 众人既不知两家因何有这般改动,更不去关心此举会有什么不妥,他们此行更多关注的有没有热闹好看。以往两家少年子弟武功的展示,已经令人赞叹不已,这次能亲眼目睹薛叶两家的顶尖高手比武过招,想必更会令人大开眼界,想到此处,众人纷纷叫好。 刘天河又道:“老朽起先颇是不解,掌门之位和和气气的交接有什么不好?干嘛非要动手过招,伤了和气?后来听叶庄主的一席话,也觉得颇有道理。只是老朽年迈,重提老话倒还可以,推陈出新就有些做不来,说话未免词不达意,难以将其间的精要叙说明白,不如就请叶庄主亲自和大家讲一讲,以解大家心中的困惑。” 在众人的轰然叫好声中,叶千山走到台口,先对着刘天河深深一揖,恭送其回了后台,然后转身对着台下深施一礼,朗声说道:“众位新朋老,叶连山有礼了!薛叶两家接剑大典以历百年之久,刘老前辈主持大典也有六届,大家有目共睹,每一届都做到尽善尽美,那真是功不可没。我谨代表两家族人,对老前辈致以深深谢意。”回身对着刘天河又是深深一揖。 就在此时,忽听蹄声大作,犹如风雷滚动一般。众人纷纷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通往山下的道路之上,二十余骑快马风驰电掣一般奔来,倏忽间就已到了空地之上。众人料想又来了观礼之人,也就不以为意。哪知这些乘客并没有勒马收缰之意,奔着台下看客直冲了过来。 第九十八章 来者不善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在后排就座的怕伤在铁蹄之下,不约而同离了座位向两边逃去。哪知来人却同时奋力勒住了缰绳,那些快马遭到大力拉扯,不约而同的人立而起,只听马嘶之声不断,前蹄落地之时,距离最后的席位仅有五六尺的距离。 这些看客多是江湖粗人,眼见对方如此行事,都不由得大为恼火,有些人一开始出言喝骂起来。 来人却并不理会这些,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那些口出污言的人,遇到对方如刀似箭的目光时,不由得心头一跳,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负责知客的薛家弟子虽见来人来意不善,但出于礼数,还是迎过来施礼招呼,询问对方的姓名门派。 一位锦衣少年显然是这般人的头领,闻听薛家弟子出言询问,却是冷冷冷道:“这里既不是深宫大内,也不是军营帅帐,难道还要报名而进吗?” 薛家弟子一愣,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傲慢无礼,不由气结心中,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作答。 薛凌风赶了过来,见状抱拳施礼道:“尊驾误会了!薛叶两家的大典盛会,除了掌门人交接事宜之外,更大的目的是为了结交天下英雄,因怕有所简慢,所以才出言相询。若尊驾不愿吐露身份来历,却也悉听尊便。大典召开在即,就请众位就座观礼。其间不周之处,还请贵客见谅。”说着吩咐知客弟子安排座位。 林错隔着轿子的纱窗一看新来的这些乘客,不由一愣,心道:“他们怎么也到了此地?”原来,这些人正是昨天清晨在水边见到的那些人,只是除了那个锦衣少年之外,其余人都戴着大大的斗笠,几乎将整张脸都遮掩了起来。 叶千山久经风浪,虽也看出这些不速之客来意不善,却也不放在心上,接着道:“江陵剑派以剑法立于江湖,历时百年之久,族中先贤之所以能创下这若大基业,除了江湖朋友抬爱之外,自身的本领过硬也是不争的事实。我等不肖子孙,乘祖上余荫,生于富贵之中,长于安乐之间,长此以往,不免生了享乐之心,以致学业荒疏,不思进取。我们这两家弟子日常在江湖走动,可说是顺风顺水,时时处处受人礼让。年轻人不知就里,不知道别人看的是两家的名声地位,敬的是族中先人的侠义英风,只以为自己的手段高超,难免会飘飘然,生出骄狂之心,说出一些伤人尊严的话,做一些伤人尊严的事。好在大多江湖朋友宽大为怀,不与这些无知稚子一般见识,只是一笑而过。但若遇到强手,难免不会跌得灰头土脸,又要劳动族中长辈或是江湖朋友为其动刀子、舍面子,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年轻人吃点苦头原也不是坏事,可怕就怕他们不自我反省,一味娇宠下去,到头来折损的是家族的名誉,将祖宗的大好基业慢慢断送了。” 台下众人纷纷点头,大多都赞同叶连山的说法,因为这许多年来,薛叶两家的子弟确实在江湖中颇受诟病。很多人惧怕两家的势力,敢怒不敢言,也有很多人顾念着昔日的交情,将一些窝憋气吞入腹中。 此时林错听完了叶连江讲解剑法,也在侧耳聆听叶连山的言论,想到初遇薛十五时的情景,不由心生同感。他看了一眼叶连江,只见他倚在靠背上,似乎在闭目养神,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变化。 叶连山接着道:“薛叶两家同出一门,两族的先祖更是情逾手足。先人立下规矩,让两家轮流执掌门户。其实先人的良苦用心在坐各位都心知肚明,他们希望两家子弟如他们一般亲如手足,共同携手将他们所创的武功,所创下的家业传承下去,甚或发扬光大。对于先人定下的规矩,叶某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更不敢改动片言只字。” 台下众人虽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但听他绕来绕去,竟还没绕到正题之上,便颇不耐烦起来,很多人嚷道:“叶庄主,你的良苦用心大家也看到了,就不必细说了,就说说你想怎么办吧!” 叶连山长吁口气,似乎下了决心,说道:“刚刚刘老前辈已经说了,把‘接剑大典’换个名头,改叫‘夺剑大典’,说白了,就是以武功高下决定掌门之位!” 林错看到叶千江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却没说什么。 粉罗刹哼了一声,说道:“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呐!” 豹子头道:“两家本已经是面和心不合,这一来,只怕要彻底决裂了!” 只听有人轻颂佛号:“阿弥陀佛!”却是了缘师太和枯木大师同时出的声,只是没有说些什么。 萧逸农道:“薛叶两家先人让两家轮流执掌门户,定下接剑大典的规矩,让掌门之位平稳交接,就是怕两家人为夺掌门之位起了争端,用心可谓良苦,如此一来,可就全都断送了。”说罢摇头叹息。 孙不空道:“这一来,可有得热闹瞧了!” 坐在最前面的一位老者向叶连山问道:“叶庄主,接剑以历百年,好好地为什么要改成夺剑?争来争去的大伤和气,老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改。” 叶连山见问话的是天门派的掌门霍楚雄,也是和薛叶两家交好的武林前辈,于是躬身道:“其实晚辈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前辈是江湖中的老人,很多事都瞒不过您老。晚辈斗胆问一句,请问我们两家的声势比起几十年前来如何?” 霍楚雄沉吟道:“既然你如此问,那就数老朽直言,今天贵派虽仍是江湖中的大门户,但若比起从前,却是不能同日而语。” 叶连山道:“这就是了。其实族中先人所传下的精妙武功虽浩如烟海,但门下弟子却也都传承下来,不但如此,还有历代高手新创的一些招式也融入了其中,可以说比先祖当时的武功更趋完善,但未何达不到先人的辉煌业绩?其实很多人都看不明白,只说是才智有所不及,或说际遇不佳。其实这都是自欺欺人罢了,其根本原因就是族人已有了惰性,不肯如前辈一般用功罢了。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先人创业艰难,自知如不发愤图强,难以崛起于纷繁乱世。而似我等这般,自一呱呱坠地,便投身于安乐窝内。不必耕种劳作自有锦衣美食,不习武功,亦有江湖朋友扶持,试问谁还愿意花毕生之力受那艰苦打熬?不说别人,就拿晚辈来说,自知德不能服众,技不足以服人,只因是叶家嫡系一脉,就能忝居掌门之位多年,纵然族人多以大局为念,不生取而代之之心,但在下却也是心怀愧疚,常生让贤之心。所以思来想去,在下便斗胆一改前人章法,以武功德行优劣而择掌门之位。如此一来,不论你是两姓家族中的那一支,不论你是嫡出庶出,也不论你年老年幼,只要武功能够服众,德行无垢,即有望荣登掌门之位。” 台下众人有事议论纷纷,有的道:“叶掌门的话确实有理,只有这般做法,才能让族中弟子更添上进之心。”有的道:“叶掌门为了家族的前途,甘愿舍弃唾手可得的掌门之位,这份胸怀确实是无人能及。”却也有人心道:“你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却为何不在自己接替掌门之位之时说出,在此时说出来,是把薛舞阳即将到手的掌门之位给剥夺了。” 叶连山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在下如此做法,固然是为了让族中弟子人人奋发向上进,不要堕了祖宗威名。更有为国家选材之意。” 众人听他如此说,又静了下来。 叶连山接着道:“说到底,掌门之位只有一人能担当,但不当掌门同样大有可为。方今天下局势不稳,中原更是落入女真鞑子手里,千万同胞百姓饱受荼毒,让咱们这些心怀忠义的人心中极是不安,都想着为国家社稷出些力,为君父分担些忧烦,但却苦于报国无门。所以我便想着让族中的热血儿郎到军中效力,就算不能青史留名,至少也能为后世儿孙做个楷模。” 对于薛叶两家的门户之争,大家虽各有看法,但说到为国出力,将汉人江山从金人手中夺回的言论,却是很多江湖豪客所热衷的,所以此言一出,台下已有很多人叫起好来。 叶连山面上有了微笑,接着道:“有道是好事成双。在下还有一个提议,却和在场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关联。” 众人一阵骚动之后,又都凝神倾听,且看如何与自己有关。 第九十九章 武林联盟 叶千山道:“在场众位都是心存忠义的热血汉子,想来不会忘记徽钦二圣被掳之辱、中原河山沦丧之痛。其实咱们汉人的数量百倍于金人,但却为何饱受金人欺凌?说到底,是咱们汉人不团结,相互之间勾心斗角,这才让金人钻了空子。所以说想要打败金人,首先得让咱们汉人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这也如咱们习武一般,让敌人找不到咱们的破绽,自然就能止住敌人。因此,我有一个提议,就是借着今天群贤毕至之期,成立一个联盟,推举一位众人宾服之人做武林盟主,率领咱们共同破金,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真如一石激起千冲浪一般,叶千山的这一提议,让与会众人再也无法平静下来,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了起来。他最初的提议只是关乎薛叶两家的掌门之位交接以及自家门派的兴衰,和外人没什么直接关系,而成立武林联盟,则是和在场所有人都有了切身关系,人人都觉得有了献言献策的权利。 叶千江听了叶千山这一番话,先是一愣,随即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林错没没有去留意叶千江的表情变化,他现在已经被也千山的话深深吸引,不由对其胸襟报复心生敬仰。 最前排的一位老者开言道:“叶庄主的提议确实颇有些道理!咱们江湖中人多年来就如一盘散沙一般,若只是自扫门前雪也就罢了,最让人痛心的是你打我杀,互相拆台,有时做出的事情不要说算不上侠义之举,就连起码的做人准则都没有了,是该想法管管了。”说着不住地捻须叹息。这位老者骨瘦如柴,就似身有重病一般,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却能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似乎正和了大巧若拙,大音希声的道理。 叶千山见说话的乃是“荆门苍雁”陈子陵,也是江湖中颇有声望的一位前辈,于是接口道:“陈老前辈是极有见识的长者,这话可谓一语中的。莫不是老前辈同意了在下的提议?” 陈子陵看了看身边的几位武林名宿,说道:“老朽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不知者武林盟主之位是如何选法,还请叶庄主明示。” 叶千山道:“前辈的话却又折杀了在下了。究竟该如何施为,须得大家共同参详。在下只是提一个建议,供诸位参考。” 霍楚雄和陈子陵齐声道:“你有何提议就直说吧!” 叶千山道:“比武夺帅!” 众人早猜到他有此一说,却还是怔了一怔。 陈子陵道:“比武夺帅?比武夺帅固然可行,但老朽却觉得大家公推出一位德才兼备之士,既成了美事,又不致伤了和气,岂不两全其美?” 叶千山道:“老前辈这一说法自是甚有道理!只是公推武林盟主之事在靖康年间就曾有过,但结果如何,年轻人多不知晓,众位前辈想来知之甚详。” 叶连山此言一出,诸多知晓这段往事的人尽都默然。原来,靖康之乱之后,中原武林为了联合抗金,成立了抗金同盟,采取的就是公推盟主的做法。公推过程极是混乱,争争吵吵的进行了三天才有了结果。原因无外乎谁都想做盟主的宝座,就算自知与宝座无缘,也希望坐上盟主之位的人是自己的亲朋故旧。最后当上盟主的是飞马山庄的庄主司马轻风,其实论才德武功,他都不是上上之选,只是此人人缘加好,所以众人都退而求其次,让这位好好先生坐了这个位子。一开始人们还真给这位盟主面子,倒也言听计从。只是后来看到司马轻风德薄才疏,遇到强敌难以应对,渐渐便对其失去了信心,以致后来令出难行,武林联盟已是名存实亡了,最后竟渐渐烟消云散。 除了林错这种对江湖事一窍不通的毛头小子之外,在场众人倒是都对这段江湖旧事知道一些,而像陈子陵等人乃是直接参其中,所以更是记忆犹新。 陈子陵与霍楚雄等前辈名宿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微微点了点头。 陈子陵道:“这样吧,你们两族的事我们不便多言,接剑也好,夺剑也罢,你们只须自己达成共识即可,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倒也不必和我们商议。但成立武林同盟虽是好事情,但兹事体大,牵涉的的门派帮会众多,须得大家要好好计议一番。” 于是这些武林前辈会同到场的各家掌门,各帮会的当家之人商议成立武林同盟一事,连萧逸农等人也被请了过来。 薛舞阳本来对叶千山把“接剑”改成“夺剑”的提议颇为不满,只是因为对方说动了众多门派中的长辈和刘天河等有声望的前辈名宿,无奈之下,这才同意了这一提议。如今看到叶千山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将整个会场的气氛高高抬起,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才智心胸。 因为这武林同盟涉及到为国出力之事,就算对此心存异议的,因怕被人说成不忠不孝之辈,也都举手赞成,因而很快便通了过去。 霍楚雄道:“武林联盟一事既已定了下来,自是得按部就班进行。老朽的意见,还是先让薛叶两家把掌门之位交接完毕之后再进行盟主的选拔。” 薛舞阳道:“有道是先公后私,还是先选拔盟主之位更加名正言顺。” 刘天河道:“话不是这么说。武林同盟牵连甚广,需得办的稳妥些。如果是早就商议好的事情,广发英雄帖,将天下群豪聚于此地,将这盛会办得轰轰烈烈。只是事情来得有些仓促,好多事情看来是办不了的啦。但有些事情却还是要尽力弥补的。比如说很多掌门人和并没有亲临此地,这其中多有堪当大任的,如果他们缺了席,一来令大会美中不足,也对其颇为不公。以我们老哥几个的意见,你们先进行接剑,啊,应该说夺剑大典,然后再进行盟主选拔。也上各派的门下弟子设法通知一下各自的门长,如能及时赶到,自是最好,若赶不来,却也不算太缺礼数。” 薛叶两位庄主听刘天河如此说,也就不再多说,于是吩咐下去,夺剑大典正式开始。 叶千山见自己的计划得以实施,心中大感畅快。 薛舞阳看着叶千山志得意满的样子,叹道:“其实师弟你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愚兄自知论才论德都远不及你,你只需直言即可,愚兄又怎会舍不得这掌门之位?” 叶千山面现尴尬之色,说道:“师兄好你误会了!小弟真得没有别的意思。我一是想让族中子弟生出奋发向上之心,另外也想让咱们两家在江湖中重树威望。以师兄的武功,掌门之位自是非你莫属。到时众人见了你的武功,只怕连这盟主之位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到时小弟子是甘心辅佐,说什么也要薛叶两家重显辉煌。” 薛舞阳心道:“你会有这般好心?我却看你不透。” 第一百章 比武较技 薛叶两家的接剑大典之所以令一班江湖人趋之若鹜,其中一大原因就是能观看两家弟子的比武较技。好多人固然是觉得热闹好看,更多有识之士是抱着观摩学习的态度而来,希望能从中获益。 两大家族的子弟都是自幼习武,一到满了十周岁,便有资格参与接剑大典。比武环节分为几个阶段:十岁到十三岁的分到一组,十四岁到十七岁分为一组,十八岁到二十岁分为一组,二十岁以上的便没了年龄限制。两族中的子弟混到一起,以抽签的方式来选对手。也许是薛家子弟和本家子弟对垒,也许是叶家子弟和本家子弟对垒,也有可能是薛家子弟应战叶家子弟。在本年龄组内拔得头筹的,就可以晋级到高的年龄组内,无论胜败,都将获得家族中前辈高手的垂青,并能得到其悉心传授,所以这些孩子们都卯足了劲,想要得到这个好的机缘,更想在这群雄毕至的大会上扬名立万。 最先登场较技的是十岁到十三岁的一组。几十个孩子虽高矮不齐,有的甚至还能让人看到没擦净的鼻涕痕迹,但却都扬眉立目,早早的便透出江湖子弟的勃勃英姿。几十个孩子齐刷刷站在演武台上,向着台下抱拳施礼,齐声喝道:“行侠仗义,不分长幼。跃马江湖,舍我其谁!”虽声音稚嫩,但却已是豪气隐现。 台下众人轰然喝彩,不住的交口称赞,由衷钦佩这些孩子虽年纪又小,却已透出武林望族的大家风范。 为了公正起见,抽签过程中,由来观礼的几个江湖朋友手执签筒,让孩子没从中抽取。 两个薛家的孩子都抽到了带有“天”字的竹签,于是互相施罢礼,便战在了一起。因为怕孩子们拿捏不知分寸,所以比试使用的乃是木剑。这两个孩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二岁,本来是很要好的兄弟,但到了这演武台上,却也都抛开了昔日的情谊,一丝不苟的拼斗在了一起。 孩子究竟与成人不同,差了一岁,在体质心智等方面就会有明显的差别。二人你来我往,斗了十几招之后,年纪略小的孩子便被对手一剑斩在肩头,好在木剑无锋,只是把那孩子打得摔倒在地。这孩子虽幼,却是硬朗的很,翻身爬起便想再战。这时公证人却及时喝道:“胜负已分。薛劲松胜!” 那叫薛劲松的孩子脸露喜色,冲着台下一抱拳,就想伸手去拉对面的那孩子。哪知那孩子猛一挥手,甩脱了薛劲松的手,气咻咻的走向后面,惹得台下众人哄然大笑。 了缘师太摇头叹道:“连这些孩子都过早的被名利熏染了!” 演武台上虽是一些小孩子争来斗去,但却因其一招一式中规中矩,已隐然有了名家风范,竟也让众多见多识广的江湖豪士由衷赞叹不已。林错心道:“无怪薛十五那般骄傲,薛叶两家能够立足江湖百年而威名不辍,靠的确实是实力而不是运气。” 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较技,最终一个叫薛劲草的孩子脱颖而出。这孩子虽只有十二岁,却是硬朗的很,额角虽被对手的木剑砍破,淌了一脸的血,却是一声不吭,由长辈简单的包扎之后,又随着下一个年龄组的孩子来到台上,进行下一轮的抽签比试。 因为年龄稍大,招法运用也娴熟了许多,因而武器也换成了精钢剑,只是没有开锋而已。这时的比试和刚才比起来自是更加精彩,台下的喝彩之声也越发响亮了。 薛劲草虽在他的年龄段里拔得头筹,但到了这一组,却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抽签时他和叶家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对阵,不到十招,便让对方打落了长剑,就此败下阵来。但他却也算是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受到叶家一众长辈的称赞。 这个年龄段的比试过程中,有几个孩子受了伤,最严重的一个小臂折断,直疼得这孩子冷汗涔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却硬生生忍住,没让眼泪落了下来。 叶杭今年十六岁,正处于这个年龄段,他的心智虽然还不如上各年龄段的孩子,但武功却是其他孩子难以望其项背,几轮下来,他已经战败了所有对手,毫发无伤地进入了下一个年龄组。 此时已至正午,薛叶两家准备了丰盛的酒饭招待宾朋。此时众人却无心美酒佳肴,草草的吃过饭,就接着观看比试。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使用的依旧是没有开锋的精钢剑,只是杀法越来越凌厉,已经看不出半点孩子的影子来了。这些孩子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想法,心中有了家族观念,一旦和另一家的孩子抽到一起,下手更不容情,让人看上去就像遇到多年的宿敌一般。 叶千江面色凝重,枯瘦的手握成了拳头,好像还在微微发抖。 林错虽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但自己却颇有感触,心道:“这般比试虽有助于孩子们奋发努力,但这样一来,家族弟兄的情谊可要大受考验了。” 这时这组的比剑已接近尾声,薛家一个弟子薛凌雁在苦战叶杭。薛凌雁年满二十岁,看到自己竟拿不下这个小自己四岁、呆傻得可笑的叶家弟子,心头不免大感焦躁,攻势也越发凌厉起来。但叶杭却是毫无他念,只是觉得比试剑法有趣得很。而他最大的动力却是族中几位叔叔说过,如果他胜得人越多,就会有很多糖果吃,也会有很多人陪着他玩。 薛凌雁一招“回风拂柳”,回身反刺出一剑,直取叶杭的胸口。叶杭微一侧身,使一招“云锁巫山”斩向薛凌雁的肩头。薛凌雁用一招“花落谁家”化解,同事卖了个破绽,敞开空门引着叶杭来攻。叶杭心地单纯,看不出这些虚虚实实的变化,只是看到有机可乘,便不遗余力的抢身攻上。薛凌雁大喜,刚以为妙计得售之际,却不料叶杭的速度实在太快,没等使出后招,已被一剑刺在肩头之上,手中长剑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台下众人高声喝彩,都赞叶杭的剑法速度真是不凡。薛舞阳也是满脸惊异之色,想不到这个智力仅有六七岁的孩子竟练得这般身手。偷眼去看叶千山时,却见叶连山面上毫无表情,就和观看别的孩子比剑一般无二。 叶杭心地淳厚,看到自己刺伤了对方,不由心中不安,连忙走过去说道:“大哥哥,实在对不住!我来帮你裹一裹伤口吧。”说着掏出一块手绢,就要给薛凌雁裹伤。 薛凌雁又羞又怒,只道叶杭是故意消遣自己,盛怒之下喝道:“滚开!”飞起一脚,踢向叶杭。 叶杭此时全无防备,竟被一脚踢中,翻倒在地。 薛舞阳看到族中子弟落败,本就觉得面上无光,又看到薛凌雁这般行事,更是觉得下不来台,喝道:“放肆!来人,将薛凌雁拉下来,重重责罚!” 叶千山笑道:“小孩子受了挫折,心中难免转不过弯来,师兄又何必动怒?” 薛舞阳道:“薛叶两族能够立身江湖百余年而不衰,并不是以武技压人,更多仰仗的是以德服人。似他这般心胸狭隘,就算练到天下无敌,也难以服众。如不加以严惩,只怕日后会更加骄纵。来人,拉下去重责。” 几个负责掌刑薛家弟子将薛凌雁拉到台口,按倒在地,两个负责掌刑的弟子手持竹篾,噼噼啪啪的抽打在薛凌雁的脊背和臀部,几十下过后,已将薛凌雁打得鲜血淋漓。薛凌雁倒也硬实,竟是一声不吭。 豹子头道:“薛叶两家的家规倒也叫人钦佩。” 粉罗刹道:“一味的责打恐怕会适得其反。” 了缘师太道:“前辈言之有理。权势压人,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叶杭又进入到下一个年龄组的比试,只是这次遇到了薛十五,虽仍战了二十几合,但最终败在薛十五的手下。他撅着嘴走向台后,只道这次没了糖吃,也没人陪自己玩耍,心中很是委屈,泪水一个劲地在眼里打转。 第一百零一章 漫天飞雪 叶千山看着自己这个痴儿,又看了一眼英姿雄发的薛十五,心中颇不是滋味,叹口气道:“好了,你到下面去吧!” 薛舞阳道:“杭儿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身手,也真是难得。再过几年,成就或许会在众人之上。” 叶千山也猜不出薛舞阳是真心还是假意,淡淡道:“他这般样子,能有什么成就?你有凌烟那样的孩子,实在让小弟羡慕!” 薛舞阳听对方赞扬自己的儿子,心中自然高兴,但却知此时不宜多说,身手拉住叶杭,抓了一把糖果蜜饯,塞到他的手中,轻轻拍了拍叶杭的肩头,笑道:“待会去给你伯母请安,她那里有许多好吃好玩的。”叶杭有了糖果当即破涕为笑,欢呼了一声,蹦跳着去了后面。薛舞阳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叶杭一派天真,此生远离名利烦扰,或许这正是他的福气,你也不必过于执着。” 叶千山也是心有感触,点头道:“师兄言之有理。想我辈终日纠缠于名利之中,身陷于是非之内,已分不清来此世上一遭为的究竟是什么,虽力图淡泊名利,但却几时真正看淡过?” 薛舞阳也是默然无语,想着叶千山的话,不由一声轻叹。 这时台上的比试也到达了高潮,薛家的薛十五和叶千山的亲传弟子叶森做着最后的角逐。薛十五身法伶俐,出手迅捷如,叶森招式沉稳,厚积薄发。二人你来我往,斗了百余招仍然分不出高下。 台下众豪客起先看年幼的比试时,虽也赞叹两家后辈的武功精妙,但更多的是看到孩子们学大人的样子觉得有趣。此时则是不同,每一声喝彩都是由衷而发,为二人精妙剑法喝彩,也为二人的名门风采所折服。所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二人的一招一式,生怕错过了精彩的一幕。 薛十五生于武林世家,其父又是一派宗主,自幼所受的都是振兴家族教育,小小年纪便背负起了家族重担,没有一日敢松懈下来。他少年成名,出道以来少逢对手,渐渐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性情。上一届接剑大会,他以一招之差败给了叶森。三年来他发愤练功,为的就是在今天一雪前耻。他自觉以现在的功夫,战败叶森是轻而易举的事,那知他用功不辍,叶森也有了很大的进步,二人竟又战成胶着状态,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 薛十五心头焦躁,眼看对方一剑刺向自己肩头,当即身躯后仰,但双腿却向前滑出,以一招“江河倒流”长剑自下而上撩出。 叶森也自不凡,身形急转,以一招“玄鸟划沙”荡开薛十五的长剑。 二人所用剑法大多是两家先人共同所创,各种招式俱都了然于胸。后来两家生了嫌隙,又各自研习新的剑法,往往招式都是为了克制对方所创。薛十五腾身跃起,以薛家独创的一招“漫天飞雪”攻出。这一招一使将出来,正如大雪自天而降一般,满场都是重重剑影,将叶森罩在其中。 林错识得薛十五这招剑法,知道这一招寻常难以破解,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喉间,不知道叶森能不能化解。此时就连薛舞阳和叶千山也都神色大变,生怕万一叶森接不住这伶俐狠辣的一招,真若伤在剑下,场面难以收拾。 只听叶森一声暴喝,出招已不似最初的沉稳,速度陡然提升,使出的一招竟是两族中无人能识,是他自己专为克制“漫天飞雪”所创的“海天一色”谁也没看清他的招式如何变化,只是觉得剑光夺目耀眼,一恍神间,二人身子已是分站在两边。只见薛十五的衣袖上衣破了一个洞,而叶森的裤管上也被削去了一片。 场中此时反倒鸦雀无声,众豪客长大了嘴巴,竟一时忘记了喝彩。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有人叫道:“好剑法!”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喝彩声,鼓掌声响成一片。 薛十五面色凝重,紧紧握住长剑。此时他心中竟是颇为痛苦。自成名以来,败在他这一招下的人不知已有多少,这也是他的杀手锏,但想不到在短短几天之内,竟有两个人破解了他的这一绝招。叶森虽不如林错那般轻松,但却是大庭广众之下化解了这一招,让他的自尊心再次受到重创。他咬了咬牙,喝道:“胜负未分,再来!” 叶森重重呼出口气,应道:“好!” 两人重新搅在一处。又是一连串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过,两条人影又倏然分开。人们瞩目看时,只见薛十五肩头的衣服又多了道口子,隐隐有鲜血渗出。人们看不到叶森有何损伤,只道此次是他占了上风,正待喝彩,却发现有一绺头发自空中缓缓飘落,叶森正用手去抚摸自己的头发,这才看到原来他的鬓发已被削落了一绺。 薛十五喝道:“再来!” 叶森应了一声:“好!” 如此分分合合数次,二人身上都已伤痕累累。最后一次,二人竟都是右臂中剑,剑也难以拿稳,只得用左手握剑,正准备再次搏杀之际,忽听一声洪亮的声音喝道:“住手!”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刘天河站起身来,走到二人中间说道:“你们两个都是两大家族中的佼佼者,将来都是可当大任之人,如果这般争斗下去,难免会有所损伤,此非家族之福。依老朽愚见,比剑演武不一定非要争出个胜败高下,二人共得殊荣岂不两全其美?” 薛十五却是紧握剑柄,一动不动,他不退,叶森自也不便后退,两人竟还像斗鸡一般,死死盯着对方,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薛舞阳对儿子不服输的性情最是了解,他也看出儿子和叶森两人的武功实在难分高下,如果在争斗下去,难免会有所损伤。他心疼爱子,早就有意终止这场争斗,只是此时他却不便出言拦阻,看到刘天和出面喝止,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点头道:“刘老前辈菩萨心肠,不愿看到后生们有所损伤,关爱之心天地可鉴。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老前辈不愿看到后生晚辈有所损伤,我等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叶师弟,你的意思如何?” 叶千江心道:“你都应了,还来问我作甚?我若不应,岂不是连刘天河都得罪了?”他唯一的儿子是个弱智,自己的一身功夫都传给了这个侄子,于感情方面也和亲生父子差不了许多,实在也不愿意看到有所损伤,于是也就就坡下驴,点头道:“小弟也是这个意思!咱们眼见都老了,将来顶门立户还要依靠这些孩子们,理应呵护周全。师兄,你就发话吧。” 薛舞阳点了点头,对着薛十五和叶森道:“凌烟,森儿,你们都很好,今天的切磋到此为止,下去休息吧。” 叶森闻言躬身道:“是,谨遵师叔号令!”说完冲着刘天河深施一礼,说道:“晚辈告退。”又冲着台下团团一揖,向后面走去。 哪知薛十五却道:“慢!胜负未分,岂能如此草草收场?” 刘天河听薛十五如此说话,已是面带不悦,说道:“胜败之数,真的这么重要吗?” 薛十五傲然道:“比武较技,如人饮酒一般。不分胜负而退,犹如饮酒不能尽兴;如能尽兴豪饮,虽伤了性命亦是快事。晚辈请命,再和叶师兄切磋一番,薛十五就算败了,也是心甘情愿。” 刘天河脸带寒霜,近几十年来,他在武林同道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无人驳斥,没想到今天竟让这个少年抢白一番,心中极是不满。他哼了一声,说道:“到底是名门子弟,英雄少年,见识胆色果然不凡。老朽只是外人,很多事情却是做不得主,还是由你自家长辈定夺吧。”说着袍袖一抖,回了自己座位。 第一百零二章 比剑夺帅 薛舞阳见到薛十五惹恼了刘天河,不禁大是尴尬,连忙对刘天河道:“老前辈切莫生气,都是晚辈教子无方。” 刘天河哼了一声道:“谁说你教子无方了?有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薛家称雄江湖,指日可待啊!” 薛舞阳哭笑不得,回身对薛十五喝道:“混账东西,快来给老前辈赔罪!” 薛十五这些老前辈倚老卖老的样子大不以为然,但父命如山,却也不好强项,忍气冲着刘天河躬身道:“晚辈无意冒犯,请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只是比武较技,事关家族声誉,晚辈不愿草草了事。” 刘天河道:“你有什么过错?是老朽老了,常言说,人过花甲,装聋作哑。老朽都到了耄耋之年,却还这般不知进退,早就该料到有此一天。” 薛舞阳越听刘天河的话越觉得脸上挂火,见薛十五还在抗辩,一时怒不可遏,反手一记耳光打在儿子脸上。 薛十五虽心中不服,但却也不能和父亲翻脸,只是傲然不语。 薛舞阳喝道:“来人,把这个畜生拖下去重重责打!” 叶千江见状,赶忙喝止住了要上来对薛十五用刑的薛家弟子,又是安抚刘天河,又是劝解薛舞阳,最后对薛十五道:“凌烟贤侄,其实师叔知道你的心思,你这不服输的性情我也着实喜欢。只是你需明白,不服输,不言败,血战到底,这些都是针对敌人而言,不应该用在自家弟兄身上。同门较技切磋,讲究的是点到而止,若一味针锋相对,一旦有所闪失,徒让亲者痛而仇者快。你们现在应做的不是争一时之短长,而是应以大局为重,将来繁荣家族,卫道伏魔,还是要靠你们的。” 他们虽是在台上说话,也并没有高声喊嚷,但却因都是内力充沛之人,说话的声音却也能传出甚远,台下又都是习武之人,俱是耳聪目明之辈,所以这些话竟都是听的清清楚楚。 林错暗暗点头,心道:“这位叶前辈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叶千江忽然轻叹一声,喃喃道:“说得太好了!” 林错一愣,觉得他这话似乎并不像赞美之词,到好像含着讥刺一般。 台下众人中颇多好事之徒,眼见叶千山说服了薛十五,又让薛舞阳和刘天河消了气,一场更精彩的比武就此取消,竟是嚷道:“怎么不比了?胜负还没分出来呢?” 薛舞阳等三人互相看了看,摇头苦笑。 薛舞阳对刘天河道:“还得有劳您老人家主持大局。” 刘天河叹道:“罢了!我说孩子们不知进退,其实我这糟老头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说着走到台口,清了清嗓子,说道:“让诸位久等了!老朽知道今天来的好朋友都是好武之辈,看到精彩的比试自是喜欢得紧,甚至技痒难耐。不要紧,今天是薛叶两家掌门人交接的大好日子,也是咱武林中百年难遇的一大盛事,还怕没有精彩的场面吗?等他们忙完了掌门人交接,在进行武林盟主选拔之时,任何人都能上台来一显身手,就算武林盟主之位只有一人,但共襄义举,却需要大家伙共同努力。” 与会者有很多一派掌门或是一帮之主,他们对于这两大家族的掌门人交接过程虽是有很大兴趣,但说到底到底是局外之人,也只是看个热闹罢了,最多想着借此观摩一下名门大派的武学,以藉此将武学成就提高一下。但武林盟主选拔则是关系到每个人的利益,谁不想着一跃成为人上之人?成为万人景仰的大英雄?这些人都自命不凡,都有着天下第一非我莫属的狂傲之气,只盼着过一阵的盟主选拔能力克群雄,拔得头筹。听刘天河这一说,都是轰然喝彩。 刘天河接着道:“小一辈的演武较技已经结束,下面就到了掌门人之位的选拔。前面说过了,今年的掌门之位交接与往届不同,接剑改成了夺剑。薛舞阳和叶千山是各自家族的掌门人,也历任数届掌门之位,所以老朽提议他们二位有着优先权,掌门人之位先从他们二人中间选拔,族中若有谁自觉武功德行优于这二人的,也可站出来向胜出者挑战,直到最后无人挑战为止。也不知老朽说清楚了没有,谁有什么好的建议也尽管提了出来,大家好好斟酌斟酌,力争把这大典办得有声有色,给江湖后世留下一段佳话。” 薛舞阳和叶千江成名多年,又兼着家族势力庞大,已经很少在江湖中打打杀杀了,所以这许多年来,虽然很多人描述说二人的功夫已经到了多高多高的境地,但却是很少有人亲眼见到。如今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自是巴不得二人能早早动手,好一睹为快,所以对刘天河的话都是大声附和。 刘天河拈须道:“既如此,那就有请二位庄主登场!” 在众人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薛叶二位掌门人缓步来到台口。他们二人都是一族之长,在江湖武林中也是地位尊崇,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大家风范,和那些血气方刚的小辈自是大不相同。二人依着礼数,先给台下来宾施了礼,说了一些场面上的客套之词,然后又对刘天河等一干前辈名宿多年来的热心呵护表示了诚挚的感谢,刘天河也自逊谢一番,自行走回座位,将场子留给了二位庄主。 这时,两家的两个小辈弟子各捧上来一柄长剑,躬身奉到自家庄主面前。薛叶二人拔剑出鞘,互施一礼。 叶千山道:“师兄,小弟得罪了!” 薛舞阳淡淡道:“师弟何必客套?掌门大位本就该德才兼备者居之。愚兄自知才疏德薄,依先人律条而忝居掌门之位多年,心中早有愧意,常生让贤之心。贤弟勇于打破常规,敢于推陈出新,此正家族大兴之兆。论剑之时,贤弟万不可心存顾忌,只管放手施展,让天下英雄一睹先贤的正宗剑法,也让族中一些心存僭越之心的无知之辈得以自省。愚兄虽无王佐之才,却可如诸葛武侯一般,尽心竭力去辅佐新任掌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叶千山点头道:“师兄的话,也正是小弟心头所想。师兄如能继任掌门之位,自是众望所归,小弟不当誓死追随!” 薛舞阳微微一笑,说道:“如此,那就开始吧!”说着长剑向斜上方斜指,亮开了门户。 叶千山道了一声:“得罪!”也将宝剑斜指,和薛舞阳的剑交叉搭在一起。 二人对视一眼,微一点头,以同样的身法撤步回身,反手刺出一剑。两柄剑的剑尖叮的一声撞在一处,虽是响晴白日,却也隐隐有一点火星迸现。 台下又是哄然喝彩,对二人这简单的一式剑法中包含的力道准头赞赏不已。众人均有这样的想法,门下弟子比剑争斗尚如此精彩,那二位掌门这一动手,必定是惊天动地,令风云色变。哪知看了十几招后,不由大是泄气,因为二人的身法速度甭说不如薛十五和叶森等辈,就连再小一些的叶杭的身手似乎都比这二位掌门人精彩甚多。有人开始摇头叹息,只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林错开始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看了一眼叶千江,只见他不错眼睛的盯着台上二人的争斗,面色极是凝重。他知道对方虽是武功尽失,但对于武学的见识却是自己无法相比的,他既有如此神情,料想应该已看出那二人剑法中的精彩之处,于是又回过头去仔细观看,用心揣摩。但看了一会,虽依旧没看出二人招式中有什么玄妙之处,但却看到了一个奇异的现象,不由大感惊异。 第一百零三章 高手过招 此时的天空极是晴朗,天地间没有一丝轻风,就连高处的树梢都是纹丝不动,但不知怎地,演武台上的彩绸彩带却在缓缓飘动,似乎那里属于另外的一个天地一般。 那些本来窃窃私语,甚至说着怪话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现象,都闭住了嘴巴,望一眼树梢,又望一眼演武台,满面尽是疑惑之色。 又过了片刻,只见彩带越飘越高,越飘越急,这小小的演武台,竟似一个风口一般。 人们似乎明白了一切,却又似乎更加糊涂了,所以在最该鼓掌喝彩的时分,却都傻愣在那里,大张着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出来。 今天到场的人,有很多门派宗主,也有很多帮会的领袖,他们都是在江湖成名已久的大人物,此行的目的都是奔着武林盟主的位子而来,在薛舞阳和叶千山出场之前,他们都觉得自己最有把握夺得这个令人垂涎的位子,但此时又萌生了退意。 薛叶二人同出一门,有一些武功源自祖上先人所传,是彼此都熟知熟练的。但两家后来有了分歧,除了修习祖传的武功以外,又各有创新,甚至有一些经是专门为克制对方而创的招式,所以一旦交上手,真是环环相扣,难拆难解。此时二人已经斗了二百余招,兀自难分难解,台上纵横的剑气已经传到台下,坐在靠前的一些前辈名宿竟都有了压迫之感。 薛舞阳心头焦躁起来,心道:“怪不得叶千山提出要比武夺的掌门人之位,原来这几年他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看来今天的事情难以善了。我若败了,不做掌门之位也罢了,只是自今而后,薛家人在他们叶家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我有何面目面对族中子弟?”在此激战正酣之际,哪里容得聊丝毫分神?只这一转念之间,他就迭遇险招,险些就此落败。连忙收敛心神,小心迎战。 叶千山却是始终一派从容,不知是没把掌门之位放到心上,还是有了制胜的把握。 突然,只见叶千山剑身疾颤,前后左右剑影重重,人影更是虚幻飘渺犹如鬼魅一般。薛舞阳大惊失色,叶千山的这一招像极了自己创的那一招“漫天雪舞”,也是儿子薛十五赖以成名的那一招,只是似是而非,似乎比“漫天雪舞”更加变幻莫测。在创出这一招后,他自信自己使出来就算不能无敌于天下,也是少有人能够破解,因而并没有花太多心思研究其破解之法。如今陡然见到别人使出了这一招,竟茫然不知所对,情急之下也使出了“漫天雪舞”迎战。 此时台上已是剑气纵横,人影飘忽,观者再难分清谁是叶千江,哪个是薛舞阳。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犹如琵琶急弹;也似骤雨打檐。三分好似泉水淙淙;七分更像惊涛拍岸。众人神魂交乱之际,却见人影已经倏然分为两处。 叶千山依旧是神态从容,宝剑斜指台面,说道:“师兄,承让了!” 薛舞阳倒提宝剑而立,虽是身形依旧挺拔,但却是一脸的失落,眼中也带有深深的疑惑。他自心底轻叹一声,对着叶千江道:“愚兄甘拜下风,掌门信物依旧有你保管!” 台下众人除了几位武功眼力极好的高手看出了端倪,大多人都是一脸茫然,他们除了看出二人的神态有了高下之分外,却是一点也没看出叶千山胜在哪里,薛舞阳败在何处。 叶千山躬身道:“承蒙师兄相让!小弟暂代掌门之位。只是若想挑好这副担子,还得靠师兄鼎力扶持!” 薛舞阳道:“这是自然,就算愚兄只是将族中的一微末子弟,也必将以维护家族利益为己任。”他转过身去,对着台下众人道:“千山师弟的武功才能胜过薛某百倍,自今天起掌门人职位仍由其担任。” 台下大多观者虽依旧懵懂,但听二人既已如此说了,却也不便在说些什么,除了随声附和之外,就是向旁人打听二人如何分出的高下。但那些看出端倪的前辈名宿却都含糊其辞,似乎不愿将真相揭破。 叶千江问林错道:“你可看出了什么?” 林错答道:“晚辈也看得不太清楚,只是依稀看到叶庄主和薛庄主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的一招‘反弹琵琶’似乎拂中了薛庄主的肋下几处穴道,但奇怪的是薛庄主竟然也没有倒下。” 叶千江点头道:“你的眼力很好,只不过心思还太单纯,这些事情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才能领悟。” 林错微微点了点头,似乎也若有所悟。这时,他忽然看到孙不空离了自己的座位,到了一众薛家子弟那边,钻来钻去,似乎在找什么人。 了缘师太等人也是心中纳罕,等孙不空回来,豹子头问道:“你这家伙做什么去了?” 孙不空嘻嘻一笑,说道:“我去寻宝了!” 粉罗刹撇嘴道:“什么寻宝?该不是手又痒痒了吧!” 孙不空又是嘻嘻一笑,说道:“接着看热闹吧!” 此时刘天河又站到了台口,朗声道:“在定下比剑夺帅之初,老朽还有深深的顾虑,怕两位庄主会有所损伤,现在看来,倒是老朽杞人忧天了。他们师兄弟二人感情深厚,哪里会做出自残手足的事情来?咱们这些武夫,整天虽说着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可真正动起手来,有几个人能做到他兄弟这般?这次的比试堪称武林中人的楷模,老朽希望稍后的盟主选拔,也能这般和和气气的开始,和和气气的收场,给江湖开创一代新风!”听得台下又是一番鼓掌附和之声,刘天河拈须微笑,接着说道:“叶千山本就是上一任掌门,这次又得以连任,所以这交接掌门信物的一环倒是可以免了,也为后面的武林盟主选拔多腾出些时间。下面就进行大典最后一项,掌门人率领族中子弟祭告天地、先人!”说着带头鼓起掌来。 台下众人正待随着刘天河鼓掌欢呼,却听见一声尖利的笑声抢先传了出来,跟着就听有人怪声怪气的说道:“好一个比剑夺帅,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好笑啊,好笑!” 众人的巴掌拍到一半,却都硬生生的停了下来,都回头搜寻说话之人,想看看到底是谁敢将这般大煞风景的话当众说了出来。 刘天河受邀主持夺剑大典,自是希望大典能顺风顺水的完成,如今听到有人这般说,竟是心存搅闹之意,心中如何不恼,也循声向台下望去。 台下已有数百人之多,想要找出是谁说的话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坐在说话人身侧的人最早便发现了目标,一时指指点点,都把目光投向了最后一排的一张桌上。只见这张桌的主位上坐着一位锦衣少年,另外还有几个人都头戴硕大的斗笠,难以看清面目。众人认出他们正是在现场纵马飞奔的那一伙人,心中都暗道:“早料到这伙人来意不善,看来今天的大会热闹不会少了!” 锦袍少年虽在众目注视之下,却是半点不露声色,神情淡然地品着香茗。 刘天河也把目光落到了锦袍少年一席,皱了皱眉头道:“恕老朽老眼昏花,看不清几位是何方高人。有道是十事九不全,似这等盛典大会,就算如何谨慎,也难免会有所纰漏。尊驾既看出有不当之处,尽可以明言指出,最好别把一些有伤和气的话说出来。” 刘天河的这番话可谓不卑不亢、绵里藏针,众人听得都暗暗点头,佩服这老人却是久历风霜之辈,无怪乎薛叶两家邀请他来主持大典。 只听那个声音又道:“刘老爷子这番话确实有道理,这等盛会出些小纰漏本就寻常,咱们自也是晓得的。只是今天这纰漏也忒大了些,实在让咱们这些人看不过去了!” 第一百零四章 直指其非 这次刘天河与众人都瞧得清楚,说话的正是锦衣少年一席上的一人,只是因为头上戴着大斗笠,实在瞧不清面容,只是依声音而断,料想是一个中年男子。 刘天河道:“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大漏洞?老朽愿闻其详!” 斗笠客道:“既然刘老爷子垂询,那就恕在下直言了!”顿了一顿,接着道:“刚才两位庄主曾经言道,说将接剑大典改作夺剑大典,为的是激励族中子弟,增长他们的上进心,让他们知道,只要发奋努力,不论嫡出庶出,不论年长年幼,只要有本事,就有作一派掌门的机会,不知这话您老可还记得?” 刘天河一愣,点头道:“当然记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吗?” 斗笠客道:“这话不但没有什么不妥,而且精彩的很,非有远见卓识之辈不能说出这番话来。只是现下却有些糊涂了,怎么二位庄主比剑结束,就草草将掌门之位定了下来,将那些有能力有机会问鼎掌门之位的其他族人置于何地?咱们武林中人最讲究一个‘信’字,似您老这般前辈名宿,之所以受人敬重,除了自身本领过硬以外,更大的原因是您老人家一生光明磊落,向来是一诺千金。若是言而无信之徒,就算本领天下无敌,也会为人所不齿,不知在下的话您老以为如何?” 刘天河暗道一声糟糕,心道:“是啊,怎么把这事给忽略掉了?就算没人能胜多他们两个庄主,至少也该走一走过场,堵住这班欲图生事之辈的嘴。”微一沉吟,说道:“阁下的话自是有理。只是据老朽所知,薛叶两族中的顶尖高手就是这二位庄主,这也是他们自家人心悦诚服的,掌门之位自他们二人之间选出料来也是无可争议的。将接剑改为夺剑,只是近几日的事情,其他族人就算临阵磨枪,却也有些来不及了。好在掌门人之位三年一换,其他人想要挑这个担子,只要多下下功夫,还怕没有机会么?再者,此番的重中之重乃是选拔武林盟主之位,这两族的人都是忠义之辈,自是甘愿为了大局作出些让步,把更多的时间留给武林同盟的大事情上,他们的这一番苦心,却也值得众位同道佩服。” 斗笠客道:“老人家一片苦心我等自是明白。只是凡事尽可能做到尽善尽美,薛叶两家领袖武林百余年,很多武林中人以其马首是瞻,所以掌门之位的定夺不应马虎。武林盟主选拔固然重要,却也不争这一时三刻。能与叶庄主一较高下之人或许没有,就算有,量也是凤毛麟角,应该耗费不了多少时间。若无人出战,也只得就此作罢,也省了日后的口舌,不知您意下如何?” 刘天河猜到此人别有用心,本不想被其左右,无奈对方的话竟也无懈可击,若再拒绝,到好似自己和薛叶两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一般,于是点头道:“阁下倒是一片好意!这样,老朽和二位庄主商议一下,请略等片刻!”说罢一拱手,走回台后,和薛叶二人商议。 叶千江战败了薛舞阳,自料薛家已没有人敌得过自己,而叶家弟子之中不要说没人敌得过自己,就算有,也断断不会向自己挑战,再比下去,只会让自己的声威更胜,于是淡淡道:“这位朋友说的倒也在理,咱们总该给其他族人一些机会,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薛舞阳心中却颇不是滋味。本来按照以往的惯例,今年应该自己接任掌门之位,可偏偏叶千山非要提议比剑夺帅,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大部分族人和刘天河等与两家交厚的武林前辈,把接剑大典改成了夺剑大典,让自己和本属于自己的掌门之位擦肩而过。他听了台下那人一番说辞,虽不清楚其用意何在,但却好像不服气叶千山当掌门一般。只是自己心中明镜一般,知道在薛家实在挑不出一个能和叶千山一战的人出来,自己败在叶千山剑下,已经令薛家抬不起头来,若再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薛家子弟强出头,再给叶千山战败,那薛家真怕就此一蹶不振了。倒不如就此打住,让自己一人的耻辱,换来族人的奋进之心,三年之后卷土重来,说什么也要为家族争回一口气。想至此对刘天河说道:“我看就不必了吧!薛叶本是一家,谁做掌门都是一样。况且叶师弟的武功德行也是晚辈素来钦服的,他做掌门,也是众望所归的。” 刘天河叹道:“难得你们兄弟二人这般亲爱。只是台下那厮显然另有居心,如不做做样子,只怕还要罗唣不休。” 还没等薛舞阳说话,叶千山抢先说道:“即使如此,那就请前辈酌情处理。您乃是我等的父执辈,这些事情原就做得了主。” 刘天河点头道:“那好,老朽就去支应一下,免得留人口实。” 事到如今,薛舞阳也不便再多阻拦,只得点了点头。 刘天河走到台口,朗声道:“叫诸位久等,实在抱歉的很!”说着向台下拱了拱手,接着道:“刚刚老朽和二位庄主碰了一下头,转达了那位朋友的提议。二位庄主对这位不知名的朋友能及时指出大典的纰漏,好让我等及时纠偏,不至于让掌门人交接的事成为笑谈而深表感激。接下来,老朽郑重宣布,夺剑大典的第一场比试,叶千山胜出。两族中的子弟,自信能胜过叶千山的,尽可以登台一试身手。”顿了一顿,接着道:“说句实话,两位庄主的武功修为就连老朽也着实佩服得紧,不要说在这两大家族中出类拔萃,就算放眼武林之中,怕也少有敌手。当然了,江山代有人才出,薛叶两族更是藏龙卧虎之地,说不定在这两家的后辈子弟中,就藏有如当年叶三郎那般旷世少年高手,借着今天的大好时机一举成名。老朽就不多说了,谁愿上台来和叶庄主争夺掌门之位,现在就可以登台。” 刘天河的言外之意很多人都听了出来,知道除非两姓家族中有谁的武功达到了当年叶三郎的程度,才有可能和叶千山一争短长。这也算是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敲一记警钟,告诉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千万别上台来现眼。 此时叶家的子弟倒是没有什么,毕竟掌门之位落到了自己家族,他们自不会无聊到挑战自家长辈。而薛家的人却又不同,本来依着惯例,今年应该是薛家的人做掌门,但现在却给叶家夺了去,心中自然沮丧得很。尤其是薛十五,心中更是气愤难平。八月十五是他的生日,每逢接剑大典之期,父母兄弟们总是开玩笑说这些江湖朋友来此是给他做寿,虽知是玩笑话,却也开心得很,尤其是在薛家接任掌门之时,更是觉得双喜临门一般。但今年闹了这么一出,就连自己的生日也觉得索然无味。如今听得刘天河宣布任何人都可以上台挑战,便再也按捺不住。他虽也知道自己战胜叶千山的机会实在渺茫得很,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掌门之位就这样轻易地让叶家坐了,自己就算败了、哪怕是失手死在台上,也要让人们看一看,薛家有的是不服输不怕死的好汉子。他刚要越众而出,却被一只手紧紧拉住,回头看着拉住自己的人,皱眉道:“幺叔?你拉我作甚?” 第一百零五章 出人意料 拉住薛十五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薛家弟子,名叫薛凤阳,是薛十五的一位远房叔叔。 薛凤阳道:“凌烟,让幺叔上台一试吧!” 薛十五又是一皱眉,说道:“你?”声音中透着不屑,满脸写满了不信任。 薛凤阳道:“我知道你们看不起幺叔,但你们有所不知,我也以身为薛家人为荣,也想为薛家人争口气。你连番争斗,身体怕有所不支,我给你打头阵,你养精蓄锐,我若败了,你在上台不迟。”说着注视着薛十五。 薛十五心头一热,对这位平日不大看得起的同族长辈开始有了新的看法,面对着对方殷切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薛凤阳越众而出,高声道:“我来领教一下叶师兄的高招。”他并没有以轻功跃上高台,而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沿着木梯走了上去。 刘天河虽与两家交厚,却也不是人人都识得,于是问道:“请登台者自报姓名。” 薛凤阳高声道:“薛家弟子,薛凤阳!” 他登台时观者多不认识,报过名之后竟也很少有人知晓。 薛舞阳暗暗皱眉,心道:“怎么他上来了?看来薛家的跟头今天要栽大了。” 原来,薛凤阳这一支的高祖甚是荒唐,自幼便疏懒成性,武艺没有精进也还罢了,却和一班官商家的浪荡公子混到一起,整日里宿花眠柳,走鸡斗狗,还娶了一位青楼女子为妻,实在令家族蒙羞,最后被逐出家门。他死之后,他的几个儿子来薛家认祖归宗,在庄门外跪了七天,总算打动了族中长辈,重新把他们收录门墙。只是因为他们的先人有这些污点,所以几十年来一直不受族人人待见,更因为没有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在江湖上也是默默无闻。 刘天河道:“薛凤阳?嗯,不错!输赢胜败姑且不论,单就这份敢于向强者挑战的勇气,就不愧是薛家弟子。规矩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可以开始了。“说着自行退下。 薛凤阳见叶千山重新走到演武台中央,于是抱拳施礼道:“叶师兄,小弟斗胆和你一起切磋剑法,望师兄手下容情!” 叶千山倒是认得薛凤阳,也了解他在薛家的地位,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便猜想他大约是也想着在这盛会上露一露脸,也好在家族中赢得些好名声而已,于是微笑道:“师弟太客气了!你我两姓一家,比武切磋自是该点到为止。师弟多年来韬光养晦,想来已尽得我派剑法精髓,近日正是厚积薄发之时,也让愚兄开一开眼界。” 薛凤阳说道:“不敢!师兄,请!”说罢,刷刷刷,三剑连环刺出,当真如疾风闪电一般。 叶千山也是暗暗心惊,真没料到薛凤阳竟有这般身手。手中长剑疾挥,当当当,三声脆响,荡开了对方的攻势,紧跟着也是连环刺出七剑,不给对方以喘息的机会。 薛舞阳看了薛凤阳的剑法造诣,也不禁对其刮目相看起来,心道:“真没想到他这些年来的武功精进如斯,倒也算是我薛家的梁木之才。只盼着他别像他的高祖那般就好!” 他们二人这一番争斗,又引来台下群雄的纷纷喝彩,众人大多心道:“薛叶两家果真藏龙卧虎,成名多年的叶千山倒也罢了,怎么这位在江湖中寂寂无闻的薛凤阳竟也有这般身手。” 转眼间百招已过,叶千山依旧气定神闲,攻守之间大气从容,看来心中已有胜算。薛凤阳虽处于下风,却也攻守有法,看情形还可支持一段时间。 此时一众薛家子弟却是心情复杂得很:薛凤阳那一支自是盼着他今天能够夺了这掌门之位,既为本族争了脸,也让他们这一支人能够直起腰来,不再饱受歧视;而其他的子弟既盼着薛凤阳得胜,又担心他夺得掌门之位后,不知会怎样对待大家伙儿。 林错也是爱武成痴,自一开始,便专心致志的看着台上两族人的比试,仔细揣摩着他们剑法中的精华与不足之处,并和现学的江帆剑法进行着比对。他发现江帆剑法中有很多这两家剑法中的影子,想来叶千江和了缘师太当年创这套剑法的时,还是无法回避的受了家族武功的影响。他全神观看比剑久了,觉得脖颈有些酸胀,刚活动了一下头颈,忽然看到有两人从庄外匆匆赶来,似乎在找寻什么人一般东张西望。此时已近黄昏,暮色中瞧不甚清,只依稀看出是两个女子身形。这时有薛家弟子上前询问,二人对答一番,薛家弟子引着二人来到了了缘师太一席。林错这才看出,原来是静因和孙九娘赶了来,不由心中纳闷,不知她们因何到了此处,于是仔细聆听,想知道到底放生了什么事。 叶千山和薛凤阳还没分出胜负,只是旁观者清,就算台下武功再差的人,也看出薛凤阳已经是守多攻少,频频遭遇险招,落败只是早晚之事了,都道这掌门之位还是非叶家不可了。 叶千山更是自信满满,他看出薛凤阳虽不简单,但对于本门剑法的修为,还远不及薛舞阳。他不想再耗下去,只想着尽快结束这场比试,因为他还有更大的目标。眼见薛凤阳一招“峰回路转”反手一剑刺到,当即以一招“西出阳关”化解,不待对方变招,紧跟着一招“凤点头”,剑尖儿化作几点寒星,将薛凤阳的上半身罩住。 众人不由一声惊呼,都道薛凤阳难逃此劫。哪知薛凤阳身子急转,身法极是怪异,从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角度转了开去,并欺身而至,一掌拍向叶千山的胸膛。 叶千山从未见过这等怪招,不由的就是一愣,现在回剑已是不及,百忙中抽掌相应,和薛凤阳的手掌碰到一起。 薛叶两族以剑法称雄江湖,但内功修为也是不凡。只是历来切磋比试的都是剑法,从没有人比试过内力。叶千山失了先机,竟被薛凤阳奔流而至的内力逼得噔噔噔退出了数步。但他毕竟久经风浪,虽慌不乱,坐步沉腰,舌尖顶住上颚,闷哼一声,将一股浑厚的内力催逼出去。哪知他的内力甫一发出,却觉得对方的内力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只道对方撤了掌力,便想收了内息,重新以剑法取胜。那知就在这一刹那,忽觉对方掌心生出一个巨大的吸力,自己的内息竟如江河决口一般,源源不断的奔涌而出,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大惊失色,瞬间想起了一个江湖中旧已绝迹的邪恶武功。惊恐之下,挥剑横扫而出。哪知剑至中途,一条手臂已经酸软的没了丝毫气力,长剑也被对方挑飞到半空,身子随即委顿在地。 薛凤阳依旧没有扯掌,扔了宝剑,一只手扶住叶千山的背心,在外人看来,到好似他要伸手去扶起叶千山一般。只有叶千山心头明白,他的另一只手掌覆在自己的命门穴上,让自己的气海竟又打开了宣泄的一个缺口。 薛凤阳面上带着微笑,说道:“师兄,承让了!” 叶千山想要道出事情的真相,却发现自己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一刻,他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他的内力尽失,一瞬间由一个武功高手而变成一个普通人,自己筹划的一切都将尽付东流,自己的雄心壮志再难实现。 叶千山被薛凤阳“扶”回到座位前,一下瘫软在椅子上,再也动弹不得。 薛凤阳笑着对薛舞阳道:“千山师兄刚才和四哥斗剑已经很疲累了,小弟竟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薛舞阳一脸的困惑,看了看他二人,问道:“刚才你那一招是什么功夫,我怎地看不出出处?” 第一百零六章 夺魂大法 薛凤阳道:“那也是急中生智,胡乱使出来的,误打误撞的却奏了奇效。” 刘天河虽也有些纳罕,但他毕竟是外人,这两家许多独门绝招自己并不知晓,也就不以为意,于是对着台下说道:“我宣布,本场比试,薛凤阳胜!如有谁自信能和他一较短长,就请即刻登场。还有没有?” 台下一时人声嘈杂,众人纷纷交头接耳,都看出叶千山败得有些蹊跷。薛家弟子见自己一方胜出,自是欣喜,也就没人上台挑战薛凤阳。叶家弟子都知道叶千山是本族第一高手,虽对他的落败心存疑惑,但自知无人能上台挽回败局,也都噤若寒蝉。 薛舞阳素日虽对叶千山颇有微词,但两人毕竟份属同门,见他如此萎顿的样子,不由关切的问道:“师弟,你觉得怎样?” 叶千山脸色蜡黄,张了张嘴,还是难出一声。 薛舞阳心头疑云大起,探手抓住叶千山的手掌。只觉得对方手掌一片冰凉,而且还簌簌颤抖不停,感觉不出一丝力道。他心知有异,和对方掌心相抵,缓缓将内力输送过去。 过得片刻,叶千山神色渐缓,喘息着道:“多谢师兄!” 薛舞阳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千山吃力道:“他 他用的 用的不是本门功夫,是 是‘天魔夺魂大法’!”说完,已是喘息不止。 薛舞阳大吃一惊,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呼道:“他怎么会这种左道邪术?” 刘天河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战,于是道:“既是无人再上台挑战,那老朽宣布,此次薛叶两家的掌门之位的得主就是薛凤 ”他的话门说完,忽听身后一声高喊:“慢!”刘天河一愣,回头看时,见出言喝止的竟是薛舞阳。刘天河问道:“薛庄主,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薛舞阳点了点头,说道:“晚辈有几句话要问一问薛凤阳。” 刘天河知道薛舞阳为人持重,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绝不会打断自己的讲话,于是说道:“那好,你自己问吧。” 薛舞阳向薛凤阳问道:“凤阳,你告诉我,到底用的什么功夫取胜的?” 薛凤阳满脸的不解,答道:“刚刚我已经说过了,那只是随机应变使出的招式,如果现在可以去做,恐怕都难以使出。” 薛舞阳道:“这一点我姑且信了你,我来问你,千山师弟的内力哪里去了?” 薛凤阳满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说道:“什么?内力?小弟听不懂!” 薛舞阳森然道:“刚刚你和他对掌比拼内力,他的内力竟都被你吸了去。说,你何时学会的‘天魔夺魂大法’?” 他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一片哗然,像开了锅一般。久历江湖之人大多听说过这门邪恶武功,有些人甚至受过其害,知道这是能瞬间化去人的内力的功法。对于身负武功的人来说,内力就如同人的魂魄一般,失去内力,就好似人失去了魂魄一般可怕。只是这门功法随着十几年前天魔教的覆灭而绝迹江湖,却不知怎地今日薛舞阳重新提起,听他的口气,难道这薛凤阳竟会此邪法? 薛凤阳一脸的无辜,说道:“四哥,你的话小弟听不懂!那天魔夺魂大法早已随着天魔教的覆灭而失传,我又如何会用?” 薛舞阳咬牙道:“你会听不懂?千山和你对掌之时,他的内力被你源源不断吸走,你会不知道?” 薛凤阳苦笑道:“你们都误会了,这不是天魔夺魂大法,这是小弟几年前在长江入海口,看到海纳百川的气象,心中灵光闪动,自创出这一套内功心法,只盼着有朝一日运用熟练,将它献与家族,也为我派的武功添枝加叶。或许小弟在不经意间创的这套功法与天魔功有近似之处,如果大家觉得这功法有害无益,我发誓从今不再用他也就是了。如果说千山师兄受了其害,那小弟自当尽量弥补。” 薛舞阳道:“我也希望你说的字字属实,只是事关家族声誉,不可不察。据我所知,天魔功练到能夺人内力的境界之时,双脚足心各有七个黑点,分布于涌泉等穴道上,到了更高境地,就会变成殷红之色,他们称之为脚踏七星。如果你没练这邪门功法,就请除掉鞋袜,以证清白。” 薛凤阳面对台下怀疑的目光和薛舞阳咄咄逼人的眼神,不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叹息一声说道:“四哥,我知道你们始终瞧不起我这一支的人,这我不怪你,谁叫我摊上了这样的先人呢?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处处忍让,自己偷偷的刻苦练功,就是想有朝一日能为家族挣些荣誉,以此来改变你们对我的看法。今天我其实对能否胜出毫无把握,之所以敢挺身站出,实在是把个人荣辱抛在了脑后。但我实在没有想到,却因此引来你的猜忌,竟提出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去鞋袜,实在让我难以接受。你倒不如一剑将我杀了,反倒让我心里好受一些。”说着竟落下泪来。 薛舞阳听他说得动情,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忍,但毕竟事关重大,不能草草了事,于是硬起心肠道:“你也无须有这些想法。我虽无德无才,但却不以个人好恶而定是非。我这样做,也毫无羞臊你的意思,只是想给大伙一个交代。你如果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做有些不妥,可以请几位前辈名宿作为旁证,到僻静之所为之。” 还没等薛凤阳开口,忽听台下那个头戴斗笠之人又尖声笑道:“久闻薛庄主为人公正无私,今日一见,却原来不过如此!” 薛舞阳听那人又口出讥刺之言,不由心中大怒,朗声道:“阁下屡次出言相讥,究竟有什么企图?” 斗笠客道:“我一个外人,既不能做你们一派掌门,也不能做你们一庄之主,能有什么企图?只不过是看你们处事不公罢了!” 薛舞阳道:“但不知不公却在何处?” 斗笠客道:“你们得了掌门之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坐上去,而别人凭实力赢得掌门之位,就百般刁难、羞辱,请问公道何在?” 薛舞阳道:“薛叶两家比剑定掌门之位,自是该用本门武功。而薛凤阳用的并不是本门武功,其中已有取巧之嫌。更有甚者,他用的竟是邪魔外道阴损的武功,这是断断为我派乃至武林正道所不能容的事情。若是争相效仿,那又置我派和家族声誉于何地?正是为了公平起见,薛某这才出面制止,又有什么不公之处了?” 斗笠客道:“就算你所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那请问你和叶庄主作为掌门之位的第一人选是否最有资格?” 薛舞阳道:“薛某是否有资格却不是自己说了算的,那是大家公推的结果。” 斗笠客道:“请问若是有人家教不严,儿女子弟做出苟且之事,这样的人可有资格身为一派之长?” 薛舞阳只觉得双耳嗡的一声,一个头像是变成两个大,额头竟有冷汗渗了出来。他的女儿和叶家子弟叶枫私奔,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让他头疼,也最棘手的事情,究竟是该为了自己的地位牺牲女儿,还是为了骨肉亲情而徇私护短,实在让他难以取舍。最后他和叶千山达成共识,等掌门人大点结束之后,再进行处置。为此,二人对族人三令五申,谁也不能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这些族人也知事关重大,都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外传。今天在这盛会上冷不丁被人说破,无异于一个炸雷在耳边炸响,如何不让他心惊,惊慌之下,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愣在当场。 第一百零七章 家族荣辱 见薛舞阳语塞,斗笠客穷追猛打,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听到的讯息不知是否准确,所以想在此求证一下。听说那夤夜私奔的人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一个是薛庄主的令爱千金薛小妹,一个是叶庄主的入室弟子叶枫。我也素知二位庄主都是秉公执法之人,断不会将有辱家族声誉之辈轻饶,所以就想二位很有可能会借着大典之期将此事一并处理,以维护两族的声誉。不想到了现在竟是全无动静,难不成庄主舔犊情深,因此废了族规?既是那样,那我等就讨一杯喜酒也是好的,要是等到抱出了娃娃来再一并办理,那庄主等得,我等可等不得。” 这话说的阴损下流至极,引得台下一班唯恐天下不乱之徒嘻嘻而笑,起哄不已。 薛舞阳的身躯微微颤抖,台下这人这是硬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非要再使一把力,把他打入万劫不复不可。他毕竟也是久经战阵之人,此时看到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心情反而慢慢平静下来,缓缓道:“薛叶两家之所以在江湖中能立足百年,原因之一就是有很多阁下这样的朋友时时挂记,处处提醒点拨,这才能避免癣疾之患化作心腹蓄毒。在下这里谢过了!”说着竟真的对那人抱拳躬身。 他这一来,倒使台下诸人都是一愣,不知道他此举有何用意。 薛舞阳接着道:“大典前夕,族中是出了一些琐事,只是和阁下听闻的有些出入。只因眼见大典在即,实在无暇处理这些事情,于是便和叶师弟做了一些协商,等到大典结束之后再斟酌处理。既然阁下如此热心,薛某自该顺应美意。实不相瞒,当事之人确实有小女,但另一人叶枫却不在此间,若要解决此事,必得双方当事人到场。如果诸位没有异议,那就请暂缓大典事宜,等明日将另一人拿到,一并办理。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斗笠客笑道:“薛庄主果然不同凡响!只是此事需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为了成全庄主树立威名,在下也花了不少的周折,未免众位久候,叶枫我已经替你带来了。”他此言一出,不但薛舞阳大吃了一惊,就连薛叶两家弟子都吃惊不小,想不出这班人如何把叶枫找了出来。斗笠客回身对一个黑衣仆从打了个手势,就见那仆从跨上一匹马,向庄外飞驰而去。 薛凌风挤出人群,悄悄溜进庄去,只因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看台和斗笠客身上,因此没人留意到他的举动。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就见那仆从已经策马奔回,后面跟着一辆席蓬马车,也是奔跑速度极快,不一刻就到了会场之上。车马停住之后,只见那仆从和另外几人从车上抬下一人,越过人丛走上演武台。 了缘师太出家前和叶千江本是一对情侣,是江湖中公认的一对璧人,只是后来遭逢大变,致使劳燕分飞,鸳梦成空。她不忍心看到薛小妹和叶枫重蹈自己的覆辙,就打算想法撮她们的婚事,哪怕是和家族之人翻了脸,也在所不惜。刚刚听孙九娘和静因禀报,说叶枫被人掳走,心中很是焦躁,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是谁干的此事,他们掳走叶枫又有什么目的。现在看到叶枫被那班别有用心之徒带到此地,知道事情已发展得更为复杂,涉及到的不单单是两个小儿女的私情,更牵扯到薛叶两大家族的兴衰荣辱,实在难以处置。她越想越是焦躁,蹭的站起身子,就要往台上走去。 叶千江叹道:“你此时上去于事无补,且看令兄如何解决此事吧!” 了缘师太想了一想,也知道此时自己确实不宜登台。薛舞阳是自己的嫡亲兄长,一向沉稳老练,在处理这些事情上应该比自己经验丰富。只是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自己就算血溅此地,也不能叫这些居心叵测的小人得逞。想至此处,又重新落座,耐着性子,看事情会如何演变。 薛舞阳看了看被抬上来的人,确是叶枫无疑。看到叶枫,他不由心中恼恨,心道:“都是你这小子,将这场大典搅得乌烟瘴气。”其实他心中也隐隐觉得,就算没有叶枫的事,这班人也会从此他地方下手。他一开始遭遇变故,自是有些心慌意乱,但此时却平静下来,一些事情也都能想通了。从台下那人替薛凤阳说话时,他就怀疑二人之间必有勾连,现在看到他们竟把叶枫弄到此地,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只有族中少数人知道叶枫在了缘师太那里,这其中就有薛凤阳。本来舔犊情深,他开始也想着设法保护自己的女儿,但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已到了自己难以掌控的地步,他虽舍不得失去女儿,却更怕处置不当,会成为家族的罪人。 叶千山勉强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叶枫,咬牙低声骂道:“孽障!” 昏迷的叶枫躺在一副担架之上,似乎还不知带自己已处于生死的边缘。 薛舞阳看出叶枫是被人点了昏睡穴,于是弯腰为他解了穴道。 叶枫醒转过来,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他恍惚记得,自己在了缘师太那里养伤,昨天下午了缘师太说要去薛家一趟,并叮嘱那两个薛家弟子好生照看。今天一早,却听得外面传来刀剑撞击和男人女人的喊杀之声。两个薛家弟子冲了出去,过了片刻,忽然窜进几个蒙面之人,手中各持兵器。他强挣扎着要起身反抗,却是力所不能,转眼便被对方制住,以后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醒转之后,一眼看到了薛舞阳和叶千江,不禁大吃一惊,挣扎着爬起身子,跪在地上,颤声道:“参见师伯,参见师父!” 叶千山哼了一声道:“孽障,你做的好事!” 薛舞阳看到叶枫想要开口辩解,于是说道:“你什么也别说了。等待会儿薛小妹到此,我会给你辩解的机会。”转头冲着薛家弟子吩咐道:“凌风、凌烟何在?” 薛十五也看出今天的事情极是棘手,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对策出来。现在看到叶枫被带到此地,更觉事态严重。他心中恨极了林错,心道:“如果不是这小子从中作梗,自己一剑宰了叶枫,岂不是一了百了,哪里会有现在这般难堪的境地。”他极目搜寻,却找不到林错的踪影,正焦躁间,忽听父亲呼唤自己,急忙应声越众而出。 薛舞阳没看到薛凌风,不禁一皱眉,但此时不便追究,于是吩咐道:“凌烟,你带人去把薛小妹带到此处。” 薛十五虽知道事情必会如此,但听得父亲亲口说了出来,也不由的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他和妹妹感情极深,虽然极不赞成妹妹的做法,但也千方百计的想保护她。只是他也是个视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人,知道以今天这个局面,小妹难逃大劫,不禁又是伤心,又是愤恨。他心慌意乱,胡乱带了一个薛家少年子弟,就要往囚禁小妹的处所走去。 只听斗笠客又道:“在下也素知薛家家规极严,想来没人敢做出徇私舞弊之事。不过为了公正起见,还是请几位江湖朋友同去的好。” 薛舞阳怒火中烧,只是此时却不便发作,冷冷道:“阁下倒是想得周全!如此也好,谁愿意同去,只管去好了。” 台下众人一时默然,谁都知道只要此时站出来,那就算和这两大家族结了梁子,就算现在不会怎样,保不齐就会有秋后算账的事情发生。 那人道:“既是大伙都不愿出头,那这个恶人还是我来当吧。”说着回身吩咐两个手下,随着薛十五而去。 第一百零八章 自作主张 当薛凌风听说叶枫已被带来之时,就知道事情已经糟糕透顶。他和薛十五一样,都把家族利益看得极重,只是他不像薛十五那般冲动而已。他和薛小妹虽不是亲兄妹,却也是情同手足。他已看出,就算两位庄主迫于形势牺牲了薛小妹和叶枫,那些人还会在其他方面大做文章,那薛小妹就死的太没有价值了。所以他打算自作主张把薛小妹放走,没了当事之人,看那班人如何施为。 此时刚至掌灯时分,大家的目光又都投到演武台上,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庄里的人大多聚集到演武台下,但各房各院中也有庄丁仆妇留守。经过昨夜之事,庄里各个路口都有身负武功的两族弟子和护院轮流把守。他们见到薛凌风,都想打听一下演武台那边的情形,只是薛凌风此时哪有这等闲心?只是吩咐严加护卫,便匆匆而去。 薛小妹被囚禁在一座花园中的小屋内。为了防备她逃走,薛舞阳临时换上了铁门窗,派几个身怀武功的健壮女仆看守,并再三叮嘱,如果薛小妹走脱,定要打断了她们的腿,所以几天来,不论薛小妹出言恫吓还是软语相求,这几个婆子就是不敢妄动。 此时,这几个婆子正在闲聊,忽听脚步声响,抬头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走了过来,于是问道:“谁?” 只听一个声音答道:“是我,薛凌风!” 一个婆子说了声:“哦,原来是七少爷!给七少爷请安!” 薛凌风一摆手,说道:“不必了!小妹怎样了?” 一个婆子道:“大小姐刚吃了点东西,这阵大概歇着了。您不在演武台那边支应,到这来干什么?” 薛凤阳道:“我奉了庄主之命,带小妹过去。”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脸现疑惑之色。一个道:“老爷吩咐过,除非他自己来,否责任谁都不能给小姐开门。” 薛凌风心急火燎,哪有时间和他们啰嗦,瞪眼喝道:“我奉庄主之命而来,谁敢阻拦?” 这时薛小妹听见薛凌风在外面说话,于是扒着窗子喊道:“是七哥吗?你快想办法救我出去,我都快憋闷死了!” 薛凌风安慰道:“小妹别急,我这就放你出来!” 这些婆子当然知道薛凌风在家族中的身份地位,心中不由害怕起来,但想到此时毕竟关系到自己的两条腿能否保全,也就硬着头皮道:“您来了自是没问题,不知可有庄主的令牌?” 薛凌风本是持重之人,但当此火燎眉毛之际,再也无法忍耐,所得抽出宝剑,指着一个婆子的咽喉喝道:“开门!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几个婆子看薛凌风这个样子,都吓得面如土色,双腿颤抖不停。她们虽也学过一些功夫,但毕竟难和薛凌风相提并论,况且主仆名分所限,她们又怎敢和薛凌风动手。一个婆子苦着脸道:“七少爷,咱们不敢违抗您的命令,但钥匙在庄主那里,我们也没办法开门。” 薛凌风没有时间追究她们说的是真是假,喝了声:“闪开!”抢步到了房门前,手起剑落,斩落了门锁。 还没等薛凌风去开门,早已迫不及待的薛小妹已是欢呼一声,一脚踹开了铁门,跃了出来。她贪婪地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说道:“谢谢你,七哥!” 薛凌风没工夫多说,说道:“小妹,你快躲起来,藏的越隐秘越好,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薛小妹一脸困惑,问道:“怎么啦?” 薛凌风道:“没时间解释了。你要想保住叶枫和你自己的命,就听我的,快走!” 薛小妹惊道:“叶枫!他怎么啦?” 薛凌风顿足道:“别问了,再问就来不及了!” 薛小妹正待再问,忽听有人阴**:“已经来不及了!”话音未落,两条黑影倏然而至,两柄钢刀分袭二人。 薛凌风听得背后金风响动,来不及回头,挥剑反撩,当的一声隔开了钢刀。薛小妹侧身闪避,晃身间看到几个婆子身旁都有刀剑,顺势夺过一把长剑,和对方厮杀起来。只是她的胳膊几天前被赵驴儿打得骨折,至今还吊着膀子,所以行动只是难免有所滞碍。 薛凌风眼见对手功夫不弱,就算能够取胜,也非片刻能够办到,时间拖久了,等提薛小妹的人一到,那一切都完了。他一边和敌人缠斗,一边对那几个婆子喝道:“混账东西,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保护小姐?” 那几个婆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了,傻愣在那里,听得薛凌风这一喝喊,这才回过神来,各拿刀剑过来相助。只是她们的功夫实在稀松,又没经过战阵,还没动手,已经先自颤抖起来。 薛凌风对薛小妹道:“我们缠住他们,你快走!” 薛小妹叫道:“不行,我帮你打发了他们!” 薛凌风咬牙道:“傻丫头,快走!” 对方本就是为薛小妹而来,岂能让她就此走脱?将攻击重心都放到了薛小妹那里。而那几个婆子甫一出手,便被打倒在地。 薛凌风心里凉了半截,心道:“这番没救下小妹,恐怕连自己都难以幸免了。”焦急愤怒之下,使出的全是拼命的招数,只是招式有些凌乱,破绽频频。 正在此时,忽听一声轻笑,一条人影箭一般飞了过来,只是一刹那,手中的短剑就向那两个黑衣人刺处了九剑,剑剑直指要害,将那两个黑衣人迫得手忙脚乱,顿时落了下风。薛凌风二人见来了援手,顿时精神大振,也将手中长剑使得如疾风骤雨一般。黑衣人看到大事不好,呼哨一声,就要就此逃走。 却听后来的那人笑道:“只怕也来不及了!”飘忽的身形犹如鬼魅一般,无论两人逃向何处,竟都被对方截了回来。 薛凌风听出说话之人正是林错,知道他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心中不禁大为安定,也对这个屡次出手相助的少年感激不尽。只是此时不便多说,将看家的本领尽皆使出,想尽快解决这两个黑衣人。 林错凌空一跃,一剑刺中一个意图逃走的黑衣人的肩头,那黑衣人闷哼一声,手中的兵器掉在地上。薛小妹看到机会,抢步上前,一剑刺入这个黑衣人的后心。林错心头一颤,心道:“怎的这么一个女孩家也是这般辣手?” 另一个黑衣人见到同伴殒命,更是着了慌,被薛凌风一剑削在腿上,一下跌倒在地。薛凌风更不犹豫,不等对方动作,又上前补上一剑,刺入对方胸膛。 林错道:“何必伤他们性命?” 薛凌风虽对林错的过分仁慈不以为然,但也不便多说,只是道:“多承林兄弟援手!”吩咐那几个婆子过来帮忙,众人七手八脚把那两具尸体藏到角落里的一堆柴草下面。他又对那几个浑身颤抖的婆子吩咐道:“待会如果有人来提小姐,你们就说她被两个黑衣人掳走了,不管谁盘问,只管咬住牙关,不可改口,如果说漏了嘴,谁也别想活命,听懂了吗?” 众婆子个个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薛舞阳略一沉吟,突然出手急点,把这几个婆子封住了穴道,然后说道:“穴道也是他们点的,懂吗?” 那几个婆子动弹不得,只是口中嗯嗯了几声,表示听懂了。 薛舞阳又和林错简单地将地上的血迹处理了一下,虽不能除干净,好在天色昏暗,地上又长着花草,如不仔细观察,却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时忽听得花园和前宅相通的月洞门处有人声传来,薛凌风连忙做个手势,带着薛小妹和林错从后墙跃了出去。 第一百零九章 兄妹情深 林错听出来人中有薛十五的说话声,只是此时已顾不得其他,随着薛凌风和薛小妹穿街过巷、纵高伏低而去。 到了僻静之处,薛小妹问道:“七哥,叶枫到底怎么啦?” 薛凌风道:“他暂时没事。” 薛小妹道:“那你带我去见他。” 薛凌风道:“傻丫头,你现在一露面,你们俩人都活不了。” 薛小妹斩钉截铁的说道:“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到一起。” 薛凌风苦笑道:“如果能活着在一起,岂不更好?” 薛小妹闻言一呆,喜道:“这么说,我们还有希望?” 林错叹道:“只要好好活着,一切都会有希望的。你只管听薛兄安排就是了。” 薛小妹这才想起了什么,连忙向林错福了一福,说道:“林大哥,你又救了我一次,真不知道该怎样谢你!” 林错回了一礼,问薛凌风道:“薛兄,下一步该怎么走?” 薛凌风道:“今天来的这些人心怀不轨,定要把薛叶两家置于死地。他们看不到小妹虽不会善罢甘休,却也没法给叶枫定罪,但肯定还会另生枝节,所以我还得赶到演武台那里支应,只是小妹需找一个安全所在藏身。” 林错沉吟道:“其实我料想那班人虽然有备而来,但到底强宾不压主,也不可能做出大举搜庄之事出来,薛姑娘的藏身之处倒也好找。只是在下到有一个想法,说出来请两位参详。” 薛凌风道:“林兄弟请讲。” 林错低低声音和薛凌风二人说了一番,只听的薛凌风频频点头,薛小妹开始面带疑惑,听到后来,竟是兴奋地要鼓掌欢呼一番,只是怕泄露了行藏,连忙将口掩住。三人计议停当,乘着夜色穿街过巷、蹿房越脊而去。 薛十五带着一个同族兄弟前来提薛小妹。他知道此时薛小妹一去必是凶多吉少,所以也有了放小妹远遁的想法,只是有两个黑衣人紧紧跟随,实在让他烦躁。走到幽禁薛小妹的花园之时,他已下定了决心,等放出小妹之后,三人联手杀了这两个家伙,就算拼着自己一死,也要护得妹妹周全。 还没走到屋门口,几个人就觉得事情不对,疾步奔了过去。 只见屋门大开,那几个负责看守薛小妹的婆子,或站或卧,都是一动不动。 薛十五大惊失色,和那个薛家弟子飞身跃入屋内,口中喊道:“小妹,小妹!”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薛小妹的踪影,万分惶急地又奔了出来,却险些和也打算进屋查看的黑衣人撞到一起。他此时心中充满了恐惧,生怕这唯一的妹妹遭遇了不测,眼看着两个黑衣人还是阴魂不散的跟着自己,不由怒火大炙,喝了声:“滚开!”奋力一脚踹了出去。 那两人没料到他突然动手,闪避的迟缓了一些,左手一人被薛十五一脚踹在大腿上,一跤跌到院里。另一人喝道:“干什么?”就要伸手拔刀。 薛十五却已抢先拔剑在手,分心一剑刺了出去。他的那个族弟也将出鞘的长剑横斩而去。黑衣人身子倒纵而出,凌空拔出了钢刀,当当当三声脆响,接住了薛十五的连环三剑。被踹出来的那人也已翻身而起,挥刀加入战团。 薛十五是这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武功端的不凡,再加上身边有个身手同样不错的帮手,一下子就稳占了上风,将那两个黑衣人迫得守多攻少,频频遇险。 一个黑衣人大叫道:“你跟我们撒什么野?” 薛十五骂道:“都是你们这班人来此搅闹,不然哪有这许多事情?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薛家庄。”说着,攻势更加猛烈,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两个黑衣人在演武台下见过薛十五的武功,知道两人联手也没有取胜的把握,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帮手,他二人心生怯意,就有心逃走,却被薛十五二人缠得紧紧的,根本抽不出身来,就算跑出去,自己地理不熟,料也逃不出薛家的手掌。二人越想越怕,招式越发散乱起来。 其中一个黑衣人头脑还算清楚,叫道:“如果令妹出了什么意外,你杀了我们也没有用。倒不如给这几个人解了穴道,问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许还能救回令妹。” 薛十五听了这话,倒是心头一动,暗道:“对呀!看情形,这里出事的时间并不太久,或许是小妹自己脱了身也不一定。如果被人掳走,早一刻追寻,就会多一些胜算。”心里想着,手中的招式也缓了下来。 黑衣人趁势后跃,喊道:“公子要杀我们,也不急于一时,只是莫错杀了好人!” 薛十五骂道:“呸,你们又是什么好人了?”虽然口里骂着,但却并不追击,只是依旧用剑指着二人,对另一名学家弟子道:“十九弟,你给她们几个解穴,问问她们小妹怎样了。” 薛十九倒提着宝剑,来到几个婆子身旁,迅速地为其解开了穴道。那几个婆子穴道一解,一边活动着酸麻的四肢,一边按着薛凌风吩咐的,夸张地喊道:“大事不好了十五爷,小姐被他们抢走了!” 薛十五心中猛地一翻个,喝问道:“小姐被谁抢走了?” 一个婆子道:“是两个穿黑衣服的家伙,都拿着刀。对了,就和他们两个一摸一样。” 薛十五闻言更怒,回身又是一剑刺出。 那两个黑衣人知道有两个同伴悄悄跟踪一个薛家弟子,却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难不成真的到这把薛小妹抢了去?虽觉得这说法有些站不住脚,但此时却没了解释的机会,两人一般心思,飞身后撤,疯了一般逃了出去。他们虽不熟悉庄里的环境,但却识得来路,向着演武台方向飞奔。 薛十五喝了声:“哪里走?”仗剑追了出去。 薛十九对那几个婆子道:“你们都到演武台那里去。”说着也追了下去。 演武台那里此时倒是安静得很。本来原计划是到了晚间一边进行比武较量,一边喝酒赏月,但发生了这么多事,都没了这般好兴致。和这两大家族交好的人替两家担心,而那些对两家心怀嫉妒的人,却一心等着看两家如何出丑。虽是如此,薛家仍未失待客之道,依旧将准备好的酒饭茶点端了上来。众人一边用着酒饭,一边等候着薛小妹的到来。 正在此时,只听喝骂之声传了过来,几条人影自庄内奔出。 众人都是一愣,纷纷起身观看。只见前面两人没命的奔逃,后面有两人玩儿了命的追赶,一眨眼已到了演武台下。 前面奔逃的两人跑到锦衣少年那一席,惶急的喊道:“主人,薛家人要行凶!” 锦衣少年身后的一班仆从闻言,各亮兵刃,拦住追踪而至的薛十五。 薛十五此时目呲尽裂,就像一只疯虎一般,向着这些人杀了过去。这些人看到这少年这个样子,也是心下骇然。只听得刀剑撞击之声有如狂风骤雨一般,根本不像一个人在和一群人厮杀,倒似两群人厮杀一般。 薛舞阳看到儿子这般行事,虽觉得有些鲁莽,但也料想其中定有隐情,眼见其他薛家弟子纷纷拔剑,就要赶过去相助。他虽恼恨那班人来此搅闹,但若真依仗人多势众将对方伤了,众目睽睽之下,却也难以向武林同道交代,于是高声断喝道:“住手!”他这一声喊,包含着数十年来的内力修为,就如同凭空打了一个炸雷一般,震得在场之人耳鼓嗡嗡作响,端的非同小可。 薛十五听见父亲出声喝止,不敢违拗,虚晃一剑,倒纵出去。口中兀自呼呼喘着粗气,一双将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死死盯着这班人。 第一百一十章 真假难辨 薛舞阳问道:“凌烟,怎么如此对待客人?” 薛十五依旧长剑平举,喊道:“什么客人?他们掳走了小妹!”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薛舞阳的心也是一翻个,急问道:“你说什么?” 薛十五道:“我奉命去带小妹,可那里的门户被人用刀剑砍开,几个婆子也被点了穴道,小妹已经不见了踪影。” 薛舞阳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躁动的情绪平复一些,缓缓问道:“你又怎么能证明是他们所为?” 薛十五一眼看到那几个婆子已赶了过来,说道:“看守小妹的几个婆子已经到了,让她们来说吧。” 薛舞阳道:“好,让她们上来说话。” 在一个年轻弟子带领之下,那几个婆子哆哆嗦嗦的沿着木梯爬上了演武台,一眼看到薛舞阳严峻的表情,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台上,齐声说道:“见过老爷!” 薛舞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婆子在来的路上就心头发憷,于是公推一个姓王的婆子回话。那王婆平日里最是能言善道,但今天的事情太过重大,生怕一不留神惹下大祸,于是坚辞不干。另外那几个好说歹说,又许以重礼,这才使她活转了心思。可一到了台上,看到薛舞阳铁青的面容,又见到台下千百只眼睛盯着自己,只觉得天旋地转,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她本想往后缩一缩,让别人回话,但一瞥眼才发现,原来那几个婆子早就安下了心,从走路到跪倒,都藏在她的身后,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她便是这几人的头儿一般。她心中暗恨另外那几人,但此时却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回话,只是甫一张口,牙齿便咯咯作响起来,与不成句的说道:“老 老爷,奴 奴才 才该死,把小 小姐给看 看丢了。”说罢不住的磕头。 薛舞阳问道:“怎么丢的?据实讲!” 王婆道:“是 是七 ”一慌之下,险些就说出是薛凌风就走了薛小妹,好在她醒悟的还算及时,没有把“少爷”两字说了出来,也因为她牙齿打架,口齿颇为不清,人们也没听出那个“七”字,都当成“是”字了。她接着道“是 是两个 两个穿黑衣 衣服的人干的。” 薛舞阳皱眉道:“穿黑衣服的?穿黑衣服的人很多,怎么凌烟说是那几个客人所为?” 王婆起先还怕,等说了两句之后,心情开始松弛下许多,说话也开始连贯起来,答道:“那两个人,那两个人的打扮,就跟和少爷来的那 那两个人一样。” 薛舞阳身为一庄之主,性情极是沉稳,绝不像薛十五那般冲动。他虽知锦衣少年那一干人心存不轨,意图搅闹这场大典,但也知他们此时却绝无掳走薛小妹的可能,因为她们是想借薛小妹和叶枫的事羞臊薛叶两家,薛小妹不能到场,那羞臊也就无从谈起,这是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能想到的事情。他知道此事定有蹊跷,只是权衡利弊,自己实在没有说破的必要。但在此时,却也须做做样子,于是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你要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懂吗?” 王婆子事到如今也只有硬撑到底了,心道:“反正有七少爷兜着,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就是了!”于是磕头道:“老爷,奴才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我敢欺瞒您,就叫我断子绝孙!” 她此言一出,台下的人倒是都信了她的话,都道:“一个妇道人家既然敢发这种毒誓,那自是不会有假了。”但她不发这毒誓,薛舞阳到还犹疑不定,一听她发这毒誓,心下登时雪亮,知道薛小妹已经脱困而去,因为他知道这王婆确实没有儿女,前年又死了丈夫,就算改嫁他人,以年过半百之身,却也难有子嗣了,不由心中暗笑这婆子实在狡狯。他又当众问了问另外那几个婆子,得到的结论自是一般无二,于是故意皱眉道:“台下这几位朋友,我薛叶两家出了一些有失颜面只事,承蒙阁下诚意指出,一片向热之心,薛某自是感激。但说到底,这是我们的家事,阁下却也不宜过多介入,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好了。如有不当之处,众位尽可明言指出,我等定当虚心承教。就请将小女放回,不知意下如何?” 他这话一说出来,台下倒有大半的人心中赞叹,心道:“若换做旁人,尽可借题发挥,只要两家子弟一拥而上,这些人就算手段在高,却也讨不了好去。但他如此的不卑不亢的一番言论,显出一派宗主的气量,给对方留下了回旋之地,自己也落了个不以多胜少的好名声。” 斗笠客心中也是犹疑不定,想不透其中的关窍。他的确派出了两个黑衣手下去跟踪薛凌风,为的是防着薛家的人暗暗捣鬼。但那两人始终没有露面,薛小妹又就此失踪,难道真是那两个人自作主张掳走了薛小妹?却又没这个道理。他自知那两个手下都有极好的身手,不可能这般悄无声息的被人干掉。就算这两个人真的被薛家的人灭了口,自己却也不便声张,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他干笑一声,说道:“薛庄主真会说笑话!你自己也说过,单凭身穿黑衣一节,就说那时我们的人,岂不太过草率了?再者说,我们有什么理由掳走令爱?还请庄主好生看看自家的门户是否严谨,不要迁怒于他人。” 薛舞阳冷笑道:“本来薛某也不敢妄下断语,只是阁下对我们两家的事太过热心,不能不叫人多想。我记得你们同来的有二十一个人,但怎地竟少了两个,这也未免太凑巧了吧!” 斗笠客道:“他们都是有腿有脚的大活人,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出去透透气,上趟茅厕也是常事,何须庄主惦念?说到底,这里是薛庄主的地头,若要查明真相,只需搜上一搜,自会真相大白,何必在此妄加揣测。” 薛舞阳道:“搜庄?只怕已经晚了!如果换作阁下去做那勾,还会在此等着人去抓吗?” 斗笠客怒道:“庄主认定了是在下之人做的吗?” 薛舞阳淡淡道:“我实在猜不出还有谁肯拿小女的事情大做文章。” 斗笠客道:“看庄主丢失了爱女,竟如此从容,不知是庄主大人大量呢,还是心中有了成算呢?” 薛舞阳道:“身为江湖儿女,本就注定一生奔波、多历磨难,这是我辈早该想到的事情。薛某虽是此间地主,却也不愿以势压人、以武力解决,只好请各位同道主持公道了。” 斗笠客知道与会者多江陵剑派的故旧新朋,一旦被薛舞阳煽动起来,己方实在难以应付。略一沉吟,说道:“就算少一个当事之人却也无妨,审问一下叶枫,也能探出事情的原委,倒也不必总在令爱的去向上纠缠不清。至于令爱的下落,到可以发动在场群豪一起找寻,我等也可鼎力相助,决不能让令爱这般不明不白的失了踪迹。” 还没等薛舞阳接口接口,忽听一人缓缓说道:“其实咱们大家都误会了,叶枫和薛小妹私奔之事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寻声看去,却见说话的原来是叶千山。 叶千山犹如大病初愈一般,拖着虚弱的身子艰难的走到台口,接着说道:“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和舞阳师兄解释的,只是近来诸事繁杂,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当着诸位,正好把这件事说开,也还我那侄女的清白。”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翻旧案 不要说台下的众人心中疑惑,就连薛舞阳也是一头雾水,疑惑的看着叶千山。 叶千山看了薛舞阳一言,轻轻叹息一声,接着道:“数日前,我无意中知道了薛帆影师妹的下落。在下知道薛师兄多年来一直记挂着她,只是苦无音讯,于是我便派叶枫到薛家庄报讯。这本来是好事一桩,却不知怎地竟变成而二人私奔的闹剧出来。我初闻此讯也是恼怒异常,但由于素知这二人的本质心性,不会做出这等令家族蒙羞的事来,于是便请求师兄暂缓处置此事,以免冤枉了好人。经过多方查证,最终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原来,叶枫于半路之上碰到了薛小妹,就将帆影师妹的事告诉了她。薛小妹原本知道有这么一位姑母,只是没什么记忆。她孩子心性,便要叶枫陪着她去见这位姑母,叶枫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她去了。哪知道此事竟被心怀叵测之徒看到,于是大造谣言,闹的满城风雨。有道是三人成虎,谎话说得多了,竟也能乱人视听。薛师兄一向持心秉正,最容不下这等事,于是一怒之下,不问青红皂白便把薛小妹囚禁起来,只等着把叶枫找到,再施以家法。据我所知,他们在路上遇到恶徒,叶枫身受重伤,恰恰被薛帆影师妹救下,带回她的住所疗伤,却不知怎地今天竟被几位带到此地。薛师妹现在是出家之人,法号了缘,现在就在台下就坐,叶某说的是否属实,诸位一问便知。”说了这一番话,不由的喘息不止。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又是一番交头接耳。 了缘师太和叶千江对视一眼,都在心里说道:“也亏得他有这份应变之才。”她本就恼恨对方到自己修行之所行凶,此时正好出言质询,于是站起身来,朗声说道:“阿弥陀佛!叶施主道出的也正是贫尼心中的疑惑。叶枫和薛小妹是否有私奔之事,贫尼方外之人不便多言,只是叶枫被贫尼所救确属事情,他被安置在庵外的草庐之中养伤。我也是刚刚接到庵中弟子禀报,说有一伙恶徒闯到敝庵,以武力掳走了叶枫,还打伤了多名女尼。我正猜测究竟是何人如此胡为,却原来竟是尔等,真是罪过!”愤恨之下,也不再称呼对方“施主”,以“尔等”呼之。 那几个人没料到叶千山竟会如此说,一时难以措辞,现在又听了缘师太质问,因怕引起众怒,于是好言答道:“师太不要多心,我等都是一心向佛之人,就算是叶枫,也没受到丝毫伤害,又怎会伤及令高足?只是事出非常,不得已用了些非常手段,令高足其实并无大碍,事后我等自会亲身到贵处负荆请罪。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了缘师太哼了一声,说道:“诸位实在不宜踏足佛门善地,负荆请罪就免了吧。” 斗笠客见了缘师太并没有穷追猛打,心下稍安,又对叶千山道:“叶庄主真的好辩才,竟将这私奔之事说得这般天花烂坠,真是佩服!” 叶千山道:“在下只是据实而言而已。薛叶两家百年来多有通婚,在此之前,我就觉得叶枫和薛小妹极是般配,就有意为他们撮合,只是一直无暇顾及此事。今天发生了这许多误会,我也难辞其咎。叶枫既是我族中的晚辈,又是我的亲传弟子,他父母早丧,我也把他看做是我的亲骨肉一般。今天我就以叶枫家长的身份,代他向薛家求婚,不知师兄能否答允?” 薛舞阳也没料到叶千山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替叶枫求婚,不由愣了一下。他虽对叶千山平日颇多不满,但此时也不由不佩服他的应变之才。自己见过叶枫,知道他是叶家小一辈中的翘楚,武功人品都是不错。薛叶两家通婚已有百年之久,只是由于十几年前的一场变故,两家有了隔膜,若不然,他和薛小妹的事应该是顺理成章,也不会生出这下事来。今天答应他们的婚事虽然有些草率,但却无异于是最佳的选择,既为女儿找到归宿,又免去了闲言闲语,还能改善两家的关系,实在是一举多得。权衡了一番之后,点头道:“如不是师弟说清这些事,险些铸成大错了。只是婚姻只是不应如此草草,再者,今天是天下英雄的大好日子,岂能顾及这些儿女私事?等到此间大事一了,再议这些婚嫁之事也就是了。”言下之意,竟已是默许了。 了缘师太起初就有成全叶枫和薛小妹婚事的想法,但也知道两家之间颇有隔阂,想来事情会棘手得很,却没料到事情竟是峰回路转,还没等自己说话,这两位庄主竟已经达成了共识,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不由轻轻叹道:“他们总算做出了一件聪明事!” 这时,和两家交好的人竟喝起彩来,纷纷鼓动两位庄主定下此事,来一个双喜临门。 忽听斗笠客又尖声笑道:“叶庄主能言,薛庄主海量,真是了不得?” 薛舞阳皱眉问道:“阁下有什么说法,只管明言就是,何必含沙射影。” 那人道:“薛庄主的令爱下落不明,却在此论起了婚嫁之事,难道不是海量吗?叶庄主三言两语,把黑的说成白的,还不是能言吗?在下想问叶庄主一件事,请他据实回答。” 叶千山坦然道:“请讲。” 那人道:“请问叶三郎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口,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人们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又将这桩陈年旧事提了出来,都屏息凝神的注视着叶千山,希望能一探究竟。了缘师太等人万想不到今天的大典竟然横生出这许多枝节,不由都愣在当场,对于悄然而回的林错竟没有注意。 叶千山听了斗笠客的话神情突变,刚才的坦然之色消失无踪,身子竟也是摇摇欲坠一般。薛舞阳离着他最近,清楚地看到他的的额头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脸色也变得蜡黄。薛舞阳不由疑云大起,也紧紧的盯着叶千山,不发一言。 叶千山沉默良久,两行泪水缓缓落下,他长叹一声道:“舍弟千江英年早逝,一直是在下心中难以愈合的一道伤口。虽然时过境迁,但每当想起此事,还是情难自已。众所周知,舍弟是被秦不弃的‘冥螭’怪蛇所伤,昏迷两载不治身亡。却不知阁下为何有此一问,是心存疑惑,还是另有情由?” 斗笠客干笑数声,说道:“叶庄主不但武功绝伦,竟还精于优伶之技,如果去做戏子,只怕也是会名动天下的。” 叶千山怒道:“阁下有话只管明言,如何出此讥刺之言?”要知道在那个时代,优伶戏子是和娼妓是同样下贱的职业,被人比作戏子,就和被人骂做**相差无几。不要说叶千山怒不可遏,就连一众叶家弟子都难以忍耐,都紧紧攥住了剑柄。 斗笠客道:“我说错了吗?难道当年事情真相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吗?难道非要在下将事情挑明,你才会认罪服法吗?” 叶千山额头青筋暴露,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狂躁的心情,森然道:“那就请阁下明言,在座诸位也不是偏听偏信之辈,自会分辨出是非曲直!” 斗笠客道:“好!那在下就不客气了。”顿了一顿,说道:“其实伤害叶三郎的并非秦不弃,他一直在替一个人背着黑锅,而这个人就是这位道貌岸然的叶大庄主!” 此言一出,现场如同开了锅一般,有的人满脸疑惑,有的人皱眉摇头,更多的人交头接耳,猜测着这话的可信程度。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魔教护法 叶千山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下子又使嘈乱的现场归于平静。笑了一阵,他摇头道:“我明白了,阁下是秦不弃的朋友,此番定是为他翻案而来。那就让秦不弃也现身出来吧,大家把当年之事说说清楚,以解江湖同道心中疑问。” 那人冷笑道:“秦不弃来没来此地我并不清楚,那厮的生死荣辱也与我无干,我只是看不惯那些双手沾满弟兄鲜血的伪君子欺世盗名罢了!” 叶千山恢复了平时的从容之态,淡淡道:“那请你说出在下有什么戕害手足的理由。” 斗笠客道:“理由很简单,就连三岁顽童都能想到。叶三郎无论武功人望,都不是叶庄主你所能及,有他存世,你的庄主之位可以说毫无希望,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叶千山哼了一声,说道:“这是阁下以己度人的结论罢了。这里有几位前辈名宿,都是先父生前至交,当初他老人家到底如何选定接位之人,这几位老先生都知之甚详。不如就请他们几位略述一遍,以证在下的清白。”说罢回身目视着刘天河,神色颇为殷切。 刘天河自始至终一直仔细聆听双方的问答,看到叶千山看向自己,知道自己该说话了,于是走到台口,朗声道:“老朽不知道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也不知道你来此的目的何在,但这般信口开河,却是大为不妥。要知道一个人学本领固然不容易,给生前身后留下个好名声就更加难了。叶庄主今天遭逢大变,将数十年的内力修为一并失去,心中已经大是难过,阁下再硬把戕害手足的罪名强加到他的头上,恐怕就有落井下石之嫌了吧。” 斗笠客道:“刘老爷子是忠厚长者,时时处处替别人打算,的确是我等的楷模。正是您老心地仁厚,常常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才最容易被虚伪之徒欺瞒利用,成了他们手中的刀剑。” 对方的话绵里藏针,虽在指出刘天河没有识人之明,却也说他忠厚善良,心地仁厚,所以让他也不好发作。他皱眉道:“阁下的意思是说老朽一直遭人蒙蔽?” 斗笠客道:“这不是老前辈的错,怪只怪小人过于奸诈。” 刘天河道:“阁下和叶庄主到底谁奸谁忠,老朽不想追究,只是想把当年的事说出来供大家参详。” 斗笠客道:“请讲!” 刘天河道:“其实当年叶庄主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多次和老朽以及陈老弟、霍老弟等人提及庄主人选之事,对于立长立幼也颇费一番心思。他也多次征询我们几人的意见,只是作为外人,我们也不便多言,只是将他弟兄二人的优劣之处加以剖析,供他参考。其实我们也都看了出来,他还是倾向立长不立幼的。我后来还听说叶千山曾向他的父亲进言,推荐叶千江做叶家庄的当家人,单就这一点来看,叶千山就颇有仁爱礼让之风,若说他做出戕害手足只事,老朽实在难以相信!” 陈子陵接口道:“刘老哥说的一点没错,这些话都是叶家老庄主叶苍穹亲口对我们说的,绝对不会有误。” 斗笠客哼了一声,说道:“这正是一些卑鄙小人的高明之处,他们明着满口仁义道德,做出些礼让谦恭的假象,为的就是蒙蔽视听,将暗地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掩盖。就算事情有所败露,也还有一心地至诚心思单纯之人为他们辩白。” 刘天河道:“阁下说的话原也有些道理,只是凡事都讲究个真凭实据,请你将叶千山戕害手足的证据拿出来,一味捕风捉影、胡乱猜测,终难令人信服。” 斗笠客又是一声冷哼,说道:“真凭实据?我就是真凭实据,因为我当年亲眼目睹了叶千山的卑劣行径。” 此言一出,又引起满场的骚动。 叶千山身子一震,沉声道:“一个不敢以本来面目示人之辈说的话,就算天衣无缝,也难令人信服。” 斗笠客哈哈笑道:“我既然敢来到此地,敢将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的丑行公诸于众,就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哪怕就此刀斧加身,又有何惧?“说着缓缓摘下了斗笠。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齐刷刷的望向这个人。此时无风无云,明月高挂,四周又是松烛高烧,照的满场犹如白昼一般,能清晰的看清人的面目。只见此人四十几岁的年纪,光头无法,头顶烧着香疤,原来竟是一个和尚。虽看清了样貌,但场中却无一人认得此人。叶千山等人虽目力不凡,但到底相距太远,也没看出此人是否是旧日相识之人。 那僧人冷笑道:“怎么,二位庄主竟不认得故人了吗?那就看看这件物事可还认得!”说着一扬手,一件巴掌大、一指厚的东西脱手飞出,带着呼呼的风声,直向演武台上的叶千山飞去。 叶千山听出飞来之物夹带的劲力非凡,若在以往,无论是闪避还是接拿都不在话下。只是他此时功力尽失,不要说伸手去接,就连闪避都很困难,眼见着自己竟要伤在这飞来之物上。正在此时,忽然人影晃动,薛舞阳已飞身赶至,抄手一接,便把那件东西拿在手里。 叶千山暗道一声惭愧,心中又难免升起一阵悲哀。他对薛舞阳道了声谢,注目往薛舞阳手中看去,一看之下不由神色大变,惊呼道:“天魔令符!” 叶千山的声音并不大,但听在所有人的耳朵里,竟像响起了一个炸雷一般,把很多人都惊得愣在当场,就像傻了一般。 薛舞阳看了看手中的天魔灵符,又凝神仔细端详台下那个僧人一番,忽然想起了对方是谁,喝道:“司空耀,你还活着?” 那僧人正是当年天魔教教主的关门弟子、位居魔教护法之职的司空耀。他听得薛舞阳道除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哈哈笑道:“不错,我还活着!想不到吧?我就是各位自居名门正派的人眼中的魔教余孽,如果此时来拿我,倒是绝好的时机。” 叶千山喊道:“大胆魔教余孽,侥幸得以不死,不思重新做人,竟敢公然来此搅闹。我派弟子听令,速将此贼拿下,格杀勿论!” 虽然掌门之位悬而未决,但两家的弟子对叶千山的吩咐还是不敢违背,何况这司空耀确曾是武林正道的公敌,于情于理,都该予以严惩。两家的弟子齐刷刷的拔出佩剑,就要过去动手。 忽听一人长声而笑,虽听来极是清脆,但却蕴含着三分冷意,包含着七分杀机。众人循着笑声看去,却见发出笑声的是那始终未发一言的锦衣少年。只见他神态极是从容,轻轻品了一口香茗,缓缓道:“久闻薛叶两大家族盛名,常想着一睹风采。怎知闻名不如相见,江湖传言,尽多谬误,实在令人失望得很!”说罢,缓缓摇头,面带冷笑。 薛舞阳挥了挥手,制止住了两家的弟子,向那锦衣公子朗声问道:“阁下此话何意?” 锦衣公子道:“贵派掌门之事纠缠不清、悬而未决之际,却要群起围攻远来之客,这就是名门大派的风范吗?” 薛舞阳道:“司空耀昔年乃是魔教护法,双手沾满罪孽,我等替天行道,何过之有?” 锦衣公子道:“天魔教覆灭多年,早已星流云散。纵有侥幸留得性命之人,想必也都改过向善,重新做人了。就如这位觉非大师,或许昔年曾因年轻识浅,造下恶业。但他后来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之前少不得忏悔昨日之非,一身戾气尽被佛法化去,单看他的法号,就知他已有虔心向善之意。众位自居侠义,却不肯给人改过向善的机会,而对那些假仁假义、图谋不轨之辈,却恣意放纵、姑息养奸,长此下去,武林道义何在?江湖公理何存?” 锦衣少年这一番话,却也说得头头是道,让在场很多人频频点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燃萁煮豆 薛舞阳略一沉吟,说道:“阁下之言,虽有些道理,只是司空耀今日屡屡口出厥词,分明有意图搅扰之意,哪里有丝毫释家弟子行止!” 锦衣少年道:“庄主只看其表,不重其里。我自远方游历至此,听闻薛叶两家掌门人交接和武林大会在即,便欣然赶来,意图一睹为快。路上遇到觉非大师,因相谈投机,他便把昔日之事说与我听,说不愿再搅入江湖是非之中,只想青灯古佛为伴,在佛前洗刷自己洗年的恶业。我等因见大师性情磊落,不舍就此分手,遂力邀同行至此。大师不愿以本来面目示人,倒不是心有所惧,只是不愿多生事端。只是到后来,看到两位庄主行事忒也偏私,激愤之下,这才出言点醒。却不料他的一片至诚之心,却遭人误解。薛庄主等人不去惩治怙恶不悛的凶徒,却要对这事外之人下其毒手,怎不令人齿冷?” 锦衣少年这番话虽说的冠冕堂皇,但一些有见识的人却知道他其实是在强辞狡辩,因为大家都看了出来,这个昔日的司空耀、今天的绝非和尚,他的每一句话,都有存心将这大典搅个七零八落之意,只是锦衣少年言辞犀利,让人实在不好辩驳。 薛舞阳性情沉稳,和叶千山比起来,就显得有些不善言辞,如今被这锦衣少年一顿抢白,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皱眉道:“阁下虽说得天花烂坠,但实在难以让薛某去听信一个昔年魔教护法的指证。” 锦衣少年道:“薛庄主此言差矣!君子达人怎能以心中好恶评判是非?” 薛舞阳皱眉不语,良久方道:“看来我今天若不让司空耀把话说清,在阁下这里,就要落个不辨是非的恶名。” 锦衣少年淡淡一笑道:“不敢!我等远来之客,难以左右庄主的决断。” 薛舞阳哼了一声,说道:“薛某岂是仗势压人之徒?司空耀,觉非大师,就请你说一说当年的情形吧。” 司空耀冷冷一笑,说道:“好,那贫僧就把当年的事情真相说与各位,信与不信,悉听尊便。”咳嗽了一声,他接着道:“当年,薛叶两家勾结七大门派和九大帮众偷袭天魔教总坛 叶千山喝道:“什么‘勾结’、‘偷袭’,请你注意措辞!” 司空耀道:“我说的是事实,你别吹毛求疵。” 叶千山还待斥责,却听刘天河说道:“叶庄主,别和他锱铢计较,他的言辞,恰恰能暴露出他的心思,也好让大家心中有个分教。” 叶千山闻言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司空耀这般说下去,恰恰让人们看到他仍是心向魔教,反倒对己方有利。”于是便不再多说。 司空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开始注意起措辞,说道:“那一夜的结果如何,自是不需贫僧多言,大家都清楚得很。当时我被叶三郎追到后山,避无可避之际,只好舍命一战。说句真心话,对于他的武功,我始终佩服得很,再加上当时的情景,我连一成取胜的把握都没有,最后被他一剑刺入心窝。” 薛舞阳点头道:“事后曾听人提起,说那晚看见过你的尸体,可第二日却不见了,都猜想可能是被野兽拖了去。你到底是如何活转了过来?难道天魔教当真有起死回生之法么?” 司空耀苦笑道:“世间那有起死回生之法?若真有,那现在江湖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在场那些经历过天魔教横行时期的人都心中默然,知道他的话确是实情。如果天魔教真有永生不死之法,不要说是江湖,恐怕连天下格局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司空耀接着道:“其实说来我能得脱大难实属侥幸,只因我的脏腑天生畸形,心室不似常人生在左边,所以叶三郎那一剑虽刺入心窝,却未伤及心脏,只是使我昏死过去。”说到这,他忽然心中一颤,心道:”我怎地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若以后再遇到叶三郎那样的高手,我焉有命在?”只是话已出口,却再难收回了。顿了一顿,接着道:“我只昏迷了片刻便即醒来,此时叶三郎已将誓死反抗的教众杀死,有几个吓得破了胆,跪地求饶,他便饶了他们的性命。此时叶千山赶到了,不由分说,竟把几个投降的人尽皆杀了。叶三郎心中不满,怪他滥杀无辜。叶千山却说除恶务尽,要他不要妇人之仁。叶三郎心中不满,转身拂袖而去。哪知此时叶千山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筒,打开盖子将一团物事甩向了叶三郎。叶三郎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亲哥哥会向自己下毒手,是以全然没有防备,一下便着了道,只听一声惊呼,手中长剑在背后疾挥。当天夜里月光暗淡,我模糊地看到叶三郎的肩头附着细长的一物,瞬间便被他削成几段。他回头对叶千山说了一句‘你竟然 ’话未说完,便颓然倒地。我见他们自家兄弟起了内乱,心中虽觉得有些痛快,但更多的却是恐惧,真看不出这些自居侠义之人竟是这般阴险狠毒,竟然比我们这些所谓的邪魔外道更加残忍无情。” 在场众人凝神倾听,不时有人在留意观察叶千山的神情。却见他此时却是神态从容,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冷笑,缓缓说道:“我不知该称呼你司空护法呢,还是觉非大师。你说在下善于优伶之技,我看你倒是精通凭空杜撰之能事,比之唐人笔记犹有过之。反正舍弟已死去多年,自是没人能揭穿你的弥天谎言,可以任由你信口雌黄。只是大家都是明辨是非之人,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司空耀冷笑道:“你先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稍后的事情,或许在场中有人亲身经历,看我说的是否属实。论武功,我自知不是叶三郎的对手,在重伤之下,也难敌叶千山,于是隐忍不动,盼着能有机会出奇制胜。哪知此时脚步声响,似乎又有人赶了过来。叶千山一晃身形,没于黑暗之中。我听见有人到来,于是继续装死,看看来的到底是敌是友。”似乎是说的口干舌燥的缘故,司空耀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众人正听得入神,见他这个样子,到好似酒肆坊间的说话人故意给听者留扣一般,不由得甚是焦急,就有性急之人问道:“到底是谁来了?怎么不说啦?” 林错虽也心头好奇,但却根据司空耀所说的话,和自己几天来经历的事进行了比对思索。他发现叶千山的身材和那晚的青袍客的身材极是接近,只是声音却无从辨别,因为那晚青袍可说话时都是故意做出的假声,但这正说明了他怕了缘师太听出他的原本声音,所以才会如此。他初见叶千山时,发现叶千山额头有些青紫之色,只是自己也没有多想。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晚曾将一颗石子击中青袍客的额头,如果不是巧合,那只有一种解释,司空耀的话确属事情。又联想起叶千江和了缘师太等人谈论这件往事时的表情,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想至此处,不由打了个冷战。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相互攻讦 司空耀接着道:“来的人我也认得,就是那神农谷的秦不弃。他一边走,一边喊着叶三郎的名字。他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便停下来查看。当他认出叶三郎时,不由一声惊呼,俯下身子观看,跟着又惊呼了一声‘冥螭!’。我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听出他的声音甚是惶急。只见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了一些东西,稍后似乎是把一些药物纳入了叶三郎的口中。我虽知秦不弃武功低微,却对他用毒之术颇为忌惮,也不敢轻举妄动。正在秦不弃施救之际,又有很多人赶到,这其中就有的薛庄主和他的妹妹薛帆影,还有两家其他子弟。大家看到当时的情形都是大惊失色,听秦不弃说叶三郎是被冥螭所伤,更是变颜变色,顾不得追问情由,只是问是否有救,却只是见秦不弃一个劲地摇头。此时叶千山又冒了出来,假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询问情由,随后就痛哭失声。众人只道他手足情深,既陪着他落泪,又出言安慰。稍后便有叶家弟子出言喝问秦不弃,说冥螭本是他的,又说他和叶三郎颇有嫌隙,定是他挟私报复,害死了叶三郎。秦不弃当即出言反驳,说冥螭已于日前遗失,不知怎地在此地出现。叶家人又问他怎会到了此地,他说是一名叶家弟子说叶三郎请他到后山相助,等赶来时,发现叶三郎已经倒在地上。叶家人问他传话的人是谁,秦不弃却张口结舌,说并不相识。叶家人此时已认定了他就是凶手,盛怒之下,就要将他碎尸万段。薛帆影和叶三郎本有婚约,看到情郎罹难,自是心中悲伤,我和众人一般心思,只道她也会杀了秦不弃报仇,却不料她却出言喝止,说秦不弃绝对做不出此事,自己愿意用性命担保。众人见她如此说,虽是心中不服,却也只好暂时忍耐,说把他带回去严加审问。众人顾不得打扫战场便匆匆离去,至于后来的事情如何,我就难以知晓了。自此之后,我远走避祸,后来得蒙高僧点化,就此遁入空门。今天到此,本也不想多事,但看着两位当家人将这般盛典视同儿戏,处事多有不公,义愤之下,这才屡屡出言冒犯。我也知这一来身份泄露,只怕一时三刻便有血光之灾。好在多年参禅,已颇有所得,也不将这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了。各位如想动手,贫僧也绝无怨言。”说完,口诵佛号,闭目不语。 众人起先听司空耀的诸般说辞,都看出他是存心滋事。等到后来揭破了身份,更料他必是存心报复,对他说的话大多半信半疑。但听完了他所述的一切,却又觉得无懈可击,找不出什么漏洞。尤其是薛舞阳等当时亲历此事的人,发现他说的话和当时的情形一一吻合,心中更是不再怀疑,都把目光投到了叶千山的身上。 此时的叶千山倒是神态从容,看不出一丝的慌乱,就像一个局外之人一般。他轻轻拍了几下巴掌,脸上泛起一丝嘲弄的微笑,说道:“好!好!好!司空耀,觉非大师,你能将一番谎言说得这般滴水不漏,实在令在下佩服之至!” 司空耀冷笑道:“贫僧只是据实而言,信与不信,切随大家。你是否遭到惩罚,也与贫僧无干。” 叶千山道:“有些事一开始在下也想不明白,只是听完你的话,却是豁然开朗。” 司空耀冷笑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叶千山道:“我起初想不通,怎么我派中人竟然会魔教的武功?此时却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不待对方接口,接着道:“当年天魔教横行江湖,天魔大法更是令人谈虎色变。只是这是魔教镇教的武功,只有少数几人得以修炼,随着魔教的覆灭,这门邪派武功也就此失传。我只道自此江湖将转为太平,却不料阁下侥幸得脱,而且觅得了传人。只是说来可悲,这魔教武功的传人,竟是昔年身先士卒剿灭魔教的我派中人。我依稀记得,大战的第二天,众人分头清理战场,薛凤阳应该比别人回来的晚了一天。人们询问时,他说和众人走散了,在山中迷了路,当时也没人怀疑。现在想来,定是他看到了重伤的司空耀,不但把他救走藏匿,而且还学了他的功夫。今天司空耀到此,就是想把他推上我派掌门的位子,以借此控制我派。” 众人回想司空耀从一出现的种种言行,觉得叶千山的推断确实合情合理,便都信了七分。只是因为他没能解释清自己伤害手足之事,却也让人怀疑他有攀诬之嫌。 薛凤阳高声说道:“千山师兄,你这么说可实在有失厚道!别人指证你戕害手足的事情,你无法自圆其说,就来攀诬我,这哪里是一派宗主的行为?” 司空耀冷笑道:“为了掩盖自己的罪孽,就去诬陷他人,简直就如同疯狗一般。” 叶千山不去理会司空耀近于辱骂的讥刺,对薛舞阳道:“师兄,今天的事情你要做出一个决断,以免被魔教妖人钻了空子。三郎死去多年,当年的事情我既然难以说清,自是脱不了嫌疑,不要说掌门之位难以担当,就连叶家族长也难以继任。现今我武功既废,刚刚你我的比试自是算不得数,掌门之位由师兄担任,小弟心服口服,没有半句怨言。但若让这个勾结魔教的薛凤阳做了掌门,只怕要将我派至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请师兄三思。”说着殷切的望着薛舞阳。 薛舞阳虽经历风浪无数,但一个时辰之内,门中的两大高手一个涉嫌戕害手足,一个涉嫌勾引魔教,实在是他接任掌门重担以来遇到的最为棘手之事。他看了一眼叶千山,又看了一眼薛凤阳,一咬牙,高声说道:“各位在做的朋友,今天本是我派和武林同道的大好日子,却无端生出这许多枝节,倒叫大家见笑了。这也是我等治家无方,约束门人不力所致,实在惭愧的很。但一件事情的发生往往利弊均沾,今天出现的两件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今天显现出来,恰恰给我派一个肃清整顿的一个契机。若延误日久,只怕积重难返,再也无法收拾。所以,薛某不避嫌疑,暂代掌门之位,以行号令,不知我派弟子可有异议。” 薛叶两家弟子看到门户中出了这些事,都是心中惴惴不安,怕门户就此一蹶不振,以后在江湖行走,难免被人指指点点。正没主意之时,听薛舞阳如此说,都觉得有了主心骨,于是两家弟子纷纷表示赞同,更无异议。 薛舞阳看两家弟子均表示赞同,于是又说道:“我派掌门人交接固然重要,但和成立武林同盟的事情比起来,却是小事一桩。所以,薛某提议,我派掌门交接无限期延后,等到把诸般事情处理完毕,再行定夺。后面的时间,就商议成立武林同盟之事,推举合适的盟主人选。敝派出了这些扫尽颜面之事,再也没脸角逐掌门之位,只是尽可能做好东道,照顾好大家的饮食起居,为武林同道做些绵薄之力,也就知足了。不知薛某的想法可还使得?” 薛舞阳这样一说,到让台下大多数人生出敬意,都道这才是一派宗主的心胸,于是有人建议他不要放弃武林盟主的角逐。 刘天河和陈子陵一般武林名宿及一些大帮派的掌门人计议一番,便同意了薛舞阳的建议,但还是邀请他参与盟主的竞争。薛舞阳知道刘天河等人心意甚诚,而其他人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门户中发生了这些事,他的心里一直乱糟糟的,也实在没有心情参与其他,于是婉言谢绝。他见众人再无异议,于是又对门中弟子宣布道:“我派门下弟子叶千山、薛凤阳,因有不轨嫌疑,需暂行扣押,等查明真相,再行发落。来人,将二人拿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通敌罪证 两族中都有执法弟子,闻听薛舞阳发令,于是跃上演武台,擒拿二人。 叶家弟子对叶千山躬身道:“庄主,得罪勿怪!” 叶千山此时倒是非常坦然,淡淡笑道:“你们无需顾虑,尽可听掌门的号令行事,来吧!”说着背负双手,任由执法弟子带走。 薛家执法弟子刚走到薛凤阳近前,突见薛风扬长剑划了个圈,将几个执法弟子迫退。 薛舞阳喝道:“薛凤阳,你想抗命吗?” 薛凤阳起先一副唯唯否否的样子,现在看到即将身陷囹圄,不由大是惶急,嘶声叫道:“为何拿我?我没罪!” 薛舞阳喝道:“你若真觉得冤屈,改日会给你申辩的机会。但此时你若公然抗命,我派中人人得而诛之。拿下!” 薛凤阳又将长剑猛挥,将几个弟子逼退,叫嚷道:“叶千山的丑事被外人揭露,与我何干?只因他败在我的手里,心中不忿之下,这才编出一番鬼话诬陷于我。你身为一派宗主,如此偏听偏信,如何叫人信服?” 还没等薛舞阳说话,只听台下有人喝道:“你学的是不是邪派武功姑且不论,但你身上如何有大金国的令符?你家中又如何有大金国梁王府护卫统领给你的书信?戕害手足固然令人不齿,私通敌国更加罪无可恕!” 众人闻言更惊,寻声看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尼姑,认得正是刚刚说过话的了缘师太,也就是昔年的冰雪女侠薛帆影。只见了缘师太一抬手,一个牛皮纸袋脱手飞向演武台。 薛舞阳听了妹子这话更是心惊,眼见纸袋迎面飞到,一把抄在手中。他虽知妹子身手不凡,但若将一纸信函掷出十几丈外,却是无法办到的。等到一接到纸袋,这才心头了然,原来纸袋颇有些分量,显然其中藏有重物。他打开信封,一下倒出一枚牌铜,就着烛火之光细看,却见上面都是曲曲弯弯的文字,显然是异族之物。他知道自己的妹子不会说谎,于是喝问道:“薛凤阳,这是何物?” 薛凤阳听得了缘师太一说,就已是心慌意乱,不由自主地伸手入怀,一摸之下,发现梁王府给自己的令牌已经不见,这一来更是心惊胆战,听到薛舞阳喝问,狡辩道:“我知道那是什么?就算是敌国之物,又与我何干?” 薛舞阳并不理会他的狡辩,又从纸袋中掏出几页纸来,粗略一看,不禁目眦尽裂,满面怒容,大声喝道:“事实俱在,你还敢狡辩!你的高祖虽然不肖,却也只是自甘下流而已。而你,青出于蓝,竟然做了金人的走狗,整个家族都会因你蒙羞。” 薛凤阳自家密室中的密函何时被人搜走已经令他费解,而自己贴肉而藏的令牌被人盗走,以自己的武功,竟然毫无知觉,更让他惊恐万状。 其实薛凤阳不知道,孙不空曾在梁王府见过他,也曾看他用过令牌,便料想这等重要的物件他很可能贴身而藏,于是便假意寻人,到薛家弟子那一丛人中转了一圈,把令牌偷到了手,悄悄的告诉了了缘师太等人薛凤阳的卑鄙勾当。只是单凭一块令牌,还难以给其定罪。薛凌风救出薛小妹,筹划着如何安置于她,林错心思灵动,想到孙不空的话,便猜想薛凤阳家中或许有他私通大金的证据,于是便提议到他家中搜查一番。他们三人都有极好的身手,对付薛凤阳家中留守之人自是绰绰有余。他们在薛凤阳家中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不但有完颜兀术赏赐的珍珠财宝,还有梁王府护卫统领写给他的密函,让他想方设法夺得掌门和武林盟主之位,多多拉拢些心向大金之人,以为日后金兵南下之时策应。了缘师太正要接发他的阴谋之时,却又出现了司空耀又揭破了叶千山暗害叶千江的事。她一直渴望知道当年的真相,可醒后的叶千江却一再回避。她听到司空耀提到这件事,便凝神倾听,终于把积压在心中的迷雾彻底扫清。她虽想着为叶千江报仇,但个人恩怨和国家大事比起来,却又显得无足轻重了。她看薛凤阳依旧狡辩不休,便把证据拿了出来,让这卑鄙小人无所遁形。 薛凤阳虽自知罪孽深重,就算此时跪下来求情,只怕也难以幸免。思量再三,就想着只有把事情搅得一塌糊涂,自己才有趁乱逃走的希望,于是哈哈笑道:“真没想到,你们为了排挤于我,竟想出了这么多的花样。这令牌和书信是真是假,只有你们自己心知肚明,昧着良心栽到我的头上,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了缘师太等人都是一愣,心道:“这书信和令牌并不是当众搜出,却是难以给他定罪。明知他这是出言抵赖,却也难以辩驳。” 薛凤阳接着道:“大约是我知道的秘密多了一些,就惹来这些祸事,以至于别人定要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 薛舞阳见他依然强辞狡辩,心中更怒,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诡辩。” 薛凤阳冷笑道:“怎么?你们怕了?不敢让我开口了?” 薛舞阳喝道:“我等光明磊落,何惧之有?” 薛凤阳又是一声冷笑,说道:“光明磊落?你们也配?我问你,你们明知薛小妹和叶枫私奔之事属实,却编排出一番谎言来欺瞒世人,这难道算磊落?叶千山为了掌门之位戕害手足,这也算磊落?就是这位昔日的冰雪女侠薛帆影,你做的事又怎配得了冰雪二字?我问你,叶三郎到底死了没有?他这些年又在哪里?” 在场众人越听越糊涂,心中都道:“难道叶三郎竟然没死?薛凤阳质问薛帆影,到底是什么意思?” 了缘师太原本对薛凤阳并无恶感,并没有因为他的出身而轻视他,觉得这人素来稳重,行事极是得体,哪料到他的本来面目竟是这个样子,不由心中颇多感慨。她不清楚薛凤阳如何知道叶千江的事,听他如此说,虽心中愤怒,却并没有发作。她也知道这些事情都到了做一了断的时刻了,于是朗声道:“阿弥陀佛,既然你提出此问,贫尼就答复于你。不错,叶千江确实没有死,这些年来,一直是他的乳娘照顾他,他们的住所就在我的庵堂附近。” 薛凤阳冷笑道:“你敢于直认此事,倒也难得。叶千江尚在人间的事你竟隐藏十多年,还把他安置在尼庵附近。你的庵堂似乎是叫莲心庵吧?明着似乎是说心如莲花般圣洁,暗地里只的恐怕仍是和叶千江两心相连吧?谁知道这十多年来,你们做了些什么?” 了缘师太没想到薛凤阳竟是如此卑鄙龌龊,公然向自己身上泼脏水,只是自己若站出来和对方辩解不休,难免有此地无银之嫌,她的性情本就刚烈异常,此时怒气攻心,只觉得胸间气血翻涌,一张嘴,竟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粉罗刹见状大惊,赶忙为其推功过血,好言安慰。林错对了缘师太极为敬仰,见她被无耻之徒这般羞辱,也是气愤难当,只是自己人微言轻,难以为其做有效的辩解。他手握剑柄,只待厮杀一起,说什么也要相助拿下薛凤阳,给了缘师太出一口恶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狗急跳墙 薛叶两家的祖先师出同门,又是生死弟兄,因而累世交好,百年来通婚之事不断。只是近几十年来,两家纷争不断,虽原因众多,却正如了缘师太对薛十五所说的那样,无非是名利之争罢了。了缘师太没出家时闺名薛帆影,当时和叶千江都以相貌武功驰誉江湖,二人在接剑大典上一见钟情,便再难割舍。只是当时两家的关系已日趋紧张,婚姻之事颇多障碍。二人都极有见识,不但想这结下百年之好,更想以二人联姻之事消除两家的隔膜。在一众热心的武林前辈斡旋下,两族人终于做出了退让,在他们订下亲事后,两家也出现了短暂的和谐氛围。江湖儿女不受世俗礼教约束,他们二人曾多次携手共闯江湖,留下了诸多除暴安良的美谈。叶千江传给林错的江帆剑法,就是二人联手所创,几乎到了横行天下的境地。 只是好景不长,在诛灭天魔教时,叶千江莫名其妙地被冥螭所伤,虽暂时保住了性命,却重度昏迷,如活死人一般。 薛舞阳眼看叶千江康复无望,因怕毁了妹子的幸福,便强行和叶家解除了婚约,让两家的关系再次恶化。哪知薛帆影极重情义,悲愤之下,竟剪去了满头青丝,出家做了尼姑。 那时叶千江的母亲尚在人间,含辛茹苦的照顾着儿子,希望他能醒转过来。后来,她发现叶家竟然杀机暗涌,有人在处心积虑的想要害死自己的儿子。叶母也是武林中人,心思细腻,经过一番抽丝剥茧的调查,发现最大的嫌疑人竟是叶千江的同父异母哥哥、已经登上庄主之位的叶千山。 叶母一心想查出证据,给儿子讨回公道,只是天不假年,证据还没搜到,却发现自己竟已经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间。叶母知道,只要自己一死,就算凶手肯放过叶千江,失去自己照料的儿子,也难在世间存活。经过一番苦思,她找到了叶千江的乳娘陈婆,将儿子托付给她。此时她也料到秦不弃受了冤枉,又找到神农谷,在秦不弃那里讨到一枚药丸,给叶千江服下后,让他处于假死的状态。 当叶千江的“葬礼”办完之后,叶母和陈婆夫妇二人乘着夜色挖出了叶千江,给他服下解药之后,便由陈婆夫妇二人将其带走。在秦不弃的指引之下,他们把叶千江安置在了莲心庵的附近。陈婆和叶千江虽毫无血亲,但对其却爱逾亲生,甘心为其舍却天伦之乐,在深山之中结庐而居,对其十几年如一日的悉心照料。 了缘师太出家的前几年,仍难以摆脱尘世情缘,盼着叶千江早日醒来,仍难免生出一些模糊的幻想。但随着年华渐逝,日日佛法熏陶,渐渐看淡了儿女之情,只是想着让叶千江活转过来,给他讨回公道。 数日前,她和薛十五等一众薛家弟子见了面,便料想叶千江的藏身之地有可能暴露,便于深夜中在陈婆的石屋外守卫,以防不测。八月十三那天晚上,果然有蒙面高手前来欲行不轨,所幸与及时赶到的林错联手将其击退。 等秦不弃用冥螭医好了叶千江,她便追问凶手是谁,哪知叶千江除了说秦不弃不是凶手外,对于真凶是谁却闭口不说。了缘师太心下了然,也就不再追问。 第二天,薛舞阳寻到此处,得知了事情的一些梗概后,也是震惊非常,便提议让二人同回薛家,如有可能,将为他们讨回公道。等到了现场,却是风波不断,嫌疑重大的叶千山被薛凤阳吸光了内力,竟成了废人。了缘师太和叶千江一般心思,认为他这也是报应所致,便不想对其落井下石,揭过这一篇也就是了。哪知司空耀为了昔年的恩怨,硬是把这些旧事抖了出来,薛凤阳为了活命,像疯狗一般乱咬一气,竟把脏水泼到了了缘师太身上。除了那些卑鄙龌龊的好事之徒趁乱起哄外,一些正直之士虽脸现不屑之色,却是不一样的想法,有的自是不信薛凤阳的鬼话,更加不齿他的为人,有的却是模凌两可,只道了缘师太真的做出了有辱佛门清誉的事来。 薛舞阳虽没见到自己的胞妹吐血,但他素知她的为人,能够体会出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听得薛凤阳这般作践于她,再也无法忍耐,嘶吼道:“你是否勾结邪教人物虽无铁证,但你以邪派武功伤害同门,却是有目共睹之事,现在你私通大金的证据确凿,不但抵死狡辩,还反过来污蔑他人。今天若让你逍遥法外,薛叶两家还有何面目立足江湖?”说罢对两族中的其他弟子喝道:“我派弟子听令,结剑阵,休要让他走脱。他若再行反抗,杀无赦!” 门下弟子得令,都手持长剑,分列演武台四周,严阵以待。 司空耀哈哈大笑,说道:“常闻薛庄主处事公平,今天一见,实在是江湖误传。这般剪除异己的做法,实在令人齿冷!” 薛舞阳怒道:“薛某公与不公,大家自有公论,无需阁下费心。” 司空耀冷笑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 薛舞阳哈哈大笑道:“薛某处理家事,与阁下何干?阁下若真要横加插手,薛某只有舍命奉陪。就算血溅当场,毁了百年基业,又何惧之有?”说着,两道凌厉的目光,犹如利剑一般,刺向司空耀。 司空耀一颗心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突,一双眼睛竟似不受自己控制般地回避着对方凌厉的目光。他望向锦衣少年,似在征询对方的意见。却见锦衣少年依旧不露声色,只是向他缓缓摇了摇头。他知道对方的意思,此时若贸然出手,一则师出无名,再则根本也没有胜算。想明白了这些关窍,只好隐忍下去,只是冷笑了几声,以显示对薛舞阳的蔑视,只是底气已明显的不足了。 薛凤阳已和前来捉拿自己的弟子动上了手。他本来盼着司空耀等人相助自己,如今看到对方隐忍不动,知道眼下只有靠自己了。好在薛舞阳自持身份,并没有亲自出手,这几个执法弟子根本拦不住自己。但眼看两族弟子已将演武台团团围住,想要走脱,实属不易,焦躁之下,自演武台正前方飞身跃起,直向着台下的一张圆桌落去。 圆桌周围坐的几人虽也和两家有些交情,但此时却不便插手其中,于是纷纷闪开,任由薛凤阳落到桌上。 薛凤阳的轻身功夫也是不凡,足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身子再次向前跃出,竟没将桌子踏翻,只是震翻了一些杯盘果蔬。 两家弟子看他从这里突围,连忙包抄而至,进行阻拦。薛凤阳知道突围不易,情急之下,突然向着一个青衣汉子扑去。 青衣汉子本是江湖中的小角色,只是为看热闹而来,实在没想到会受到攻击,还没等回过神来,已被薛凤阳抓住了衣领,跟着肩头和肋下一麻,被封住了穴道,再也动弹不得。 两族弟子看到薛凤阳把长剑架到青衣汉子脖颈上,都倏然止步,只是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薛凤阳喝道:“让开!否则我杀了他!” 薛舞阳此时也已经飞身赶至,眼见薛凤阳以人质要挟,虽心中愤怒,却也难以委决。那名青衣汉子虽是江湖小角色,但此时此地,若让其死在薛凤阳的剑下,就难以向江湖同道交代了。他咬牙喝道:“薛凤阳,你此时弃剑束手,族门之中还会念你并没铸成大错,给与从轻发落。你如执迷不悟,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薛凤阳咬牙笑道:“哼,以你们给我定的这谢罪,还会有我的好果子吃吗?别拿我当三岁顽童。给我准备一匹快马,不然,让他给我垫背。”说着剑身轻轻滑动,只听那青衣汉子一声惨呼,吓得险些昏死过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次联手 薛舞阳性情沉稳持重,于机变方面有所欠缺,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只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薛凤阳喝道:“快一些,不然就让他死在薛家地头上!” 薛舞阳一顿足,对族中弟子道:“给他一匹马,让他多活几日!” 门下弟子依言牵来一匹健马,放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林错灵机一动,在豹子头耳边耳语了几句。豹子头频频点头,面露微笑,以示赞许。 薛凤阳喝了声:“让开道路!”然后挟持着人质,一步步的倒退过去。眼看众人要跟过来,又喝道:“站住!” 众人只好依言止住了脚步,眼巴巴的望着他走到了马匹旁边。 薛凤阳估计就算对方众人轻功再好,也难以追上自己,于是一把将青衣汉子推倒在地,身子一跃上了马背,还没等身子坐稳,就一掌击在马屁股上,健马吃痛,一声长嘶,奋蹄奔出。 薛叶两家子弟不等掌门发令,就要一跃而出,去追拿本门叛逆。那知还没等他们迈开腿,却见一条黑影忽的一声蹿了出去,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还没等众人明白是怎么回事,黑影就已经窜到了薛凤阳的坐骑后面,紧跟着一声惊天的咆哮之声传出,却见薛凤阳胯下的坐骑一声惊嘶,竟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薛凤阳更是心惊胆战,好在他武功颇是不凡,在坐骑倒地的一刹那,身子借势滚出丈外。 众人此时才看明白,原来那一条黑影是一只通体黝黑的猛兽,看体型应该是豹子头的那只黑豹。在百兽之中,豹子的奔跑速度位居榜首,尤其是短距离的冲刺,更是天下无敌,就算是绝顶的轻功高手,也难以像这只黑豹般在一刹那便追上奋蹄而驰的奔马。虎豹乃是兽中之王,一声吼叫就足以使骡马破胆,这也是人类难以比拟的。 薛凤阳翻身跃起,回身一剑刺出,趁着黑豹闪避之时,发足狂奔。 这时,又一道黑影激射而至,于起落间已经利刃在手,不等身形落地,已经攻出数招。但奇怪的是,那只黑豹似乎对这骤然而至之人极为惧怕,一转身,竟夹着尾巴逃了开去。 薛凤阳只觉得身后剑气森森,大骇之下,把手中长剑在背后急舞,只听当当当当当,如连珠一般,与对方的兵刃撞击在一起。他虽觉出对方的武功未必强过自己,但此时哪敢恋战?虚晃一招,飞身蹿入一片小树林中。他生于此地,对地理环境极是熟悉,知道树林的另一边有一条很深的溪流,只要跳到水中,就能借水遁去。 薛叶两家弟子发一声喊,跟着奔进树林。只见两条人影在树木丛中忽隐忽现,动作快得犹如鬼魅一般,期间偶尔有兵刃撞击之声传出。 薛凤阳一心只想逃离此地,对身后追击之人恨之入骨,一进树林,绕着一株大树旋转一周,一剑刺向对方。哪知对方机灵得很,早料到他有这一手,不等薛凤阳一剑刺到,已是腾身而起,左手攀住一根枝杈,在薛凤阳招式堪堪用老之际,又飞身而下,一剑斩落。 薛凤阳知道对方不是善与之辈,眼见薛叶两家弟子飞步赶来,实在没有时间和对方纠缠,急忙抽身而退,向着树林深处飞奔。哪知身后的人如影随形一般,偏偏无法摆脱。事到如今,他实在别无他法,只好凭借高超的轻身功夫发足飞奔,任凭对方的剑气在身后穿梭往复。 树林中央有一片空地,常有薛家弟子在这里练习剑法,将地上踩踏的寸草不生。薛凤阳知道再有不远就到了河岸,看到了希望,心中越发笃定,奔跑速度却是丝毫不减。刚到空地中央,忽觉眼前一花,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白影出现的实在太快,竟是一点征兆都没有。薛凤阳大惊,猛一晃身,从白影旁边嗖地越过。只是刹那的一顿,背后的剑气又至。薛凤阳急忙挥剑格挡,刚化解了背后的危机,却见那白影又到了面前,快得真如鬼魅一般。 薛凤阳已看出前面的白影并非鬼魅,而是身法极快的武功高手。他此时情急拼命,真到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境地,当即喝道:“让开!”同时一剑刺了出去。 对面的白衣人轻声叹道:“迷途能返,犹未为晚,何苦这般自寻死路?”说话的同时,手中已多了一件尺半长的物事,只听叮的一声,已把薛凤阳的长剑荡了开去。 薛凤阳突然翻身扑倒,在前胸尚未着地之时翻转了身子,一剑横削白衣人的双足,也因此避开了追袭之人的一招。 却听追击薛凤阳的那人欣喜叫道:“周兄,原来是你!” 白衣人轻笑道:“贤弟别来无恙,想不到你我兄弟又见面了!”嘴里说着,手中的兵刃一抖,刷的一声张了开来,犹如斧钺一般,斩向薛凤阳。这白衣之人正是周竟泽,那追击薛凤阳的自是林错了。 林错招式不停,口里说道:“周兄,此人极是卑鄙,切莫让他走脱了。” 周竟泽笑道:“其中原委,愚兄已尽皆知晓。今日你我兄弟再次联手,量此等宵小之辈难逃公道!” 众人眼见平地又冒出这么一位武功高强的白衣青年,且不说其身法灵动飘逸,一举一动宛如闲庭散步一般,就看其在这刀光剑影之中这般谈笑自若、气定神闲,就足以令世人折服。 薛舞阳虽知道这两人是友非敌,这般仗义援手完全是一番好意。只是薛凤阳是薛家的叛逆,如果被外人拿下,众目睽睽之下,薛家的人也实在没了面子,于是朗声道:“两位仗义援手,盛意拳拳,薛某铭感五内。只是刀剑无眼,倘有疏虞,我等难辞其咎。况且此贼出自薛家,理应由薛家人处置,个中情由,还请见谅!” 林错虽踏入江湖日短,却因聪明善思,对江湖人的习性已有所了解,听了这番话,知道薛舞阳怕折了面子,于是就想闪退一旁,让薛家人自行处置。 周竟泽闻言却笑道:“庄主美意,周某岂有不知?只是我与薛叶两家本有渊源,说起来倒也算不得外人。此次出手虽嫌鲁莽,却也不算越俎代庖。” 薛舞阳闻言一愣,心中极力搜索是否有姓周的故交。蓦地想起一事,脱口道:“阁下莫非是 ?”话说了一半,又倏地止住,似乎心有顾忌。 此时忽见一个十几岁的童儿自一旁闪出,对薛舞阳道:“这是我家主人的名刺,请庄主过目!”说着将名刺捧到薛舞阳面前。 薛舞阳不敢怠慢,双手接过名刺,借着月光略一过目,随即神情大变,连忙说道:“公子万金之躯,实在不宜涉险。就把这奸徒交予我等好了。”转头对两族弟子道:“众弟子听我号令,速速拿下薛凤阳,莫叫他伤了贵客!”说着率先挺剑杀入战团。 其他子弟虽不明所以,但看到掌门人这般说,也就不再迟疑,一起扑向薛凤阳。 薛凤阳武功虽是不弱,但被林错和周竟泽两大高手联手攻击,早就败象显露,频频遇险,如今薛舞阳等人又一拥而上,他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不消片刻,便被林错一剑削去了肩头的一块皮肉,刚一转身,周竟泽的扇柄已点在胸口的膻中大穴,当即委顿在地。 薛舞阳又出手点了薛凤阳几处要穴,吩咐那些执法弟子道:“严加看守,若有疏忽,为你们是问。”然后又对周竟泽深施一礼,说道:“公子远来,薛某有失迎迓,实在有罪!” 众人都是心中纳罕,猜不出这位白衣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薛舞阳这个武林大豪对其这般谦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帝室之胄 周竟泽以礼相还,说道:“庄主切莫如此!周家和薛叶两家累世交好,算起来,您还是我的长辈。多年前,我便有心到此拜谒,只是俗务缠身,难得其便。此次因公务北上,便绕道至此,以了夙愿。此番看到薛叶两家这般气象,心中颇感慰藉。” 薛舞阳连连点头称是,说道:“此处不是待客之地,还请公子移步庄内,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周竟泽道:“庄主盛意,周某本当愧领,只是贵派掌门之位悬而未决,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这些都是头等大事,岂可因周某一人而延迟?” 薛舞阳看对方潇洒飘逸,落落大方,和俗世间那些身居高位,时时处处拿腔作势之辈大是不同,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又谦让了一番,见对方语出真诚,也就作罢了。 众人相偕来到会场,薛舞阳邀请周竟泽到台上落座。周竟泽道:“今日到此,只为叙旧而来,适逢此等江湖盛事,已是意外之喜。我非江湖中人,若占据主席,未免不伦不类。周某别无他求,只愿在客座谋得一席之位,得以瞻仰各方豪杰之风采,其愿足矣!” 薛舞阳听他说得有理,也就不再多说,吩咐门下弟子安排桌椅茶点,请周竟泽落座。周竟泽不再客气,拉着林错落了座。 薛舞阳重新走回演武台上,和刘天河等人以及叶家的几位长者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刘天河等对那白衣公子的身份也很好奇,只是看薛舞阳无意透露其身份,也就不便多问。 众人商议了片刻,达成了共识之后,刘天河再次来到台口,冲着台下朗声道:“叫诸位久等了,老朽仅代表薛叶两家向诸位致歉。”团团一揖之后,接着道:“生出了这多枝节,是大家始料不及之事。好在各位都是豪迈磊落之辈,自不会因此生出嗔怪。由这些事也可看出薛叶两族治家严谨,纵有不肖弟子欲图不轨,也难逃家法制裁,断不会任其为祸武林。刚刚两族的当家人和老朽计议一番,都道他们掌门之位接任固然不是小事,却还难和武林盟主推选之事相提并论,因此他们提议,将门派家族之事延后处理,将更多的时间留给武林盟主的推选,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台下众人纷纷叫好,大多人都道还是薛叶两家的人识大体顾大局,这般做法,真正不愧大家风范。司空耀等人虽想着把薛凤阳推上掌门之位,由此控制着两大家族为自己所用。哪知天不从人愿,薛凤阳掌门之位落空,只怕连性命都难保全。如果还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也实在无趣得很。他们最大的目标乃是奔着武林盟主的位置而来,薛凤阳当不当掌门,却在其次。听刘天和这般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点了一下头,也就没有插言。 看大家都没有异议,刘天河接着道:“薛庄主看门派中出了这些事,心中颇为自责,无意竞争盟主之位。只是老朽等人认为,人无完人,只要大节不亏,有些小小的过失,也算不得什么,在座各位都是豪迈磊落之人,也不会斤斤计较。老朽信得过薛庄主的人品,甘愿作保,让他也参与进来,主要是请他给武林多做些事情,不知大家以为如何?” 与会者多是薛舞阳的新朋故交,对其竞选盟主之事自是赞同。那些也有意竞争盟主之位的武林大豪,虽觉得他一参与进来,自己的胜算就小了许多,但这些人都是有身份、地位之辈,生怕被人说自己小气,因而不便公然反对,都言不由衷的表示赞同。 刘天河接着道:“只是现在时间太晚了,大家也都劳乏得很,不如大家暂回住所休息,到明日,养足了精神,在进行武林大会盛典,如此可好?” 不要说薛叶两家弟子忙碌争斗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就感到劳乏了,就是这些看客,从早晨一直坐到现在,也觉得疲倦。听刘天和这么一说,自也是一起响应,纷纷起身,各回各处休息。 薛十五看锦衣少年一班人并不在本庄休息,打马扬鞭而去,于是对薛舞阳道:“爹,难道任由这些人离去吗?不如派人看看他们去往何处。” 薛舞阳冷笑道:“不必了!他们所图的大事未成,明天必然回来。”说完,邀请周竟泽进庄。 薛舞阳将周竟泽等人安排到一座精舍住下,派了几个最得力的仆人过来伺候,又郑重叮嘱一番,这才引领着周竟泽来到自己的书房。遣散了仆人,掩上房门之后,等周竟泽一落座,薛舞阳一撩袍襟,就要跪倒。 周竟泽连忙起身将其制住,说道:“庄主万万不可如此!” 薛舞阳道:“尊卑秩序,理应如此。”说着还要施礼。 周竟泽运力于臂,将薛舞阳的双臂托住,苦笑道:“江山已改,若还遵循这些旧礼,反倒令人伤感。看到你如此顾念旧情,我心甚慰!” 薛舞阳道:“薛叶的当家人故去之前,都将这一秘密告诉下一代掌门,并千叮咛万嘱咐,一旦故主有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竟泽脸现感动之色,叹道:“难得你们这般忠诚!” 薛舞阳道:“十几年前,惊闻梁王身遭不测,我和师弟叶千山赶赴岭南,在灵前拜祭。我们和王后道明了身份,说想要为梁王报仇雪恨。王后顾全大局,对我们言道,当今天下大乱,外夷入侵,不可因私仇坏了大义。如果对方乃是穷凶极恶之徒也还罢了,如果是忠义之士,徒令亲者痛仇者快。她嘱咐我们切不可鲁莽行事,把我们劝了回来。” 周竟泽叹道:“母后虽是女流,但见识更胜男儿。单看今日岳家军之声势,就知她见识确实不凡。薛庄主,你对未来天下之事怎么看?” 薛舞阳一愣,沉吟道:“在下身在江湖,见识粗浅,实在没有什么真知灼见。只是有一点尚可保证,只要少主召唤,薛家弟子必当肝脑涂地,以报旧主大恩。” 书到这里,该和读者交代一下周竟泽的真实身份了。原来,周竟泽并非姓周,而是姓柴,乃是五代时大周世宗皇帝柴荣的嫡系子孙。薛叶两家的先人年轻时乃是柴荣的贴身护卫,随着柴荣出生入死,数次救主性命于乱军之中,深得信任。陈桥兵变之后,被迫逊位的柴宗训被封为梁王,赵匡胤将南宁州划给他做封地,让其子孙世袭罔替。薛叶两家的先人并没有因为柴家失势而生离弃之心,随着柴宗训到了岭南,依旧尽心尽责的担负着保卫柴家的重担。 过了几年,大宋皇帝担心柴氏后人图谋复国,于是逐渐将柴宗训左右的近臣或收买、或调离,让其孤掌难鸣。薛叶两族的先人忠心耿耿,自是不为利诱,只是空有一身武艺,却难与朝廷抗衡,无奈之下,二人离了南宁州,隐藏于江湖之中,创立了江陵剑派。二人虽身在荆楚,却时刻牵挂着故主,每年都秘密亲往南宁州探望。二人去世之前,才将此事告诉继任掌门,并严词叮咛,一旦柴家召唤,两族弟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报答世宗皇帝的知遇之情。因怕给柴家和薛叶家族带来祸端,这些旧事只有在家族中新老族长交接之时,才由老族长秘密告知新族长,所以到了薛舞阳这一代,也只有他和叶千山知道这段掌故。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弟兄重见 柴氏子孙蛰居岭南,虽享尽荣华富贵,但亡国之痛终难遣怀,历代子孙无不怀揣复国的梦想。只是赵宋皇帝也非等闲,也日日做着提防,柴氏子孙虽身居高位,但却是有名无实,在军政上没有半点实权,图谋复国谈何容易?靖康之难后,天下大乱,赵宋政权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此时的梁王柴桂眼见有机可乘,便秘密联络太行山巨寇王善,相约攻宋。王善并非良善之辈,早就窥视着东京皇城中的龙椅,只是无端兴兵,终究师出无名,难得人心。他见柴桂联络自己,正好给了自己一个大举兴兵的好借口,于是便答应下来。此时康王赵构正在相州招募兵勇,并设下武科场,以才能高下在军中安排职位。柴桂自恃武功非凡,想将扫北大将军的职位收入囊中,到时和王善兵合一处,天下自是唾手可得。 柴桂到了相州,重金收买了张邦昌等人以为内援,使自己的计划又添了几成胜算。他的身手确实不凡,在武科场一路过关斩将,拔得头筹。眼看胜利在望之际,却凭空杀出了一个相州勇士岳飞,和他做最后的角逐。柴桂眼见凭武功难以胜出,便打算把岳飞拉拢过来。哪知岳飞不但不为金银利禄所动,还出言劝阻柴桂不要做出颠覆大宋的事来。柴桂不知道岳飞从哪里知道的自己复国的计划,为了保住秘密,便动了杀机。岳飞眼见柴桂执迷不悟,为了给大宋铲除祸患,下手也不再容情,一枪刺死了柴桂,这便是有名的枪挑小梁王的掌故。 若在平时,以岳飞的微末身份杀死藩王,就算有生死文书为凭,也难逃活命。只是当时天下大乱,朝廷正当用人之际,怕杀了岳飞寒了天下志士的心,因而未将岳飞就地正法。后来又因宗泽等一班忠臣良将力保,才得以幸免于难。 赵构为示恩宠,以亲王之礼厚葬了柴桂,并亲笔写下祭文,派钦使在灵前宣读。只是这些荣宠对于犹如屋宇断梁的柴家实在没有什么意义。柴竞泽是年十五岁,仇恨的种子就是在此时深埋,他仇恨杀父仇人岳飞,更恨夺走自家江山的赵宋朝廷,发誓在有生之年,手刃仇人,并夺回属于柴家的江山。从那时起,他习文练武更加刻苦,并广交天下英雄,为今后的复国大计做着准备。 这一年,朝廷忽然下诏书宣柴竞泽入京面圣。柴竞泽的母亲孀居多年,膝下只此一子,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不想让他去走亡夫的老路,给灰飞烟灭百余年的大周殉葬,于是就打算让儿子托病不出。哪知柴竞泽却不这么想,他正想进京一探朝廷虚实,借机笼络一些能人志士,以图大事。经过了连番劝说,他终于说动了母亲,带着骆先生等人离了南疆。好在皇帝旨意中并没规定进京的日期,他便绕道湖北,顺便联络一下薛叶两家这样的旧臣。 柴竞泽从没有和薛叶两家的人接触过,不知道他们是否顾念旧情,是否能为己所用。如今听了薛舞阳的话,很是满意,只是他觉得现在尚未到与之共谋大事之时,只是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实在难得的很。我此次奉召进京,绕道此地,只不过想一叙旧情,却也别无他意。今夜看到两家有了些麻烦,便忍不住出手援助。我也知道,就算我不出手,以薛叶两家的手段,宵小之辈也难以得逞。” 薛舞阳道:“少主过谦了!以当时的情形,若非您及时出手,薛凤阳那厮可能就此脱逃了,那薛家可真是颜面扫地了。” 柴竞泽道:“若不是我那位林贤弟相帮,单凭我一己之力也难办到。” 薛舞阳问道:“少主似乎和那位少侠颇为熟识,不知他是何来历?” 柴竞泽道:“他的身份来历我也所知甚少,只是看出他却是难得的一个人才,因言语投机,便结为了兄弟。” 薛舞阳道:“适才来的路上,听凌风对我禀告,说那日救走叶枫的就是他,也是他在今夜帮着救走了小女,又说破了薛凤阳通敌之事,到他家中搜出了证据,这才使薛凤阳没能奸计得逞。” 柴竞泽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叶千江前辈得以康复,也是拜他所赐。”柴竞泽心智过人,他结合着在神农谷和大典会场的所见所闻,略加推敲,竟将事情始末猜出了个大概。 薛舞阳闻言更是惊异,呐呐道:“这个少年真是不简单!” 柴竞泽道:“江湖草莽多有能人奇士,若能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此言一出,立时惊觉失言,只是话已出口再难挽回。 薛舞阳如何不知对方的心思。他乃是抱残守缺之人,只想着薛家的盛名基业不毁在自己手里就好,并没有拥立新主,以求位极人臣的野心,只是柴竞泽并没把话挑明,自己也不好劝谏。 柴竞泽换了个话题,说道:“叶庄主现在怎样了?我能不能见见他?” 薛舞阳道:“少主想见他,自是容易,我这就差人唤他来。” 柴竞泽略一沉吟,接着道:“如果方便,不如把叶千江前辈和令妹薛女侠一并请来吧!” 薛舞阳猜想到柴竞泽或许存下化解当年这段恩怨的想法。其实他今夜也一直在心底纠结,不知该如何了结这桩旧案,看到柴竞泽有意插手此事,倒也正中下怀,也想看看这位青年贵胄如何行事,于是命家人去请这三人。 过不多时,叶千山等人便随着家人进了书房,只是三人都是默不作声。 叶千山是叶家的族长,又担任过江陵剑派的掌门,所以知道和柴家的关系,当薛舞阳在他耳边低声介绍了柴竞泽的身份之后,不由大吃一惊,抢步欺身,就要跪倒。 柴竞泽一笑将叶千山扶住,说道:“你我三家虽不同姓,但情如一家,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这般拘礼。前辈贵体抱恙,理应多作休息,请坐!”说着,亲自扶叶千山落座。 叶千江和了缘师太脸现诧异之色,不清楚叶千山为何对这个青年人这般恭敬。 薛舞阳目视柴竞泽,询问是否和他二人道明身份。 柴竞泽道:“二位都是我敬仰的前辈高人,也是薛叶家族中的翘楚,知道这些旧事亦无不妥,庄主但说无妨。” 薛舞阳得到准许,于是将两家和柴家的渊源略略说了一遍。 叶千江和了缘师太听说这位翩翩佳公子竟是柴氏后人,也是心中惊异。 了缘师太合十为礼,说道:“贫尼方外之人,只能施以方外之礼,请梁王见谅。” 柴竞泽合十还礼,说道:“晚辈素有礼佛之心,能得识师太这等世外高人,实乃万千之喜。” 叶千江也要起身行礼,却被柴竞泽拦住,说道:“前辈大病初愈,不宜妄动,这些俗礼,尽可免去!” 二人见柴竞泽这般谦逊,心中也不由赞叹不已。 柴竞泽道:“我虽僻处南疆,却也多闻薛叶两家的侠义事迹。尤其是叶千江前辈,更是我儿时的楷模,一心想瞻仰其风采,今日得见尊颜,足慰平生。” 叶千江苦笑摇头,叹道:“梁王过誉了!叶三命运多舛,能苟活至今,已是万幸,还有什么风采可言?” 柴竞泽正色道:“前辈此言差矣!想那屈原遭放逐而成《离骚》,太史公遭腐形而作《史记》,凡成大事者,无不饱受磨难。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实非世俗之辈所能领悟!” 柴竞泽寥寥数语,直说的薛舞阳和了缘师太频频点头,心中大是赞叹他的见识超人。 叶千江也是心有所悟,说道:“梁王金石良言,让在下受益良多,心中不胜感激!” 柴竞泽笑道:“竞泽年轻识浅,当着前辈高人班门弄斧,实在有些不自量力。若能为前辈分一些忧愁,实在荣幸之至。晚辈不揣冒昧,敢问前辈今后有何打算?” 叶千江叹息一声,却是一语不发,只是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叶千山。 第一百二十章 昔年罪孽 叶千山自进得屋来,一直不敢和这个嫡亲兄弟对望。此时他虽眼睛看着别处,但却能清晰的感觉出射向自己利剑一般的目光。 薛舞阳咳嗽了一声,开言道:“今日大典之上出了许多枝节,虽极力弥合,却难消众人疑惑。到得明日,恐怕还会有人为此纠缠不清,未免被动,今夜需得梳理清楚。梁王千岁是我等旧主,不是外人,这些事情也不必隐晦。” 柴竞泽点头道:“薛庄主之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有什么话尽管说在当面,大家群力群策,免出遗漏。” 还没等薛舞阳开口,忽听叶千山说道:“不必费神了,我来把这些事说清就是了。” 众人都是一愣,把目光都投到了叶千山的身上。 叶千山的目光缓缓掠过众人,最后停在叶千江的脸上,缓缓道:“司空耀说的都是真的!” 众人虽然早就认定了此事,但听他直言承认,还是不由心底一颤,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叶千江问道:“为什么那么做?”声音淡淡的,就像是问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叶千山惨然一笑,答道:“还能为了什么?掌门之位!” 叶千江闭目仰身靠在椅背上,似乎因疲累而困倦,但细心的了缘师太却发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缓缓睁开眼睛,说道:“其实我早已经和父亲阐明了立场,掌门的位子我是绝不坐的,因为我自知在经世治家方面远不如你,他也答应了我的请求,已决定让你接掌叶家。” 叶千山长长吐出一口气,低头道:“我知道。” 叶千江就像多年沉寂的火山突然喷发一般,嘶声吼道:“那你还做出这种事来?到底为了什么?”他的身躯簌簌颤抖,连声咳嗽不停。 了缘师太也是怒容满面,看到叶千江这个样子,更是心中绞痛。她想给叶千江捶一捶背,刚一起身,蓦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又颓然落座。 叶千山的面容也因痛苦而扭曲,他艰难道:“我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知道这一切的。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原来,在剿灭魔教的前夕,叶千山的父亲叶苍穹知道此行凶险,怕万一有所闪失,给家族带来遗患,所以事先准备下一封密函,交给了族中的三位长辈,告诉他们,如果自己不能活着回来,就将密函交给叶千山,让他做叶家的掌门。在这场大战中,叶苍穹和薛家庄的老庄主薛耀庭都身负重伤,不久便相继离世。叶苍穹临死之际,将密函交给了叶千山。叶千山打开密函之后,发现上面不但叙述了他们和柴家的关系,还将叶千江如何推让掌门之位的事情详细说明,并嘱托他一定照顾好昏迷的叶千江,想法将其医好。 这些细节了缘师太自是不知,但听了叶千山的话,还是喝问道:“你既已知道了这些,为何还连番相害?” 叶千山面色灰白,说道:“在我知道了这一切之后,心中的悔恨无以复加,恨不得一头碰死。但我心中更多的却是恐惧,生怕三郎醒来之后,揭穿真相,让我自此身败名裂。所以 所以 了缘师太接口道:“所以你就将良心完全泯灭,定要致你的手足兄弟于死地,是不是?” 叶千江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了缘师太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叶千江没有死?又怎会猜到他在我那里?” 叶千山道:“三郎卧床三年之后,突然去世,我心中虽也悲痛愧疚,但更多的却是庆幸。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路过三郎的乳娘陈婆家,便进去探望,谁知却没有见到他们二人。我问他的儿子儿媳,奇怪的是二人竟也不知。我心知蹊跷,以重金贿赂二人,却还是得不到答案。只是二人透露说继母和已出家的帆影师妹曾经来过,过了没几天,二位老人留下一封别人代笔的书信和几锭大银,就悄悄走了。我心知不妙,回到家后,趁着夜色打开了三郎的坟墓,发现棺椁中果然没有尸骸。我惊恐之下,去薛家打探帆影师妹的踪迹,却是一无所获。我猜想若真是你们带走了三郎,必定想法医治他,而最有可能治好他的,只有秦不弃,于是就去神农谷守候,想通过跟踪他,找到三郎。神农谷防守严密,秦不弃又是行踪不定,费了好多时日,还是没有结果。最后我便想着来个釜底抽薪,结果了秦不弃,也就一了百了。哪知此时的秦不弃用毒的手段大为了得,我偷袭不成,竟险些送了性命。我虽仍不死心,但因为掌管着家族,又担负着门派重担,实在没有过多的时间在此事上纠缠,因而一拖再拖,便过了这许多年。前几日,我来到薛家,和师兄筹备接剑大典之事。恰在此时,叶枫和小妹趁着家族中忙乱之际偷偷私奔,我心中虽怒,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任由薛家弟子去追拿二人。等他们回来后,我无意中听到有人说起见到了帆影师妹。于是我将手里的事情处理了一下,找了个借口,便按照薛家弟子透露的地点,找到了莲心庵。那晚我虽没得手,但看到三郎依旧昏睡未醒,心中也略略安定了下来,想等着日后有机会再做处置。”他这番话说完,感觉就像爬过了几座大山一般,只觉得浑身乏力,几欲虚脱。只是在内心深处,却又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感,又好像突然之间抛却了千斤重担一般。 了缘师太冷冷道:“为了争名夺利,自己的手足遭到戕害不说,连本与此事毫无关联的秦不弃都被牵扯进来。秦不弃幼年时,被土豪恶霸及贪官污吏害得家破人亡,无奈之下到薛家来投亲,又被身负武功的同龄孩子欺侮。离开了薛家之后,他学到了一身行医用毒之术,因为童年的遭遇,他发誓不医治官、富、武,这三种人,因此,他并不和武林中人往来。只是因为我当年在他遭人欺凌之时,曾为他抱打不平,所以对我另眼相看。在剿灭魔教前夕,他来薛家看望我。那时你邀请他参与剿灭魔教之事,却被他拒绝。你知道他对我的话颇为依从,便托我出言邀请。我不疑有它,力邀他加盟,他也是性情中人,最终答应下来。你从他那里偷走了‘冥螭’,适当的时机,又让一个弟子传话给他,说是叶千江要他到后山助阵。在他赶来的前一刻,你便放出了‘冥螭’,让随后赶到的他百口莫辩。因为性情不和,他曾和叶千江发生过口角,因而很多人产生了误会,以为他在和叶千江争风吃醋,这就更让人们对他谋害叶千江的行为深信不疑。若不是我深深了解他的为人,以性命为其担保,他定会被叶家弟子斩成肉酱。那个传话的弟子秦不弃并不认得,后来彻查此事之时他也没能辨认出来,现在想来,应该此人也难逃一死。不知我推想的可有谬误。” 叶千山闭目叹息,点了点头,说道:“那个传话的弟子确实在那一夜就死了,虽不是我杀的,但却是我把他派到了有去无回的凶险之地。” 屋中一时沉寂无声,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缘师太结合着秦不弃和司空耀的话,以及近日来的种种迹象,知道叶千山确实没有说谎。她最初总想着将此事彻查清楚,还叶千江一个公道,但到了此时,却又心中茫然,不知道该如何了结这一段公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兄弟之血 沉默了片刻,叶千山缓缓走到叶千江面前,沉声说道:“三郎,你昏迷多年,经历的苦楚自是外人不能体会,但这许多年来,我内心的煎熬也是外人无法想象。许多年来,我经常会在午夜的噩梦中醒来,无时无刻不承受着良心的谴责。正如前天晚上那个少年所说,我就算瞒过了所有的世人,却瞒不了自己的良心。我先后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夭折,只有叶杭活了下来,却因病变得痴呆,这定是神明对我的惩罚。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情出来,自知罪孽深重,没有丝毫理由祈求你的原谅,或杀或剐,或是将我的罪孽公诸于众,我都没有丝毫怨言,你决定吧!”说着闭上了眼睛,等着最后的宣判。 叶千江忽然嘿嘿笑了起来。众人不解,都惊愕的看着他,以为他有些神智错乱了。他越笑声音越大,到最后笑的竟又咳嗽不止。众人看得明白,他虽然在笑,但已是泪流满面。 他的笑声在别人听来也还罢了,在叶千山耳中听来,却犹如万把钢刀在他的心脏猛刺,将一颗心剁成了碎末。 叶千江笑声依旧,泪流依旧,身子颤抖依旧,声音也颤抖的有些模糊不清,只听他道:“杀?剐?当众揭露你?不错,我是该这么对你,换成任何人,都应该这么去做!但这么做了又能怎样?我还能回到过去吗?失去的一切能够重回到身边吗?” 柴竞泽有心化解这一段恩怨,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让措辞,正在苦思之际,却又听叶千山说道:“三郎,我知道你天性善良,就算对我这样的人,也会顾及亲情,不忍心下手。只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就算你肯放过我,我也在无脸面活在世上,就让我自己了结吧!”说着,忽然手腕一翻,寒光闪出,一柄匕首直向自己的心窝插去。 薛舞阳听他那样说,就知道他已有意自寻死路。此时顾不得细想其他,飞身而起,就要进行阻止。只是二人距离过丈,叶千山又是背对着他,跃至中途就已知道来不及了。 当叶千山将锋利的匕首插入肌肤的一刻,他竟又找到了十几年不曾有的轻松之感。 突然,匕首插至中途却被一股力道阻住,再也无法插入。叶千山惊愕之下,睁眼一看,却见一只枯瘦的的大手紧紧的抓住了匕首的锋刃。那只手,竟是叶千江的手。这个卧床多年之人,几乎已经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但在关键时刻,阻住了既是兄弟,又是仇人的奋力一刺。 血一滴滴落下,有叶千江的血,也有叶千山的血,二人的血在这一刻交汇到一处,便再也无法分开。 薛舞阳等人见状,都是惊讶非常,因为世上就算任何人都有理由救下叶千山,唯独叶千江没有这个理由,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这些疑问,他们竟忘记了该如何去做,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叶千山面如死灰,颤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 叶千江看着叶千山的双眼,声音平静得犹如一汪深水,他缓缓道:“你不能死,你现在一死,我会更加鄙视你!” 叶千山声音颤抖着问道:“为什么?” 叶千江松脱了匕首,说道:“你现在死了,让人们觉得你和隋炀帝没什么两样。我要你活下去,哪怕是痛苦的活着,也要活得像唐太宗一样!” 了缘师太看叶千江的手流血不止,再也顾不得避嫌,急忙拿出金疮药为其敷上,又取出一方手帕,将伤处仔细包扎。 叶千山此时心绪烦乱,竟没听懂他话中的含义,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柴竞泽暗暗点头,心道:“叶三郎果然不是凡俗之辈!”见叶千山说不出话来,接口道:“隋炀帝和唐太宗都是通过杀害手足夺得的帝位,只是结局却截然不同,口碑更有云泥之别。究其原因,无非是一个自私狭隘,一个心存天下。戕害手足固不可取,但若真能像唐太宗一样,励精图治,给万民苍生谋取福祉,却终究瑕不掩瑜,功大于过。令弟心胸广博,愿意既往不咎,盼着前辈能抛却心中块垒,为家族,为门派,甚至为天下苍生,做出一番事业来,那他的牺牲,也就值得了。” 叶千江见这个青年人一瞬间就能看穿自己的心思,既惊讶,又感激,对其点头微笑。他看着叶千山说道:“我醒来之后,发现叶家在你的治理之下,大有重振数十年前的声威之相,心中稍有安慰,觉得当年没有错荐你。如今家国有难,我情愿抛弃私怨,让你重整雄心,为家国多做些善事。” 柴竞泽鼓掌称善,说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能有如此胸襟气魄者,不负英雄二字!” 叶千山泪流满面,哽咽道:“只是我功力尽失,已成废人,又在天下群雄面前被人揭破昔日恶行,就算能逃脱家族严惩,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薛舞阳也是皱眉不语,知道司空耀等人在明天的大会之上定会重提此事,当着天下群雄之面,实在难以对其回护。 柴竞泽沉吟道:“古来的大英雄,未必都是武功高手,只要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就算文弱书生,同样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只是前辈瞬息间功力尽失,难免心中痛苦,生出颓废之心。小王少年时曾和一位天竺高僧学艺三载,自觉颇受教益。他有一套内功心法,和少林之易筋经颇为相似,想来那达摩祖师也是由彼处而来,同为一支也未可知。此功法或许能令二位前辈短期内恢复功力,稍后我将其默录出来,供大家参详。至于明天大典之上,如何对付司空耀等人,小王也想出了一个法子,现在说将出来,如有不足之处,也好及时完善。” 众人听了柴竞泽这一么一说,都是又惊又喜,脸上现出期望之色。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手暗藏 第二天,大会在巳时重又召开。与会者陆续就座,就连司空耀和锦衣少年等人也早早来到了会场。 大会依旧由刘天河主持。经过昨夜的一番纷扰,他似乎显得有些疲惫,意兴也颇为萧索。说了一番简短的客套话后,开始说到正题:“昨晚散会之后,我和几位老友却难以入睡,想着晚间发生的一切,心情颇为烦恼。百余年来,江陵剑派掌门之位更替多达五十几次,每一次交接都是顺风顺水,从没出现过差池。到了这一届,却出现了这么多的枝节,实在让人始料不及。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们自家当家之人固然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就是我们这几个老朽,也是难辞其咎,辜负了他们上一辈人的重托。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或许通过这件事,能让他们清醒地看到自家所存在的隐患,也好及时纠偏,不致在歧路上越走越远,若果真如此,倒也是一件好事。为了不让类似之事发生,他们两家之人达成共识,将掌门人交接之事暂且搁置,等将诸般事务处置妥帖之后,再进行掌门人大选,在此期间,由薛舞阳暂代掌门之职。” 台下众人闻言,纷纷交头接耳,大都表示理解认可。 此时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请问刘老爷子,薛叶两家准备如何处置门中的不肖弟子?” 刘天河虽距离说话之人较远,但只听声音就知道对方正是昨晚和司空耀同席的锦衣少年。他知道这一行人来意不善,就算自己再小心说话,对方也能千方百计的予以狡辩,是以说话不再客气,冷冷道:“这是他们的家事,至于如何处置,却和外人并不相干,不劳阁下动问。” 锦衣少年道:“话不是这么说。若是在平常,他们两家门人弟子犯了门规律条,自是由自家内部肃清解决,别人无权过问。但此事发生在这大会盛典、众目睽睽之下,正应该开诚布公,当众解决,让人们亲眼目睹名门大派的风范。” 刘天河恨的暗暗咬牙切齿,哼了一声道:“做人需得厚道一些!别人家里出了糟心之事,就算不能伸手想帮,也莫要落井下石。苦苦相逼,对阁下有什么好处?” 锦衣少年长声大笑,说道:“您老人家处处回护,想来是受了好处了?” 刘天河自成名以来,时时处处受人尊敬,何曾在公众场合受过如此挤兑?只气得面色铁青,颤抖着嘴唇说道:“你 ”竟说不出话来。 刘天河门下徒子徒孙颇多,虽没有尽数到来,却也来了四五个人。他的徒弟也还罢了,毕竟上了几岁年纪,强自隐忍,可那几个徒孙却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眼见祖师遭人挤兑,不由火冒三丈。这其中尤其以一个名叫罗宽的小辈弟子为最,是出名的二愣子,别人只是想着喝骂一番完事,他却虎吼一声飞身扑了过去,一拳朝着锦衣少年面门打去,嘴里还骂着:“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锦衣少年连眼睛都没眨,身子也是一动不动,就如同对方攻击的不是自己一般。众人虽对锦衣少年一伙人并无好感,但眼见着罗宽醋钵大的拳头就要打中对方,一张俊美的面孔了时就要遭到浩劫,不由心中一紧,暗道一声可惜。 就在罗宽的拳头距离锦衣少年的面孔仅有寸许光景的一刹那,突见褐影闪动,众人都觉眼前一花,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罗宽魁梧的身子陡然飞了起来,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向一张桌子落了下去。 众人一声惊呼,邻着那张桌的人纷纷躲避,生怕被无辜伤到。那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位满面虬髯的老者,眼看罗宽凌空落下,冷哼一声,右臂挥出,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罗宽的身子重又飞起,越过几张桌子,向后面空地飞去。 众人只道这次罗宽再难幸免,少不得摔个七荤八素。却不料又见灰影闪动,一个乡下妇人装束的老妪飞身赶了过去,伸掌一推一托,接住了罗宽,将他稳稳放到了地上。 众人被这瞬间的种种变化惊得目瞪口呆,等老妇人回转了座位,这才回过神来,不由轰然喝彩。 罗宽被动的在空中飞来飞去,弄得头晕目眩,落地时竟辨不清方向,站在那里愣愣的说不出话来。等他头脑清醒过来,不由又羞又怒,大吼一声,又要向锦衣少年扑去。 刘天河眼见门下弟子丢丑,虽心中恼恨,却也不便当场发作。看罗宽这般不知进退,更觉无颜,大声喝道:“住手!你这黄口无知小儿,少在天下英雄面前现眼,还不退下!”他明里是在骂自己的门人,暗含着却也把锦衣少年骂了进去。 罗宽听祖师发了话,不敢违拗,恨恨的回归本座。 刘天河见第一次将罗宽掷出的是一个身穿褐色道服之人,只是头上戴着大斗笠,自己居高临下,难以看见对方面目,心中暗惊锦衣少年竟有这般高手扈从。那虬髯老者自己竟也不识得,不知道此人是正是邪、是敌是友。而最后出手的那个老妇人,自己倒是认识,乃是当年在江湖赫赫有名的粉罗刹,知道她年轻时行事虽是亦正亦邪,但却和薛家的薛帆影颇有渊源,到此想必没有恶意。 锦衣少年依旧面不改色,淡淡道:“原来名门大派的门下弟子是这个样子,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刘天河冷笑道:“我这徒孙虽不成器,却最是刚直,看到不平之事,就算明知不敌,也要伸手管上一管,就算血溅当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锦衣少年道:“昨夜那么多不公之事,也没见他仗义出手,不知是何道理?” 刘天河还要分说,却被走到台口的薛舞阳拦住。只因他看刘天河遭小辈人挤兑,心中不忍,走到了台口,说道:“老前辈何必跟小辈人一般见识?您老昨夜就没能安枕,今天一早又跟着忙前忙后。虽说您老当益壮,但毕竟年事已高,不宜太过劳顿。接下来的事,就交由晚辈处理,若有不当之处,再请您老指正。” 刘天河自从昨天司空耀等人屡屡搅扰之时,就颇觉心烦。他自知年事已高,脑筋已不如年轻人灵活,这般针锋相对的辩论,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刚刚被锦衣少年噎得说不出话来,实在有损盛名,再这般下去,只怕一世英名也要付诸流水。以他的身份名望,到了暮年,对名声极是看中,最怕的就是落个晚节不保。见到薛舞阳过来替换自己,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心中很是感激,叹道:“唉,看来是真的老了,连一些毛头小子都敢对老朽指手画脚,真有些镇不住场面了!” 薛舞阳道:“老前辈哪里话来?您老一生丰功伟绩,武林中谁不敬仰?纵有宵小之辈恶意指摘,也蒙蔽不了天下人的如炬目光。” 薛舞阳的话刘天河听着非常受用,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呵呵笑道:“薛庄主过誉了!你是此间东道,主持接下来的武林同盟大典也是最佳人选,老朽若不让贤,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薛舞阳躬身道:“老前辈一番提携之意,晚辈愧领!” 刘天河冲着台下朗声道:“薛庄主才高德厚,是武林中难得的贤才,他又是此间东道,老朽提议,就让薛庄主主持接下来的武林联盟大典,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台下众人多是薛家故旧,自是不会出言反对。锦衣少年一伙人存着搅闹之心而来,至于谁主持大典,却也不放在心上,因而也没提出异议。 薛舞阳知道锦衣少年一伙人这一关难以躲开,在说了一番客套话后,便首先对着锦衣少年开了腔:“阁下刚刚问及我门派中如何处置忤逆弟子一事,现在就由薛某作答。昨夜回庄之后,我立即命人协同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查抄了薛凤阳的家,从他家中搜出了他通敌的诸多罪证,铁证当前,他不得不俯首认罪。以他的罪行,本应就地正法,只是几位前辈心存仁慈,念着他尚未造成重大恶果,给与从轻发落,废去他的武功,将他终生囚禁,免其再生事端。” 第一百二十三章 自相矛盾 锦衣少年料到薛凤阳不会有好下场,听了薛舞阳的话也不惊异,只是冷冷道:“薛家家法倒也严峻!请问叶庄主的事情又是如何处置的?” 薛舞阳道:“叶千山的事就有些复杂了。” 锦衣少年道:“哦?但不知复杂在哪里?” 薛舞阳道:“如果你身边的那位觉非大师所言属实,那叶千山也是犯了本门重罪,应当一律严惩。若叶千江被其害死,那他少不得性命相抵,若叶千江没有死,那叶千山会被废去武功,逐出叶家。” 锦衣少年问道:“那叶千江到底死没死?” 薛舞阳道:“没有死,他确实尚在人间。” 会场中的人昨天听两方面的人对答,就猜想叶千江尚在人间,现在听薛舞阳郑重说出,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锦衣少年道:“既然叶三郎尚在人间,不妨请他出来,以解众惑。” 薛舞阳道:“阁下的想法和薛某倒是不谋而合,只是他已经走了。” 锦衣少年一愣,问道:“旧案未结,薛庄主怎么就放他走了?” 薛舞阳叹道:“叶千江曾是我派中的翘楚,薛某如何不想挽留于他?只是一个遭逢巨变、昏睡十几年的人,身体和想法都与常人大不相同,他执意要走,谁能强留?” 锦衣少年问道:“那他有没有说出当年是谁暗算的他?” 薛舞阳道:“他什么也没说。”薛舞阳如此说,倒也不算说谎,因为昨晚由始至终,叶千江都没有指证叶千山。 锦衣少年道:“什么也不说其实就是最好的证明,因为他不愿指证自己的亲哥哥!” 在场众人虽觉得锦衣少年死死揪住叶千山的事情不放,实在无聊得很,却也觉得他的分析很有道理。 薛舞阳道:“阁下的话却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兹事体大,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宜妄下定论。” 锦衣少年冷哼一声道:“如此说来,那叶千山不会受到任何惩戒了?” 薛舞阳道:“那倒不是。他的罪名虽未落实,但究竟背负嫌疑,叶家族长之位已难以担当,江陵剑派掌门之位今生更是无缘。另外,由于他昨天被薛凤阳化去了内力,武功尽失,因而也生出厌世之心。昨夜恰有高僧在庄内休息,他便投到高僧门下,做了释迦弟子,从此远离红尘俗世,名利纷扰再也与他无关。” 众人听说叶千山出家做了和尚,既觉得惊讶又觉得惋惜,想不到雄心勃勃的叶千山,在这一日一夜之间,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锦衣少年冷笑道:“难道落发出家,就能洗刷掉昔日的罪孽吗?” 薛舞阳淡淡一笑,说道:“阁下的话在下颇为赞同,只是不知你身边的觉非大师会怎么想!” 锦衣少年自昨夜一开口,可谓抢尽了风头,将薛舞阳刘天河等人逼得没有转圜余地,哪知今天一个不小心,竟被薛舞阳戳中要害,竟是一时语噻,接不出话来。 薛舞阳心中暗笑,心道:“梁王小小年纪,真的是才智过人。这招以子之矛刺子之盾的法子真是管用。”原来,昨夜柴竞泽提议让叶千山削发出家,如果锦衣少年一直揪着这件事情不放,那正好可以拿司空耀的事来回敬他。叶千山本就心灰意冷,当场就点头答应下来,连夜找到枯木大师。枯木知道其中原委之后,也有心度化叶千山,当即便为其剃度,收入门墙。薛舞阳按照柴竞泽的话一说之下,果真收到预想的效果。 薛舞阳看对方折了锐气,趁热打铁道:“阁下若没什么可争论的,那薛某就要主持接下来的武林同盟大会了。” 锦衣少年哼了一声,说道:“既然薛庄主把一切安排妥帖,在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不知武林盟主之位如何选定?” 薛舞阳道:“昨天叶千山提议,武林盟主之位以比武的方式选拔。只是经过昨夜的事,众位前辈名宿又进行了一番商榷,觉得还是由大家公推更为妥帖些。” 锦衣少年又问道:“但不知有何标准?” 薛舞阳道:“自是德才兼备者俱佳者为先了。” 锦衣少年又道:“那德与才的标准是什么?” 薛舞阳道:“所谓德,大家自是清楚了,只要素日里行得正,做得直,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也就足够了。至于说到才么,却要宽泛一些了。咱们推选武林盟主,武功高超自是要紧的。但光有武功却也不行,还需得有统帅之才,否则,难以将天下英雄聚拢一起,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出来。” 锦衣少年点头道:“薛庄主言之有理。只是对于德行优劣,实在难以界定。我读书不多,却知道一句古诗‘王莽谦恭未篡时’,一些大奸大恶之徒,往往最善伪装,表面仁义道德,其实背后净干些卑鄙龌龊之事。在今晚之前,谁会想到一派门长、武学大宗师,竟是戕害手足的奸邪之徒?如果不是被知情者揭发出来,难保不会被各位武林前辈推荐,堂而皇之的登上盟主宝座,如此一来,岂成了天大的笑话?” 成立武林同盟本是叶千山提议,刘天河等人也看出他对盟主之位志在必得。他们虽觉得对方热衷名利,但因他确有统领之才,在武林中极有声望,便也有心力荐。只是后来出了这许多事,让刘天河等一班前辈名宿既窝火又觉得可惜,一直难以释怀。 薛舞阳听他还在拿叶千山的事请说三道四,冷冷道:“那依阁下的意思该当如何呢?” 锦衣少年淡淡道:“在下年轻识浅,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凡事只求化繁为简,单刀直入。以我之意,不要费心去考证什么德行优劣,就以武功高下决定盟主之位。” 薛舞阳实在不愿意和对方多嚼舌根,于是说道:“这方法是否可行姑且不论,薛某只想问一句,阁下如此热衷比武的方法,莫非也有问鼎武林盟主之位的意思吗?” 锦衣少年笑道:“就算是军中的马前小卒,也会怀揣登台拜帅的梦想。大家虽是习武之人,却和发奋苦读的书生没什么两样,莫不想着一朝跃过龙门,从此天下知闻。薛庄主不会告诉大家你对武林盟主之位毫无兴趣吧?” 薛舞阳笑道:“薛某感不感兴趣、做不做盟主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阁下等人却没有资格争夺盟主大位。” 锦衣少年从露面到现在,一直气定神闲、泰然自若,但此刻听薛舞阳如此说,不由勃然变色,啪的一掌,将椅子扶手打碎,喝问道:“薛庄主,你是心存蔑视,还是欺我等远来?” 薛舞阳淡淡道:“都不是!我想请阁下见一个人,听听他说些什么,到时由大家裁度。”说完,并不理会锦衣少年作何反应,对着后面喝了声:“把那人带上来!” 锦衣少年和在场众人都面带疑惑之色,不知道薛舞阳这是唱的哪一出。 只见两个薛家弟子带着一个青衣汉子走到台上。青衣汉子显然没经过这么大的阵仗,身子不住的发抖,显然心中紧张得很。他被押到薛舞阳面前,看到对方的威仪,双腿不由一软,就要跪倒。 薛舞阳说道:“你不必跪了,只要你据实答话就可以了。” 青衣汉子躬身道:“是!庄主您老人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小的定会实话实说,不敢有半句欺瞒!” 薛舞阳点头道:“很好!你切看一看,下面可有认识的人? 青衣汉子闻言转过了身子,向着台下望去。 众人看这个青衣汉子面黄肌瘦,形貌猥琐,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看着就不似良善之辈,都猜不出薛舞阳把他弄上来作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揭破身份 林错从此人以上台就觉得面熟,只是离得远了看不甚清,等到他转过身来,这才猛地想起,此人正是盗走柴竞泽车马的韩冬。前天早晨自己在河边曾经和他见过一面,看到他被锦衣少年教训了一番之后给赶跑了。他也是心中不解,想不透薛舞阳从哪里把他找来,他又怎么和武林大会扯上了关系? 林错穿着普通,又躲在人丛中,韩冬自不会轻易辨认出来,锦衣少年等人却是极为显眼,韩冬略一巡视,便认了出来,还对着锦衣少年躬了躬身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 薛舞阳问道:“怎么样?这里可有你的旧相识?” 韩冬闻言又转回了身子,对薛舞阳躬身道:“这里倒是有一位小的认识的人,只是小的怕说出来丢了性命。” 薛舞阳道:“你不要害怕,只管指认就是,有薛某和众位英雄给你做主,定不会让你有所损伤。” 韩冬道:“有您老给小的做主,小的也就不怕了。”回身指着锦衣少年道:“那位公子哥儿小的认识。” 锦衣少年也认出了韩冬,只是不知道薛舞阳找他来作甚,心道:“难道这厮知道了什么?” 薛舞阳道:“哦,你是怎样和他们结识的,你又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妨一一道来。” 韩冬道:“是!小的和几个弟兄前几日得到一架马车和几匹好马 薛舞阳打断他的话,说道:“马车到底是如何来的,你也须说说清楚,这也是问题的关键。” 韩东面色有些尴尬,答道:“是,是,是,小的不敢隐瞒,车马都是偷来的。小的们手头紧,就想找个好买家,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地,一下就碰到了这位公子爷,他出手实在阔绰,也不还价,就花大价钱买下了这些车马。这位公子也买下车马之后,又向我们询问当地的风土人情,想要找一位当地人做向导。小的看他出手阔绰,知道这是极有身份的人,便有心巴结,想要攀上高枝,于是就自报奋勇,给他们做起了向导。前天晚上,我和这几位宿在河边的帐篷里。也是小的嘴馋,晚间吃坏了肚子,到了后半夜忽然内急。小的知道这些富贵人规矩多,不敢在近处解决,就躲到远一些的地方,躲在草窠里方便起来。正当小的要擦屁股的时候,就听有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来。小的知道那也是这位公子的随从,就想和他们招呼一声。可这时又觉得不对,怎么他二人说的话小的却一句也听不懂,就像听驴马鸣叫一般 忽听一声断喝:“小子,你放什么屁?说谁说话像驴马鸣叫了?”语音生硬,咬字也不甚标准。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插话的是锦衣少年的一个黑衣仆从,右手紧紧攥住刀柄,正怒目对着韩冬运气。 薛舞阳道:“韩冬的比方或许不当,这也是他自身学识不够所致,未必会有侮辱之意,大家需得谅解。韩冬,你只管如实说话,那些比喻之词就不要提了。” 韩冬应了,接着道:“小的心中纳闷,猜不出这些人是何来历。等到他们撒完尿,小的就远远跟着他们,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瞒您老说,小的也练过些功夫,也算是武林中人,展开轻功跟了下去,他们俩人竟没有察觉。”说着竟是面有得色,等看到薛舞阳皱着眉头的样子,连忙收敛了笑容,接着说道:“他们回到帐篷里,却不想吵醒了别人,便又说起话来,这次倒是和咱们说的一样,小的趴在帐篷外听了个仔细。听他们俩和其他人说,等办完了事,将郡主安全护送回国之后,大将军定有封赏。小的心中纳闷,不知道他们要回那一国去,看他们的装扮和咱们的没有什么差别啊!又乍着胆子听了一会,却听他们说什么大金国、大宋国之类的话。这才有些明白了,原来他们竟是大金国的人。小的虽然自知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也知道大金是咱们大宋的敌国,若给他们办事,岂不成了汉奸么?小的知道不是他们的对手,趁他们睡熟之后,就偷偷溜走了,连夜进了城,向官府举报了这件事。这就是小的所见所闻,小的知道这事一说出来,他们定不会饶了小的,好在这里有这么多英雄好汉,断不会让小的死到他们手里。”说完,挺直了身子,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林错虽不知道韩冬前面说的话是否属实,但却知道他后面的话却是大有水分,因为他是如何离开了锦衣少年一伙的,自己却是亲眼目睹。只是自己此时不便插嘴,且看事情将如何发展下去。 薛舞阳也知道韩冬后面的话有些不尽不实,因为他听柴竞泽说过此事,知道是骆先生等人因丢了车马,责令地方官府缉拿贼人。梁王虽无实权,但毕竟身份高贵,能够上达天听,这些地方官员也不敢得罪,调动所有力量全力破案,时间不长,便抓到了韩冬一伙人。韩冬为了赎罪,这才把锦衣少年一伙人的身份供述出来。地方官员觉得兹事体大,不敢自专,于是向梁王问计。柴竞泽也觉得单凭对方的身份实在没法将其定罪,就算买了来路不正的马车,最多也是个销赃的小罪名,也不能把他们怎样。他虽远居南疆,多年来却在密切关注朝廷动向,看出皇帝赵构首鼠两端,并没有和大金死战到底的决心,此事如果处理不好,反倒会惹来猜忌。于是和地方官商定,密切留意对方动向,一旦他们做出危害国家社稷的勾当,无论如何也要将其抓拿,交由朝廷处置。柴竞泽等人暗暗跟踪锦衣少年一伙人,发现他们居然来到了武林大会,他也正要去见薛叶两家的人,于是便也跟了过来。他看到锦衣少年一伙来意不善,存心要将武林大会交个七零八落,于是叫手下人连夜把韩冬提了来,在合适的机会,揭穿对方的真实身份。 众人听韩冬说完,这才知道原来这伙人竟是来自敌国大金,可能还是颇有身份之人。乍闻之下,竟都呆了,会场之上一时鸦雀无声。突听有人大喝一声:“宰了这帮金狗!”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抛下一块巨石,立时掀起层层波浪,只听刀剑出鞘声不绝于耳,一些性情暴躁的人,已向锦衣少年一伙人围了过去。 此时宋金两国虽处于休战状态,但中原地区的抗金活动却一直没有停歇。这些武林中人有很多来自北方,对金兵的残暴有着切肤之痛,就是两湖一带,昔年也曾遭受金兵屠戮,对金人也是恨入骨髓。 锦衣少年的那十几个仆从眼见群情汹涌,恶战一触即发,连忙把主人围在核心,将各自的兵刃亮出,准备迎战。但锦衣少年却依旧面不改色,面带冷笑,品了一口茶,淡淡道:“我在北方久闻中原豪杰侠义之名,心中本来仰慕的很,哪知一见之下,却知所言多有谬误,好生让人失望!” 薛舞阳知道与会者虽各有私心,但对于金国的仇恨,却又惊人的一致。只是从大局考虑,却不能任由大伙儿由着性子乱杀一气,于是朗声喝道:“大伙儿且慢动手,听薛某一言。” 虽然武林盟主之位悬而未决,但由于薛舞阳在武林中的地位颇尊,说出的话还是极有号召力的。于是大伙儿止住了喝骂,但还是不肯退去,将锦衣少年等人重重围住。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万众一心 薛舞阳命人把韩冬带了下去,说道:“我华夏乃礼仪之邦,就算面对强仇,也要做到先礼后兵,莫因一时激愤,损了礼仪。”转而又对锦衣少年道:“阁下刚刚所言似有所指,还请说明。” 锦衣少年道:“我在北方就常听人说起汉人武林之中的种种事迹,什么重诺轻生死,什么侠义为怀,还有一些武林规矩等等,心中确实很是佩服。哪知今天看到的竟是像街头流氓地痞一般,就要群殴我等,哪里还有什么礼仪章法可循?” 薛舞阳冷笑道:“凡事总有个缘由。阁下应该反省一下,众人之所以如此激愤,难道不是贵国的诸般劣行引发的吗?想我大宋本与贵国交好,是你们发动战争,不但强占了我们的国土,杀害我们的同胞,还掠去了我们的皇帝,就算大伙儿基于义愤,将你们诛灭于此,也无可厚非。” 锦衣少年干笑道:“国家大事原就不是寻常之辈可以明了!你们汉人有句古话,‘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果不是你们的皇帝昏庸无能,吏治腐败透顶,又怎能失去了半壁江山?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的皇帝、朝廷,怨不得他人。” 锦衣少年这番话虽有狡辩之意,但在场众人听来却也心有感触,想起徽宗在位时,搞得民不聊生的情形,都默然无语。 薛舞阳道:“那百姓何罪?” 锦衣少年道:“我们女真人虽然骁勇,却也不是见人就杀,只是对于反抗之人,只能杀一儆百,不然如何坐得稳江山?就是你们大宋,难道就任由人反抗而不施以手段吗?远了不说,几个月之前,你们不是剿灭了洞庭杨幺吗?那些被杀的人,难道就不是百姓吗?” 薛舞阳道:“阁下莫要混淆视听,杨幺之事就和我等处置薛凤阳等人相似,属于一家之事,和女真人入寇中原,完全是两码事,不可混为一谈。” 锦衣少年道:“薛庄主虽然在武林中地位尊贵,但究竟不是朝廷中手握权柄之人。我此行也不是为国事儿来,咱们在此争论这些事情实在毫无意义。” 薛舞阳问道:“那阁下到此究竟为了何事?” 锦衣少年道:“我自幼好武,喜欢结交天下豪杰。此次随本国钦使南来出使大宋,闻听有豪杰之士云集于此,选拔武林盟主之位,便生出观摩之心,想一睹众英雄的风采。如果有可能的话,也想在武林同盟之中谋得一个席位,也不枉了十几年来的寒暑之功。” 薛舞阳等人听说锦衣少年是随着钦使而来,知道对方必定身份显赫。联想到朝廷一味求和的政治动向,知道此事若处置不当,弄不好会获罪朝廷,引来杀身灭门之祸。但若任由这些人恣意妄为,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到此处,朗声说道:“阁下若要切磋武功,我等倒可以奉陪,只是武林盟主的席位,却是与阁下无缘了。” 锦衣少年道:“难道庄主看不起我等的粗浅武功吗?” 薛舞阳道:“那倒不是!只是我等成立武林同盟,为的是把我大汉民族的武林中人聚拢到一起,阁下身为女真人,实在不宜介入。” 锦衣少年笑道:“有道是天下一家,何必硬要分出华夷?就如同坐天下一般,汉人的皇帝,未必强过你们口中所谓的番邦的君主。多年之后,可能你们处于北方的汉人,会由衷庆幸做了大金的臣民。今日若我等得了武林盟主席位,也会是你等之福。” 薛舞阳冷笑道:“或许正因为贵国这般自以为是,才将天下搞得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锦衣少年道:“我也知道,此时此地,就算你对我的话心悦诚服,却也不便承认,因此我也不会勉强。” 薛舞阳冷哼道:“阁下倒是一副好口才!薛某虽是此间东道却也做不了天下英雄的主。容我等商议一番,稍后定当给与答复。薛某有一别院,距此不远,阁下若不嫌简慢,就请到那里少坐。”见锦衣少年点头答允,于是吩咐知客弟子带锦衣少年等人投别院去了。 薛舞阳望着锦衣少年等人远去的背影,神色凝重,过了半晌,方自叹息一声,对台下众人道:“在场诸位都看到了,咱们之所以要成立武林同盟,最大的目的就是想着联合抗击金国。不想武林同盟尚未成立,他们却自行找上门来。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应对,还请大家各抒己见,莫要再出纰漏,堕了中土武林的威名。” 众人听薛舞阳征询意见,立时抢着发言,只是场面颇为混乱,乱糟糟的听不甚清,但大致的意思却都是决心死战到底,绝不让番邦鞑子讨了好去。 薛舞阳心中暗叹道:“有道是大难兴邦!每到强敌入侵之时,千万汉人总能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若是时时刻刻都这般精诚团结,哪里会遭受外敌欺辱?” 就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喝道:“哪里用得着这般费事?待会俺一锤一个,把这帮鞑子送到阎罗王那里也就是了。”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铁塔般的魁伟汉子,古铜色的皮肤,一部钢髯遮住了半个面孔,端得是威风凛凛,气势非凡。不少人识得此人,却多半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此人姓郝,手使一对重八十斤的大锤,横扫三秦未尝一败,又因说话声若惊雷,因此人称‘雷神’郝大锤。 很多人知道他的手段,并不认为他是在口吐狂言,但也有人不屑一顾,阴阳怪气道:“别以为有几斤蛮力就自以为是,人家敢到此挑战,手段也需不弱。” 郝大锤闻言喝道:“谁在那大放狗屁,灭自己人的威风,长番邦鞑子的士气,该莫不是金国的奸细走狗混了进来?有种站出来,接爷爷三百锤!” 他此言一出,对方登时哑言,既怕被其砸成肉饼,也怕被别人当做汉奸。 薛舞阳虽是日前才见过此人,但对其威名却久有所闻,心道:“此人侠肝义胆,武艺非凡,倒是可堪大用!”他转回身去,对刘天河道:“此事不但关系武林安危,还有关国体,不知前辈有何良策?” 刘天河手捻银须,缓缓道:“此事关系重大,谁也不便自专。老朽提议,不如请在座的各大门派帮会的当家之人各抒己见,择其善者而从之。不知庄主意下如何?” 薛舞阳点头道:“前辈之言正合我意,只是还要多多劳烦前辈主持大局。” 刘天河沉吟道:“薛庄主屡以大事相托,足见信任,老朽心中甚是快慰。只是老朽年迈,再难担当大事,深恐会有负重托!” 薛舞阳道:“前辈哪里话来!当此多事之秋,群龙无首之际,正需要德高望重、公而忘私的前辈高人主持大局。以前辈在江湖中的声望地位,只需登高一呼,天下群雄定当以您老马首是瞻,共同驱除外患,内忧也可一并平息,岂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还望前辈莫要推却。” 刘天河微微一笑,说道:“若退回几年,听了薛庄主这番话,老朽定是心花怒放,跃跃欲试。只是人上了年纪,所思所想总会有些僵化。老朽别无所长,只是尚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论及武功修为,本不足以名世,只因江湖朋友抬爱,这才混得一些虚名。偶尔替朋友出出头,给你们做一做司仪,尚可勉强。真要号令江湖,只怕力有不逮,若只是我个人栽了跟头,损了名声也还罢了,只怕到时误了大事,那可就百死莫赎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主动请缨 薛舞阳闻言颇有感慨,暗道:“比起世间那些越老越放不下名利权柄,最终落得晚节难保之人,刘老前辈却有过人之处。”想了想又道:“只是除了老前辈之外,还有谁能当此大任?” 刘天河笑道:“你和叶千山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些年把江陵剑派搞得有声有色,大有复兴之望。叶千山确实颇有心胸,他提出成立武林同盟,固然有他追逐名利的私心,但也不能把他为国为民的雄心壮志一笔抹杀。说句实话,当初我有心促成他登上盟主之位。不是说他的武功德行或统御之才高过你,主要是因为他敢于出头的勇气。你为人持重,不喜欢出风头,只想做好分内之事,这也正是你最可贵之处。叶千山遭到重创,江陵剑派也面临危机,偏偏强敌又至,在此风雨飘摇之际,正需要一位德才兼备、敢于担当的真豪杰挺身而出,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其中虽满含名利,但敢于挺身而出者,却应该将这些虚名浮力彻底抛开,才能心无旁骛,放手作为。我遍览在场群雄,有此能力和此心性者,非你莫属,只是不知道你用没有这份担当。”说完殷切的望着薛舞阳。 陈子陵和萧逸农等人频频点头,对刘天河的话深表赞同。霍天雄虽也有争强好胜之心,但一来自知难以和薛舞阳相比,再者也因和薛家累世交好,乐得白送一份人情,也开口表示赞成。 薛舞阳听刘天河推荐自己做武林盟主,不由的一愣。他的性情恬淡,不喜出风头,只想着把门派中的事情处理好,对于称雄江湖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眼看着叶千山有意栽花花不发,自己无意插柳反成荫,实在大出意料之外。只是事到如今,众望所归之下,如果在百般推诿,未免显得矫情。略一沉吟,说道:“蒙诸位前辈和武林同道错爱,薛舞阳敢不遵从?只是在下还有个想法,说出来供诸位参详。” 众人都道:“薛庄主但说无妨。” 薛舞阳道:“我看司空耀那伙儿人要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话实是虚言。想他们都是狡诈多谋之辈,如何看不清形势?就算他们以武力夺了武林盟主之位,又有谁肯遵从他们的号令?他们想做的,不过是想通过武力,挫一挫咱们大宋武林中人的锐气,让咱们自今而后怕了他们大金,不敢和他们抗争。如果现下咱们推出了武林盟主,他们必定会出言挑战。如果咱们胜了自是万事皆休,倘若一个不慎,败在了他们手下,那中原武林只怕就此一蹶不振了。以我之意,咱们先不忙着选举盟主,只答应和他们切磋武功。各位也看得清楚,他们虽然来了二十几个人,但据席而坐的只有七人,出战的想必就是这几人,咱们逐一和他们较量,说什么也要把他们的气焰打落。等将外敌肃清,咱们再根据个人的功劳高下,选出盟主之位,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薛舞阳这么一说,众人都频频点头,不但认同他的观点,更对他淡泊名利胸襟由衷赞叹。 刘天河点头道:“还是薛庄主想得周到!只是咱们人虽然多,却也不能一拥而上,若用车轮战的打法,虽可稳操胜券,但却失了体面。最好是也选出七个人来,就算不能七战七胜,至少也得拿下四场,让他们无话可说。” 陈子陵道:“刘大哥这法子使得!只是这人选需得谨慎,至少也要占到六成胜算才好。” 薛舞阳道:“我算一个。可惜千山师弟内力尽失,否则,便又添了一成胜算。” 众人一时默然,虽看出叶千山或有行止不端之处,但他的武功却已入一流高手之列,有他在,胜算何止增添一成? 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杀鞑子的事怎能没俺的份?俺算一个。” 众人闻其声已猜出是谁,但还是不约而同回头看去,果是“雷神”郝大锤毛遂自荐。 刘天河等人都知道此人,知道他颇有手段,见他毛遂自荐,都心中高兴,说道:“郝大侠肯出马一战,咱们又多了几分把握!” 郝大锤道:“把握不把握的不敢说,反正俺一看到鞑子,就想砸他几锤!” 众人哈哈大笑,都道:“今天有你砸的了!” 了缘师太道:“贫尼也算一个。” 薛舞阳看了看这个嫡亲妹子,本打算阻止,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只听一人一边咳嗽一边说道:“这里这么多大男人,哪能让女人出头临敌!” 了缘师太见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面黄肌瘦,咳喘不止,就像一个痨病鬼一般,却是早年相识之人,当下冷哼一声道:“施主如此说,莫非心存轻视吗?” 中年人双手乱摇,解释道:“师太误会了,在下怎敢有轻视之心?只是保家卫国,男人更应该多出些力。师太是世外高人,就别和我们抢功了。” 了缘师太虽觉得他的话里还是有对女子的轻视,但也自知此人的武功胜过自己,由他出战,胜算应该更大一些。从大局着想,实在不宜过多争辩,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很多人认得此人乃是长江飞鱼帮的帮主,姓梅,因自幼多病,父母给他取了个去病的名字。他自幼得遇明师,学得一身好武艺,纵横长江流域,鲜逢对手。只是咳喘的毛病始终无法根治,去病这个名字算是白叫了。众人知他不但武艺高强,而且心存忠义,金兵渡江之时,他率领帮众,凿沉了金兵数十只战船,杀敌过千,着实令人钦佩。 薛舞阳略一思索,觉得卫去病倒是合适人选,于是问道:“卫帮主可是有意参战?” 梅去病慨然道:“飞鱼帮虽不入流,但在抗金的事情上,却不甘落于人后。” 薛舞阳等人点头称善,同意梅去病参战。 叶森忽然来到薛舞阳身前,躬身道:“师伯,弟子请求参战!” 薛舞阳愣了一下,叹口气道:“孩子,我知道你既有保家卫国之心,又有重振叶家威名之意,这很好!只是事关重大,不应意气用事。你是叶家的佼佼者,是我江陵剑派的翘楚,更是大宋的热血男儿,将来报效的机会多得是,也不急于一时。” 叶森看到叶千山失去了内力,又被司空耀当众指证,说他暗害自己的同胞手足,虽未得到证实,但也确实让叶家颜面扫地。他担心叶家自今而后一蹶不振,便想着登台挑战金国武士,就算是不敌战死,也算是给叶家挣回些颜面回来。听到薛舞阳拒绝了自己,心中大感失望。但他也知道在场高手云集,自己能胜出的希望渺茫,若误了大事,反而不美,只好等着看后面有没有机会一显身手了,于是躬身退了下去。 薛十五见叶森请缨,虽被拒绝,但也引得众为前辈称赞,不由心中懊恼,心道:“我怎么就没抢在他的前面?这一来,岂不被他比了下去?”但他也只自己此时再出头,不但同样会被拒绝,还会有拾人牙慧的嫌疑,于是也强自忍耐了下去。 忽听有人吵闹起来,众人寻声看去,却是萧逸农和豹子头二人争吵不休。 豹子头道:“你没看那帮人都人高马大的,你这小身板,是接得住人家一拳那还是挨得过人家一脚啊?“ 萧逸农道:“骡子个儿大,光棍儿一个;老鼠个小,子孙成群。个子大了管个屁用!” 豹子头老脸涨红,骂道:“你笑话我没讨到老婆吗?” 萧逸农笑道:“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事,何必用我笑话。” 豹子头道:“我是不想像你这般没出息,娶个母夜叉,成天跪在床头,给人洗臭脚!” 粉罗刹喝道:“豹子头,你和他吵嘴,干嘛捎带上老娘?” 豹子头不甘示弱,又和粉罗刹吵在一处。 大敌当前,本来众人心头都颇为沉重,但听这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像小孩子一般争吵,都觉得有趣,心情反而放松下来。更有那如孙不空一样性情的好事之徒,又是起哄又是吹口哨,撺掇三人打上一架,以此决定由谁出战。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金铃郡主 薛舞阳等人相视莞尔,摇头叹息。刘天河干咳一声,高声道:“外患当前,大家须当同心协力,这般吵吵嚷嚷,实在有失体统。” 众人见刘天河说了话,不敢在呱噪,只是掩口偷笑,窃窃私语。 豹子头他们三人虽年纪不轻,但和刘天河比起来,却只能自居晚辈,虽不再胡言乱语,但还是吵嚷着让刘天河说句公道话,看看谁有资格参战。 刘天河清楚三人的底细,知道他们都是当年名震一时的风云人物。豹子头一生独往独来,以降虎驱豹为乐,手段着实不凡。萧逸农一生自甘清贫,虽少在江湖走动,却因武功不凡,位列“士农工商”四大高手之列。粉罗刹昔年则是威震湖的女魔头,手段毒辣,行事亦正亦邪,只是后来遭逢变故,嫁给了萧亦农为妻,心甘情愿的做起了乡下农妇,也算得上江湖的一大奇闻。三人之中,论及武艺,粉罗刹当属魁首,两个大男人却要甘拜下风。刘天河知道今天的比武非比寻常,人员遴选半点马虎不得,就算不能做到万无一失,至少也要有六七成的胜算。他故意板着面孔斥道:“你们三个人的年纪加起来都快二百岁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念你们也是一片热心,老朽也就不多责怪了。平心而论,你们三人的武功虽各有千秋,但如讲到临敌经验,似乎萧大嫂更胜一筹。今天的比武较技非比寻常,关系到的不是个人荣辱,大家都应以大局为重,就莫做意气之争啦!” 豹子头年轻时曾和粉罗刹交过手,结果输了个一败涂地,他知道粉罗刹参战比自己更加适合,虽心中不悦,却也只能以大局为重,点头道:“既然老前辈钦点了她,我也认了。”转头对粉罗刹道:“老嫂子,不如我把黑豹借了给你上阵对敌好了。你是有名的母老虎,再添上这头豹子,应该是天下无敌了!”说着哈哈大笑。 粉罗刹骂道:“你这老不正经,整天和畜生混在一起,连人话都不会说了,怪不得连老婆都讨不到。”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萧逸农看到老伴儿能够参战,虽觉得光彩,却还是担心地问道:“老婆子,你行吗?若真战败了,丢些老脸倒没什么,要是丢了老命,可叫我怎么对儿孙们交代?” 粉罗刹斥道:“闭嘴!少说这些没出息的话。别人不知道我的底细,你会不知道我有几斤几两?就算我把老命扔在这里,不正好给钱寡妇腾腾地儿吗,只怕到时你欢喜都来不及。” 众人哑然失笑,没想到这对夫妻偌大年纪,竟还有这些争风吃醋的无聊之事。 萧逸农大囧,涨红了老脸,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了些什么。 刘天河眼见还差三个人,目光扫向人群。这次赶来参加大会的帮派门长较往年为多,大多都是觊觎盟主宝座,这才巴巴赶来。眼见事态有变,大敌当前,却是既怕丢了面子,更怕赔了性命,因此大多数噤若寒蝉。有人见到刘天河的目光扫视过来,有的假作饮茶,有的望着他处,不敢和他对视。 刘天河心中有气,心道:“这般人平时自吹自擂,把忠义挂在嘴边,但事到临头,却都夹起了尾巴,怪不得金人嘲笑汉人如一盘散沙一般。”他提高了声音道:“我知道今天有不少高手在场,也都想着为国尽力,只是怕不慎失手,折了面子,引来同道的讥笑。其实有这种想法的倒是大可不必,今天不论成败,敢于登台的,都是热血汉子,都该受到万世敬重。参战的人数还差三个,如果没人踊跃报名,说不得老朽就要点将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四五个人站了出来,报名参战。不知道是刘天河前面的话激起了他们的血性,还是怕万一点到自己头上,反而被动了。 刘天河看到站出的这几人确实都是难得的高手,心中顿感踏实,正要从中选拔,薛舞阳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耳边轻轻低语了一番。刘天河听着薛舞阳的话,时而诧异,时而欣喜,最后却是频频点头。众人正诧异间,就见刘天河呵呵笑道:“刚才薛庄主告诉老朽,他的一位故旧,已经委托他报了名,并自信有些把握胜其中一场。此人老朽虽不相识,但对于薛庄主的话,老朽则无半点怀疑。这一来,还有两个空额,老朽就从这几位当中选拔了。老朽有言在先,能入选的,自是光荣,未被选中的,敢于挺身而出,就不愧英雄豪杰的称谓,从今江湖之上,任谁也不会小看了。” 听刘天和这么一说,有好多人暗自后悔,暗道自己失去了一个在天下英雄面前露脸扬名的大好时机。 刘天河在心底经过一番推敲,选中了苍松堡堡主沈苍松和大风堂的堂主风天扬。二人出场有些勉强,但看到众人钦羡的目光,不由挺起了胸膛,觉得能够出头,还是最正确的选择。 了缘师太虽有心推荐林错和周北雁,但想到二人的剑法需要同使,不适合在这种切磋较技的场合使出。他知道二人虽是年轻一辈人中的佼佼者,但尚未到达一流境界,若真有疏虞,不但当误了大事,就是自己,也难免终生不安,于是生生忍住了。 薛舞阳和刘天河等人又商量了一下细节,以期做到万无一失。眼见天至中午,于是吩咐开饭,又安排人送饭到自己的别院,等锦衣少年一伙儿用完饭,便请将过来。午饭用罢不久,就见两个薛家弟子引领着锦衣少年一伙人来到会场。 身份既已亮明,来意也都道清,自是不用再遮遮掩掩,所以这伙人除了那道人之外,余众都丢掉了遮盖面目的斗笠,鲜衣怒马,飞驰而至。 众人忽然发现这些人中竟不见了锦衣少年,反倒多出了一个身穿女真服饰的少女出来,不由大是惊诧。倒是薛舞阳等上了年岁之人早就看出锦衣少年是女儿之身,见她恢复本来面貌,倒也不以为意。只是会场上那些年轻人,乍见她秀美绝伦的模样,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再难将目光移动半分。那些心术不正的登徒子,更是一个劲地吞咽着口水,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薛舞阳以东道主的身份拱手相迎,这班人倒也依着礼数还了礼,只是有的拱手,有的合十,有的弯腰鞠躬,显得有些杂乱。 薛舞阳道:“诸位远道而来,招呼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锦衣少女笑道:“薛庄主太客气!没想到庄主一座小小的别院,竟也这般富丽堂皇,令我等羡慕不已。看来你们大宋确实富足,你们汉人还真的会享受。” 薛舞阳道:“或许正因为我邦富足,才会屡屡招致异族垂涎。其实只要自己吃苦耐劳,自强不息,不论天南地北,都能营造出安居之所,何必觊觎他人财宝?” 锦衣少女笑道:“天下万物本无主,唯能者才配享有,庄主未免有些迂腐了。” 薛舞阳心中反感,不想再和对方辩论不休,于是一转话题,说道:“诸位既已道明来意,不知真实身份能否赐告?” 锦衣少女道:“庄主动问,我等自该直言相告。这位觉非大师乃庄主故识,不用我再多说,这位道长也是汉人,道号无极子,也是有大智慧者。这两人是我女真勇士一个叫乌林答,一个叫古里甲。这两位来自海外,是扶桑国的武士安倍四郎和麻生皇言。至于我么 ”她略一沉吟,说道:“我叫金铃子,乃大金国都元帅之女。” 与会者大多不知大金国都元帅是谁,只有少数人知道是大金国重臣粘罕(即完颜宗翰),不但位高权重,当年掳走徽钦二帝的正是此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击掌为约 薛舞阳虽也是心头一惊,但却不露声色,淡淡道:“想不到姑娘乃是金枝玉叶,实在失敬得很。郡主金玉之体,敢于远涉江湖,深入我邦,胆识着实不凡!”这番话倒是他的由衷之言。 金铃子朗声笑道:“女真儿女都有满腔热血,把生死当作等闲之事,能为国捐躯,实乃无上荣耀。” 薛舞阳道:“话是不错,但也要有善恶对错之分。” 金铃子道:“你我对事情的看法已形成多年,短时间内谁都无法改变对方,就如同过与国之间的摩擦,最终都要靠战争解决。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比武较技。不知道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诸位可曾商议出了结果,武林盟主之位如何选法?” 薛舞阳道:“我等早有共识,却也不必商议,切磋较技势不可免,但武林盟主之位却与众位无缘。” 金铃子一挑眉毛,说道:“为什么?” 薛舞阳道:“请问郡主,贵国的皇帝宝座,是否能让我们汉人坐上一坐?” 金铃子一怔,明白了薛舞阳之意,哼了一声,说道:“人言庄主敏言讷行,却原来也是牙尖嘴利!只是我虽为女真人,但觉非禅师和天极道长却是汉人,想来应该合适。” 薛舞阳冷笑道:“甘心受异族奴役之辈,更加没有资格了!” 此言一出,这一僧一道勃然变色。司空耀喝道:“薛舞阳,你这伪君子,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人?” 薛舞阳哼了一声道:“薛某再不堪,却断不会去做卖祖求荣的汉奸!” 司空耀又羞又怒,僧袍呼啦啦摆动,显然已将真气聚拢,随时准备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薛舞阳虽暗惊对方的的内力修为,但却不露声色,故意不去瞧他,以示蔑视,对金铃子道:“诸位对于武林盟主之位再也休提。不要说你等并无十足把握胜出,就算侥幸成功,却有谁肯听从号令,到时只怕画虎类犬,徒遗后世讥。” 金铃子见对方说话越发强硬,一张俊脸之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冷笑道:“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等也不便勉强。那就请诸位尽早选出盟主之位,我们愿意和盟主切磋技艺。” 薛舞阳道:“众位虽无缘盟主之位,但我等选拔盟主,却和各位又有莫大关联。” 金铃子一皱眉,问道:“何意?” 薛舞阳道:“稍后你我双方切磋技艺,接受贵方挑战,最终功劳最大的,就是我们的盟主。” 金铃子怒道:“你这是把我等当作赌注了!” 薛舞阳道:“不敢!你们若定要这般想,我也没有办法。” 金铃子仰天一阵狂笑,说道:“既然庄主把这比武较技之事当做一场豪赌,那我等自然会奉陪到底。如果我等输了,自是听诸位发落,绝无怨言。但若你等败北,或是奉我等为武林盟主,或是自今而后,再也休要成立什么武林同盟,也免得遗后世讥。” 薛舞阳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若再推诿,势必会被对方小觑。他心中虽无十足的把握取胜,但却也不信几方选出的七个人,胜不了对方七人,于是点头道:“好!就依阁下之言,如果我方败了,再也不会成立武林同盟,薛某退出江湖,从此再不用剑。” 金铃子喝了声好,高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罢伸出手掌,要和薛舞阳击掌为誓。 薛舞阳一生无数次和人击掌,对方不是武林大豪,便是江湖枭雄,从没和一个小女子做过此事。眼见对方的素手纤纤,五指犹如葱白笋尖一般,在日光映照之下,几乎如透明的美玉一般,不由一阵犹豫。但见对方豪气凌云,浑没有一丝小儿女的扭捏之态,倒也生出敬佩之心,略一迟疑,伸出手来,和对方啪啪啪击了三掌,定下誓约。 薛舞阳问道:“但不知你们有几人出场?” 金铃子道:“就是我们七个人。” 薛舞阳道:“那好,我们也选出七个人,能七局四胜的,应该算是获胜的一方吧!” 金铃子点头道:“这是自然的。只不过我自知论及武功难以和庄主这般武学宗师媲美,因此倒有个讨巧的打算,不知庄主能否答允?” 薛舞阳略一皱眉,不致她又要刷什么花样,于是说道:“请讲。” 金铃子道:“我想和贵派传人一较高下,不知能否如愿?” 薛舞阳知道对方昨天看过薛十五和叶森的比武过程,对其功力深浅应该有所了解,现在指名道姓的挑战,难道有必胜的把握?但对方既已提了出来,自己实在不能推却,正要开口,却听一人断喝道:“薛十五就算死在别人的刀剑之下,却也不愿和你这番邦女子同台较技。”薛舞阳自然知道这是儿子在说话,虽觉得他有些莽撞,但说得这般硬气,却也不失男儿本色。 金铃子冷笑着以言语相激,说道:“什么不愿?怕是不敢吧!这样吧,我让你三招。” 薛十五最是心高气傲,那里受得了这般讥刺,当即怒道:“谁要你让,我倒想让你十招。” 金铃子咯咯笑道:“那就这么办吧!薛庄主,不如就让我和令郎打这头阵,也算是抛砖引玉吧。|”说罢,也不等薛舞阳答话,腾身而起,轻飘飘的落到台上,姿势曼妙,如仙子从天而降,引来阵阵喝彩之声。” 薛十五一愣,明白中了对方的激将之计。但他历来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明知不敌,也不肯退缩,更何况他压根就没把这小小女子放在心头。眼见对方显示出了高明的轻身功夫,自己也不甘落于人后,也是凌空飞起,跃到了台上。 台下顿时彩声大作,比之给金铃子叫好之声更显气势。其实倒不是薛十五的轻身功夫强出金铃子,只是因为刚刚给金铃子叫好的除了她自己人外,其他人都是不由自主的由衷赞叹,等彩声出口,才赫然警觉,后悔不该给敌人喝彩,所以到了薛十五这里,也就加倍欢呼,为其助威呐喊。 薛舞阳眼见二人匆匆上场,不由眉头紧锁,忧形于色。在自己的晚辈子弟中,薛十五和叶森的武功还是很让他满意的,假以时日,不难达到自己和叶千山的境界。如果是寻常的武功较技,他还是很愿意让他们出头的。只是今天的比试超乎寻常,胜败之数关系到的不单是江陵剑派的荣誉,而是大宋武林的荣辱祸福,实在不是这些后生晚辈能担当得起的。金铃子曾亲眼目睹他们二人比试剑法,却还出言挑战,那定是心中已有了成算,让招云云,想来也是为了激怒自己这个性情冲动的儿子,让他自己钻入圈套之中。只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也只好一边暗暗替儿子使劲,一边筹划着今后的步骤。 金铃子手执弯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此战关系到你们家族的名声和你个人的荣辱,你实在有些输不起,听我劝告,刚刚说的让招的话,还是收回去吧,我只当你什么都没说过就是了。” 她不说这番话还好,她越如此说,薛十五的火气越旺,喝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如白染皂,岂有更改之理?你只管放马过来,十招之内,我若拔剑出鞘,就算我输。动手吧!” 刘天河等人暗暗摇头,心道:“这孩子倒是真有骨气,只是未免太冲动了。” 金铃子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手中弯刀斜劈而下,风声凛凛,台下之人竟也能清晰听到。 第一百二十九章 巾帼双英 薛十五也暗自惊讶,没想到这番邦女子竟有这般力道。他使了一个“龙转身”,翻身避开,真是既未拔剑,也没还招。眼见金铃子一翻手,挥刀横斩过来,于是纵身而起,对方的刀锋自足底划过。薛十五刚刚在心中道了句:“也不过如此!”却觉得对方的攻势越来越凌厉,速度也越来越快,自己趋避闪躲之际,竟是屡屡弄险。出于自卫的本能,他几次想拔剑反击,但手至中途,却又硬生生忍住。 堪堪十招将过,薛十五喝了声:“我要出剑了!”说着伸出手去,便要拔剑。 金铃子笑道:“只怕有些晚了!”招式又是一变,攻击的部位改在了对方的两肋,竟不给其拔剑的机会。 薛十五又惊又怒,却是无计可施,只好绕台游走,躲避着对方凌厉的攻势。眼见对方攻势越发凶猛,身前两侧尽是刀光,只好急速后退,身子砰的一声,撞在台边的一根立柱之上。对方自上而下一刀劈落,刀尖在立柱缠绕的彩绸上划下,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过后,金铃子的弯刀已架在薛十五的肩头。薛十五自知无幸,闭目等死。 金铃子笑道:“你让我十招,我饶你一命,你也并不吃亏!”看了一眼彩绸脱落后现出焦黑的立柱,哼了一声道:“华彩其外,枯朽其中!”说罢转身离开。 薛十五面如死灰,身子簌簌而颤。金铃子的话或许另有深意,但在他耳中听来,却完全是在嘲笑自己。自己一落生,便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更因为少年成名,始终有极强的优越感,从来都认为自己是天降大才,振兴家族门派,甚至保国安民,都将非自己莫属。岂知连日来却屡屡碰壁,今天众目睽睽之下,不但败在异族女子手里,而且还败得一塌糊涂,今后家族之中、江湖之上,难保不会落人话柄,带着一生洗刷不尽的污垢。他觉得再也没有脸面立于天地之间,活下去注定要痛苦终生,大叫一声,唰地拔出长剑,向颈上刎去。 台下众人不由惊呼出声,没想到薛十五竟是如此刚烈,想要制止却已不及。 正在此时,只听呼呼风声响起,一道寒光自台下飞出,直奔薛十五而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当啷一声,薛十五的长剑已被撞得脱手飞出,落到了台下。 薛十五一脸茫然,似乎魂魄已归幽冥。 只听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喝道:“男子汉大丈夫,受了些许挫折,便寻死觅活,有什么出息?想想你们两家先人,哪一个不是历经风霜坎坷?哪一个能做到百战百胜?若都似你这般,江湖上早就没有了江陵剑派,又哪来的你们这些后辈儿孙?你今天一死,可以说轻如鸿毛,若能知耻后勇,才不愧天地祖宗,不愧男儿之身!”说话的乃是刘天河,也是他及时掷出了铁胆,救下了薛十五。 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薛十五不由打了个冷战,暗道一声惭愧,他对着刘天河深深一躬,说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懂了!”说着对金铃子道:“三年之后,薛十五必当再次领教高招。”说着略一拱手,跃下台来。 金铃子冷冷一笑,说道:“不知贵派中还有没有人肯于赐教?” 叶森走到薛舞阳身侧,说道:“师伯,让我去吧!她是靠诡计取胜,未必真有真才实学。” 薛舞阳心道:“对方确实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但若说没有真才实学,却有失公允。”正在犹豫之际,忽有一人飞身跃上台去,站到了金铃子的面前。 众人注目看去,却原来登台的也是一个女子,身着紫衣,腰悬短剑,年纪和金铃子仿佛,就是相貌和金铃子相比也是毫不逊色。众人暗暗喝彩,都道这才是春兰秋菊,各占胜场。 金铃子天生丽质,自负美貌,不料见到这紫衣女子之后,竟是七分赞叹夹杂着三分嫉妒,冷冷道:“你是谁?姓薛还是姓叶?” 紫衣女子道:“我既不姓薛也不姓叶,我姓周,周北雁!” 金铃子面色不悦,说道:“我要和薛叶两家的人比试,你来干什么?” 周北雁淡淡道:“我虽没受过薛叶两家前辈的亲传,却是了缘师太的记名俗家弟子,应该有资格接受你的挑战。你我同为女流,同场较技最恰当不过。你喜欢被人让招,我也可以做到,就和薛大哥一样,让你十招好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大家都看到了金铃子高超的武功,都道这周北雁好大的口气,不由为其捏了一把汗。一些武林名宿暗暗摇头,心道:“怎么现在的孩子们都这般狂傲?” 金铃子气极反笑,说道:“我只道你们宋国男子多是大言欺人之人,想不到连女人都是这般。” 周北雁还是面色平和,说道:“是不是大言欺人,稍后你自会知晓,出招吧!” 对方越是淡定,金铃子越不敢托大,喝了一声:“你自己找死,须怨不得旁人。看刀!”挥刀横斩周北雁。 周北雁既不拔剑,也不还招,身子急速后退,刹那间已到丈外。金铃子抢步跟上,手中弯刀反撩而至,斜斩她的胸肋。周北雁双腿微弯,上身后仰,金铃子的弯刀贴着她的面颊掠了过去,当真是险在毫厘之间。二人一个急攻,一个快退,一个锦衣,一个紫衫,就像两只美丽的蝴蝶,在翩翩疾舞,引得台下彩声阵阵。 林错和金铃子交过手,虽然当时身体疲惫的情况下照样胜了她半招,但依旧对她的身手很是佩服,知道她是年轻一辈当中难得的高手。他曾经见过周北雁轻轻巧巧地便把魁梧的大汉摔出门外,二人也曾在一起演练剑法,知道她的武功并不在自己之下。但听她说要让金铃子十招之时,也觉得她过于托大,怕她会伤在对方刀下。等看了一会,不由惊讶的合不拢嘴巴,原来周北雁的武功远远高于自己的想象,不由又是欢喜,又是敬慕。 十招之数转眼即过,周北雁喝了声:“十招已满,我要出剑了!” 金铃子咬牙道:“要出剑就出剑,何必多说?”嘴里说着,手脚不停,依旧想要故技重施,让周北雁拔不出剑来。 但周北雁却非薛十五可比,只见她身子嗖地高高飞起,一只手抓住了一根横梁,双足避开刀锋,踢向金铃子的面门,另一只手已经拔出了短剑。金铃子刚刚避开对方的莲足,眼前光芒一闪,对方的短剑已经当头刺下。金铃子也当真了得,一把扯住一条倒悬的彩绸,微一借力,身子荡开半尺之际,弯刀堪堪收回,当的一声撞在短剑之上,身子借着这一撞之力,抓着彩绸荡了开去。 众人纷纷喝彩,既赞叹周北雁刹那间便转守为攻的凌厉身手,也佩服金铃子的应变之迅捷。 周北雁也一把挽住了一条彩绸,挺剑向着金铃子荡去。金铃子自恃自己力大刀沉,反手挥刀,砸向对方的短剑。哪知周北雁中途变招,手臂一沉,使了个“粘”字诀,短剑一搭弯刀,轻轻一搅,便将对方的劲力化了去。 二人在空中扯着彩绸一番争斗,又和起初薛叶两家人斗剑大不相同,不但惊险刺激,而且精彩纷呈,煞是好看。众人喝彩之余,却也知道二人这一番较量的不单是武功,还有轻功及应变能力包含在内。要知道在平地之上,个人都不难将自身本领发挥到极致,但这般飞来荡去,很多动作很难把握不说,更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处理起来也艰难许多。 眼见百招将至,二人均觉得手臂酸软,手掌被绸缎勒得生疼。金铃子此时发了狠,咬紧牙关,坚决不肯首先落地。此时她的身子高高荡起,挥刀砍向周北雁抓着的彩绸。周北雁似乎力所难及,竟没能挡住,任由对方割断了彩绸,身子极速下坠。金铃子刚刚在心里喊了声好,却见落下的周北雁一剑斩向自己的双足。而此时自己的身子也在向下荡去,对方斩向自己双足的一招会很快变成斩向自己的双腿。金铃子大骇,急忙放脱了彩绸,挥刀砍向周北雁。 第一百三十章 胜负之争 众人齐声惊呼,都看出这乃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顷刻之间,这两个身怀绝技的绝色女子,一个或成残废,另一个也将丢掉性命。司空耀和了缘师太等众人嚯的站起,都存了救援之心,却也知道一切都嫌太迟了。 周北雁当真了得,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倏地挥剑格挡,刀剑相交之际,身子借力移开数寸,一把抓住了金铃子的脚踝,身子落地的同时,猛地一扯,竟把金铃子摔在地上。金铃子奋力踢出一脚,挣脱了周北雁的掌控,一个鱼跃站起,却觉得颈下寒气刺肤,对方的短剑已搭在自己的肩头。 这几下兔起鹘落,在人们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之下,胜负已分。场中一片死寂,片刻之后,却又是彩声大作,欢呼不断,当然,司空耀等人自是不在其列。薛家人看到本族中武功最好的青年子弟败在异族女子手里,都觉得面上无光,抬不起头来。当看到周北雁战胜了这名异族女子,都觉得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虽然她并不姓薛,但想到她自称是了缘师太的记名弟子,便也觉得和薛家人胜出一般无二。 金铃子金铃子脸上忽红忽白,显然是又羞又怒。现在虽是利刃加身,但却毫无惧色,傲然道:“真是好本领!我认输了,杀剐存留,由着你!” 周北雁一笑撤剑,说道:“大宋乃是礼仪之邦,擂台较技,点到即止,怎能赶尽杀绝?就是那些羞辱人的做法,也不屑做的。但你我他日若在战场重逢,我必定毫不留情!”说着一转身,飞身跃下台去。 金铃子携高手南来,其目的正是搅闹一番,挫一挫中原武林的锐气,为大金南侵扫清障碍。他自知武功难以跻身一流高手之列,无法和薛舞阳等人同台较技,便想挑战薛叶两族的青年子弟。对于薛十五和叶森,她自信还有把握战胜。她早就听说薛十五心高气傲,遇事冲动,便出言相激。薛十五果真上了当,自愿让招,结果失了先机,大败亏输。她料想叶森可能会因此怯阵退缩,就算勉强登台,难免束手束脚,最终难逃一败。哪知凭空冒出一个周北雁来,再让了自己十招之后,竟还是大胜而归。她自幼地位尊崇,哪曾遭过如此颜面扫地之事?如今对手翩然而去,把自己留到台上。再待下去已是毫无意义,若就此下台,也实在无趣得很。饶是她经历过不少大场面,但此时却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地人影闪动,一个黑袍僧人跃上台来,众人注目看去,原来是司空耀来到了台上。司空耀对着金铃子合十一揖,说道:“郡主殿下,您因劳乏被人乘虚而入,虽败不辱。您且下场歇息,让贫僧和这些老朋友叙叙旧。” 金铃子暗道一声惭愧,知道如果司空耀不来,自己真的很难收场,不由心生感激,点头道:“那就有劳大师了!”说着飞身跃下台去。 周北雁在众人交口称赞声中坐回到了缘师太身边。静因叽叽咯咯说起来没完:“雁姐姐,你的功夫真好,看起来师父真的好偏心,我们天天守着她,却没有一个及得上你。” 周北雁笑道:“你这小妮子,怎么当面就敢编排师父的不是?是你自己不用功吧?” 静因撅着嘴道:“你也冤枉我!我每天都有练功的。” 了缘师太笑着道:“这些师姐妹里,数你懒惰贪睡,却怨别人。实话告诉你吧,她的功夫主要得自家传,跟你们练得不是一路。” 林错看着周北雁,一脸的倾慕之色,说道:“周姑娘,你的剑法我看着有些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周北雁道:“哦?是吗?” 林错点点头,绞尽脑汁,却仍是没有头绪,失望地摇摇头。 周北雁笑道:“有机会咱们切磋一下,也许你能看出来。”望了林错一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错等人不知道她因何发笑,都愣愣的看着她。 周北雁知道众人疑惑,笑着对林错道:“我一直也不明白,你怎么老是满脸泥污?难道你从不洗脸吗?” 林错大囧,见众人都看着他,挠挠头,笑道:“我怕有抢新郎的把我抢了去。” 别人也还罢了,静因闻言,笑得直揉肚子,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周北雁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看你是怕讨饭钱的人找上门来吧?”说罢抿嘴而笑。 林错想起酒馆中的一幕,也不禁摇头苦笑。 此时台下众人见司空耀极力为金铃子粉饰,于是起哄道:“败了就是败了,说这些杂七杂八的有什么用,快派人接着比试吧!” 司空耀冷笑道:“金铃郡主以一敌二,各有胜负,如何算败?最多只能算是和局。如果中原武林这般做事,那我等也不屑再比下去了。” 薛舞阳和刘天河等人虽知对方是在狡辩,但若争来争去,反倒落了下乘,略一交换眼色之后,刘天河站起身来说道:“司空护法不须以话相讥。你的主子自己说的挑战两家后辈子弟,最终落败,就该愿赌服输。但我等乃大宋子民,自有大国风范,不会与你等计较,就切依了你,算是和局好了。不知下一场你等派谁出战?” 司空耀听刘天河一番奚落,脸上微现囧色,说道:“贫僧虽出家为僧,怎奈修为尚浅,看到高手竞技竟也一时技痒,因此斗胆想请薛庄主登台赐教,不知薛庄主能否赏光?” 薛舞阳早料到司空耀会出言挑战,也就不怎么惊异,闻言冷冷道:“大师昔年在天魔教中地位尊崇,现在投靠了大金国的郡主,前来挑战咱们汉人,如果功成,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司空耀知他话带讥刺,不禁脸色微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也是和郡主相谈投缘,并无他意。再者,佛法不分国界,大金大宋,原是一样的。” 薛舞阳道:“佛法虽无国界,但佛家却最重善恶之分。” 司空耀脸现不耐之色,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佛门中人,何必在此妄论佛法?你若不敢应战,只须明言就是,贫僧也不会强人所难。” 薛舞阳笑道:“薛某虽不才,却也不是无胆之辈。只是今天却要叫大师失望了!” 司空耀问道:“这是为何?” 薛舞阳道:“薛某有一小友,对大师的人品武功颇为仰慕,想要向大师求教,希望大师不要拒绝。” 司空耀知道薛舞阳说的仰慕人品云云,其实乃是反话,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听说对方要派出年轻人迎战自己,认为对方心存轻视,不由心生怒气。但转念一想,此时自己代表大金国出战,不管对方是谁,只要胜了,就是大功一件,何必理会对手是谁。对于薛舞阳的武功,自己还是颇为忌惮的,自忖并无多少把握。就算对方派出的年轻人有些手段,能到了周北雁的水平就已经颇为少见,自己还是有把握胜出的,这样一来,反倒成全了自己一大功劳了。想到此处说道:“薛庄主让一个后辈晚生和贫僧切磋,想来是对贫僧心存不屑。好在贫僧受佛法熏陶多年,将这些虚名浮利看得淡了,所谓胜不足喜败亦欣然,不会去计较对手年齿。就请那位少年英雄现身吧。” 薛舞阳道了一声好,随即朗声道:“有请周公子登台!” 众人都不知周公子是谁,向人群中搜索观望。只见一个青年站起身来,面露微笑,向四周的人略一颔首,款步登上了演武台。 众人见这个青年人宽袍缓带,手中轻挥折扇,气质端庄高华,不带半点俗世尘埃。薛十五本是荆楚武林中少有的美男子,但和这个人比起来,竟似乎有云泥之别一般。众人啧啧称奇,纷纷打听此人是谁。但除了林错和薛舞阳及了缘师太之外,与会者都不认得此人,只是看到对方昨夜曾力擒薛凤阳,其他的都一无所知。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佛法降魔 登台的乃是柴竞泽,只是在外人面前,还是自言姓周。他对司空耀合十为礼,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说道:“后学末进自不量力,希望大师不吝赐教!” 司空耀见过对方昨夜力擒薛凤阳的一幕,知道对方手段不凡,但敢来挑战自己,却未免自不量力。只是对方这般神采,又如此谦逊和善,竟让自己不知不觉心生亲近之意,于是也微微一笑,说道:“施主过谦了!还未请教施主台甫。” 柴竞泽淡淡道:“有劳动问!晚辈周竟泽。” 司空耀喃喃道:“周竟泽 ”极力搜索武林中姓周的高人,却始终没有头绪,于是问道:“请问施主属何宗派?” 柴竞泽道:“南疆荒僻之人,所学杂乱无宗,倒叫大师见笑了!” 司空耀知道对方有意隐瞒,多问无益,于是问道:“不知施主打算比试什么?” 柴竞泽道:“但凭前辈吩咐。” 司空耀点头道:“兵刃利器乃不祥之物,不如你我就印证些拳脚掌法好了。” 柴竞泽道:“大师所言即是!”说罢,看了一眼手中的折扇,手臂轻挥,将其抛下台去。只见那折扇飞在半空之中,竟缓缓的合在一起,最后飞到一个绿衣童儿面前,被其接在手中。 台下又是一阵喝彩。要知道把折扇凌空打开已属不易,而将其合拢,更是难上加难,这其中的力道法门,极是深奥。 司空耀暗暗心惊,不敢再托大。只是想起刚刚两场的经过,如果不做作姿态,难免被人小觑了,于是说道:“贫僧痴长些年岁,理应照顾你们少年之人。这样吧,贫僧也让你十招好了。” 柴竞泽淡淡笑道:“大师无需如此,演武台犹如战场,没必要推来让去,大师尽管放手施为,小可就算落败,也无怨无悔。” 司空耀让招之说,本非真心,见对方并不领情,却是正中下怀,说道:“那贫僧也就不客气了,施主先请吧!” 柴竞泽不再客气,略一拱手,一掌拍出。司空耀也不闪避,呼的一掌推出,硬接对方一掌。柴竞泽知道对方身负夺魂大法之术,微一侧身,翻腕擒拿对方脉门。司空耀左掌劈向对方肩头,右足撩向对方小腹。柴竞泽飘身避开,挥掌横切。 柴竞泽宽袍胜雪,司空耀僧衣如墨,二人绞杀在一处,就像围棋上黑白双方对垒厮杀一般令人目眩神驰。 司空耀乃是天魔教主的嫡传弟子,招式刚猛狠辣,内功修为也自不凡,早已经跻身高手之列。柴竞泽师从多位武林异人,因为他天赋极高,将各种武功融会贯通,年纪轻轻便俨然自成一家,一招一式之间,将杀伐之气隐匿,动静之间都透着万般潇洒。 转眼间六十招已过,胜负局势仍不明朗。司空耀见对方仍旧潇洒自如,嘴角之间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成竹在胸的样子,比起当年的叶三郎竟不遑多让,不禁心头焦躁起来。他当年侥幸逃过大劫,隐身禅林,并不去研习佛法,而是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练功上。此次重出江湖,他审时度势,投靠了招贤纳士的金铃子,想借着大金国的力量,不但一雪当年的大仇,更要重振天魔教的声威。那些在当年令他忌惮,甚至畏惧的仇敌,死的死、老的老,就连叶三郎也成了废人,叶千山也被自己暗中**出来的薛凤阳吸光了内力。江湖潮头人物,令自己尚有三分忌惮的仅剩下了薛舞阳,只要将其击败,中原武林便会大伤元气,不但自己复仇大计可行,还能在大金国捞到好处。可是没想到,自己一出马,竟碰到了这么一位贵介公子模样的青年高手,接了自己数十招竟毫无败象。他虽仍有信心百招之外战胜对方,但耗时过多,未免会被金铃子等人轻视,唯有速战速决,才能扬名立威。 其实柴竞泽心中又如何不急?只不过特殊家世的熏陶,官场风雨的洗礼,已将他培养的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罢了。他虽有克制司空耀的手段,但心中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以他的身份地位,本不需要在江湖中抛头露面,只是因为他心怀大志,一心要笼络天下群雄为自己所用,所以才以身犯险,想要铲除司空耀这个江湖公敌,立威于江湖。 转眼又过了三四十招,虽然还是胜负未分,但二人身法却越来越快。白袍黑衣,无风自舞,传来猎猎风声。到得后来,黑白双影重叠在一起,在观者眼中,竟成了灰色,绕着演武台急速旋转,宛如一股狂风相仿,只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忘记了喝彩。 司空耀大吼一声,肥大的袍袖快速舞动起来,形成了两股旋风,这两股旋风越转越快,瞬间便产生了强烈的吸力,令近在咫尺的柴竞泽身不由己的靠拢过去。 柴竞泽大惊,他久闻天魔大法之名,却是无缘见识,只是在昨夜看到薛凤阳使了出来,知道只有二人双掌相抵才能使出,没想到司空耀更高一筹,竟能凭空产生吸引之力,实在可惊可怖。事到如今,已经别无他法,只有孤注一掷,才是险中求胜知道。他一声长啸,宛若九天龙吟一般,双掌借着对方的吸力,呼的一声推了出去,双臂没入对方的袍袖之中。 台下之人一声惊呼,薛舞阳的一颗心更差点跳出腔外,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柴竞泽和他份属主仆,若真出现了意外,可真要愧对祖宗了,只是他空自着急,却是于事无补了。 司空耀看到对方的双掌已被自己所控,不由面露喜色,带的与对方双掌相接之际,劲力斗转,催动夺魂大法,将对方的内力引入自己的经脉之中。 众人知道夺魂大法得厉害,都道这位俊逸潇洒的周公子定然无幸了,都不由在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哪知就在此时,忽然间司空耀面色大变,脸上的得意之色被惊惧疑惑所代替,身体巨震之下,放脱了对方的双掌,向后急退出十几步,想要稳住身形却力所不及,竟单膝跪到台上。 柴竞泽并不追击,极有风度的止住身形,微一拱手,说道:“大师,承让了!” 司空耀面现痛苦之色,深呼吸了几口气,艰难道:“你这 这是什么功夫?” 柴竞泽道:“大师可还记得一位天竺国的僧人?” 司空耀一边忍受着身体的痛楚,一边皱眉思索,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我记起来了!难道 难道你是他的弟子?” 柴竞泽点头道:“不错!当年这位天竺高僧游历至此,看到天魔教为祸民间,便找到天魔教主,意图以佛法渡化于他。及至见到天魔教主执迷不悟,便想以武功降魔,为民间除害。岂料天魔教主夺魂大法端的厉害,竟吸走了大师数十年的功力。后来他去了南疆,在一座寺庙中挂单修行,最终创出了克制夺魂大法的无上心法,将力道凝聚一点,借对方强大的吸力,顺着经脉直击中枢。因你等以天魔自居,故取名‘降魔杵’,以备他日降魔之用。后来却听说天魔教风流云散,也就取消了重来此地的打算。周某有幸,得蒙高僧垂青,将其功法倾囊传授,本以为魔道既灭,此法也成屠龙之技,不料今日竟派上了用场,倒也不负吾师多年来的心血。” 第一百三十二章 铁桨钢叉 柴竞泽看到司空耀眼中露出既痛苦又愤恨的神色,接着叹道:“你我分处天南地北,不曾相约,便会聚此地,到底是巧合还是缘法,以大师多年来的修行,更能洞察至微吧?如果大师不施此邪法,百招之后,定可获胜。究其原因,应是大师心魔蠢动,急功近利所致。千载以来,以邪教蛊惑民心而从中取利者,如过江之鲫,但最终结果却何其相似。与儒释道历千载不衰的境况相较,其中真理,不言自明。大师本与我佛结缘,却身在正途之中,心留邪魔之所,实在可叹可惜。‘降魔杵’乃佛家手段,不会做赶尽杀绝之事,只要大师今后不妄动无名,潜心修持之下,寿终天年,应非妄想;但若不绝恶念,恐难活百日之期。如何抉择,但凭大师一念。”说罢微一躬身,款步下台。 金铃子派了两个仆从,到台上将司空耀搀扶下来。司空耀盘膝坐在椅上,缓缓调匀气息,虽然身体的痛处已大为减轻,但内心的苦痛却难以摆脱,回首数十年的经历,想着柴竞泽言语,似乎有所觉悟。 中原武林人士见到柴竞泽不但赢了一局,而且降服了不可一世的司空耀,更让昔年受过天魔教迫害的人大感痛快,纷纷向其拱手致意。只是因其气质儒雅高贵,让这些粗豪汉子难免产生了距离之感,不便过分亲近。 这时已有人鼓噪起哄道:“这回到底是谁赢了?啊!哈哈哈 ?”有人道:“这也难说得很!这些鞑子汉话说的不怎么流利,狡辩起来可倒真有一套。” 薛舞阳等人虽也是兴奋异常,但自恃身份,不便过于张扬,于是起身向着大众双手向下一压,止住了喧哗。他对金铃子道:“不知郡主对本场胜负可有异议?” 金铃子面罩寒霜,冷哼了一声道:“大金国雄霸天下,怎会在意一城之得失?接下来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欢呼懊恼都为时尚早。这一场自是你们胜了,且看下一场结果如何吧!” 薛舞阳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既然如此,咱们接着进行下一场。但不知贵方派谁出战?” 金铃子一笑,说道:“有道是强宾不压主,我等也不好一而再的行僭越之事,就请庄主先派将吧!” 薛舞阳知道她说得虽然动听,其实却是耍起了滑头,看看己方派出什么人来,再酌情而定。刚要回身和众人商议,却见梅去病站了起来,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刘老爷子,薛庄主,就让在下会会这些鞑子吧!” 众人虽知道梅去病有惊人艺业,但看到他总是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暗自皱眉,实在觉得心中没底。沈苍松笑道:“梅帮主,你咳得快剩下半条命了,如何上场对敌?不如让小弟代你出阵吧。” 梅去病横了沈苍松一眼,说道:“我就是有一口气在,也要杀他几个鞑子,断不会借口有病,龟缩不出。” 沈苍松知道他这是指责自己当年托病不出,没有应邀去潭长沙解围杀敌的旧事,于是面色一红,接不下话去。 薛舞阳的人也知道这件事,只是大敌当前,若揪着此事不放,起了争端,定然影响了士气,于是说道:“梅帮主义字当头,令人敬佩。其实沈堡主也是一番好意,请帮主莫作他想。” 梅去病知道薛舞阳从大局着想,在中间和起了稀泥,也就不好再多说,于是问道:“各位,不知在下登台可还使得?” 刘天河知道梅去病的武功和沈苍松不相上下,但他的这份血性之气却是沈苍松无法相比的。他和薛舞阳对望了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 薛舞阳会意,于是说道:“如此就有劳梅帮主了!|” 梅去病道了声:“在下就算死在台上,也断不让鞑子讨了好去。”说着操起立在桌边的一把铁浆,走到台下,一跃而上,随后高声喝道:“我来领教一下女真武士的手段!”这几句话却是内力充沛,哪里还有半点病态? 金铃子知道对方既然敢于登台挑战,必是不俗之辈,因而也并没因对方的病态而产生轻视。她看了看自己的一干手下,略一思索,用女真话说道:“乌林塔,你去拿下这个南蛮子!” 只见一个身躯四肢都极长大的汉子对着金铃子深鞠一躬,操起一把三股钢叉,几个箭步奔到台下,顺着木梯三蹿两纵来到了台上。 梅去病虽然看乌林塔高出自己将近两个头,但却毫无惧色,眼见对方一上台便要动手,喝道:“兀那鞑子,依着武林规矩,你我报名再战。” 哪知乌林塔不懂汉话,咦里哇啦的说了一顿,却让梅去病越发糊涂了。他呸了一口,骂了声晦气,一挥铁桨,喝道:“来吧!” 乌林塔虎吼一声,一抖钢叉,分心便刺。梅去病听到对方钢叉带动之下恶风不善,也不敢直撄其锋,纵身避开,铁桨横扫,直奔对方胸肋而去。乌林塔强横得很,一竖叉杆,硬接铁桨。只听咣的一声,叉桨相交,二人各自退出数步,一抖震得发麻的手掌,暗赞对方果真有些膂力。 梅去病是船夫出身,因幼使惯了船桨,便将刀棍之术融入其中,自成一派,横行三峡二十几年,鲜逢对手。乌林塔乃是猎户出身,有降虎搏狮之勇,投军之后,深得粘罕喜爱,便收在了身边,并请高人授以武功,是大金有名的勇士。二人绞杀在一处,转眼间百招已过,却仍是难分难解,真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只听一个虎吼连连,一个咳嗽不止,让人觉得既振奋,又有些揪心。 金铃子脸上虽然淡定从容,但内心却极为焦灼,她想不到汉人中的一个病夫竟也又如此武艺,能接住大金勇士的百招而不落下风。现在己方已败了一场,若再败一场,定会影响士气。只是自己干着急,却帮不上忙。他看出这个汉人虽然骁勇,但一条左腿似乎有些不大灵便,若能攻其薄弱之处,可增加胜算。只是乌林塔是个一勇之夫,只会狠杀恨打,看不出敌我双方的优劣何在。她灵机一动,对一个仆从耳语了几句。那仆从会意,用女真话高声唱了起来。 除了金铃子这些人,台下其他人都莫名其妙,不清楚对方意欲何为,更听不懂这粗犷嘹亮的歌声了说些什么。 静因觉得好笑,自言自语道:“这个女真人唱的这是什么啊?呜哩哇啦的,比咱们念经还让人难懂。” 林错皱眉道:“他是在提醒这个女真武士攻梅帮主的下盘。” 他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了缘师太点头道:“梅帮主的腿可能受过重伤,他的下盘确实是最薄弱之处。” 果然,乌林塔听了自己人的歌声之后,招式一变,将攻击重心转向了梅去病的下盘。 周北雁奇道:“咦,你怎么懂得女真话?” 静因抢着道:“林大哥,你不会也是女真人吧?” 林错苦笑道:“你真会编帮造模,你倒不如说我是金国王子好了。” 静因拍手笑道:“一个郡主,一个王子,倒是般配得很呐!” 了缘师太也不禁莞尔,却故意绷着脸骂静因胡闹。周北雁也抿嘴偷笑,不经意间和林错目光相对,突然双颊绯红,避了开去。 此时台上激战正酣,乌林塔得了提示之后,果然效果明显,将梅去病攻得左支右拙,退到了台边。梅去病眼见对方钢叉扫来,连忙纵身而起,想要跃回演武台中心。乌林塔反应也是极快,腾出一只手来,一拳打向梅去病的下体。梅去病单足斜踢对方额头。乌林塔微一侧头,五指箕张,大手一抓,竟抓住了梅去病的脚踝。梅去病大惊,挥铁桨猛砸。乌林塔奋起神力,不等对方铁桨攻到,猛喝一声,将梅去病掷下台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力的较量 台下众人齐声惊呼声中,只见身子凌空的梅去病铁桨脱手而出,带着呼呼的风声,飞向乌林塔。乌林塔奋力一掷之下,招式依然用老,他万没想到对手身在半空之中,竟还能反戈猛击,措不及防之下,竟被铁桨击中了小腿。只听咔嚓一声,乌林塔的小腿已然骨折,不由自主的单膝跪倒。但只是一刹那间,他便挺身站起,忍着锥心的剧痛,向台下吼道:“我胜了,我胜了!”只是他的话却没有几个人能够听得懂。 梅去病虽凭借着矫健的身手稳稳落地,但一张脸却涨的通红。他心有不甘,还想跃回台上再战,却被刘天河叫住了。刘天河看着梅去病羞愤交加,咳嗽得说不出话来,心中不忍,劝慰道:“胜败乃是寻常之事,只要尽了力,虽败犹荣!” 梅去病也知道既已被打下台来,就没有二次登场的道理,于是狠狠地回归原座,暗自咬牙切齿。 金铃子向着薛舞阳等人道:“刘老爷子,薛庄主,这一阵的输赢可有异议?” 薛舞阳淡淡道:“这一阵自是你们胜了。不过你们这位勇士看来伤得不轻,需要好生诊治,切莫落下残疾。” 金铃子哈哈笑道:“这点伤痛却打不倒大金勇士。”转头用女真话对乌林塔道:“乌林塔,你做的很好,不愧是大金国的勇士,下来吧。”她看到乌林塔的小腿被铁桨击中,十有**腿骨已断,便吩咐两个仆从上台把他扶下来。 乌林塔的腿骨确实已被铁桨砸断,疼痛钻心,但他却是硬朗得很,看到两个同伙要搀扶与他,却是一甩手,将二人推到一边,咬着牙,一步步走下木梯。 人们看到乌林塔豆大的汗珠顺着蜡黄色的脸颊滴到地上,和裤管中淌下的血水融在一起,而他却是不吭一声,都在心中暗赞道:“真是条硬汉子!”只是由于敌我界限分明,却不便出声喝彩。但却也有一个“不识时务”的大声喝彩道:“真是条好汉子!” 人们循声望去,原来是郝大锤站起身来,一边喝彩,一边挑起了大拇指。他喊出的虽是大多数人的心里话,却还是引来众人的不满,怪他给敌人涨了士气。 郝大锤并不理会众人如何想法,也不和刘天河等人打声招呼,噔噔噔顺着木梯奔到了台上,对着台下喝道:“俺郝大锤要会一会大金国的勇士!有敢应战的吗?” 薛舞阳和刘天河对视一眼,摇头苦笑,都心中说道:“这厮刚猛率直,却是莽撞了一些!”看到他既已登台,想要拦阻已是不及。好在他本是遴选出的参战者之一,众人对他的功夫也颇为推崇,也只好由他去了。 金铃子对这个敢于为乌林塔喝彩的汉人心有好感,见他直言挑战女真武士,便吩咐道:“古里甲,你去和他较量一番。” 那名叫古里甲的女真武士领命,抄起一把大斧,便上了演武台。 众人见古里甲身材和郝大锤仿佛,都是高大魁梧。郝大锤的一对双锤重八十余斤,而对方的大斧也未遑多让,斧头比头号的面盆还大出一号,分量想来不轻。众人都在心中道:“这二人倒真是天生的对手!” 郝大锤也在心中为对方喝了声彩,他高声笑道:“你说话俺听不懂,俺的话想必你也听不明白,咱也就别废话了,拿咱们吃饭的家伙说话吧!”说着双锤交叉,道了声:“请!” 也不知道古里甲听没听懂郝大锤的话,只听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女真话,然后抡起大斧,向着郝大锤劈了下来。郝大锤喊了声好,侧身相避,左手锤砸对方大斧,右手锤砸对方头颅。古里甲后退半步,避开锤头,撤回大斧,横扫而出。郝大锤虽然身体肥壮,却也十分灵活,纵身避开大斧,反手一锤砸出。古里甲就地一滚,身子还未站起,便将大斧自下而上撩起。锤斧相交,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宛如天雷滚动一般,令人赫然变色。 这二人这番争斗,又和前几场有所不同,其间少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招式,大多是硬桥硬马的力量较量,让人心惊肉跳。到得后来,两个言语不通的对手,不知如何达成了默契,并不再闪展腾挪,剔除了所有招式,你砸我一锤,我劈你一斧,谁也不后退避让,只用自己的兵器格挡。二人都是天生神力,一砸之威,惊天动地。这里面又不时传来二人的吼叫之声,其中还伴随着台板断裂之声。一开始台下的人还轰然喝彩,到得后来却是鸦雀无声,张大了嘴吧发不出半点声音来。更有胆小如静因者,竟吓得捂上了眼睛,但好奇心驱使之下,却又从指缝之中偷偷观看。 二人这般打法最是耗费气力,不消多久,都已是吁吁直喘,膀臂酸麻,只是二人都是争强斗狠之辈,谁也不可服输。此时,轮到古里甲发招,只见他到拖着大斧,向前紧赶了几步,大吼一声,大斧抡起,直劈而下。郝大锤双锤交叉迎上,喝了一声:“开!”,巨震之下,将大斧高高弹起。但他脚下厚实的台板却咔嚓一声断裂,身子自断裂处落下。人们一阵惊呼,却见他双臂一分,阻住了下落之势,略一喘息,又跃回了台面。他嘟囔了一声:“真他娘的有力气!”随后喝了声:“该我了!”纵起身来,一锤砸下。古里甲也是毫不退缩,大斧横托,又将大锤荡开。脚下的台板也断了开来,和郝大锤一般,也差点掉了下去。 众人于紧张刺激之余,见二人这般,也不禁轰然而笑。 二人都已是气血翻涌,身体一开始微微颤抖,只是谁也不愿退缩。郝大锤向着对手一挑大指,赞道:“好样的!” 古里甲也挑起了大指,用女真话说道:“好汉子!” 二人虽不懂彼此言语,却也知是赞叹之意,心中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来。只是擂台犹如战场,输赢胜败高于一切。 郝大锤又高喝一声:“再来!”奋起大锤直击而下。只见他左手锤直击而下,右手锤随后赶到,有个名目唤作“日月同辉”,在这一招下丧生之人已有百人之多。他虽对这女真汉子大生好感,但毕竟关系着国家民族的荣辱,也顾不了许多了,只有使出杀手锏了。 古里甲和郝大锤一般心思,也怪叫一声,大斧也挂着风声迎向大锤。 又是一声震天的巨响,较之前面更为惊人,让那些自诩胆色惊人的武林豪客都面如土色。 只见一只铁锤高高飞起,穿透顶棚而去,另一只也飞出十余丈外,古里甲的大斧也是远远的飞出,落向人从之中。好在在场都是身负武功之人,闪避之间,虽难免有些狼狈,却也无人受损。 再向台上看时,只见这二人身子晃了几晃,同时怦然倒地,嘴里大口的喷出血来,随即便晕厥了过去。 众人见他们两个都是这般凶猛,都道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只是到底谁输谁赢,谁也无法判断。却不料二人的结局竟是如此,都是又惊又叹。这一场却是毫无争议,双方都认定了和局,派人将自己人背下演武台,各自疗伤。 金铃子眼看双方又成和局,也不免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此行不但劳而无功,反倒有损大金国的尊严。看到古里甲已经苏醒,料无大碍,略一皱眉,和身边戴着斗笠、道装打扮的人耳语了几声,微一点头,高声道:“刘老爷子、薛庄主,不知这一场贵方由谁出战?” 刘天河将目光从几名候选者的脸上滑过,却见沈青松和风天扬竟在有意闪躲,不敢和自己的目光相接。倒是粉罗刹拍案而起,说道:“我来!” 刘天河暗叹一声,心道:“这些平时以英雄自居的男儿汉,关键时刻,竟不如一介女流。” 第一百三十四章 道貌岸然 还没等刘天河说话,却听薛舞阳说道:“这一场还是由我来吧!” 粉罗刹脸显不悦之色,问道:“怎么?薛庄主瞧不起老婆子这点微末功夫吗?” 薛舞阳知道此老虽是女流之辈,但性情最是暴烈,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于是陪笑道:“前辈误会了!有道是大将督后阵,对方也一定把高手放到最后,到时再请前辈出马不迟。” 粉罗刹闻言心气略平,点头道:“这还像句话!”说罢重新落座。 其实薛舞阳是看到金铃子和那个道人耳语,想来是要请其出战,他自昨夜便关注此人,猜想他可能使对方第一高手。对方可能也是急于大胜一场,已壮士气,这才急不可耐的把高手搬出。薛舞阳也是暗自担心,如果这场再败了,士气将大大折损。他自忖己方还没有人武功高过自己,自己出场,应该更有胜算。他虽然知道扶桑人的武功也有独到之处,但却难和中原武功相提并论,到时粉罗刹出场迎战,应该很有把握的。他站起身来,对着金铃子道:“薛某不才,愿登台献技,以悦嘉宾。” 金铃子笑道:“好极了!我等虽身处北方,但久闻庄主盛名,恨无缘拜见。今天若能蒙薛庄主指点一二,幸何如之?只是我等后学末进,自知难入庄主法眼。未免庄主失望,特地请来一位方外高人,和您共同探求武学之至高境界,也为今时后世,留下佳话。”说完,回身对那道人说了声:“道长请!” 那道人缓缓摘掉斗笠,露出了本来面目。 众人见那道人五十几岁年纪,神清气朗,散披着头发,长髯及胸,端的是仙风道骨,潇洒超然,不由暗暗喝彩,却也在心中说道:“可惜了这一副好皮相,却做了女真人的奴才!” 粉罗刹一见此人,猛地一拍椅子,霍的站了起来,喝道:“狗贼,原来是你!”作势就要扑过去厮打。 薛舞阳虽不认得道人,但见粉罗刹如此激动,知道其中定有蹊跷。不过今日武林大会,宋金双方比武争雄,绝不能因个人恩怨坏了大事,于是一晃身形,拦住了粉罗刹,拱手道:“前辈暂且息怒,凡事当以大局为重,切莫意气用事。” 粉罗刹哪肯干休,只是前有薛舞阳拦路,后面有萧逸农紧紧拉扯,难以如愿。她浑身战抖,高声道:“薛庄主,这一场就由老身出战,如果我败了,就一头碰死在台上。” 薛舞阳正待劝阻,却听萧逸农说道:“你这老太婆真不晓事,咱们败了,只不过丢些老脸,就算搭上老命也没有什么,但哪能让让千千万万的武林同道自此抬不起头来?薛庄主登台,比你我把握大得多。再者,既然见到了他,也不一定非在擂台上了结恩怨,等大会结束,再找他算账也并不迟。” 粉罗刹虽是怒气难平,但却并非不识大体之人,闻言强自压下怒气,坐回到椅子上。只是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把椅子的扶手生生扭断。 那道人是面有尴尬之色,转过头去,只假作不见。 这其中的原委除了萧逸农知道一些,旁人却是毫不知晓。原来,这道人俗家姓童,本名唤作童子羽,幼年时因为家贫,被粉罗刹的舅舅紫微道长买了去,作了一名执帚捧扇的童儿。后来粉罗刹的家乡瘟疫流行,家中亲人俱遭不测。玄机道长闻讯后,便把粉罗刹接了来,安排在道观左近暂住,想着日后为其寻个着落。粉罗刹当年姿容颇为秀丽,这童子羽也是眉清目秀,机灵可人,二人相处日久,竟生出情愫来。 紫微道长见二人才貌相当,便也有心成全,思量着二人到了婚嫁之龄,便让童子羽还俗,和粉罗刹成亲。二人知悉了紫薇道长的想法后,自是心花开放,免不了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定下百年之约。 童子羽有一次下山,恰巧碰到了正为皇帝搜罗奇珍异宝的童贯。他看到这位远房叔叔衣着光鲜、扈从如云,一副春风得意、趾高气扬的样子,不由大为羡慕。童贯见这个本家侄儿伶俐乖巧,便也想着拉拢过来,以为心腹。为了讨好童贯,童子羽便说自己师父手里有一件青铜丹炉,乃是当年抱朴子葛洪炼丹之物,乃是一件无价之宝。童贯闻言大喜,知道这类道家宝物乃道君皇帝最爱,若能进献上去,必能讨得主子开心,于是便要带人进山索要。童子羽此时却不想和师父翻脸,于是好言语劝住了童贯,说让自己先试上一试。他回到观中,以言语试探紫薇道长的心意,却被痛斥了一番。他并不死心,几天后,趁着紫微下山会友,竟偷偷地将丹炉扛下山去,献给了童贯。童贯大喜,将之献给了道君皇帝。童贯看出童子羽贪恋富贵,于是让他回复俗家打扮,留在自己身边。后来,童贯亲自做媒,让童子羽娶了蔡京的侄女为妻,堂而皇之的和权势熏天的蔡太师做了儿女亲家。童子羽虽然觉得这位夫人远远比不上粉罗刹美貌可人,但为了前程富贵,却也顾不了许多了。 紫薇道长此番下山遇到了强敌,虽将其击退,但自己也身负重伤。回到道观,又闻听童子羽盗走了镇观之宝,竟气得吐血数斗,不及交代后事,便撒手而去。 粉罗刹眼见唯一的亲人又离自己而去,真是痛不欲生,为舅舅守了百日之孝,便带着利刃,直奔汴梁而去,发誓要将这负心之人千刀万剐。只是童子羽已今非昔比,出入扈从如云,等闲难以接近,粉罗刹多次行刺未果。最后一次终于杀到童子羽身前,二人短兵相接。他们俩都师从紫薇道长,武功本是一路,只不过粉罗刹天赋逊于童子羽,武功较其为弱,最终力所不敌,被其擒获。童子羽虽也难免有些顾念旧情,想要放其一条生路,无奈蔡京亲自过问此事,定要致刺客于死地。童子羽没办法,将粉罗刹送进了开封府大牢,定成了死罪。 后来,紫薇道长的几个徒弟闻讯,变卖了道观中的田产,筹得重金,买通了典狱官,用偷梁换柱的办法救出了粉罗刹。粉罗刹经此变故,从此心性大变,对于天下负心薄幸之人恨之入骨,但凡遇到这样的人,便手起刀落,绝不留情,粉罗刹的名头,也是从那时起才得下的。本来她已经对男女情爱之事彻底死了心,只想一人终老一生,杀尽天下负心之人。后来遇到了萧逸农,千方百计的阻止她杀人,开始她没把萧逸农放在眼里,依然我行我素。可是后来,他竟被这个其貌不扬,但却心地善良、诙谐风趣的男人所吸引,竟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不但杀人的节奏缓慢下来,还渐渐觉得离不开这个男人了。到最后她以身相许,隐居乡野之间,心甘情愿的做起了农家婆,这也成为当年江湖中最为轰动的一大奇事。 后来蔡京失势,一众亲属党羽都受了株连,真可谓树倒猢狲散。粉罗刹自然不会忘记昔日的仇家恨,看到时机到来,重新踏入江湖,想要找童子羽做一了断。哪知遍寻天下,却找不到其踪影。如依着以往的行事风格,她自会将童子羽的家人一一手刃,只是随萧逸农日久,胸中戾气早已化掉,并不需要丈夫开言阻止,便收了利刃,重归乡下务农,自此绝足江湖。 今天猛然看到遍寻数十年的仇人就在眼前,几十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怒火在也无法遏制,便要扑上前去,做一了断。只是她毕竟不似年轻时那般冲动,听到薛舞阳和萧逸农这么一劝,知道此中牵扯的已不是个人的恩怨情仇,更多的是国家社稷的大事,不可鲁莽行事,于是强自隐忍。不过她在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此番断断不会任其逍遥法外,等武林大会已结束,必要和对方做一了断,那怕葬身此地,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根岛主 金铃子并不理会粉罗刹异常的举动,对薛舞阳道:“这位就是天极道长,希望二位多亲多近。” 薛舞阳见金铃子果真让这个天极道长对阵自己,心中也是一沉。他虽不了解此人的底细,但看到金铃子对其如此推崇,想必有惊人艺业,自己一旦有所闪失,不但半世英名尽毁,还会令中原武林蒙羞,只是大义当前,自己又怎能退避?深吸了一口气,故意淡淡道:“如此甚好,道长请!” 天极面无表情,但眼里却难掩傲慢之色,冷冷道:“庄主请!”话音未落,身子拔地而起,向着演武台跃了过去。他所处之地距演武台约有十丈远近,任有多高的轻功也难一跃而上。在人们惊异怀疑的注视之下,只见天极身体划过一条弧线,落向最前排的一张圈椅。椅子上坐着一位老者,乃是‘荆门苍雁’陈子陵,他见天极跃了过来,噌地一声站起,略一皱眉,退在一旁。天极并不理会陈子陵,而是足尖在椅背上轻轻一点,身子重又高高飞起,落向演武台。 众人眼见那椅背在他的踩踏之下,竟是文丝未动,都不由暗暗喝彩。哪知此时忽然有一条灰影越众而出,以更快的身法赶了上去,虽后发却和天极同时落到台上。 天极以为是薛舞阳赶来,正惊异对方竟有如此手段,但转脸望去,却见登台得并非薛舞阳,而是一位满面花白虬髯的老者。天极并不识得此人,只是认出他正是先时出手将罗宽抛出场外的那位老者。 台下众人也是惊诧莫名,想不透这位无名的老者因何抢在薛舞阳前头,上了演武台。 薛舞阳见有人抢了先,虽觉得无趣得很,但却不好发作,朗声问道:“不敢请教前辈尊姓大名,这般匆匆登台又是何意?” 虬髯老者哼了一声,答道:“老夫只想教训一下这个贼道。” 台下众人闻言,无不惊愕,听他的口气,竟丝毫没将这天极放在眼中。 天极闻言心中更怒,上下打量老者,极力在记忆深处搜索,却还是想不起到底在哪里结下这个冤家对头。 薛舞阳道:“前辈如果和这位道长有什么过节,但请大会之后再做处置,若有不周之处,祈望前辈海量汪涵!” 虬髯老者脸上的神色显得颇为不耐,摆了摆手道:“老夫就是想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至于那劳什子武林盟主,还有什么两国争雄,我可没什么兴趣!” 薛舞阳看出老者和自己一方虽非敌非友,但却和天极有极深的梁子,勉强也可当做自己人看待,只是不知老者身手到底怎样,心下不免迟疑。 天极看对方竟然将自己视如无物,心中大怒,冷笑道:“尊驾何人,为何来寻贫道的晦气?” 虬髯老者哼了一声,骂道:“你还自称什么‘贫道’,仗着你的女真主子给你撑腰,你巧取豪夺了多少财帛田产?害死多少无辜之人?我问你,你道观附近有一家姓田的人家,可是被你害的家破人亡?” 天极皱眉思索,却还是没有头绪。他座下徒子徒孙无数,仗着势力在冀北横行,残害百姓无数,其中有没有姓田的,他委实不清楚。想来这老者是田姓人家的亲眷,前来向自己寻仇。他虽看出老者功力非凡,但对自己的武功颇有自信,便想着先打败对方,让薛舞阳知难而退,于是淡淡道:“坊间传言均不足信,阁下不可冤赖好人。” 虬髯老者喝道:“我会冤赖你?你的徒子徒孙都认了帐,你却还在这里狡辩。那姓田的因咽不下这口气气,上了吊,老婆也疯癫了,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毁了,都是被你这贼道给害的。我路过那里,无意中听人们谈论此事,便向众人打听,那知情者却都不敢站出来说话,想来是惧怕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禽兽之辈。我本待要找你算账,却听闻你跑来了南方,只将你那为首的徒子徒孙宰了几个,烧了你的贼窝,但不灭了你这罪魁祸首,老夫实在憋气的很。啰嗦什么?动手吧!”说着双手交叉而握,将骨节捏得咯咯直响,蓄势待发。 天极听说对方杀了自己的徒儿,烧了自己的道观,不由勃然变色,只是还没等他发怒,台下众人却已喧哗起来,纷纷喝骂道:“这汉奸贼道恁地该死,老先生,宰了他!”“就这般卑鄙无耻之徒,还想着当武林盟主,简直是做他娘的清秋大梦!”“什么卑鄙无耻之徒,简直是猪狗不如!”忽听有人高声喊道:“各位还不知他的底细,他是童贯的侄子,又是蔡京家的门婿,为讨好这两个奸贼,把养他成人的师父都害死了。”说这话的乃是萧逸农,因为只有他和粉罗刹知道天极的底细。众人听了这话,更加怒不可遏,恨不得一拥而上,当场将天极乱拳打死。 金铃子暗暗皱眉,本来她看到天极武功超凡入圣,便有心借助他打击中原武林人的士气,并许诺事成之后,推荐他做大金的国师。却不料天极一登台,便被人揭了老底,弄成这般局面,实在令人难堪。只是她此时却也不便多说,只有强自隐忍,盼着天极能胜了这一场,也好挽回些面子。 天极也和金铃子同样想法,喝了声:“贫道这一生没少被人冤屈误解,若这般争来辩去,几时是休?你要动手,贫道舍命奉陪到底。”他这一声,蕴含了数十年的修为,登时将台下的喧哗声压了下去。 虬髯老者也大喝一声:“这话倒也光棍。打!”呼的一拳,奔着天极打了过去。 台下众人见老者神威凛凛,必是轻易不出世的绝世高人,武功路子必定是变幻莫测、人所难猜,哪知他这出手第一招竟是最寻常不过的一招“黑虎掏心”,不由大感惊愕。 天极是识货之人,知道真正的高手往往能将平平无奇的招数发挥到极致,做到化腐朽为神奇,所以对老者者看似极普通的一招不敢小觑,侧身相避,左手五指作拈花之状,点向对方臂上的穴道。 老者肘腕疾翻,一掌横扫而出,向天极的手掌砍去。天极略一避让,手指轻弹,隐隐传出嗤的一声,一股无形的真气直袭对方。老者也不敢等闲视之,侧身闪避一腿横扫而出。 这二人纵跃翻腾,转眼已过百招。那天极身法飘逸灵动,招式层出不穷,众人虽不齿其为人,但也暗赞其确有武术大家风采。而那老者所用招式却极是普通,几乎都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拳术掌法,但就是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招式,在他手中使将出来,却有点石成金之妙,无论是力道准头,都发挥到极致,让人不敢轻视。 薛舞阳心中叹道:“人言大象希声、大巧若拙,用到此老的武功修为上,却是再合适不过。”忽然心中一动,对刘天河道:“前辈可知此人是谁?” 刘天河一直皱眉不语,似在苦苦凝思,听薛舞阳询问,缓缓道:“我也不识此人。但观其处事风格,似乎和传说中说无根岛主颇为相像。” 薛舞阳点头道:“‘狂龙隐现,怒海汹涌。无根无凭,天下纵横。’晚辈也猜想是无根岛主‘怒海狂龙’到了。” 刘天河叹道:“此人行踪飘忽,行事亦正亦邪,人们对其褒贬不一。但为了给素不相识之人报仇而奔波千里,非至诚君子而不能为!” 薛舞阳点头称是,心中暗道:“那天极道人实非泛泛之辈,我若登台,胜算不足五成。或许是天意不该我中原武林遭劫,特遣此老至此。” 第一百三十六章 高手之战 虬髯老者正是刘天河口中所说的无根岛主“怒海狂龙”,一个神龙难见首尾的、江湖无人知其名姓之人。北宋末年,武林中有六大绝世高手,其中三个仅存于传说之中的人物中便有此人。 此时二人已经斗了二百余招,观者仍看不清优劣之势。二人都看出对方是生平罕遇的高手,也都使出平生绝艺,不敢有一丝轻忽。无根岛主自成名以来,能在他手下走上百个回合的都极其罕见,今天竟与天极斗了二百余招,兀自难分高下,心中不由又惊又怒,掌法一变,使出自家独创的“狂龙搅海掌”来。只拆得数招,天极不由赫然变色,但见身体四周掌影重重叠叠,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而至,自己就仿佛置身于激流漩涡之中,想要定住身形,已是艰难之极。这二人的武功一个至刚至阳,一个至阴至柔,正是天生的对头一般,若功力相若,千招之外也难定胜负,最后只会两败俱伤,所以现在斗的已经不是招式变化,而是功力的强弱。 薛舞阳和叶千山斗剑之时,剑气纵横,最前排的观者都有压迫之感。而这二人虽功力较前者为高,但奇怪的是众人反倒没了那种压迫之感,只是前几排桌上的一些茶盏中的茶水开始荡起一圈圈的波纹,又过了片刻,茶盏抖动愈烈,后来竟连声响动,翻倒在桌面之上,向前滚动过去。人们相顾失色,各自伸手收拾茶具,但还是有不少茶具落在地上,啪啪碎裂之声不绝于耳。台上的情形更是令人炫目,只见那些垂挂的彩绸竟似受到极大的吸力,齐向台中央飘拂,呼啦啦作响。到得后来,只听布帛扯裂之声不断,彩绸竟被这无形的力量扯断,围着二人的身子旋转不停。人们这才看出,原来他二人处在一个数丈方圆的气流漩涡之中。只见这漩涡越转越快,将四周的尘土落叶尽皆吸附过来,再难看清二人的身形。 台下这些江湖豪客,每每自命不凡,见到这般声势,却无不骇然变色,暗生自卑之心。 此时最惊惧者,却是那天极道人。他自诩武功以至化境,此番南来,定能技压群雄,名噪江湖,更为大金立下大功,自此飞黄腾达。哪知甫一登场,便遇到这不知名姓的老者,战成胶着状态。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艘船,航行在巨浪滔天的大海之上,起初还能把稳船舵,勉强支撑,然而时间越久,越觉力不从心,大船也似乎化作一叶小舟,随着涛天巨浪上下颠簸,再难掌控,灭顶之灾随时都会发生。天极惊骇之下,顾不得身份,手一挥,数十只钢针自衣袖中激射而出。但无根岛主却视若无睹,依旧双掌挥舞,攻向天极要害。天极眼见一大蓬钢针直奔对手飞去,而对手竟似浑然不觉,不由心中窃喜,自以为可以反败为胜,哪知钢针离着对方仅有半尺远近的时候,突然转了方向,竟绕着无根岛主飞了出去。钢针虽是天极以内力发出,但毕竟分量极轻,难以抵挡这威力巨大的气流,竟随着气流飞速旋转而不落地。天极暗暗叫了声苦,此时他不但要躲避无根岛主威猛的攻势,还要躲避这些满天乱舞的钢针。这些钢针本是他自己发射,如今却成了自己无法摆脱的危害,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而此时台下的众人也是觉得喘不出气来,这倒不是因为受二人真气的压迫,而是心生恐惧,想象不出世间竟有如此近乎的高人,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天极自知内力难以和对方抗衡,只有一味的躲避,顺着气流的方向闪展腾挪。他的功力也自不凡,因顺着对方的气流运行,从而使那股气流越发凶猛起来。到得后来,这气流鼓荡愈甚,和龙卷风一般向高处旋转。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断木纷飞,演武台的顶棚被冲开一个五尺方圆的大洞。天极眼见机不可失,借着气流飞升的力量纵身跃起,一下冲到了顶棚之上,在这过程中,有几支钢针刺到他的肌肤之中,虽微微疼痛,好在并没有刺中穴道,也就不加理会。此时无根岛主如影随形一般跟了上来,一掌击向天极足底。天极知道对方并不是为了较技争雄,纯粹是为了追命而来,就算自己低头认输,恐怕也难了结,何况众目睽睽之下,认输讨饶,比死都可怕。他斗志一失,再也不敢恋战,双腿猛地蜷曲,卸去了对方部分掌力,忍着锥心的疼痛,借着那一击之力,再度拔高飞起,一个起落,飞到一株大树之上。 无根岛主见对方意图逃遁,喝了一声:“休走!”身若离弦之箭,飞掠过去。 天极见对方穷追不舍,又惧又怒,一挥袍袖,又是一大把钢针飞掷而出。 金铃子一行人中有一人乃是天极的弟子,眼见师父败逃,而对方穷追猛打,定要致其死地,便想赶过去救援,几个起落便赶了过去。 此时无根岛主身体周围已没了罡气护体,眼见钢针飞至,微一侧身,挥袖横扫,将钢针向身后射去。天极的弟子恰在此时赶到,身在半空之中,见眼前一团黑雾涌到,想要躲避已经不及,那蕴含着两大高手劲力的几十支钢针,纷纷刺入了他的身体。只听一声凄厉的嚎叫之声,天极的弟子滚落到地上,痛苦的翻滚一番,最后没了动静。 就只这略一耽搁,天极已经飞出数十丈外。无根岛主一声长啸,响遏行云,衣袖一抖,如一只大鸟一般飞扑了过去。二人一前一后,几个起落,竟不见了踪影。 就在此时,却见又有两条灰影一前一后追了下去,有人认出他们是萧逸农夫妇。那些起先看到粉罗刹激动神情的人,料想这其间定有往昔恩怨。正纷纷猜测之时,却又听得猛兽咆哮之声,一个身穿麻衣的老人骑着一只黑豹跟着呼啸而去,一个身形瘦小的老人在后面喊道:“你这鸟人,怎不带着我啊?”口中嚷着,连窜带蹦的跟了下去。却原来是豹子头和孙不空见到萧逸农夫妇追击天极,怕有所闪失,不约而同的赶去助拳。 双方众人没料到二人的争斗会是如此收场,不由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半晌,薛舞阳对金铃子道:“天极道长败逃,后面不知贵方派何人出战?” 金铃子干笑一声,说道:“他二人虽已远去,但争斗依旧,胜负之数实难预料,庄主怎好妄下断语?” 薛舞阳冷笑道:“天极不敌败走,是人所共见之事,还有什么好辩驳的?” 金铃子道:“汉高祖有彭城之败,复有荥阳之困,但最终垓下一战功成,庄主多智之人,岂可不知其中之理?” 薛舞阳气极反笑,说道:“郡主好一张利口!只是你莫忘了,这是擂台较技,先下台者自是败家,岂可以长远之事论之?” 金铃子道:“话是不错,但与道长对阵之人本为寻仇而来,并非代表贵方出战,他的姓名、身份乃至种族都是未知,就算道长真的败了,与阁下何干?” 薛舞阳对于“怒海狂龙”确实了解甚少,既不知其名,亦不知其种族,猛地听对方如此一说,竟是一愣语塞。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扶桑武士 金铃子怕有能言善辩之士插言,接着说道:“这个局面实出预料,你我不妨各退一步,暂且算作平局也就是了。如果庄主依仗地利人和之便强判我方为输,我也无可奈何。” 薛舞阳知道她这是以退为进之策,自己若判对方输了此场,反倒会落下以势欺人之嫌。他不便自专,目视着刘天河等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刘天河等人低声商议了几句,对薛舞阳道:“我们大宋乃天朝大国,礼仪之邦,若与其斤斤计较,反会落下笑柄,就权且依了她的说法。”刘天河等人看出天极道人却是武功惊人,若不是半路杀出个“怒海狂龙”,本场比试实在没有什么把握。好在己方武功最好的薛舞阳尚未出战,料对方剩下的两个扶桑人,难以讨了好去。 薛舞阳见众人没有异议,于是说道:“大金竟有郡主这样能言善辩之士!只是公道自在人心,不是强言巧辩就能蒙蔽视听的。诸位远来是客,我等礼让三分,依了你也就是了。” 金铃子见对方做出了让步,说道:“庄主果是深明事理之人!” 薛舞阳心道:“你讨了便宜,便说我明白事理。若和你据理力争,难不成我就成了胡搅蛮缠之人?”于是问道:“既然这样,那么下一场郡主派谁上场?” 金铃子道:“下面该轮到这两位扶桑国的武士了。” 薛舞阳料到对方可上场一战的只剩下这两个扶桑人了,于是点头道:“好吧,不论他们那一个登台,都由薛某接战。” 谁知金铃子一笑,说道:“这一场吗我看薛庄主还是莫要登场了。” 薛舞阳一愣,问道:“此话何意?” 金铃子道:“他们二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土,为的是会一会威震天下的江帆剑法,还请庄主成全。”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了缘师太更是注目那两个扶桑人。 薛舞阳道:“这倒要让二位客人失望了,江帆剑法乃舍妹和叶千江所创,须两人同使。舍妹现已出家,叶千江也武功尽失,此剑法也自此而终。” 金铃子口中啧啧有声,摇头叹道:“可惜了,可惜了!这么高明的剑法竟是如昙花一现,实在让人觉得可惜。中原武林无端的分出这么多门户宗派,还定下一些什么传内不传外,传子不传女的规矩,致使很多精湛技艺灭绝,究其原因,无非是私心作怪罢了。” 众人闻言默然不语,金铃子的话虽有讥讽之意,但也确是实情。几千年来,华夏人才辈出,诸般技艺异彩纷呈,只是真正能广为传世者却不是很多,说到底,就是很人存了私心,不愿意把美好的东西让大家共享,武林之中此风最盛,最具代表性。 忽听一人朗声道:“谁说江帆剑法如昙花一现,自此绝迹?我们就是江帆剑法的传人,愿意接受扶桑武士的挑战。”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蓝衣少年,虽面有泥污,却难掩勃勃生气。众人大多不识此人,只记得他在昨夜曾和那位周公子联手捉拿薛凤阳,端的有些手段。而和他并肩站立的紫衣女子却是人人认识,正是刚刚力挫金铃子的周北雁。 金铃子见这二人都和是自己动过手的对头,不禁又羞又怒,冷哼道:“大言不惭!” 了缘师太看着这两个江帆剑法的传承之人,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神色,心道:“好在叶三郎于前天夜里将那半路剑法传给了林少侠,不然真让这金国郡主抓住了话柄。”她问那两个扶桑武士道:“你们远在海外,如何知道的江帆剑法?” 那两个扶桑武士听了缘师太询问,深鞠一躬,操着生硬的汉话答道:“我们两个的父辈来过中土,曾经和叶千江和薛帆影二位先生切磋较量过,对二人所使的江帆剑法很是推崇。回到我们国内,他们也潜心研习,创出了和江帆剑法异曲同工的一套刀法,并一再嘱咐我们,到了中土,一定要找到他们二位,以求切磋印证。” 了缘师太略一沉吟,想起昔年的一段旧事,冷笑道:“我记起来了,十八年前,我和叶千江在两浙沿海确实和几个扶桑人交过手。不过那却不是切磋武功,因那些人伙同白鲨岛的海盗劫掠烧杀,被我们二人联手杀退,其中难道就有你们的父辈?” 两名扶桑武面不改色,其中一人道:“我们的父辈当年来到中土,是来贸易经商,同时学习中华武技,并不认识什么白鲨岛的人,请您不要听信旁人不实之言。” 了缘师怒道:“这是我亲眼所见,岂是道听途说?你们来此的目的恐怕不是为了切磋武功,应该是为你们的父辈寻仇来的吧!” 那扶桑武士虽抵死不认旧账,但却颇有礼数,一说话便深鞠一躬,说道:“我们确实是奔着切磋学习的目的而来,请您不要误解!” 了缘师太道:“人生天地之间,该对自己的一言一行有所担当。俗世多名利诱惑,常会使人误入歧途,但若能迷途知返,诚心改过,不但会得到原谅,还会令人心生敬仰。但若不知悔悟,歪曲史实,不但会遭人唾弃,还终将难逃灭顶之灾。你们要见识一下江帆剑法,倒也不难,他们二人一个是我的记名弟子,一个是叶千江近日觅得的传人,就让他们陪你们走上一遭,也免得你们奔波万里,空手而回。”了缘师太对于林错和周北雁的武功颇有自信,只是林错初学江帆剑法,怕不能运用自如。但大义当前,岂能畏缩不前?她看到林错和周北雁二人主动请战,心中甚觉宽慰。想了一想,用手指蘸着茶水,轻轻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对林周二人道:“江帆剑法的主旨并不在剑法,而是这几个字,你们看好了,仔细体味一番,或有用处。” 林错和周北雁低头一看,只见桌上写着“心意相通,有他无我”八个字,还没等领悟过来,了缘师太已将字迹轻轻抹了去。 此时,两名扶桑武士已经跳上了演武台,在上面来回查看,尤其是对郝大锤和古里甲弄出的两个大洞更加留意。众人虽觉得这二人的做法未免透着小家子气,但也知道这么做确实很有必要,就如同两军交锋,勘察地理是否精准,往往生死成败的关键。 林周二人对了缘师太深施一礼,在众人注视下走到台下。二人对望一眼,略一点头,身子飘然而起,稳稳落到台上。 两名扶桑武士和林周二人对面站立,深鞠一躬。略胖的说道:“这位周小姐的芳名我们已经知晓,还没请教阁下的尊姓大名。” 林错心道:“我现在背负重案,姓名岂能说与你知?再者,似你们这种为虎作伥之辈,骗上一骗也不算失德。”于是说道:“在下陶林。” 那名扶桑武士说道:“我叫安倍四郎,他叫麻生皇言,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林错心想:“这两个家伙抵死不肯承认父辈的过错,想来不是什么好货色,可偏偏表面上又这般彬彬有礼,这倒有些像牧民伯伯讲的披着羊皮的狼的故事。”因而笑道:“华夏乃礼仪之邦,最是热情好客,有朋远来,自有羊羔美酒招待。但若心存歹意,却也有利刃铁索相候。到底我们应该摆出美酒还是亮出刀剑,却取决于二位了。” 这二人虽并不精通汉语,但也听出了林错话里的讥刺劝诫之意。二人对望一眼,安倍四郎说道:“阁下的话我们听得明白,也深表谢意。只是若不能领教江帆剑法的高招,实在遗憾得很,还请不吝赐教!” 林错和周北雁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默契,对二人道:“好吧!你们远来是客,按我们的习俗,就请你们先出手吧。” 安倍和麻生道了声:“那就不客气了!”自腰中拔出长刀,双手握住刀柄,后退半步,口中荷荷有声,疾步而上,一个挥刀斜劈,一个抡刀横斩,攻向林、周二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双剑合璧 周北雁家学渊源,对东瀛武功多有了解,知道对方的长刀是在唐刀的基础之上改进而成,将宝剑和砍刀完美融合在一处,取长弃短,更具攻击杀伤的威力。在使用时多双手执柄,使出刀的力量达到极致,让对手难以招架,实在不容小觑。只是凡事总有利弊,这一来刚猛有余,却灵动不足,避其锋芒,攻其力竭之处,乃为破解之法。眼见刀光掠过,轻叱一声,娇躯似凌燕出林般飞跃而起,瞬间已拔剑在手,一剑刺向麻生咽喉,使出的正是江帆剑法中的“逆水悬帆”。而林错却身子骤然斜倒下去,在身子尚未着地之时,袖中已飞出一柄短剑,刺向安倍的小腿,用的也正是江帆剑法中的“激流暗涌”。 安倍和麻生却并不回刀自救,依旧攻势不变,似乎自求死路一般。众人心存疑惑,不知其意如何。但恍然间就已看清情由,原来麻生斜劈的一刀本来攻的是周北雁,安倍横斩的一道砍的是林错,但当招式用老之际,恰恰是二人闪避纵跃之时,攻击的对象竟不知不觉间转换过来,不但救援了同伴,而且攻击了对方。 只听当的一声,周北雁的短剑撞在安倍的刀上,只觉虎口发麻,险些兵刃脱手。林错境况略好一些,只因为他攻得位置极低,和麻生的刀交叉而过,发出刺耳的摩擦之声。好在林、周二人反应也极迅速,仓促间临时变招,周北雁借着对方之力跃了开去,林错在间不容发之际,手指猛弹,把麻生的刀弹开半尺,足底运劲,身子贴着台面平飞出去。 台下众人见这四人刚一交手就这般惊险紧张,都不由喝了声彩。 了缘师太眉头紧锁,虽然林周二人用的确实是江帆剑法,准头力道拿捏得也极精准,但却只是做到了各自为战,并没有将剑法中的精髓发挥出来。当年她和叶千江订下鸳盟,情到深处,将对方的悲欢荣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二人武功颇有根基,又都天资极高,相处日久,竟创出一套二人合使的剑法出来,并把二人的名字镶嵌其中。在这套剑法之中,一招一式莫不珠联璧合,攻击敌人的同时,也在极力保护对方,将破绽一一弥补,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在二十年前,真是名动武林,令敌者丧胆。只是厮杀之际瞬息万变,若寻常之人,难以在刹那间沟通,因二人用情已深,每每能心灵相通,对方要用那一招,竟能预先感到,在第一时间给与配合。了缘师太看到林、周二人虽然一见倾心,情苗暗茁,但究竟时日尚短,彼此间尚不能做到心灵互通,因而这路江帆剑法一时难以发挥到极致,所以在两名扶桑武士提出挑战江帆剑法时,她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叫二人登台。哪知这二人却挺身而出,勇敢地挑起了重担,这让了缘师太既高兴又担心。如今看到二人弄险,自己一来不便出言指点,二来这心灵互通之事,却非外力能够相帮,只有暗暗着急,祈祷菩萨保佑。 台下众人见到周林二人身处下风、频频遇险,深感焦急不安。而薛舞阳除了心中焦急之外,在林错亮出短剑的时候大感震惊,心中涌起难解的谜团。就连那薛十五和叶森等人,也都惊得呆在那里。 林、周二人和安倍、麻生已战成胶着状态,虽是但时间内不致落败,但也仅能自保,难以建功。林错知道此战至关重要,若己方二人战败,必将影响中原武林士气,自己也将成为罪人,越是这样想,越是心下焦躁,招式越难以收发自如,一时险象环生,若不是周北雁及时救援,恐已遭不测。他偷眼向周北雁看去,却见她神态从容,没有丝毫的焦躁慌乱之色,不由心中暗道一声惭愧,收敛心神,小心迎战。忽听周北雁喝了声:“一泻千里!”匆忙之间不及细想,一剑直刺麻生小腹。此时麻生正挥刀反撩,攻击周北雁的胸肋,林错这一招使出,恰是攻敌之必救。而此时安倍的刀锋贴地扫来,斩向林错的双腿,林错如不收招,也很可能被削断双足。只是林错自一见到周北雁,便心生倾慕,后来看出对方也对自己生情,心中欢喜莫名,只觉得无论为对方做些什么都心甘情愿,哪怕是对方让自己赴汤蹈火,自己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并不考虑其他,只是依着对方的指点放手施为。周北雁一声娇叱,剑光点点射出,以一招“孤帆远影”,刺向安倍的肘腕。安倍和麻生都大吃一惊,急忙回招自保。却听周北雁又喝了一声:“千回百转!”林错更不怠慢,反手一剑,刺向安倍四郎。而周北雁也已变招,以“夜泊枫桥”斩向麻生的双腿。 了缘师太见二人这般打法,心中顿安。江帆剑法的主旨便是“心意相通,有他无我”,这个“有他无我”并非寻常所说的二人不能并存之意,而是用情之最高境界,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重要万倍,心中想的只有对方,完全忘记自己的安危,遇到凶险之时,只会舍己救助对方,若二人都是这般想,才能在关键时刻,既救了对方又救了自己。要知道在生死搏杀之际,人们身处其中,难免会失去最清晰的判断,而救助他人之时,因为身处局外,才能找到最佳途径,将自身能力发挥到极致。 这两名扶桑武士的父辈曾败在江帆剑法上,回到本国,便潜心研究破解之法,依照江帆剑法的路子,创出一套二人合使得刀法。二十年后,自以为刀法已臻完美,便让儿子来中土一雪旧恨。二人来到中土,却寻不到叶千江和薛帆影二人。他们知道二人出身薛叶两大家族,便寻访而至。半路上遇到金铃子,道明情由之后,便携手而来。后来听说薛叶二人遭逢巨变,不但失去了踪影,似乎连传人都不曾有。二人又是高兴又感失望,便想在武林大会之上挑战、讥讽一番,父辈的耻辱也算是雪了。到后来林、周二人接战,甫一动手,便觉江帆剑法并不似传说中的那般神奇,看到对手被自己二人杀的手忙脚乱的样子,心中登起轻视之意。可谁知对方打法突然变化,只一招便挽救了颓势,又和自己杀了个旗鼓相当。 林错本极聪明,只是因新学剑法不久,难以领会其中真谛,一上来便被两名扶桑武士配合默契的凌厉杀法攻了个手忙脚乱。现在形势稳定下来,渐渐明白,这二人的刀法互相配合,以自己招式之末相助同伙,确实有其妙处。而江帆剑法却不是以自我为中心,出招之际都是为同伴着想,应该比对方更高出了一个境界,只是自己一时难以领悟,难以在瞬间给周北雁以辅助。好在周北雁看出了此节,出招前出声点醒,以弥补自己的不足之处。 四个人出手越来越快,剑光霍霍、刀影重重,就算目力最好的人,也难看出招式的变化。周北雁出言喝招之声也是越来越快,就像连贯着说话一般。可到后来却突然不再喝喊,众人不解其意,只有了缘师太心下明白,知道林错已在这段时间之内有所领悟,已不需要周北雁出声点醒,便能以最快的速度,用处最合适的招式出来。 安倍和麻生眼见林、周二人配合越来越默契,不但扳平了战局,还开始慢慢占据了上风,不禁心中焦躁,嘴里怪吼连连,在旁人听来却不知所云。突然,二人呼哨一声,同时自腰间将另外一把刀拔出鞘来,招式一变,用四把刀攻向林、周二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力挫凶顽 林、周二人原来的授业师尊都是博学之人,不但对精于中原武功,对异域武功也颇有涉猎,都曾对他们谈及扶桑刀法,只是从没说过彼处有双刀刀法。看二人后来亮出的刀虽尺寸较短,但也比他二人的短剑长了寸许。这两件短刀犹如两条毒蛇一般,在大开大合的长刀中倏忽来去,令人防不胜防。 此时周北雁一招“扬帆摇桨”回身反撩一剑,化解麻生刺向林错的一刀。林错一般心思,一招“黄河远上”欺身刺向安倍的咽喉,为周北雁解围。而此时,对方的两柄短刀悄然而至,一刺林错手肘,一斩周北雁肩头。 林错大惊,出于本能,急忙撤剑变招,以一招“回眸望月”趋避,这却不是江帆剑法的招数。而周北雁却依然如故,硬将“扬帆摇桨”使全,把麻生的刺向林错的一刀化解,只是略一沉肩,躲避斩向肩头的一刀,但却终究慢了少许,肩头被割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涔涔流下。 安倍和麻生这一手长刀加短刃的招数,是他们父辈独创,也是为了克制江帆剑法而创。他们长刀的招式刚猛狠辣,而短刀的招数却轻灵跳脱,若不是经过长时间训练,很难将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武功融为一体,一旦运用自如,就如同四人联手一般,威力自是倍增。如今见到周北雁受了伤,更觉兴奋,口中怪啸连连,攻得越发猛了。 林错见到因为自己的失误使周北雁受到伤害,心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愧,盛怒之下,不顾凶险,身剑合一,扑向敌人,招数却已不是江帆剑法了。谁知这一来,情势更加凶险,没出三招,安倍的长刀贴着他的小腿划过,将一块皮肉生生削了去,立时血流如注。 台下众人除了金铃子这些人之外,余者纷纷惊呼,了缘师太更是噌的站起,忧形于色。 周北雁却是神色不变,依旧把江帆剑法源源不断使了出来,给林错解去危机。她见林错失了章法,一字一顿的说道:“任他千般变化,我自岿然不动!” 林错闻言,好似醍醐灌顶一般头脑立时澄明起来,想起粉罗刹曾对他说过,当年数十个**高手围攻叶千江和薛帆影,情况异常凶险,但他二人就是靠着这套江帆剑法,将这般人杀得死伤大半。现在这两名扶桑武士虽然骁勇,想来也不及当时的凶险。此时重又归于下风,只是因为自己先时的胆怯和稍后的狂燥所致,而周北雁虽是女流,却这般从容镇定,实在让自己汗颜。想至此处,连忙收敛心神。正在此时,又听周北雁喝了声:“江流湍急”,当时不及细想,短剑急抖,刺向敌方,和周北雁的“起锚扬帆”融为一体。 了缘师太见二人重又稳住阵脚,这才心神略定,重新落座,只是将手中的念珠飞快的捻动,心中却没有诵念任何经文。 台上的争斗再次陷入胶着,短时间内还是无法预知结果,台下金宋双方的人内心的煎熬愈盛,反倒不如台上的几人从容。 其实世间二人同使的武功剑法颇多,都是互相援救,互补不足,这一点和江帆剑法并无不同。只是江帆剑法乃是两个痴心相恋之人所创,也将满腔真情融入其中,是其他剑法无法比拟的。二人情到深处,往往会心意相通,不需言语相告,便能将最完美的配合招式使出,力道分寸也可做到恰到好处,就像一人同使两剑一般。但若是一人使用双剑,却会受自身功力及其他外界因素所限,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林错和周北雁正值青春韶华,正是春心萌动之期,情爱的种子一旦破土萌芽,便再难止歇,而这番生死较量,更将两颗心牢牢栓在一起,再也难以割舍。二人情爱既生,与这套江帆剑法的主旨已经暗合,动作之间再无滞碍,攻势真如轻舟扬帆顺江而下,再无阻挡。 此时台下的人观看这番争斗的感受有与先时不同,在惊心动魄之余,更多的是目弛神摇心迷神醉,因为林、周二人此时似乎已不是在挥剑厮杀,而是像两个神仙眷侣携手遨游星空,凛凛刀光就像无数流星迎面飞来,他二人随手轻轻一挥,便把那疾掠而至的刀光拂到一边。二人时而对望一眼,目光中饱含深情;时而双手互挽,将自己的体温和能量传给对方。那两个扶桑武士攻势虽依旧凶猛,但从嗬嗬怪叫声中,不难让人猜出他们内心的焦灼与不安。 忽听、周二人齐声喝道“千江奔流”“帆影渺渺”,只见二人短剑挥动,叮叮两声,将两名扶桑武士的长刀引得撞在一处。这二人都是全力发招,本就力道惊人,此时又被二人注入新的力道,威力更是惊人,只听当的一声巨响,这两柄锋锐无比的扶桑武士刀竟互砍而断,两截断刀掉落在台板之上。 金铃子大惊,噌的一声站起,随即又颓然坐倒,满脸羞愤失落之色。 两名扶桑武士更是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后退半步,随即又将短刀递出。只是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哪能容许片刻迟疑。短刀刚递出少许,力道尚未全发之际,已觉得手腕剧痛,钢刀再也拿捏不住,又是当当两声落在台上。还没等回过神来,两柄短剑已经抵在二人咽喉之上。 台下观者一时鸦雀无声,忘记了鼓掌欢呼,愣愣的看着台上的这一幕。 安倍和麻生面如死灰,握着半截断刀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林周二人对望一眼,同时撤剑。林错笑道:“江帆剑法你们已经见识过了,不知可曾让你们失望?其实我们也只是粗通剑法皮毛,如是当年的叶先生和薛女侠出手,恐怕胜负早已分出。” 安倍和麻生忽然抛掉了手中的半截钢刀,郑重跪倒,以头碰地,口中连声叫道:“神技!神技!我们心服口服!我们愿拜您二位为师,学习这神奇的剑术。” 众人没想到这二人竟有如此想法,既感惊讶又觉好笑。刘天河见到大局已定,心下畅快,捻须笑着对薛舞阳道:“久闻扶桑武士精干勇猛,宁死不屈。看这两人的行径,显然不配武士的称号。”他说完话,却发现薛舞阳全无反应,依旧愣愣的盯着台上,不由心中大奇,重新把目光投到台上,凝神细看之下,也不由心生疑惑。 林错也想不到这二人会有这般想法,心中觉得好笑,但却敛容说道:“中华与扶桑一衣带水,也算是比邻而居。远在大秦时期,徐福就曾东渡扶桑,将我华夏的文明传播。到了盛唐,扶桑屡屡遣使来华观摩、学习,更有鉴真法师东渡,弘扬佛法,希望尔等远恶修善。扶桑文化乃华夏文明支流,任谁也不能抹杀涂改。两国交好已历千载,也应该永久保持。只是偏有一干自私狭隘之辈,数典忘祖,不但不思回报,反倒觊觎我邦富足,意图染指。当年你们的父辈到底在中土做了些什么,想来你等心知肚明。若能诚心改过,倒也不失君子之风。如果不思悔过篡改史实,只会在歧路之上越行越远,最终难逃覆灭之灾。”说到此处,台下已有人轰然叫好。林错接着道:“你们想学中华剑法也无不可,只是却不是今时今日。我中华武术,最重德操,多年之后,若你等虔心悔过,多行善举,可以重来中土,你我共同切磋参详。究竟该怎么做,但凭你等一念。” 安倍和麻生连连点头,口中“哈伊,哈伊”之声不断,想是被林错说服。最后二人又对林周二人深鞠一躬,将短刀还入鞘内,下了演武台,对着金铃子深鞠一躬,匆匆而去。 金铃子眼见败局已定,留在此地徒惹讥笑,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恨恨离去。 林错转身向周北雁望去,正与对方一双妙目遇到一起。林错怦然心动,忘情之下,竟伸手拉住了对方的玉手。周北雁脸一红,却并没有躲避,任由林错握住了自己的手,相携飞下了演武台。 此时台下已是人声鼎沸,欢呼不断。二人刚一落地,便被众人团团围拢。静因抱着周北雁又笑又跳,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却被嘈杂的人声淹没,听不出到底在说些说么。林错更是被一伙人抬了起来,高高的抛弃接住,几次三番下来,弄得林错也是头晕目眩,难辨东西。 正在此时,忽听一人高声喝道:“大家且住,我有话要问陶少侠。” 虽是人声喧哗,但这一声却是内力充盈,虽在喧闹声中,却也听得清晰。喧闹之声渐渐止歇,人们顺声望去,原来高声喝喊的乃是薛十五。众人面现疑惑之色,给薛十五让开了道路。 第一百四十章 风云难测 第一百四十章风云难测 薛十五面带寒霜,逼视着林错问道:“陶少侠,能否借你的短剑一观?”言辞虽还算客气,但语气却明显地带着敌意。 林错不解其意,应道:“当然可以!”说着自袖中取出了短剑。 薛十五接剑在手,仔细观瞧,越看面容越是不善,切齿问道:“这把剑你是自何处得来?” 林错鉴貌观色,知道其中定有蹊跷,于是小心答道:“这把剑是我数日之前自敌人手中夺下的。” 薛十五问道:“此人姓甚名谁?” 林错答道:“他的真实姓名我并不知晓,只是听他的同伙叫他闫掌柜。” 薛十五冷冷道:“有谁可以作证?” 林错一皱眉,想起一人,向人丛中望去,看到孙九娘站在了缘师太旁边,用手一指,说道:“那位孙九娘女侠知道此事。” 人们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却见那被林错称为孙九娘的人一脸茫然,摇头不知应对,心下都是狐疑。 林错见状,这才猛地想起,孙九娘已经失去记忆,如何能给自己作证? 这时已有人问道:“薛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薛舞阳待要阻止,却已不及,只听薛十五恨恨道:“这把剑就是我们江陵剑派的掌门信物,不知怎地被此人偷盗了去!” 全场又是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真想不到这位陶少侠竟是个鼠窃狗偷之辈!” 林错大窘,向周北雁看去,却见对方也是满脸疑惑之色。他将这几日来的事情在心里默想了一遍:自己初遇薛十五之时,虽曾和对方斗剑,但用的却是从薛家弟子手中夺下的长剑,并没有亮出短剑;山顶夜战之时,虽曾使用过这把短剑,但月夜之中,想来了缘师太和叶千山也难以看得清晰;在枯荣禅院和周北雁演练剑法之时,自己的剑丢在薛家客房之中,用的是了缘师太的佩剑,也没能让叶千江和了缘师太见到此剑;和薛凌风营救薛小妹之时,想来也因天色昏暗,对方也难以识别。直到今天自己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亮出了短剑,被薛十五认了出来。难道这把剑竟是他江陵剑派之物?却又如何到了闫掌柜的手里? 林错正在彷徨无计之时,忽听了缘师太高声说道:“这位少侠不是这样的人,贫尼愿意为他作保!” 众人见了缘师太说了话,渐渐止住了喧闹。 薛十五却依旧不依不饶,对了缘师太说道:“如今证据确凿,姑姑就不要再袒护他他了。” 了缘师太喝道:“一个连番数次、舍生忘死锄强扶弱的侠士,会是鼠窃狗偷之辈,贫尼死也不肯相信!” 薛十五想起林错在索桥之上,宁肯落水也不放弃对自己的援手,不禁面红过耳。只是他生性执拗,到了此时,就算刀架在脖项之上也不肯改口,硬着头皮对了缘师太道:“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此人盗走江陵剑派的信物四处招摇,分明是没将我派放在眼里,若让其逍遥法外,我派弟子还有何面目立足江湖?” 其实在林错亮剑之时,了缘师太也看出那短剑是江陵剑派之物,心中也生疑窦。只是以来当时情形紧张激烈,无暇顾及其他。再者,通过几天来的接触观察,她已对林错的人品极为肯定,完全不相信他会是鸡鸣狗盗之辈,这才出言作保。她见林错击退强敌,为中原武林甚至为江山社稷立下大功,而自己这个侄儿却为了私人恩怨苦苦相逼,如此狭隘的做法实在令自己不以为然,喝道:“今天贫尼就要袒护他了,谁要敢为难于他,先过了贫尼这一关!”说着话时,袍袖无风自摆,显然与将内力蓄满。 薛舞阳其实在昨夜就听叶千山说起掌门信物已于半月前丢失,他之所以要把接剑改成夺剑,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想暂时将此事掩盖,等日后慢慢追查。如今看到掌门信物竟在林错手里,不禁又惊又喜,心中一直盘算着如何了结此事,却不料脾气暴躁的儿子没征得自己的同意便喊了出来,实在令人尴尬。如今见胞妹与儿子因此产生摩擦,更觉懊恼,于是喝道:“凌烟,退下!” 薛十五听父亲怒声喝止,不敢违拗,恨恨退在一旁。 薛舞阳对了缘师太道:“你修持多年,怎地还是这般刚烈?有我在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了缘师太虽因自己的兄长多年前强行退婚的事心有怨言,但事过多年,早已怨气尽消。她也知道这位兄长为人持重,不会因个人好恶评判是非,相信会给林错一个公断,于是叹道:“大义当前,总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倒叫大家见笑了!” 薛舞阳拉住林错的手,笑道:“犬子无知,倘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林错闻言,连忙不住口的逊谢。 薛舞阳接着道:“少侠力挫凶顽,不但为中原武林争光,也有功于江山社稷,实在令薛某感佩,请受薛舞阳一拜。”说着一揖到地。 林错见状大惊,不及拦阻,只好忙不跌的施礼回敬。 众人见薛舞阳如此,都在心中赞道:“这才是大家风范,无怪乎能在江湖屹立多年不倒。” 薛舞阳道:“实不相瞒,敝派的信物确在月前遗失,门下少年弟子乍见之下,难免心情激荡,致有无状之言形。其实他们却不知,少侠用敝派利器驱敌,也正是弊派的荣光,岂能心存怨恨?”一点手,命门下弟子奉上短剑,笑道:“此剑虽是本门重器,但与江山社稷的大事相比,却又嫌太轻了。少侠居功至伟,薛某无以为报,如果少侠喜欢此剑,就将将之赠与少侠又有何不可?”说着竟真的将短剑放到林错手中。 林错大惊,连连推却,说道:“此剑确是晚辈无意中得来,既知乃贵派之物,理当璧还。况此剑乃贵派重宝,晚辈如何敢受?还请收回成命。” 在场那些有识之士暗暗点头,心道:“薛舞阳老于世故,这般以退为进的做法实在妙极,任谁也不会大刺刺收下他门中的宝物,这一来也确实给足了这少年的面子。” 忽听有人朗声笑道:“薛庄主胸怀坦荡,实在令人感佩!在下有一言奉告,可为这位少侠作证,以解众位心中疑惑。”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人从中走进一人,约莫四十来岁,身材健硕,举止步伐透着英武之气。众人都不认识此人,见他有话要说,于是闪开了道路。 薛舞阳拱手问道:“恕薛某眼拙,请问阁下是??????” 来人笑道:“在下乃籍籍无名之辈,实在不敢劳庄主垂询。只是在下识得这位少侠,想道出实情,为其洗刷冤情。” 林错大奇,搜肠刮肚却也想不起此人是谁。再者,他从闫掌柜那里夺得短剑,只有霍坤等人知晓,难道他见过霍坤等人?想到这里,不由一颗心蹦蹦直跳,盼着能从此人这里听到杨烈的消息。 来人对薛舞阳含笑施礼已毕,拉着林错的手,显得极是亲热,笑道:“今天和少侠在此地重逢,当真欢喜得紧。咦!难道少侠记不起在下了吗?” 林错挠了挠头皮,皱眉苦笑道:“在下真的记不起来了,请您提个醒!” 来人笑道:“少侠贵人多忘事,这也没有什么。在下有一件信物,少侠一看便知。”说着探手入怀。 林错好奇心起,盯着对方的手,想看看到底是何信物。 突然,只见此人手臂疾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指点向林错肋下。二人几乎是贴身站立,林错此时又全无防范,竟被一指戳中“章门穴”,立时委顿在地。 众人大惊,一时竟未回过神来。倒是薛舞阳见机得快,眼看林错遇袭,惊怒之下,一掌拍向来人,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无端伤人?” 周北雁见林错遇袭,不由大吃一惊,刷地抽出短剑,刺向来人。 来人并不躲避,只是手臂一翻,将林错的身子挡在自己身前,另一只手中已多了一面金字木牌,喝道:“我乃荆湖北路总捕头唐却,奉命捉拿逆贼林错,有敢妄动者,以同罪论处!” 林错身上重穴被点,难以动弹。听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知道大难临头,本想聚气冲开穴道逃走,但惶急之下却岔了内息,脏腑之中犹如刀割火焚一般。此时场面混乱,人声嘈杂,这其中有了缘师太与唐却大声辩论的声音;有薛舞阳追问情由的声音;有郝大锤等暴烈汉子的喝骂之声。但林错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将目光牢牢地停在周北雁的脸上。恍惚间,只见关怀、疑惑、失望、哀怨,以及爱恋,都在一瞬间出现在对方的脸上。而这一刻,绝望、恐惧、伤心、痛苦,甚至还有幸福之感,也都纷沓而至,让他一时难以承受,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本书完。想要知道后面的故事,敬请留意本书续作。各位朋友,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