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千金》 第一章 战场穿越 睁开眼睛,看着茫茫的天空,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我,只觉得,这天空真是史无前例的蓝。 突然,有几只乌鸦飞过我的头顶,其中一只翅膀一抖,一小坨鸟屎落在我的额头。 低低咒骂一声,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却惊恐地发现,抬起的是一只婴儿的手,瘦弱不堪,还血迹斑斑。 我不得不说,我居然还是很镇定,呆呆地看了那只小手一会……好累,还是乖乖放下吧。再仔细地回想刚才自己的咒骂,那分明,就是一声嘶哑的啼哭。然后,我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是某个空旷的山谷,四周峰峦突起,底部是块平地。原本是绿草如茵的世外桃源,如今枯草成片,冒着丝丝缕缕未尽的青烟。整个山谷遍布着战马和士兵的破碎尸体,折断的战旗飘落在地上,染着鲜血临风飞扬,汇成蜿蜒的溪流的鲜血,干涸在泛黄的土地上。分明就是一处曾经烽烟四起的战场。看情况,大概是中了埋伏的模样。时间也应该不是很久,可能是一天前,或者两天前,绝对不会超过三天。 因为,超过三天,就算我是穿越过来的,也会被饿死的。 唉…… 平静地想起我的穿越,我发出无声地叹息。其实,我真的想大喊,为什么,只有我的穿越这么令人发指?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我刚刚洗过喷喷香的牛奶浴,美美地抱着我家的小约克夏狗,坐在电脑前玩着某个不记得名字的网页游戏,然后……我的小狗的前爪搭上了键盘的某一个按键,后,我眼前一黑。 我穿了! 试问,穿越史上有这么无厘头的穿法吗?而且,还穿成一个婴儿,一个战场上的婴儿?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战场上会有婴儿? 现生出来的? 好吧,就算是现生出来的,战场上,为什么会有女人? 我无语地看着天空上飞过同一批乌鸦,那只刚才拉过屎的还低头看了看我,骄傲地一翘尾巴,日光反射了它脚上的什么东西,亮晶晶的,一闪而过。 别问我为什么婴儿能看得这么清楚。 我不知道。 穿越是没有理由的。既然穿越都没有理由,那么,我为什么看得这么清楚也是没有理由的。 也因此,我清楚地看到有支箭射中了那只乌鸦,它身子一歪,直直跌落在我的身边,在地上扑棱几下,一只翅膀正巧盖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脑海顿时一片茫然,已经分不清楚,我和这只乌鸦,到底谁更倒霉。 幸运的是,片刻工夫,有人将那个黑漆漆的翅膀从我脸上拿开,一个六、七岁左右,穿着朴实的男孩子正睁着圆圆的眼睛惊讶地看着我,“小王爷,这有个婴儿呢。” “东西呢?”在超出我视线范围的地方,传来一个十分有优越感的童音,随即,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停在我的身边。 “在这。” 只见两人飞快地交接了什么东西,声音的主人才转头来看我,一笑,说:“挺有趣的小娃娃。” 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王爷!墨色的袍子缀着金边,上绣威风凛凛的白虎,腰间围一条镏金的腰带,挂一个精致灵巧的玉佩。年纪虽与家仆相仿,可他乌黑的双眸不时地闪过犀利的神色,一举一动,隐隐透着高贵的皇家气度。 “成歌,你说,这娃娃是男是女呢?”他看了看我,三下两下扯开我的包裹,上上下下将我看了个彻底。笑意浮上嘴角,“呦!是女娃呢。” 闻言,我放下心。还好,没穿错性别。 不过,那个什么王爷,我霍霍有声地磨着牙,我还是女的,你就变成xing骚扰了谢谢! 似乎是感到了我的愤怒,他莞而一笑,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放在我手中,说:“若是有缘,做我的王妃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喂!等等。 我愤怒地挥舞着小手,扯开生疼嘶哑的嗓子号啕大哭,不给我吃的?不带我走?不救我?不…… 就算先把我带出这个活地狱之后你随便把我扔到哪个街哪个角的都行啊!你不带我走,我怎么做你的王妃啊! 直到两人的背影终于不可挽回地消失不见。我止住痛哭,保留力量,顺便把玉佩塞得尽可能的隐蔽。笑话,玉被拣走,人留下,电视上常这么演的不是吗? 我狠狠地捏着玉佩,女子报仇,十八年不晚。我管他是什么,真是王爷才好,好找! 至于王妃?你做梦吧。 第二章 巧解连环 十六年后,泽安元年,凌溪 精致的地宫里,因为有了那颗八宝夜明珠而变得异常明亮。 我闲闲地坐在偷香小居里那张雕花古藤躺椅上,将手掩在长长的水袖里,细细摩挲着那块玉佩。 上刻四字:宗政澄渊。 一旁的幽韵正执着针,绣一幅云海山色,珠光映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温润无瑕。停一停,她见我又在发呆,笑说:“怎么,又在想你的青梅竹马?” “想他?”我一笑,细细的牙齿咬着唇。 十六年前,他弃我于荒野,害我差点被樵夫卖到青楼,青楼老鸨看我长得瘦弱,怕养不活,死活不肯买我。那贪财的樵夫又想将我卖给相府做丫头,相府管家一来嫌我太小,二来相爷刚刚喜得千金,怕我死了晦气,也将我拒之门外。幸好相府的老奶妈看我可怜,用十枚铜板买下我,全当养了个孙女。谁知当我满周岁,被老奶妈养得白白胖胖之后,管家见有利可图,强迫奶妈帮我签了卖身契。 “你又在引她想这些事。” 平和的男声在旁响起,抬头,是清肃温和略带严肃的面孔。他穿一身青色长衫,风姿如梅骨。 就是这个人,我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他一人陪了我十年。想着,我一笑,歪倒在他身上不起来,“清肃又去哪里了?一天不见你人影。” 六岁那年,我在府门外捡到了精通医术却深受重伤的清肃。想施救,却苦于手中无药。正巧相府千金生病,群医都束手无策。我便将小姐的病症说给他听,只得他轻蔑一笑说:“这等小病,何足挂齿。” 于是我以替小姐治病为凭,向丞相大人提条件,其一:我要的药品,不可追问原因。治病期间,任何人不可以进入我为小姐治病的屋子;其二:我要千两黄金;其三:要回我的卖身契。 幸运的是,那时相府小姐已蒙太后亲选,只待及笈就可入宫为妃,否则,就算是自己的爱女,丞相也未必会答应这个条件。 后来,我先治好了清肃,清肃治好了相府千金。并用计连夜逃开丞相的追杀,直出京城,来到凌溪。 凌溪是雅乐南部的一个边界城市,东临酆国,西接洛微国,不很大,却很重要。是几国通商的重要城市,因而,在我看来,有很大的商机。 在前世,我学心理,万般事物被我总结成两个字:钱和人。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在任何时代都是通用的。而人,则更在钱之上,哪处有你的人,哪处就有你的消息,有了消息,才有钱。 因此,到凌溪之后,我只做了两件事,赚钱,和招人。成就了两桩事业:笑缘商号和八卦消息楼。 清肃一直跟着我,后来又有幽韵、苏尔、玄镜、白凡、红棘……他们都叫我“主子”,被我说了许多次也改不掉,也不愿意改。也好,权当自己姓“主”名“子”,反正,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穿越或者很倒霉,但是毕竟十六年后,我有了亲人,也很有钱。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所以,我给自己取了名字:笑不归。开开心心地继续我的穿越生活,年初,还刚刚搬进了亲自设计监督建造的房子--“水园”,可是如今…… “我悄悄去城里看了一下,今天饿死的人数又增加了不少。”清肃任我靠着,见我只穿着单衣,皱眉道:“不是跟你说,地下凉,还穿这么少?” 那还不都怪那个该死的宗政澄渊,我低低咒骂着。 半年前,酆国国主受人挑衅,派兵攻占了凌溪。这无疑是公然挑衅当今摄政王宗政澄渊的权威。于是宗政澄渊也毅然亲率大军南下,将凌溪城团团包围,日日击鼓叫阵。 而酆国守将却不知道受了什么命令,只管闭守不出。 宗政澄渊无奈之下,只得率众强攻。而凌溪地势本就易守难攻,酆国守将奉命死守,宁可还给雅乐一个死城。 眼看就快半年,城里的粮食早已所剩无几,日日都有人饿死。 而我,早在酆国军队入城当日就躲进了事先修好的水园地宫之中,虽然粮食充足,又有密道可通城外,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快像一只地鼠,浑身上下有那么一股老鼠味儿。 “不如当初,直接逃走好了。”我恹恹地说。 “不知当初是谁说什么‘生逢乱世,何处是平安?动不如静,攻不如守,逃不如躲。’的?”幽韵放下针线,笑着来刮我的鼻子。 “就是现在,我也是要这么说,只是,这地下的日子,实在是不太合我的胃口。”叹息一声,我在清肃的瞪视下起身着衣,随口说:“告诉红棘他们,短时间不要回来了,回来也是遭罪,何苦呢。” 其实,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复杂,比春秋战国强得多了。除去少数零散部族,只雅乐、酆国、洛微、重阙、连章五个国家,却比那个时候还混乱许多。 酆国国主笃信谗言,宠幸佞臣;洛微国主醉情声色,国库早已经不堪重负;重阙国主倒还算贤德,不过太过懦弱;最惨的是连章,国主已然年迈,却膝下无子,国内争储之风正盛。算起来,雅乐还算不错,虽然国主今年才三岁,年幼不足立威,但摄政王声威正盛,在百姓中颇受爱戴,因此,雅乐应该是目前情况最稳定的国家了。 而眼下各国虽都自顾不暇,却扔侍机蠢蠢欲动,大概,这就是yu望驱使的力量。只是不知,这等暂时的安宁,能维持到几时了。 “不过,日久见人心。”幽韵过来帮我披上一件月白色绣银丝蝴蝶外袍,笑说:“都说那个摄政王英姿天纵,智计无双。我看,也没传说中那么神奇,不然,怎么到现在还没把凌溪夺下来呢。” “你真当他攻不下来呢?”我浅浅一笑,整和一下腰身,转头去幽韵,“他这是做戏呢。” “这话怎么解?” “现在的形式,全天下都看着呢,如果一来就将城拿下,岂不是昭告天下:我很强悍。这样一来,其他四国会畏惧不假,他日必将联合起来。将来若有一天烽烟四起,第一个被灭掉的,肯定是雅乐。”我接过清肃递过来的茶水,是我最喜欢的纹金,浮在水中,翠绿的叶子镶着金边,香气袭人,十分惬意。于是接着说:“可若示弱太过,别的国家会以为雅乐很好欺负,随随便便就来攻打。而出兵频繁太过伤筋动骨,耗伤国力。所以,放弃凌溪也不是个好的选择。” “可是,我看他们确实打得很卖力啊,频频攻城,也死了不少人了。而且,这都半年了,不管什么计策,都该差不多了吧。” “是人心。”我闭眼,回想起那日,我让清肃悄悄带我到战场。那气吞山河的嘶吼,那壮观的攻城木,那高耸如空的云梯,那一展展迎风飘扬的战旗,那一张张染血的鲜活面孔,那潮水一般前仆后继的决然……虽然在电视看过这样的场面,都全不如亲身目睹的震撼。 然而这震撼,在看到他的眼睛时,化成北极的冰水,如深海般的冷痛席卷了我的神经。十六年,宗政澄渊,已经长成一个俊伟的男子,优雅而强壮。 可是他在笑。在无数的死亡面前,他的双眸含笑。仿佛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笔下的一撇一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戏台上的一个青衣。 “只围而不攻,会令百姓觉得当官的不为自己着想。攻得太容易,百姓又会不屑一顾,甚至会觉得,你既然这么能打,为什么当初要让城被别国占去?所以,不管在公在私,这个城,不能不攻,又不能太攻。”揉揉眉头,我接着说,声音惆怅。 “可是这样会死很多人,百姓不会怨声载道吗?” “这就是宗政澄渊。清肃,你去看过,你觉得,现在的百姓心声如何?” “……对酆国恨之入骨,对摄政王及其将士浴血攻城觉得非常感动。”犹豫了一下,清肃慢慢说。 “为什么?他明明是在做戏,是害他们饿死的元凶!”幽韵不解地说。 “元凶是守城的是酆国士兵,酆国将领,酆国国主。绝对不会是宗政澄渊。他是谁?他是千里迢迢来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英雄。”我虚弱地笑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开仓放粮?因为我知道,不论拖多久,他就是要这城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他要让这悲壮的城写进历史,并以此为开端,激起全国民众的热血--对他的忠心和对敌国的仇恨。” 说完,地宫里一片寂静,我们谁都没说话。半晌,幽韵长舒口气,一笑:“怪不得,你从来不让我们与摄政王正面相对。若是哪****与他相峙,你可要救我。可是主子,你是如何知道这许多?” “消息。”我拎起一张薄薄的纸,那是温苏尔给我发来的消息。靠近烛火,将它焚尽。还有就是,当年,他只七岁,就敢只带一个同龄的家仆去不久前还是战场的临危谷底,以此等胆色浇铸的男儿,怎么可以等闲视之? “没有别的方法吗?再过几天……”清肃没有说下去,语气有点沉重。 “有。如今,就是时机。太早,没人敢去,太晚,饿死人太多,人手不够。”我微微一笑,对他们说:“只要打开城门,就结束了。问题是,怎么开。” “主子的意思是发动暴民?”幽韵试探地问我。 “他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我一顿,说:“明日开始,你们出去,找些人适当地煽动一下就好。然后,稍微限制一下酆国城守的行动。切记,凡事有度,不可太过。也不能让人看到你们的面貌。” “是。”两人答应着,幽韵问:“主子,那您呢?” “我?呆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啊。”我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塌上,那个肥肥的酆国城守,半年前你看我的水园环境优美,就霸占了去做官府,这么久了,也该还了。眯起眼,我打个呵欠,“不用那么着急回来,玄镜经手的粮食也快到了,你们去接接,开城之后,宗政澄渊一定会放粮了。到时候,大大地赚他一笔。” “好。” 朦胧中,听到清肃带笑的声音,薄薄的金丝被温柔地盖在我的肩头,然后,室内逐渐地安静下来。 第三章 凌溪再会 三日后,凌溪城头,我裹着一身破斗篷藏在人群中。清肃和幽韵护在我身边。 看着暴动的民众与酆国的士兵疯狂地相互砍杀,蜂拥着去开城门,还有仍在滴血、高高悬挂在城头的酆国城守的头颅,我不禁一阵唏嘘。 “那个城守,红棘捎过信儿,他是因为家人孩子都被作为人质才会死守凌溪。这根本不是他的本意。”我有些不忍地说,“我当初,很是不喜欢他。不过,能为家人守到最后一口气,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主子,这太乱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幽韵说着,往城下看了一眼,着急道:“摄政王的兵马要进城了,人这么多,别挤伤了你。” 我将斗篷紧了紧,走到城边,顺着她的视线往城下一看,正对上宗政澄渊向上看的目光,看见我裹得只剩两个眼睛的脸,他仿佛微微一笑。 我一惊,后退几步,对身后幽韵他们说:“玄镜应该离得不远了,你们去接应一下,我自己回去。” “那怎么行?”清肃习惯性地皱眉,他总是对我皱眉。 “放心,这会儿他们都去迎接摄政王了,大街上根本没人。一回去,我就回地宫等你们。”我展颜一笑,转身离开。 大路上很寂静,远处传来雷鸣般的呐喊声:“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我小心地绕过一具具异族的尸体。血模糊了他们的表情,不知道,他们死前的那一瞬间,想到的是什么呢? 推开水园的大门,还未及生出回家的欣喜,一阵嘈杂声从东面传出。我心中一紧,匆忙回到大门口,将左边石狮子口中的珠子向右一转,一道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地道出现在石狮子背后。 小心地走进去,关好了门,我举步往东面的方向走去,步子情不自禁地迈得很大。一边走,我一边思索着。会是酆国士兵?不会,藏匿的人不会弄出那么大的声音。暴民?也不像,水园是这城里最大最好的建筑,他们都知道是笑缘商号的房宅,轻易是不会进来的。 那么,会是谁呢? 来到水园的东面,我走出密道,密道的出口是一间暗室,外面看不到也找不到,里面却能清晰地看见外面的全部。 一看之下,我不知道该是惊讶还是该感叹。园子里的人,赫然是应该出现在长街,受万众拥戴欢呼的--宗政澄渊! 替身!这两个字刚刚浮出我的脑海,他突然说话了:“这就是水园?”声音沉和幽静,有种说不出的勾人心魄的力量。 “是是。这是本城最好的建筑了。目前主人逃难去了,请王爷委屈一下,暂居此处。”唯唯诺诺应声的是凌溪的师爷,自县令被酆国士兵杀害之后,他就算是本地最大的官了。不过在当朝摄政王面前,大概渺小得就像蚂蚁腿。 “听说,目前全国最大的笑缘商号就是从你们这发展起来的,掌柜就住在这里?”宗政澄渊在前面踱着步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目光却仔细扫视着园子的每一个角落。 “是是。” 像是对师爷的回答不太满意,宗政澄渊开口:“成歌,你觉不觉得,这次的暴动,暴发得太快、太好了?” 从小就是宗政澄渊的陪读,长大了自然而然地成为他的心腹,岳成歌对宗政澄渊有着无人能比的忠心。只是,忠心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在想什么。面对宗政澄渊的问题,他颇有些不解:“王爷,这不是您精心策动的结果吗?” “结果自然是一样的,只是,过程却有些出入。时间,太早。”宗政澄渊的目光转向走廊尽头那一排华美的房间,举步向那边走去。 “时间?”岳成歌紧紧跟随,却仍然不解其意。 “成歌,一个计策的形成,以及成功的实施它,最重要的,是什么?” “应该是计策的周密****。” “不,是时间。”站在一面墙之前细细打量,宗政澄渊眸中精光忽现,“动早了,时机不到;动晚了,时机已过。所以,掌握时机是很重要的。而,更重要的,是能调动这种时机。” “属下还是不很明白。”岳成歌依然一脸疑惑。 “拿这次暴乱来说。让一个人死,很容易,让一个人绝望,也很容易。不容易的是,让一个人,在绝望中生出反抗之心。这一点,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对一般民众来说,我暴动,可能立时就死,我忍着,或者还能活三天。只有当他充分认识到,忍,不是最好的出路的时候,他们才会想到反抗。”宗政澄渊用马鞭敲了敲那面墙的墙壁,继续说:“我最初以为,还要一个月,至少也要二十天。而结果却提前了这么多,这让我怎么能不惊讶呢?嗯?” “属下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是,有人私下里动了手脚。”岳成歌说。 “明白了?”宗政澄渊懒洋洋一笑,前一刻眼中还有一丝笑意,下一刻,却变得比冰还薄利,“明白了就找人把这墙拆开!” “王爷?” “拆。”宗政澄渊不再说一个字,转到那墙对应的屋子里,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再举目四顾时,忽地一楞,随即哂然一笑,对匍匐在地的我说:“你倒是很老实。” 我跪在冰凉的白玉地面上,静静地承受着他审视的目光,颇觉得有些压力。心里苦笑不迭,我能不老实吗?再不老实,被他揪出来,小命都要玩完了。不过,真的很后悔当初用白玉做地面,真的好硬好凉好疼啊。不过好在,刚才那个破斗篷我在进地宫之前就扔了,他应该不会记得城头上的匆匆一瞥。 “抬头。” 他的声音很平和,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强硬。我依言抬头,目光被他捕获。他的眼看起来不如当年锐利,却深入幽潭,像把什么都藏在其中。 “我见过你。在城上。” 一句说,说得我好一阵颤抖,只得硬着头皮答:“民女是仰慕王爷的英姿。”他不会连清肃和幽韵都看到了吧,要真的看到了,这谎可就不好撒了。 “哦?”他挑眉对跟着岳成歌进来的师爷说:“你认不认识她?” 师爷打量了我一会,回说:“回王爷,小人不认识。” “提个醒给你,她可是笑缘商号的掌柜?” 闻言师爷再次细细看了我一会,犹豫着说:“小人确实不认识这个女子。但也不认识笑缘商号的掌柜。一直以来,大家都传闻,笑缘商号的掌柜其实不是经常露面的水玄镜,而是另有其人。不过这个人谁也没见过。” 连岳成歌都说:“王爷,笑缘商号的掌柜怎么能是个女人?” 对对,我附和着连连点头,心中暗喜,他肯定是没看到清肃他们,不然一定早问了。这算不幸中的大幸吧。忙说:“王爷怕是误会什么了,那个几乎垄断雅乐经济的商号掌柜怎么可能是区区民女我呢?” 自古,人怕出名猪怕壮。生意做得越大,越是要小心谨慎。从最早开始,我就从不在人前出现,场面上的事都是玄镜处理。一来,女子当家不得人心,二来,他们也实在担心我的安全。我身边的这几个,除了我,就连幽韵,都是一身好武艺。清肃曾说要教我,可我实在是学不好,所以,就成了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也所以,世人只知有笑不归,却从不知笑不归为谁。 宗政澄渊暂时没说话,只是审慎地看着我,屈指在桌案上扣着,半晌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民女姓白名剑……秋。”我其实很想说我叫白剑,白见白见,见了也白见。可是,面对他,我不得不谨慎又谨慎,任何一个漏洞都可能被他发现。想起刚刚在暗室听见他说的那些话,语意不明,心中不觉一阵发苦。 聪明如我,怎么就会被他发现了呢? “白剑秋?你到这做什么?” “回王爷的话,我本是这水园的丫鬟。此前一直在刚刚的暗室中藏身,今日因干粮不够想出来寻些回去,发现城已经被王爷攻下了,王爷好神勇,真不愧是我朝护国摄政王啊。” “说重点。”挺有耐心地听完我拍的马屁,他面色不变地说。 “是。”我想了想,继续编,“后来我发现,主子他们都不在家,于是就想借几件宝贝用用。正巧王爷过来,我一害怕,就躲起来了。” “你家主子叫什么?” “主子名讳笑不归。” “现在何处?” “民女不知。” “你既是她的丫鬟,你如何不知道?” “回王爷,我家主子一直被幽韵小姐和大爷照顾,普通丫头是见不得面的,也无从得知主子的去向。” “是吗?”他没有感情地说,“看你的衣着讲究,行止有度,手指嫩如春葱,连个薄茧也没有,一般的丫头,是这样的吗。” “不瞒王爷,”我胸有成竹地说,“当初我来的时候,大爷告诉我,因为我与主子身形相象,要我做她的替身。平时什么都不用做,还有两个小丫头服侍,只要在特定的时候跟他们出去一次,平时不乱走动,不乱嚼舌根,每月能拿十两银子。” “原来如此。你口中的大爷,又是谁?” “听说,园中有四位爷,大爷叫清肃,二爷是玄镜,三爷和四爷我从来没见过,不知道姓名。主子还有两个贴身丫头,幽韵小姐和红棘小姐。平时,我们都是听他们的。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主子的园子从来不让我们进。” “问一答十,你倒是很坦白。” “民女不敢欺骗王爷。”我跪得瑟瑟发抖,绝不是怕他,也不是装出来唬他,实在是跪得膝盖太疼了。 “起来吧,给我倒杯茶。” 宗政澄渊终于开天恩地说了句,我喜出望外地爬起来,揉揉酸疼的腿,下意识地向放着我最爱的金丝茶叶罐伸出手去,伸到一半,我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在试探我! 尽力不着痕迹地改变了方向,在屋子里一阵乱找,笨手笨脚地给他倒了茶,小心奕奕地站在一边。 他看着茶杯的热气,也不喝,笑起来:“你倒当真像是从没干过活的。没进园子之前,你在家都没倒过茶么?” “民女家穷,喝不起茶。”死宗政澄渊,臭宗政澄渊,真是滴水不漏的盘查啊。仔细地回响一下刚才的问答,觉得还是没什么漏洞的,一定要相信自己。我在心里说。 “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他瞄我一眼,道。 “民女世居极泉北乡,那年大旱,父母和弟弟都不在了。我一个人逃出来,被大爷拣到到,这才得以活命。”手脚不敢乱动,我只好咬唇,硬逼自己的眼圈红了红。这个身份我早八百年就预备好了,不怕你查,就怕你不查,我信心满满地想。 “嗯。正好,本王领兵出征,身边也没个贴身丫鬟。既然遇见了你,也不用费事去找了,本王在凌溪期间,你就做本王的贴身丫头吧。” 这是什么和什么?话到嘴边,变成恭顺的一句:“本来,服侍王爷是民女的福气。只是,王爷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怕是伺候不好王爷。” “无妨。弹琴解闷也好。” “民女,不会弹琴。” “既然是替身,为何不会弹琴?”他这次是真的不解,大家女子,不都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吗? 我心中偷乐,面上不显,说:“大爷说,主子琴棋书画皆不通,女红家事都不会,就连字,也是只会看,不会写。所以,特别告诉我,什么都不用学。对了,大爷还说,主子生平只会写三个字,她的名字;画两种画,一种是猪头,一种是乌龟。” 清晰地看见他隐隐蹦起的青筋,我发誓,我真的没骗他。学那种东西,还不如要我去赚钱。字嘛,古代的字好难写,看得懂能签名就算了。至于猪头和乌龟,那纯是个人爱好,平时消遣用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涵养真好,居然仍能笑得出来。 我福了个身,款款退下。 “等等,你今年,多大?” “民女今年十八。” “下去吧。” 宗政澄渊眯着眼看白剑秋消失在门边,闭目抚眉,道:“师爷?” 师爷战战兢兢地说:“她说的和传闻丝毫不差,小人料想,不会是假的。” “成歌。” “属下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岳成歌回忆着,王爷的每一个问题,她都能给出完美的解释,实在不应该是假的。 “查。”冷冷地下令,宗政澄渊睁开蕴着精光的眼,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第四章 百般试探(1) 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我唏嘘着往平时下人住的房间走,看来,这几日只好住那了。真可怜。我边想边走,在路过假山时,身子突然被人猛地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怎么回事?”清肃着急地问,上上下下看着我,还帮我看看脉。确定我丝毫无损之后,才放下心。 “没什么,刚回来的时候,被他发现了。而且,他似乎发现百姓暴动是我们动的手脚。”我靠在他身上,好舒服。 “无妨,我们现在就离开。” “不行。现在他只是怀疑我,一旦我逃跑,怀疑就被落实,到时候全国通缉,就算跑得掉也会被全天下知道,不行。”我断然拒绝道。 “可是这样很危险。”清肃一向沉稳的气息稍微有些混乱,微微摇了摇我。 “不会的。就算他真的发现我是谁,也不会杀我。我有这个自信。”我抿唇一笑,安慰他说:“直到他对我完全放下心,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了。” 清肃严肃地看着我,“会吗?他那种人,一旦生了疑心,怕是一辈子也不会信你。” “所以,我一边牵制他,一边争取他的信任。你呢,通知大家,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吧。这样,总比大家都被通缉的强吧。”我想了想,笑说:“何况,你会派人随时跟在我身边的不是吗?不行,把叫白凡也叫回来,大家有个照应。” “好吧。”清肃终于点头,揉揉我的头,再次叮嘱我:“要小心。” 我答应,笑眯眯地叮嘱一句:“别忘了大大的赚他一笔。”看清肃含笑点头之后,才小心地查看周围,一下蹦出假山,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前走去。不想,走不多远,又被人叫住。 来人是岳成歌,十六年不见,看起来依然是憨厚梗直的模样,眉宇间,却也是英气逼人了。不过我想,越是这种人,骗人才越容易。 “岳将军,找民女有事吗?”我福身一礼。 像是不太习惯和女子说话,他有点木讷,道:“王爷让我去查清肃他们的房间,我找不到。你能给带个路吗?” 试探,又是试探。我一笑,娇柔地说:“将军请随我来。” 前厅,花园,正房,厢房,客房,书房,厨房……我带他一路走去,最后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挤了几滴眼泪,拿手绢遮着眼,瞟一眼那边廊下,一个影子正映在地上,我欲泣欲哭,说:“将军,实在对不住,我,迷路了。主子他们平时都不出主园,我们都进不去,实在是对不住。” “啊,那个没事,我自己多找找就好了。”岳成歌手脚僵硬地想要离开。 想走?哪那么容易。 “岳将军,那个,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去,我的房间,我也找不到了。”你走了,我自己回去,不还是表示自己认路吗?宗政澄渊,这种小伎俩以后你还是不要用在我身上。真是浪费时间。 ××××××××××××××××××××× 寅时刚过,天还没见亮,宗政澄渊已经一身便装,像是刚刚动过筋骨,身上散发着似有似无的热气。 平复了呼吸,宗政澄渊随手接过小童递过的毛巾,拭去额头的薄汗,坐在花园的回廊下。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夷光剑。剑长三尺三分,剑锋薄寒而利,通身蕴华,剑镡处雕着盘卧的蛟龙,龙口含着一颗圆润的夜明珠。是他随身的宝剑,跟他经历过大小战事不下百次,饮过的血或可以填满一个酒窖。是他最常用最爱惜的兵刃之一,而且,从不离身。 将剑长指向天,细细端详了一会,宗政澄渊将剑收回鞘中,重新挂在腰间佩好。方抬头看向回廊的另一端,沉声道:“成歌吗?” “是,王爷。”岳成歌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而出,恭敬地向宗政澄渊走来,宽阔的肩膀上停着一只雪鹰,脚踝上缀一个小巧的竹管。 宗政澄渊伸手取下雪鹰脚上的竹管,拿出里面的一小卷纸,抖手展开,上面极工整地写着几行小字: 白剑秋: 年十八。雅乐极泉北乡人。三年前,大旱,父母幼弟皆亡。其孤身逃出,自此下落不明。 笑不归: 笑缘商号幕后掌柜。世人知之甚少。长居凌溪,极少外出。年龄不详,面貌不详,身世不详。 “好一个不详。”随手将纸捻碎,宗政澄渊冷笑道:“就查到这几个不详?” 双手捧上一张有些发旧的纸,岳成歌躬身道:“还有这个,是从一个老板手中得到的。松影很是费了些心思才拿到。据说,笑不归几乎从不出面打理任何买卖。与笑缘商号有贸易往来的其他老板,多是与水玄镜接洽,需要签单的时候都是拿回去让她签好了再拿回来。只有很大宗的买卖才会亲自出面,而且向来掩面。” 目光在落款处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笑不归”上盘桓了一会儿,宗政澄渊说:“将契约拿回去签,似乎不合规矩。她如何做到的?” “据说,是信誉。笑缘商号向来信誉极佳,与之相处过的莫不称道,就连奸商市井,多也佩服不已。” “自古商人重利轻情义。乱世之中,守诚已然难得,何况是一女子。有趣,当真有趣得很。” “王爷还是觉得那个白剑秋有问题?”岳成歌小心地问。 “成歌,三年前,极泉大旱,饿死无数。后发瘟疫,病死无数。朝廷下令焚村灭瘟,连县衙都烧了。逃出来的极泉人,寥寥无几。这么巧,就被我们碰上了,这么巧,一查就查到了?” “王爷的意思是?” “成歌,如果有人来查我们的底细,你觉得是查本王容易些,还是查你岳成歌容易些?” 岳成歌突然恍然大悟,心悦诚服道:“自然是查王爷容易些,因为王爷素有威名,成歌渺小,少有人知,反而难以下手。” “知道了就继续查。查不仔细,别来见我。” 宗政澄渊逆光而立,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冷冷的语气掷地有声,惊起回廊下一群飞鸟。 ××××××××××××××××××××× 我从床上爬起来,天光早已大亮。打个呵气,伸个懒腰,将窗棂推到最大,探头呼吸一大口新鲜空气,顿时心情大好。 洗洗涮涮,把自己侍弄干净,哼着走了音的小调,我坐到梳妆台前,将头发编成长长的辫子,用一块琉璃双蝉扣系好,甩在胸前。摸了摸,点点头,还算满意。没办法,幽韵不在身边,对于古时繁复的发髻,一向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我对着镜子照了照。前世的我不是美人,现在的我也称不上绝代。没有幽韵的端庄,没有红棘的妖娆,我的五官还算精致小巧,眉眼端正,鼻子不高不矮,嘴唇健康红润,配上我最骄傲的白皙皮肤和如瀑如墨的青丝,勉强自我安慰也算是个清秀佳人了,括号:气质型的。 神轻气爽地走出屋子,才想起,今天是我容登摄政王贴身丫鬟的第一天,虽然,我可不会认为那个摄政王真的会用我伺候。苏尔曾说,宗政澄渊惊才绝傲,虽然仅二十有三,在朝,手握重权,可称一代谋臣。在外,统军百万,可算一生戎马。 如此一个精明仔细的人,会让外人近他的身吗?结论当然是不可能的。假如他真的让我近身,那么不是阴谋,就是诡计。 这么想着,迎面,正遇上岳成歌。他笔直地向我走来,眉头皱起:“怎么起这么晚,王爷等你布膳呢。” “将军见量。昨日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一时有些适应不来。剑秋这就与将军同去。王爷是否恼了?”我试探地问。 “王爷不会这么容易生气。你不要害怕。”岳成歌安慰我。 害怕是不会的,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加快脚步,随着岳成歌一路来到前厅。 宗政澄渊正等在那里,眉目安适,看起来并不着急。我偷偷放下提起的心,放轻步子来到桌边,伸手将菜品一一摆放到桌子上,不时地偷眼看他。 穿一身纯白丝袍的他,比起昨日披盔带甲的英武神明,今日的更多的是一种皇族的大气,危险又高贵。 “这个菜,叫什么名字?”突然,宗政澄渊手一点,指着我手中的盘子,说。 这个?我看了看手中的盘子,介绍说:“这是凌溪紫气楼的名菜,流风回雪。流风是用手撕成丝状的鱼翅,回雪是用竹荪将燕窝卷成卷状,用事前熬制好的鸽汤小火煨烂成雪绒,铺上鱼刺,再淋上用白莲花、红枣、花生、桂圆等烧好的清汁,最后点缀新鲜笋尖而成。” “你知道得倒是很详细。” “那是当然,前年凌溪花灯节,大爷带我替主子在官道上看花灯,主子好象要私下里去办什么事。后来,大爷带我到紫气楼吃饭,我很喜欢这道菜呢。”我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菜之一。那年去看灯后,一定要去紫气楼去吃饭,点这道招牌菜。不是说在家里吃不到,但是等厨子做好,再送到水园,早已经不新鲜了,虽也好吃,到底不如现出盘的。 “你一个丫头,他肯给你点这么贵的菜?” “大爷说,我以主子的身份出行,自然要奢华些,不能丢了主子的脸。” “奢华?那日,还点了什么菜?” “菜很多,我不太记得,就只记得这个,因为我很喜欢。”我答到。说实话,我又不是在说相声报菜名,怎么可能记得那么多。 “你都替你家主子去过哪里?” “不算多。”我想了想,公开露面也就三次,都掩着面,没人看到。于是说:“除去花灯这次,有次去买家奴,还有一次是谈一个什么契约。” “买家奴那次说的话,都是你自己说的?” “怎么可能,都是大爷在边上告诉我的。对了,那次幽韵小姐也有去。还看见了一个同乡,害我好激动。”我回想着,大概是这样没错。我就是那次遇到的白剑秋,借了她的身份,并为她制造了一个新的身份,送到别处去了。 “你如何得知那是你的同乡?” “口音啊,我那边的人说主子,都会说成租子,而且尾音还会上挑。我也是练习了好久才改过来的。”说来惭愧,我的语言天赋很有限,练习了好久才学会了几句方言,也就唬唬人对付一下而已,但愿他不会让我用极泉方言报菜名。 “很有趣的口音。不过很难听。”宗政澄渊边说边举起筷子,“站半天了,都坐下吃。成歌,秋儿,都坐。这里没有外人。” 秋儿。我真想掏一掏耳朵,如此亲昵的说法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有说不出的别扭。不过我还是顺着他答:“秋儿不敢。” “你都敢趁你主子不在偷东西,这会儿,如何就不敢了?”宗政澄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如此,秋儿斗胆了。” 装作听不出他的调侃,我怯生生地坐下,椅子只搭了个边。一顿饭下来,吃得腰酸背痛,好不难受。 重要的是还没吃多少,有人进来禀告说有好几封奏折刚从京城送到,在朝的大臣处理不了,又非常紧急,只得送到凌溪,向摄政王请议。 宗政澄渊倒真是个敬业的王爷,一听说此事,马上放下筷子就要去书房。我刚想说什么,就被他一个:“你是否不知道‘贴身丫头’是什么意思?”的眼神打断,百般不愿意地饿着肚子跟着他向书房走去。 第五章 百般试探(2) 终于将所有奏章整理过,宗政澄渊的目光转向一边靠着柱子公然偷懒打瞌睡的白剑秋,眸色陡地一暗,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是手下后补上的调查结果: 笑不归: 据查,曾三次掩面现于人前。身边跟一男一女,男子为清肃,姓不详。女子为水幽韵,年十七。 其三次出行地点分别是: 一、继宁十四年凌溪灯节,沿长街自东行西,入紫气楼。最爱菜品:流风回雪。当日菜谱如下…… 二、继宁十四年冬,至城中市场买家奴,得七:一哑、一痴、一断臂、一人犯、一老者、一少年、一女子。见女子甚喜,称之同乡; 三、继宁十五年长夏,众人见其从城南入枕香楼,半日而出。俱闻,是与金福瑞签定新契。 将纸重新放回袖中,宗政澄渊起身行向门口,守在一边的岳成歌迅速地跟上。走出书房,他回头看一眼依然酣睡的白剑秋,示意岳成歌将门关好。 径自不语,宗政澄渊慢慢地走着,欣赏着水园的景色。 倒不怪师爷推荐他住这个园子。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经过精心休憩的,先不说精致华美的亭台水榭,单单花草一项,已经巍为壮观。不是说花草有多么名贵,而是说排布的独具匠心:每一处地方,有都应时的花草,四季不暇,却不显得凌乱拥挤。种类虽多,却不混沌,只把相配相称的颜色放在一处,看起来极其悦目。 单此一项,就可见,设计这个园子的设计者是怎样的兰心慧质。 “全无破绽呢。”颇觉头痛地一笑,宗政澄渊停身在水榭中的一处小阁前,仰头看上面的题字:闻香小阁。深吸口气,睡莲的幽香沁入口鼻,说不出的闲适。 “王爷是说那白剑秋?”岳成歌问。 “除了她还会有谁。”宗政澄渊找把躺椅坐下,几天下来,他发现,水园中处处都能见到各种舒服的躺椅,可见,圆子的主人是多么会享受。 “既然毫无破绽,不就说明她说的是实话吗?”岳成歌在旁垂首而立,说。 摇摇头,宗政澄渊沉稳地笑笑,双腿交叠,食指在膝盖上轻轻扣击。看起来优雅非凡。“如果一个人说自己不是你的敌人,而且所有的证据也都说他不是。但是直觉却告诉你,这个人一定是你的敌人,你该怎么做?” “宁杀勿纵。”岳成歌斩钉截铁地说。 “说得好。但是,如果这个人,是一个女人呢?”宗政澄渊脑海中浮现出那张酣睡的小脸,微微一笑。 岳成歌楞了一下,说:“王爷不是说过:红颜祸国吗?” “我的话你都记在心里,这很好。成歌,想一想,如果这个女人对你有很大的用处,不能放又不忍杀,你当如何?” “那自然是要留在身边了。”岳成歌答道。 宗政澄渊莫测地一笑,闭着眼说:“老虎不在,猴子都跳出来了。成歌,我们也出来太久了,是时候回去了。你告诉那个白剑秋,说本王很喜欢她的服侍,要带她回王府伺候,条件随她开。” “这使不得,王爷。”岳成歌慌忙反对,一切条件都随她?王爷金口一开,可是不能更改,这万一她要提出当王爷正妃的要求,可如何使得? 明白岳成歌的顾虑,宗政澄渊揉了揉僵硬的眉心,“你放心,我笃定她不会提任何条件的。如果她真的聪明。不过,她若是提了条件,你便当场杀了她。” 岳成歌这回却是真真一愣,忙问:“为什么?” “如果她提了条件,说明她不够聪明。不够聪明,就不会是笑不归,也不配是笑不归。既不是笑不归,留之何用?” 笑不归,不归。 宗政澄渊阴冷一笑,入了我的眼,你当真只好不归了。 ××××××××××××××××××××× 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宗政澄渊已经不在书房了,曲了曲僵痛的双腿,我叫苦不迭。这几天都是这样,吃饭,没吃到一半就得跟着他办公,然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我还在睡。不过,看我偷懒他居然没有发脾气,这对于那个睚眦必报的男人来说太过希奇,肯定不是个好兆头。 也不知道,睡觉的时候有没有丢脸。我跨出门槛,阳光很足,刺得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出现岳成歌的身影,吓了我好大一跳。 “岳将军?”敢怒不敢言的我抚了抚起伏不定的胸口,强自镇定,“有事?” “白姑娘,王爷让我告诉你,很喜欢你的服侍,希望你能随他入京,条件随你开。”岳成歌看着面前的女子。他不是第一次打量她,可是,除了姿色平庸,身材娇小,胆子稍大,也不很大,这几个形容词外,就没有其他的了。真不知道王爷为何如此介意她?悄悄将手并指如刀,准备一旦她提出条件,就将其立毙掌下。 “我知道了。辛苦岳将军了,我这就收拾行李,随时可以出发。”我咬牙,宗政澄渊,我和你势不两立。 “白姑娘的条件呢?”岳成歌一愣,她不是准备放弃如此好的机会吧。 “白剑秋只是一介平民,蒙王爷错爱,不弃已是万幸,岂敢再多做条件?那不是折了自己的福寿吗?” 我状似感激涕淋地说,泪眼婆娑地看了岳成歌一眼,从他身边飘然而过,准备回房去拿枕头泄愤。 岳成歌并着的手渐渐松开,看着她不断抖动双肩看似激动无比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头泛起一丝非常诡异的感觉。 或者真像王爷所说,这个女人真是笑不归。不过,他皱眉,如果一切都是假象,那么能将假象做到如此真实地步的女子,留在王爷身边,好吗? 风吹过园子,一片叶子从岳成歌眼前飘落,他抬起手,然后又放下。没看见从树梢上一闪而没的身影。 回到房间,我马上收起眼泪,铺到床上一把抓起枕头向紧闭的房门扔去,然后将自己埋在枕头里。 开什么玩笑,和他回京?那不是把我这只披着羊皮的狼送进老虎口里去吗?还提条件?和当今护国摄政王提条件,我又不是不要命了。看今天岳成歌的表情,我要是真的提出来,肯定见不到晚上的月亮。 鬼才不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盘。摆明了,他就是不相信我,要把我带回去慢慢拷问,他以为,到了他的地盘我就一定得听他的吗? 翻身坐起,将被抱在怀里,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说:宗政澄渊,我们走着瞧。 是夜,我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得已披衣起身,推开窗,看着天上的新月。以前只知道月亮从古照到今,不知是否能照到另一个时空?这里的月亮,和曾经的月亮,会是同一弯吗? 或者,我是幸运的,曾经是一个孤儿的我,来到这里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应,还有比以前更多的人关心我,反而觉得有如鱼得水之感。 想起他们的脸,我情不自禁地漾起微笑。我知道,我在宗政澄渊的身边,让他们担心了。所以,我得想个办法,想一个从容脱身的办法。 想着,背后徒然刮来一阵凉风,窗户在一股劲气的震荡之下砰然关闭。我未及惊叫便被来人掩住了嘴,腰也圈入那人的手臂中。 “是我。” “白凡!”熟悉的声音在低低地回荡在我耳边,我欣喜非常,急忙回身将来人仔仔细细地看个清楚,一身蓝衫的他站在月色中,说不出的俊逸。 我拉着他的袖子,有点委屈地说:“你说说,你都多久没回来看我了。你和苏尔一样,出去就不想回家。是不是?” 白凡也正细细地打量我,神色很温暖,声音却冷酷已极说:“事多,忙。” “那现在忙完了?”我早就习惯了他口不对心的表达方式,反正,我拿他没办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大哥说你出事了,派人叫我回来。” 派人叫你回来?鬼才信你。八卦消息楼的楼主,若是被人叫才知道自家主子被人软禁,干脆找根面条上吊算了。再说,消息楼坐落在曲中,雅乐以东,离凌溪不说万里也有千里,若不是连夜兼程,他是不可能赶得回来的。 不过白凡向来面子薄,我也不点破,只笑道:“怎么不走密道?” “怕人看见。” 我一笑,不错,想我就是在密室中被发现的,若是再多抓到几个这样的事,保不住宗政澄渊会把整个水园拆了重盖。想了想,又问:“清肃让你来见我?有事?” “我来带你走。”白凡冷冷道。 “我不能走。”我惊讶地看着他。不可能是清肃让他来带我走,恐怕,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想到这,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很危险。白日你若是说错一句,那个岳成歌早就将你杀了。” 我愣了一下,原来他早到了,看来,他比我想象中的还早动身,那就说明,他非常非常的担心我。想到这,我高兴得眉飞色舞,“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想到办法对付他了。” “什么办法?” “拖。”我轻轻吐出一个字。 “哼。”白凡也回我一个字,用鼻子。 “你听我说。他肯定已经猜到我是谁,但是却没有证据。原本我想,只要我死不承认,他无奈之下也只得把我放了。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而且,一个弄不好,可能直接将我杀了。”我拍拍他的手,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所以,我必须要让他知道我是谁,而且,要让他知道我很有用,是那种,就算死也要扯掉他半根胳膊的有用。” “那,如何让他知道?” “当然不能在他眼皮低下,那样,我太被动。我猜,他也不会就这么拖下去,到了京城,那边局势正混乱,他不可能一直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到时一定有所行动,我见招拆招也就是了。”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白凡嗤笑一声,抓住我的胳膊,说:“跟我走。” “我说了现在不行的嘛。”我跺脚,白凡哪都好,就是一到与我性命相关的事情就强硬得像根木头。 “你……” “抓刺客!” 白凡刚要说什么,却被外面的喊声打断,水园里一片骚乱,刹那间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凌溪城。 我和白凡对视一眼,心顿时提了到嗓子眼。 第六章 夜半伊人 靠在窗户边,看着屋外嘈杂的人影,我小声问白凡:“你与岳成歌相比,如何?” “哼。” 不屑哼了一声,表示岳成歌他还不放在眼里,我稍微放下点心,又问:“那与宗政澄渊相比,如何?” 一阵沉默,我心微微一沉,说:“他当真如此厉害?” “或者,大哥尚可与他一博。”白凡闪身在窗户的另一侧,担忧地看着我说,“一会我出去,不管怎样,你不可以出来。” “等等,你看,人潮涌动的方向不是向我们这边。”我仔细地看了一会,惊讶地几乎沉不住气,回头看白凡,说:“是中厅,宗政澄渊住的地方!” 是谁?有如此胆色行刺摄政王?我沉吟一阵,依然想不出来,只得对白凡说:“你趁乱先走,我去看看。不用担心我,暂时不会有事,相信我。” 我坚定地看着白凡,我带出来的人,我了解他们,就如同他们了解我一样。白凡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如此状况之下,别说带不走我,就算带走了,也是后患无穷。 终于,看了我一会,白凡飞身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歪头思索一会,还是决定去看看,随手拿了一件披风裹到身上,我悄悄地向中厅走去。 水园是我的家,像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要在这里找一个不被人发现却又能纵观全局的地方实在是太容易。 此时,我已经站在一根汉白玉廊柱后面,宽阔的柱子足够遮掩我小巧的身体。小心地探头一望,还没等看到犯人,我已落入宗政澄渊诡异的目光里。 由于是夜半,他只着件单衣,外罩一件黑丝绒孔雀翎的斗篷,长发未束,与黑色的斗篷一起飞扬在漆黑的夜幕中,像刚刚从战场走来的修罗,魅惑地挑眉看我。 好一幅妖异的景象。 我撇嘴,心道,被你看见了又如何?别人都能出来看,我为什么就不能?想着,目光落在院子当中正被五花大绑的女人身上。 这一看,我不由自主地生出莫名的熟悉感,不禁仔细地端详起她。 这本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现在却狼狈不堪地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目光如火,熊熊燃烧着仇恨,片刻不离宗政澄渊的身上。嘴角还在一滴滴地淌血,黑色的夜行衣上有数不清的刀口,最深一道在右臂,几乎深可见骨。这些还有是看得见的,在看不见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未知的隐痛呢? 我看着那莫名熟悉的面孔,不是很柔软的心渐渐溢出一抹同情,这很危险,我告诉自己。试问,天下间,谁想能救下想刺杀摄政王的人?谁能救下摄政王想杀的人? 因此,我维持着隐藏的姿势,不打算也不能插手这件事。却谁知宗政澄渊一句话便动摇了我的想法。 “柳玉啼,到今日,你居然还是不死心。”宗政澄渊走下台阶,冷冷一笑,一只冰雕玉砌的手从斗篷中伸出来,抓住她的头发,轻巧地将她提到半空。 听到“柳玉啼”三个字,我感觉就像火星撞地球一样震撼。难道,我和相府居然这么有缘分吗? 这柳玉啼,赫然就是当年的相府千金。虽然我早就知道,十年前权倾朝野的柳相在去年前被宗政澄渊查出贪墨国库银两、结党营私、私通敌国、欺上瞒下等十几条大罪,被判满门抄斩,诛九族。 当年她年少不懂事,被我使计骗了不少珍珠。柳家那时正值颠峰,珍珠给她作弹珠玩,没了就是也是小孩子玩丢了,全不当事,没人追查。柳家获罪时,我念及这份旧情,曾经想要救她出来,不过我还没来及部署,就传来她因为是皇妃,又为皇帝诞下一女,被宗政澄渊赦免了死罪,充军为奴。 于是我让清肃去查,多少希望能改变她的境遇,清肃回来说她已经被人救走了,事情就这样作罢了。 但是,我万万不曾想过,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她相遇。她肯定已经不记得我,但是,我不能不记得,若不是有那些珍珠,只凭那一千两黄金,我可能也会发迹,但是绝对不会这样快。 那么,是救,还是不救? 柳玉啼,我恨恨地想,你怎么就这么愚蠢,害我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那边,宗政澄渊已经将她拎到自己面前,说:“当时我心情好,看你的眼神有着如此强烈的憎恨,偏你又如此的无能,量你也翻不了天。我才决定留你一命。你若是逃走,我权当日行一善。你若回来报仇,我就陪你玩玩。算上这次,你一共行刺了我不下十次了吧,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你放我一次,我就杀你一次。你若害怕,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柳玉啼咬牙切齿地说。 愚蠢。我不忍看她被宗政澄渊重重摔在地上的模样,如此愚蠢的女人,就算我救她也是白救,早晚要死的。可是,我真能忘记一切,不管不顾吗? “其实,再陪你玩玩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近日我已经找到了更有趣的玩具,你,已经没有用了。”他一边浅笑着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一边看着我藏身的方向。 我看着柳玉啼渐渐发青的脸,罢了,不就是玩具,陪他玩玩也就是了,“王爷,请住手。”我清朗地开口,从藏身的柱子后面走出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到我的身上,而我的眼中只有宗政澄渊依然卡在柳玉啼脖子上的手。“王爷,怎么,这么舍不得放手吗?” “秋儿,你怎么来了?”装作刚看见我的样子,宗政澄渊将手从柳玉啼的脖子上拿开,笑意盎然地看着我。 “你们这么吵,我如何睡得着?”不就是装?我也会。我转头看向柳玉啼,露出不忍的表情,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王爷刚刚大胜,夺回凌溪,是桩喜事,却为何要在这里杀人?” “因为她要杀我。”宗政澄渊狷狂一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她不是没有得手吗?王爷如此人物,何苦和一个小女子计较?” “秋儿,你是想救她?” 宗政澄渊向我走近一步,我不动,仰头看着他,说:“是。” “那么,我偏就要杀她,你能拿我如何?” 如何?我自然不能拿你如何,我盈盈一笑,说:“王爷可还记得今日派岳将军与我传的话?你说,只要我随你回京,条件随我开?” “哦?”宗政澄渊眉峰一动。 “王爷这话,可还算数。” “你已然答应与我回去,不提条件,这也是你说的。现在再提,不闲太晚么?”他目光深沉,闪烁着我看不清楚的神色。 “如此,秋儿可要反悔了。王爷可要再求我才好。”忍住恶心的感觉,我勉强把这话说完整。低头,不去看他的表情。全天下,可能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反悔两个字吧。 周围静悄悄的,没人敢大声呼吸一下,我能感觉到宗政澄渊的目光在我的身上盘桓又盘桓,终于哈哈一笑:“有趣,当真有趣。本王准了。成歌,先把她押下去。”手一摆,马上有人将柳玉啼带走。 “请王爷帮她治伤。” “成歌。” “是,王爷。”岳成歌快速地答。 “多谢王爷,秋儿给王爷道谢了。”我深深地福身,几乎要跪下去。柳玉啼,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接下来,你只能自己好好把握了。 我低着头,见一只手伸过来想要扶起我,马上一闪,向后退去,再次福身,道:“夜已深。王爷也该累了。秋儿不打扰了,请王爷早点安歇。”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宗政澄渊慢慢收回落空的手,对着远去的倩影悠然一笑,沉吟道:“你可知道与本王讨价还价的后果吗?” “成歌。” “属下在。” “务必让那个女人活着,本王留着还有用。” “是。” 不过,若你当真是笑不归,应有资格与我一战。伫立良久,宗政澄渊走回房间,袍袖一甩,门重重地关上。 岳成歌身形一动,挨在门口站好,目若朗星,敏捷而警醒。 我的头脑有一片空白。回到屋子,直接歪倒在床上。我不知道我是否下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过宗政澄渊没杀我,也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倒让我觉得,事情似乎有了一些转机,只要把握得好,未必就是我输了。 第七章 道高一尺 三日后,凌溪地牢。 宗政澄渊正坐在一把红木金漆的椅子上,审视地看着面前的柳玉啼。良久方道:“你认识她?” “谁?”柳玉啼茫然地反问。 “那天救你的人。”皱眉,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女人,不过,刚好为他所用。宗政澄渊如此想着。 “不认识。” “她说她叫白剑秋,你可有印象?” “没有。” “那你可知,她为何要救你?”宗政澄渊好脾气地问。 “不知。”柳玉啼愤怒地看着他,说:“那是你的女人,你却跑来问我?士可杀不可辱,你杀死我好了。” “我真同情她,居然会救你。长这么大,这是你说过最有气势的一句话吧,可惜,用错了地方。”宗政澄渊叹息地摇头,说:“本王要与你做一笔交易。” “你别想!我死也不会与仇人做交易。”啐了他一口,柳玉啼扯动着身上的锁链,发出叮当的声音。 宗政澄渊笑得很愉快,看着她手腕出因摩擦流出的蜿蜒血丝,说:“堇纹公主就快满两岁了吧,我见过她几次,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公主呢。” “宗政澄渊,我的堇纹是先皇亲封的公主,你敢动她?”柳玉啼听见自己的女儿被要挟,声嘶力竭地喊,眼珠充血。 “这世间,只有我宗政澄渊不想动的,没有我不敢动的,你可记住了?”宗政澄渊狂傲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妥协。他知道,她一定会妥协,因为,她不是她。想起那个女人,宗政澄渊勾起一抹微笑。 不多时,柳玉啼果然虚弱地开口:“你要让我做什么?” “你愿意同本王做交易了?” “只要你不动堇纹。我,答应。”柳玉啼如今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自己的女儿尚在宫中,自己就卤莽地对宗政澄渊下手。而他到目前还没伤害自己的女儿,想到这,她竟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激。 “好。本王要你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宗政澄渊神秘地一笑,说:“本王的女人,这话说的真不错。听好,本王的女人还缺一个丫头,就是你。你的任务就是,不择手段地打探出她为什么要救你。明白了么?” “明白。可是为什么?”柳玉啼不解地问。让她去调查他的女人为什么救她?这是什么事? “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你只需要去做。”宗政澄渊站起身,向大门口走去,优雅地一笑,说:“如果硬要说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有趣吧。” ××××××××××××××××××××× 我歪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一手托腮,冷眼看着伤还没有痊愈,就被宗政澄渊安插在我身边的柳玉啼。她正在忙来忙去的帮我收拾行李,宗政澄渊决定明日返京。 真不愧是皇上身边出来的女人,长相是无可挑剔的。即使经过一年多的坎坷,又受了伤,脸色苍白,也依然妩媚动人。而且流亡的经历使她添染了更多的贤淑,只是看起来,还不够坚忍。 清晨,岳成歌将她送到我这里时,我很是惊讶了一番,我实在不会自恋地认为宗政澄渊会喜爱我到关怀体贴地送我一个丫头。正在奇怪,我看到柳玉啼眼中流露出一丝压抑和愤怒,见我看她,又飞快地变成不解和愧疚。 琢磨了一会,我突然想起,前年,舛帝薨毙之前,她刚刚为其产下一名公主,名唤堇纹,现正养在宫里与那个刚满三周岁的小皇帝做伴。 想来,宗政澄渊就是以这个为要挟,要她到我身边做什么事情吧。只是,这个女人能做什么呢?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救她?不过这哪里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下一次遇上,我是肯定不会再管的了。这样,也值得他大费心思? 一时感慨万千,并且好疑惑地看着她纤细的身材,十四岁就能生孩子,生产过后的身材居然还这么好,真是令人赞叹啊。 柳玉啼见我一直盯着她看,手上的动作变得有点不自然,问我:“白姑娘做什么一直看着我?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吗?” 我自顾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顺口答道:“没有。你十四岁就生孩子,不觉得辛苦?” “姑娘怎知我十四岁生子?”柳玉啼闻言,极惊讶地看着我。 糟糕,不小心说漏嘴了。宫里的事,别说外面是不知道的,就算是知道了,怕也不是我目前这个伪装的卑微身份能明了的,况又这样仔细,着实令人生疑。于是连忙回圜道:“当年那桩大案,全国震惊。后来很多说书先生编成故事到处说,我也听过几句。不过见玉啼你看来风霜满面,今年最少也该二十有余,想来大概是以讹传讹,杜撰的吧。”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要故意惹你伤心。看着她瞬间变得哀伤的脸,我在心里抱歉说。只要她觉得对自己容颜变老这件事难以启齿,大概就不太会主动去和宗政澄渊说。至少,我救你一次,你也不要害我吧。 不过,我总算明白宗政澄渊把她送到我身边来的用意了,面对故人,就算再有防范之心,也是很容易就说漏嘴。只要说错一句,满盘皆输。 比如现在,我惊讶地看着她将空心菜送进嘴里,好玄脱口而出:“你小时侯不是最讨厌空心菜的吗?”硬生生忍住的结果就是,被饭粒呛得几乎背过气。 抓过一大杯水,好容易将咳嗽压下去,我气极却无处可发。宗政澄渊,你想抓我的小辫子,我偏就不说话了。以我曾经当过宅女的身份,我就不信,不说话就不能活了。 次日,我随着宗政澄渊浩浩荡荡地车驾踏上回京之路。宗政澄渊还算体贴,给了我一辆小马车,不很大,还算舒适。柳玉啼与我一同乘坐,随身伺候。 成天看着她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虽不至到了嘘寒问暖的程度,也让我有了些厌烦。被曾经是皇妃的女子伺候的感觉是不错,不过太过了就不好了,尤其,这个女人对我有着特殊的目的。 于是,我正式开始了装哑巴的生涯。其实也没那么难,她问我,我除了嗯就是啊,决不主动和她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无事时,随便找一本书看,但马车里摇晃不定,实在是对眼睛不好,只好成天的闭目休息,害我大概胖了好几斤。 这日,宿营在白苓坡,类似丘陵地貌,周围的景色很美。草不高却很茂盛,物产看起来也满丰盛,有几个士兵随手就捉来了几只野兔。南面还有一个湖泊,密集地生长着很多芦苇,一小群白色的大鸟在水塘里嬉戏,见了生人也不知回避。一些士兵见状,慢慢地围了上去。 我挑开帘子正看见其中一个已经搭上了弓,眼看就要拉开射出去,心里不忍,便叫了声:“住手。”之后求助地看向宗政澄渊,小声说:“粮食已经够我们吃的了,何苦去杀这些难得快活的生灵?” 宗政澄渊好像心情很好,满面笑容地看着我,道:“想不到秋儿的心肠如此柔软,也罢。”说着对那些士兵一喝:“传本王令,那些鸟儿谁也不许动,留给白姑娘玩耍吧。” 这话说得有意思极了,听起来颇有几分暧mei。不过人在屋檐下,不低头也得低。施了礼道了谢,我欣喜地跳下马车,拎起裙子向湖边奔去。 ××××××××××××××××××××× 宗政澄渊眯眼看着她雀跃的身影,对想要跟上去的柳玉啼沉声道:“你随我来。” 柳玉啼咬着唇看了眼正和那群大鸟玩耍的白剑秋,头一低,跟着宗政澄渊走进一处搭好的帐篷里。 宗政澄渊坐在铺着白虎皮的长椅上,岳成歌站在他身后。 看着局促不安地柳玉啼,宗政澄渊开口说:“可有什么线索?” “她好象知道我的目的,近日来几乎不曾说话。我问什么,她也只作短暂的回答。”柳玉啼不甚恭顺地答。 “不说话么?”宗政澄渊执起酒杯浅斟了一口,颇玩味地反问。 柳玉啼没答话,倒是岳成歌插了句:“一句话都不说?如此谨慎,该如何查下去呢?” 放下杯,宗政澄渊一笑,说:“成歌没想到吗?” “属下愚昧。” “谨慎不是坏事,太过谨慎就不好了。”宗政澄渊看着帐篷上悬挂的无鞘宝剑,笑道:“我将柳玉啼放到她身边,就是怀疑她们有旧。那白剑秋又不是少言寡语之人,现在如此谨慎,几乎不发一言。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如此说来,两人当真是认识的?”岳成歌不可意异地说。 “至少,她认识你。”一指柳玉啼,宗政澄渊说:“你当真对她一点印象也无?“ 想了想,柳玉啼摇头,刚想回答说没有,突然想起她曾问自己:“你十四岁就生孩子,不觉得辛苦吗?”不禁一顿,随即说:“没有。” 可这一点点的失神哪里能逃过宗政澄渊的眼睛。眼神陡然变得危险起来,宗政澄渊说:“你有事瞒我。” “我没有。”柳玉啼十分后悔自己刚刚的闪神,虽然说过些伤人的话,白剑秋总算对她有恩。她怎么能做个忘恩负义之人呢? “本王不喜欢威胁人,尤其,不喜欢威胁女人。你不要将本王的耐心磨光了。”宗政澄渊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沉声说。 身子一抖,想起自己尚在宫中的幼女,柳玉啼一咬牙,说:“她曾问我十四岁就生孩子是否觉得辛苦。我觉得,这句话相当奇怪。” “当真奇怪的紧。”岳成歌看着闭目思考的宗政澄渊,“雅乐的风俗是生女即订亲,几笈就大婚。十二、三岁当娘的比比皆是,何况十四?话说回来,她又是如何得知当时尚在宫中的柳妃几岁产子?” “白剑秋,白剑、秋。”眸光一寒,宗政澄渊对柳玉啼一摆手示意她离开,直见她消失在门外,才下令说:“成歌,派人去查查近十八年柳府的全部人口,将稍有嫌疑的通通报来。” “是。”岳成歌得令向帐门外走去,在门口处却突然停住,回头问宗政澄渊:“有一事,属下不知当问不当问。” “讲。” “那柳玉啼是敌非友,又受过白剑秋的恩,王爷这番话为何要让她知道,就算她不告诉白剑秋,此女也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人,一旦被看穿,王爷的心思不就白费了?” “本王就是要让她知道。”宗政澄渊神秘一笑,竟生出几分年少时的好战之心。 见了他的神色,不再多问,反正自家王爷的心思他向来猜不到。岳成歌行礼转身,办事去了。 第八章 湖畔危情 晚饭后,天色已晚,我独自一人坐在湖边。没有了白日鸟儿们的喧嚣,夜晚的湖边安静得令人有些胆寒。可我现在很是需要这种气氛来清醒一下自己的脑子。 轻轻将鞋袜褪下,我将双脚浸在湖水中,仔细回想着刚刚柳玉啼看我的奇怪眼神。我并非没有看到宗政澄渊将她叫走,但我坚信这几天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是她回来后,看起来虽然没有什么不同,却不时地偷偷瞧我,我去看她时,又飞快地躲开。很明显是宗政澄渊说了一些话,对她产生了影响。 可是,是什么呢?我这几天,除了最开始那一句说漏之外,几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他也能查到什么吗?莫非他真有通天之能? 不,不对。我突然间想通了,狠狠地踩起一片水花,原来如此!我的不说话,就是信息。因为太过谨慎,反而引起了他的怀疑。 宗政澄渊,你真是个鬼! 我恨恨地想着,站起来,拎着裙子在湖边踩来踏去,想借此多少排解些愤怒。突然,一声低沉的嗓音传进耳朵,宗政澄渊手里拿着一条披风,边向我走来,边说:“秋儿穿得这样少,又赤足站在湖水中,在这样的夜晚,是想生病来让本王心疼吗?” 我呸!你会心疼我吗?你巴不得让我赶快死了去呢。虽然这样想,却不敢说出口,只得谦顺地答:“是秋儿忘形了。累王爷担心,是秋的错。” “你真的有十八了吗?怎么还像个孩子,总这么让人操心。” 宗政澄渊说着就走到我面前,将手中的披风抖开就要为我披上。我连忙伸手拦住,将披风接到手里披上,说:“秋儿受宠若惊,不敢有劳王爷。”看着满面春guang的宗政澄渊,我浑身打了个机灵。实在太恐怖了,这个男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怎么?披上披风还会觉得冷吗?”宗政澄渊好笑地说,然后猝然伸手,将我揽在怀里,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笑在我头顶响起,“如此就不会冷了吧。” 哪里会不冷?分明要冻死我了,我就算再拙劣,也多少明白几分他现在的意思。怎么说,他是男人,我是女人。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抱在怀里,总不会是只想看看她有多重。想到这,我并不抵抗,在他胸口笑了起来,天真地说:“王爷这是做什么?想闷死秋儿吗?” “雅乐女子通常十一二岁就大婚,十三、四就当娘了。秋儿今年已然十八了,会不知道本王想要做什么吗?” 宗政澄渊紧紧揽着我的腰,头突然低下来,热气吹在耳边,一个湿润温热的东西灵巧地在我的耳垂边一滑而过。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开来,几乎喘不过气,感觉混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想必此刻一定面若霞飞。 该死的!十六年前你就将我看光光了,十六年后你又持续你的xing骚扰,你欲求不满也别找我来发泄行吗?我气愤不已地想着,自从再次遇见他,大概我的血压会升高好几个水银柱。 “王爷,是想要秋儿吗?”一不做二不休,你没脸我也没皮,大家干脆挑明了说,我看你到底能拿我怎么样。 “你说呢?”宗政澄渊牵起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说。 “王爷想要秋儿,秋儿自然是不敢不给的。不过,秋儿也并非随叫随到的女子。王爷难道想白白得了秋儿吗?”宗政澄渊你要是敢要我,就得接受我的条件,你当我笑不归真是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吗? “在本王眼中,白剑秋可不是一个贪慕名利的女子,秋儿这是糊弄本王呢。”宗政澄渊并没放开我,不过语气颇重。 “王爷怎是可随意糊弄之人。秋儿只是想,”我忽地抬眼,满目*地看着他,“如果不与王爷清算名利,倒要叫秋儿,与王爷清算情义不成?” 宗政澄渊,你想玩,我就陪你。我倒要看看,是你玩得起,还是我玩得起。 “呵呵。”宗政澄渊低沉的笑声在湖边缭绕着散去,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女人,此刻她就像是一个骄傲的刺客,被抓住了还俏生生地与他讲条件。不过,当真是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是他绝对不会去碰触的。看着她醉人的眼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多少被她撩拨了起来。可他目前还不想这么做,这次也不过就想吓她一吓,想到这,倏地将她拦腰抱起,看着她瞬间发白的面孔笑道:“夜深了,本王送你回去。” 许久之后,我坐在帐篷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宗政澄渊离开。心兀自躁动个不停,手脚冰凉,微微有些颤抖。虽然感觉到柳玉啼在一边怪异地看着我的视线,我也没有精神去理。我现在满脑袋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男人实在太危险。我如果真的聪明,应该要马上离开。 “我,一直以为你是他的女人,如今看来,却是我猜错了。”柳玉啼犹豫一下,说。 “我如何配得上英明神武的摄政王。他那是逗我玩呢。”苦笑一下,我无意识地把玩着发丝。一方面,今晚之事或者会重演;另一方面他已经知道我与柳玉啼有旧,大概已经在着手调查,很快就会知道我就是战场上那个与他曾有一面之缘的婴儿,依他的性格来看,马上会将我算进他的所有物。那样就大大的不妙了。 看来,我的身份已经瞒不了多久了。我重重一叹,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纯银耳扣,看来,只能拼一次了。刚下了决心,却听那边柳玉啼挨了过来,正不知道多少次的细细看着我,问:“你真是认识我的吗?为什么我对你没有印象?” “王爷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我反问。不认识我就对了,那时你才六岁,能记得我才怪呢。 “王爷说,你是认识我的。不然,这几天不会这样沉默。啊!”说到一半,柳玉啼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这不是意味着,她是王爷的奸细吗。 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找了壶酒,倒了两杯,趁她内疚之时悄悄地将一边的银耳扣解下,轻轻地在杯中一荡,随后将酒递给她,装作不在意地说:“我知道你也是有苦衷的。今天我们都累了,喝杯酒,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一来,柳玉啼现在身份上是我的奴婢,要听我的;二来,她也对我有些愧疚之心,不忍拂我之意。于是很干脆地将酒接下,一饮而尽。 我的银耳扣中其实藏着一种很厉害的迷药,但是完全没有毒。而且银能辨毒,我用纯银的耳扣包裹迷药,就不会有人怀疑,这是一种很普通的心理障碍。看着她毫无防备地喝下我的酒,渐渐进入梦乡。我迅速手脚麻利地将她的外衣除下,安置在她的床塌上。然后潜到窗边,小声唤着:“清肃。”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柳絮般飘荡着落到我身边,是一身夜行衣的幽韵。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我知道身边有人跟着,一直以为是清肃或者白凡,倒是从没想过会是幽韵。一是她武功不如那两人,二是长途跋涉藏匿追踪对女孩子来说太过辛苦,我不认为清肃会让她一个人前来。于是我问:“清肃呢?” 没想到幽韵却笑了,说:“在和白凡打架呢。” 打架?我愣一愣,看着幽韵狡诘的笑容,也明白过来,对她会心一笑:“本来平时挺沉稳的人,这时候偏偏沉不住气。”原来,他们三人都悄悄跟在身边。大概是刚才湖边那一幕被白凡看见了,他怕我被欺负,想要带我走。清肃是明白我的想法的,肯定会阻拦。两人现在想必正打得不亦乐乎呢。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说来,还不都是担心你。你不知道,刚才脸色最不好看的其实大哥呢,如果宗政澄渊再晚从你帐篷里出来个一刻半刻,我保证,最先冲进去的,一定是大哥。”幽韵边说边走到柳玉啼身边仔细地查看过,再顺便点了一下她的睡穴,笑说:“这样才保险。不过主子,你到底要呆到什么时候?这次叫我来,又有什么事?” “就快了。”我靠近她,俯耳在她耳边说:“告诉苏尔,让他务必尽全力阻碍宗政澄渊查到我六岁之前的事情,就算身份暴露也无所谓。” “是。不过,是阻碍?不是阻止?”幽韵奇怪地问。 “我倒真是想阻止,不过,阻止得了吗?苏尔若是能拖延足够的时间,我就该偷笑了。”我说,又将声音压低,“逃跑的准备也要做好。不管怎样,我们辛苦得来的一切,决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是。”幽韵明白事关重大,谨慎地答,美丽的眼睛里满是担心地看着我:“主子,我看那王爷没安着好心。反正早晚是要对上的,不如就直接逃了,又能怎么样?” “不行。幽韵你先回去,以后我会解释给你听的。”巡逻的士兵行经帐外,伴着有节奏的脚步声。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不得不承认,宗政澄渊带出的兵确实名不虚传,严整而有序,最重要的是从不倦怠,时刻充满危机意识。因而有些着急地催幽韵回去。 幽韵却仍有些犹豫地咬唇看着我。我心中一暖,自问我何德何能,可堪如此多的真心?忍不住拉了她的手笑说:“放心。别忘了我是谁。这世上,能胜我的人有,比我强的人也有。不过想欺我,也绝没那么容易!” 看了半晌,幽韵轻轻一笑,抽手刮一下我的鼻头,说:“如此的惊才,什么时候才可惊艳呢?” “好啊,消遣起我的容貌来了。还不快走。清肃肯定着急了。”我笑道。仗着自己大我两岁,幽韵总是姐姐一般地照顾我。她哪里知道,我的心理年龄都可当她的阿姨了。 幽韵点了个头,身形一晃,消失了。 看了眼正微微抖动的帘子,我道声:“小心。”然后再看了眼柳玉啼,确定她仍在熟睡,这才钻进自己的被窝。但愿一切顺利。我想着,渐渐进入梦乡。 第九章 初入红城 古道上,大军正浩浩荡荡前行。九十九面神黑色绣红龙缀金边的摄政王旗飘扬在整个队伍的上空。最前端是先锋官带领手下先锋营开路,再往后是步兵,木撞兵、弓箭手、骑兵。 在弓箭手和骑兵中间有数十辆马车,为首一辆呈方形,有八个硕大的木轮,由十六匹马拉着,车身纹金雕龙,缀着大红的丝绒幔帐,金色的流苏,一看便知是摄政王的坐驾。相比之下,余下的就小些,专门运送物资粮草。而在这其中有一辆马车,混杂在大队车驾中,显得十分不起眼,但是仔细一看就知道这是一辆载人的马车,里面坐的正是笑不归和柳玉啼。 “王爷。”岳成歌不知道第几次去看那辆马车,然后策马来到宗政澄渊身边,叫了一声。 “有事?”除了处理必须的政事,宗政澄渊是决不呆在闷热的马车里的。此刻他正骑那匹通身乌黑发亮的骏马--黑曜身上,正悠闲地抚着爱驹柔软的棕毛,随声答。 “我总觉得这几日,似乎有人一直在跟着队伍。但是让松影去查,却什么都没查到。”岳成歌说。 “大概两三个人。其中有一个,我也不是很确定。”宗政澄渊说,一拎缰绳,让马踱着小步,“因为没什么杀意,我也就一直没去在意。大概,是为她而来的吧。” “王爷是说白姑娘?” “柳玉啼似乎还没这个本事。也罢,横竖无事,京城也快到了。就来一场猫抓老鼠的小游戏吧。”宗政澄渊抚颐而笑,余光扫了眼那辆小马车。笑不归,如果没了左膀右臂,你会如何接招呢?本王真是很期待啊。 是夜,一向惜兵如子的摄政王在晚饭后下令连夜兼程。这个举动,就连跟随摄政王多年的老兵也百思不解,不过出于对自家主子的绝对信任,虽然,夜间行军十分困难,他们依然整齐划一地全速前进,毫无怨言。 经过通涵关之后,就是一片蜿蜒的山路,曲曲弯弯,有些拐角处还连着不同的岔路。 在夜幕的掩映下,在整个大军的边缘,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地方,一人一骑,还有辆小小的马车好象自成一队,正混杂其中,跟着队伍三转两转地前行。 风安静地吹着,月亮忽地被飘过的浮云掩住,时候瞬间一暗。大军却不受影响,仍在继续。片刻之后,银白的月光重洒大地,一切看起来似乎与刚才并无不同。只有非常接近非常仔细地观察过,才能发现刚刚那小马车,车辙略深了些,身边的骑士也似乎单薄了些。不过这差别微小得几乎看不出来,更何况是在深夜? ××××××××××××××××××××× 这是什么破马车。我嘀咕着扶着腰在摇晃的车厢里坐起来,感觉今天晚上的马车特殊的不稳当。古代没有柏油路,最平坦的大路也是坑坑洼洼的,车轮子又没有橡胶轮胎,总是颠簸的不得了。但今天几个时辰下来,我就觉得吃不消了。 我这边不停地揉腰,惊醒了那边的柳玉啼。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看着我,说:“白姑娘?” “没事,你继续睡。”我对她摆摆手,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十三岁之前是金枝玉叶的相府小姐,十三岁之后是贵不可言的后宫宠妃,如今居然受得住这样的颠簸,大概在流亡的两年中,真的吃了不小的苦吧。 “王爷派我来伺候白姑娘。主子不睡,下人哪里能睡。”柳玉啼似怨似嗔地说着,坐在一边,“白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我觉得我真冤枉,她的意思好象是我在找她的麻烦一样。看来刚才我还是高看她了,虽然身体上变得清苦了,骨子里还是那个不辨是非的大小姐,也难怪宗政澄渊会利用她。 给了她一个你随便的眼神,我随手挑开车帘,想看看月色。不想,车外的景色却让我瞠目结舌地愣了好久,直到柳玉啼挪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才唤醒失神的我。 叹口气,我对窗外那个矫健的骑士说道:“不知道,京城文武百官出来恭迎摄政王回朝,只见到大军,而不见王爷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我说怎么从醒来开始就觉得气氛诡异,原来是太安静了。试想,千军万马夜行,怎么会一点声响也无?原来是身着便装、只带岳成歌一人随侍的宗政澄渊,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将我们的马车抽将出来,脱离了大队人马,正不知道去向哪里。 “国事繁重,好容易得个闲出来,舍不得这么早就回去。秋儿尽管放心,我使了个调包计,除了少数几个亲信,没人知道我们出来了。你看,”宗政澄渊拍了拍身下的坐骑,说:“为了隐藏身份,我连黑曜都没骑。此时,我的替身可能正在马车里睡觉,而你们的马车,也好好的跟在后面呢。” 原来如此,我迅速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这人铁了心的要瞒人,大概清肃也会中计,一路跟到京城去了吧。毕竟他们只能远远跟踪,无法靠近。现在,就只能我独自与他周旋了? 想到这,不觉一阵心慌,只好强自稳住。复又转念一想,事有两面,这样一来,调查我的事大概会延后,看他的意思,也没生出杀我之心。罢了,总之,见招拆招也就是了,不必在这庸人自扰。于是我浅浅一笑,说:“不知我们此行将去哪里呢?” “秋儿不可着急。这次,我定是要给你一个惊喜的。还有,既然出来了,不必再以虚礼相称,叫我澄渊就好。” “这怎么可以?不如,秋儿就叫您公子吧,或者,老爷?” “如果秋儿听话,我就告诉你现在的方向。” “好吧。现在澄渊能告诉我,我们正向哪里呢?”我见他皱眉,顺从道。反正心里从没当他是王爷,就怕以后说顺了改不过来。 “正北。” 点点头,我心中顿时了然。准确来说,凌溪在雅乐南部,京师计都城东南。从凌溪回计都,必定方向西北,经汉斡、白苓、入青岭,通涵关,过衾安,走卧虎门进计都。若向正北,则过通涵关后,必须经红城,越翰山,潜临危谷,路百安门,直入计都。 此一行程中,只红城算是有些热闹可瞧的。 红城盛产绫,出巧手,扎名花。只是此花非彼花。红城的花,都是假花,以绫为花,但是其态尤胜真花,更被雅乐宫妃喜爱,世代进贡宫廷。且,每年九月初七,绫花节。到时,每家每户都要用绫做花,放在自家门口,由往来的行人评选出最美的一朵,制造它的人就可以夺得“花圣手”的称号,将被推选入宫。 “到时城里的花,会比世面流通的美吗?”我虽也有几朵绫花,却不觉得很美,比现代装潢中用的装饰花差多了。不过,对于没看过的热闹,我还是比较雀跃的,忍不住问道。 “竞争中,无论什么都要更好些。据我看,甚至比进贡的还略好。”宗政澄渊看了看窗口露出的半张面孔,自古月色撩人,经月色一照,以前觉得普通得很的容貌,竟然也娇美了几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一提正北,她便说得出自己将往红城,此女,当真不可小看。 “这样,我还觉得有些意思。”我笑一笑,将帘放下,说:“澄渊不休息吗?” “这点辛苦,我还不看在眼里。你先睡吧。我给你守夜。”说着,宗政澄渊打马上前,紧挨着马车,对正在赶车的岳成歌道:“稳着点,时间还早。” 岳成歌低应一声,轻轻一甩马鞭,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马蹄有节奏地踏着,听起来倒有几分悦耳。 我抱着被卧在马车里,周围安静极了,几乎能听到柳玉啼轻浅的呼吸。翻来覆去地滚着,觉得十分困倦,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想来想去,还是不觉得宗政澄渊会为讨好自己而去红城。想着以往看过的资料,忽地想起,出红城往西三十里,有座小山,山上有一队凶悍的马匪。由于人数稀少,经常在山中穿梭,大队人马竟然奈何不得。大概,他此番,是为了这个而去吧。剿灭一小队马匪。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手牵羊。 因而我不知不觉问了一句:“澄渊真的只带了乐将军一人吗?” “你叫他成歌就好。” 外面的人笑了一笑,说。并没回答我的提问。也罢,我反正也不指望他能回答,只盼着这次莫要太过凶险才是。 渐渐地挨到天亮,挑帘一看,红城两个大字已在眼前。 一见之下,我不禁大叹,红城,果然不负其名。由于城周全是红土,连石头也是红色的,整个城也自然而然地是一片红彤彤的颜色,看得人忍不住的兴奋。怪不得马匪留恋忘返,从心理学讲,这个城,那就是一个巨大的斗牛场嘛。 被柳玉啼不怎么诚心地扶着,我跟在宗政澄渊的身后,说:“这是要去哪里?” “你猜?” 看这人戏谑的目光,我无聊地说:“红城有三红,红花,红城,红瀑。澄渊看来如此有兴致,大概,是要带秋儿去看红瀑吧。” “秋儿来过此处?” “不曾。” “那秋儿真可算广见博识了。” 宗政澄渊突然牵起我的右手,我一挣,没能挣开,索性由他去了,反正摸一下小手也不会少块肉,也就任他拽着我来到一处。 他放手一指,对我说:“如何?秋儿可喜欢?” 第十章 城中遭险 这叫我如何不喜欢? 我们此行方向是正北,现在正站在南门。宗政澄渊方才带我向西行了几步,让我向东远望。 一条雄浑壮丽的红色瀑布正从东边的山脉上喷泻而出,看起来足十几丈宽,湍急的水流卷着红色的土壤,从近百丈的悬崖落下,溅起高高的红色水花,远远看去,就像一朵朵鲜艳的绫花,被清晨橘色的朝阳一照,分外妖娆。 远远地,我依稀可见,瀑布的底部分出一条河,从红城中间穿过,自东向西将整个城市一分为二。虽然,从山底到城边,有一条高而坚实的堤坝护在两旁,其中的滚滚流水却依然湍急,像一条降色的巨龙,张牙舞爪的挣扎在城市之间。 “红绫绝舞动天下,霞丝金针绣朱砂。腾空万里终入海,风liu掩尽谁见她。”我震惊在这壮伟的山河中。虽然,前世的我见过很多有名的瀑布。有比这高的,有比这宽的,有比这多的,但是,从没见过鲜红的瀑布,像正从动脉涌出的血,令人振奋的同时还带有一丝莫名的恐慌。 “秋儿看来当真不会做诗呢,简单的一首七言都有好几处出律。不过,眼光倒准,描摹得形象具体,韵味也还足够。尤其是最后一句,很值得推敲,只是不知道,是‘它’还是‘她’?”宗政澄渊玩味地看着我,显得颇有兴致。 “澄渊心中想的是哪个她,就是哪个她了。”我笑着将话锋一转,说:“听说,那倒堤坝还是您的成名之作呢。若不是您整顿吏治,将堤坝修得又高又好,恐怕红城不会这样富庶呢。” “我倒是想拆了这座城。”宗政澄渊端详着雄浑的瀑布,冷冷道,“把城建在这种地方,危险不说,单单修坝一项,你知道每年要花去国库多少银子?” 话虽如此,但一方城池,岂是说迁移就迁移得了的?不想就这个问题多做讨论,我转身拉着柳玉啼,说:“时候不早了,也该进城吃点东西,你们两个男人,想饿肚子吗?” 进了城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就像是进了花城一般,家家户户都用绫花装饰。就连真花上也或多或少的插了几朵,和真花一般无二,几可乱真。 跟在宗政澄渊身后,我一路慢慢走着,无视岳成歌东张西望的举动,不用想,一定是某人又有了什么计策,无论好坏,看来自己必须参加。 事成定局,也就不以为意,我只专注地看着柳玉啼欢喜得泛了潮红的脸颊,心中长长一叹,到底是古人啊。对我来说,这些花美则美矣,可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扭秧歌的阿姨们头上戴的大红花,美艳有余,雅致不足。 走到一个店铺前,我希奇地看着她满脸怀念地执一朵小小的白牡丹,仔细地摩挲一阵,然后毅然买下,插入鬓中。 昔日的皇妃,再落泊也不会喜欢这种庸俗的东西吧?终于难掩好奇,我开口问道:“你很喜欢牡丹?” 爱惜地抚了抚头上的花儿,柳玉啼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别致安宁。她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想了想,才说:“只是想起一个故人?” 故人?“先皇?还是公主?”其实,我最想问的是,看她这样的眉目眼色,是不是想起了哪个泡沫爱情剧的悲情男主角? “都不是。” 那肯定是悲情男主角了,我顿时兴致缺缺。不想,她笑一笑,说:“是少时的一个玩伴。”柳玉啼笑得很温柔,甚至有些憨甜,依稀看得见她六岁时的模样。 “很奇怪。我只记得,在我六岁前,好象有一个玩伴,是一个小姑娘,虽然我已经想不起她的样子,也不记得她的名字。呵呵,真是好坏的小姑娘,”柳玉啼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孩子似的笑起来,笑了一阵子,方继续说:“那时,她给我讲一个故事,就要我一颗珍珠呢。还不许我和别人说。” 我顿时觉得后心嗖嗖地冒起凉气,这不是说我的呢?偷眼看了看宗政澄渊颇感兴趣的脸。要命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却不敢轻举妄动,一不小心,只得装作若无其事,不阻止,也不继续问。 哪知宗政澄渊看了我一眼,对柳玉啼哭点了下头,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六岁那年我病了。病好了之后,那个小姑娘就不见了。”柳玉啼想了想,笑说:“不过,她那么聪明,又有从我这骗去的珍珠。想来,一定过得很好,至少,肯定比我要好。” “你是气她骗你?”我问。 “怎么会?先帝十四岁大婚,有皇后,就要有妃子。我那时虽病刚好,又年幼,太后仍然一道懿旨将我宣进宫,说是先不圆房,培养培养感情,就这样,将我养在宫中。回想起来,只有六岁前那段时光,才是我真正最开心的日子。”柳玉啼回忆着,身上笼罩着祥和的气息,说:“后来,我戴罪出宫流亡,被人所救。先想起的,是宫里的富贵,然后是皇上的深情,家族的仇恨,女儿的安危……而近日,却常常想起她。依稀中,给我讲故事的那种,眉飞色舞的模样。” “那牡丹?” 宗政澄渊看来是准备刨根问底,岳成歌却像突然发现什么一样脸色一凛,急步上前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的神色也是重重一凝,抬首去看长街的尽头,然后转头看我:“秋儿可否为本王解惑?” 本王?我抬头看了看宗政澄渊,又看向隐约可见沙尘滚滚的长街那一端,心里陡然一惊,马匪?犹疑地看向他,见他确定地一点头,居然还对我一笑。我顿时觉得无名火起,强自压着,耐着性子问:“既然马匪来袭,王爷不躲,是成竹在胸?” “不是不躲。是不知道该怎样躲。成歌收到消息,近日马匪中混了一些人。很不幸,都是本王的老朋友。而且据情报说,马匪已然兵分两路,一路在城里,一路,”宗政澄渊拉着我闪到一处民巷里,探头看一眼如沸水般混乱的人群。指了指堤坝的远端,说:“在那儿。” 那儿?我倒抽一口气。这是怎样的仇恨?难道,为了杀宗政澄渊,他们要炸开堤坝?水漫红城?妄想淹死摄政王吗?想一想,立刻又觉得不对。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路,我一条一条的回想。 首先,宗政澄渊执意要来红城,那么他事先一定知道有人混在了马匪中间。因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来。 其次,此行甚为隐秘,宗政澄渊说只有几个亲信知道。若说是有叛徒走漏了消息,换了别人,我会信,换了宗政澄渊,我决然不信。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他故意走漏的消息。我们进了红城之后行为并未有任何遮掩,想必,早有探子报给匪徒知道了吧。而派一小队马匪出现在城里,大概,是为了牵制宗政澄渊,让他不能离城。 再次,既然匪徒的行动宗政澄渊都能探察得一清二楚,那说明那边肯定有他们的人。而以宗政澄渊的为人来讲,果真是情况危急,绝不会在这和我闲谈。 那么,这件事情的因果大概是这样的:宗政澄渊知道自己的敌人逃进了马匪,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自己则隐秘行踪地出现在红城。进了城之后不加隐藏就是为了让敌人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然后诱敌而出,一网打尽。 只是,我看着宗政澄渊含笑的眼依然沉思不语,一路人去堤坝,去堤坝……目光向山中望去,突见有隐隐有火光一现。心中顿时一凉,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上山。”我道,也顾不得矜持,拉起柳玉啼就往山的方向飞奔。宗政澄渊和岳成歌紧紧跟在身后,隐隐听得宗政澄渊似赞叹地说:“知我者,……也。”中间那几个字被风吹散了,没听清楚。 随着山中地震般的轰鸣声响起,红色的水向岩浆一般向城中袭来。耳边瞬间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呼号声。可怜的人们一部分还看着流泻的洪水没缓过神,一部分吓得尿了裤子坐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有一部分像瞎了眼的麻雀,四处乱撞。 费力地在混乱中穿行,地下已然有了不少因踩踏致死的尸体,有些已经被捻成碎屑。不过没人觉得恶心,都在奋力向前冲。 我狠狠地拨开阻挡的人潮,此时早已经顾不得谁死谁活,只一心往山上跑。身后是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和黑白无常一般索命的洪水。 我已经跑得毫无意识,一只手死死地拉着柳玉啼,倒不是舍已为人,而是麻木地忘记了自己还抓着她的手。后来,宗政澄渊的手伸过来,拉住我的另一只胳膊,岳成歌也过去扶稳了柳玉啼。这才稍微轻松了一点。 得了空,我开始继续回想刚刚未解开的疑问。原来,马匪到堤坝那去,真是为了炸堤放水,只不过不是故意要水淹红城,而是要逼宗政澄渊上山,在山中必定设有埋伏,这些,是显而易见的。我不太确定的是,也是最重要的,这个计策是谁出的? 想起刚刚宗政澄渊说的话:“我倒是想拆了这座城。”我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难道,是他授意手下,给匪徒出的这个主意?为了,永远断绝国库毫无意义的开资? 又想到那群进城来牵制宗政澄渊的马匪,他们还在城中的时候,爆炸声就响了,看来是被作为敢死队给牺牲了,他们本身肯定并不知情。 那么,能想出这个计策,又有能力将它实施的人,除了宗政澄渊,还会有谁? 第十一章 庙中惊变 到了山顶,我毫无形象地跪坐在地上,两手都在颤抖,一点力气也没有,胸腔憋闷得几乎要呕出血来,血汹涌地直撞上头顶。 好半天,我都没办法说话,我也不想说话。缓过来之后,我依然腿软地站起来,看着环绕在山下的洪水,其中还混杂着房屋的残骸,飘着的尸体,和正抱着木头求救无门的难民。在这个没有直升机的时代,这些人,已经被判了死刑。 我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突然从上游冲来一截断桩,重重砸在一个正抱着门板漂浮的难民身上。鲜血从他的身上喷涌而出,汇入红色的激流,他的人也慢慢地沉进水中,再也看不见了。 闭上眼,仿佛看见了不久前凌溪的饿殍。虽然,我深知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为在这个乱世求得稳定,用最小的牺牲换来最大的利益,不择手段是无可厚非的。我明知道,没有凌溪的饿殍,雅乐无以立国威。没有红城的覆灭,以后花在这上面的钱很可能会耽搁许多不可抗拒的天灾人祸。两弊相衡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没有这数百人的牺牲,就没有雅乐长久的稳定富庶。 我自问是个理智的人,但是感情上,我依然接受不了。所以,我从上山,就没看过宗政澄渊的脸,我不知道,他是否正得意万分? “前面有座庙,叫平安祠。多年缺少香火供奉,早已破败。我们过去将就休息一下。去晚了,都被逃出来的难民占了,连地方都没有了。” 宗政澄渊走过来,丝毫未见疲惫,依然神采奕奕地望着我说。我转开头,不动。只听到他问:“怎么了?这一点点惊吓就受不了了?” 我不语,不想说,这不是惊吓。我只是很疲惫,身体上,心灵上都是,我很想这么告诉他,开口却是:“你觉得,你对得起他们吗?” “你猜得出?” 宗政澄渊猝然伸手托起我的下巴,双目如电地审视我。忽地一笑:“你猜出来了。本王没有料错,你不可小觎。”说完,转过身去,看着山下依然汹涌的流水,负手而立,傲然道:“本王不需要对得起他们,本王应该对得起的,只有天下。” “可是,你不能一点一点来吗?”我想说的是,你不可以一点一点地搬移红城吗? “老树盘根。一点是三年?还是五年?你可知每年维修堤坝需要多少银子?你可知国库还有多少银子?你可知道,全国正有多少灾民等待救济?难道,只为了他们在城里养条河看风景?”宗政澄渊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垂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知道做不到。看着萎靡不振的我,宗政澄渊仿佛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拉在他温暖依旧的怀里,低低道:“你累了。去休息下,冷静一下脑子。” 我依言默默跟着他来到庙里。岳成歌早已经将柳玉啼扶了进去,她出宫好象多少学了点武功,看起来比我好多了。不过庙里人很多,两人都在门口,一人倚柱而立,一人坐在门槛上。 宗政澄渊将我扶至柳玉啼身边坐好,方对一边的岳成歌说:“你也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一会,一起去会会故人。” 岳成歌立刻笔直地行了个礼,瞬间生出万丈豪气,说:“松影他们正从山脉正东攀岩过来,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到了。” “很好。”宗政澄渊拍拍他的肩膀,昂然一笑,说:“好多年都没以一敌众了,怎么样,怕吗?” “爷,您这是折辱属下。”岳成歌愤然说道。 不去理那主仆俩没营养的闲谈,我再一次对柳玉啼生出了好奇之心,原因无他,只因她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宗政澄渊,几乎想要把呢乌黑滚圆的眼珠粘到他的身上。我一楞,大难过后放松太过的脑子不太受我控制,马上指挥我的嘴,小声说:“你喜欢他?” 说完,我立刻后悔,以为自己会马上被灭口,就算不被灭口,最少也是一个瞪眼。却没想到,她依然看着宗政澄渊,只是一叹,幽幽道:“是又如何?且不说没有缘分。谁不知道,他心中,是没有女人的。” “你,果真?”我将惊讶吞进肚子里,抬眼去看宗政澄渊,见他正在角落里与岳成歌商量着什么的,应该听不见我们的谈话,才微微放心了些。 “他正值英年,俊逸不凡,出身高贵,聪明绝顶,位高权重,”柳玉啼收回目光,看着我。“有哪个女子,能够不爱?” 这什么意思?是说,我也该爱他?这什么道理?我尴尬地笑笑,无论答爱或者不爱,都太过矫情,只好沉默。 “我开始以为,你是他的女人,后来发现不是。那次湖边,我又以为他是爱你的,结果仍不是。刚刚你们两人单独在外,乐将军不让我过去,我以为,你是爱他的,现在看来,我还是猜错了。”柳玉啼哀戚地一笑,说:“她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天上有位牡丹仙子为了追求一个,为了拯救苍生而自愿坠入红尘的神仙,被贬下凡,一死助他经历情劫。后来他重列仙班,她再次转生成人,已经不记得他,看见神仙出行,露出十分向往的神情。” 我干笑两声,这是我给她讲过的东游记的故事,好容易穿了,难道我要将十万个为什么?一千零一夜这样老土的故事吗?当然不!我的选择是讲电视剧,一集一颗珍珠。可没想到我讲了那么多的韩国经典电视剧,她居然就只记住一个土得掉渣儿的白牡丹。真是不可理喻。 “虽然,这个结局十分好,她也终于能做回神仙,可是,我还是喜欢她能记得,她曾经爱过他,他也爱过她。不管多痛苦,她至少曾经做到了,让他爱她。”柳玉啼淡淡地说:“我也想记得,虽然,我做不到让他爱我,至少我还记得,我爱他。” “那你还去刺杀他?你不是恨他?”我问,隐约有点理解她的心情,怎么说,我也是学心理的,不过女人心向来不好捉摸,我也不能断定。反正有时间,不如直接问来得快。 “爱是真爱,恨也是真恨。当年我在宫中,他是摄政王,仅仅是见到,并不很难。后来我出了宫,却再也见不到他,只有去杀他。我杀他一次,便见得他一次。见他一次,便恨他一次,然后,又爱他一次。” “有时,他穿着王袍在审阅公文,有时,他像天神一样骑着马,有时,他****着精壮的上身在挥剑……” “可我又恨他。身为皇妃,最重要的不是皇上的宠爱,而是家族的支援和利益。他灭了我的族人,将我赶出宫去。我无亲可依,无情可投,这不是要我生不如死么?” 我听着,她的现在的叙述完全不需要的的参与,倾听,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必修的课程。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因而说道:“以前你藏得那么深,滴水不露,我几乎完全没有觉察。为什么这次轻易就告诉我了?” “可能因为,刚刚洪水几乎打湿了我的群角,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以前,我敢杀他,是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杀我。因为在他眼中,连杀我都是在浪费他的时间。就连你救我那次,”柳玉啼看着我,目光看不出是妒是羡,她慢慢地说:“我也知道,他是为了引你出来,才装作要杀我。” “我知。”我沉和一笑,这种简单的问题,我早就知道,不过问题是,就算是另有图谋,到时我没出来的话,宗政澄渊一样会杀她。诱敌,莫过于用鲜饵。所以,我没的选择。 看了看我,她嫣然一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可能是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狡猾又温柔。就像当年那个小姑娘,虽然总是骗我的珍珠,却是唯一真正关心我的。” 我的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只好微笑地看着她说:“还有真正关心你的人吧,比如,当年救你的人。” “他?”柳玉啼冷冷一笑,道:“他不过是利用我,将来你若是遇上他,你一定要小心。他教我武功,告诉我,该如何隐藏我的这份爱意。可是,除了这个,他几乎任我去死。” 我愣住,谈来谈去竟然谈出一个意外的话题,刚想细问,却被庙外传来一把女声打断:“里面的难民听仔细了,我们是山上的马匪,已经将你们包围了。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想活命的话,就把里面那个最英俊的男人给我抓了,死活不论。另外,砍第一刀的赏金一百,最后一刀的赏银一百。如若不照我的话做,我就乱箭齐发,将你们射成筛子!” 这说着凶狠话语的声音居然十分动听,像一只年轻的画眉,站在高高的枝头鸣唱,又委婉,又骄傲。 居然称宗政澄渊是最英俊的男人,虽然他的确是。我暗笑一会,随即正色,想,虽然这话说得难听,又十分无理,不过一以势逼,一以利诱。对这些刚刚遭逢大难,又入魔窟,心智早已迷失的难民来说,无疑有着难以抗拒的威力。 扫一眼周围,虽然庙不大,从洪水中逃出生天的难民也不很多,但是数一数,三五十人总是有了,都一堆一团地彼此依靠着。听了这话,只有短时间的寂静,然后,渐渐地蠢蠢欲动起来。 我看了眼被岳成歌护在身后,夷光已经出鞘的宗政澄渊,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寓意未明,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愚民啊。 难道他们没看见那寒光闪闪的剑吗,他们以为仅仅数十人,能够敌过两个戎马一生的将军吗?难道他们不知道,一旦对摄政王出手,就算得手,将来也要诛九族的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宗政澄渊一死,那群马匪为求灭口,还是要将他们全数杀死的吗? 第十二章 妙计频生 暗暗嘱咐柳玉啼,一会要是有意外,要看我的眼色行事,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看她的样子,似乎是经历了大彻大悟一般。虽然晚点,可还不算迟。 不再多想,我站起身,用眼神示意宗政澄渊:“你若杀了他们,靠谁来笼络人心呢?” 没意外地读懂了我的眼神,宗政澄渊笑一笑,将手中剑尖微微下指,眉目低垂看着手中的剑。看似将一切都交与我了,可我知道,若是难民真的要杀他,他的剑速绝对不会受到一丁点的影响。 我在脑中细细思量了一会,该怎么说才能让这些濒临崩溃的难民信任我、听我的呢?哀怨地看了宗政澄渊一眼,虽然我是心理系的,可你知道吗?我的大学还没毕业呢,连实习都没有过,这不是在开我的玩笑吗? 回想以前听过的内容:罪犯心理矫正及治疗应采用说理、感化、行为训练、因人施教、心理卫生和心理健康教育等比较常规的方法。 这个,看了一眼准备舞刀弄枪的难民,预谋犯罪也是犯罪,应该算是罪犯吧?嗯,说理、感化、常规。 掂量掂量,心一横,我尽量发出前世今生最温柔和蔼的声音,用最大的音量说:“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不管怎样,得先把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再说。看着他们傻傻地回头看我,我故作娇憨天真的模样,对着领头的一个壮丁说:“大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看得清楚,他是第一个将香案的腿掰下来想往上冲的人,于是,我一开口就找他。 那个男子大概三十多岁,浓眉大眼。此刻说不上是害怕还是亢奋,拿着桌腿的手不停地颤抖,听我点名叫他,显得有点生气,又好象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杀过人,第一次起意,怕是不敢下手吧。 “姑娘,你、你没听外面那人说,不杀他,我们没一个人能活?” 那男子说着,又有点激动,紧了紧手中的桌腿。不过我仔细一看,那个罗圈腿分明还是有些发抖嘛。 看来有门。我暗喜,想了想,伸手一指那边的宗政澄渊,不解地问:“你们说,要杀他?” “那人说是让杀最好看的男人,不是他,有谁?” 男子看来是白丁,将英俊换成好看,这下大概会气死他了。我掩唇一笑,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说:“你要杀他?” “对啊。”仿佛对我的样子很不理解,男子挠挠头,好象放松了些。 “真的是杀他?”我又问,不能急,一定要慢慢来,把气氛做足够。 “是啊。”这下,不只他一个,所有人看着我。 我缩了缩脖子,做出大难临头的样子,颤抖地问:“一定要杀?” 众人面面相觎,都被我的样子迷惑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则越抖越厉害,几乎掩面而泣。透过指缝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领头的男子,看那男子似乎皱了一下眉,像是暗自决定了什么,身形向宗政澄渊那边一动,我立刻大嚎一声将他惊住,哭号着抢上前去跪在宗政澄渊的面前一个劲儿地磕头,道:“王爷饶命,民女实在毫不知情。他日追究,王爷可否开天恩,不要算上民女吧。” “王爷?” 如同在人群中扔进了一枚炸弹,众人在一日之内经历了洪水,逃生,被威胁,起意杀人,遇见王族之后,神经已经麻痹到连怕都不会了。都呆呆地站着,重复着“王爷?!”这样惊疑不定的语言。 我静静等候了半晌,让他们消化一下这个消息。在这种情况下,委婉比直接告诉来得更有效。如果我直接说他宗政澄渊是摄政王。你们哪个敢杀他?无疑是在火上浇油,他们一下会觉得,我们都快死了,哪还管你是不是王爷!甚至会觉得,反正也是死,就算你是皇上也照杀。 而迂回告诉他们的好处就是,我没说他是王爷你们就不能杀,我只表现出,我害怕被王爷追究责任的姿态。让他们自己慢慢去想明白,他是王爷,如果杀了他,自己会被诛九族。这两者之间,一个主动承认,一个被动接受,所造成的效果,自然是大大的不同。 果不其然,众人呆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扑通扑通地跪倒一片,不停地叩首:“王爷饶命。”其中还夹杂了几个孩子的哭声。 比想象中顺利,没见过世面的愚民果然比较好糊弄,我还怕他们追问宗政澄渊的王爷身份是真是假呢,白白为此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 我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眼角却瞄到刚刚那个为首的男子握紧了棍子,在两种绝望夹击之下,歇斯底里地向宗政澄渊冲来。 我眉尖一跳,真是好言难劝该死鬼,下巴向柳玉啼的方向一点。只见她瞬间化作一抹流鸿,闪电一样来到男子跟前,将一柄薄薄的柳叶尖刀逼上了他的脖子,同时冷冷喝道:“别动。” 那群民众一看连王爷身边的女子武功都这般了得,那王爷不是会厉害得跟天神一样?更是吓得连头都不敢抬,一个个都匍匐在地上,跪了好大一片。 见硬的足够了,该来点怀柔政策了。于是我起身,款款行至他们中间,伸手抱起一个正在哽咽的孩子,看起来才四、五岁的样子。我掏出手绢为他擦了擦鼻涕和眼泪,柔声说:“宝宝乖,不哭。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 真的是被吓坏了,孩子在我怀里哽咽个不停,我很有耐心地等着,一直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好半天他才缓过来,细声细气地说:“石、头叫石头,今年四、四岁半。” 瞧把孩子吓的,我责怪地看了一眼宗政澄渊,都是他这个罪魁祸首惹的麻烦。那厮正靠在墙上,很有兴致地看着我的表演,只是握剑的手,始终没有放松过。 眼珠子转了转,我温柔地对石头说:“石头你看,那个大哥哥长得好不好看啊?” 石头毕竟小,什么都不懂,被我刻意转移之下不怎么害怕了,两只短短的手臂缠上我的脖子,瞪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宗政澄渊,小声说:“好看。” “漂亮吗?” “漂亮。” “威风吗?” “威风。” “神气吗?” “神气?” “烦人吗?” “烦人。” “讨厌吗?” “讨厌。” …… 孩子实在太小,我说什么他只会重复我的话,我想只有最开始那两句他听得懂。心里快笑翻了,无视宗政澄渊笑得越来越愉快的表情,岳成歌怪物一样看着我的古怪脸色,柳玉啼隐忍不住的微笑,还有跪着的众人随着我的问话一抖一抖地颤动。我正了正脸色,对着石头,其实是对着所有的难民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我们雅乐高贵无比,权可倾天,爱民如子的护国摄政王,宗政澄渊。” 其实,我本来想多为他做几个广告的,可是又怕做多了起反效果,只好拣最重要的说了说。前两个是告诉他们,你们就是杀了自己也别想杀他,最后一个是为他笼络人心,必竟,外面还有敌人,自家绝对不能再乱了阵脚。 这下,所有人从“王爷饶命”马上转成了“王爷救命。” 给宗政澄渊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该上场了。不去听他讲什么“本王一定会救你们出去。”“你们如此受苦,都是本王的责任”云云,反正都是些收买人心的话。我抱着石头走到柳玉啼身旁,问扔在她刀下的男子:“你明明害怕,为何执意要杀他?” “因为她答应我了,她答应我了。” 过度的恐惧几乎令他神志不清,只喃喃地说意思不明的话。这种情况最适合用催眠了,可惜,我穿越得太早,还没开始学习。我只得慢慢地引导:“是他?是她?” “她。” “她是谁?” “女人。” 皱眉,答非所问,不是好兆头。我想了想,继续问:“她答应你什么了。” “她说,只要我杀了那个最好看的男人,她就做我媳妇。她答应我了。” “你在哪遇见她的?她是怎么样的女人?” 这句话点了马蜂窝。那男人开始呵呵笑个不停,边笑边说:“女人,漂亮女人。老子我跑过了洪水,就看见她站在树林里,老子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把七个仙女捏在一起也没她一根头发丝漂亮……” 很好的夸张和比喻,我看着这个还在喋喋不休的精神病,老师说,精神病往往会有天赋,看来,诗意也该算一项。示意柳玉啼将他放开,看着他不辨东西地向远出奔去,像只垂死的羚羊,一头扎进树林,不见了。 静静听了许久,没有惨呼传来,想必包围我们的那群人也知道他已经是个疯子,没要杀死的必要。 也罢,任其自生自灭吧。并非我心狠,如此情况带着一个疯子,势必要耗损人手。再者,虽然未遂,毕竟也算行刺过摄政王,只这一条,就够他死一百次都不止。 我将石头放在一边,来到宗政澄渊面前,挑眉问道:“怎么,追杀王爷的,是雅乐第一美女应天葩?” 我想来想去,能算如此美貌,有胆量袭击宗政澄渊,又能另宗政澄渊如此在意的,恐怕只有应天葩。 男人虽然说话混乱,不过到是把重要的几点都提到了。应该是这么回事,这个男人从洪水中逃过一劫,在半路遇上一直埋伏在山上准备围攻宗政澄渊的应天葩。应天葩见他身强力壮,就想要利用他一下,以嫁他为饵,让他刺杀宗政澄渊。不过我想,她的本意应该只是让他起个带头作用。就连刚刚的喊话,大概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给宗政澄渊一个考虑的机会。希望他能在她的威胁下就范,与她共结连理。 毕竟,谁不知道雅乐第一美女应天葩,爱死了我们的摄政王宗政澄渊呢? 第十三章 应天奇葩 雅乐秘史: 应天葩,原一等骠骑将军应连策独女,貌甚美,精武艺。号京城第一美女。舛帝亲封天葩郡主。深爱护国摄政王宗政澄渊,求其父多次求亲遭拒,仍不气馁。后,将军知联姻无望,不再允其提亲之事。应天葩大怒弑父,夺其兵符。并以此为挟妄想令摄政王与其成婚。宗政澄渊坚决不允,应天葩怒极而反。宗政澄渊遂带兵围剿。应天葩大败,带少数心腹逃离京城。摄政王通缉追捕。两年后,斩其于红城外白骨山平安祠,时泽安元年九月初七,芳龄十九。 平安祠里,宗政澄渊看着我,眼中的笑意颇深,说:“又被你猜中了。本王真想试试,到底什么是你猜不中的。” “怎么会。”我也笑,说:“现在王爷准备怎么办,我就猜不出。” “那你不妨猜猜看,我会怎么做呢。” 还能怎么办?熬呗,直到你那几个手下来救驾,我无奈地想。不过,我还真有一件事很想知道,也是我猜不出的。“你准备把那个应天葩怎么办?” “你觉得,本王会将她怎么办?嗯?”宗政澄渊危险地说,“弑父逆天,死一百次都不够。怎么,你还想救她?” 救她?我又不是观音菩萨,泥菩萨倒是真的。看着宗政澄渊让难民们抱作一团,壮丁们举着门板之类能够代替盾牌的东西将妇女和孩子护在中心,而他自己则站在门口与岳成歌并肩而立。我没有吭声,只是觉得这应天葩也算个奇女子了,惹得名动天下的摄政王亲自追杀她。 然而,当第一支响箭透窗而入的时候,我开始不这么想了,现在我想的是,最毒不过妇人心。看这架势,这女人打算直接将我们都射死。 一时见,流箭如雨,从各个方向急射而来。虽说大多数是没有方向的,也透不过房子,可是还是有一部分带着杀伤力呼啸而来。 “你怎么不到中间去?”夷光剑影略过,宗政澄渊斩断一根直奔向我面门的箭,然后抓小鸡般的一丢,将我扔在人群中,对众人喝道:“保护王妃。” 我什么时候成王妃了?我站在人群中不悦地想,虽然我知道他是为了保护我,不过,我还是不太喜欢自己被称为某人的什么什么。我只是我,只是笑不归,不是某某王妃,更不会是某某氏。 突然,一支箭迎面射来,不偏不倚贴着两个门板的缝隙向我射来。我心中一慌,只觉肩膀处一阵刺痛,然后眼前一花,被飞身过来的宗政澄渊抱在怀里。紧跟着,身后响起一声哀叫。 “脑子挺灵光的,身手怎么这么差。”宗政澄渊带着我轻松地闪开利箭,还有闲工夫调侃我。岳成歌和柳玉啼也边闪边向我们这边靠近。 我正侧头检查肩膀上的伤,只是擦伤,没什么要紧,只是血晕在衣服上,有点骇人。听他说我,不甘地回他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跟与你们这些小人一般见识。”说完脸上一红,觉得实在太小家子气。 “认识你以来,就属现在最是可爱可怜。”宗政澄渊听得哈哈大笑。 听着他的笑声,我看着那边越来越少的群众,不禁开口说:“还请王爷快快想想办法,你能支持,他们不能。若他们都死在这,谁替王爷歌功颂德呢?” “应该不会等很久了。”毫不在意我的讽刺,宗政澄渊忽地闪身向门口跃去,一脚踢开庙门,在门口空旷处将夷光舞起,刹时在我们身边形成一道闪亮的光影。 我被宗政澄渊抱着闪来跳去,头早已晕了,只得靠在他的胸口,紧紧闭上眼睛。祈祷他的人快点到来。 “再忍忍。”仿佛是知道我正在难受,宗政澄渊低头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听得我的心微微一动。不过我来不及细想,就被四周树林中突起的惨叫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来了。”岳成歌已抢步在宗政澄渊身边,闻声精神大震,说。 想必是来救驾的人了。我寻声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箭雨渐渐小了,再过一会,从林子中缓缓倘出几条细细的血河。之后不多时,箭雨就完全停止了。数名不知道从哪出现黑衣蒙面人正将一个女人从林子中间缓缓逼出来,直到她来到我们的面前。 虽然我明星见得多了,美女也见得多了,可是美成这样的,我还真是少见。套用一个精神病的话,七个仙女拧在一起也比不过她一跟头发丝。 其余的,我也没办法形容。只觉得她怒,比别人笑还美;她冷,比别人热还灼眼;她穿战袍,比别人穿纱衣还婀娜。 原来,传言也并非全不真实,至少这雅乐第一美人,确实不假。我感慨着,偷眼去看宗政澄渊。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脸,一边赞叹好一个柳下惠,一边盘算着他会不会是性无能。想着想着不禁就走了神,不想应天葩一开口却是对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很想装没听见,可人家的马鞭分毫不差地稳稳对着我,只得微微一礼,尽量友好地说:“郡主万福。民女白剑秋。是王爷新收的侍女。” 哼了一声。应天葩不再看我,对着宗政澄渊一笑,笑容优雅而纯净,既看不出计划被阻挠的气急败坏,也看不出传说中不择手段的爱意。 她只是纯粹地站在那里,带着令人无限遐想的风姿,浅浅一笑,说:“渊,好久不见了。” 点点头,宗政澄渊面无表情地说:“这次你也该束手就擒了吧。” “应该?这种词语向来没什么保证。”应天葩歪头一笑,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左手却突然出现一柄重剑。剑身漆黑厚重,看样子没十斤也有二十斤。她却执剑在手,轻松地挽个剑花,说道:“宗政澄渊,你敢不敢和我一战?” “本王为何要与你一战?”宗政澄渊不愧是高手,轻轻松松将这个难缠的问题踢了回去。 “没有为何。只问你,敢不敢。”应天葩真是个奇葩,这样胡搅蛮缠的手段都能用得,却偏偏一脸理当如此的表情。 “那你为何定要与本王一战?” “因为,我想看你敢不敢呀。”应天葩笑得妩媚无辜以极。 高手!我暗赞,说来说去,就是你宗政澄渊敢不敢和我打。我看热闹地去瞧宗政澄渊,正对上他兴味的神色,将我来不及收起的幸灾乐祸全不看进眼里。 我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收敛了神色退在一旁,却听那边他说:“既然秋儿想看本王的英姿,总不好拂了她的意。”说着上前一步站在中间,傲然倒:“应天葩。你该知道,本王一旦出手,就意味着,这决不仅仅是一场比武。” “你随意。而我,只想与你畅然一战。”说着,应天葩说,眉峰陡立,杀气忽现,鼓动发丝,如战士般昂然在天地间。 看着她那卓然的身资,我赞叹不已,去看宗政澄渊,发现他流露出一丝欣赏之色。而柳玉啼却叹息一声:“如此奇葩他都不爱,他究竟会爱谁呢?” 我无语,只好专注看着场中间的两人。 宗政澄渊和应天葩对视良久,忽然,应天葩身形一动,沿一个十分诡异的路线扑向宗政澄渊。闪身躲开,宗政澄渊手中的夷光斜斜劈出,看似缓慢,却一眨眼就到了应天葩的面前…… 我看着上下翻飞的两人,总觉得,他们实在该是很相配的一对,却不知怎么的走到这地步。一样的卓尔不群,一样的傲然铁骨,一样的风liu不尽。就算是在拼命,依然优雅从容。虽然我看得出,应天葩已经渐落下风,身形也被宗政澄渊压得有些狼狈,却仍旧含笑,举止有序丝毫不乱。 这是怎样一个令人神往的女子。 我在一旁几乎看得痴了。柳玉啼和我差不多,一直喃喃自语着:“如此女子,如此女子。”周围的众人也都一片静默,都失神地看着场中的两个人。 我觉得十分惋惜,这样的女子,居然就要死了。宗政澄渊一定下得了手。却不想,转眼尖,意外突生! 眼看应天葩就要败了,宗政澄渊的剑几乎划开了她的脖子。她险险躲开,随即胸口又中了宗政澄渊一掌,唇边流出一条血丝。在我们都以为就这样结束了的时候,她却腾身而起,借着宗政澄渊一掌之力,在空中转了个方向,重剑平刺,直直向我袭来! 此时,宗政澄渊尚在场中,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岳成歌护主心切,一直在最近处观看,也是远水不解近渴。而那些黑衣人更不要说了,从一开始就站在圈外。我身边,只有一个几乎与我毫无关系的柳玉啼。 眼看将死,我突然一笑,不肯闭目,一直看着那漆黑的剑笔直刺向我的胸口。眼看将要将到碰到我的皮肉,身旁蹿出一个倩影,挡住了我全部的视线。 只听到两声清脆的金属声响,想是兵器碰撞之声。声音过后,我的视野终于恢复了,凝目细看之下,我晃了几晃,终于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只想今生可以重来,再不要让我看到这样的场面! 第十四章 金折玉断 四周一片寂静,或者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我一生自负聪慧,总以为无论多难的事到我手中总有转圜的余地。可眼前的情景让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应姐姐,有你相伴,黄泉路上,一定……不会觉得寂寞的吧。” 看了看胸口的重剑,柳玉啼痛苦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身子终于软下来,离开那柄剑的制约,倒在我用力伸出的手臂中,一只手还握着她的那柄柳叶刀。 我将她接在怀中,急急用力按住因拔剑而鲜血奔涌的伤口,再看一眼那厢虽然刺中柳玉啼,自己却被宗政澄渊的夷光刺入小腹,也已倒在地上的应天葩,不觉眼眶一阵刺痛,喃喃道:“你们这是何苦?” 这个场景,连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都看得出,应天葩的剑将到之时,柳玉啼扑身出去,想用柳叶刀挡住那柄重剑。而这无疑是螳臂当车,我听到的第一声脆响是兵刃相碰时柳叶刀折断的声音,第二声则是半截刀刃掉落在地的声音。然后,重剑刺进柳玉啼的胸口,而为了杀我而放弃防守的应天葩则被宗政澄渊随身而至一剑扎入小腹。 “你为何要救我?”我拼命压着柳玉啼的伤口,温热的血染红了我的双手。我觉得眼眶很湿,可是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你……莫要误会。我不……曾想……想要代你去死。只不过,没有挡住。”柳玉啼断断虚虚地说着,一缕血丝从嘴角涌出。 “不管你是否故意,你终是救了我。”我叹到。虽然我也曾经救她一命,但却没有丢了性命,而她却为我而死,这份情,我该如何还清? “你既如此介意,我便求你一事。”柳玉啼转头去看那边漠然而立的宗政澄渊,吃力地说:“你帮我,帮我……” “帮你什么?”我见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宗政澄渊身上,觉得很是为难,她莫不是要我照顾宗政澄渊?她就如此舍不得他? “不,不……堇纹……照顾堇纹。”说完,柳玉啼闭目吟唱:“当时手植相思树,到如今,已春暮。凭栏远眺伊人,水复山重何处?陇上桃花多媚骨,一时间,落……了无数。低语对黄昏,尽随烟尘路。江南塞北怎相顾,怕流……年,又辜负。画眉倦怠心情,寄与韶光同驻。梦里悲欢皆分付,切莫将,四时空度。唯杜宇啼春,一声声吟……苦……” 歌声悠悠地回荡在山间,和着脚下汹涌的洪水,带着伤感的气氛,缭绕不散。在唱完最后一个苦字,柳玉啼睁开眼,对我凝目一笑,“牡丹,我想起你了。”说完,在我怀中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我身子重重一震,牡丹是我还在相府时,奶妈给我取的名字,老人家没什么见识,对我却是不错,真心希望我能长成如牡丹一般标致的女子。也是因为这个名字,当年我给柳玉啼讲了白牡丹的故事。想不到,到最后,她终于是想起了我。 柳玉啼,十年前那个精致的娃娃,娇声娇气的对我说:“牡丹,你的名字好俗气!” 我的眼泪终于没能忍住,一眨眼,一颗泪花在她的脸上溅开。玉啼,也罢,当初我骗了你多少颗珍珠,我就还你多少颗眼泪罢,也算应了我们的缘分。 “唯杜宇啼春,一声声吟苦。好一曲昼夜乐。” 一直倒在地上无人理睬,看着这边的应天葩突然出声,将柳玉啼那首词的末尾重复了一遍,笑看命绝在自己手中的柳玉啼,道:“昔日,宫中玩耍时我就曾说你:思虑重,少有慧根。如今,我依痴悟,你已成佛。” 说罢,看着我问:“你叫,白剑秋?” 我见她眉目从容,不带一丝苦色,心中既佩服又不忍。我以前看书,知道这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在古代,这种伤口是没办法救的,却又不会立时就死,会拖着伤口熬上许久,才能解脱。 看了看毫无怜惜之意的宗政澄渊,我小心地将柳玉啼的尸身放在地上,虚弱地站起来走到应天葩身边,跪坐在地,将她扶起,靠着我的腿半躺着。她腹中的剑并没被拔出,我不知道这是宗政澄渊的残忍还是仁慈。 看着我的动作,应天葩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别致动人,“你可知道,我现在依然能够杀你?” “杀人么?我也会。”我一笑,泪痕却还未干,手中却多了一柄精致的匕首。这是清肃给我选的防身的武器,既好看,又很锋利。只是到我手里的作用一直和水果刀差不多。 “白剑秋。你该隐藏的不该是你的名字,而是你的人。”应天葩看了看那匕首,笑说:“该成名的人,不管叫什么名字,都会成名的。” “多谢提醒。”我说。其实这道理我哪有不明白的?不过,遇到了宗政澄渊,无论是人还是名,都是逼不得已。 “他逼你?是不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应天葩掩口而笑,“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小就很喜欢强迫人,偏偏被强迫的人还总是心甘情愿。你没见,他小时候的模样,有时候真能把佛爷都气上天了。” 我不答话,看着她渐渐皱起的眉头。不想说,宗政澄渊七岁的模样我是见过的,那将我弃之不顾的模样确实能把人气死。 “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因为他在乎你。很奇怪,他在乎的东西,我既想帮他拿到,又想帮他毁掉。”应天葩说着,手指颤抖着从怀中翻出一个香思扣儿,看了会儿,说:“这是我九岁时,求父亲帮我去提亲之前,在庙中求的签,下下签,大凶。可我不信,他越是拒绝,我便越要去。” “何苦?”我问。 “你有没有听过玉啼讲的一个白牡丹的故事?传说……” 见她想给我讲那个出自我口中的故事,我急忙打断她,说:“听过了。她说她希望白牡丹能一直记得。” “原来她告诉过你。很好。可是,她没坚持到最后,她……选择了她的孩子。而我,我不同。我不放,死也不放。” 应天葩的神色突然激动起来,双颊泛红。我知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得由着她。却不解地看着她将那个香扣儿拆开,从里面取出一张极薄的纸。她身子动了动,勉强将纸展开,举目去看宗政澄渊,说:“这是,我爹爹当年想要策反时,联合的人的名字。我一直带在身上,现在给你。” “你是说?”宗政澄渊接过纸,细细看了一会,有些惊讶地看着应天葩。 “奇怪吗?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爹爹想反你,我不许。那些反你的兵马,我也不容。可是,我也不想让你太过得意。”应天葩诡异地一笑,异常娇美,“还有这红城之事,若没有我,你怎么会实现你心中所想?不过,我可不能白白帮你,你那个松影我看着不错,你就将他给了我。让他陪我一起去地狱走一圈,做我的侍卫,可好?” 宗政澄渊闻言一凛,回头去看岳成歌。岳成歌一愣之下快速地将四周的黑衣人查看一遍,脸色顿改,抓住一个人的衣领,喝道:“松影呢?” 那人低头道:“没等到他。到接应时间他没来,我们怕误了主子的事,便先来了。” 不用再问,那个松影想必是凶多吉少。我看了看宗政澄渊难看的脸色,再看向这个笑容如花的女子。我实在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 能为了宗政澄渊轼父逆天,却不愿意交出兵符。 能为了让宗政澄渊围剿谋反,不惜亲自引兵深入死地,却又只身逃出,隐藏名单。 能了解宗政澄渊心中所想,同意松影献计水淹红城,却又杀了他。害得宗政澄渊损失一名心腹。 “你这样,值得吗?”我想通了一切,错愕地问。 “自然值得。这才是我应天葩。我不单要他记住我的好,还要让他记住我的坏。他成江山立大事,我会随红城写进他的史书;他若遭难不幸,会怀念有个如此对他的女子。就算他忘记了,历史会帮他记住。” 应天葩已然将死,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却笑容依旧地说:“他日,若有女子想要得到他,要么善过我,要狠过我。他不喜凶狠的女子,善良之人多又早死。呵呵,白剑秋,得到他,需得过我这关!” 我展袖帮她擦着头上的汗,默然无语。她以为,我会稀罕吗?莫说不爱,就是爱,我也不会这样做。 应天葩见我不说话,笑了笑,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如何能和柳玉啼对我做一样的要求?严格算来,我们该是仇人。 “不会很难办的,”喘息几声,应天葩的目光渐渐涣散,气若游丝地说:“就在这山上,把我,和玉啼葬在一处好吗?” “好。”我答应。能力所及的情况下,我一向乐于助人。 “谢谢你。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话,我……”应天葩没有说完,头一歪,终于咽了最后一口气。临死,再没看宗政澄渊一眼。 她真是个美人。我想,轻轻将她的发拢好,忽地她尸身一震,却是宗政澄渊抖手将剑拔出。血已凝住,衣褶一动掩住了伤口,她几乎与生前一样美,美得动人心魄。 “这山,叫什么名字?”我问。自上山起,我就没问过这个山的名字。 “白骨山。”宗政澄渊答。 “红颜白骨。这名字起的好,怪不得她一定要葬在这里呢。”我笑一笑,站起来看着宗政澄渊,说:“你说,难道真的红颜薄命?韶华易老?” 第十五章 重回谷底 宗政澄渊看着我,冷然说:“强极则辱。你累了,早些休息。明日我们要翻过那边的悬崖才能出去。” “走他们来时的道路?”我愕然,指一指仍然站在四周守卫的黑衣人,和躲在庙中扒着门向外看的难民,说:“可是他们不会武功。我也不会。”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让成歌帮你收拾出一快地方,你好好睡一觉。” 我站在两具尸体中间,满手鲜血都已干涸成褐色,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和不甚温柔的语气,我细细一笑,故意高高地抬起下巴,声音小如念咒般说道:“但愿她们下一世,不会\再遇到你。” 宗政澄渊看了我半晌,突地一笑,问我:“你呢?下一世,你还愿不愿意遇到我?” “无所谓。”我觉得视线有点模糊,和军训时被太阳晒迷糊了是一样的感觉,无奈地一笑,一天之内遇见这么多事,再怎么告诉自己不在意,还是有影响吧。不过在晕倒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说。“无所谓,宗政澄渊。不管什么时候遇见你,我,还是我。”说完,我陷入茫茫的黑暗中。 ××××××××××××××××××××× 宗政澄渊舒臂将这个累极了的女子接住,随即拦腰抱在怀里。看着她困倦不已的小脸,情不自禁放轻了声音,说:“成歌,进去收拾个地方,干草铺厚一点。” 岳成歌点头去收拾,一边忙一边回头看着自家主子,见他一直抱着那个女子,丝毫没有放下的打算,心中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目前还说不清楚这感觉,只知道就像应天葩所说,这个女子,是不同的。也不敢多想,快速仔细地将靠着墙角避风的地方扫干净,又铺上厚厚的干草。最后想了想,从随身的包袱中拿了一件崭新的外袍铺在上面,这才去请宗政澄渊。 宗政澄渊看了看,将笑不归稳妥地放在那张简易的地铺上,接过岳成歌递过来的披风为她盖上,细细地看了他一会,才起身对岳成歌压低了声音说:“叫人好好安抚这些难民,再叫几个人,将外面两具尸体埋了。” “是。”岳成歌也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生怕惊动了一旁酣睡的笑不归。应了一声之后便往外走,准备按主子的吩咐做事。 “成歌。”宗政澄渊突然叫住他,想了想说:“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 “是。”虽然对这个命令多有不解,岳成歌依旧依言而行。 见岳成歌走远,宗政澄渊转身坐在笑不归身边,扬手唤过一名手下,让他寻了些清水。丝毫未觉手下看他的惊讶目光,侧身挡住旁人的视线,微一使力,将她肩头伤处的衣服撕开,露出一条白玉似的肩膀,甚为耀眼。不觉心头一颤,只得顿了下稳了稳神。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条手帕,沾了水,一点点将伤口擦拭干净,洒上伤药,再扯下一截内袖将伤口包好。顺便将她染血的双手也擦干净。这才伸手去拂她的脸颊,见她皱了皱眉,不安地动了动,像猫儿一样将头藏进披风里,不觉露出一丝前所未有的轻松微笑。 这个女子,他到底要拿她怎么办呢? ××××××××××××××××××××× 我睁开眼睛,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痛的,肩膀处更是火辣辣地疼着。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举目四顾,冷不丁地正对上宗政澄渊看过来的眼,心突地一跳,昨日发生的事瞬间涌上脑海。想起柳玉啼和应天葩,我一把掀开身上盖着的东西跳了起来,就往外冲。 不过虚弱的身子不太听我的话,刚站起来就觉得两腿发软,直往下倒,心想不好,这下怕是要摔个好歹了。听天由命地闭上眼,却没等到疼痛的降临,只觉得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挽住。诧异地睁眼,见宗政澄渊正带着不赞同的表情看着我,见我看他,也不放手,只说道:“那两人的尸体我已经叫人埋了。” 埋了?他有这么好心?不会是直接扔进河里喂鱼了吧。我眨眨眼,怀疑地看着他,小心地说:“我想去坟前看看,上一柱香。” “成歌,带她去。”宗政澄渊唤来一旁的岳成歌,说:“多带几个人,如果她想刨坟验尸,都随她。”说罢,松开我腰间的手,见我站稳了才离开,找他那群手下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看来,好象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我在发现身上被包扎过的伤口后,不太情愿地这么想着,跟在岳成歌身后,被几个人护着,向山顶走去。不过,虽然他好心将她们埋了,也肯定是随便找个地方。我心里嘀咕着,只希望她们两个看到风水不好的话可不要怪我,这不是我选的地址啊。 直到来到坟前,我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发现两座新坟坐落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由于条件实在有限,两块墓碑虽然不很规整,但仍看得出是用了心做的,边缘处有被利剑斩过的痕迹。坟头上还移种了些青草,正娇柔地随风摆动。 看到这一切,我愣了一会,在每座坟前行了三个礼。静默了一会,我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白骨山,双钗怨。但愿都能随着滚滚流水,汇入沧海,消失不见吧。叹口气,我转身对岳成歌说:“那个松影,尸身可还能寻到?” 听我提起松影,几人都带着哀容。岳成歌说:“谢谢姑娘记挂。王爷说,回京后,在皇陵旁会给他修一座衣冠冢。”言语间,充满了对自己主子的感恩。 看了他一会,点点头,转身往回走。人已死,能修个衣冠冢也算是一种记挂吧。只是不知道,宗政澄渊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究竟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为了笼络人心的手段呢?或者,都有吧。 远远望见宗政澄渊正率众等在门口,我加快脚步走过去,低低说了声谢谢。然后,垂首站在他身后,看到他身上披的黑披风,突然记起,昨夜我便是盖着它入睡的,想到此,看他的眼光不觉复杂了几分。 感觉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几停,然后听到他朗声道:“跟着本王,不要怕,也不许怕。本王将带你们走出这座山,走出洪水的围困,走回你们自己的家!我宗政澄渊发誓,定要让你们过上比以前更好的日子。” 我低着头,在众人高呼“摄政王千岁”的声音中默默前行。宗政澄渊,这个天生的王者,如天神一般的形象瞬间植入了那些百姓的心里。他们出去后,会将这个消息传达给每一个他们能够传达的人。这就是,人言可畏。 “在想什么?” 转眼已至崖边,我们需要从悬崖上爬下去,再从山脚绕行出去。在等待手下结绳悬梯的时候,宗政澄渊来到我的身边,问。 “在想以后的事。”我幽幽答。 “想到了吗?”宗政澄渊状似好奇地问我。 “想到了。又想不到。”我抬头看着他英俊的脸,问他:“而王爷定然想到了吧。” “想到如何?不想又如何?总要去做了,才能够知道。”宗政澄渊一笑,将我拉在身边抱住,道:“抱紧本王。莫怕。” 我依言伸手环住他的腰,这是我第一次回抱他。感觉他的身体结实而又柔韧,带给我莫名的安全感。闭上眼,我戏谑道:“王爷这是要跳崖吗?” “有你作陪,跳崖也不会寂寞。” 说着,宗政澄渊身形陡动,猿猴一样小心谨慎地在崖间攀爬。 我在他怀中慢慢睁开眼,看着他专注地沿着山缝下行,再向上看,岳成歌他们每人各带一名百姓,其余的则等他们下去再上来接应。能把事情做到这样地步,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吧。不觉脱口而出:“王爷不觉得辛苦?” “此话怎讲?” “如此费心除去一个城,还得费心去创造一个城。王爷不觉得累吗?” “凡事有舍才有得。我只选择与我最有利的。”宗政澄渊看了看我,笑说:“眼睛睁这么大,不害怕?” 摇摇头,我说:“王爷不是说不许怕吗?我是王爷的子民,怎么敢不听王爷的命令。” 哈哈一笑,宗政澄渊低头在我发顶一吻:“你若是回到京城也能这般听话,本王就满足了。” 回京啊。如同一盆凉水泼在我迷惘的心智上。 是了,回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一是不知道苏尔进行得怎么样了。看样子,宗政澄渊还没有得到消息。二是,不管是当初柳玉啼的试探,还是她临死前的一句牡丹,都告诉宗政澄渊,我在丞相府呆过。再查下去,马上就会查到我是战场上的那个婴儿。也不知道他那句:“做我的王妃吧。”到底是真是假。 不管怎么样,我是死也不做他的王妃的。 还有,清肃他们这几天找不见我,又知道我跟在宗政澄渊身边,这会大概急疯了。 关于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事,我只是选择性地告诉他们,说我打记事起就有这块玉佩,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后来知道宗政澄渊就是那恐怖的摄政王,便借此说不想与王族发生联系。他们也知我素来低调,又觉那块玉佩来历不明,十分可疑,故此也很反对我和他有来往。 不过,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转个圈,却又遇上。我一叹,脚底一实,人已踩在地上。不过双腿还有点轻飘飘的,宗幸亏政澄渊没有立即放开我。 待我缓回来,四处一望,觉得这里的景色十分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什么时候来过。只好放弃,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坐在上面。等着宗政澄渊的手下将人运下来。 直到最后一人到齐,宗政澄渊让其余的人手带着难民离开另作安排,自己则带着我和岳成歌一路步行向北。 走了几步,宗政澄渊突然说:“成歌,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们看到过的一个女婴?” “属下记得。”岳成歌回答说,然后支吾一阵,像是想问什么。 “你想问,当初我为何不将她带走?”宗政澄渊轻易看出乐成歌的疑问,说。 “属下是有此疑问。”岳成歌也不隐瞒,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实则也和兄弟差不多了。 “呵呵。若那女婴活着,如今,该十六、七了吧。可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宗政澄渊看着天上的浮云,神情居然有点惆怅,“当初,我若带她走,或者,她早已死了。” “王爷的意思是?”岳成歌不甚理解地问。 “一入侯门深似海。”我幽幽地接上,终于想起这是哪里,这是我刚刚穿越来时的站场--翰山,临危谷底。 说实话,对于他当初不带我走,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感激还是怨恨。或者他说的对,当初若是将我带走,我可能早就死了。那么,如今为何又要带我回来? 此一去,究竟,是福是祸? 第十六章 狭路相逢 “你倒是懂得很多。”宗政澄渊挑眉看了看我。 “还好。”我抿唇一笑,说:“所以,我这辈子绝不入豪门。”看似无心之语,可我想敏锐如他,一定能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那就是,不管你宗政澄渊是不是在想着怎样利用我。我至少,绝对不会成为你的女人。 宗政澄渊看了看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快走几步行在我身前,抽出夷光,看似随意地挥动着,实则帮我斩断前方的荆棘。 而我,也看懂了他想说而未说出的话:有时候命运实在由不得人。比如,我的穿越,和他生来就是王爷。 事实,总是让人无奈。我默默地跟在后面,很小心地不忍拂了他的好衣。我跟着他行过的路,踏着他踏过的脚印。风吹过他,再吹到我身上,带来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自此,一路无话。 三日后,我们终于抵达京城--计都。 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六年,又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消息网,所以我深深地知道,不管别的国家是怎么样,反正雅乐是国如其名,一直以来,是一个相当安逸的国家。 只要想到小如红城都将瀑布作为景观修在城中,就不难理解计都的奢华模样。 雅乐以乐闻名。计都有最大的乐坊,最优秀的乐师,最美艳的舞娘。雅乐的高贵女子,可以不会女红,但不能不会弹琴。雅乐的男子,可以不会写字,但是不能不会谱曲。 因而由此衍生了一派歌舞升平的假象。这里有最奢侈的酒楼,最气魄的赌场,最豪华的青楼。而且这青楼,是我唯一知道的,二十四小时不歇业的青楼。 看着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觉得就像是在看一场老电影,华美得如此不真实。正觉得茫然之时,忽然听得宗政澄渊叫我:“怎么还不过来,不敢进城吗?” 我浅浅地翻个白眼,心道,我还真是不敢。嘴边却带着笑走到宗政澄渊身边,怀疑地看了看他,笑着说:“身为雅乐人,不知王爷可通音律?” “怎么?你想让本王为你唱曲不成?”宗政澄渊一笑,说:“改天,有机会也说不定。” 宗政澄渊竟然如此好说话倒叫我大大一愣,幻想一下他唱歌的模样,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步入京城,映入眼帘的景象和十年前几乎差不多。不过稍微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角落总多了不少乞丐,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全部衣衫褴褛,被秋风扫得瑟瑟发抖,让人不忍久视。 宗政澄渊见我看他们看了许久,不动又不走,还以为我是同情他们,又囊中羞涩。于是让岳成歌拿了几块碎银子给我。 “不必。”我一笑,摇头拒绝。就算我要施舍,也用不着他的钱,他虽权可攀天,若论起钱,大概还不如我。而且我也很明白,给他们钱,让他们以为只要可怜就会被施舍,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抬头,对宗政澄渊说:“给他们一块金元宝,也不如给他们一块地。你说是吗?摄政王殿下?” 说完呵呵一笑,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索性也不再去理会他的神色和举动,只一个劲儿向前跑。六岁之前居住的地方,可以算是我的老家了吧,说不怀念,那是不诚实的。 不过,我顾及到如果表现得太过熟悉,会令宗政澄渊更加怀疑,只好沿着最大最热闹的街道走下去。 女孩子嘛,头回出远门肯定会感到新鲜,往热闹的地方走,这不奇怪吧。 挑一盒齐妍斋的胭脂,抱一包城东门小栗子,拎着水乡坊的水莲芙蓉糕,顺便摸了一支玉铃兰白翡翠簪,插在头上。毫不在意后面的岳成歌伙计般地手忙脚乱帮我付帐。我笑眯眯地冲向下一个地点--笑缘衣坊。 兴奋地在人群中穿行着,我恨不得能一步到位,把这身衣服换下来,。虽然从凌溪出来带了不少衣服,可都在马车上被水冲跑了。一直穿着那件旧衣服,让我无比的难受,尤其,还带着口子,一半是划破的,一半是扯破的--被宗政澄渊。 眼看就要到了,冷不妨一抬头,看见多日不见的清肃正站在不远处惊喜交集地看着我。 我的心陡然一翻,怎么就如此狭路相逢。 我知他定然是因为中了宗政澄渊的计与我走散。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知道宗政澄渊是怎么也要回京城的,既然不他不会杀我,就一定会将我带到京城,因此,一直在京城等我。 不过现在的我却不敢避而不见,不是怕清肃生气,而是知道宗政澄渊现在一定看着我,做得稍微生硬一点,都会让他疑上加疑。不过,虽然白剑秋的身份是有,可我作为替身的谎言是我临时编造出来的,清肃并不知情。后来虽有几次见面,却都匆匆来不及细说。这下,要怎么好。 呆了半晌,我仍没决定要怎么做。宗政澄渊已然来到我的身边,随着我的目光看着清肃,轻声问:“怎么了?” 话音虽轻,却听得我一抖。咬了咬唇,我硬着头皮慢慢走上前去,瞬间将要说的话在心中转了数回。 终于到了清肃跟前,我不禁又掂量了几分,才说:“大爷,并非奴婢私自替主子出行。实在是逼不得已。” 说完,我看着脚面,只盼望清肃能明白我的意思。 清肃却没立刻答话,好半晌方慢吞吞地道:“那日我们搬出水园之时,没有看见你,也没去寻找。算是我们的过失。想来,这阵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也罢,就算两清了。我以后回明主子,把你除名也就是了。而且,”清肃状似看了一眼宗政澄渊,说:“看来你也找到别的主子了。就随他去吧。” 我顿时心中一喜,清肃不愧是最了解我的。可能他还没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不过此时此刻,没说漏已经是万幸了。心里想着,嘴上可没停,我硬是做出依依不舍的模样,道:“这怎么可以?当日主子买我,签的卖身契是要服侍主子一辈子的。” *************************************** 关注我的书的读者亲亲们,很抱歉,以后要从日3000更变成日2000更新了,不过品质保证,质量不变!! 一是因为则喜就要考试复习,二是为了等待更多的朋友关注我的书。 请关注我的一如既往的关注,则喜会每日稳定更新,谢谢亲们,大家辛苦了~! 另外,请亲们多多留言,多提意见。我好希望看到大家的留言,留言也会全部加精的,谢谢大家! 第十七章 五两银子的利息 “你知道主子从不在意卖身契的事。不过,主子也说过,贼不走空。”说到这,清肃仿佛有些忍不住笑意,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买你花了多少银子?” 干得好,清肃。我弯着腰,颇觉为难地说:“五两。”在乱世买人很便宜,那时,因为白剑秋是少女,长得又端庄,这还是加了价之后的数目呢。 “嗯。”清肃点点头,装模做样起来比我还厉害,说:“卖身钱五两,这几年花在你身上的首饰钱五百两,衣服鞋袜五百两,吃穿算免费好了,其余杂项就算三百两。扣掉你应得的月钱三百六十两,还差一千四百四十五两。商人见面三分利,不过看在初次见面,便打个折扣,算一千五百两好了。” 清肃一本正经地算完,看着宗政澄渊,说:“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钱不够的话,麻烦这位爷将小秋交还在下,您知道,乱世要求个知根知底的人有多难。” 很好,五两瞬间变成了一千五百两。宗政澄渊,想要我可以,拿钱。 “一千五百两给你,她就是我的了?”宗政澄渊不错目地看着清肃。 清肃则笑如清风,沉稳道:“一千五百两给我,白剑秋就是你的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得好,清肃。让宗政澄渊花一千五百两买个空身份去吧。我是笑不归,可不是白剑秋。 “成歌。”宗政澄渊不很在意地一笑,接过悦成歌递过来的银票,交给清肃,说:“你就是清肃?” “在下笑府管家清肃。不知这位爷怎么称呼?”清肃彬彬有礼地问。 “你家主子是笑不归?” “正是。” “她如今在何处?” “这个,”清肃一笑,道:“我家主子不喜外客。恕在下不便告知。” “罢了。” 宗政澄渊再次看了清肃一眼,迈步向前走去。走过清肃身边时,低低说:“告诉你家主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清肃丝毫不乱,从容道:“主子说商人舍命不舍财。欢迎下次光临。” 我跟在最后,丝毫不敢停留,只匆匆说了句:“回去代我和主子说,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家是她给我的。等到有一天,我一定报答她。” 这话看似合理,细细琢磨,就不难发现其实说得十分怪异。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生拼硬凑出来的。是仿藏头诗而成。 藏头诗自古皆有,屡见不鲜。不过怎么说,那也叫做诗。而我说的这段话,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逻辑之外,就为了说这四句话开头的四个字:“在家等我。”若不是深信清肃对我的了解,我还真是不敢这么含糊地说出来。 而且,我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宗政澄渊应该是听不见吧。不过,即使听见了,也会想个一时半刻的吧。 跟着宗政澄渊往王府的方向走去,我在心里悄悄地盘算起来。半年没有回京,虽然奏折接连不断地运往前线,但最少,大臣的汇报也要耗些时候吧。再加上,在这种国主年幼,权臣辅政的情况下,半年,足够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给宗政澄渊制造好些麻烦了。 应该,没那么快查到我吧。而我,则必须趁这个机会离开王府,哪怕以后会再回来。这一往一返,实际上就是化被动为主动。算起来,总算是有惊无险。正想得出神,听到宗政澄渊唤我说:“到了。你看,本王的府邸,比起水园来,如何?” 我张口就想说些什么,却隐隐觉得不对。这话,听起来似刻意隐去了些什么,就像我那四句话,对,又不对。 将宗政澄渊的话在脑中回想了一遍,突然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宗政澄渊不再叫我秋儿。而刚刚这句,无疑是在比较,如果再加上两个字:“你看,本王的府邸,比起你的水园来,如何?” 突然间,我惊出一身冷汗。刚刚的想法,也变得不那么笃定了。 面对着宗政澄渊略带挑衅的目光,我打起精神,笑道:“这我可答不出,根本没有可比性嘛。” “如何叫没有可比性?” “打个比方说,王府好比天上的雄鹰,水园则是桑枝上的百灵。爱雄鹰者固然有很多,爱百灵者也不乏其人。自古人之所好皆是不同,凡事也各有所长,岂能同日而语?” “就如同别人爱美人,本王偏偏爱才女一样的吗?”宗政澄渊别有意义地问我。 这人就非要句句试探我吗?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我巧笑倩兮地问:“王爷准备在大门口站多久呢?你的那些王妃可都等急了呢。”说着用手指了指花园旁边角门那探出的几颗脑袋,都是金翠满头,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成歌。”宗政澄渊脸色黑了几分,看样子对出现的这几个女子很不满。“立刻让人将她们送走。送到哪里你看着办。” “是。” 岳成歌领命而去,看样子,宗政澄渊下这样的命令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看着那几名女子瞬间绝望如土的脸色,三分不忍七分好奇地问:“王爷为何如此?您出征半年有余,两地相思之苦难解。这也是有情可原吧。” “本王府邸的规矩,内宅之人不可踏入前厅一步。” “王爷可真是会让女人伤心。”我一笑,跟着宗政澄渊向府内走去。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调侃。这宗政澄渊的心中,当真只有天下。 “本王喜欢听话的女人。”宗政澄渊看我一眼,意义颇深。 我装作没看到,目光转向不远处正迎向我们的男子。只见他一路行来,周围的一般仆役纷纷施礼,看来,在王府也算个颇有地位的人物。 因次,我不免多看了几眼。他大概年近四旬,头发规矩的扎在背后,穿一身暗蓝色长衫,容貌朴实,表情严肃。看这表情,大概是个常管事的人。 果不其然,待他到了近前向宗政澄渊施礼之后,宗政澄渊指着他对我说:“这是我府的管家凌云木。” 我对他点点头,平声唤一声:“凌管家。” 大概是看宗政澄渊待我很是特殊,而我的衣着外貌却都不甚出众,态度却又不卑不亢,想是看不我的来历。凌云木在眼中飞快略过一丝诧异,随即问我:“不知姑娘怎样称呼。” “姓白。”我不欲多说。不过是个称呼,何况再过几天,就要换掉了。 “云木,你为她安排一下。”说完,宗政澄渊又对我道:“许久未回京城,本王要进宫一躺,你随凌管家先去休息。等我回来,我们再商量一下关于你的事情。” 我点头,眉目嫣然道:“一切但凭王爷吩咐。”接着浅施一礼,跟着凌云木离开。 宗政澄渊眼看着笑不归离开,对返回的岳成歌说:“此次进宫定然事务繁多,几天能够回府尚未可知。我料想她不会逃跑,所以,你务必看紧府门,千万别让她那几个手下溜进来。” “可是王爷,不知怎么回事,上回您让调查的前柳相府的资料到现在还没有查到。好象颇费周折。” “在我回来之前,务必查到。”宗政澄渊扔下一句,飞身骑上侍从牵过的黑曜,一提缰绳,马头转向门口,说:“告诉云木,不可为难她,也勿须对她太好。” 说完,撒缰绳而去。 *************************************** 还是想说,喜欢我的书的请给我留个言吧,让我知道各位亲们来过了,我好更加努力!^0^ 第十八章 烟熏出来的抗议 三日后,清安园内。我正抱着几乎比我腰还粗的扫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扫着园中的落叶。 转眼,宗政澄渊已经进宫三日了。我也被晾在这里整整三日。有饭吃,有衣穿,而且什么都不用想,因为我目前的情况,想什么都是无用。因此简而言之,我目前的日子还算不错。如果,不算上遇到沈流丹的话。 话说,三天前,凌云木把我带到清安园的一个厢房门口,示意这就是我的屋子。我看了看,也没什么不好。不大不小,不好不坏,勉强将就几天也就是了。不过,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厢房中成天的不见日光,因而,收拾好东西之后,我便走出屋子。想寻个好去处晒晒太阳。 不想,刚刚坐到园子的石凳上,从西院门那边走过来三、四个女人。 为首的一个,也是被其他小丫头扶着的那个,梳着流云海棠发髻,零星点缀着几款雅致的簪花,穿一身鹅黄窄腰小袖罗群,披一条紫色落地长画帛,上面绣着金翠花钿。容貌虽不如应天葩那般倾城,却也算是绝代佳人了。 我刚才在正门没见到过这名女子。她若不是不喜欢宗政澄渊,就是有些聪明,知道不去惹他生气。 我头痛地站起来,美丽,聪明又有权势的女子从来都是最好不要得罪。况且我身份不明地被宗政澄渊带回来。不论他的哪个女人,都会对我有敌意的吧。 看着她笑盈盈地向我走来,我浑身打一个寒战。想了想,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施礼,道:“民女白剑秋见过王妃殿下。”礼多人不怪。况且我上来就叫她王妃,先给她一顶高帽子戴戴,或者不会太为难我吧。 不过这个女子似乎比我想象中要难缠许多。我低着头等着她让我起来,却迟迟没有动静。想来,是要给我个下马威吧。 “抬起头来,”这女子在丫头的搀扶下坐在了我刚刚坐过的石凳上,慢慢地说:“你叫白剑秋?” 我依言抬头,却依然看着下方。谦恭地答:“是。” “我是沈流丹。是王爷的侧妃,蒙上恩封为四品诰命夫人。以后,只管叫我夫人好了,千万不要再称我为王妃,妾身担当不起。”饮了一口丫头奉的茶,沈流丹才缓缓道:“记住了吗?” “民女记下了。”我温顺地答,没关系,就当练太极扎马步了。 “既然进了王府,就都是王爷的女人。没有什么民女不民女的,都是奴婢。以后,万不可说错了,否则王爷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民……奴婢记得了。”我两腿已经酸得不行,她说什么我都答应,只求快快让我起来吧。 “起来说话吧。” “谢夫人。”我如获天恩,起身站在一旁,垂手静立。 “听说,你是王爷带回来的?” “是。” “家乡何处?” “极泉北乡。”我答得几乎快要睡着,心说照这么查户口查下去,到明天早上我会变成人桩子! “王爷这次带你回来,准备怎样安排你?” “奴婢不知。” “如此……”沈流丹装似沉思了一会,温和地笑笑,说:“王府的规矩是不养闲人的。不过你是王爷带回来的,也不能让你像普通丫头一般使唤。我看这样吧。既然你现在住在清安园,这园中打扫之事不如就归你。院子不大,也不很辛苦,王爷回来,我也好交代。” “是。”我木头一样地应。找这么多借口,不就是想杀杀我的锐气吗?我可真是冤枉。你家王爷要逼我,你也要难为我,唉。 认命地拿起扫把,倒也没有多少抱怨。怎么说,我是穿越来的人,和这边的大小姐不一样,她们觉得扫地是很低下的活儿,可对我来说,这种事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做,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沈流丹,呵呵,想欺负我?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了。 我坏心一起,这几天打扫的落叶都被我扫到了一堆,堆在院子中间,周围空了一圈。又在外围也铺了一层叶子,作为隔离带。只等宗政澄渊一回来,我就放火! 幸运的是,虽然这几日沈流丹日日派人来看,但只是看我有没有干活,对于我怎么****倒不怎么在意。而凌云木我却连影子都没看到。大概忘了有我这个人吧。 所以现在,在我听到后宅的女人像炸了锅一样地嚷着:“王爷回来了。”时,我掏掏耳朵,一边想着这些女人的消息可真快,一边引燃火折子,轻轻放在那堆枯叶上面。 落叶很干燥,几乎立刻就着了起来,一缕青烟缓缓升起,逐渐变成一股黑色的浓烟。 我开心地掩着鼻退在一旁,看着这股烟笔直地升上高空,今天天气很好,一点风也没有,真是天助我也呢。 不多时,这回不光是女人,整个王府的人都沸腾起来,奔走相告,大喊着:“走水啦!” ××××××××××××××××××××× 宗政澄渊刚到门口,岳成歌就迎上去。 挥手让旁人退下,宗政澄渊边走边问:“她这几天如何?没闹出什么麻烦吧。” “回王爷。没有,就是……”岳成歌想了想,古怪地说:“就是扫了三天落叶。” “扫落叶?为什么?”宗政澄渊不解地挑眉问道。 “因为三天前王爷走后,沈夫人去见了白姑娘,让她打扫清安园的落叶。” “原来是那个女人。”宗政澄渊哼声道,又问:“让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属下惭愧。还是没消息。”岳成歌惭愧地说。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从没办过如此丢脸的事。 “如此,那就不要查了。”宗政澄渊脸色自若地说。 “为什么?” “既然本王查不到,干脆就让她自己说出来。” “是。”岳成歌想了想,还取出两张纸说:“王爷。这是查翻资料时找到的,是当时柳玉啼病重时的方子,据说是一个世外高人给的。柳家人怕她以后万一犯病,找不到当年那个高人。保存得很妥帖。还有一张,是笑缘商号清肃签的地契。您看。” “哦?”宗政澄渊接过那两张纸,仔细看了看。 一张是很旧的纸,颜色有点发黄,纸质也软得很。可是却没有丝毫破损,可见柳家人对这个方子的重视程度。 另一张看起来比较新,落款处用瘦金体写着三个大字:笑不归。 “这纸上有什么线索?” “还未确定。只是觉得这两张纸上的笔迹很相似。却又不大像。属下也是刚刚得到,还没来得及找人辨别。” “确是像一个人写的。”宗政澄渊将两张纸对比了一下,笑道:“一个是少年时,一个已经成年。少年时身体还未长成,与成年时相比,总是弱了几分。不过,大致上还是很相象的。” “如此说来……”岳成歌惊喜地想说什么。 “什么也说明不了。”宗政澄渊打断他,沉思道:“仅凭我们知道的这些事,什么都做不了。所以……” 还想说什么的宗政澄渊被突然沸腾起来的府邸打断,抬头四处一望,瞬间锁定了后园那滚滚升起的黑烟。 眼睛一眯,宗政澄渊危险地说:“成歌,那可是清安园的方向?” 岳成歌一看大惊,道:“不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走水了不成?” “你刚说,她住在清安园?”宗政澄渊盯着那股浓烟说。 “是。白姑娘就住在那里。” “走,看看去。”我倒要看看,你又在玩什么花样。宗政澄渊猛然一提气,纵身向清安园掠去。 ****************************** 各位亲们……留个言好吗?偶都快绝望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