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 第1章 夜逃 纪伊?和歌山境内,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和歌山临海,气候变化比内陆稍显和缓,雪也就下得不是十分凶猛,只软绵绵的落下,可是借着风势也渐渐的铺遍山峦。本应漆黑的深夜,因着高悬的满月和微弱的雪光而透着几分清亮,依稀能见着寂静的山路上飞驰而过的两匹骏马。奇怪的是,马匹由远而近听不见一丝清脆的蹄声,近前了才能发现,并非因为雪深,而是两匹马的四蹄都被绷上了厚厚的棉套子,落地只有闷闷的响声,不细听的话,很容易被风声掩盖。马上的两人都穿着黑衣,宽大的斗笠严实的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下巴。雪已经掩盖了山路,两人却熟谙的催马疾行,没有一丝迟疑。 行到山顶宏伟建筑前,两个人才勒紧了缰绳,无声的止住了累的只喷气的骏马。一前一后翻身下马,后者隐隐以前者为尊,走到一扇厚重的门前,前者将马缰绳递给后者,自己上前,两短一长的轻轻叩门,如此往复三次,厚重的大门微微的敞开了一个缝隙。应门的是个中年妇人,警醒的探出脑袋看了看门外,确定只有这两人两马,才将门推了个缝,示意二人入内。两人两马依次入内,大门重又掩上,好似不曾开启过,和歌山上依然轻轻的落着雪,真正的归于平静。 中年妇人谨慎的将人引到了一处寂静的院落,轻轻的收了油伞,而油伞上抖落的积雪,表明她已经恭候二人多时了。妇人又在院门旁张望了一番,才回身低声询问二人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路上遇到了麻烦?” “雪天路滑,加了几分小心。”打头的人恭敬答复道,听声音竟是个年轻女子。她的答复并不让妇人十分满意,只是想到两人的任务,她有几分急切的问“人呢?失手了?” 年轻女子利索的回复道“幸不辱命。”回头示意另一个人,那人会意,走到马旁,从马鞍上抗下了一个筒状包裹。也难怪妇人有此一问,黝黑的骏马上,乌黑的包裹,不仔细看,真是分不出来。看到那人利索的手法,却稍显粗鲁的解下包裹的举动,妇人的眉皱在了一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只在心里暗暗腹诽道,真是粗人,这辈子也就是供人驱使的命了。 那人显然没意识到妇人的不满,将包裹扛在肩上行至妇人面前,习惯性的噗通一声,将包裹摔在了地上。“啊!你!”妇人惊呼出声,随即掩上了口,保养的极好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那人。那人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却是领头的女子上前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对着妇人鞠躬九十度,恭敬道“还请掌院赎罪。”妇人气得浑身发抖,却顾不得教训两人,噗通跪到了雪里,急急的扶正包裹,解开了捆着的绳子。包裹散开,赫然露出了一个人,看那人溜光的头和身上的僧袍,竟是个年轻僧人。人已经失去神智,蜡黄的脸,紧蹙的眉头,双眼和唇紧闭,鼻翼微微扇动,却是进气多出气少。妇人见此,暗暗松了口气,人还活着,活着就好。 “来的路上颠簸,他吐了几次,我们……”领头的女子开口解释道,却被妇人抬手止住“此次辛苦二位了,这是主上的赏赐。”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两块银饼递于二人。 领头的人急忙跪下,埋首于雪地,诚惶诚恐道“供主上驱使,乃卑职们的本命,哪敢当主上赏赐。”跟她一起的女子也急忙跪了下来。 “主上贯是赏罚分明的,你们办好了差事,当得赏赐”妇人看看二人,心想也不算傻透了,还知道轻重。“只是”她略停顿,满意于二人的谦卑,继续道“把嘴闭严了,一会儿回去,何人问起都别乱说,莫坏了主上大事。” “卑职明白。”两人齐齐应了,也就双手举过头顶过了银饼,恭敬道“谢主上赏赐。” 妇人挥挥手,二人躬身牵着马,倒退着出了院落。妇人看看依旧昏迷的僧人,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低声道“谁让你生为男子,这就是命啊。”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僧人听。妇人轻轻击掌,不知从何处,出来两个年轻男子,跪地等候吩咐。“你们二人将人带下去。”两人得令,一个抬肩膀一个抬腿的抬起了僧人。 “小心些,别磕碰了。”想想此人来的路上遭的罪,妇人出声叮嘱道。两人鞠躬应诺“还有,将人看好了,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拿你们俩的命抵!”妇人的话里透出几分阴狠,让两个男子打了个哆嗦,差点儿将人扔到雪地里。妇人看着二人颤巍巍的退下,心想得赶紧跟主上回禀,主上等得怕是都心焦了,都怨这场雪,早不下晚不下的,耽误了行程,让人提心吊胆了半宿。只是谢天谢地,还是赶上了,松了口气,去复命的妇人,也就没有注意到,她走出院落后,一个人影迅速的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绘着银白芦苇的深棕色拉门缓缓拉开,稍做停顿,又缓缓合上。被炭火烘得暖融融的屋里,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翻阅信笺,极平常的容貌,有些微微发福的身材,穿着雪白的里衣,披着一件深棕色的絮棉吴服。一个着深蓝吴服的年老男子,跪着从榻榻米上行至中年男子身边,贴身耳侧,将刚刚来人的禀报,轻轻道来。 “我倒是小瞧她了,只当她是个没胆的,竟也能下这个决心。”中年男子听了耳报,只觉得胸口一紧,重重将手里的信笺拍在了矮几上,几上的灯火,明显的晃动了一下。 ”少爷又何须心烦,只闭了眼装不知道。”老人见男子没有出声,也就继续说“那人既是这么从角门偷摸被送进来的,索性让小姐得了手解了馋,说不定也就丢开手了,那人经此也失了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即使收进来,也不过是个侧室,再难和公子比肩。”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道“若真如你想的这样,也就罢了,只是,那人可不是后院里的那些没名没姓的贱民,由得我拿捏,妻主再宠,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男子又扫了眼被他放在几上的信笺,上面的内容再加上刚刚的事儿,他也就想明白了个中缘由。“也怪我,以为那人进了寺庙落了发,妻主的心思也就歇了,竟就这么搁下了。” 想妻主平时是个胆小的,竟没想到也能为了个男子蛰伏许久,大家都以为她掀过去了。可谁想到,被她逮着机会,出手倒是又狠又快,看来是真把人放在心上了。食指的关节在信笺上,一下一下轻轻的敲着。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妻主这次,倒也不只是为了色,她这是想财色兼收!可是,也因着这个,他才更感觉到危险。如果只是图色,得了手,新鲜劲儿过了,无非也就和后院那些落得一般下场。那人如今的身家,如果真被收了进来,马上让自己的地位变得岌岌可危。 老人服侍他已久,自是感觉到了他起了杀心,低声道“现在也不晚。”男子自然也知道老人在说什么“人都进来了,现在出手,晚矣!” “哪用咱们出手,那个心高气傲的,当年能自己剃发,今儿被如此羞辱,让他得了机会,还不得……”老人做了个切腹的手势。男子闻言,睁开眼,温和的笑了“我倒是糊涂了。”赞许的对老人点点头。老人得到示意,自是下去交代一番不说。 年轻的僧人悠悠转醒,一时混沌,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怎么会在这儿,他明明做完晚课,正要睡下。神志猛的回转,他一下起身,只觉得天旋地转,艰难的支撑住身体,干咳了起来。他想起来了,他被人劫了,一路被打横放在马背上,颠得他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他打量着周围环境,因为窗户微开,刚刚就是被忽然而来的冷风吹醒的,月光透过窗缝和风一起钻了进来,让他隐约看清了屋里的情景。他轻轻爬到拉门旁,用力推门,门纹丝不动,看来是被从外面栓死了。颓然松手,却因手划过的地方触及的纹路而停顿。 三葵图纹,他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敢出手。僧人攥紧了拳头,抬起头,事已至此,又何须顾虑这许多。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被灌进来的冷风吹的打了个寒战。寺内修行清苦,这件薄棉的僧袍,在这样的雪天显得有些单薄。 拴紧的门,却偏偏开了窗,怎么想都有些不合理,僧人在窗口稍作犹豫,随即摇摇头,又有什么,比他呆在这间屋里会遭遇的事情更糟心?他松了手里紧紧抓着的棉袍,心里不承认是因为厌恶自己呕吐的秽物,只道是过于厚重不便行走,就这么舍了御寒的棉袍,仅着薄棉僧袍,翻出了窗户。 窗外竟真的没人把守,僧人循着灯光照不到的暗处,强撑着一口气疾行。竟也走出了院子,只是,他也知道,他身处的这宅子依山而建,立于山顶,凭他之力,却也不好逃脱。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放弃,多拖延一刻,就多一分希望,多一分转机。他躲避着灯火,渐渐的竟也远离了主建筑群。 跑着跑着,雪竟然停了,月亮也隐入了云里,原本有些亮光的阴暗院落,忽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僧人猛然摔倒,又爬起来,就这么磕磕绊绊的不停跑着,即使看不到,他也依着越来越费力知道正在往高处跑。只是,摔倒后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渐渐的,他爬起来的速度越来越慢,匍匐在地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刚刚因为奔跑而冒汗的身体,一慢下来,立马被寒冷吞噬。他觉得腿和灌了铅一样沉,身体越来越僵硬,他觉得很累,眼里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模糊。 ”嘭“的一下,他撞到了一个硬物上,失去意识,再也爬不起来了。 第2章 救还是不救 老天爷好像在为难这个僧人一般,他失去意识后,月亮也慢悠悠的从云里踱了出来,温柔的月光洒在僧人身上,异样柔和。有了光亮,才看清,僧人刚刚撞到的,原来是一道门,虽然有些破败。此时,咯吱咯吱的,门竟是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女孩儿,从门内走出,推门受到阻碍,才看见了倒在门前雪地上的僧人。女孩儿十三四的年纪,身量却极高,大冷的天,一身单衣,光脚踩着个木屐,一头不算柔顺的头发乱乱的披在身后,眼神有几分呆滞,像是还没睡醒。似乎是感觉不到冷,女孩吹了半天冷风,才想起慢慢蹲下/身,用手指推了推僧人,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她又单手翻过僧人,伸手探了下鼻息,微微有丝热气。女孩儿皱了眉,像在思考问题,抬眼看了看下面晃动的火把,又看了看僧人,似是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清明的光亮。女孩儿直起腰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是毅然转身要走。只是一丝亮光映着月光晃了一下她的眼尾,她又回转身,确认似的,贴近僧人的胸口,顺着露出来的珠子,利索的牵出一串佛珠。她拿在手里,揉搓了一番,又举高对着月亮一阵看。重重的叹了口气,将佛珠塞回了僧人胸口,起身的同时,单手将僧人也拽了起来,拖进了破木门,用脚随意的将门踢上,隔绝了门外山下摇曳的火把。 女孩儿把僧人拖进院子,空旷的院落伫立着一座两层阁楼,不像宅内其他院落种花种草各种雅致,院子里只有几颗参天古树耸入云端。阁楼倒不像木门那么破落,展翅飞鸟一样的屋檐,檐下四角挂着雕工精美的铃铛,木质的游廊和窗格映着雪也不显得灰土,干净非常,只是似乎少了那么一点儿人气。女孩儿到了廊下,轻轻一提,将僧人平放到了齐胸高的游廊上。就手,就从地上开始捧雪。 “小姐,您大半夜的不睡觉,捡了个什么回来?”一个声音软糯的女孩儿,从一直开着的拉门里探出了头。圆圆的小脸,圆圆的眼睛,身上竟是裹了两层夜着,堆得只露出一颗脑袋,十分怕冷的样子。她的年龄稍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生死不明的僧人和从地上捧雪的女孩儿,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但除了好奇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示。 “捡了个麻烦。”女孩儿看着堆起来的一小堆雪,脱掉木屐,双手一撑,就上了游廊,懒得走只有几步远的巨石台阶。圆脸女孩儿看着她的赤脚就觉得冷,将夜着紧了紧,身子探得更出来了些,好奇道“这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女孩儿跪坐在僧人旁,一手拉起他的左手,一手抓了一把雪,就放了上去。圆脸女孩儿打了个寒颤,好像那雪是冰在她身上似的。“现在还活着,阿圆,你要是冷就把门拉上。”女孩儿用雪挫着僧人的手心,头都不抬的说着。圆脸女孩儿也就是阿圆,吐了吐舌头,看来小姐是有的忙了。她缩回了脑袋,不甘愿的将手从夜着里伸出来,拉上了拉门。转身回了空旷的屋里,依依不舍的脱了一件夜着,将剩下的一件夜着穿起,拖拉着衣摆,开始生火,今晚,是甭想睡了。 阿圆看上去软糯懒散,手里的活计却是麻利有序,不一会儿,屋里正中央的火盆子就被生了起来。伸手在炭火上烤了烤,阿圆满足的叹了声气。想想那个脸色铁青的僧人和小姐的赤脚,她又在火盆子上架了锅子,煮上了一锅热水。忙活完了这些,就着氤氲的水汽,阿圆满足的窝在火盆子旁,一手支着脑袋,不一会,就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瞌睡。 廊上的女孩儿还在用雪搓着僧人的手脚,严肃的小脸薄薄的覆着一层汗水,见僧人还没有转醒的趋势,女孩儿只得伸手解开僧人前襟,将一捧雪堆到了他的胸口。这人可不仅是晕倒在自家门口受的那会儿冻所致,这分明就是积欠着,这要再不醒,可就很难再醒来了。搓着雪的时候,女孩儿又看了眼从僧人胸口衣襟掉落在地板上的珠串,手下的力道和速度又加了几分。慢慢的,僧人的脸颊终于褪了青色,透出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光光的头上也隐约有了水汽。女孩儿吐了口气,将最后的雪捧到了僧人脸上。 “咳~咳~”僧人被呛到了,剧烈的咳嗽起来,只觉得身处冰火两重天,莫非已经身死,入了地狱?他终于恢复了肢体的感觉,蜷缩着翻向一侧,一双明亮异常的眼睛,直看进他心底一般,惊得他一愣。女孩儿轻轻拍了拍手里的雪水,站起了身,终于醒过来了,不白费她一番功夫。 僧人回身,惊觉自己的一身狼狈,散开的胸口,大半胸膛j□j了出来,脚也赤着,他用手拢紧领口,倒没想歪。女孩儿见这人倒也有趣,死而复生后,第一件事,竟是整理被雪水浸了以及一路跌撞,已经污不堪的僧袍。行为举止倒是透着一股从容优雅,让这件看似多余的事情,显出几分风骨。 “贫僧,谢过施主救命之恩。”僧人郑重跪好,将僧袍抿入腿下,双手交叠贴地,额头紧紧贴了上去,对着女孩儿行了个大礼。女孩儿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冷眼看着,拉门却是适时的推开了“醒了?快进来吧,粥煮好了。”随着阿圆的话,一股夹着稻米香的热气从屋里飘了出来。 也是此时,墙外摇曳着火把和吵杂人声,也越来越近,女孩儿伸手取下挂在廊柱上的竹剑,抱在了怀里“都进去吧。”她对着院子里的木门,背对两人道。僧人看着她高挑单薄的后背,有些愣神,随即倔强的抿起了唇。 “好嘞,这大冷天的,还是屋里暖和,少爷屋里请。”阿圆自来熟的一把拖住僧人,往屋里一带,后者被她带了一个踉跄,顺势歪进了屋里。阿圆麻利的一拉门,咣当一声,吵杂和寒冷都被隔在了外面。屋里点了几个灯笼,灯光柔和,锅里飘出粥香,热气蒸腾,和外面的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仿佛置身梦中。 “少爷请先换身干爽衣服,再来喝碗热粥暖身驱寒。”阿圆拿着一叠衣服,指了指几乎垂至地面的竹帘子示意道。僧人像是不习惯和阿圆说话,也不吱声,只伸手要拉门,想要出去。 “少爷出去又能如何?如果你是个有办法的,又何必晕倒在院子前面,给人平添这许多麻烦?”僧人难以置信的回头,看阿圆一脸和气的笑着,陪着她的圆脸,显得温柔可人。如果不是真的听到,他绝不相信,这么刺人的话,是从这个温和的女孩儿嘴里吐出来的。 “你赶紧换了衣服,吃了粥汤,发身汗才是正经。不然折腾了这么一场,若是病倒了,枉费小姐一番功夫是小,再去给你求医找药才是大!”阿圆微笑着说,将衣服塞进呆滞的僧人手里,连拉带拽的将他拖到了帘子旁。僧人眼神忽闪,终是没有坚持也没有和阿圆争就,拿着衣服,去了帘子后面。阿圆见他倒算识趣,也就晃晃的避开来,重新蹲在锅子旁,专心的搅动薄粥,防止粘锅底了。 僧人手脚倒也快,换上新衣,叠好旧衣,出了帘子。阿圆禁不住双眼一亮,刚刚倒没注意到,这僧人倒是好相貌,双目温润,五官精致俊秀,身材挺拔,全身洋溢着一种不过忍亵渎的高雅。想来也是,若不是相貌出众,怎么就被人惦记上,进而遭了难。她笑眯眯的接过僧人的脏衣服,示意他坐在火盆子边上取暖,顺便递上了一碗粥汤。僧人捧着碗,热量透过木质碗壁传到他手上,进而传遍全身,他双手捧粥,觉得心里身体都熨帖了很多,心,也没有刚刚那么惶恐不安,看着锅里翻滚的粥,看着一朵朵小花,沉稳了几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失了分寸,他平时不是这么容易失常的人。 僧人打量着屋子倒是宽敞,有百十坪全铺着榻榻米,连燃着火盆子的地方也不例外。只是除了他换衣的帘子,竟是没有任何隔断,帘子估计也是刚挂上的,看来这两个少女平时就在这个空旷的敞间里生活起居。这里不像住所,倒更像寺里的讲堂,空旷至极。 “外面的是?”他听着越来越清晰的人声,捧紧了碗,问道。 “那是我家小姐,行四。”阿圆和刚刚一般微笑着,但僧人总觉得她在谈及女孩儿的时候,眼睛亮了几分。 小姐,行四。僧人品着阿圆的话,蓦然睁大了双眼,手下意识的摸上了已经被他收好的那串佛珠。这天地,可真是小。当初那人送自己佛珠,他还不肯受,直到那人说权当结个善缘他才收下,也确实喜爱,才随身带着,却没想到,这么巧。 想来小姐刚刚施救,已经发现,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此物,是否因为这个善缘,才肯接下他这烫手山药。阿圆刚刚的话虽然过分,但却正中要害,他到了哪儿,谁救了他,可不就是替谁惹来了祸事。他想了想,又想起身,却看到了阿圆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阵心虚。想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但在这两个比他小的女孩儿面前,总感觉矮了几分。他要出去的心,又不那么坚定了。阿圆好像很信任她的小姐,再回想着那个女孩儿冷淡的双眼,僧人终于下定决心,坐了下来。 咣当一声,木门被一脚踹开,门外的攒动的火把,几乎能把黑夜点燃。“源六!滚出来!”为首的人粗声粗气的大喝道,这大冷天的,任是谁寻了这些时候都要有些恼火,再加上对着的又是这个身份尴尬的女孩儿。 来人三十多岁,一身武士装扮,一手武士刀,一手火把。大摇大摆不请自入的进了院子,她一进来,身后的扈从也呼呼啦啦的涌了进来,幽暗的院子顿时灯火通明。来人刚想再喝斥几句,忽然撞上游廊上抱臂少女的冷漠眼神,没来由的,心里有些发憷,清了清嗓子,才出声道“这里可曾有人来过。” “不曾。”被称为源六的少女想都不想随口答道。 “你胡说,脚印明明是在你院门口消失的。”来人大声呵斥,像是抓住了女孩儿的把柄。 “那你还问?”源六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噎得那人愣了半晌。屋内的僧人细心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扫了阿圆一眼,这对主仆,说话是一般的噎人。 “你!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进屋搜一搜便知。” “凭你?”女孩儿只是单纯的问道,不像是故意激怒来人,效果却出奇的好。 “给我搜!” “大胆!” “今儿也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敬你有个小姐的虚名,凭你也敢跟二小姐叫板?” 女孩儿犯了众怒,一时间乱成了一团,群情激奋,叫嚣声要把屋顶掀翻了。 僧人紧张的站起身来。 第3章 女孩儿的身世 外面却忽然没了动静,僧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阿圆在此时不经意的出声道“少爷安心喝粥吧。” 屋外,刚刚还神气活现的女子,此时一脸惨白,一滴汗珠从额头滚落,一柄竹刀直指她的鼻尖,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碰到眼前的竹刃。是的,竹刀本身不能伤人,但刚刚女孩儿从廊上的凌空跃下,刀风夹带的杀气,还有女孩儿此时毫无破绽的站姿,都让这些武士心里生出了怯懦和敬畏。时间好像静止住了,被定格在这里,但为首女子的头上,却密布越来越多的汗水,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窒息的时候,女孩儿出声了。 “想要人,让你主子亲自来。” 女孩儿收了竹刀,双手扶着刀柄,将竹刀拄在了地上。众人觉得如释重负,她们也是主上身边有体面的武士,如果真动手,结果败了,以后还怎么混啊。 “滚!”众人顺坡下驴,纷纷仓皇从院子里风一样的消失了。女孩儿轻轻吐了口气,转身一撑,上了游廊,将竹刀挂回原来的位置,拉门回屋了。 “来来来,喝碗粥暖暖身。”阿圆甜笑着上前,女孩儿本来想拒绝,最终却还是接了过来。女孩儿被阿圆拉扯着围坐在火盆旁,一口一口的喝着粥。僧人这时才真正看清了少女的样子,高耸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狭长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两眉直飞入鬓,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就是有些散乱。本就显得偏硬的长相再配着冷淡的表情,小小年纪就显得冷硬肃杀。 “小姐可认得此物?”僧人摸出佛珠,递到了少女眼前。 少女慢腾腾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空碗交给高兴的阿圆,才开口道“认得,不然干嘛多事救你。”僧人早料到是如此,但还是被女孩儿直接的说法噎住了。 “既然有这缘由,你就安心呆着吧,能过一日是一日。”女孩嘴上说着场面话,心里想的却是,都道她的身世是什么秘密,这不是人尽皆知么? “如能侥幸逃过此劫,贫僧定当全力报答。”僧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和风度,做出了郑重承诺。女孩儿没有问缘由和他的身份就救了他,自是不图报答,但他的家教和修养却不能让他平白沾这个便宜。 女孩奇怪的看了他半晌,僧人先前已经领教了她们主仆二人的毒舌功力,却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你们出家人也讲这些空话?”能不能躲过此劫还是未知,他都自身难保了,还开什么空头支票。 “噗~”女孩儿的质疑和阿圆的喷笑,让僧人的脸,瞬间囧得通红。 “累了一夜了,都歇下吧。”女孩儿对僧人说着,却让人觉得是说给阿圆听的。果然,后者兴高采烈的将僧人安顿到他刚刚换衣服的帘子后面,将火盆子也给他挪了过去,然后利索的扑哧扑哧熄灭了几盏灯笼,屋里快速陷入一片黑暗,倒也解了很多尴尬。僧人折腾了这么久,以为不能安眠,眼皮却是自作主张的垂了下来,没有一会儿,就睡熟了。 女孩儿披着一件夜着,半依在门旁,借着从窗格透进来的月光,看到熟睡的阿圆又将头往夜着里缩了缩,那处都看不出有人了,只有一团隆起的被子。女孩儿的目光温柔了几分,只是扫过挂着的竹帘,又冷了下来。她避世许久,却因为所谓的善缘惹了麻烦,平静生活即将终结。这是她不想的,现在想想,如果之前权当没看见那串佛珠,是不是就没了这些麻烦。 只是,女孩儿皱了眉,又想起了两年前,自己被从寺里接回来的那天。她怀着几分侥幸几分忐忑骑在马背上,远离了寺庙,因为心中有鬼,和那人分别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鬼使神差的她回了头。那人就站在那里,不悲不喜,比她更像个局外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 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个严肃寡言的父亲,送自己上了装满新兵的火车,也是这么站着,一直到她的火车走远。父亲不是一个温情的人,甚至有些过于严厉,但她还是从他的目送中,感觉到了满满的关爱。女孩儿是莫名其妙穿越来的,她不属于这个时空,醒来就看到了那人,她知道那人是这具身体的父亲,所以,她就更不敢说什么。只是,从那一眼开始,她就一直有种负罪感。穿越非她所愿,这身体的主人也不是被她害死的,只是,对那人,有种说不出的亏欠。她什么也不能说,也做不了,只能好好活着,为自己,为自己遥远时空的家人,还有替这具身体的主人,好好活着。 她来的这个地方很奇怪,是幕府时代的日本,即使历史知识再寡淡,这点儿常识还是有的,但是,现实生活又和常识出入颇大。这里,有一种名为“赤面疱疮”的恶疾在流行,患病者无一例外皆为男性,此恶疾顽固难治,致令死亡人数不断攀升,更令日本国内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人渐渐的走上了舞台,男人因为短寿和高死亡率,成了女人的附庸。每每想到这儿,她就头疼,她不仅穿了,还穿到了鸟国,还穿成了女尊。 她现在叫源六,土得掉渣的名字,类似于国人给孩子起的狗蛋之类,名贱好养活,反正在这个时代,名字大都是随便起的,姓那是特权阶层才能有的奢侈东西。她穿来的时候十二岁,跟便宜爹住在寺庙里,据说之前也一直是。日本女孩儿十二岁就算成人了,这身体的本尊也是成人后出了意外,她就穿了过来,没两个月的时间,伤刚养好,就被便宜娘接了回来。 好吧,她在快速的学习和接受着新的生活,但饶是在信息量大千奇百怪的现代长大,对这里的生活,也有些接受不来。她便宜爹是和尚,便宜娘是纪伊藩主,爹出家前是她娘的众多侧室之一。在这里,不是谁都能出家的,那寺庙里简直是藏龙卧虎,不是某某某的私生子,就是某某某的前爱人,大多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想来今儿救的这个年轻僧人身份也不一般。 她娘生了四个女儿,活了仨,大姐纲教,四十岁;二姐赖职,三十八岁;她行四,年仅十四,是老来子,她便宜爹的年纪和二姐一般,两个姐姐的父亲都是侧室,各不同。索性这个时代还是女人产子,没有雷到底,只是自有一套办法确认孩子的父亲是谁。自从被接回纪伊城郭这两年,就一直生活在这个遗世独立的天守阁里,身边只有阿圆陪伴,所谓的亲人,她见的次数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便宜爹,她更是没本事也没办法联系的,只是下了决心要避世而居的。 说起她穿越前,那和现在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她父亲有仨儿子,她也是老来子,为此,母亲把命赔上了,他们兄妹四个倒是一母同胞,父亲和哥哥们也疼她,只是一个是年龄差的远,再就是家里没个女人,谁也不会当妈。更何况,他们是军人世家,做事说话一个比一个简洁冷硬,再加上几年军旅生活下来,直接导致了她现在这样性格的形成,想事情简单外加寡言少语。也幸亏如此,她才耐得住这异世界的两年寂寞生活。 女孩儿抱臂想着,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都是从阿圆不知从哪儿给她抱来的书里得来的,家里的消息阿圆倒是百事通,但她之前也不感兴趣,多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但也大概知道大姐是惧内的,二姐是好色的,这次救下僧人得罪的估计就是二姐了。明儿估计自会有人来告诉她更多,现在多想无益,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吧。 一屋三人俱是一夜好眠,僧人是在一阵饭香中醒来的,他没料到自己竟然睡得这么实。起身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和盖在身上的夜着都哏哏的,想事昨夜发的汗,也是年轻,这么折腾一场,发了场汗,身上竟也轻松了,没有什么不妥。 听着帘子后面有响动,阿圆轻快的问道“少爷可是起身了?”僧人看着潮湿的衣服和夜着有些为难,阿圆却不避讳的掀帘子自行进来了,想来是仰仗着自己年纪轻。僧人倒也没什么不悦,一是人在屋檐下,二是这主仆两人都让他觉得,人虽直率了些,却没什么恶意。阿圆摸了摸夜着,甜甜的笑了“着凉最容易落下病根,汗发透了也就好了。”边说边利索的放下了手里的托盘,将里面的干净衣服摆在僧人面前,随手就把夜着叠了放进托盘里。 “这是下人穿的衣服,少爷别嫌弃,好在干净暖和也没人穿过,您把身上穿的换下来,和昨夜的僧衣一起,我就手给您洗出来,火盆子一哄,明儿就能穿了。” “有劳姑娘了。”僧人像是极习惯人服侍的,在寺庙这么清苦的地方也没磨去他身上的贵气。阿圆倒是满不在乎的撩帘出去“锅里熬着粥,想你昨儿颠簸一日,也吃不下什么,先喝粥将养几天吧。”僧人道过谢,听着拉门的声音,屋里一片寂静,想是怕他觉得不便,独留了他一人在屋。僧人换好衣服,将脏衣服折好放,撩帘出来,一看屋里果然就剩他一个。想了想,回身将竹帘子卷起系好。看了看锅里的粥,觉得肚里饥饿,却不知道此间主人用过了没,不好贸然取用。来到门边,轻轻推开了拉门。 迎面灌进来一股凉风,寒冷却带着树木独有的芬芳让人精神一振。院子里的积雪早已除尽,规矩的堆在树下,阿圆挽着袖子,在院子里洗衣服,盆里冒着热气,偶有不容易洗的地方,还用木棒槌两下。而四小姐源六正在晨练,上着棉质吴服外褂,下着小仓布和服裙裤,均是粗糙耐磨的料子,却也是一般有身份的人不屑于穿的。想想四小姐的身世和在府里的尴尬地位,僧人对于自己替她惹的麻烦,又多了几分自责。 僧人出来看了这半天,竟是谁也没注意到他。阿圆洗她的衣服,四小姐练她的剑,只是,她的修炼方式很奇特,执剑而立,却久久没有动。僧人倒也看的入迷,一人一剑和周围的树木、风、气流融为一体,院子里的树木都不像时下贵人们喜欢的修剪成奇怪扭曲的形状,而是笔直笔直的立着,现在看来却格外的自然古朴。 阿圆槌衣服的砰砰声,偶尔响起,整个院子遗世独立,显得宁静而美好。僧人的心,从没有像此刻这么平静过。他在看风景,也有人在看他。阿圆用光裸的小臂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水,撇了眼看着小姐两眼放光的僧人,眯着眼睛笑了,里面有几分不怀好意,阿圆长得喜相,不笑的时候也像带着几分笑意,有什么心思,旁人不容易察觉就是了。 “笃,笃,笃”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平静。阿圆放下木棒起身,随意把湿漉漉的手在深色吴服上蹭了蹭,就要去开门。源六也收了剑,想,该来的终归是来了,能等一夜,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啊?是您?”阿圆惊奇的声音响起,源六和僧人都往木门望去。 源六奇怪的皱了眉,来人竟然是她? 第4章 该来的和不该来的 “总掌院!”阿圆惊呼过后,觉得失态,赶紧掩口,深深鞠躬。 被称为总掌院的,是纪伊城郭的总执事加纳政直,总管着内外事务,是藩主身边最得用的人。因为藩主年纪大了,慢慢倚重长女,逐渐脱手藩里的事,总掌院也就随着一起淡出众人视线了,但是可没有人敢小瞧她。来的竟然是她,难怪主仆二人惊奇了。 “四小姐。”加纳政直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梳了个髻,没有一丝乱发,一身灰色吴服一个折都没有,恭敬的站在院门外,向源六鞠躬九十度。阿圆赶紧侧开身子,也跟着鞠躬。源六微微躬身回礼,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一直这么古怪。 两年前,就是此人将自己接下山的,对着自己的父亲,行的是主仆大礼。父亲交代的极少的几句话里,也是对此人满满的信赖。这阵仗倒是让预备打场硬仗的源六,有些糊涂了。 “四小姐,藩主大人前院议事房有请。”加纳政直直起身子,微微侧身抬手示意。看意思是马上就走,对院子里多出来的僧人也没有表示任何异议。源六一愣,来了这个时空两年的时间,她对这些岛国人的礼仪多少有些认识,都是极重视仪表的,低头看看这身被阿圆诟病好多回的粗糙衣着,还有光着的脚和陈旧木屐,又看了看加纳总掌院的坚定态度。整了整衣服,大步上前,路过阿圆身边,将竹刀递给她。阿圆双手向上,小心捧着,没有了昨晚的没大没小的样子。 加纳总掌院让源六先行,微微落后一个身子,紧随其后,临走,扫了阿圆一眼,似是含了几分满意。阿圆一直弓着身子,直到小姐的木屐声渐渐听不到了,才微微抬头,抹了把汗暗暗吐了口气。 源六哪里知道议事房在哪儿,不过是总掌院在后面及时提示,才一路行来。沿途,她隐隐觉出了几分异样。纪伊藩主的城郭,在这个等级分明的时代,除了战争,没有什么宵小之类的敢来,平时自然是松散的很。今儿却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赶上天朝有外事活动的级别了。一路到了一个院子门口,才被武士打扮的人拦了下来。 “这是纪伊藩主四女,还请通禀。”加纳政直看着源六不解的样子,上前鞠躬道。武士微微躬身回礼,扶着腰里别着的武士刀,大步走进了院子。 “四小姐等会儿见了里面的人,一切如常即可,不要慌张。”加纳政直低声提示。源六有些明白过来,估计里面是来了贵客,便宜母亲是藩主,也算是个土霸王,就算她对这个时代的层级不是很明白,也知道在自家院子里还得通传,必定不是什么一般人物。 “总掌院和四小姐请进,主上有请。”那武士来去倒是飞快,低头行礼。源六大步上前,自家院子,虽说没来几次,但占了地主之谊,还是有几分底气的。院子里的阵仗更是严整,两排武士两两对仗,穿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发式,很有气势。只是在这几步之间,源六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武士应该不是自家的,但为什么她们的制服上,会有和自家一样的图纹标志,三葵图纹?她皱了眉,回头该找本族谱类的书看看。 她脱了木屐,上了议事房的游廊,规矩跪好,等候传召。说是“房”其实比她的院落还要讲究,门廊飞檐的雕刻的尤为精致,规模也大上许多。隐隐能听到里面的声音,听上去,说的挺热闹挺开心的,不时有笑声朗朗传出。金色的拉门一推一合,出来一个穿着厚重吴服的年轻女子,和服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还称为吴服,估计是和天朝传过来有关系,日本人还算讲究,没说和服也是他们发明的。 年轻女子穿金色菊花花纹、红面绿里的外衣,其内穿白色褂衣。配色虽然扎眼,倒还算和谐,只是梳得油光光铮亮的发髻上,前六后六的插了十二根大大的金簪子,和折扇的扇骨似的,发髻当中一个发梳,也是金光灿灿,像个开屏的孔雀。源六饶是淡定性子,也差点儿笑出声。 “将军大人有请。”年轻女子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嘲笑了,还颇有优越感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源六。修的细细的眉毛微微挑起,涂得红艳艳的小嘴不屑的撇了一下。这穷酸的打扮如果不说,谁相信是藩主家的四小姐,简直就是个下等人。心里想着,行动自然也就带了几分轻慢,转身进了门,也没有引领源六。 源六看着女子的背影,想“将军”?现在是幕府时期,将军岂不是权利塔的塔尖?这么尊贵的人来这儿干嘛?难道是巡视?恤下情?怎么想怎么奇怪,随着这些想法,家里三葵纹的纹章又跃入脑海。源六看看游廊上隔三步跪着一个的下人,站起身,随着女子进了拉门,身后的拉门缓缓的合上,源六进入了议事房。 源六入内,只觉得一直浓的扑鼻的香气夹着热气扑到脸上,让她呼吸一窒。此时的人喜欢熏香熏衣服熏被子,什么都是要熏一熏的,她的院子她说了算,阿圆和她争就了几次落败下来,也就随了她的意。倒让她忘记了这里人的习俗,她也就轻轻用嘴喘气,闭了鼻息,最后又选择了保险的办法,跪在了拉门边。 “呵呵,将军大人您看,藩主家的四小姐真是有趣”听声音是刚刚的女子,尖着嗓子笑着“知道的是摄于您的威严,不知道的还当是不懂规矩的”源六正努力的屏住呼吸,用嘴喘着气,倒对女子明显的嘲讽没上心。她刚刚进来时打量着一屋子怎么也得有二十来号人,除去跪在贵人身后的仆人不说,没穿礼服的男子女子也是有几个,偏偏是她出来游廊传自己进来,想也知道身份也贵重不到哪里去。不过听她的话,是将军身边服侍的倒也是了。 “侧用人大人何必拿个孩子取笑,将军面前谁人又能不失态?”一个温和的女子声音帮源六解了围“藩主大人,此女可就是您的四女?” “正是。”源六母亲大人的声音响起,浑厚而低沉“将军大人见笑了,小女粗鄙,疏于管教,如果不是老中提起,又怎会传召她来,在下还怕污了将军大人的眼睛。” 源六和作为藩主的母亲大人见面不过一次,是在她回了城郭一个月后。她因不适应和不熟悉,再加上被唆使的下人的轻慢,惹了无数的笑话。母亲召见她的时候,她依常理判断,以为是替她撑腰,哪知道是被叫去训诫了一番。源六对这个时代都是陌生的,更何况是前身都没见过的母亲,谈不上失落,只是想到了寺庙里前身的父亲,多少有些替他不值罢了。 纪伊藩主看了眼散发赤足的四女,双眼像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出声吩咐道“源六,过来给将军大人磕个头。”这话听在源六耳朵里,倒也算是条清晰的指令。她站起身走到主位前,跪下来磕了个头,头一直是低着的,眼睛也没有扫屋里的人。直起身子还想,好在日本的建筑,生活习性都有迹可循,规矩严谨,知道一个屋子的朝向尊位,也就知道了所有的。源六还在心里感到庆幸,却没看到一屋子人活像见了史前怪兽的惊恐眼神。 屋里的人只看到了她披散的头发和赤足,还有在将军面前竟然敢直立行走而未曾膝行,又哪里知道源六本尊连跪都嫌别扭,能做到如此已经很不易了。 “呵呵,倒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唯一坐在上位上的人出了声,有些慵懒,但是缓慢的节奏依然透露出上位者的优越感“抬起头来,让本将军看看。”源六依言抬头。不知道颠了多少层的锦垫上,盘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紫色的纯色常礼服内搭红色褂衣,平整的交领里露出白色的衬衣边,金色的宽腰带上系着绿色的装饰绳,大冷天的还摇着一柄金色的扇子,扇面上画了个火红的太阳。 老人的皮肤已经松弛,绾成高髻的头发已经雪白,带了顶金色的头冠扣住高髻。再想想她身边女子的穿衣打扮,想来老人是个喜欢喜庆颜色的。只是这位将军大人,高颧骨,鱼泡眼,本来就宽的嘴因为松弛的肌肉嘴角向下垂着,说不出的刻薄。源六倒还坦然,任将军大人打量着,她也不客气的看着。 将军大人倒也没有什么不悦,一辈子都被人恭维着,越到晚年越不让生人近身,惯用的又都是亲信听惯了顺耳的话见惯了顺服的姿态,猛然看见源六,还是极新鲜的。更何况,源六有副好相貌,眼神清澈不闪烁,没来由的惹人喜爱,看的人心里一颤。 刚刚传源六进来的女子正跪在将军膝侧,偷偷抬眼瞄见了将军混沌双眼里的趣味,心里一颤,又看了看跪得笔直的源六,心想,可不能让这么个粗鄙女子得了将军的青睐。想着,就掩嘴轻笑道“刚刚倒是不曾发现,四小姐倒是一副好相貌,只是,怎么头发也不梳足袜也不穿一双,这大冷天的,还请将军慈悲赐她一双。”说着话,还撒娇似的用手扯了扯将军宽大的袖子。 将军大人听她一说,倒也注意到了源六的打扮。各家的事,她自是也知道一些,只是没料到光贞作为纪伊藩主,贤名在外对内却这么苛刻,但再想想源六的身世倒也释然了。可看着源六大冬天的光着个脚,还是起了怜惜之心“光贞,本将军倒是羡慕你有三个这么出色的女儿。” “将军大人不嫌弃罢了。”纪伊藩主微微垂首致意。 “可曾元服?取了什么名?”将军大人和蔼的问着源六,后者只是皱眉,对将军的问话很不解。“之前一直养在她父亲身边,就随便起了个名‘源六’,元服已有两年,只是未曾取名。”藩主大人替源六答道。此时的源六还不知道,日本女孩儿是十二岁元服,类似于成人礼,一般是在初潮之后。起名,是很郑重的事情,她现在的源六,算不得正经名字。这也能看出,家里人对她的轻慢。元服礼其实源六的父亲在寺庙里替她做过的,只是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是源六穿越来之前的事情了,她自然不知道。 “哦,她也算成人了,怎能如此”将军上了年纪,心软了,刚想劝劝,但也知道别人家的内务她也不好插手。正思索间,跪在她右侧下首的人道“将军何不赐名?也是此女的一场缘法。”听声音正是最初替源六解围的人,源六转头看去。 那人四十多岁年纪,墨绿色常礼服嫩绿色褂衣褐色的宽腰带显得人内敛而有亲和力,只是不知道她为何总是帮自己,源六这么不熟悉人情世故的都看出来了,一屋子人精自然也都看出来了。有几道目光都去打量她,那人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对着将军大人拜了拜。 “不妥,四女父族低贱,担不得将军赐名”藩主大人出声阻止,看到将军明显不满的眼神,她又出声道“名字倒是现成的,循着她二姐的例,叫‘赖方’即可。”藩主大人倒是不十分忌惮将军的样子,对着源六道“自今日起,你就叫‘松平赖方’了,可记清了?” 源六点了点头,应声道“记清了。”从今儿起,她就叫赖方了,倒是和她二姐赖职,只差了一个字,只是不知道长姐为什么叫纲教,日本人的起名习惯她也不得而知。咂摸了一下,‘松平’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姓氏,至少她不熟悉。 将军温和道“不错不错”从面上看,没有任何被藩主打断的不悦“那本将军也送份礼,赐你越前葛野郡。”众人一惊,这么一来,源六,不,应该叫赖方了,就有了藩地,也算是个藩主了,当然,只有三万石,和她母亲纪伊藩主当然不是一个级别的,相当于喜马拉雅山和一粒小石子的差距,但是,她有了藩地成了领主,虽然不用亲自前往管理,自有人替她去,她只是收税,但是这就是跻身于大名之列了。 跪于藩主身侧第二位的二小姐赖职恨得直咬牙,她已经年近四十,上头压了个什么都比她优秀的大姐,她也就认了,可这个野种,居然才十四岁,就和她有了相当的地位,自己也不过就有越前丹生藩,三万石而已,仅多了个左近卫权少将的虚衔儿。说着,狠狠的打量了一眼一直在偏帮那个野种的大久保,也就是跪在将军大人右手边第一位的那个墨绿常礼服的女人。 赖职此时心里又惊又怕,大久保该不是知道了什么吧?她是将军大人新近开始宠信的人,短短几年就跻身于老中队伍,那可是将军内阁,仅列几席,这个大久保忠朝已经隐隐列于其他几个老中之前了,幸亏现在取消了大老的位列,不然,将军对她的宠信很可能让这个位子落于她手。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赖职出了一身的冷汗。此人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知道的话,不应该到此为止只字未提;不知道的话,她又何必偏帮那个野种。 像是为了解答她的问题,大久保忠朝出声道“属下有事回禀!” 第5章 莫名其妙的进展 将军大人收了折扇,她自然也看出了大久保一直对四小姐的偏帮,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会想起来要见什么光贞的四女儿。 大久保忠朝行了大礼,叩首道“属下本来想先引得将军大人见了四小姐,再私下回禀此事,实属家丑。但将军现在赐了四小姐领地,小姐身为领主自然进入大名之列。属下也就顾不得丑,现在就向将军大人回禀,绝不是之前有意欺瞒。” 屋子里本来就寂静,现在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了。二小姐赖职的脸已经煞白,虽然还是跪着,身子却已经软了。她知道了!而且还要在将军大人面前提起!而她身后跪着的田,也就是她的正室,也变了脸色。真没想到这个大久保忠朝是个这么不顾脸面,下手又极狠厉的,自己也是低估了她对儿子的疼爱,没料到她敢在众人面前撕破脸去说这事,只是不知道,她会如何说,又落得个怎样的下场。早知道,她还不如出手杀了那人,也好过他活着惹人怜惜,毕竟一个死人,不值得他的家人替他冲动出头。而现在,他活着,他的家人就要为他以后的日子去搏。 藩主光贞处变不惊,她身旁的长女纲教只是微皱了眉,而纲教身后的正室鹤扫了眼周围人的表情,只是微微笑了笑。而事件的当事人,还是一头雾水的跪在将军面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忽然就叫松平赖方了,然后封了个什么她也不知道的东西,也没有人让她谢恩,然后这个一直在帮她的人又说了奇怪的话,然后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凝固了。 将军大人坐得高,迅速用她的鱼泡眼扫了一圈众人的神态,又唰的一下,展开了折扇,笑道“不知道忠朝要回禀的是何事?” 大久保忠朝将额头贴紧手背,再行大礼“属下夫君早逝,只得一子一女,爱若生命。”二小姐赖职的脑袋嗡的一下,再也听不见大久保忠朝后面的话了。“吾子为父祈祷,已经入寺修行三年有余,谁知道涉世未深,轻信于人,近日与人私奔了。” “他今年多大了?”将军大人摇着扇子问。 “十九” “倒是把最好的岁月都蹉跎了,不过,这样看来如果对方不是人品太坏,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将军有些惋惜道,这个年代,男子多为十三四岁就结婚,女子多为十六岁结婚,一般的婚姻模式都是女大男小。这大久保忠朝的儿子十九岁,也算大龄剩男了,只是市面上男少女多,也剩不下就是了。“咦,依着你先头的意思,莫非这人是四小姐不成?”将军想起大久保忠朝提起此事,是在封赏之后。 “正是,这样未经双方长辈同意的‘浮着婚姻’,依着属下是不肯认的,只是想先禀了将军大人,请您示下。”大久保忠朝说着,扫了藩主光贞一眼,里面的不满,溢于言表。 新晋的松平赖方,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救的那个僧人还真是有来头,也是个大麻烦,够烫手的。只是,这事才发生一夜,此人的消息可真够快。还有,对方的消息明显有问题,明明自己是救了她儿子,怎么就成了偷香窃玉的无耻之徒了?饶是她再怎么做好事不留名不图回报,也受不了事主往她身上扣屎盆子,这不成了扶摔倒的老奶奶了么?多寒心啊。 松平赖方权衡了一下,想是不是该为自己辩驳几句。话还没出口,她的便宜母亲倒是讥笑出声“哼,大久保你教的好儿子,不知廉耻,倒赖上别人了,我家的阿猫阿狗都不是你随便能欺辱的。”这倒是替松平赖方辩白了,可话里的轻蔑,让人怎么听都不舒服。大久保脸色一僵,还不等她说什么,藩主光贞又接着咄咄逼人道“将军大人,此事我本想压下,已经明确回绝过的。谁知道大久保倒是好意思开口提起,无非是想借您的威势,让我屈从,我明白的说,他们俩这‘浮着婚姻’,我是肯定不认的。” “你!你,莫欺我大久保家无人!”大久保被人指着鼻子骂,哪里还沉得住气,咬牙切齿道。 藩主光贞不以为意道“大久保,别忘了你是什么出身,你除了是将军的老中,还是我纪伊藩士!你的根基在此!信不信我将你家族从纪伊藩士谱牒中除名!” “你女儿不知廉耻,欺骗我儿子,人都跟你女儿走了,你还想不认?” “大不了赔你些钱财,权当破财消灾了,儿子你领走,我们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两个极有身份的人,就这么直白的在将军面前吵了起来。松平赖方轻轻挪了挪跪得有点儿麻的腿,看了看说得唾沫星子四射的两个人,又偷偷看了看座上的将军大人,有个念头在脑海闪过,却快得没有扑捉到。 “好啦,好啦。”将军看她们吵了半天,才出言阻止道,心里的那点疑虑也被她们俩吵得没剩多少了“就准了她们俩的婚事,你们两家结个亲家吧。” “不可!”两个人异口同声道,这时候倒一致起来。 将军觉得有些闷热,用手松了松领口。毕竟尊卑有序,她示意藩主光贞先说 “将军大人,看您亲自保媒,这事我勉强认下,可是,正室,那是不可能的,只能为侧室。“ “光贞,你欺人太甚!我大久保家的儿子给你家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小女儿做侧室,你白日做梦!你还想给她找什么样的贵人做正室?”大久保忠朝红了脸的吼道,毕竟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松平赖方在这儿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光贞的决定简直是让人难以接受。她堂堂老中的儿子,就是嫁给有实权的大名做正室都是绰绰有余的。 将军却在此时出声道“忠朝啊,年轻人‘浮着’在先,毕竟德行有亏,光贞的四女儿虽然式微,可光贞家毕竟是御三家之一,也不算慢待了你儿子,就依光贞所言吧。”一屋子人脸色各异,将军一锤定音。多疑如将军,至此,对大久保和藩主之间可能预先有勾结的那点儿小猜疑,也彻底打消了。就目前的架势,这俩虽然成了亲家,可这仇也结下了。制衡之道,将军自幼熟知。 光贞虽然还有不满,却对结果勉强接受“属下谢将军大人为小女保媒。” 大久保忠朝憋的脸色通红,却也被“御三家”的说法震慑住,再不满意,那就是质疑将军的威仪了,只得生硬道“谢将军保媒。” “哈,这多好,我再赐他们些财帛,赖方啊,快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的爱人去吧。”将军大人倒是开怀的笑了。跪在她身后的那个年轻女子见将军高兴,趁机上前,有几分亲昵的扯了扯将军的宽袖“将军一路辛苦了,还是让属下服侍您休息一下吧。” “请将军移步正殿休息,稍后属下安排洗尘宴,还望大人赏光。”藩主光贞恭敬道。一众人也都俯下身子再行叩拜。 “也罢,你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有些疲倦了。”将军大人扶着年轻女子的手起身,示意道“你们也都散了吧,稍晚些宴上再聚。有什么话,也那时候再说吧,呵呵。” 将军大人从左侧拉门步出,随侍们也膝行而出,大久保看也没看光贞一眼,甩袖而去。光贞在长女纲教的扶持下起身,冷冷的扫了还摊在榻榻米上,不知所谓的次女赖职一眼,出了议事厅们,侍从们也撤了出去。 松平赖方看看四周,自己也就是初中生的年纪,已经有了个丈夫,职业是和尚,唉,耸了耸肩,看便宜母亲的眼色,二姐的所作所为她未必不知,做了这个决定,可能是出于家族的考虑吧。她想,既来之则安之,多想无益,回去和阿圆唠唠去,说不定很多云里雾里的事情,就清楚了。阿圆可八卦呢,上至大姐二姐内衣的颜色,下至侍从的房中事,没有她不知道的。她站起来抖了抖腿,看也没看二姐和她丈夫,轻快的走了。空旷的议事厅里,只余下二小姐赖职和她的正室田,俱是瘫软着。 赖方出了议事厅,就往城郭的最高点,她寄居的天守阁而去,走到一个隐蔽的廊下,身子却是一顿。她下意识的闪身到游廊柱子后面,不是她有什么龌龊心思,而是刚刚入眼的画面,气氛过于暧昧。一个是将军身边那个年轻的女子,另一个,赖方皱眉想了想,应该是她大姐夫。 那个趾高气扬的女子,此时正弓着身子,姿态谄媚的对着男子。“鹤君一向可好?将军大人虽然不说,心里却还是很记挂您的,您何不主动去将军身边服侍?” 因为正对着赖方的方向,她清楚的看到了鹤眼里的不屑。鹤,快四十的年纪,时间却对他很宽容,给他添了优雅而没留下什么痕迹,脸庞俊逸身段清瘦。 “还是侧用人你,去好好服侍将军大人吧,本公子的事,不劳你操心了。”他掸了掸银灰色绣着白色菊花的袖子,像是刚刚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招呼也不打,转身走了,只留下侧用人一个。侧用人柳泽吉保恨恨的起身,看到鹤走远了,才咬牙道“看你得意到几时!总有你求到本大人的时候!哼!”向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第6章 来如此 鹤,拖着长长的礼服,一步一顿的走着,轻盈优雅。回到屋里,他的妻子纲教已经换了轻便的吴服,端正的坐在矮几旁处理藩内事物。见他回来了,将手中册子放下,起身迎了过去。 “鹤。”纲教四十岁,保养的也不错,藩主家的这几个女儿,样貌都不差,纲教身为长女,又接手藩内事务多年,看上去显得格外严谨端正。她素来是个极讲究规矩的人,难免有几分不近人情,只是现在望向鹤的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藩主长女的惧内,和她的为人公正一样出名。 纲教看出来,鹤的心情很不好,她轻轻叹了口气。鹤的教养极好,又有几分上位者的冷傲,旁人很难从他的神态中判断他的喜好,可是,纲教总能分辨出他的微妙情绪。 鹤将双手展开,任两个清秀的男子将他的外褂除去,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将这件做工繁复质地精良的袍子折好,就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说“拿出去烧了,别再让我看见这件外褂。”服侍他的人像是习惯了他的奢侈和喜怒无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恭敬从命。纲教知道他这是气恨了,挥挥手示意仆从们退出去,一屋子人机灵的撤了个干净,体贴的把门给他们拉好。 纲教从十字架式的衣服架子上,取下了水蓝色的薄棉袍,亲自上前,替鹤穿在了身上。鹤坦然的伸开双臂,任纲教服侍着,十分自然。纲教替他穿好袍子,又转到他身前,替他松了宽缠腰,折好放在了榻榻米上。鹤冷冷横了纲教一眼,歪靠在了纲教处理公事的矮几上,看了看堆得山一样的册子,心烦的用手一推,哗哗啦啦倒了一地。纲教好脾气的从温着的茶壶里,倒出杯微烫的水,递到了鹤的手里。 “让你为难了。”纲教见鹤接了水,慢慢啜饮了一口,心下一松,知道他还没气恨了,还是肯搭理自己的。 她不说倒还好,这句话一出,把鹤压下去的火又激了起来。啪的一声,将细瓷的茶杯摔在了矮几上,水溅了一片。“这么大的篓子也敢捅,还想我替你们瞒着,我就这么像傻子嘛?”纲教赶紧拉过鹤的手,细细用帕子擦了,看没有烫着,才放心的收了手,又去倒了一杯水,塞进了他的手里。 “知道让你夹在中间难做了,可谁让她是我妹妹,母亲这些年上了年纪,越发心软了。”纲教歉意道。鹤握着手里的杯子,觉得热乎气一直熨帖到心里,气焰矮了几分“明明是老二做的孽,却让我们跟着担惊受怕,母亲真是愈发的让人看不透了。” 纲教知他消了火,赶紧挨到了他身边,道“罢了罢了,让她记得这次教训,以后也不敢这么胡闹了,再说,母亲估计也是心疼老四,替她结个好亲,以后也不必挂心她了。” 鹤在心里叹了口气,纲教正直的有些憨,他不只为了母亲的隐瞒而气恼,这件事情下来,老四倒是成了最大的赢家,老中的独子做侧室,以后这个赖方,要娶个什么样的正室。老四的身份尴尬,接回府他也没多过问,看母亲的态度也是远着,以为只要面上过得去就行,从今儿这事儿来看,他之前,倒是料错了。老四赖方,他还得再细看看,还有探探母亲的底。只是这些,没法跟纲教言明,她是个待人亲厚又守规矩的,即使说出来,她也会觉得母亲为老四安排下一门好亲,无可厚非,更远的,她不会去想。心思飞转,也不过一息间。鹤腾出一只手来,拉住了纲教的手“哎,也是那位多疑。你今儿也辛苦了,祸又不是你闯的,倒让你跟着担惊受怕,还在我这儿赔小心。” 纲教听了鹤的话,觉得他善解人意又体贴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十分受用“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我是长姐,自然多承担些,没看好赖职,也有我的责任。”鹤心疼她,气恼的横了她一眼,纲教只觉得甜到心里。“今儿让你难受了,你本就心情不好,还要担着这事儿,那边,你不去看看么?”纲教心疼鹤的隐忍,轻轻问道。 “自有人上赶着跟着伺候,哪里需要我去。”鹤知道纲教心疼自己,心里软了下来,看着被自己弄乱的矮几,有几分尴尬,这么多年了,难为纲教总是包容他的坏脾气。“喊人来收拾一下吧。”纲教见他素白的脸微微泛红,心里一热,忙道“我收拾,我收拾,哪里用他们来。”熟练的收拾着杂乱的矮几,鹤轻叱了一声,嘴角倒是扬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他们没有孩子,但是纲教却仍然只有他一个人,屋里平日连服侍的人都极少见。外人都说鹤霸道专横,其实二人是夫妻情深,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纲教处你侬我侬,赖方也正目瞪口呆中。 “鹤是将军的儿子?我母亲也姓德川?我们家是御三家,也能当将军的?” 阿圆用手捂着额头,她都替自家小姐难为情,在她整日的喋喋不休中,小姐竟然还是白纸一张,是自己失职啊。天守阁里,只有他们主仆二人,僧人被人找走了,估计是去见他母亲了。 “小姐,听说你回府前伤过一次,看来伤的很重啊。” 赖方难得尴尬的笑了笑,她一直是过客心态,没有什么代入感,阿圆平时说的,都成为背景音乐了,她从来没往心里去。“阿圆,能不能弄本家谱给我看看?” “不只家谱,还有现在的官场谱系图,你都要看,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阿圆露出满意的笑容,整个人更温柔了,只是配着她的话,让人觉得寒毛直竖。“小姐也算有福之人,二小姐拼死拼活什么都挣,也不过是三万石的封地,再加个空职衔罢了。” 赖方倒没什么感觉,反正在府里,也没人克扣她什么。即使克扣她也不知道,不关心,有饭吃,有瓦遮头,有书看,她就很满足了。得了这些信息,细细品品,她倒难得生了八卦的心“将军身边的年轻女子,是什么身份?” “将军身边两个侧用人,一个是光头僧人,跟着来的应该是柳泽吉保。”阿圆耐心解惑道。 “侧用人是个什么职位?” “是替将军和老中传话的。”哦,类似秘书,这个赖方明白了,但又不明白了,接着问“老中又是什么?”阿圆已经习惯了赖方经常问一些常识性的问题“是将军直属的官员,也是最高官职,一般四五人,小姐现在是三万石的大名,论资格也够参选老中了。” 哦,就是内阁,赖方自动忽略了阿圆后面的话。“将军大人不直接和老中议事么?还设个中间人,不怕中间人趁机捣鬼?”赖方想想今儿看到的柳泽吉保,还有后来看到的场景“鹤和那个柳泽吉保有过结么?” “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左不过就那些事儿,鹤是将军的儿子,柳泽吉保是将军的枕边人,想也不会很和睦。”阿圆不以为意道“将军只有一子一女,对女儿德松还算上心,对鹤君就一直淡淡的了。” “枕边人?是身边人吧?”赖方一边听着,一边纠正道。 阿圆忽然愣了一下,看着赖方,贼贼的笑了笑“怎么样,将军今儿见了你,夸你样貌好了么?”赖方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迷茫中,阿圆甜甜的笑了,道“将军是个好女色的,这巡视都舍不得丢开,看来这个侧用人是得宠的。” 赖方一下觉得天雷滚滚,想想将军都耷拉下来的皮肤,再想想那个年轻美貌的柳泽吉保,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停下来再想想,这个时代的民风倒是开放,政治气氛也比较自由,因为,阿圆说出这些来,好像完全无负担。 “还没恭喜小姐呢,小姐的这位侧室也是风靡一时的好色男。” “好色?好色他还出家?花和尚?”赖方觉得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了,她的头木涨涨的,有根筋突突突的跳着。 阿圆又一顿,估计小姐又没有常识了,解释道“好色,是指容貌好,修养好,有文采风度。”赖方用手压了压那根一跳一跳的青筋,她才十四岁,虽然日本在现代法定结婚年轻也仅为十六岁,可是,她前世二十多了,一直没有谈过恋爱好嘛。再看看空荡荡没辙没拦的房间,怎么安排僧人又成了个问题。 阿圆看看小姐,知道小姐这是犯难了,虽然以小姐的年龄,结婚很正常,不过,小姐对很多事情,都有些接受无力,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在寺庙生活的原因。阿圆有些同情小姐,今儿遇到的变故太多了。 而大久保忠朝处,母子两人的对话倒是温馨的“阿梅,把头发蓄起来吧,你父亲地下有知,也会同意的,这是我能替你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只希望这个四小姐念我提拔了她一次,能善待你。” “让母亲为难了,阿梅愿意蓄发,四小姐昨儿救了我,是个好人。” 大久保忠朝看着儿子和自己丈夫七分相似的脸庞,十分相近的温和气质,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是母亲对不起你,阿梅,你吃苦了。” “阿梅不委屈,万事随缘吧,一切皆有因果。”他习惯性的双手合十,念道。 “罢了,我还要随将军大人巡视,有事就捎信给我,我会让人带着我的信物和你联系。四小姐位列大名,也该轮值了,你到时候也争取跟来江户吧,你妹妹也十分挂念你。” “阿梅记住了。” 大久保忠朝看看儿子,忍痛道“你快回去吧,别离了四小姐处,万事小心。这里耳目多,不能多留你。” “母亲保重身体。”行了跪拜大礼,他再看了看母亲,咽下酸楚,转身走了。领他来的侍从机灵的引他从原路去了。大久保忠朝看着儿子单薄的身影,终是落下了眼泪。对阿梅,他们夫妻爱若珍宝,也曾畅想以后长大了会许个什么样的人家,想着谁配他们的儿子都有些不足,因为他们的阿梅是这么善良美好,谁曾想,就这么草率的许了人家,委屈的没有仪式,甚至还是个身份尴尬的人的侧室,怎么想也觉得对不起他。 相隔不远的和室里,将军大人也已经宽衣躺在铺好的被褥上。屋里拉了织金的屏风,四个年轻男子跪在屏风后随时听候吩咐,而柳泽吉保却跪在将军身侧。 “吉保,一路颠簸你也辛苦了,哪里赶过这些路受过这些罪,下去休息吧。”将军松了头发,更显得苍老猥琐,柳泽吉保却爱娇的笑着,拉起了将军树皮一样的手“将军,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替你捂捂。”说着,拉开领口,将手塞进了怀里,顺势也倒在了被褥上。 “呵呵,呵呵。”将军宠溺的笑着,替自己和吉保盖上了被子。一时间,屋里响起了暧昧的声音,屏风后的男子,就眼观鼻的跪着,睫毛都没有抖动一下。 第7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几家欢喜几家愁,二小姐赖职的和室内,夫妻二人相隔很远的跪坐着,都不说话,只有灯台上的火光轻轻摇曳着。赖职的样貌和长姐纲教有些相似,只是人更消瘦一些,又因为平日纵欲过度眼神有些浑浊,显得有些阴沉。赖职紧抿着唇,把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而她的正室田也半阖着眼帘在心里算计得失利弊,手指轻轻的叩击着膝盖。 赖职扫了一眼田,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人是怎么跑的呢?看看沉默的田,就知道。母亲给自己选的这个好夫君,和纲教的夫君鹤一样无所处,一样的善妒,却没有鹤的样貌和背景,这妒就显得格外丑陋了。自己每次讨个喜欢的人在身边,田从不说什么也不劝诫,只是不用多久,人总能被他寻到错处或打或杀或发卖了。不过时间估量的都很准,一般都是失了新鲜劲儿的时候,自己也就不怎么和他计较了。 田是母亲选的,所以她要顾及他的体面,当然了,夫妻一体,他的体面也是自己的体面。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这愚蠢的心思放在自己的正经事上。母亲替自己选了田,家里不过是纪伊藩士,空有个武士名头,一无势力二无钱财。这么多年了,赖职一直有些怨恨母亲,不就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出身一般,怕自己抢了纲教的风头。现在倒好,自己筹谋一番,白白便宜了老四,那个低贱的丫头。 而田静坐一隅,心里也把赖职数落了一番。当初,以他的家世能嫁入藩主府,也算高攀了,赖职比不得占了长的纲教,却也是个人才,自小就有早慧的名声,比端正不出错却也不出彩的纲教还要多几分声望。那年自己十三,正是好风光,再加上可以的讨好,两个人也着实甜蜜过一阵子。可是随着日子久了,自己能给予赖职的帮助越来越少,赖职也过了新鲜劲儿,就只剩下对他作为正室颜面的维护了。每每看到那些稚嫩的男子在赖职面前小意奉承,他的心里就像有无数的蚂蚁在爬,又麻又痒,还带着几分恶心。可惜自己不只家世一般,样貌一般,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孩子。按说,打发回家,他和家里都不敢说什么,但是,并没有。这么些年了,田本就不是蠢笨的人,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母亲没想过动自己,赖职自然也不敢动。 母亲不支持赖职换一门贵亲,当田猜测到这个的时候,田心里是又喜又恨。喜的是,这样一来,自己的家世和无子都不会导致他被休弃;恨的是,母亲也挡住了赖职前进的路。赖职论聪明才干都要比纲教出挑,自己当然是希望妻子能有更高的地位。赖职这些年也琢磨透了母亲的心思,倒不如前些年拼搏了,愈发沉迷于男色,身体也掏的有些空,心志也消磨的差不多了。田是暗暗着急,他也在想,这次,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如果,没有放跑那人,是不是,现在不会这么被动。不,如果随了赖职的心愿,她倒是可能有转机,但自己呢?想了想,田沉下心思,继续装作不知情。依着过去两个人的默契,谁也不提,这事儿也就算翻过去了。 赖职看着田的手不再叩击而是平放在了膝盖上,知道他这是打算装到底了。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想,谁都能踩我一脚,你认不认这事儿,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可连你也敢敷衍我,整治你我还有的是办法。就冷冷出声道“今冬也落了第一场雪,我要去领地看看庄稼和土地,今儿收拾收拾,我明儿就走。” 田的手捏紧了膝盖,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胸口。“是,我稍后吩咐人替你收拾,这次,带谁服侍?” “这个不用你费心了,正好近日刚寻摸了两个小厮,也调`教得差不多了,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赖职说的,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十三岁的年纪,水嫩的肌肤毛发还没开始生长,腰身柔软样貌清秀,本来是想给抓来的那人当侍从的,添些情趣,谁知道人跑了。正好,收用了,以解郁结。 田暗恨在心,自己在赖职身边安插了这么多眼线,居然不知道她又新弄了俩来。肯定是从外面找的不干净的东西,哼,倒要看看这两个能风光几日,赖职走了也好,后院里的那几个,也该收拾收拾了,越发的不把自己这个正室当回事儿了,明面上就敢怠慢拿矫。“是,那我就放心了,这就去安排。”田起身,自有人从外面将拉门推开,恭敬的将他让了出去。赖职自是知道他的想法,一阵心烦,想想,现在身边的几个,也有些腻烦了,打发出去就是了,再着人寻摸些新鲜的就是了,也起身去寻双胞胎兄弟不提。 天守阁内,赖方也和年轻僧人离得远远的坐着,阿圆也在,三个人呈三角形。赖方不习惯跪坐,怕弄出个罗圈腿来,习惯性的盘腿而坐。僧人因习惯了念经,也是盘腿而坐。阿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里很是欢喜。两个人的寡言少语如出一辙,连坐姿都一般,再看看两个人的好样貌,阿圆已经开始幻想小主人的样貌了。 “我今儿刚得了名,松平赖方,以后喊我赖方就行。”赖方决定打破诡异的气氛,看了看傻笑的阿圆,自我介绍道。 僧人一愣,也道“我从今儿还俗,俗家的名字是於须磨,家里人也喊我''梅''” 阿圆一听,扫了眼於须磨,心里暗笑,这是郎有意了,只是小姐是个没开窍的,只是点点头,也不说什么,她赶紧打圆场“我叫阿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 赖方想了想,说“梅,既然大家以后要在一起生活,又有些陌生,有些事情就先开诚布公的说一下,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以后万事,大家依着事前订好的来,如有新的事情,可以商讨。”阿圆在心里直摇头,小姐真是不通人情,哪有这么直白的,看看,梅少爷的脸色都白了。哎,大小姐二小姐这个年纪也都已成婚了,哪个像小姐这么泾渭分明的。 “你选块儿空间,用屏风或者帘子隔开,需要的东西,吩咐阿圆就行,我晨起练剑,白日在二楼看书,你要有想看的书也可以来取,只是我不习惯和人一起读书,看完后也请放回原处。一日两餐,阿圆打理。”赖方整理了一下思路,简明的说了一下,把自己的作息和习惯说明,省得大家尴尬。“对了,还有一事,阿圆一直跟着我,我的府里身份尴尬,阿圆多有不便一直是跟着我的,即使你来了,我也不想让她出去,所以这点,还希望你不介意。” 阿圆听了,感动的一塌糊涂,一直以为小姐不知道自己的尴尬出境,原来她看到了,只是不说罢了,也在用她的方式保护自己。“多谢小姐顾念,只是小姐既然成亲了,自然不能和原本一样,阿圆再在这儿,就有些不识趣了,自会找地方的,你们需要我的时候,保证出现,你们不想看到我的时候,保证无影无踪。”听了阿圆的话,於须磨的脸上一红,这红还没蔓延开,就被赖方打断了“什么成亲,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和~梅~根本都不认识,不要开这种玩笑。” 阿圆撇嘴,为了小姐的不识趣,泱泱道“是。” 於须磨见赖方的意思是不把这婚事当真,也就是说不用马上和陌生的女子行夫妻之实,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又隐隐有点儿失落,被他忽略掉了。“多谢小姐体恤,我早起做早课,白日抄抄经,寺里平日也是两餐,习惯了安静和独处,别的也不需要什么,只是麻烦阿圆替我寻来佛龛和经几,也好替小姐诵经祈福。” “不用替我祈福,你自己寻事情做就是了。”赖方想我又没死,何必超度,看於须磨的意思,也是认同了两人互不侵犯的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协议,心里暗暗点头,又解决了一个麻烦事情。 阿圆道“那我就先去取东西了,小姐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并捎来。”这天守阁是城郭的最高处,偏僻的很,一来一回,刚在路上,就需要一柱香的时间。 “哦,如果方便,就替我寻家谱和大名谱系表来看看。”赖方想起了自己的欠缺,出言提醒。阿圆点点头,披上件厚棉袍准备出去“等等,如果晚上那边要我去赴宴,想办法帮我推了。”赖方想想上午的诡异气氛,头皮还有些发麻,要是对着那些人,吃饭都得噎着。 “知道了,那我顺便替小姐取些治伤风的药来也就是了。”阿圆处理这些事情,驾轻就熟。赖方满意的点点头,说出来有些惭愧,在人际交往方面,她是有很大缺陷的。而阿圆倒是格外擅长,交给她的事情,没有她处理不好的,更意外的是,她还总能让各方都很高兴,实在是个人才。 阿圆出去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赖方呆坐了片刻,觉得对方对新环境还陌生,自己贸然走了也不好,但这么坐着,好像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去二楼看书了,你,要是想来找书,也可以上来。”赖方想什么就说什么,於须磨却是个谨慎的,以为这是赖方觉得尴尬,不想再和他干坐着,便识趣的说“小姐自管去忙吧,我自己呆着即可。”赖方知道於须磨是误会了,但张了张嘴,又觉得无从说起,反正日子长着呢,慢慢建立生活模式吧。她也不客气,起身道“你昨儿毕竟受了寒,还是多休息吧,如果阿圆没回来,你又有事,记得喊我。”她用手指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 於须磨看着赖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挺直的背,塌了下来。以后,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说的轻松,随缘,可毕竟是成亲了,见惯了母亲和父亲的相处模式,对婚姻,他自有一番向往。本来,出家了,死心了。可是,现在,还俗了还被指婚,又是救过自己的人。若说心里什么都不想,又怎么可能呢。但是,赖方又是怎么想的呢?看她的意思,是不太想真的认下这婚事,自己,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二楼上的赖方,却什么都没想,刚刚,她说完了想说的话,觉得这件事情就已经处理完了,不再进入议程,现在,她已经重新沉浸在了书里。 第8章 日子该怎么过 “小姐,吃饭了!”楼梯口传来阿圆的喊声,赖方合了书,这才发现日头已经落了,只是还有些积雪,才不显得昏暗。赖方把书放好,下了楼梯。步入一层,赖方禁不住一愣。於须磨选了东侧的角落安置,也不知道阿圆是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办到的,竟然已经弄了好些物件。一扇四折的屏风,小巧实用,现在是折着立在东侧墙边,隐隐的看到棕色的绢面上绣着银色的芦苇,好像随风可以摆动。 朝南的地方立了一个佛坛,一米高半米宽,落在榻榻米上,颜色和榻榻米一致,很规整。於须磨还没合上,对开的门,能看到里面分了三层,最上层中间挂了释迦摩尼的佛像,左右两侧又各挂了一幅像;中间一层摆放了佛碗、茶汤碗、高杯;最下层中间立着香炉,左侧放了个木雕的花瓶里面还插了花,右侧是个烛台。佛坛前放了张窄小的经桌,右边放了个木鱼。 於须磨看赖方在打量自己选的地方,面上微晒,本来想她是不得宠才过的这么清减,但见阿圆小半天的功夫竟找来了这么齐全的东西,就知道了,赖方估计是个不喜欢繁琐的。对自己的加入,带来的不便,有丝愧疚。他合上佛坛的门,讲经桌搬到了一侧,和墙角新添的一个樟木箱子摆在了一起。空间好像马上就又恢复了先前的简洁明快。 赖方见他如此,知道他是顾虑自己的感受,倒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的是,只增了几样摆设,好像就给屋里添了些人气,感慨於须磨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她一直以来都简洁惯了,沿袭了在部队的生活习惯,明面上什么东西都不摆。她扫了眼阿圆,后者得意的晃了晃脑袋,也是对她的清减不满久矣了。 “吃饭!”阿圆招呼直愣愣的二人,率先跪坐到了摆着饭的矮几前。赖方坐了正位,阿圆在她右手边,於须磨在她左手边,三个人呈品字。赖方看了看矮几上的饭食,叹了口气“阿圆,我晚上不吃这么多。”她平时都是三个菜一个汤,这里的碟子碗都小,还算合理,前世的父亲是个讲究养生也吃过苦的,所以,她也跟着父亲一直讲究七分饱即可,倒和现在的饮食观念吻合。 今儿,是摆了三乘三九个菜,红的绿的煞是诱人。依着赖方的家教,不管喜欢与否,盛到自己碗里的,是一定要吃完的,这里又都是分餐制。“知道了,这不,今儿下面有宴,我偷了个懒,弄了些现成的来。”阿圆不以为意的吐了吐舌头,这算什么,那些人的吃食,能从屋子的东头摆到西头,还不带重样的。见小姐还是不肯松开眉头,阿圆眼珠子轱辘一转,道“这不还有梅少爷么,权当乔迁之喜了。”赖方一听这个,倒不好再计较了,也觉得有些慢待了於须磨,遂拿起筷子,道“那就吃吧。” 於须磨默默的吃着,偷偷观察赖方,她吃饭很斯文,每一样都吃一点,轮着来,也看不出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一看,倒是个教养极好的。似是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赖方也看向了於须磨,正撞到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赖方礼貌的点点头,想起了什么,道“哦,梅,你习惯吃什么,就和阿圆说,只要不是太夸张的,都行。这只是我自己的习惯,不要求你们也如此。”怕他不好意思说,只是依着自己的习惯,长此以往可受不了。 “不如,以后的吃食由我来准备。”於须磨咽下嘴里的豆腐,请命。 吃得极香的阿圆微微张嘴,一条魔芋丝滑了出来,又被她跐溜一下吸了回去。她用手指秀气的压压嘴角,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梅少爷,您想吃什么尽管说就行,我做的饭还是很不错的。”说完了,怕别人不信,拍了拍胸膛。 “准备料理也是平日修行的一部分,在寺里也是如此。”於须磨下意识的看向赖方,他知道对方在寺庙里寄居过,应该知晓,向她寻求支持,又加了句“我也是想找些事情做。” 赖方想想,他也是刚进入一个新的环境,什么都不让他做,他反而觉得拘谨。而且,她一直觉得人都应该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食物,不劳不得,也就点了点头“只要别太辛苦,就由你来做吧。” “不辛苦,不辛苦,三人的饭有什么辛苦的。”於须磨竟是感激的冲赖方笑了笑,赖方这是第一次看他笑,不禁一愣,忽然想到了一个词“明眸皓齿”。阿圆看了看两个人,笑的像偷了腥的猫,低着头专心吃饭了。 於须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只沉浸在得了差事,有事可做的喜悦中“小姐和阿圆都有什么忌口的?” 阿圆含着饭连连摆手,示意她不挑食,赖方也摇了摇头。於须磨点了点头,又开始吃饭,现在倒是品出了饭的香甜,不自觉的带了点儿笑意。 这厢三个人吃的沉默但都香甜,宴会那厢却是人人各怀心思,食不知味。 藩主德川光贞因着“参行交代”今年也该入幕府了,就趁此机会,随同德川纲吉一起巡视后返回江户,将藩内事务交代给了长女纲教。次女赖职也提出要去属地看看,就在此时,经大久保忠朝提起,将军想起,今年也该有一名子女入江户,去年是赖职,今年不知是谁。这名额,自然就落到了四女赖方头上。最后几个人商讨着,居然还给了赖方几个月的婚嫁,让她三个月后再出行即可。江户繁华,贵人也多,自然是个美差,往年长姐要处理藩内事务,这差事一直是赖职的,现在却落到了赖方身上,赖职恨得咬牙,却不敢说什么,生怕母亲再想起自己的错处。赖方不知道,自己又被人安排了,还拉了一些仇恨值。 “你都打听清楚了?”鹤见到了身边的人偷偷暗示有事回禀,就借口酒喝得有些多,出来醒醒酒的机会,招人上千询问。 暗处,下面的人恭敬回禀“回主子,是借了族谱和大明谱系,从库里领了屏风佛坛,又从吴服之间拿了衣服,从药局领了伤风的汤药,又从膳房取了菜。” 鹤听了回禀,半晌没有吱声“明儿,去把四小姐新娶的侧室请来,说我这儿备了礼。” 来人听了吩咐,却面露难色“回禀主子,那天守阁上面有令的,等闲不能去打扰。”鹤听了他的话倒也不恼,这是防二小姐的,跟他有什么关系,而且,他的身份在府里横着走,都无碍,有些气苦这人的不知变通,却也没点破,只是道“你不会明儿藩主、二小姐都走了的时候再去嘛?” 看主子这是心意已决,知道他是个一贯由着心情办事的,只得应下不提。 那边宴会散了,二小姐赖职回了自己的院落,随便寻了个小厮的错处,抽了顿鞭子,又招来双胞胎兄弟狠狠折腾了一回,才泄了心里的邪火。 将军上了年纪,晌午又和柳泽吉保玩闹了半天,硬撑着饮完宴,早早的歇下了。 藩主歪靠在木枕上,因喝了酒,脸色微微发红,快六十的年纪,却比将军保养的好多了。闭着眼,听完了身边人的回报,半晌没吱声,来人以为她睡着了,却不敢退下,只能等着。灯火一明一灭,德川光贞挑了嘴角,不屑道“没一个省心的。” 第9章 男人的世界1 第二天,太阳快爬到最高点的时候,将军才率领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纪州城郭。队伍蜿蜒数十里,队首快到山脚了,队尾还没出城郭大门。赖方难得八卦的站在天守阁的二层上,看着五彩缎带一样的队伍在山涧流淌。直到再也看不到长长的队伍,赖方才在矮几前坐下,拿起书来,只是怎么也看不进去,觉得胸口憋气心烦意乱。 阿圆说过将军生活奢侈,她听的时候,还一直没什么概念,想想幕府时代的将军就是权利塔的塔尖了,奢侈些自然,只是没想到这么夸张。既然无心看书,索性放下,心浮气躁的时候,不如去练剑。赖方起身下楼,却意外的发现於须磨那端的屏风是展开的,图案全部显现出来,果然更生动好看,好像置身在沁凉的水边芦苇丛中。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大白天的,竖起屏风,让有了一定生活模式的赖方觉得领地被侵犯了。她压下心里的不悦,走出屋子。却见阿圆守在门口,见她出来,一副被我撞到了的表情。 阿圆看了半天,赖方还是一脸坦然,前者无趣的夸下了肩膀“还以为小姐已经会偷香窃玉了呢,也不让人多感动会儿。”赖方看着比自己大两岁,才十六岁的阿圆,哭笑不得,现在的人心里都在想什么啊。 “梅少爷在里面换衣服呢。”阿圆把嘴对着屋里努努。 赖方看了看大日头,皱了皱眉,这大白天的,於须磨也过于讲究了吧,这样的人,真的能忍受寺庙里清苦的生活么?阿圆一看小姐的表情,就知道她没领会意思,在后院这些八卦事情上,小姐是七窍开了六窍----一窍不通! “鹤君召唤梅少爷前去相见。”阿圆说这话的时候,激动的双手握拳,双脚直蹦。 “为什么他召唤,梅就要前往?”赖方自从救下於须磨,就把他当做了自己的责任,出声质疑,而且,为什么平时总是小心回避下面那群人的阿圆,会这么迫切的希望梅去见鹤? 阿圆恨铁不成钢的对她翻了个白眼“小姐,你只看经史,怎么不看看物语!改天我一定去淘弄几本物语来。”赖方知道物语就是日本的小说话本,时下的男女都喜欢看,可是,这和梅去见鹤有什么关系。阿圆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跳跃了,毫无逻辑性可言。 “藩主大人没有地出身高的侧室在府,鹤君是府里身份地位最高的男性,只要他正式提出邀约,一般不能拒绝的!”阿圆急的直跳脚“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相见的画面,只要想象,就觉得美好!真是太心痒了,真想跟去看看!” 俩大男人相见,有什么美好,又和心痒有什么关系。赖方不解的想,她穿越前穿越后,都是个不怎么看杂书的好孩子,所以,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地球上有一种生物叫‘腐女’,而且这种生物是古往今来一直有之,强悍之极。 赖方想提问的时候,见阿圆已经明显不在状态,远离服务区了,也就没吱声,这种问题,她倒不是十分好奇。正好此时,门内想起了屏风拖动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布料在榻榻米上拖动的声音。拉门被从里面推开,门内外的人均是一愣。於须磨穿一件外黑内红的内衬,露出白色的领边,墨绿色的宽缠腰,外面的常礼服居然是带条纹图案的水蓝色!这种内深外浅的配色太颠覆了,而且,在鸟国,水蓝色居然是百搭色,好像和任何颜色配在一起,本土人都觉得很和谐。之前一直对此不理解,现在赖方倒觉得这么配也不赖,主要分人。 应了某句名言:长得好,穿什么都百搭;长的丑,穿什么都白搭。 因为将军已经令其还俗,於须磨不能再穿僧衣,只是头还是光溜溜的,现在带了个半透明的黑色纱冠,长长的黑色飘带,也是个翩翩公子了。赖方想,再完美的脸庞,也扛不住剃光头啊。要么说落发之后六根清净,这是客观条件决定的。而且,这也侧面证实了她二姐赖职的审美眼光是没什么问题的。 “啊,我就知道,这一定合适。”阿圆拍手叫好,深情十分骄傲。赖方看看她,觉得是不是该给她张罗门亲事了。 “许久不曾穿过常礼服了,都有些不习惯了,是否奇怪?”於须磨克制住,总想去扶纱冠的冲动,问道。 “绝色!绝色!”阿圆跳着说“梅少爷,我替您带路,您让我跟您去吧。” 还没等於须磨回应,赖方出声道“我也去。”阿圆惊恐的看着她,小姐,你开窍开得也太及时了吧。赖方倒不知阿圆所想,只是觉得还是自己陪着去方便些,这样别人不能太为难他,比阿圆一个人陪着去安全。“我去换身衣服。”赖方说着转身进了屋,合上了门。 阿圆围着於须磨啧啧的转着圈,后者温和大方的任她打量,嘴角带笑,眼神很包容。赖方换装的速度就快多了,好像阿圆还没转两圈,拉门就开了。 “走吧。”赖方自然的示意阿圆前面带路,她对府里不熟悉,阿圆就是她的双耳双眼。她倒是坦然,却不知道别人的感受。赖方还是上面外卦下面吴服裙裤,中间简单的束腰,可是,她选了一身红,是的,艳艳的红。可是,她居然能把红色穿出冷艳的感觉,让看的人直咋舌。红色应该是奔放热情洋溢的,但穿在她身上却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一把浓密的黑发束在头顶,扎了个高马尾再无其他。 阿圆惊讶的发现,原来她家小姐也是懂人情世故的,她只是懒得应付,而并非什么都不懂。阿圆心里气的哼哼直笑,好嘛,感情自己平日枉做小人了,小姐根本就是个通透的。於须磨觉得这片红色灼痛了他的眼睛,半垂了眼脸,好一会儿,才又抬起,眸里恢复了一片平静。 他们一行三人,一路走来,受了无数的瞩目礼,主角们自身倒是没什么感觉。到了鹤的院子,经过通传,一个十几岁的清秀男子出来迎他们。“主子请四小姐也一起入内。”这里倒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想也是这么多下人盯着,能做什么。三人被他引着,到了廊上,脱了鞋,等候在门旁。男子示意赖方和於须磨入内,赖方走在前面,回头瞟了眼阿圆垂得低低的有些沮丧的脑袋,心里暗暗的笑了。“这是我的贴身侍卫,让她也一起入内,可否?” 阿圆惊喜的抬头,眼里闪着泪光。小姐,你真是太好了,以后一定好好服侍你,再也不在心里笑话你没常识了。男子看看阿圆的装扮和纤细的手脚,怎么看也不是武士,可是四小姐既然发话了,又有什么不可。主子今儿的意思,本来也是要结交他们,而且,这个四小姐身边的阿圆,倒是耳熟,多听人提起,也是个活泛的,自己不妨卖个顺水人情与她。 “是四小姐身边的,自然也是主子的上宾,主子已经久候多时了,还请入内。”男子亲自跪下,推开拉门,把头贴在地上,行大礼恭候他们入内。赖方是极不习惯跪来跪去的,强忍着闪开的冲动,大步进了和室。 第10章 男人的世界2 赖方只觉得一股夹着香风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不太习惯,但必须得承认,味道不难闻。鹤一身深紫色浮綉红色梅花纹常礼服,内穿淡紫色衬衣,金色宽缠腰,歪靠在一个织锦靠枕上,拿着一个浅浅的像碟子一样的杯盏饮茶,拿狭长的眼角夹了她一眼。赖方顿时觉得有种被轻慢了的感觉,虽说他是主,自己是客,但他们俩好像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不讲究基本礼节。虽然心里不满,但她的脸平整惯了,吝啬的没给什么表情,扫了眼和室,径直找了鹤左下首的位置盘腿而坐。 其实赖方的基本礼节也没好到哪里去,现在的世界虽说女尊男卑,但鹤是她姐夫又是将军的独子,于公于私她都该行礼的。对这个时代繁琐礼节的欠缺是赖方的软肋,但她潜意识里,就压根儿没想补上来过。她坐定了,后面的於须磨才跟了进来,而阿圆识趣的跪在了门旁,和其他服侍的人跪在了一起。 於须磨行至鹤座前,恭敬行了大礼,举止从容,不卑不亢。“拜见大人。”见鹤抬了抬手,起身行至赖方右手边,落后半个身子,跪坐好。鹤将茶盏随手递给服侍的人,直剌剌的打量起他们俩。赖方也不躲闪,看着鹤,任他打量。而於须磨,微侧了身子,不直视鹤,但腰板也挺得笔直。 这厢里波涛汹涌,那边阿圆却是美得差点儿流口水,脑子里已经开始天马行空闪现无数画面了。太美好了,阿圆只恨自己不会画画,不能把所见还有脑海里的画面绘制出来。 鹤和梅,一个贵气,一个清雅;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一个看尽繁华,一个涉世未深。却是谁也压不过谁,像两把好琴,音色不同,却呼应着发出共振的铮铮声,直指人心。 “呵,四小姐回府这二年,我却是第一次能好好看看。”鹤收回了目光,心里暗赞,真是好样貌好气度,特别是这不骄不躁的踏实劲儿,哪里像个十四岁的孩子。 “您也保养的很好,看上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赖方有礼貌的回道,她纯粹是当见了一个年长的男性长辈一样应酬。她的话落了,一屋子人的心都惊的悬了起来,哪有她这么说话的,不知道是褒是贬,只是看这态度就有几分无礼。鹤是被人捧惯了,做事又由着性子,他的反应是难以预计的,大家都纷纷低下了头,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被波及。 谁知,一阵沉静后,鹤忽然朗声大笑了起来。吓得一众人心又摔碎了一地,他们能近身服侍鹤,都是信得过的,何时见他这么开怀大笑过。鹤被人奉承久了,什么好话没听过,什么好礼没收过,倒叫一个孩子哄得心花怒放,多少年没这么开心过了,单纯的快乐。这孩子说的话直愣愣的,不管她的本意是恭维、嘲讽、还是客套,心里都是个极坦荡的。 赖方看着笑得一点儿都不顾及形象的鹤,心里对他有些改观。她觉得,能发出这么爽朗笑声的人,心里必然没有太多的阴私。因为心怀龌龊的人,都像阴暗处的老鼠,见不得光,总有些闪躲之意。人的缘分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两个人明明相差甚远,不管是年龄、阅历、喜好,还是身份,但是却互相懂得。 就好像茫茫星空下,每个人都有奇奇怪怪的想法,总觉得别人不会理解,但就是会有那么一个人,他理解,不只是理解,还感同身受。 鹤好容易停下了笑,望向赖方,后者忽然也抿了下唇,露出了一个和她年龄相符的稍显腼腆的微笑。赖方因为鹤的坦率,也展现了自己的真诚,微笑这个东西,在各种文化里,都比较没有歧义。鹤忽然就觉得鼻子有点儿酸,好像在人前刚刚展露开自己的柔软,就毫无防备的被人打了一拳。真诚这种东西,很简单,却很少有人有勇气展现。 “我今儿叫你来,是想送份见面礼。”鹤将情绪收了起来,这是人的自保本能,也是上位者的御下之道。他轻轻击掌,自有下人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的东西样样华美。 於须磨有礼的道谢“来的匆忙,也没什么能敬献给您的,实在羞愧。”大方的接了礼,也坦然的说出了自己失礼的原因。鹤点点头,这是贵族养出来的孩子,不在穿戴打扮,而在接人待物时候的从容又不失芳华。 “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这话,是冲着赖方问的,赖方简单的答“看看书,练练剑。”鹤想她这么小的年纪,只闷在天守阁里,从来不见出来,再想想她之前在寺庙里寄养的经历,对她有些怜惜“只关在院子里,多闷啊。” 赖方不以为意的说“书中自有乾坤,人的思想并不会被禁锢。”鹤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的来了这一句,又扬起嘴角,淡淡的笑了笑。“倒是我多想了,倒是你的侧室,也别刚关在院子里,有空就来我这儿坐坐,也多个人陪陪我。”屋里的一众人低头想,这是入了他的眼了。鹤一贯不用逢迎谁,自然也不说客气话,平日也总有人上赶着要来陪他解闷,还要看他有没有空呢。 “时间肯定有,他困在这么个陌生地方,没有亲人朋友,多个走动的地方当然好。”赖方打量了一下鹤还有於须磨,忽然有些理解阿圆的话,看帅哥是挺美好挺养眼的。她又对着鹤,直言道“只是,怕人多又杂,谁冲撞了谁,多有不便。”这话也是道尽了於须磨的艰难处境,对着鹤说这话,倒有些交浅言深了。 鹤笑了笑,心想这孩子真是个有趣的,也起了维护的心思“到我这儿有什么不方便的,谁敢冲撞我的客人?有我在,这纪伊城郭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这份自信,那落在哪里都是响当当的。於须磨心中明镜似得,得了这人的话,那以后明面上谁也不敢难为自己了。“小人愚昧,多蒙阁下不弃,以后少不得来叨扰。” 鹤想这孩子也不蠢笨“就这么说定了,有空就来,咱们讲经、饮茶、品香。” “是。” “你也来,既然你喜欢读书,我这里书多,总有你没看过的,不只是‘谱系’大名的谱牒,‘外样’大名的谱牒也是有的。”鹤似笑非笑的对着赖方说,赖方一愣,看了看鹤,心里倒是一下敞亮了不少。虽然自己的行径落入别人眼中有些不舒服,但因看着鹤觉得投缘,他再说出这话来,倒有些解释和交好的意思在里面了。看谁顺眼,说什么都好,不顺眼了,说什么都能引申成别的意思。 “我昨儿刚看了看大名谱牒,才知道还分‘嫡系’和‘外样’,‘嫡系’自然好找,‘外样’却错综复杂难得的很,既然您这儿有,少不得要厚着脸皮来借。”赖方高兴的说,鹤见她心里是个敞亮的,又多了几分喜欢。 这时有人上前低语,鹤眼里有点儿扫兴,对两人道“这将军一来一去,倒把府里折腾了一遍,母亲躲懒去了,却苦了我,罢了,你们先去吧,改天咱们再慢慢聊。”赖方再无知,也知道鹤管理着藩主府,事情繁多,也就起来告辞。 “没想到你来,也没特意准备什么,不过也没道理让你空手回去。”鹤喊住了两人,解下腰间挂着的一把一尺长的小刀,递给了赖方。赖方结果小刀,想,这不是传说中用来切腹的刀吧?从简洁的刀鞘中拔出小刀,被刀锋晃到了眼睛“真是把好刀!”赖方惊讶于这刀的锻造工艺,来了这儿,她总是被冷兵器惊艳到。见她喜欢,鹤心里也欢喜,这刀是父亲留给他的心爱之物,平日保养的极仔细,别人碰都不许,今日却忽然很想赠予赖方。想想觉得有些亏,说笑道“下次来,别空手,哪怕写个俳句来呢,也算回了我这个礼。这物件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你好好爱惜。” 正欢喜的看着刀的赖方闻言,顿了顿,将刀送回刀鞘,双手奉上“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鹤对她的郑重很满意,佯怒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理,你好好收着才是,我身处内宅,哪里用得上。”赖方知道他这是真心相赠,郑重的收好,保证道“定给您寻个让您满意的回礼。” “那我可等着了!”鹤点点头,示意他们回去“替我送送。”接他们进院子的那个年轻男子,又将他们恭送了出去。阿圆直到出了院子,才吐出口气来,帅哥可不是轻易看的,今儿吓死她了,鹤君这喜怒也太不好揣摩了。 第11章 同一屋檐下 “那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儿,你来么?”赖方和於须磨跟在阿圆后面问。 “那还用说?”走在前面的阿圆忽然顿住脚步,猛的回头道,表情吃惊的像吞下了一个鸡蛋,这不是废话嘛。赖方抬抬下颚,意思是,不说怎么知道?“来啊!能多多亲近贵人身侧,我觉得茅塞顿开。” 於须磨听了微微一笑,赖方撇撇嘴,心想,阿圆就是孙猴子转世,她还有什么不通的,给她点儿原料,原子弹她都能造出来。阿圆当然不知道赖方心里所想,如果她知道且明白的话,那她一定欢喜极了,难得小姐这么肯定她。 阿圆走在前面,脚步轻飘飘的,越想越美,哎呀,如果梅少爷不是小姐的侧室,她还真想当次红娘,给他们居中牵线,让他们俩能在一起,多美好啊。 “阿嚏!”鹤用袖子遮着口鼻,打了个喷嚏。 “主子,可是着凉了?”随侍在侧的年轻男子上前询问,转身对守在门口的男童吩咐道“还不去添些碳?” 鹤摆了摆手“不用,估计是这熏香冲的,把香灭了吧。”男子连忙上前,揭开香炉的盖子,用搁在一旁的银勺捻灭了燃着的香。鹤将手边正处理着的簿子一扔,揉了揉眉心。“主子可是乏了?”鹤点点头,男子直起身子吩咐道“都退下吧,门口留个守着的,再有来回事的,让他们明儿赶早。”屋子里的人都行了礼,无声无息的退了个干净。 男子把鹤杯盏里凉了的茶倒了重新满上热的,双手举过头顶,敬给了鹤。鹤接过茶,喝了一口,微微烫口,倒是觉得舒服了不少。 “阿布,还是你贴心。”鹤用手指来回划着杯口,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被称为阿布的男子赶紧又磕了个头,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 “你看四小姐这人如何?”鹤看着杯盏里泛着波光的茶汤轻声问。阿布了解主子的品性,他这不是真的在询问自己的意见,只是一个感慨,对四小姐的看法,显然已经在主子的心里了,主子只是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事,有点儿举棋不定罢了。 “说起来,四小姐的父亲,静圆院和我还是同岁。”鹤自嘲的笑了笑,德川光贞也是个风流的,四十几岁的时候,找了个和自己女婿一样年纪的男子,居然还怀孕顺利产下一子。“我如果有个孩子,是不是也该像四小姐这样的年纪。”鹤自己说着,都觉得有些心酸,这是他最大的遗憾。阿布听了这话,把头紧紧的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院子里有些喧哗,鹤一向治下极严,这样的情况极少出现。“去问问,又出了什么事儿?”鹤心里有些厌烦,觉得一阵从内而外的疲倦。阿布赶紧出去询问,外面守着的人和他一阵耳语,他复又返回,跪在了鹤的面前。 “说吧,我都在这儿主事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荒唐事儿没经历过?” “回主子,是二小姐的正室田”阿布斟酌了一下怎么措辞,最终决定还是据实相告,这么大的事儿也瞒不住“他将二小姐的侧室和宠侍都剥光了,当众鞭打呢,人贩子也已经候着了,因为看的人太多,所以才如此喧哗。” 鹤闻言一愣,轻蔑的撇了撇嘴,这还真像那个小家子气的田能做出来的事儿。二小姐才刚出门吧?他这后脚就折腾上了,多少回了?犯在他手里的男子,怎么也得有百八十个了。他就不敢顾全一下藩主府的脸面么?这么个折腾法,让外头知道了,连带的府里都跟着没脸。想派人去训斥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外人眼中,自己又和他有什么区别,都知道纪伊藩主府有两个善妒的男人,又何必物伤其类,随他折腾去吧。 想了想,最终还是道“派个掌事去把围观的散了吧,管不住自己的女人,拿些男子撒气,终是难看,别在下人面前失了身份。”阿布恭敬退了下去,心里却想,主子倒是不用如此,大小姐也不敢,可又有几个男人有主子这样的身份和福气。 一个月后,等二小姐赖职从领地视察回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后院时,发了一大通脾气,把院子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最终还是大小姐纲教派人去训斥了几句才罢休。只是,没隔多久,赖职就又从外面弄了四五个适龄男子进来,这次是田闭门不出了。纲教为着妹妹和妹夫头疼极了,年纪也不小了,两口子都这么能折腾。鹤也不管,只是在旁冷冷的看着这场闹剧。 天守阁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相比下面的鸡飞狗跳,这里已经能算是世外桃源了。 清晨起来,各自洗漱过后。赖方从井里打水,灌满院子角落里的那口大水缸,因为他们住的地方是山顶,井太深,一般人提不上来,赖方臂力过人,权当锻炼了。阿圆负责打扫院子,先扫净落叶,再拿木舀子细细的将水均匀的泼在院子里。於须磨负责做早饭,保证一饭一菜一汤,手艺也确实不错,得到了一致肯定。 三个人都忙完了,就围坐在一起吃饭;吃完饭,正好三个人一起挽起袖子,用布条系在肩膀上,开始跪在榻榻米上擦地,这宽敞的地方,三个人一起不一会儿就擦拭干净了。而后,赖方就或练剑或读书,於须磨就诵经抄经,阿圆就满府里溜达听八卦。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听阿圆说说府里的八卦,谁家的男人又上房揭瓦了,谁家又打孩子了,谁家主妇又犯错了,等等。赖方和於须磨就听着,也不搭腔但也不阻止,他们两人倒是没什么交集,好像就是合租了一处房子,仅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各自小心的在自己的范围里活动,不去打扰对方。 也多亏了有阿圆在调节气氛,两个人才免了许多尴尬和不自在。日子,就这么周而复始,一天一天的过去。如果没有什么外界的干扰,他们也就是两条在同一平面里不会相交的两条平行线罢了。可是,人生在世,谁又可能不受外界干扰呢? 这不,当事人觉得还挺满意这种互不侵犯的日子,事情,却找上门来了。 第12章 赤面疱疮 又是一夜,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透不出一点儿光亮。因为没有风,树叶都不晃动,这个夜晚沉静的渗人。天守阁里的各位却没有什么感觉,早早吃饱洗净,倒下睡觉了。夜半十分,忽然响起了猫头鹰的啼叫声,细细尖尖的像是孩子的啼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让人心里发毛。 阿圆牙齿打着颤,咯咯咯咯的,吓成这样了还舍不得夜着里的热乎气,裹着夜着爬到了赖方旁边。赖方也是亮着眼睛皱着眉头,被猫头鹰的叫声惊醒了。 “梅少爷,你可是也被惊醒了?”阿圆听着屏风内也有响动,轻声询问道。 “嗯。”一阵悉悉索索声,於须磨也披着夜着,从屏风后走出来。这时候就显出大家睡在一个屋檐下的好处来,人多,壮胆,不害怕。阿圆看这是都醒了,也就不用怕惊醒睡了,摸出打火石,擦卡擦卡几下,点燃了油灯。猫头鹰叫过几声后又没了声响,复又陷入沉静,三个人围着油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听到了噗通一声,是种沉重的坠地声,如果是往常的夜,这个时候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这样的响动没人会注意到,只是现在屋里异样沉静,也就显了出来。赖方有种野性的生存本能,这种第六感,经历了很多事情验证后,无需经过大脑,她飞跃起身只将门拉开个缝就闪了出去,跃下游廊的时候长臂一伸,把挂在廊柱上的木剑抄了下来,也没穿鞋,轻点院子里的土地,不曾行至院门,直接借着奔跑的力量,双臂一带,就飞身翻过了一人高的围墙,轻轻落了地。 “啊!”被赖方拦住的人尖叫出声,本来就做贼心虚,哪想到这么隐蔽的事情还被人撞破了。赖方用剑指指那人鼻尖,瞟了眼她身后被丢在自己院门口的长条包裹,眼神黯了几分。“解开。”她低声吩咐道,“啊?”那人一愣,等反应过赖方的意思后,噗通一下跪在了她脚下,拼命磕头,道“求您大人大量饶过小的这一回,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别让小的解开啊,解开会死人的。”那人惜命的一直在地上磕头,每一下都噗通噗通的响,下了死力。 “去解开,不然,我现在就要你的命。”赖方冷冰冰的开口,对着大半夜往自己家院子扔东西的人,难生一丝怜悯。那人看着赖方不像开玩笑的,颤巍巍的起了身,爬到包裹旁,双手越靠近包裹,越打颤。“您饶了小的吧。”她可怜兮兮的回头做最后一次努力,相比赖方的怒气,自己即将做的事情更让她害怕。赖方的剑又往前送了送,直接压在了她的颈动脉上,巨大的力量压得那人身子矮了几分,几乎要挨到包裹上了。 那人顾不得说话,硬拧着身子离包裹远一些,把脸撇向一边,让上身尽量远离包裹解开了包裹。扑面而来一股恶臭,让赖方皱眉,明明没有风的夜晚,这种腐臭的味道让她的眼睛深的看不出表情。 解开包袱的人发出作呕声,用手捂了嘴急速后退,噗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忽然觉得不对,把手从嘴巴上拿开,在地上拼命蹭着,像是想把脏东西蹭掉。赖方上前一步,恶臭味更重,却看不清楚。正想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强风,遮住月亮的乌云被拨开了,月光一下透了出来。赖方瞳孔紧缩,晚上吃的东西也在胃里翻腾着向上涌,强压下想吐的欲望和触目的惊悚。 赖方心里无比清楚,包裹里的这个死人,死因应该就是让这个世界男女失衡的元凶“赤面疱疮”。脸上布满了一个一个血泡,叠加在一起,看不到一点点的皮肤本色,有的疱破了流出黄色的脓带着血痂令人作呕。死去的人双眼都没闭上,留在脸上的表情是受尽苦难后的解脱和麻木,都没人替他合上眼睛,就被人用破袍子卷着像扔死狗一样扔在了自己的院门口。 “谁让你来的?”赖方压抑得问,觉得心里像压了块儿石板子,让她喘不动气,她的手抓紧了剑柄,这个每天重复无数次的动作,能安抚她的情绪。 那人爬得离死人远一些,磕着头道“是二小姐,小的不敢不从啊。”其实那人也是慌张坏了,即使她不说,赖方又能奈他何?只是人在恐惧的时候,往往露出本性。 “这人是谁?” “是二小姐的新宠,从外面带回来的,进府没几天就病了,没十天就……”剩下的,倒也不用问了,为什么送来这里,无非是找不痛快。如果能传染,让院子里的人染病最好,不能,至少也能恶心恶心人,说不得还能栽赃一下。赖方看着地上睁着眼的人,有些愤怒从心底升起。他们倒是会物尽其用,人死了,还得被他们这么糟践一把。赖方自问不是圣女,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但现在心里还是不舒服极了。 “把人送回去。”赖方闭了闭眼,吩咐道。那人被人撞破,自然知道还把人放这儿是不行的,可是,现在包裹散了,那人圆睁着眼,她是一步不敢上前,直缩在地上打颤。 赖方烦闷的想,为什么作恶的时候不怕呢?真真应了那句话,恶人无胆。她将剑杵在地上,半跪下伸手将那人的眼睛合上。她的举动吓得旁边的人惊叫出声,又怕引起赖方不快,赶紧捂上。赖方懒得理她,只是死人的眼睛却是合不上,赖方叹了口气,轻声道“这样苦的人生,又何必留恋,何必怨念,早早去了,再投户好人家吧。”说着,轻轻一带,那人的眼皮竟然合上了。看的旁边的人冷汗直流,湿透了后背。若是之前,赖方也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觉得无非是人心里的鬼罢了。可是,她穿越了,对这些冥冥中无法解释的力量,自然多了几份尊重。 赖方好人做到底,将包裹绑好,用脚踢了踢缩在地上装死的人,那人双腿打着颤,扛起了包裹,往山下去了。赖方终是不放心,朝院子里喊了一声,简单交代几句,跟着那人下山了。真怕她为了交差,再把人随便扔在哪儿,那可真是害人害己,虽说是冬天,病菌不宜传播。再说了,她收了这么大的一份儿礼,怎么也得去谢谢她二姐。 做了坏事的人,很少有能一觉到天亮的,很多逃犯都是扛不住内心的煎熬自首的。赖方跟着人到了二姐的院子里,院子里的人看着二小姐的人又扛着包裹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四小姐,有什么不明白的。即使有不知道的,想想晚上刚没了的那个小侍,再看看那卷包裹,呼啦一下,都闪得一丈远。二小姐赖职披着夜着赤脚站在游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赖方,却有种矮人一头的错觉。赖方瞟了眼躲在拉门里瑟瑟发抖的两个仅着白色里衣的男孩儿,心底对她这个二姐,不齿到了骨子里。 “收了二姐一份大礼,想想怎么也得亲自来道个谢。”院子里有人燃起火把,却照不亮这沉闷的气氛。赖职气得直发抖,恨手下办事不利,恨赖方这么处之泰然。这话不重,却打脸,被人撞破了险恶心思,还摔回脸上的滋味,谁受谁知道。赖职这是第一次很仔细的打量赖方,她长得不像母亲也和他们不像,她像的是她父亲,特别是那冷冰冰的眼神。那个低贱到尘埃里的人,凭什么有那么高傲的眼神,每每看她都像看什么可怜的东西,让她恨不得挖出他的眼睛来踩在脚下。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叫嚣。”赖职强自镇定,让人打上门,不能丢了场子。 “我来只是想跟二姐说,二姐做多了亏心事,想来夜里也睡不踏实,不妨多看看窗外。” 赖职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盆冰水兜头泼了下。“你,你~你敢咒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赖方看着赖职打颤的双腿,和灰白了的脸色,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这人已成型,幡然悔悟立地成佛是不可能了,能膈应膈应她也是好的,能经常失个眠那就更好了。赖方临走还弯了弯腰,鞠了个半躬“我回去睡觉了,也愿二姐能睡得着。”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一院子的人,呆愣愣的立在那儿。 赖职先反应了过来,双眼赤红的看着一院子人,吼道“看什么看,还不都给我滚!”一众人,赶紧做鸟兽散,怕被主子迁怒。赖职双拳紧攥,咬牙切齿的看着赖方消失的方向“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第13章 事件余波 赖方因为穿的少,大步疾行得回了天守阁,一路微微出汗也不觉得冷。一进院儿,就见屋里有亮光。“阿圆。”赖方站在院门口,冲着屋里喊。几乎是同时,拉门就被推开,阿圆裹得和粽子一样,冲了出来。 “小姐。” 赖方看着於须磨也走了出来,脸冷了下来,低沉的命令道“你进去,不许出来!”阿圆和於须磨都是一愣,赖方很少用命令的口吻和人说话,更何况是不太熟的於须磨。阿圆想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於须磨双眼一黯,觉得今晚的事肯定又和自己有关,内疚的同时也为赖方的冷硬有点儿受伤。他鞠个躬,转身进了屋里。 阿圆倒没问什么,只是静候吩咐。赖方看着於须磨的背影,知道刚刚自己的态度不太好,但是,她接触了赤面疱疮的患者,这种病据说是只传男不传女,她也不知道传播途径为何,难免要小心些,只是这些话,她不知道该如何跟於须磨说,索性也就任他误会去吧。 “你来替我提桶水上来。”这天守阁地势高,唯一的好处就是院子里有口井,但他们吃用都是这一处水源,万一污染了,就太危险了。其实,这也是因为顾虑到於须磨,如果院子里还是只有她和阿圆,也就不用顾虑这些了。阿圆没问什么,双唇紧闭,将夜着脱在廊上,叠好。下了台阶,穿上木屐,快步跑到水井旁,将水井旁的水桶挂到勾上,抛下了井。 阿圆吃力的摇着辘轳,好半天,才打上一桶水来。她小心的走到井口,咬牙取下水桶,晃晃悠悠的双手垂直拖拽着水桶走到了赖方身旁。赖方示意她放下水桶稍候,自己开始动手除衣,阿圆终于知道小姐要做什么了。小姐一直有洗冷水澡的习惯,一年四季如是,只是,这大半夜的,阿圆想着,自己先打了个冷颤。 就着月色,赖方利索的脱了衣服,一丝|不挂的站在了阿圆面前。在人前裸|露,她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但也没有特别尴尬,毕竟是经过集体生活的,只是她比较注意隐私,尽量避免罢了。赖方平时不用阿圆服侍她更衣沐浴,阿圆也是第一次看到小姐的身体,月色下,赖方年轻的肌肤甚至有着隐隐光晕。 看着小姐挺直的背脊,打开的肩膀,倔强的站立着,阿圆忽然有些鼻酸,她掩饰的转身去取木舀子,迅速用袖子擦了擦泪水。用舀子舀了水,浇在了小姐身上,还边打趣道“小姐,您这是与众神同浴啊,啧啧,看您选的这个时辰。”赖方看着阿圆偷偷吸了吸鼻子,心里一暖,阿圆一向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而且,她最难能可贵的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闭嘴。 “哪那么多废话,要不你也一起洗洗。” 阿圆听了,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觉得牙根直打颤,下意识的摇头。只是一舀子一舀子的浇着水,赖方也并非自虐之人,她这一世的体质奇特,力大无穷不说,还不畏寒暑,身子还轻盈,不知道是之前练过什么功夫还是生来如此,也算意外之喜。赖方就着水,把头发身上都清洁了一遍,觉得没有遗漏,才算罢。 “去帮我取套衣服来,这身烧了罢。”阿圆听了一顿,赶紧从随身的兜里取了火石,几下就打着了,将衣服点着了。赖方的衣服都是棉布的,好着的很。赖方见阿圆迅速的放回水桶,又进了屋去取衣服,就着火光,她知道这是阿圆的贴心之处。阿圆怕她冷,即使知道她的体质不畏寒,也还是小心的照顾着她,赖方看着这个在现代也就是个高中生的女孩儿,心里多了几分柔软,这个奇怪的世界啊。 赖方进屋的时候,衣服已经燃尽。她不习惯湿着头发睡觉,就拿阿圆递过来的干布绞着头发。想了想,看了眼阿圆,又望屏风后面睇了个眼色。阿圆机灵的开口道“小姐,今儿这又是闹哪出啊,咱们大半夜没睡好,怎么您不得交代一下。”其实依着她们俩以往的默契,小姐不说的,阿圆也不会问。赖方见阿圆上道,满意的点了点头。“梅少爷,您如果还没睡的话,不妨也一起来听听。” 这不是废话嘛,提心吊胆了半宿,想关心一下还被赖方泼了冷水,於须磨饶是教养再好,心理素质再佳,也不可能睡得着的。於须磨从屏风后挪出来,看了眼擦着头发的赖方,又垂下了眼,行至赖方和阿圆旁边,跪坐了下来。刚刚外面的响动他多少能猜到些,现在心里的感觉奇怪极了,像有十五桶水一样,七上八下的。 “是二姐命人扔了个因赤面疱疮而死的小侍在咱们院门口。”赖方一句话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这句话里的含量却丰富极了,够阿圆和於须磨消化了半天。阿圆反应的快些,心里一惊,随即若有所思的扫了眼於须磨又看了眼小姐,抿紧了嘴唇,圆圆的脸难得的显得有几分棱角。 於须磨听了这话,再想想赖方的态度和刚刚的举动,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只觉得羞愧难当,祸都是自己惹出来的,他还有脸面闹情绪,就因为赖方语气重了几分。他自嘲的笑了笑,道“我……” “我十二岁元服之后,受过一次重伤,躺在床上两个月才活了过来。”也是因为这次事故,她才穿越了过来。听了赖方的话,於须磨露出了不解的神色。“就是没有你,有些人也不会让我过得很自在。” 於须磨恍然大悟,她这是在解释,也是在安慰,自己却觉得心里更难受了。“可是,毕竟是我来了之后的事,你回府已经两年,不也是没事么。”赖方心里叹了口气,道“那时候不是谁也想不起我来,我也不是什么三万石的大名。”於须磨一听,心里释然了几分,只是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二小姐也不会想出这个损招。而且,刚刚赖方在外面又是沐浴又是焚衣的,也是因为自己。 他刚要张嘴,想再说点儿什么,就被阿圆堵住了“梅少爷,我还是那句话,您要说也说点儿有用的吧,别小姐忙了一晚,还得再回过头来安慰宽解您。”於须磨闻言,胸口一紧,脸一下就红了。有被人道破后的尴尬和恼怒,他怎么就忘了这对主仆的利嘴。於须磨僵硬的行了个大礼“还请小姐早些休息。”说罢,就回了屏风后面。 赖方看了眼阿圆,阿圆吐了吐舌头,倒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话有些伤人。赖方折腾了半宿,也有些困意,头发也已经八分干,也就不再言语,自行睡下了。 第14章 人情往来 第二天一早,院门就被人叩响了。阿圆出去半晌回来,说“是鹤君,请梅少爷去他那儿坐坐。”赖方和於须磨均是一愣,后者等待赖方的示下。赖方想了想,点点头“去吧。” “小姐,这鹤君倒是让人看不透,选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何意,还是小心些好。”阿圆忍不住出声提醒,鹤君太喜怒无常了,捉摸不透。他们和二小姐的死局已成,没干系这时候再得罪一个或者让人当枪使了。 赖方只是起身说“稍等一会儿。”转身上了二楼,片刻功夫,就下来了,手里拿了个巴掌大的木匣子。“这是之前答应他的,匕首的回礼,梅,劳烦你帮我一并送去。” 於须磨接过古朴的匣子,打磨的很光滑的表面,上了红漆,圆角圆边,很是适手。他犹豫的看了眼赖方,后者倒是知趣,道“你先打开看看吧,我也跟你交代下怎么用。” 於须磨打开了匣子,阿圆也好奇的凑了过来。“啊!”阿圆惊呼出声,於须磨也是眼前一亮。匣子里是件挂饰,三指宽的椭圆形木雕,下面缀了个红色的穗子,连接处编了个好看的结。於须磨取出挂饰,用手指细细的磨蹭着,木头上雕着海水云龙纹,图案凹凸起伏,入手居然也是光润的,正好男子的手掌一握大小,很适合把玩。 “这是迦南香吧?这么硬的木头居然也能雕这么复杂的图案,想来是费了一番功夫。”於须磨有些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他也是见惯好东西的,却不知道赖方从何处淘弄来的此物,即使送给鹤,应该也不显得轻慢。 赖方倒没料到於须磨只是看就能说出木材名,随即一想,这地方树木种类繁多,资源又丰富,这里的人熟知木材,也不算奇怪,也就释然了,开口说“是啊,可费了好些功夫,太久没动手了。”前世她也就这一个爱好是自己喜欢又坚持下来的,其余的技能不能称之为爱好,只能说是被哥哥和爸爸熏陶出来的罢了。 於须磨一愣,道“这是你自己雕的?” “是啊,你们替我长长眼,这东西送给鹤行不行。” “行,没问题,这做工,还有小姐您亲自动手这心意,绝了。”阿圆圆睁着眼睛拍手道“小姐,还不知道您会这一手呢!” “呵呵,穷则思变嘛。”赖方自嘲道,鹤什么没见过,又缺什么,再说两人也算投缘,所以才想起亲手雕件东西给他,也全了那份厚礼的情谊。“来,我跟你说,这里还有处机关。”从於须磨手里,取过木雕,拉住两头的红绳一拽,木雕居然分开了,因为有雕纹掩饰,谁也没发现这居然是个盒子,一寸宽的高度,也能放不少东西。原来悬挂的红绳,是贯穿首尾的。 “这,这真是,巧夺天工。”於须磨震惊道。“呵呵,这就是个放香料的盒子,随身带点儿熏香什么的。”赖方会想到做这个东西,一是见过类似的东西,让她凭空想,她还真是没这个艺术细胞,再就是这里的人,都喜欢熏香,被子熏,衣服也熏的,哎。 阿圆也看了看,笑着说“梅少爷把这个东西呈上去,交待这个小机关的时候,让鹤君把身边的人都遣开。”赖方不知道她何出此言,大家出身的於须磨这时候一点就透了。这方寸之间,可以做的文章可多了,能贴身带着,一般人又不知道是中空的,放点儿什么不行啊?他郑重的点点头,又看了看阿圆,后者只是笑眯眯的乐着。 “这个结是什么?”阿圆又指了指穗子上缀的中国结,赖方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来“就是个吉祥如意结,应该不犯忌讳吧。”阿圆摇摇头“吉利得很,只是看着好看,才问问。”赖方也只会编这种结,就顺手编上了。 於须磨听着,郑重道“我一定好好把礼物献上,不负重托。”赖方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何故两个人都这么郑重,人情往来阿圆一直比她精通,於须磨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阿圆,还是你陪梅走一趟吧。” “是,必定把梅少爷给您全须全尾的带回来。”说着,阿圆又去替於须磨挑衣服去了,没有一点儿男女有别的尴尬劲儿。赖方看看也没她什么事儿,就转身回了二楼,接着看最近热衷的大名谱系去了。 赖方看书看得入迷,这简单的谱系图却有不简单的内涵,谁谁何时出任领主啦,亲属是谁啊,上下承继什么的。由点入面,一个一个点,在赖方的脑海里连接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人际关系网,她不喜欢花费过多的精力在人际关系上,但是对这种家族图谱却是很感兴趣的。看了进去,自然时间也就变得模糊,等楼下阿圆喊她的时候,赖方只恍惚觉得过了一会儿的功夫。 “小姐,小姐,你看。”阿圆雀跃的指着於须磨捧着的物件,两眼闪闪发光。於须磨捧着个布套,看形状就知道是武士刀。於须磨抿着唇递给了赖方,后者接过来,褪了布套,果然是一把武士刀,三尺九寸长,黑色的剑套,缠成棕色的手柄。赖方转了身,对着虚空拔刀,噌的一声,刀出了鞘,还带着嗡嗡的尾音。刀型和现代的武士刀没什么区别,菲薄笔直的刀身,锋利的刀刃,整体透着冷兵器特有的简洁。 赖方用手指弹了弹刀身,又双手握柄空劈了几下,心里暗暗称赞,好刀! “这刀名叫‘菊正宗’,是名师所造,有钱有势也不一定能求得到,小姐,能送你这把刀,我对鹤君刮目相看。”阿圆即使不习武,但对兵器的热情高涨,极好像一个人并不一定擅长开车,但名车大家都是喜欢的。赖方挥动了几下,没有和阿圆说话,心里却在想,这刀在自己手里极合适,不管是握柄的长度,刀身的长度,都很合手。鹤看来也是精通此道,要不然也不会选一把这么合适的刀给自己,至于偶然之说,她是不相信世间有那么多偶然的。只是名字让她想起了日本清酒,有点儿想笑。 “他说了什么?”赖方将刀归鞘,抚摸了下刀身,问。於须磨道“鹤君很喜欢你送的礼物,当场就挂在了腰上,期间反复说到你轮值的事儿,临走还赠了这把刀,说你不能没有一把趁手的太刀。” “轮值?”赖方抓着不知道的事情问,阿圆忽闪着圆圆的眼睛,道“这是三代将军订立的规矩,大名半年在领地,半年在幕府轮值,您正好在此列,这次是因为您新婚,才拖延了三个月,想来,再有一个月,您就该动身了。” 赖方看着阿圆,疑惑道“这事儿难道不是应该早点儿知会我么?”阿圆不以为意道“告诉您有什么用,该准备的不还是我准备。而且,这轮值已经实行这么多年了,配套设施很齐备的,路上也不用带许多东西,沿途有驿站。再说了,告诉您,您还有什么可收拾可交代的?”赖方想想也是,就把疑问吞了回去。阿圆却狗腿的问“小姐,要不我现在就去取个架子来,供起来,这可比您挂在廊上的木刀竹剑上档次多了。” 赖方见她对此刀的喜爱,打趣道“你这么喜欢,这么能替我打算,怎么不直接去库房取了架子回来供上,还来我这儿讨什么主意?”阿圆白了她一眼“你当我不想?这不是梅少爷跟着,他也算半个主子,他的意思是让我回来问问您再决定,我不问,不显得我太不懂规矩。”她这话直统统的就当着於须磨说了出来,后者再一次被她的直白震惊到了,而赖方看了看於须磨,心里赞许的点点头。 “好,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刀,那这任务派给你。”赖方把刀递给阿圆,阿圆欢喜的双手捧着“去,拿着这刀去库。” “好嘞!拿去库房找相称的架子么?这个不用,我自会挑选的,不会辱没了这把刀。” “拿去库房存起来。” “好,哎?什么?存起来?!”阿圆刚要欢喜转身,猛的瞪着赖方“我没听错吧?您要把这刀存起来?那您去轮值的路上带什么?去公干的时候,带什么?”阿圆气愤极了,小姐也太不知好歹,太不讲究了吧。 赖方也不生气“让你去你就去,不去我就自己去。” “那您路上带什么佩刀?” “竹剑、木刀,皆可。”赖方把她刚刚嘲讽自己的话直接丢了回去,脸不红气不喘。 阿圆跺了跺脚“小姐,您真是,哼”却还是转身抱着刀走了。 赖方看着阿圆气鼓鼓的背影,好心情的笑了笑,难得能气到四平八稳的阿圆,很有成就感。 “小姐这么做,让鹤君知道了,难免有些扫兴。”於须磨不知道赖方是怎么想的,虽然他接到这件礼物的时候也觉得难以处理,但没想到赖方会这么直接。 赖方知道他又想多了,解释道“东西送给我,自然就是我的了,我如何处置,都是我的意思。他如果送得诚心,我如何处置都与他无关;他如果不诚心,那我就更不用去在乎他的感受了。”於须磨听了她的话,觉得眼前一阵豁亮,看了看赖方,她倒真的不如她看上去那么不擅长人情往来。几次偶然的事情凑在一起,倒让他觉得,窥见了几分赖方的处事方法,她是个心里极有见解和成算的人。 看於须磨不再说什么,赖方也不去深思他究竟是明白还是不明白,反正自己做事情,不求让所有人都明白,自己无愧于心就行。 第15章 被关注的轮值 阿圆气归气,但还是依着小姐的命令存好了刀,这兵器的要紧之处,她当然知晓,交代的极细致,交接也做的很严格。只是她也没料到,自己小心谨慎,事事想在前面,其实也还是料错了一桩事。那就是关于小姐的轮值问题,比她想的,要复杂得多。 这不,鹤君赠刀没出三天,已经陪着将军大人去了幕府轮值的纪伊藩主,德川光贞来了信。让赖方接到她的口信当日,就启程前往幕府。赖方接到口信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几个人觉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阿圆做许多事情都游刃有余惯了,但遇到这事儿,她也麻爪了。阿圆难得的在屋子里来回饶起了圈,於须磨则想到了母亲临行时的交代,这事发突然,他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赖方也皱起了眉,觉得这口信来的突然,不早不晚的,偏偏是现在。难道是跟二姐的‘赠礼’还有鹤的亲近有关?可是,这些事才发生几天?再想想於须磨的事情,不过一夜,事情不仅处理好了,还连她自己都被打包卖出去了。这府里消息传递之快,不得不令人遐想。假设母亲大人真的是知道了二姐和大姐夫的事情才催自己上任,那她的真实用意又究竟为何?她是在乎二姐的撕破脸,还是更在乎鹤的示好呢?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她抬头一看阿圆和於须磨,顿时觉得自己还不算想的多的。阿圆绕的她头晕,而於须磨明显是有话要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忽然,赖方笑了,她也是跟着钻了死胡同,这么简单的事情,何必绕来绕去的。理顺了思路,赖方出声问。 “阿圆,你可知,有无让人安全堕胎的药?” 不停转圈的阿圆停了下来,疑惑的看向小姐的肚子,不应该啊,自己和小姐朝夕相对,她是何时和梅少爷行房的?赖方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想歪了,好笑道, “不是我,我只是问一下,从药理和道德规范来说,是否可行。” 阿圆叹了口气,不管於须磨已经尴尬的红了脸,自顾自的说“自是有的,虽说现在人丁不兴旺,少有人会这么做,但是终是有各种原因,让人不想或者不能要孩子。贫贱的,法子生硬些,也有几分风险;但有身份的人,还是有很多安全的法子可行,也没人会说什么。”她不知道小姐在这当口,为什么会问这些,自己都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阿圆,去掌院那里讨要辆马车,咱们带上能收拢的银钱,带上几天的口粮,和所有厚衣服,即刻出发。”赖方展开了眉毛,吩咐道。阿圆一愣,不知道小姐的脑子是怎么一个回路,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赶紧照办。 “小姐,我……”於须磨见阿圆转身出去了,只剩他们两人在屋里,心里更是着急,他搓着手,不知道该如何说。 “梅,你也赶紧收拾一下,只带必须的,尽量轻便些,咱们要疾行赶路。”赖方也不等他说出来,就替他做了决定。於须磨的安置问题,她自然要考虑到,她如果走了,这府里对於须磨来说极危险。自然要带上,当然,不便也是会有的,但和一条人命比起来,那点儿可以预见的不方便,倒也不算什么。 於须磨深深的行了个礼,赶紧去更衣收拾东西去了。赖方不习惯现在这些人的多礼,但也只能告诫自己入乡随俗,也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不提。 “真是太欺负人了!”阿圆从外面回来,还未进屋,抱怨声已经到了。她平时很少抱怨,她们在府里的境遇一直不太好,阿圆一天总是笑眯眯的,赖方也是特别佩服她这点的,现在看她摔摔打打的回来了,手里左捧右拽的拖拉了一些东西,不禁有些后悔让阿圆独自去了。 “谁给你气受了?”赖方的包裹已经打包好了,一件夜着,一身换洗衣服,几本爱看的书,还是一身小仓布的衣服,加了个外卦。阿圆将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放在了地上,直起身子,扭了扭腰“小姐,藩主大人那边催着您上路,府里这边却阳奉阴违的给您备了辆牛车!牛车啊!咱不求四匹马拉的车,怎么也得有两匹马拉的车吧?” 赖方一愣,原来是为这个生气,牛车在这个时代也算不错了吧,马车是很奢侈的,相当于限量版的小跑。梅也收拾好了,也只小小一包,赖方心里想,还算个省事儿的。“行了,你快去收拾东西吧。” 阿圆气鼓鼓的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这可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啊,居然是牛车,牛车唉!她是过日子的人,看看小姐和少爷简单的行李,她就想吐血。这俩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个不让她带,那个也不让她带。最后好说歹说,才准她带了一套木质的碗筷和几个尺寸不依的木盆,也不想想路上用什么吃饭,难道用手捧着?她自己的东西倒也不多,只是多带了件夜着,路上铺也好盖也好,总归是能舒服点儿。 其实三个人的东西真不多,被褥和不穿在身上的厚棉衣整理在一起,一个人就抱着了。三个人的随身物品一人一小包,阿圆要求带的生活用品细碎,也不过一提。三个人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出远门的行李也就理好了,牛车早就在府门候着了。 “等等”三个人要出门了,赖方才想起一事,就算她再不理事,也是要问问的“阿圆,咱们有多少钱啊?” 阿圆本来两个手提着东西,左右制肘,听了这话,双手一松,把东西重重放在了地上“小姐,您还知道过问,我以为这事儿您压根就不关心呢。”阿圆这么生气是有原因的,赖方按理说每个月都是有零花的,不多不少,二两银子。但是,她的身份尴尬,下面的人明里暗里的克扣,生活就很艰难了,赖方不让阿圆去申辩,而是让她拿了月钱去支应。还好小姐生活简单的很,也没什么大的支出,但这两年,也没攒下什么钱。 阿圆从袖子里拿出沉甸甸的钱袋子,递给了赖方“喏,总共就这么多。”赖方也知道这些年难为阿圆了,把各处都打点的很妥帖,她接过钱袋子,颠了颠,挺有分量的。松开口,一看,里面两串半铜钱,几块儿散碎银子,一个银饼子还有两个银钱。赖方对物价也不太有概念,索性盘腿席地而坐,将钱摊了开来。她把半串的铜钱散开,分成三堆,一堆儿多些,另外两堆只有那堆的一半。散碎银子也平均分了三堆,银饼子和两个银钱也分成三份。 於须磨和阿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奇怪的看着她。赖方分完了,将最多铜钱的那堆,外加两串铜钱,一块儿银饼子,推到了阿圆面前。“贵重的贴身放了,其余的散开,银饼子是咱们压箱底的,还是你管钱。”其余的两堆,她自己留了一堆,又推给了於须磨一堆。阿圆一愣,心下一惊,小姐这哪像没出过门的,自己虽然在府里能左右支应,出门到底是欠缺些。分了牛车给小姐,她那么生气也是因为见小姐第一次出门,府里这么不重视所致。 阿圆赶紧摸索出两个钱袋子,分别将小姐和少爷的钱装好,两个人分别拿了,随身带了。见小姐这次是真的起身要走了,阿圆终是没忍住,问“小姐,您真的不带把太刀么?我现在去库房取,还赶得及。”赖方摇了摇头,只拍了拍别在缠腰上的鹤所赠的那把匕首“有这个就够了。” 三个人鱼贯而出,阿圆最后锁门,赖方看了看居住过两年的地方,心里有些不舍。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在一个地方久了,就会产生感情。当初多么的难以接受,没有半年,也就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三个人各自提着东西,默默的走着,一路没有交流。快到大门的时候,冲他们快步跑过来一个青年。他们认出来,是鹤身边总是贴身服侍的那个“四小姐安好。”那个人努力喘匀了气,道“主子知道各位要出门,准备的急也没备下什么,按理说不该如此失礼,但主子说四小姐是个通透的,也就不拘俗礼了。”说着,他递上了一个袋子,听着里面叮当作响的声音,赖方觉得美妙极了,她接过来,道“替我谢谢你主子,他的礼我收了,欠他个人情。” 那人见四小姐果然如主子所说的没有责难,暗暗松了口气。要知道,这样直接送银钱,就和打人脸一样,也许收礼的人奈何不了主子,但找找他这种下人的不痛快还是可以的。见三个人简单的行囊,他暗暗记在心里,回去和主子汇报去了。 赖方也不遮掩,当场开了袋子看了看,二十个银钱,一个金钱。她又如是将钱分了,金钱依旧给了阿圆。他们身上带钱是应急的,阿圆才是财务总管。阿圆谨慎的收好,要知道这些钱,赶上小姐的全部身家了。他们出了府门,顺利的没遇到再来送行的也没遇到为难他们的。开了门,外面一辆牛车静静的停在那里,踏板上坐着个人,应该是赶车的,见他们出来,赶紧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赖方强忍住扶人起来的冲动,淡淡挥手。她不敢表现的太异常,让人把她当成异端。阿圆越过那人,利索的将东西放进了马车。这车看着外表不显,里面倒是很舒适,铺的靠的都齐全,还有个矮几,角落里还放了个木箱子,放他们的东西,再装他们三个人,绰绰有余,躺下都没问题。阿圆点了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跃下了车。“小姐,梅少爷,都收拾妥当了。” 地上的人一直躬身候在车旁,这时候,她也出声道“还请小姐上车,咱们得尽快出发,天黑前才能赶到最近的一个驿站。”赖方听她说话有条理,不卑不亢的,不禁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这个人大约和梅年纪相仿,精瘦的身材虽然弓着腰,背却不塌。 “你叫什么名字?”赖方问道,阿圆刚想出声制止,小姐又犯糊涂了,这名字哪里是谁都能有的? “有马。”那人也是一愣,但沉默了片刻,还是说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有马!”大声质疑的,是阿圆。现在她不在乎为什么一个赶车的会有名字,她更在乎的是她名字本身。“有马”哪里有马?!想到这儿,阿圆就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爬上了牛车。赖方自然知道她是为何,心里暗笑着上了车。於须磨也强忍了笑,自己爬上了牛车。 有马不知道阿圆为何生气,有些纳闷。但见三人上了车,也就不再多问,轻巧的一跃,上了车前的空档,轻轻一甩鞭子,牛车走了起来。 第16章 在路上 牛车虽然慢,但是很稳当,从山上下来,居然是铺的很平坦的路,不得不感慨这个时代人的预见性。要想富,先修路。赖方又想起了将军走的那天,在山间蜿蜒的队伍。赖方看看雀跃的阿圆,和独自想心事的於须磨,在心里辗转了几次,才低声问“阿圆,这货币是怎么个换算法?”阿圆吃惊的看向自家小姐,於须磨也收了神思,看向赖方,如果他们能透视的话,会看到外面有马的鞭子也顿了一下。 “小姐,你~”阿圆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赖方一眼,小姐从回府没多久,就一把将银钱全权委托给她处理。那时候,她感动的一塌糊涂,为了小姐的信任,甘愿肝脑涂地。哪知道,原来小姐是完全没概念啊。阿圆拾起她破碎了一地的少女心,把铜钱、散碎银子、银钱、银饼、银钱都拿了出来,一字排开。 咬牙切齿道“一个铜钱是一文;一百个铜钱是一钱碎银子,十个一钱的碎银子是一两,顶一个银钱;十个银钱换一个银饼;十个银饼换一个金钱;至于金饼,您现在是暂时看不到的。” 赖方在心里顺了一遍,还算好理解,反正是十进制,别弄出个一斤是十六两就行。至于购买力如何,路上慢慢观察即可,不必说出来吓唬他们了。“嗯,我的那个封地,三万石,是多少钱?”这个问题倒没让阿圆翻白眼,她仔细的想了想,说“三万石是粮食,但一般都是折成银钱,大概一石是一两银子,按‘公四民六’算,您一年拿到手的,大概是一万八千两。” “‘公四民六’是什么意思?纳税?倒也不少钱。”赖方比对了一下自己手里全部身家,觉得这个当初她没看上的三万石的封赏,倒是个实在事儿。 “纳税?您是说‘段钱’?您算着是多,其实剩不下几个。”阿圆将钱仔细的收好,对着小姐的天真摇了摇头。 赖方惊奇道“我一个人,也算节省,怎么剩不下几个,不少钱呢。”阿圆捋了捋袖子,正了正腰缠,甜美的笑着说“小姐,您使唤我使唤惯了,我也不和您计较,但您的领土内所有的武士所有工钱都得您支。还有,这钱能到你手里多少,还不一定呢,不一定谁给谁开支呢。要不,您以为二小姐干嘛赶着这大冬天的去视察领地。”这里面的学问多了,小姐啊,您就慢慢儿学吧。 赖方听出点儿门道来了,垂了眼帘想了半天。於须磨家里虽然也是贵族,但这事儿他也知之甚少,管家的事儿他还知道些,但这外面的事儿,向来都是妹妹和母亲操心。听了阿圆的话,他也多了个心眼儿,细细听了,自己在一边儿琢磨。赖方见车内空气凝滞,阿圆又把她记账的小册子拿了出来,涂涂抹抹,於须磨捧着装了热水的水壶在琢磨事儿,索性推开她这侧的窗子透透气。 一股夹带着咸味儿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湿冷得让她这么不怕冷的人也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的去看了看怕冷的阿圆和於须磨,阿圆兀自记着帐根本没注意车厢里的变化。於须磨倒是看了赖方和窗外一眼,随即点点头,示意他不在意。其实,他也很少出门,如果不是怕冷也还顾忌形象,他也早趴在窗户上看了。 赖方见他们不在意,半探出了身子依在窗框上,将眼前美景,尽收眼底。蜿蜒的山路,路的外侧就是低落千丈的海,路不宽,他们又走在外侧,好像腾空行驶在海面上方。山上落雪了,山下却没什么积雪,看来山上山下温度气候都略有差异。她再往外探探身子,看到了驾车的有马和前面的路。好像一直是沿着海岸线延伸,赖方扬了嘴角,心想,这是滨海大道啊,古人也着实懂得享受。其实她还是和现实有些许脱节的,又哪里知道,山路只能顺势而开。 有马在赖方探出身子的时候,就回头看了一眼,见她只是望风景而没吩咐什么,也就由得她去了。怕赖方不适应高度落差,将马车稍稍往内侧赶了些。反正这是冬季,少有人上山,即使走在中间,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她自己喜欢贴着路边边走罢了,想想自己现在是在给小姐和她的侧室驾车,还是稳妥些好,倒不是她对自己的技术没把握,她是对小姐的为人不了解。也不知道,为什么给四小姐赶车的差事会落在她头上,想想掌院儿的交代,她疑惑的眯了眼,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牛车速度慢,驾车时就要越发小心,因为有马对道路极其熟悉,这速度简直让人昏昏欲睡。她扬手挥鞭,鞭子在空中划出道好看的线路,鞭子只落在牛的耳边,啪的一声脆响,牛就不停的走着,这声音让它想起最初抽在它身上的那一下。仔细看的话,有马的鞭子左一下右一下的抽在牛耳侧,距离像拿尺子比过那么精准。有马打了个哈欠,鞭子依旧准确的到了预定着落点,好像有生命一样。 有马想,这到江户一千多里地,骑马的话不过几日功夫,行舟也不过十日,何必驾牛车呢?这可是比一个成年女子步行的速度快不了多少。府里那么多的马匹,入了冬可真是只等着养膘了,怎么就不能匀出四五匹来。再想想这一车没出过门的人,很难做到令行禁止,怎么也得小一个月。饶是她性格沉稳,也有些受不了这一路的枯燥,这么个差事,怎么就落在了自己身上呢。她仔细想想最近几次任务有无失手,有无留有尾巴,思索半天,她自信的摇了摇头。到底,掌院儿是什么意思呢? 赖方当然不知道有马在想什么,她难得出来一次,也算第一次出门,多少还是有些新鲜的。她现在想的是,牛车也有牛车的好处,慢慢走,稳当不说,她还能好好看看沿途的风景和人文习俗。不知道这一路要走多久,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吧?等她到了江户的时候,估计对地面上的事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赖方挑了嘴角,想起了自己问阿圆的问题。“可否有安全打胎的方法。”得了肯定的答案后,她的心也平稳些了。你想啊,一个女人,有身份有地位还已经有两个成年的女儿可以继承家业,何必再铤而走险的在四十岁的高龄,产下一个不能预知性别的孩子?四十岁,在现代,也算是高危产妇了,何况是医疗条件各方面都大大不及的眼下。这个给予她生命的女人,看待她的生命比自己的生命更甚,这是母爱,在眼下,也是她保命的根本。赖方合了眼,想起她自己的母亲,也是这个年龄,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她的出世,母爱,之于赖方来说,太伟大也太沉重了。而这一世,她又感受了一次,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好像时空交叠,平行的空间有了交集一般,让她有些错乱。 把手放在胸前,只觉得里面的心脏跳动的十分有力,忽然有些鼻酸,活着,真好。即使被迫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还是如此感慨。前一世,她也是为此,而有深深的负罪感,这一世,亦如是。活着,真好,但这种感慨也同时让她觉得负罪而沉重。 於须磨也透过赖方的身子没遮住的空档看着风景,只觉得才短短几个月,却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那夜的凶险还历历在目,成了他这几个月的梦魇,但是,他现在却好好的活着,正奔赴江户,甚至还能见到自己的母亲父亲妹妹。人的际遇真是不可预期,昨天已逝,明天未及,只有今天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抬起手,按压着心脏,感觉跳动的力量,也是这股力量支持着他走到今天。 忽然,他看到了赖方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手掌下的心跳,陡然间就乱了。於须磨觉得,自己好像枯井一样的心,淙淙的涌出了水,渐渐满溢。他抗拒的闭上了眼,睫毛却快速的抖动着。 “啪”的一声响,打断了於须磨的纠结,他掩饰的双手握紧了已经没有多少余温的水壶,阿圆合上账册,伸了个懒腰“呼,终于都记完了。”赖方也回身看向她。“小姐,我也没出过门,这住宿、吃饭、路费、消耗,都不知道该使多少钱,也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 赖方冲着驾车的位置努努嘴“这不是现成的老师,去请教就是了。”阿圆却难得的撇嘴道“才不要。” “为什么?” 阿圆不答,只是收好账册,明显在逃避问题。 “就因为人家叫‘有马’?而其实你却坐着牛车?”赖方戏弄她道,於须磨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姐?你~梅少爷,连你也取笑我。”阿圆摸着后槽牙,恨不得咬他们两口。 “哈,哈哈哈!”赖方爽朗的笑了出声,看呆了车里的两个人,赖方看上去随和实际却总让人感觉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一笑,让别人感觉距离近了许多。“你不去,我去,正好出去透透气。”不等阿圆和於须磨回神,赖方已经利索的合上窗,又拉开了推门,坐在了有马身旁。 有马下意识的握紧了鞭子,直到赖方极舒服的在车厢前坐下,回身合上了拉门,她才反应过来。“小姐,您,这里风大,不是您的身份应该来的,还请您~” 赖方不等对方说完,直言道“我有事问你!” 第17章 打尖儿住店 有马一愣,低了头“请小姐吩咐。” 赖方蜷起一条腿,背靠在车厢上,问“有马,你这是第几次去江户啦?” 有马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倒真像是闲聊了。去江户多少次了,她自己都数不清了,猛得被四小姐一问,她才想到,会不会是因为她去江户次数多,对各处情况都熟悉,才派她这个任务的呢。若真是如此的话,倒是解释通了,但也更让她无语了。一晃神的功夫,她见赖方天生有些凌厉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慌忙收敛心神,恭敬答道“回小姐,是去过许多次的。” 赖方眯了一下眼睛,心想“许多次”那就是多得她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呗。当初打量有马的时候,就发现她眼神内敛,呼吸绵长,四肢有力,估计是习武之人。现在又知道了她多次往返江户,就对她的身份有了些猜测。原本想问的话,也不问了,只是说“既然如此,那此行就全凭有马安排吧,我们都是没出过门的,沿途劳烦你代为打点了。” 有马惊讶的看向四小姐,她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好像只是赶车的吧?让她安排,他们能听么?路费如何计算,选什么样的旅笼屋?掌院儿的可没给她经费,只命她好好赶车。无数疑问在她脑子里闪过,只是她是个温吞的个性,想的多,面上却看不出来,再加上,她得想想怎么措辞拒绝才不容易得罪四小姐。 “每天如何走,何处歇脚,歇在何处,都听你的,你只需提前知会于我即刻,银钱你直接问阿圆要即可。”赖方不等对方拒绝,就利索的交代了一番,随即问“今晚歇在何处?” 有马没反应过来她刚刚的话,只是下意识的答道“今晚宿在坂南。”“知道了。”赖方返身回了车厢,拉上了门。有马对着合上的门,才反应过来,这是不答应都不行啦?露出个苦笑,说得倒轻巧。她安排他们太阳出来就走,他们能起来么,她安排他们吃住和她一般,他们能接受么。罢了,既然走了这一趟,索性送佛送上天,也没人让她为难他们不是。只是,银钱方面,自己是定不会相帮的,这个钱,如果上面想出,早给了,没有含糊其辞的道理。 太阳只是西斜,他们就赶到了第一个落脚点。赖方看看日头,猜想对方大约是不知道他们的路数,不敢安排的太满。他们本来也无急事,权当旅游了,慢慢走就是了,再说,夜里毕竟不安全。能每晚有落脚处,不必赶夜路,她是很满意的。只是奇怪的是,沿途也没见什么人家,转念想想,兴许这就和高速公路是封闭的一个道理吧。他们一路沿海,走的是官道,而平民百姓估计住在山里面的村落里。会这么想,是因为她看到了很多连向官道的小路,蜿蜒进山里。 此处只有几间房屋分立在道两旁,面积看上去都差不多,每栋房屋由树木隔开,倒有点儿像联排别墅。“小姐,到了,小的先去安排住处,此处宿场小,旅笼屋的条件一般,还望小姐包涵。”有马看了眼车里的赖方,试探道,对这个四小姐的性子,没怎么听说过,见了之后她也拿不太准。只是知道,这么小小年纪,却如此沉得住气,倒也是个不简单的。 “有劳了。”赖方在车里点了点头,阿圆之前得了赖方的吩咐,撅着嘴下了车,虽是不高兴,但还是走到有马跟前,微微鞠躬,吓得有马赶紧闪开“这一路上,都要劳烦有马姐姐了。”有马赶紧还礼,有些拘束的带着阿圆进了其中一间旅笼屋。 阿圆伸了伸在车上坐得僵直的腰身,跟在有马后面,进了旅馆。“您来啦。”看店的是个中年妇女,一身黑色的吴服,头发用发油梳得油亮,利索的绾了个髻,发髻上插了把小梳子。见人三分笑,熟络得对着有马和阿圆鞠躬。扫了一眼门外的牛车,妇人的笑容更盛了。 “客人住店么?咱们这儿有六席两人间、八席三人间,都是一百个钱,两餐一宿,您看?” 有马询问的看了眼阿圆,阿圆规矩的落后她半步,以她的意思为尊。见有马看她,阿圆也是个机灵的,客气的问道“有马姐姐,咱们俩住一间可好?”有马有些疑惑阿圆的态度,还记得出门时这个姑娘还很不高兴呢,现在倒是客气,看来四小姐嘱咐过她了,而阿圆也是个懂规矩的。这么看来,这俩主仆还报错。她若是以赶车的身份,和阿圆住一间,那是高攀了,按常理,赶车的应该和牛车宿在另一处。她点了点头,这一路长着呢,何必拒绝。 阿圆问完话,见她点头,也就不再言语了。有马对妇人说“给我们两个两人间,牛帮我喂好。” “好嘞!一定帮您把牛喂得饱饱的。”妇人高兴的咧着嘴,又鞠了个躬。 有马习惯性的摸向袖子,一下回过神来,转而理了理袖子。阿圆在有马身后,将她的动作看了个仔细,眼睛轱辘一转,嘴角扬了扬随即隐下。上前掏了几个铜钱递给了妇人“劳烦您给两个屋子分别送些热水,咱们好洗洗,饭菜最好也热一热。”有马见她识趣,进退得当,心里也松了口气。规矩立下了,往后就好说了。 妇人知道这钱是另给的赏钱,高兴极了,连忙接过来,喊人去安排了。她行至门旁,鞠躬静候车里的人下来。这年头,大多数人都是靠腿,能坐上车的,自然是贵客。赖方见他们谈妥了,转身下了车,阿圆赶紧过来要从车里搬东西,有马也过来牵牛。於须磨也从车里跃下,跟在赖方身后走向旅笼屋。店里的妇人笑着起身,刚想说几句客套话,却愣在了当场。她的嘴张着,能塞下一个鸡蛋,两眼圆睁。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指着於须磨“这,这~” 赖方皱了眉,回头看於须磨,用眼睛询问,意思是你们认识?於须磨脸色微变,抿紧了唇,不支声。阿圆抱着行李啪嗒啪嗒跑过来,一下挡在了赖方和於须磨前面,冲着妇人喝道“休得无礼,还不退下!”别看她平时笑眯眯的一副温润模样,猛地这么一吼,还挺有气势。那妇人被她吓得一抖,心虚的低下了头,但还是不舍的又抬眼看了看於须磨,两眼都要放光了。 赖方这才意识到,那妇人并非认得於须磨,而是惊异于见到了貌美的男子。随即皱了眉,上前一步,低沉道“带我们入内。”妇人低着头,正好瞥见了赖方别在缠腰上的匕首,害怕的鞠躬转身,小步挪着引他们入内。男子少见,好看的男子更少见,但也得有命看不是。能带到的,都是武士,哪怕只是把匕首。 这个时代,也是士农工商,只是,这个“士”指的是武士。这是赖方在路上才慢慢体会到的,也才明白,为什么阿圆对那把太刀如此执着。 第18章 有客来访 店家亲自送来了晚餐,又忍不住打量了於须磨半天,最后被赖方拍在匕首上的动作威吓住,才狼狈退了下去。旅笼屋送的晚餐很丰盛,三菜一汤,和赖方平时的饮食习惯相仿。不知道是否因人而异,因为阿圆入住旅笼屋开始,忽然开始强调和赖方的主仆之别,不能和在天守阁的时候一样没有规矩,让别人看笑话。这个“别人”,指的自然是有马。阿圆不知道为何就和有马起了竞争的心思,可能是之前阿圆做事一直游刃有余,猛的出了门,和个没头苍蝇似的。和有马的接触时间不多,但是这人显然是常出来行走的,再看小姐倚重她,又让自己多跟有马学习请教,心里就和有马较劲上了。 赖方也能猜到一些阿圆较劲的原因,但是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总要学会接受和取长补短,阿圆也该经由此事学习接纳自己的短处和学习别人的长处。至于赖方为什么这么要求阿圆,她自己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她没把阿圆当外人。也就由着阿圆“上进”,被她恭敬的服侍过后,任她告退,去和“身份相当”的有马一起用餐,还有礼貌的询问赖方,晚上是否需要她值夜。 赖方强忍下抚摸鸡皮疙瘩的冲动,淡淡的拒绝了阿圆。她本来就不习惯这个时代的贵族们的习性,自己躺着睡觉,让几个仆人跪在旁边守着。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说不定还会有怨念幽怨的眼神看着,怎么可能睡得踏实。而且,阿圆何时值夜过,都是阿圆睡相不佳,自己还得常给她盖被子好嘛。於须磨在旁看了暗笑在心,他虽然和这对主仆生活的时间不长,但是也多少能体会她们俩之间的深厚感情,赖方何时拿阿圆当仆人相待过?又哪里有能和主人的侧室睡在一个屋檐下的仆人? 可是看过阿圆闹的这出之后,於须磨又陷入了尴尬中。这个房间只有六席的空间,又不可能让店家搞来什么屏风将房间隔开,怕招惹了贼人惦记。那个店家的眼神,於须磨想来还是十分不舒服。赖方也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的男女比例之悬殊,可能真的到了很可怕的地步。要不然,何至于一个女人看了男人,像饿狠了的狼,两眼直冒绿光。不过这事也充分证明了女人和男人一样,是有生理需求的,不一定就是弱势的一方。还有,就是,藩主府的资源还是很充沛的。至少,鹤那里服侍的,都是适龄男子,这才让赖方有了这个时代的男女数量差异没有很可怕的片面认识。 赖方看了看第八次整理袖口的於须磨,终于开口道“早些休息吧,事急从权,明儿还要赶路呢。”说着,尽量坦然的铺开被褥,率先躺下,将身子对着门口,将内侧的位置让给了於须磨。后者看了看她的后背,果然松了口气,和衣平躺在了她的身侧。这个时代,对男子睡姿的要求很严格,女子可以随意穿着,随意翻身摆睡姿。男子却不可以,即使再贫穷人家的孩子,也要被父亲母亲纠正睡姿,只能平卧,双手双脚都不能乱动。如果动了,父母要纠正过来,晚上睡下去什么姿势,早晨起来也要什么姿势才行。於须磨是大名的独子,自然更规矩,当初只是负责纠正他睡姿的仆人,就有四名长者,全是父亲身边信得过的人,那真是一眨眼都不眨眼的盯着。就像赖方之前想的,於须磨小的时候,还真一度被纠正得狠了,晚上总是浅眠,不等睡熟,就自己惊醒,醒来还要强忍住抬手或者蹬脚的冲动。 於须磨望着头顶有些斑驳褪色的天花板,告诉自己尽量放松,还要控制住余光不要扫到赖方的后背。他以为自己很难入睡,但不一会儿,呼吸就渐渐平缓轻柔了起来。听着后面的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紧闭着眼的赖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这都是什么事儿,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和一个男子同房,还要被对方提防不要被她占了便宜。天知道她有多尴尬,少了宽大的空间和屏风,一个年轻男子就睡在身侧,她才应该是难以入眠的那一个,都怪自己穿到了这么一个社会。女人才是要负责任,被提防的那一个。但想到明天还要赶路,赖方还是努力说服自己,就当小时候做了噩梦,去蹭小哥的床吧。 夜色,就在这种纠结中,渐渐浓了起来。刚勉强入睡的赖方,忽然摸向枕边的匕首,紧紧抓在手里。她被异常的响动惊醒了,却不肯睁开眼睛。这么深的夜,即使睁开眼睛也看不清楚什么。反而容易过于依赖眼睛,忽视了其他的感官。她屏住呼吸,轻轻听着屋外的细小响动,嗅着空气里弥漫的紧张空气。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所以,当破门而入的刺客,挥着长刀欲砍向睡梦中的人时,却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脖子,手上一痛,震掉了手里的太刀。刺客甚至由着敏锐的视觉,看到了那人还紧闭着眼睛,仿若在睡梦中一般。刺客下意识的惊呼出声,引起了同伴的惊觉,也惊醒了於须磨。於须磨还没看到屋里的情形,却听到了一阵叮叮当当声。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屋里进了“访客”。“来人啊,有刺客!”他高呼出声,下意识的往门的地方逃去。闭着眼的赖方扇动了一下耳朵,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放弃的睁开了眼睛。刚刚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给了经验丰富的刺客可趁之机。 赖方的眼睛看到的,就是首当其冲的一道刀光迎面而来。刺客手握太刀,而赖方仅拿尺余长的匕首,刚刚借着黑暗和对方的轻敌所得的优势,瞬间逆转。刺客觉得这一招必中,应是眉间一道直接毙命,因为刚刚赖方的表现,她也不敢拿大,双手紧握剑柄,足下蹬实,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哪知道赖方不退反进,迎着刀刃的亮光直直冲了上去,眉心和刀尖相碰的瞬间,偏了头。刺客被赖方忽然靠近的身影和果断的眼神吓呆了,扑哧一声钝响,疼痛从她的胸口蔓延至全身,带着死亡特有的寒意。 刺客应声倒地,又是沉闷的响声。赖方抑制住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栗,咬紧牙关,拔出带血的匕首,准备迎接下面的危险。她前世虽然是军人,但又哪里杀过人,这种匕首刺入人身体的感觉,太可怕了。她压下心里的恶心和恐惧,不让自己多想,这些人,是来要她的命的,她无论如何,不会将自己的性命这么不明不白的葬送人手。 下一个刺客没有如约而至,她惊恐的看着倒地同伴抽搐的身体,睁圆了双眼。这个人,是她们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却在一息间毙命。常年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人,敏锐的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也难得的颤动了麻木的心房。赖方见此人惊恐,心里无比期望她萌生退意。赖方心里甚至暗暗祈求,但她也怕被对方撞破,手里握紧了匕首,不让自己颤抖。这是一种生物的本能,不能让敌人看破自己的懦弱和犹豫,否则就会命丧敌手。 於须磨已经跑到了门旁,那个杀手几乎是在他眼前跌倒的,他看着那人还淙淙冒着血的胸口,不停抽动的身子,惊讶的捂住了嘴,下意识的不敢再叫出声。他和赖方直对着,只有一臂的距离,那滴着血的刀尖,好像指着他一样。他从心里,生出了深深的恐惧。赖方哪里顾忌得了他的感受,只是专心和门口仅露出眼睛的刺客对持着。 “啪”的一声脆响,而后是皮鞭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刺客惊讶的眼睛像要凸出来,脸色瞬间紫红,她顾不上和赖方对持,丢掉了保命的太刀,双手用力去拉扯脖子上的束缚。窒息感,是人类最本能的恐惧,缺氧让人失去思考的能力,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什么样的高手也维持不了自己的仪态,狼狈的挣扎着,最终抽搐着,软下了身子,死相可怖极了。 “四小姐。”鞭子的主人,有马,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眼睛里没有刚刚杀过人的惊恐、兴奋、或者伤感,淡淡的,什么都没有。赖方手里的匕首,咣当一下掉在了地上,她知道为什么有马总给她违和感了。是那双眼睛,那是杀过多少人,才能有的漠然眼神。她滑跪在地上,压抑不住身体的抽搐和紧张,呕吐了起来。 第19章 又有麻烦了 “小姐!”阿圆气喘吁吁从门外跑了进来,手里还拿了根很粗的木柴。她看到有马跪在地上,手里握着鞭子,鞭子的那头栓在一个双眼几乎凸出来的人脖子上,而小姐和梅少爷的屋子里也已经淌满了鲜血,黏糊糊的一片。阿圆用手掩住嘴,压下一阵阵作呕的欲望。当啷一下,木柴也被她扔在了地上,还看了眼跪地不起的有马。 阿圆屏住呼吸,接近离得近的被勒死的那个刺客,果断将她脸上的蒙布摘了下来,又看了眼被她扔在地上的太刀。她甚至将手探入那人的襟怀,摸了摸,翻出一个雕着暗纹的木牌子。“小姐,这是二小姐的人,是甲组的。”她亮了亮牌子上的花纹,看了眼擦了擦嘴十分虚弱的小姐,接着说“这二小姐也是个傻的,离家这么近就下手,狗脑子也想得出来是谁做的,真是气急了。甲组是她的侍卫里身手最好的一组了,这里死了两个,伤了两个,跑了俩,估计短时间也不敢再轻易动手了。” 跪在地上的有马用眼尾扫了一下阿圆,掩住疑惑的目光又把头埋了下去。 “只是,这么容易被人识破的事儿,二小姐怎么还会做?” “你也说了,狗脑子都能想到,她得手不得手都可以说是被人栽赃陷害的。”赖方也抖着手,扯下被她杀死的人的蒙布,人的潜力真是无底线。她刚刚觉得呼吸都停滞了,现在却能冷静的说出话来,脑子还能思考。赖方拿身边能抓到的东西胡乱擦了擦匕首,插回刀鞘别回腰间,这才扫了眼周围的人,也才发现了脸色苍白透着青色的於须磨。她下意识的在心里叹了口气,至于所叹为何,她自己当下也想不明白。 阿圆见小姐缓过神来,举了个躬,道“我去找店家,先给两位换个屋子,再说其他。”店家听到动静,早就躲了,现在见人死的死,逃的逃,也就出来张罗着他们换了房,又找机灵的女仆去唤当地的地主前来处理此事不提。 赖方捧着一杯已经失去了温度的热茶许久,心里才慢慢的从僵冷中缓过来。她盘腿靠墙坐着,见帮忙地主处理此事回来的有马和阿圆,又扫了眼抱腿缩在离她最远的墙角处的於须磨。屋里只剩他们二人时,就这么各守一方,谁也没和谁说话,死寂的等待事情处理完,此时,赖方出声询问二人道“此事如何处理的?” “我拿了小姐的身份牌子去,这里的地主是个机灵的,人都拉走了,伤了的那两个没看住,也已自尽了。店家那里由地主安抚,咱们出些银钱也就是了。至于府里的人如何处理此事,就不归咱们管了,自会有人来处理。”阿圆跪坐在屋子当中,也顾不上她自己先前说过的什么主仆有别,自己倒了杯热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不甚斯文的抹了把嘴,觉得舒畅了几分。 赖方点了点头,再次对这个时代的人面对死亡时的态度而折服,她又哪里知道这是死亡率极高的时代,生死祸福转瞬间的事。“有马。”她有些倦怠的出声,如果不是实在睡不着,她真想蒙头大睡,这么逃避的态度,在她是很少见的。可她倦极了,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就是一片血红,黏腻腻的。 有马一听她出声,赶紧伏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赖方撑着眼皮和已经麻木的神经,道“今天这事多亏了你,先谢谢你。”有马听到这话,身上一僵,她早料到四小姐会发难她,但没想到对方却是个狠的,莫非是想要她的命?想想自己赶到时屋子里的情景,她深深吸进去的气又缓缓吐了出来。这事让她赶上了,不出手吧,不管对方得手还是未得手,她都逃不脱;出手吧,她也一样是个走不脱,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四小姐对她身份的质疑和被隐瞒的愤怒,如果再碰上个混不吝的,还要被怀疑是否参与其中。 “你的身手好得很,至于你的身份,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但现在有两件事我要和你确认一下。”赖方懒得猜度有马的心思,她只要知道答案即可,至于道谢,她是真心的,有马反而误会了则不在她考虑的范围里。 有马听她说的直白,心里一惊,抬头看向四小姐,只见后者神色莫测,年纪不大已经隐隐有了上位者的威仪。再想想这拨刺客已经是一等高手,换了她自己在睡梦中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四小姐仅十四岁,却能冷静御敌,心里已经有几分钦佩。她敛了心神,郑重道“请小姐问吧,能说的,小人都会如实相告。”赖方听了,心想,这就是说,她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也会说不能说,而非不知道,这倒也省事。 “首先,你是否提前知道行刺之事?其次,接下来的路咱们是否还一道走?”赖方的话直剌剌的就扔在了有马面前,掷地有声,如有实质。 有马震惊极了,抬头直视了赖方一眼,见对方眼神不见一丝闪烁,她也敛了心神,低头道“小人提前并不知道此事,小人得到的命令就是安全将四小姐送达江户。”赖方见她眼神里有被怀疑的震惊,却无一丝被道破的慌乱,眼神很正不见闪躲,也就信了八分。至于她话的真假,一个是她对识人还是有几分自信,再就是,即使是假的,又如何?还要一起走这一路,防不胜防,只能日后慢慢观察了。 赖方点了点头,道“那你和阿圆先下去休息吧,明儿咱们还照常赶路。”有马不知道她是信了还是不信,但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白,她又是个有点儿闷的性子,也就不说什么,和阿圆退了下去。倒是阿圆看了她一眼,像是的审视,好像知道什么又不太确定。赖方让阿圆和她一起,也有点儿防备有马的意思,倒不是说她不挂心阿圆的安危,而是即使对方有意也不会在明面上的。今晚的事情,就是一个佐证。 “有马姐姐,咱们回屋去,我刚刚让店家备了热水,咱们俩都烫烫脚,舒服着呢。”阿圆不认生的让着有马,一个有心张罗,一个心里有事,倒也显得和睦的出了屋子。 屋子里,又剩下赖方和於须磨两个人,恢复了让人尴尬的冷寂。赖方叹了口气,铺了床,自己倒下了。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即使睡不着,养养神也是好的,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呢。而於须磨就披着夜着,缩在角落里,准备对付一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样防备赖方,许是她的狠戾,许是她的果断,也许是自己帮不上忙的内疚,但他就是有些惧怕这个十四岁的少女,第一次见面即如是。她深的像一口井,看似无波,却隐藏着很多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他觉得不安,觉得忐忑,觉得懦弱。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有马和阿圆来请赖方和於须磨上路。赖方睁开眼,看了看蜷缩在屋角的於须磨,摇了摇头走过去。於须磨揉了揉眼睛,昨晚很晚了他才浑浑噩噩的眯瞪过去,现在猛然醒来,不知身在何方,却在见到赖方欲拉起他的手时,下意识啪的一下挥开了。赖方看着微红的手背,默默收回手“该启程了,收拾一下就出来吧,在车里等你。” 於须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赖方已经出了屋子,有马随着她出去了,阿圆探头探脑的看着他,有些想不明白他们的状况似的皱了皱眉也追了上去。於须磨暗恼自己的反应,捏着自己的手,咬紧了牙关。 几个人在车上,都是无语。有马一鞭子一鞭子的挥着,却明显在走神。车厢里,赖方仍然闭目养神,而於须磨的两只手无意识的来回轻轻搓动着,阿圆看了看两个人,无奈的翻了白眼,兀自趴在矮几上打起了盹。赖方闭着眼,觉得心里茫然麻木,对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而又选择坚持,顽强的活下去的决定,第一次产生了犹豫和怀疑。於须磨捏着手,很多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觉得烦躁极了。就在这么诡异的静谧中,牛车嘎达嘎达的行了大半天,牛车慢归慢,但是耐力极好。 牛车的有马“吁~”的一声轻呵中,停了下来,晃乱了一车人的心神。有马轻叩车厢,低声道“四小姐,前面设了路障,禁止通行。” 赖方睁开眼,对着询问的看向她的阿圆点了点头,阿圆隔着车厢,对有马道“那就劳烦有马姐姐上前看看,咱们在这儿候着。” “是。” 车里的人难得一致的想,前面又发生了何事? 第20章 农民暴动 不一会儿,有马就回来了,走到车前回禀“四小姐,前面有农民暴动,所以不许车辆通行。” 喀拉一下,赖方推开了拉门,从车厢里跳了出来“我去看看。”这就好比自驾车旅游,不管是开车还是坐车,坐久了都会觉得疲劳。她决定遵从身体的指示,起来走走,这一断路,也不知道要多久。 “那小姐请随我来。”有马躬身请她向前,赖方摇了摇头“你在此保护他们吧。”有马满脸疑惑的抬起头,又像想到了什么,沉下脸,恭敬道“是。”赖方向着人多的地方去,官道上,几个武士间隔几步站着,拦住了道路。这个时节,官道上也没什么人。若不是路上间或遇到几个,赖方几乎以为这个时代人烟稀少。赖方自顾自的走过去,几个人见她年纪小,又徒步而来,谁也没想起要拦阻她,只当是看热闹的大小姐。别看赖方穿的不起眼,可能穿着不打补丁的衣服,就已经是富人了,再看她家仆人架的是牛车,也算有身份的人了。几个人不想得罪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行了。 赖方见了所谓的“暴动”,没有她想象中的混乱场面,很是井然有序。难怪刚刚有马听说要她保护车上的人会露出那么奇怪的神情,一个穿着华丽吴服的中年女子,富态的立在路上,身旁武士环绕,有十几匹骏马还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农民当街跪了一地,有三个人稍稍接近中年女子一些,显然是领头的人。他们都恭敬的跪着,没有愤怒激昂的情绪,手里也都没有武器,倒像是出来迎接这位领主的。 领头的人恭敬的将写满陈词和征收条目的纸卷高举过头顶,等待领主取阅。富态的中年女子看了身旁的武士一眼,后者上前取过纸卷,领头的农民赶紧深深跪伏下身子,沉默的等待着。领主接过纸卷,轻轻展开,隔得有些距离,赖方也能感觉到她态度的轻慢和不以为意。只是一张纸,她却看了很久,可能是在思考纸上说的东西。期间,农民们都低低的跪着,没有人哀求,没有人挪动,没有人偷偷抬眼,也没有人交头接耳,让赖方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就和这地上的尘埃一样,低入泥土。 赖方忽然觉得有些冷,这感觉从昨晚她杀过人后开始,一直伴随着她。她环起手臂,找了棵路边栽种的树歪靠在上面,冷眼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领主随手将纸卷递给身旁武士装扮的人,点了点头。武士接过纸卷,快速看了一遍,道“你们的请求,虽然莽撞,但领主大人还是决定看在冬天难过的份上,应允你们的请求了,之前所纳不计,余下的就不用再交纳了。” 嗡的一下,跪在地上的农民交头接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领主大人居然应允了”“我们这么无礼,阁下居然没问罪”“这个冬天能过去了”“谢天谢地”“天啊,居然成功了”从他们的话语里,赖方听出了他们的喜出望外。 “不得喧哗!”武士跺了跺脚,农民都闭了嘴,喜悦的跪伏下,众人都为能熬过这个长长的冬季而庆幸。赖方想,自己一直以来对这个时代政治气氛相对自由的认知还是有一定根据的。她觉得四肢因为寒冷而产生的僵硬感缓解了一些,她伸展了一下手脚,觉得事情既然告一段落,那也该回牛车上,准备启程了。 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就听刚刚的武士冷冰冰的道“领主大人宽容,领头的人,只处以绞刑。”赖方顿住脚步,难以置信的回首,都是死,又何来宽容之说?农民们唯唯称是,领头的人也磕头谢恩,好像领主大人的决定真的很宽容似的。众人拜了又拜,领主大人上了马车,随扈也都翻身上马,拦路的武士也列队离去,还有的人奇怪的看了这个围观的女孩儿一眼。赖方呆愣愣的看着即将离去的人,有几个武士留下,开始钉木桩子,准备实施绞刑。直到领主的车队离去很远,这些农民才纷纷起身,互相道贺,大多数人对着领头的三个人纷纷鞠躬,又在叮嘱承诺着什么。 但赖方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她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像夏日午后的蝉鸣,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她看着差不多竖起来的十字架,下意识的扭身离开,脚下甚至趔趄了一步,差点儿摔在路上。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觉得身后有人在追一样。而追她的人,就是那些满面笑容的农民,好像说着恭贺感激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其实谁也没注意这个来去匆匆的少女,气氛喜悦得像秋收后的庆典,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次重大的胜利。 赖方觉得自己的胃被一只手攥紧,她深深的吸气,也没有缓解这种感觉,最终她趔趄了几步,扶着路边的树,又哇哇吐了起来。他们的牛车离事发地点不太远,中间又无间隔,有马坐在驾车的地方,远远看着赖方,冷硬的心忽然有些柔软酸楚。她好像能理解赖方,又好像理解不了。赖方如果是个孩童,有马会认为她是见识了世界的残忍和成人的冷酷而不适,但她不是,她过去的十四年究竟是长在什么地方,有马不禁在心底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等赖方脚下虚浮的走回牛车,有马既不询问也不上前搀扶,只是恭敬的立在车旁。赖方拒绝了有马伸出欲搀扶她的手,自己撑着身子,上了车。进入车厢,她自己都不知道脸色苍白成什么样子。她现在的感觉像吃了一盘好菜,但吃到最后,盘子里面却显出一只苍蝇来一般恶心。阿圆奇怪的想,只是一次寻常的农民暴动,小姐何至于此?但她还是手脚麻利的扶着赖方靠在方枕上,倒了杯水塞给她,强让她灌了下去。连一直不敢和赖方对视的於须磨都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牛车缓缓的挪动着,快走到事发地点的时候,外面还依稀可闻叮叮当当的声音,固定木桩的吆喝声,农民兴高采烈的声音。赖方觉得她眼前的画面开始旋转浮动,却在看到阿圆好奇的欲伸手拉窗的时候,猛的推上了窗户,吓了阿圆一大跳。赖方难得凶恶的盯着阿圆,怒喝道“不许看!”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害怕阿圆看到了,和她一样难受,还是怕看到阿圆脸上,也呈现出如那些农民般无所谓甚至快乐的样子。 “小姐。”阿圆惊恐的看着她,赖方觉得头很沉,身子很轻,一下就歪倒了,耳边回响的,都是阿圆惊呼的声音,甚至还有於须磨的。她只觉得很累很累,很冷很冷,她喜欢眼前的黑暗,她需要休息,甚至想,如果能再回去原本的世界也不错,睁开眼,这里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赖方浑浑噩噩的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是她第一次问自己妈妈在哪里的时候爸爸哀痛的神色;一会儿是她参军的时候爸爸送她的背影;一会儿又是她穿着t恤衫牛仔裤和朋友在一起逛街,梦里的人各种各样的表情,或难过或欢喜,最终都变成了那些农民的笑脸。那些人好像忽然看到了她,他们的嘴逐渐变大,朝着她就来了。 她惊呼着奔跑,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开步子,她想开口呼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拼命的想逃想喊出声,最终,却惊醒了过来。原来,真的是一场梦。她嘴张着,却没发出声音,睁开眼,看到昏黄摇曳的灯火,失望的闭上了眼睛。原来,她还在噩梦中。 赖方觉得身上冰冰凉又黏糊糊的,想来可能是发烧了。她腾出手来,摸了摸自己冰凉的额头,烧退了。她试着撑起身子,却发现於须磨趴在她腿上睡着了,身边还放着一盆水。赖方在心里笑骂道,感情是他压着自己,难怪刚刚在梦里迈不动腿,只是她的嘴角却扬了起来。於须磨被她的翻动弄醒了,睁着迷蒙的眼睛,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轻轻松了口气“呼,可算退烧了。” 於须磨想站起来,却猛的跪坐回榻榻米上,他揉了揉麻掉的膝盖,疼的吸了口气。赖方见状,伸手按压了他几处穴位,疼的他直抽气,却没有拒绝。剧烈的酸麻后,筋血好像又活动开了,於须磨试着动了动腿,惊讶的睁圆了眼睛。赖方收回手,静静的看着他,问“我烧了多久?” “一整晚了,请医者来看过,说您是受了惊吓,郁结于心。病一场,发出来倒也好,不然容易留下病根。”於须磨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又偷偷瞄了一眼赖方的手,在心里比较大小。赖方长得很高,但於须磨比她还是高一些的,只是这手,不知道是否因为习武的缘故,赖方的手和他一般大,骨节分明,细细长长的很有力量很好看。於须磨抠着自己的膝盖,不肯抬眼看她,想起自己对她的恐惧,心底觉得愧疚。她说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却要独自面对这么多突发状况,自己帮不上忙,却还因为害怕而排斥她。 想想,於须磨鼓起勇气,抬眼看向赖方,后者也正目光如炬的看着他。於须磨的脸一下红了,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也跑光了,他赶紧低下头掩饰的说“我去把水倒了,再让人帮你热点儿吃的。”看着他端着水盆匆匆忙忙跑出去的身影,赖方想,他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啊?自己也不会吃人,好嘛?心情,却是轻松了几分。於须磨对她的防备她一直能感觉到,她以为自己不在意的,现在松了口气,想,看来她还是在乎的。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不愉快却是在此事后,消失无踪了。这可能就是,有一个人很无敌,很无懈可击,让你觉得自卑又抗拒,但看到她软弱的一面,忽然就觉得这个人平易可亲起来一个道理。 阿圆有马跟着於须磨,端着热粥和一盆热水进来,於须磨拿着赖方的干净衣服,装作不在意的放在赖方旁边“擦擦身子,换身干净衣服,别再着凉了,这一路还长着呢。把粥吃了,再睡一觉吧。”赖方点点头,试了试身体还行,要求自己来。阿圆知道她的习惯,不和她争,起身出去了,有马自然也紧随其后,只是他们俩看着也跟出来的於须磨,愣了一下。“我,我去看看车上还有没有干净的被褥,她身上盖的,都让汗湿透了。”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转身就走。阿圆翻过神来,赶忙追了过去“您等等,我来帮您。”有马奇怪的想了想,晃了晃脑袋,也跟了出去。 一行人折腾下来,再睡下,又是一段时间后了。众人都睡得格外踏实,可能是疲劳紧张过后,人很容易放松下来的缘故。赖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听着身旁於须磨浅浅的呼吸声,她只觉得心里痒痒的,索性起身,支着脑袋歪着头打量起了於须磨。 第21章 收尸的少年 赖方看着於须磨规整的睡姿,好像只是闭眼假寐,秀气的五官在睡着后,显得有些稚气难脱。想也是,不过十九岁,也就是个大一新生的样子。她叹了口气,轻轻起身避免惊动了於须磨,出了屋子。 旅笼屋的门口,燃着一个小小的火盆子,一个小女孩儿跪坐在火盆子旁,裹着夜着,头一点一点的。赖方伸手敲了敲门框子,女孩儿猛然惊醒,看着近在咫尺的火舌,吓得直拍胸口。母亲总叮嘱她不要守着火盆子睡觉,要挪的远一些,她却总是贪这点儿热乎气,差点儿又把头发燎了。她这才想到,叫醒她的人,她抬头看看这个傍晚入住的客人,来的时候她是昏迷着的,害自己好一阵忙乎,不过也算值得,她愉快的摸了摸袖子里阿圆给的赏钱,心情很不错的鞠躬问道“小姐?您需要什么?热水?粥饭?” 赖方摇了摇头,轻声问“我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小女孩儿奇怪的看着她,下意识的指了个方向。赖方点点头,推门出去了。小女孩被猛然灌进来的冷风吹的一阵瑟缩,半天才反应过来,跑到门口,而赖方的背景早在夜色中模糊了。小女孩心想,好快的速度啊,这个小姐的身体里好像蕴含着很多很多的力量一样。再想想和她一起来的那个美貌男子,心里想,是不是,如果自己变得和这个小姐一样强,也能找到那么美貌的夫君。她也是个心宽的,把火盆子挪的远一些,又开始做起了美梦。 赖方出了旅笼屋,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走着。走得快,也就不觉得冷,没走一会儿,身上还微微发热。她来时路上发现,这里的官道每隔一里都会在路旁有个石墩子,像现代高速公路旁的标示,距哪儿哪儿还有多少公里。这个时代的路标简单的多,只是简单的标记一个数字。她估摸着自己晕过去,有马不会找太远的地方投宿,应该离得不远。她还想回去看看,看看那个让她耿耿于怀的事发地点。前世,爸爸教育她,哪儿跌倒了哪儿爬起来,不然,会总记得失败的时候,那个坎儿也就变成了一个无法跨越的心结。 写着里程数的石墩子显示,她越来越接近事发地点。寂静的夜,她只身一人走在路上,只有她自己木屐嘎达嘎达的清脆响声。刚刚出来是凭着一股热乎劲儿,快走到了却忽然有些犹豫起来。就在这时候,天边却泛起了朦朦的亮光,太阳,快出来了。赖方深吸了口气,暗道都走到这儿了,不能放弃,就捏紧了拳头,继续走着。终于,远远的,她隐约看到了竖立着的三个架子。 走近些,赖方却觉得架子上吊着的人,似乎在轻微晃动。饶是她再心里没鬼,也吓得一惊。再定眼好好看看,才发现是一个小男孩儿在拉扯十字架上固定那人的绳子。赖方之前没看到小男孩儿,但对方却应该早就听到了她木屐的声响,却也没停顿手里的动作,反而加快了动作,将人轻轻放了下来。等赖方上前的时候,他已经费劲的把人拖到了旁边,和其他已经接下来的三个人摆在了一起,盖上了白帕子。 赖方甚至有些感谢这个男孩子,让她不用再看死去的人千奇百怪的脸。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人还是直挺挺的在哪里,却因为脸上盖着的帕子,让人觉得心里安宁了几分。男孩儿将人放好,又开始挖坑,手里的活儿利索极了。赖方想这个孩子可能是这三个人中谁的孩子,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都没发觉有人来了。她不知道该放轻脚步还是出声打断,最终,她选择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着。她和男孩儿隔了一段距离,就这么坐定看着。谁说这里的人矮,至少,她自己就很高挑,这个男孩儿也很高。说是男孩儿,应该也和她现在一般年纪,只是大概因为饮食的关系,干瘦干瘦的。 男孩儿挖着土,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尽快将人埋了。这个女孩儿来的时候他当然知道,甚至早就听到了,木屐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让黎明显得格外静谧。他习惯了在安静中做事,猛然有了声音,让他有几分不适应。但他也没去打量和质疑女孩儿,太多的现实教育过他,他,只要做好手里的活儿就行了。 赖方也是在男孩儿几次刻意回避她的视线后,才发现其实男孩儿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到来了,他只是装作不在意罢了。看着男孩子穿着单薄破碎的衣服,赤着脚闷头挖坑,好半天,才挖好一个一米深的坑。他又开始挖第二个,赖方默默的看着,两个人陷入一种诡异的和谐中,当男孩儿快挖好第三个坑时,太阳已经升了上来。渐渐的,离得不远处的村落里,渐渐有了声响,有的茅草屋升起了炊烟。 男孩儿明显急躁了起来,他加快手里的动作,顾不上胳膊已经累到麻木,麻木了也好,不觉得疼痛。赖方渐渐对男孩儿的身份感到了疑惑,这三个人不会都是他的亲戚吧?就算都是他亲戚,也不会只有他一个亲戚吧?为什么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自己来做这有些残忍的事情。赖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几天来接连发生的事情,让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疑惑。男孩儿看了看齐腰深的坑,又看了看平躺着的三具尸体,犹豫了半天,最终咬咬牙,把其中一个抄着腋下拖动到坑边,却在怎么把人平放进去的问题上费尽了脑子。 这时,一直静坐在旁边看着的赖方起身走上前,抓起了男孩儿手里尸体的脚踝,和男孩儿一起游荡了几下,顺势一用力,人就放了进去。男孩儿看了赖方一眼,嘴扇动了几下,到底没说出话来。只是赶紧又去抬另一个尸体,赖方索性好事做到底,又帮了他一把。两个人就这么把三具尸体都放进了坑里,赖方就着土地蹭了蹭手,原来人死后,是僵直的,再无柔软可言。男孩儿见都放进去了,又看了看天色还算早,高兴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赖方顿时觉得被男孩儿的笑容晃花了眼睛,男孩儿的皮肤黝黑,眼睛也是黑眼仁大,白眼球少,像小狗一样。他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迎着阳光,显得耀眼极了。 只是这单纯而美好的感觉没停留多久,啪的一声闷响,赖方甚至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儿,男孩子已经用手捂住额头,收了笑容。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滴答了下来,顺着干瘦的手臂滑落到了地上,j□j|涸的土地吸收了。赖方愤怒的寻找始作俑者,原来是几个半大的女孩子,穿的都不太好,但是即便补丁摞补丁却都严实的裹着身体。她们手里都捏着小孩儿拳头大的石块儿,远远的看着她们,被赖方看到亦或是看到赖方,她们迟疑了一下,但最终,手里有石头的孩子,还是把石头向男孩儿扔了过来。有的准,打在了男孩儿身上,有的不准,落在了脚边溅起了尘土。 看她们弯下腰还要拣石头,赖方觉得血一下都涌到了头顶,她也猫下身子迅速拣了几块儿小石子,几下分别打在了孩子身上。她知道自己的臂力天生异于常人,所以她在怒极的时候,也还是留有一份理智只用了三分力气,就是如此,几个孩子也还是疼得哭了起来。她们跌跌撞撞的向村子跑去,回头还看了她们这个地方几眼。赖方看她们跑远了,火气也平了几分,这种来自孩子的恶意,让人难受,孩子知道什么,无非是大人的身体力行教育了她们罢了。 男孩儿蹲下身子,抓了把土抹在了额角的伤口上,赖方还没来得及出声喝止,男孩儿已经转身去填土了,速度快的赖方都没看清楚。血糊着土变成了泥,但却没有再往下滴,原来男孩儿是用土止血。土填起来的速度比挖的时候要快,赖方愣神的功夫,男孩儿快手快脚的推着土,最后甚至用身子往里推,像是在和什么抢时间。当赖方看到从村落里汹涌出来的人群时,阴阴的眯起了眼睛。 第22章 出生时就决定了的 村里的人来势汹汹的涌到了三个土包前,男孩儿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利索的跪伏在了土包旁,额头贴地,恨不得贴近泥土里。来的居然全部都是女人,不知道村里男女数量是否已经悬殊到了这个地步,但看孩子的数量,也确实不太多。按说,物以稀为贵,不是应该爱护男孩子么?赖方见男孩儿跪在地上,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选择坐回了之前的石头,冷冷的看着即将到达的人群。男孩儿偷偷偏了头,看了赖方一眼,最后还是咬牙跪好,不再张望。 众人到了土包前,停了脚步,看了土包,一时都有些无言。她们小心的扫了眼赖方,看她的穿着都愣了愣,特别是看到她腰间别的匕首时,其他人都相互使了眼色,赖方只当没看到。最后,还是走在前面的女人上前一步,恭敬的对着赖方鞠躬,道“敢问阁下从哪里来?”赖方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男孩儿,再看看对着自己恭敬鞠躬的女人,开口道“路过,你们有事尽管处理,我就坐这儿歇歇。”女人原本看赖方年纪小,只当高捧高送就能把她糊弄走,哪知道却是个有脾气的。 “母亲,就是她打帮着这个贱|民打我们。”刚刚跑回去的女孩儿拽着女人的袖子怒气冲冲道,女人赶紧将她扯回身后,用身子挡住她,诚惶诚恐的鞠躬道“还望阁下海涵,孩子小,不懂事儿。” “也不小了。”赖方的话把女人给噎住了,见她脸色变了几变,却最终还是陪着小心道“是小人没教育好孩子。” 赖方其实一直不喜欢这个时代森严的等级制度,虽然她有幸站在了高处,但她还是不喜欢,骨子里的厌恶,特别是昨天经历的,和今天看到的这个男孩子。现在,她有些恶质的觉得,自己的身份也还不算太坏,至少能先出了这口恶气。 “你们打算怎么安置这三个人?她们也算为你们村谋了福利了吧?”赖方用手指指三个土包,她试图将众人的关注点转移到土包上,其实,她最初来的目的也是此。众人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没想到她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难道是领主大人派来善后的?可是不应该啊,一直没这个惯例的。为首的女人斟酌了一番,道“她们是我们村的英雄,不管您是谁旗下的武士,咱们都会这么说,我们是要给她们三个立碑的。”按照惯例一直如此,农民暴动领头的不管结果如何,都会被杀死,这是对她们敢于挑战等级制度的惩戒。但是领主对其他人都会既往不咎,对她们之后敬重死者的行为也从来不加干涉。 赖方听了这话,再看看女人虽然谨慎小心,但却坚定的眼神,心里的一口恶气散了大半。这是多么奇怪的民族,又狡猾又淳朴,又懦弱又坚强,既恶又善。赖方从怀里掏出三个银钱,递给了为首的女人“替我给她们三个的家里人,如果家里没人,那就给村里做些有用的事吧。”总归会有些祭祀、村学、公用之处,她帮不了天下所有的人,但她看到了,就力所能及的帮帮,也算了了自己心里的一桩事。 女人拿着手里的钱,噗通一下就跪下了,跟她一起来的人也纷纷跪下,连孩子也在大人的拉扯下跪了下来。赖方不知道她给的钱数额之大,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她只是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能力,量力而为罢了。幸亏她身上没有特别多的钱,不然,非吓死这些人不可,甚至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很多不安全因素。赖方一直不喜欢跪来跪去,但现在看她们和男孩子一样跪着,心里总算完全舒坦了。这时候也才想到,她的做法,其实和她们又有什么不同呢?她叹了口气“起来吧,我还要赶路,这就走了。” 临走,她还是看了男孩子一眼,道“你们,好自为之吧,得饶人处且饶人。”更多的,她也帮不了男孩子了,这是这个社会制订的规则,她无力与之抗衡。更何况,她总是要走的,男孩子却走不了,她勉强为他出头了,最后落在男孩子身上的不一定是什么结果。这种事情,她上辈子见的太多了。赖方觉得解了心结,虽然还有太多太多事情不明白,也想不清楚,但至少现在她心情是舒畅的,就这么穿着木屐嘎达嘎达的走上了她来时的路。 她自然不知道,她走后,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也幸亏她没有强出头,否则,她就会在莫名其妙中背了两条人命。时隔许久,赖方知道时,惊呼好险。她暗叹自己性格中与生俱来的保守的那一面,没有给她造成终生的遗憾。 她一路迎着阳光走,觉得身上心里都暖融融的,这个世界难免有很多遗憾,却还是让人有生存下去的欲望。她现在看路边的绿树都觉得有勃勃生机,花花草草都吞吐芬芳,忽然,她就想到了男孩儿灿烂的笑容,那种满足让她也露出了一个笑容。男孩儿那样难,都能知足的活着,她也算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了,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呢?赖方觉得脚下轻快极了,一路小跑着奔回了旅笼屋。 赖方看到旅笼屋外停靠的牛车,和站着的几个人时,生出了格外的亲近感。哪里知道这几个人为了她的突然失踪,急的差点儿打起来。幸好有马询问了马虎的旅笼屋仆役,得知了她的大概去处,最终劝说大家在原地等她,这才免了许多争执。 几个人重新上路后,赖方才知道自己的离去给大家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她难得不好意思的跟大家道歉,吓得有马直磕头。几个人都能感觉出来,赖方这次回来,心情轻松了许多,也都暗暗松了口气。她们也多少意识到,赖方的想法和这个时代多多少少有些脱节,她们将之归于她和她父亲生活的那十几年造成的。阿圆和於须磨从本心想保护她这种善,但听了她详细的叙述后,阿圆发飙了。 “什么?三个银钱?小姐!”阿圆拍着矮几,叫嚣道,外面赶车的有马,微笑着摇了摇头。“小姐,您怎么不把她们给供起来!”幸亏车厢内空间小,不然阿圆又要直转圈了。“小姐,您知不知道,三个银钱是多少?拜托你有点儿概念好不好,那是一石粮食啊!一亩好地,仔细的侍弄一年也就一个银钱而已!您出手就是三个,三个啊!咱们要不是有了意外之财,这路上路费都不知道在哪儿呢!你~你真是。” “之于我不过是住的舒服还是不舒服,之于她们,却是活命的钱。”赖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金钱方面,她一直没缺过。 “啊,小姐,我的小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您才是天生的贵人命!”阿圆知道和她多说无益,只得认命的掏出账册来,重重的记上几笔。她看着偷笑的於须磨,气不打一处来“梅少爷,您也别笑了,帮着一起劝劝吧,小姐这么不通人情世故,不等到江户,就让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於须磨笑着摇摇头,赖方能解了心中郁结,这才是最重要的,看她一脸轻松,三个银钱又算什么呢?阿圆见他如此,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无力的抚额,道“天啊,我真是妄作坏人了,居然没一个领情的,一车的少爷小姐啊。”她决定以后有钱都要收好,不能给他们见着,这么随手一打赏,就是一个半月的月钱啊,特别是小姐现在没什么进项,吃什么喝什么啊。 於须磨细细的眼睛笑成了弯月,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扇动,好像搔在了赖方的心上,她尴尬的咳了咳,又想起那晚偷偷看别人的睡脸,难免有些做贼心虚。她的咳嗽声倒提醒了於须磨“小姐,别的不说,这‘秽多’却不是您这种身份应该接触的。”阿圆听了,连连点头。心想,银钱上糊涂些就糊涂些吧,好在梅少爷在身份上不糊涂,可自己的小姐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什么‘秽多’,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那个收尸的少年,就是‘秽多’,他们这种人,都叫‘秽多’。让您看到他,本就是他的不对,就算”於须磨想说,就算杀了他都算轻的,但想想赖方好像对人的性命,看得格外重,也就把话咽了回去“反正,他本该在日出前做完事情,悄无声息的离开。他误了时间,所以才会被村里的孩子打,如果不是您,今儿他被当场打死在那里都是有可能的。”其实,那个孩子还在不在了,还两说呢,於须磨心里暗叹道。 “为什么会有‘秽多’,他们为什么会是‘秽多’?”赖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男孩子会有那样的行为了,只是她却更不明白了。 “这有什么为什么?他们生来就是‘秽多’,他们的孩子也会是‘秽多’,就像您生来就是贵人,您生的孩子也会是贵人,天上的神就是神,即使落了凡尘,也最终会返回天上的。这是出生时,就决定了的!”阿圆不耐烦的解释道,小姐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就好像月亮夜晚出来,太阳白天出来一样,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 赖方一下就沉默了“出生时就决定了的”,看着车外缓缓移动的风景,在心里默默念道。 第23章 平安京 牛车慢悠悠的走着,几天过去,几个人的关系慢慢融洽了很多,路上越走越繁华,从不见人烟到村庄隔不远就一处。路上,人、车、马也多了起来。有些徒步的农民,穿着打扮比先前见过的,也讲究多了。头发梳髻,脚踏木屐,有的女人脸上还搽了粉,男人虽然少,也能见到些了。 “有马,我怎么觉得这天儿越走越热啊?”阿圆把身子探出车窗,直接和有马聊天,这些天,她们俩之间的隔阂也少了些,虽然心底难免还有防备,但路上寂寞了,也相互聊两句。阿圆话多,有马话少,两个人却也能说到一处。 有马挥了一鞭子,道“今儿就能到平安京了,当然暖和了。” “平安京这么好么?比江户如何?”阿圆探着身子吆喝道,路上稀落的赶路人,闻言都善意的笑了。 “平安京四日入春,冬暖夏凉物资丰沛,城里光能叫上名字的河流就有四处,建筑宏伟极了,要不‘云端上的人’能选择这儿做都城?” “哼,这‘公家’现在哪里比得过咱们‘武家’?听说他们就剩个空壳了,那朱雀街上的罗生门都塌了多少年了,也不见他们修。”阿圆不以为意道,赖方睁开假寐的双眼,看看大言不惭的阿圆,又看了看她闲适的姿态,而有马也不回避这个话题。一路上,她们俩就这么“公家”“武家”的,她也半猜半蒙的知道了一些。 “公家”就是文人贵族,“武家”就是武士贵族,“云端上的人”就是天皇家,即使落魄了,大家还是习惯这么称呼,心里多少有些敬畏,就像阿圆说的,这是生下来就决定了的。赖方很多次惊奇,这里等级森严,但大家说起这些话题好像都不太避讳,像现代人讨论明星一样,而被谈论的对象好像也以此为荣。人都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赖方这才出来不到十天,得到的信息比她猫在天守阁里苦读了两年还多。当然,她指的是民俗方面。 有马性子比阿圆要慢一些,但两人偶尔如此争论起来,也并不总是处于下风“皇家一年的所有开支才是两万石,公家最高阶的职位才两千八百石,这还得‘公四民六’,留在手里的能有多少,要面子就顾不得里子,要里子就顾不得面子。”有马的话让阿圆矮了气焰,这不用说自然是幕府的安排,开支也是从幕府领。赖方想,其实这时候的皇家已经很有君主立宪制的摆设的意思了。她读这里的历史也是如此,皇家不振已经由来已久了,在她看来,皇室还存在,才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哼,反正江户比平安京也不差什么。”阿圆气鼓鼓的说,她对有马有针对性,有马支持的她都反对,有时候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於须磨一直听着她们聊天,他喜欢这样,听着别人的话,虽然不出声,但好像也参与其中了一样。赖方想,此时,该於须磨出声圆场了,果然,他问道“今晚宿在何处?” “今晚宿在‘三大桥’,从今儿开始,就是上了‘东海道五十三次’了!以后的路就越来越好走了。”有马也伸展了下腰身,有些开心。她赶了这些天的牛车,确实有些倦了,幸亏有阿圆时不时的找她抬抬杠,不然无聊死了。这从纪伊到平安京,算是走了全程的三分之一了,用了小十天,而上了‘东海道五十三次’,从起点三大桥到终点江户的日本桥,也就顶多十五天而已。这好走程度,可见一斑了。 赖方在心里翻译了一下,大概的意思是,前面的路都是国道,从平安京开始就是真正的高速公路了。只是,她对“北海道”比较熟悉,但对“东海道”就陌生多了。只是他们沿路一直向东,理解起来也还算顺当。 “四小姐,咱们今儿宿在‘大津宿’,您也领略一下五十三次的风采,咱们也能好好洗漱修整一下了。”有马难得轻松的和赖方搭讪。赖方之前听她提起过,这五十三次就是沿途的宿场,是由官家的驿站演变而来,上了高速之后,每隔几里就有一处,相当于现在的休息站。他们倒不会处处都停留,但是还是很方便的,大的宿场能有几十处旅笼屋。这也侧面说明了这个时代人的生活质量还不错,吃得饱而且天下也算太平,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供给量。 赖方也跟着心情不错的搭噶几句“那我到时候一定要买份你说的《一目玉鉾》。”“哈哈,您还记得呢,那上面可有五十三次详细的图文。”赖方对这时候的“导游手册”还是很感兴趣的,连带的,她又想起一件事。等到了方便的时候,买些笔墨,沿途绘个地图,这时候的地图她看着简直云里雾里。 她们到达平安京的时候,已是下午,去“关所”签了文书,几个人决定去城里逛逛再赶往宿场。阿圆得知这个决定,既高兴又忧心,高兴的是能去平安京逛逛,看看繁华都市;忧心的是,钱包干瘪,还跟着俩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得小心捂好。“小姐,咱们晚上一定要宿在大津宿的,可千万不能宿在城里,太贵!”看着阿圆小小年纪,却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赖方心里觉得又感动又好笑。她郑重的答应了,还保证只买些纸笔,阿圆才终于欢喜起来。 平安京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身居盆地,想也是块儿好地,就像四川。其实说来,是个福地,物资丰沛,有山有水,战略上说,又是易守难攻。可是好好的地利,就被皇室白白糟蹋了,成了现在的陪都。赖方看着宽宽的街道,能并排跑三辆牛车了,一路上,车水马龙,哪里又有萧条的样子。沿路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路上行人均束发,衣衫不管好坏,都浆洗的干净平整,走路的样子都很优雅。从背影远看,你也分不出谁更高贵。 赖方经有马推荐,去了江户“耕书堂”在平安京的分店,选了纸笔,只是纸就分了几十种,不同质地,不同的修饰,还有熏香的,洒金的。赖方看着热情招呼客人的侍女,暗想,看来不是将军克扣皇室和公家,经费还是给多了。其实她倒是冤枉将军了,皇室公家延存至今,自然有其生存之道。只是这皇室和公家的名头,就够他们后辈咂摸的。就像贫穷的武士也会和被他们称为“暴发户”的商人通婚一样,钱和身份的交换罢了。只是这些,此时的赖方还不清楚。她此时没有被繁华震撼住,震撼她的是这个时代的贫富差距。 於须磨也在万般推辞后,买了些轻便的日用品,最让赖方满意的,是他买了顶帷帽。赖方终于体会到古代男子让媳妇出门带帷帽的感觉了,这不是吝啬不吝啬,控制欲强不强的问题,这是招惹麻烦多少的问题。不出门不知道,於须磨的长相,绝对是出挑的,在比例少的此时,简直是麻烦的代名词。她本以为来了平安京这种大地方,男人多了,这种情况会好转。也不知道出来走的是不是都是因为长相太安全了,於须磨去逛个店的空挡还惹来了无数围观。 赖方没有觉得虚荣心得到满足,如果说她最初有那么一点点,在最后和众人的推搡中也消失贻尽了。她在这大冬天,挤出一身的热汗,才把人又运回牛车上。此时,她才知道,她那二姐掳劫了於须磨,不完全是脑子被门夹了。之前,是她对这个时代的平均长相太没有概念了。 於须磨自此就再没下过车,一直由来过平安京无数次的有马在牛车旁守着。阿圆和赖方一家家的逛,逛到后来,赖方也在牛车上歇了。只剩阿圆兴致勃勃的逛着,让赖方极为佩服,平时也看不出来阿圆有如此实力。其实赖方一直不知道,刚看不买的乐趣何在,在前世,她也无数次的询问过她的好友们。换来的都是好友们无情的鄙视,鄙视她不是女人。现在看来,即使男女颠倒,女人爱逛街这点,还是没变。 一行人终于到达大津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赖方依着没处旅笼屋的灯光来看,这里也没有想象中的繁华,可能是因为离着平安京太近的缘故。有钱人都宿在城里了,没钱的人也不住旅笼屋。几家旅笼屋间隔不远,见了她们驾着牛车来,也还算热情的招揽。当赖方听到有的店家暗示有“特殊服务”的时候,她还是被这个岛国由来已久的第三产业深深震撼了。只是这时候,就显出於须磨的长处了,他一下牛车,眼珠子摔碎了一地,拉皮条的立马退散。 赖方最终让有马选了没有主动推荐“特殊服务”的一家旅笼屋住下了。不是她矫情,这样住着安心不是,旅笼屋的隔板太薄了,她晚上还想好好休息,不想听演出。再说了,她和於须磨住在一处本就尴尬,真碰上了,岂不是更尴尬。其实,赖方她还是矫情了。 第24章 小卒过河 接下来的路,不知道是否是上了“高速”的缘故,还是因为赖方已经对沿途的风景麻木了,只觉得恍惚间,十几天就过去了。也可能是因为有事情做,一路上,她仔细研究了从大津宿买来的《一目玉鉾》,又比对着地图和她手里现有的几本描写地域的书籍,绘制了一份比较现代的地图。 当她把成品给有马看的时候,后者还是很震惊的,她建议赖方以后把整个国家的地图都绘制出来。赖方感觉很满足,当时就豪言壮语道,要把海域图也一并画出来。有马张了张嘴,把打击她的话咽了回去,阿圆却是毫不客气的点破了“自从三代将军锁国以后,要这海域图做什么,再加上现在的将军大人,连鱼都不让打,近海的区域图都多余了,给谁看,谁要看。” 赖方第一次被阿圆的毒舌荼毒到了,於须磨是习惯了这主仆二人的毒舌的,他看着扫兴的赖方,微微笑了笑。“小姐画的极好,如果不介意,不妨借我用用。”赖方无所谓的点点头,只是接下来,她还是被这个时代的传统手艺震撼了一把。於须磨将图誊写到牛皮上,又用小刀细细的刻了,车厢里,只有阿圆惊讶的呼声,直赞於须磨的手艺。於须磨细细将刻好的牛皮卷了,阿圆狗腿的找了根麻绳递给他,后者轻轻缠绕绑好,塞到了阿圆递过来的竹筒子里。 “还望小姐不弃,留在身旁查阅。”於须磨本来没有刻意讨好赖方的意思,只是看着赖方惊讶的眼神,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就发热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特别是看过赖方的木雕手艺,他就更觉得自己的做法孟浪了。 赖方只是惊讶于他的精细手艺,但看他红了脸,自己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儿红,所幸她不是特别白皙的人,只当吹了风有点儿热,从於须磨手里接过了竹筒。两个人半天都低着头没说话,阿圆的圆眼睛都笑成了狐狸眼,死命的咬着唇,不敢让二人发现,只怕他们俩发现了,脸都能烧起来了。 “小姐,能看到富士山了,江户不日即可到达。”车厢外有马的话打破了车内的旖旎气氛。 赖方不自然的将竹筒收了,推开了车窗。於须磨低垂着头,但还是仔细看了赖方的动作,见她把竹筒收在了袖里,嘴角偷偷挑了挑。赖方看着富士山,心里的那点儿粉色泡泡一个个啪啪啪破了个干净,她真的在日本啦,看着标志性的富士山的时候,她才有了真实感。 “小姐,咱们要过大井川,却是要提前和您商量一下。”有马的有礼的征询道,这一路,赖方倒也真是个省心的,基本没什么要求,给吃什么就吃什么,让住哪儿就住哪儿,说走就走,说停就停。有马都有些不习惯这么没脾气的武家小姐,慢慢的也放宽了心,怎么安排都敢做主了。 “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赖方收了心神,疑惑道,以一路和有马的沟通,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很少真在路途上征询她的意思,无非住店休息的时候问问她罢了,她一路倒也真的是旅游一般惬意。 “这大井川全长二百多里,宽也有二里,绕是绕不过去的,只能渡河,渡河的话,咱们的牛车可能就要扔在旅笼屋啦,看看小姐要带什么,扔什么。” “这么长的河,都没有桥,或者摆渡船么?”赖方奇怪的问,有马也是对她一问就在点子上觉得纳罕,这小姐真的是第一次出门么?难道多读书真的就和行万里路一样? “小姐不知,早先是修过桥的,但是后来将军为着安全考虑,把桥拆了,也不让用摆渡船。所以,渡河必须依赖‘渡河卒’,人和行李倒也罢了,这牛车,是肯定要舍下的。” “这么冷的天,还用人渡河?这水有多深?” “呵呵,这大井川却是常年不冻的,只是水深确实不好预计,所幸冬天不是雨季,估计水超不过胯,这样咱们还能省点儿银钱。”被阿圆熏陶了一路,有马也懂得替赖方省钱了。 “这水深不一样,收费还不一样?”阿圆一听这个就来了精神,心里开始算起了账。 “不到胯,每个人四十八文;过了胯不到腋下,每个人九十文;少爷座四人抬的台座,两千文。水要是过了腋下,就不能走了,只能等水褪了再过。”有马细细的讲着,她一个人的话,倒也简单,骑马过去即可,交点儿借路费即可。 “天啊,过个河就要二两多银子?小姐,咱们自己过河,你背着梅少爷就是了。”阿圆啪的拍了矮几一下,睁圆了眼睛,这一路住宿才花了几个钱,过个河居然要这么多!她对小姐的抗寒能力和体力一直很有自信,毫不犹豫的就把小姐推到了前面。 赖方点点头“也无不可。”於须磨的脸一下就红了,赶紧倒水抓了水杯啜饮了一口掩饰窘态。 “不过。”赖方一出生,於须磨就抓紧了杯子,幸亏是应阿圆的要求,带的木碗木杯子,不然非被他捏碎不可。“阿圆,你这么怕冷,还是雇个人背你过河吧,有马也找人背过去,也不差这几个钱。”考虑到阿圆和有马都是成年女子了,估计已经来了月事,着了凉可就不好了,对以后生育会有影响,她自己倒是还未来月事。再说了,四十八文和两千文比,确实不算什么。 “小姐~”阿圆感动的两眼都红了,她为自己的算计和小心思脸红,她算计小姐,小姐却还惦记着她怕冷的事儿。车外的有马也感动了一把,最初,她为赖方的一些感激诚惶诚恐,生怕这个小姐事后找后账,但现在看来,她倒真是个心善的。 “阿梅,你觉得呢?可有什么不方便?”赖方倒没领会到阿圆的感动,只是想着,应该问问於须磨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男女的界限怎么划分,都讲究什么。其实,她这么想是真没必要,首先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其次吧,日本在这个时代,性还是挺开放的,更不用讲男女大防了,听都没听过。 於须磨的头低得都快碰到矮几了,低声道“就是怕太麻烦小姐了。” “那就是没问题喽,有马,几时到大井川?咱们也好先收拾收拾东西,行李就尽量带吧,也是不小的花费,总不会比人贵。”赖方冲着外面道。 “小姐,前面已经能看到大井川啦,那里等着许多渡河的人,咱们找人拴着小姐一起过河,给他们几个钱就是了,省的河道不熟。”有马对赖方背於须磨过河其实是有些异议的,她不知道赖方的臂力过人之事,虽然也见过她御敌的手段,但体力这个问题真不好说。只当她在自己的侧室面前撑个面子,再就是银钱确实紧张,这一路她也大概对她们的经济状况有个了解。也不好扫她面子,只能找了个折中的建议,别到时候贪小便宜吃大亏才是。 大井川旁,倒是聚了很多人,其中最显眼的,是一队武士装扮的人。骑在马上的女子二十出头,上着墨绿绸面棉衣,上面印着黑色的菊花,内着红色里衣,红色缠腰,下着棕色蜂巢纹的裙裤,头发利索盘起,倒也精神非常。样貌是时下日本人喜欢的样貌,宽宽的脸庞微微有些长,小小的嘴,单眼皮,白嫩的肤色一看就是富贵不需操劳的,再看她随行的武士有十六人之多,拉行李的马车就有四辆。 赖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一行人估计也是去江户轮值的,看规格比自己可高多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只是,她有些坏心的想,这一行人,怎么也得二十两银子才能过河吧?这话可惜她没和有马讨论,有马对大名的用度是门儿清,这一行人,没有三四十两,是没法拿下的。 赖方下来,倚靠着车,放心的让有马去和“渡河卒”议价了,阿圆有了之前一路的经验,也知道有马是个会过日子的,也就安心和於须磨收拾行李了,赖方是她赶下车的,她觉得,在人前,还让小姐自己收拾行李,太跌份儿了。赖方看看表面还算平静的河面,再看看河里背人过河的女子,水大概在大腿一半的位置,也就放了心。 只是,她的注意力,被一边的几个人吸引过去了。 “小王~,小少爷,您是怎样的身份,怎么能让人背过去,那些低贱的人,别说碰触您,看了您的真容都是亵渎了您,您!”一个中年男子激昂陈词,吊着嗓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赖方饶有兴趣的看着。 这一行人,倒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么说呢,一个中年男子,一个还没发育的孩子,外带四个武士,男孩子直接骑在牛背上,这种做法沿途也见过,只是多为富裕点儿的农民。这个男孩儿侧身坐在牛背上,打着把红伞,也不知道在遮什么。四个武士和兵痞子似的,是赖方当兵的时候特别看不上的那种。中年男子形容修饰的很仔细,正好对着赖方,她也就看了个正着,描着细细的眉,涂着红艳艳的小嘴,一张脸和掉进粉缸里似的,牙齿黄黄的,看得赖方心里一阵不舒服。 他穿着吴服,算得上有身份,但是细看的话,却浆洗得有些褪色了。赖方给他们这一行的人的评价,要么是过于低调,要么是外强中干。比对这个中年男子的行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应赖方那个时代的话,开宝马的不一定都是大款,还有可能是司机。 “莫要声张了,咱们家什么情况,您还不知道么?”牛背上的男孩子开了口,赖方想,这倒是个有骨气的。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男孩子扭过了身子看向赖方这里。赖方看着他的样貌,先是一愣,小小年纪已经眉目清晰,人家打伞那是有原因的,吹弹可破的肌肤居然能用来形容一个男孩子,嘴小小的特别红润,眉间有一个鲜红的朱砂痣不知道是点上去的还是天生的,衬得人妩媚极了。特别是,这么小的孩子,眉眼浮动间,居然已经有了一股风情。 他看了赖方一眼,垂下了眼,红红的伞映着阳光打在他脸上,衬得他如玉的肌肤泛着红润,动人极了。赖方被他看得一愣,有些不明白男孩儿眼里的期盼是为什么。男孩儿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只顾着打量自己,抿了下唇,转过了身子,扭向另一边。赖方只看到了他的红伞,但是根据马背上的女子一愣来判断,男孩儿应该是扭向了她。 这时候,迟钝如赖方,也品出了点儿意思。果然,马背上的女子也是一阵惊艳,随后,俯下身低声和身边的武士交代了几句。武士捧着一个匣子,到了中年男人面前“吾主上能在此得遇小公子这么有品格的人,甚是喜悦,特命小人送来见面礼,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见谅。”说着,恭敬的将一个木匣子双手递上。 中年男人看了看马背上微微行礼的女子,高傲的扬了头“没想到这么多粗人出没的地方,倒也有风雅之人,敢问你家小姐姓甚名谁。”礼物他倒是没接,看来还有讲究,得问清楚了。 “吾主上为水户藩主之女,德川纲条。” 赖方闻言,直直看向了马背上的女子。这就是御三家的又一家,从她的名字,就知道,那和自己的长姐德川纲教是一样位重的。她又打量了女子一番,难免和没见过几次的长姐有了一番比较。不知道这个年代选继承人的标准是什么,德川纲条可能因为年轻,比自己中规中矩的长姐德川纲教还要气弱几分,倒有些文人的儒雅。不知道在这个时代是否吃得开。但是,她的身份和礼物,却绝对是吃得开的。 中年男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强压着喜悦,声音的谄媚却出卖了他“竟然是德川纲条小姐,那咱们收了这份礼,倒也不丢身份。”他弯腰走近男孩子,男孩子轻轻点了点头,中年男人打开木匣子,里面是把折扇,另有两个银饼,他颠了颠银饼的分量,压抑不住的笑了。将一张粉色的纸放回了木匣子里,递了回去。武士双手接过,恭敬的送回了德川纲条处。 纲条双手接过,打开木匣子,拿出粉色纸张来看了看,眼睛居然一亮。她递给身边武士,自己翻身下马,正了正衣服,远远鞠了一躬,牛上的男孩子还了她一礼。 第25章 幸福的定义 赖方正看着这俩郎情妹意的你来我往,那边有马已经和“渡河卒”交涉好了,正往这边来。“四小姐,已经交涉好了,连人带行李,总共一百五十文,您和咱们一起,您走中间。”赖方点点头,一路有她安排着,真是省了不少事儿。 “小姐,咱们也收拾好了。”阿圆和於须磨抱着一堆东西过来,自有跟着有马过来的“渡河卒”上前捆扎行李,她们装备齐全,业务也很熟练,几下就把东西捆扎结实,背上身了。用的是一个类似倒扣着的凳子的物件,很像倩女幽魂里,宁采臣背的那个。他们几个人的行李倒也不算多,但是摞起来,也高过那个“渡河卒”半个身子,但那个人浑不在意,一直说他们行李少。另外两个“渡河卒”向他们鞠躬,赖方点点头“走吧。” 阿圆兴致勃勃的这儿瞅瞅那瞧瞧的,看到骑牛的公子时,啧啧有声道“这又不知道是哪位公家的公子,穷得就剩下身份了。”於须磨习惯了她的毒舌,但笑不语,但这话却被那边的人听了个正着。 “谁家的奴仆这么没有规矩,带出来也不怕给主家丢人,怎么说话呢。”那个中年男人正等着随行武士去和“渡河卒”交涉,猛然听到了阿圆的话被人戳中了痛处。再看看他们一行人的打扮物件也不像富贵有身份的,出言讥讽道“那也总比又穷又没身份的好。” “好好的公子,出来抛头露面的,还有什么身份可言?”阿圆笑着回击,她倒是不知道刚刚的故事,如果知道了,更有热闹看了。 牛背上的公子自己做了轻佻的事情在前,现在想想也是心虚,可是当着德川纲条的面也不想失了身份。再加之,刚刚他本意是向看上去更年轻,样貌更好的赖方示好的,却哪知对方根本不识趣,现在再看看跟在她身旁的那个带着帷帽的男子,心里更是羞怒难当。“不可失礼,没得失了咱们身份,和这帮粗人有什么好说的。” 赖方一愣,倒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难道是他向德川纲条示好被自己撞破,现在恼羞成怒了?她摇摇头,这男人的心思也够海底针的,还是赶路要紧,特别是对方又没指名道姓。“行了,既然行李捆扎好了,咱们上路吧。”她伸展了一下腿脚,简单热了热身。孰知她的不在意,更是把小公子那颗敏感的少男心,伤害了个彻底。 那边德川纲条也注意到了赖方他们一行人,见她年纪轻轻却言行有度,心里也有了几分结交的心思,但碍于佳人在前,也不好相交,见他们的打扮估计也是去江户轮值的,大路迢迢,总有相逢的时候。她看看难免有些气盛的这位公子,想来那个女孩儿的侍从说的也没什么不对的。堂堂伏见宫贞致亲王家的小儿子--真宫理,却连渡河费都交不出,还要对着陌生人示好以筹渡资。只是,她对时下公家的弱势也有几分同情,再见这位公子小小年纪却生的玉雪可爱,难免生了几分疼爱之心。 说到底,这就是本土人士和穿越人士本质上的不同吧,赖方此时,根本没有融入感,没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人,她总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熙来攘往的人和事。多年后,她再回忆此时,也有些懊恼,早知道,就给真宫理渡河的钱了,以后就少了多少的麻烦事。 此时的赖方,只专注于渡河问题,她挽了裙裤的裤脚,别在缠腰上,稍稍用手掌摩擦了下双腿。“小姐,渡河时最好不要穿木屐,赤脚反而稳当些。”其中一个“渡河卒”好意提醒道,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家的小姐,能付钱给随从找人背,自己却是要下河,可是看看身姿绰约立在一旁的於须磨,心下也是了然。这么个俊人儿,搁她也不舍得。她们这片的人,都在做“渡河卒”,这种事儿见多了。谁背个适龄男子过河时,不吃点儿豆腐。即使上了台座,走到河中央,也少不得吃些亏的。她们闲暇里,都是聊这些荤段子度日的。 赖方见她说的是,自然的甩脱了两只木屐,她本来也是赤脚的,倒也省事儿。拿起木屐,自然的递给了於须磨,后者接过木屐,心里一热,为了她自然的动作,有丝窃喜。赖方矮下身子,於须磨爬在了她身上。说起来也多亏了帷帽遮着,旁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於须磨稍稍挺直背,不敢太贴近赖方后背,因为他的心跳的太快了,生怕被察觉。 “贴近,揽住了,一会儿不稳。”赖方试着於须磨没贴紧,习惯性的把他往上推了推,嗡的一声,於须磨觉得血涌上了脑袋。但身体习惯性的贴近了赖方,双手交叉在她颈前,一只手拎着赖方的木屐。赖方这时候也决出不对了,这不是她哥哥家的侄儿们,这是个成年男子,不自在的紧走了两步。冰凉的河水欺上双脚,习惯了冷水的赖方也还是抖了一下。水里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攒动的河水像要把人往里吸一般,赖方费了好大劲儿,才稳住了步子,稍稍适应了一下,才敢跟着“渡河卒”走动。她这时候也没旁的心思多想了,紧紧盯着渡河卒的身影和落脚的地方,一步一步的跟着,生怕落错了地方。这大冷天的,她摔了倒还无所谓,要是把背上的人摔了,就不好了。 “切,还好意思说别人穷,大小也算个主子,连随从都有人背,她自己却要下河。娶个男子,还要自己背,连个台座都雇不起,妄作女人。”中年男子讥笑道,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他们雇的“渡河卒”和台座也已经到了,他扶着小公子上了有遮阳布的台座,自己上了另一座。四个“渡河卒”晃晃悠悠的抬起了台座,真宫理抓紧了台座的边边。看着赖方小心翼翼的背着於须磨一步一步走着,心里像蚂蚁啃咬一样麻麻痒痒的。对,这样又低贱又贫穷的人,空有一副好样貌,又有什么好处。不如出手就是两个银饼的德川纲条,年纪稍大了些,但值得托付,想到这,他咬紧牙,挺直了背,也加入到渡河的大军里。 越到河中央,水流越急,赖方跟紧了前面的人,阻力相对小些。“小姐,听说这附近温泉可多呢,咱们在府半年,回程的时候,正值盛夏,到时候可要好好游游水。”阿圆在“渡河卒”的背上,冲着前面的赖方喊。赖方听着笑了笑,有时候真是羡慕阿圆的快乐精神,无时无刻她都能找到好玩儿的事儿,这种天生的乐观,陪着她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岁月,弥足珍贵。 “好,回程的时候,咱们多逗留几天”赖方想想这一路也确实清苦了些,她倒无所谓,还有对这个世界的新奇劲儿,倒是委屈了於须磨和阿圆,便补了句“在平安京也多逗留几天,玩儿个遍再回。” “哎,好嘞!”阿圆开心的松了手,刚要拍,背着她的人晃了一下,吓得她赶紧搂紧了那人脖子,再不敢轻举妄动。 隔着他们不远的真宫理依稀听到了他们的话和笑声,心里膈应极了。河水湍急的地方,他被抬台座的人趁机摸了好几把,看看远远落在后面,刚下了河的德川纲条,他也不好说什么。再看看前面一身轻松的几个人,特别是被赖方小心护着的於须磨,他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赖方她们终于上了岸,赖方走在岸边,还感觉不太真实,人类对水的恐惧,好像是天生的。她其实很擅长游泳,但走在河里,心里没底极了,上了岸,还觉得地面在晃呢。她把於须磨轻轻放在了地上,有马去雇新的牛车了,而阿圆在检查行李,付钱。赖方粗枝大叶的刚想着风干了身上的水再松裤腿,却见於须磨拿了随身的布蹲下替她擦腿上的水渍。她刚想出声,却看到了於须磨紧抿着的唇,心里一阵松软。被人照顾的感觉,其实也不错。她立在那儿,任於须磨安静仔细的擦拭着。擦完了腿上的水渍,於须磨又扶着她的腿,擦她的脚,赖方别扭的扶着於须磨的肩膀。 於须磨替赖方穿上木屐,终于站起了身子,赖方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出完,於须磨却又替她整理起了衣服。放下她别在缠腰里的裤腿,整理平整,再替她紧了紧缠腰。赖方这时候才惊奇的发现,於须磨是个心很细的人,他是如何发现自己不擅长系缠腰的呢?这四指宽的缠腰,简直比九连环都无解,她每次都是简单缠了,很少有舒适的感觉。於须磨整理过缠腰后,裙裤和上衣都到了它们该在的位置,太神奇了。 於须磨专心的做着手里的活儿,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涩,两种滋味混杂着,让他一时也辨不清楚。他们两个人心里各种不适,但他们之间的互动在别人看来却是和谐甜蜜的。 阿圆掩嘴轻笑,连背他们过河的“渡河卒”还有岸边的人,也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有马找了新的牛车,几个人一搭手,就把东西理顺好,上了车,阿圆和於须磨都一个劲儿的给赖方灌热水。赖方更是看都不曾看一眼,紧跟在她身后上岸,又看了她和於须磨好久的真宫理,上了牛车,心无旁事的出发了。 第26章 户城的气质 “小姐,已经过了日本桥了,前面就是江户啦。”有马的声音轻快的响起,这一个月的路程对她来说,着实长了些。 赖方推开车窗望出去,被外面的繁荣景象震撼住了。平安京已经是繁华了,可江户透着的是勃勃生机。建筑整齐划一,错落有致,城市规划居然在此时已见雏形。更突出的是,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同于平安京的精致拿捏,江户儿郎透着一股生活的气息,很接地气。更像天朝南北方的差异,无关好坏,而是南方细腻文雅,北方爽朗豪迈,城市建筑也是如此。 街上叫卖的人很多,有摆摊儿的,有挑担子的,有干活儿的,都吆喝着,或招揽生意或喊人让道。路上的行人不管佩刀还是光脚,都是甩着大步摇着膀子走路,很有气势。路上平民有之,武士有之,穿着打扮没有平安京的人讲究,但是看叫卖的和沿途商家热闹程度,这里的人消费能力比平安京可是高多了。赖方依着车窗看着,想道,这江户城的繁荣打眼一看,就不是平安京能睥睨的。 而这里因为街上人多,女性的主导地位一眼可辨,可是这只是女人的世界,也很可怖。让赖方想起了她的女校生涯,还有纯女兵的军营。那里可不是男性友人想象中那么美好,当世界只剩下女人的时候,女人变得不拘小节,个顶个能媲美女汉子。赖方摇摇头,什么事情都是过犹不及,达到一个极致的时候,都会有些偏执。 “有马,这江户的水是活水么?护城用?怎么看着还能走船?”赖方看着几步一个拱桥,桥下船只穿梭不息,有些惊奇的问。 “四小姐看得仔细,这水都是溜池的水,接着外河,是活水。这水引着绕城两圈,外圈沿途多为大名宅邸,内圈环绕御城,即可护城又可通路。好多大名去奉行所上工或者去御城拜见将军大人,都是坐船的。”有马赶着牛车,心情有些雀跃,话也多了许多。“前面过了山下桥门,就到纪伊殿了,占地可是所有大名宅邸里最大的,这是将军对御三家的爱重,特别是对藩主的。”有马与有荣焉的说着。在江户城里,武士大名众多,但是从纪伊藩出来的人,还是很有地位的,行事也很是便利。 “四小姐,回头您歇过来了,小的带您游游江户城。”有马和赖方走了一路,经历了许多事,她没拿自己当外人。 阿圆推开另一侧车窗,探出头不屑道“这还没送到地方呢,你就想着摆脱咱们啦。放心吧,咱们不耽误有马大人高升,到时候您忙您的就是。不管到哪里,没有我阿圆摸不清的门路,假以时日,这江户城的地界儿,我肯定比你熟,哼!”说完,重重的推上了车窗,丝毫不留恋窗外的风景。有马习惯了阿圆的脾气和说话风格,也没往心里去,只是自己确实僭越了,小姐还没发话,她就自作主张了。她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因为小姐脾气好,就太放肆了。 有马收了声,赖方独自看着风景,阿圆气鼓鼓的收拾东西,於须磨暗笑着帮忙。一行人默默的走着,赖方发现,江户城的建筑模式大抵一致,特别是民居,她们行在”二环“外,多为民居,商户,过了山下桥门才是“二环”,大名的宅邸也多了起来,人渐渐少了,院墙都是又高又长,来往多为马车和佩刀武士。 “四小姐,到了。容小的先去回禀,看能不能把牛车直接赶进去,也省得您费事了。”有马一个跃身,下了牛车,轻轻落了地,舒展了一下筋骨,上前敲门。半晌,有马回转,赖方见她神色尴尬,心思闪动,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有马也没想到会如此,别说大小姐二小姐了,平日即便纪伊的藩士,下属大名来了江户城,都是暂居纪伊殿。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守门的居然告之,藩主大人另有安排。“回禀小姐,藩主大人说~”偷偷看了眼四小姐明亮的双眼,这转达的话让她为难极了。 “但说无妨。”赖方抬手止住了欲起身下车的阿圆,安抚的看了於须磨一眼。来都来了,以不变应万变吧。 “藩主大人希望小姐多多学习民俗,请小姐移居‘长屋’。”有马咬牙把话说完,这是不得宠的旗本的待遇。这江户城有百分之七十都是武士大名府第宅邸,剩下一半是寺庙和神社,再剩下的才是庶民住的地方,也就是他们来时路过的外城。藩主这一竿子,就把她们支出“二环”外了。 赖方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纪伊殿大门,出了车厢,也是一个跃身下了牛车,走到了大门旁。里面出来通信的仆人还没来得急关门,手扶在大门上尴尬极了,关也不是,让也不是。心里暗骂这个四小姐的恣意妄为,藩主明白就是不喜她,让她走走就是了,何必自讨没趣,还得烦她受夹板气。有马也是一愣,等她反应过来时,赖方已经到了门口。她心里是有些偏向四小姐的,所以收了脚步也没上前,任她去闯一把。藩主没见到人也就罢了,见到了,怎么也得全了彼此脸面吧? “劳烦你去回禀母亲大人,就说四女赖方,多谢母亲教诲,定不负所望。”见赖方并没有要硬闯的意思,守门的人暗暗松了口气,心里默念各路神佛尊号。只是,赖方说完,对着门深深鞠了一躬,吓得守门人赶紧跪在了地上,直到赖方上车走远,才敢爬起来。她摸了把脑袋上的汗,心想,这藩主和四小姐打什么机锋,尽让她们这些下面的人担惊受怕了。想想四小姐的宠辱不惊,这守门人心里点了点头,想,那就尽职的把话递进去。 可别小看这守门的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她守着门,见多了来往的贵人,四小姐这样貌气度,可是上上乘的。她一路小跑着往里递话,等话递到德川光贞耳边的时候,她正和家臣加纳政直在饮茶,静谧的和室里,只有屋外自动引水的竹板子敲击石钵的声音,祥和极了。加纳政直看了看德川光贞的脸色,猜测她是高兴的,遂调笑道“倒是四小姐,最懂您。” 德川光贞就着小碟子饮了口茶,道“她可不是懂我。”随即摔了手里的碟子,吓得加纳政直一惊,这藩主越上了年纪,心思倒是越难琢磨了。只是,她为家臣之首,和藩主共同经历了太多风雨,倒不必太过担心被波及,再说,藩主本也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 德川光贞看了看加纳政直的脸色,笑道“行了,你别担心啦,知道你受人之托,她本就是我女儿,我还会错待了她不成?”加纳政直被她道破心思,倒也不恼,道“那属下就放心了。”光贞摇摇头,抿唇说“她不懂我,她,最像我,仅此而已。”加纳政直惊讶的抬头,只看到了光贞的侧脸,有些迟暮的落寞,又有些暗含希望的喜悦“这时候喝什么茶,还是喝酒过瘾。”她喃喃道。加纳政直赶紧出去吩咐人上酒了,看来,藩主心情不是不好,而是极好极好的了。 另一边,赖方却有些犯了难“有马,你可知这‘长屋’怎么找,要什么手续?”有马在牛车外,半天没有吱声,阿圆看了眼小姐的神色,窜出了车厢,对着有马狠狠作揖道“刚刚是阿圆口出狂言了,现在还要多仰赖姐姐,还望接接不吝赐教。”阿圆说话的时候神色自然甜美,没有一丝勉强,赖方对她的变脸之术实在是佩服。阿圆可真对得起她的名字,能伸能屈,圆滑可爱。 有马被阿圆吓了一跳,“吁”的一声,停了牛车,噌的一下跃下了牛车。阿圆纳罕极了,难道她还要弃车而逃不成,心里一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没等她出声,有马却是噗通一下对着牛车磕了个头,肉碰着地面的声音,实实在在的。路过的武士见此,都微微避让,也不停留多看,反而加快步子走了。 “有马,你这是作甚?”赖方出了车厢,和阿圆都跳下了马车,阿圆要去扶有马,后者却怎么也不肯起来。 “有马伦氏,自此效忠四小姐,请小姐尽管差遣。”有马行了武士礼,不再掩饰自己的武士身份。刚刚,她不只是为藩主令四小姐移居“长屋”而惊讶,还有接了上面的命令,让她认主。这才震惊的无以复加,哪里知道这趟赶车,把自己也卖给了四小姐。震惊之余,她心里还是十分愿意的。只是,武士认主,除非主子死亡,她是不能轻易易主的,从今而后,她和四小姐就是共同体了,四小姐兴旺则她兴旺,四小姐衰败则她衰败。武士认主,还是很郑重的,她却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认主。只是,当她的额头触碰到土地,心里却是踏实的,原来,这一路,自己已经从心里服了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女。 赖方见此,正了身子,注视着有马,低声道“有马伦氏,为我所用,有两条须谨记:一不可借势欺人;二不可欺瞒于我,你可能做到?”赖方最恨的,就是别人骗她,不管好坏,只要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担,她自认是个有担当的人,只怕那些出了事又遮遮掩掩不敢言明的,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后果往往极为可怕。 “属下定当谨记。”有马伦氏郑重磕了个头,暗记在心。 “以后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赖方伸手扶了有马起身,多余的一句没问,转身上了牛车。阿圆左右端详着有马,满意极了,这人吧,进了自己家门,怎么看都顺眼极了。“好姐妹!”她拍了拍有马的肩膀,欢快的上了牛车。阿圆在心里,对有马也是服气的,她们俩真是所谓的互补,把有马送来的人,真是太有眼光了。 赖方进了车厢,於须磨也是端正的跪在那里,对着她磕了个头,弄得赖方一愣。“恭喜小姐得了一名武士。”这事,是好事,也是大事。赖方扶起於须磨,头疼的想,这开销,从今往后就是从自己账上支了吧? 第27章 “长屋”和“大家” “主上,咱们只要去‘町奉行所’登记造册,然后再请托他们居中介绍即可。”有马心里落定了,行事又恢复了极有章程的样子。赖方在车厢内道“全凭你安排吧,只是咱们一住半年,又没有进项,能省则省吧。” “小姐所言极是。”阿圆适时拍着马屁,又在心里默默算了遍手里的银钱。“有马姐姐,这长屋一般怎么算?还有,小姐啊,您得先安排下怎么住。”她的意思是先商量好了,一会儿就交给她和有马两人打机锋,不用小姐再上前了,但是,小姐的意思,她们是要先摸清的。 赖方看了眼於须磨,有些为难道“梅,你不去拜见一下你的父亲母亲么?”於须磨听她此言,眼神一黯,心里苦笑道,这有马身份来历也没个交代,小姐都轻易的接纳了。共同行了一路,小姐怎么就不能接纳他,还这么见外。“等安顿好了,再去不迟,那时候也好跟父亲母亲大人交代。”他可不会想赖方这是想借他的光,她只会想把自己安排回去,这半年也就撇清了。於须磨既然对赖方动了莫名心思,自然不会在此时松口。这半年两人的相处模式如何,在此一举,正是最关键的时刻。 “哎呀,小姐,那您可得和梅少爷一屋,安全第一。”阿圆赶紧往前推了一把“我和有马一间就行,又有照应又不寂寞,是吧?有马姐姐?” 外面赶车的有马暗暗摇了摇头,等小姐和阿圆看到“长屋”的布局,就明白了,其实一间两间,也没什么区别的。“主上还是和梅少爷住一起更安全些。”她选了折中的方法,附和了阿圆的意见。“至于这月租嘛,咱们来时路过的那片日本桥本町那块儿,离小姐以后‘奉公’的地方不远,周边也算便利,估计也有些武士居住,不算太失身份。只是租金也高些,得有四钱五分。” “切,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身份,反正都是‘长屋’,不如来点儿实惠的。”阿圆不以为然道。 “咱们来时看到的店家,一般二楼是‘长屋’这种是‘表长屋’;我说的价钱,是‘里长屋’的价,在‘表长屋’的后面。”有马习惯了阿圆的随时插播,按部就班的解说着,务必在到达“町奉行所”之前讲解清楚,让大家好心里有数。 “什么?这么高的价还是后面的破房子?”阿圆睁圆了眼睛,捂紧了钱袋子。 “我说的是一坪的价格,一般一间怎么也得三五坪。” “那岂不是一个月要一两二钱银子?天啊,他们怎么不去抢!一次咱们至少要给二两银子啊!” 有马不好意思的又一次打断了阿圆“入住的时候,还得给‘大家’礼金,按规矩,至少也得是两个月的租金。”她刚说完,就听到了车厢内嘭的一声巨响,然后是阿圆的呼痛声。“你忘了是在车厢里,做什么要站起来?”赖方的声音低低的传出来,有马轻轻的咧了嘴。 “啪”的一声,阿圆捂着头,呲牙咧嘴的从车厢里钻了出来,眼睛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疼的,红彤彤的,问“难道就没有便宜点儿的?!”有马其实也是估量着主上可能有的钱说的,她一路大概心里有数。所以,她一上来也没推荐一坪二三两银子一租好几间的表长屋,直接推荐了里长屋,可如今看来,她们的财务状态真的堪忧。 “再便宜的也有,一个月只要五分银子一坪,只是,那离小姐以后‘奉公’的地方来回就太远了,今儿这牛车我就要去还了。”有马为难道。 “‘奉公’?”赖方感兴趣的问道,她一直以为签了文书,证明在这儿就行了,原来还要上班? 有马恭敬道“也没什么差事,只是每天早晨去签到,晚间再签一次即可。”哦,赖方想,感情是早晚打卡啊,还算轻省。她倒不太在乎银钱的问题,不是她富贵惯了,而是,这么多贫民都过得的日子,她有什么过不得。“那一般里长屋的人都如何过活?” 有马惊讶于主上进入角色之快,莫非她还真是奉藩主之命,为了体验民生来的?“里长屋居住的一般是‘职人’也就是手艺人,有手艺不怕挨饿,工钱都是日结的。” “什么手艺最好谋生?”赖方暗暗谋划着。 “自然是木匠和泥水匠,一个好的木匠,一个月至少能挣二两,主上如果有这手艺,咱们就吃穿不愁了。”有马也打趣她,爬在‘副驾驶’位置上揉脑袋的阿圆此时“呵呵呵”的笑出声“得了!咱们就住日本桥本町那块儿了!”好歹还是“二环”外不是。 有马正疑惑阿圆怎么忽然又大方了,就听她说“就咱小姐这手艺,一个月五两没问题!”赖方心想,阿圆,谢谢你看得起我啊。就这么着,她又被推到了前面。 “不妥,主上怎么能做这么~有失身份的差事。”有马急忙出声制止道,她本来想说的是“低贱”硬生生掰了回来。 “靠双手吃饭,有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难道坐吃山空嘛?”赖方看着理所当然的阿圆,笑了笑,她总觉得,阿圆是个很懂生存哲学的人,有条件,她也讲究,没条件,一切事情就都靠边站,生存优先。 “这,武士没有做‘工’的”有马据理力争,怎么能让主上为了生计奔波?这是属下的失职,真若如此,她唯有以死谢罪了。这个社会,士农工商,士最高,商最低,秽多不算人。这里的士指的是武士,工也就只比商好一点儿罢了。 赖方听着声音纠结的有马,觉得有责任培训一下自己的“新进员工”,便难得的循循善诱道“可是有法令严谨武士禁止从商或者务工?”她这么问,自然是因为她熟读了相关法令,自她得封大名后,就钻研了一阵子。不然,这个条条框框极多的社会,她万一触犯了哪一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多冤啊? 果然,如她所料,有马纠结了半天,还是出声道“不曾有法令明令禁止。”明令禁止的,只是武士不准嫖妓。“可是,约定成俗的也是如此,务工会被人瞧不起的。”有马多少有些一根筋,思想太缜密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话来的也慢。 “那住在你所说的表长屋的,都是什么人?” “商人,和工匠里做的好的头头。”有马惙惙道,阿圆支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自家小姐把这个呆呆的有马绕进去。 赖方有耐性的问“那是商人的生活好,还是工匠的生活好,我怎么听着,反而是排在后面的‘商’比排在前面的‘工’好呢。再说这一路所见的‘农’也没见的好到哪儿去啊。” 听了赖方的话,有马果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阿圆回头冲着赖方扬了扬眉,意思是,小姐,火候差不多了。赖方表示收到的点点头,静候有马从里面绕出来或者绕晕。其实,她的说法里,是有很大的漏洞的,就是比较的前提条件。她说的住表长屋的商人,自然是大商人,而这务工的人也是繁华的江户的务工人。只是,她自然不会自爆其短,揣着手,很有信心的等着有马表态。 於须磨听了赖方的话,抬头看了这对主仆一眼,嘴角也微微挑起。这对主仆,能在逆境中存活至今,绝非偶然,其实他们的日子过得也不算艰难。特别是如果不是自己的加入,她们还可以惬意更长时间。她们是依靠自己双手创造生活的人,她们很少抱怨,只是努力适应并改造着。和他以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理念差太远了,可是,这种活法,他看着更有底气,他,也想自己有一天能像她们这样有底气的活着。 这时候,有马也展开了紧锁的眉头,恭敬道“主上的意思是因时而异,什么条件就讲什么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属下愚笨了。”看她可教,赖方满意的点点头,这样,以后的日子,不会大家太磕绊了。虽然自己是主,有马是仆,她可以不必顾忌有马的想法。但她还是很难生出这个时代的上位者那种理所当然的气势来,总想讲个以理服人,也许是她可笑的坚持,但她还是想试试。以她的方式,在这个世界,到底能不能行得通,又能走多远。 她们到达“町奉行所”的时候,意见基本上达成了一致,有马本就不是蠢笨的,稍加点拨也就明了了以后大概的行事方式。递交了身份牌子,迎出来的,却是“町年寄”,也就是最高负责人,长老的意思。来人老态龙钟,却恭敬有礼的对着赖方,很是周到。原来,她和赖方的母亲德川光贞有旧,光贞对她有提携之恩,这“町年寄”有三名,是个肥差,基本上不犯什么政治上的倾向错误,是一代传一代的。 她听到让赖方住长屋,是德川光贞的意思时,有了一丝迟疑,但是她能在此混了这么久,也是个人精。这种家族内的肮脏事,她见多了,自己家的人能踩,她们外人却是踩不得的。再加上,赖方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三万五千石的封地,将来前途不可预期啊。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就有了主意,试探道“四小姐以后每天还要来签到,不如就住日本桥本町附近吧?离内城还有纪伊殿都近,照应起来也方便。” 赖方在心里想,人老而不死是为妖也,这位也已经修行圆满了。有马倒是很有分寸的请示她的意思,还像模像样的讲解了一下日本桥本町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暗暗把这位“町年寄”奉承了一把,意思是她会办事,想得周到。阿圆听了暗暗佩服,这个有马,也是个人精,看上去木纳,这种人说出来的话,旁人反而更是受用。这位长老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她一天听这么多奉承,总算听着一点儿有新意的了。 赖方向长老道谢,意思是自己是晚辈,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多亏长辈提点云云,这主仆几人是把这位长老从头到尾拍了个遍。长老也极有效率的命人找来了日本桥本町那片,住宿环境相对好的“大家”前来。这大家就是房东,虽然也是平民,但是也算最小的行政人员了,是个体面的职业。 来的这位“大家”三十来岁年纪,生的面目极和蔼,进退有据。见是町年寄亲自引荐,介绍入住的又是位大名,心里暗暗纳罕。态度恭敬极了,侍奉的非常小心。其实她那里住的武士旗本也不少,这年头,武士听上去威风,可是外强中干的多了去了。好多武士因为囊中羞涩,娶了她们看不上的“成金”家男孩儿的,也是大有人在。 大家心里如此想,面上却不敢露,这武士还是有生杀大权的,杀了平民虽然要罚,却不是一命抵一命的。自己还是小心应付的好,特别是,她的长屋里住了位大名,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卖町年寄个人情,对方将来也得还她不是。以小换大,合适,这就是小人物的生存哲学。 第28章 长屋长 众人拜别了町年寄,出了町奉行所。“大家”在前恭敬领路,赖方跟在后面,於须磨落后她半步的距离。她们入江户的时候也就是早晨,现在也不过中午而已。冬天的日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只晒得人懒洋洋的,不怎么暖和但也不怎么冷。 “有马,咱们还是先住下,再去还牛车不迟,说不定还要添什么物件。”阿圆和有马走在后面,前者扯扯后者的袖子,低声附耳道。有马听听有礼,点点头表示明白。一行人到了牛车旁,於须磨是不适合抛头露面的,所以自然要坐牛车,这样的话,“大家”肯定是不能上牛车的。按照身份来说,让她跟着牛车走也没什么不妥,但是赖方觉得对方是个长者,她们又是投宿于人家那儿,这样拿大有些不太好。特别是,她刚刚听了町年寄的说法,这“大家”其实就相当于居委会了,登记户籍传递上方消息,维护卫生治安都是她的事儿。 赖方就想和她一路走着,反正也不远。但这样,问题就来了。如果赖方陪大家走着,那阿圆也不能和於须磨单独呆在车上,不成体统。这样的话,就成了於须磨自己坐车,一行人跟车走着,也太招眼了。现在,赖方深深的体会到了买头驴抬着走的无奈了。这些心思不过一瞬,於须磨上了牛车,她也自然的跟着上了牛车,大家躬身立在车旁,阿圆眼珠子骨碌一转,也立在了大家旁。有马赶着车,走了,阿圆和大家热热闹闹的聊着天,也不算轻慢。 “一会儿小姐先看看,不满意的话,再换。这间里长屋虽说小了点儿,但胜在‘店子’少,清净。” “店子?还开店不成,那不是表长屋么?”阿圆东问西问的,顺便了解着情况。 “哈哈,店子是指租客,租客称呼我‘大家’,我称呼他们‘店子’。” 阿圆躬身道“那以后还请‘大家’多关照咱们这些‘店子’啦。” “大家”忙避开,还礼,连连道“不敢不敢,在贵人面前哪里敢称‘大家’,乱了层级,不行不行的。” “‘大家’不必谦虚,咱们住了你的屋子,自然是你的‘店子’,又有什么关系。”赖方一直开着窗,听着她们二人聊天,此时适时出口道。 “大家”习惯和人打交道了,赖方的话一说,她倒品出别的味道来了。忙识趣道“那小人就厚颜应承您一声‘大家’了,阁下放心,咱们最先去看的这处,店子里也有名武士大人,您的身份,咱们也不敢乱说的。”她这是琢磨着,赖方觉得以大名之尊入住里长屋,有些丢身份,不好意思说。赖方知道她误会了,但也无法开口解释,就错有错着吧。 阿圆引着“大家”继续说房子的事儿,大家乐得不和赖方应对,细致的说“这间长屋一共六间,现在租出去四间,一家是武士带了个丈夫;一家是泥瓦带了三个孩子;还有两家都是单身女子,整日也不着家。相比一屋二十几户的,实在是不知道少了多少吵闹。”大家如数家珍的说着,倒是对店子的情况十分熟悉。她这么卖力的介绍也是有私心,像赖方这种租客,就怕穷讲究又挑剔,她介绍的这处,里子面子都有了,当然要先让她知晓。 这一群人没有愚笨的,自然也听出了大家话里话外的意思。赖方想想自己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身份,苦笑着撇了下嘴。於须磨听了听邻居的构成,心里嘴里一阵发苦,手下意识的捏紧了衣角。都说看透看透,世间种种,又有几个人能真正看透,又真正放下呢。有马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不用挥鞭子,只用鞭柄纠正下方向即可,所以也就有些走神了。阿圆嘴里和大家答对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周围环境是打量了个遍。一边盘算一会儿添点儿什么,一边暗暗记着哪家店是卖什么的,一一记在心里。 不多会儿,到了日本桥本町,这里来时她们路过看过,很是繁华,现在细看,更是繁华。阿圆热闹惯了的性子,还是很喜欢这里的。有马是看这里和内城一桥之隔,主上以后来往也方便。赖方是完全没有意见,於须磨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家”引着有马,进了巷子,林立在主街上的商铺看着气派,二层楼,采光足。 进了巷子,就是里长屋了,就失了表长屋的体面,多是平房。建筑风格倒是和表长屋差不多,但是可能少了些许装饰还有采光不太好的缘故,看上去总让人觉得灰突突油腻腻的。走到一户门前,“大家”让有马停了车,赖方和於须磨前后下了车,“大家”谦虚的让了让,最后还是一马当先,伸手推开了门。赖方眉头一皱,但转念想想也是,一户里住了那么多人家,随时进出,锁门是不太现实的。 巷子里也有些人进出,看了她们一行赶着牛车,都震惊的驻足观看,相熟的已经指指点点开了。於须磨带着帷帽,手紧紧的拧着衣服,他总觉得这些人的目光如有实质,钉在他身上,让他有些难受。但是他的教养又不允许他表示出自己的不安和局促,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他的手。他恍惚抬头,是赖方,她并没有看自己,只是很随意似的牵着他,隔着帷帽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手上的温度,让他浮躁的心安定了下来。他挺直背,迈着优雅的步子,跟着赖方进了院子。窃窃私语声和窥视的目光,被大门挡在了外面。 一进院子,正对着一口井,井口直径得有一米半,木质的井围子高度也得有一米多,看上去很壮观。之所以叫长屋,是因为真的很长,院门冲南开,一井当中,东西两趟房子左右分立,中间仅隔着个井的距离,显得更狭长。这还是“大家”说的仅六户,左三右三,就已经显得狭长了,这要是一溜十户的,那不得看着和军队营房似的? “大家”先暗暗打量了下赖方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厌恶,也就大胆介绍开了“这一进门左右两间住的都是单身女子,给您留的,是右手边第二间和第三间,朝向好,离茅房也远。”她说这话的时候,赖方才注意到,进门左手边就是俩间茅房,为什么知道是茅房呢,因为门只有半米高,上面都是空的,人蹲下,估计只能遮住下半|身。两间茅房不知道为什么,一间大一间小,正在左手边第一户人家的门口。赖方心里想,这怎么能接受?不比住宿舍的时候,即使宿舍门冲着厕所,好歹那是扇门不是?想来在租金上,会有些补偿吧。 “这左手边第二间住的是户泥水匠,她一个人带仨孩子也不容易,平日里她去上工,孩子也都去‘寺子屋’倒也安静;左手边第三间,住了一位武士大人还有她的丈夫,两人平时也不怎么在家。”她简单的介绍着,引着赖方走到右边第三间,示意赖方进去看看。赖方推开拉门,先是一愣,这屋子宽不到三米,进深顶多四米,一进屋的地方还有块儿土地,空了得有一米的位置。这屋子真小,什么概念,怎么个小法?那就是顶多能放下四叠榻榻米,两成年人往那儿一趟,得,满了! “大家”估计赖方没见过这种屋子,搓着手有些怯怯的说“这,这小是小了点儿,哈,不过正适合小夫妻住不是?晚上一挨一挤,还嫌地方大呢!”她和店子们说荤话唠家常习惯了,现在一张嘴说出来,见赖方和於须磨都别扭的看向了别处,顿时尴尬的直想抽自己嘴。她掩饰的说“咳,这玄关的土地,是放灶台和水桶的,里面要铺的榻榻米,得你们自己去买,我那儿倒有前面搬走的店子留下的,你们要是不嫌弃……” 她对新入住的店子推销惯了,这也是她的进项,对着赖方也是这一套说辞,但一看他们的穿着,硬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她今儿出门一定是吃错了东西,怎么就直统统的什么都说呢,赖方这样的身份即使落难了,也不至于落魄至此。还望对方别觉得自己是在奚落他们才好,她想到这儿,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凉凉的,大冷天的,开始冒汗。 “不嫌弃!擦干净了一样用,一会儿小姐如果订下来了,我跟您取,价钱嘛,好说。”阿圆冒出来,打了圆场,她是知道小姐和梅少爷不是为着这个人不会说话,还不是他们自己心里有鬼。她听了“大家”的话,也觉得这房间好,越看越好,小姐要是订下来就好了。 “就这间吧,右手边第二间你和有马住。”赖方忽然出声,订了下来。“大家”心里一喜,此时心情是大起大落了一番,她偷偷抹了把汗,笑道“订下来好订下来好,这院子的妙处,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她心里松快了,话又跟上了。 原来这院子有个后门,和大门正对着,在尽北头,离着赖方的屋子很近。“大家”上前,轻轻推开,示意赖方来看。赖方一走过去,马上就爱上了这个惊喜。原来,后门外面,就是二环的河,赖方走出去,仿佛置身威尼斯水城。半公里宽的河面上过往船只多如游鱼。她好像悬空在河面上一般,脚下只有不到半米的石头道,还有几阶石头楼梯直伸到河里。左右看看,都是院子的后墙,无限延展,好像没有尽头。赖方闭上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湿润气息和嘈杂的人声,一时间,她好像感觉到了江户城的脉动,一下一下,直击心底。 第29章 是美男啊 “哎呦,哪里来的牛车啊?”一声尖锐的惊呼,打断了赖方的平和感悟。她转身从后门回了长屋,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 “大家”皱皱眉,压了几压,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最终训斥的话还是没说出口,给来人留了几分面子,以后他们一个院儿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第一印象要是因为自己坏了,就不好了。 “阿生,你回来了,今儿挺早啊!”大家压着压着,说话还是透了不满,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赶紧打住,道“这四位是新来的租客,今后你们好好相处。” “呵呵,还有男人呢,真少见。”被称为阿生的男人,捏着嗓子说话,让人听了很不舒服,能起一身鸡皮疙瘩。赖方看了看他,倒是大概知道他这么说话的原因。 阿生还不能称之为“男人”顶多算是个男生,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放在前世,也就是个初中生。估计是在变声期,从稚嫩到成熟,有个粗哑的阶段,很多男生都不适应,特别是在这个时代,可能他更在意这些。阿生长的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好看的,比赖方一路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好看。浓眉大眼的透着股灵气,身体还在生长,但已经是手长脚长,有拔高的趋势。 他有着少年特有的瘦削体型,穿着青蓝色印着青海纹的大袖吴服,双面里衣外黄内红,赤脚踩着一双系了红绳的木屐,头发也抹得油油的,梳得松垮,别了银杏叶样式的银簪。脸上涂了粉,但比对他的脖子和手脚,他本身的肤色应该比较黑,涂了粉反而不自然。 赖方看看他有几分俗艳的装扮,把年龄夸大了一倍,心里又是觉得这个时代的男人奇特好笑,又是觉得好像看到自己年少时的好友,偷穿了她妈妈的衣服和高跟鞋还抹了口红后的样子。她低下头,轻轻咳了声,毕竟打量别人和腹诽别人都不是很礼貌的表现。 她打量阿生的时候,阿生也在打量他们一伙儿人。他在这儿住了已经有半年了,看多了“大家”的嘴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她陪着小心的样子,再看看外面停的牛车,估计这些人身份也不俗。他本来在院子里还是有些优越感的,现在,看看带着帷帽的於须磨,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是从平安京来的?”他这么问,自然有几分把握,看这些人装扮也算时兴,特别是这个男子,虽然隔着帷帽看不出年纪,但是看他一身银灰色的小袖吴服,上面居然还綉了白色云朵纹,恨得牙都要咬碎了。这是今年江户最时兴的料子和样式,还光明正大的綉了纹,不用说,至少是武士家眷啦。 於须磨隔着帷帽也能感觉到这个少年不能算善意的打量和话里深深的刺探,如果他知道阿生在腹诽他什么,一定喊冤。其实阿生真冤枉他了,他在寺庙里呆了两年,一出来又进了赖方的天守阁,其实说起来也算是一直与世隔绝,哪里知道今年江户时兴什么。要说会打扮,那也是阿圆拿的吴服本身质量就好,再加上他在家里时耳需目染形成的着装品位。再说了,这身也是因为进了江户城,他以为要去拜见家主才特意挑选的,总共也就带了这一件小袖吴服。 “阿生,不得无礼!”“大家”皱了眉,呵斥出声,她自始至终都瞧着这阿生不顺眼,果然是个会裹乱的。在这一方天地,“大家”是相当有话语权的,她训斥了阿生,按理说后者也就只能听着。只是看他挑高的嘴角,和抱起来的双臂,是明显不服的。 “你是见着更高的高枝了,这么快就过河拆桥了,也好,以后你少来烦咱们!”阿生也是个被惯坏了的性子,张口就来,他在“大家”面前腰杆儿一直是挺得直直的,今儿猛然被下了脸,杀人的心都有了。大家被这么个半大孩子给顶了,脸上也是十分难看,特别是他话里的意思,更是让她恼羞成怒,抬手指着阿生,身子气的直抖。 眼看着,这俩人就打起来了,赖方他们几个人都有些尴尬。劝吧,不知道具体情况;不劝吧,就看着他们吵?以后邻里邻居的,还怎么来往?正在这时,咔嗒咔嗒的,木屐轻敲地面的声音由远而近,在门口明显顿了一下,又有一人,进了院子,几个人心里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终于来了个和争吵的两人都熟悉的。 又一个少年,进了院子,众人顿时一愣,美男啊! 赖方想,这江户城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传说中的高手都在民间啊。这一路以来,於须磨引来了多少麻烦她最清楚,路上那个骑牛的少年也算个绝色,进来的这个少年也就和骑牛的少年差不多的年纪,样貌和气质居然不在两人之下。赖方心里暗想,她也慢慢被这个世界同化了,居然开始评判男人的样貌了。 男孩儿也就十二三岁,一身茶色的衣着,外面罩着件更深的酱色短棉袍,这种男性专属的羽织很少在他这样年纪的人身上看到,这个时代的男孩儿大多爱俏,江户又以穿着单薄为风尚,大多赤足单衣的。男孩儿却是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土气”,脚上还穿了厚厚的足袋。即使穿着土气,包裹得又严实,却还是难掩他的天生丽质。稍长的瓜子脸,浓黑的头发,高挺的鼻子下面薄唇轻抿,一双眼睛生得最好,盛满了水似得雾蒙蒙的。他不似於须磨般清雅,也不像真宫理端庄下透着诱惑,而是从骨子里泛着股冰冷。他精致柔软的身体和样貌,配上冰冷的神态,真是能引出人心底最深的阴暗面,想把他弄坏了看看。 “‘大家’您来了。”男孩儿恭敬的对着“大家”鞠躬,双手抱着一个粗布包裹,眼睛轻轻从院里一众人身上扫过。 “啊,阿袖回来啦?赶回来给母亲和妹妹做饭么?真是乖巧。”“大家”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眼里带着点儿宠溺,对阿袖,她是真的心疼的,这么好的孩子,小小年纪撑起了半个家,又是照顾两个妹妹又是打理家务,自己的孩子也就比他小两岁,现在还是整天嚷着要糖吃呢。 阿生能明显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和关注点转移到了阿袖身上,每一次都是如此。他心里暗恨,但看了看一院子的人,还是决定不和大多数人作对了,转身进了左手边第三间房,也就是“大家”所说的武士住的那间,嘭的一声重重拉上了门。 “大家”脸色变了几变,还是忍下了,缓了缓劲儿,道“阿袖啊,这四位从今儿起就住这儿了,以后你们还要互相帮衬着些啊。” 阿袖点点头,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赖方他们几个也纷纷还礼。 “呵呵,你们互相熟悉熟悉,阿袖是个好孩子,有什么事儿,托付给他就行。”大家称赞道“我这就回去准备你们的‘人别帐’和相应的入住手续,弄好了,给你们一并送来。” 阿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一下“大家”和这新入住的人,满眼惊讶。赖方自然看到了,但她没说什么。阿圆是个极有眼色的,笑着道“哪能劳您跑来跑去的,稍后这里把行李放下,我就找您去。”大家心里暗暗满意,心道,有这样家仆的赖方,也应该是个好相处的。“那也行,你到时候就去前面长屋找我,随便找人说找‘阿文’就行。”她身上事务也多,从町奉行所这一来一回的也着实费了些时间,也就不多客套,辞别了众人去忙自己的事务不提。 见“大家”走了,男孩子稍微有些局促的抱着小包裹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阿圆体贴的上前,笑着说“哈哈,阿袖,是吧?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关照,我是阿圆,这位是我家小姐赖方,这位是她的侧室梅少爷,这位是和我一起服侍小姐少爷的有马。” 阿袖一听,惊讶的又看了一眼赖方和於须磨,这样气质的男子居然只是这个年轻女孩儿的侧室。在这个时代,大多是一夫一妻制的,特别是还有好多人娶不上亲呢,这个女孩儿的身份必然尊贵。他倒不如阿生懂得这其中曲折,但也有他自己的判断方法。赶紧又鞠了一躬“我现在要去做饭,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喊我就行。” 这里就真么点儿地方,长屋又是薄板子隔的,通讯连喊都不用,私房话都不能轻易说,说不准就被人听去了。他轻轻跑着进了屋,合上门前,又鞠了一躬。於须磨暗暗想,这孩子的规矩教养,倒是在阿生之上。这样的样貌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真是种悲哀。想想自己,他苦笑着摇摇头,连他这样的出身背景,都还被人强掳了,何况这个男孩儿,以后等待他的必然不会是太顺遂的路,只愿他以后能有个好的际遇。 “大家先到我屋里来,我有话说。”赖方打断了於须磨的哀愁,交代完就转身进了屋。阿圆和有马紧随在於须磨的后面依次进了屋,屋里还没铺榻榻米,地上潮乎乎的有些阴冷。 阿圆转身就要出去“我先去车上搬床褥子来。” “等等,一会儿再去不迟。”赖方喊住了她,抱臂站在屋中央,几个人围着她。 “梅,你现在就回趟自己家,去拜见你的父亲母亲,让有马陪你去。”赖方看着去了帷帽,有些惊讶的於须磨说。“有马,你把梅送回去,再安全接回来,然后再去换车。” “是。”有马鞠躬答道。於须磨垂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赖方的安排。 “阿圆。”赖方转了身子,正对着阿圆,后者知道这是小姐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也郑重得答道“是!” “除了房钱和礼金,额外再留两个银钱,其余的,都交给梅带走。” “小姐!”阿圆惊呼出声,屋里其他人,也都震惊的看向她。 第30章 开门七件事 “有马,送梅回他父母家吧。”赖方直盯着阿圆,后者觉得心都痛了,她是希望小姐和梅少爷好,但没想到他们已经这么好啦。赖方看她肉疼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偏了,无奈解释道。 “有马,江户可有钱庄之类能存钱的地方?” 有马一愣,回过神来,心想,钱庄是什么?但是主子的后半句话她听懂了“回禀主子,没有。”开玩笑,整个江户从将军到走卒就没有不缺钱的,哪里还有人有闲钱去存?就算有点儿闲钱的,也都在家藏着或者拿去生钱了。 赖方放心的点点头,她一路行来,都没发现有类似的场所,所以才会在看到长屋的真实情况后做此安排。 “阿圆,你看,如果这钱不给梅带走,藏在哪里为好?” 阿圆一愣,也回过神来,不甘心的看看光秃秃的屋子,最终放弃的垂下了头,把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放在小匣子里。她第一次停下来,赖方只是看着她,什么也不说。阿圆恨恨得又掏了一处出来,赖方还是不出声,如此往复了四次,阿圆最终跳脚道“真没有啦,还要我拿什么出来?!这些是路上和“大家”说好的房费,这些是礼金,这是咱们一个月的房租。”阿圆把剩下的钱摆开来一一说明。 赖方看她急了,难得的开了个玩笑“其实,我刚刚一开始是愣神了,没想到你藏私,自己交出来了。”阿圆听了她这话,气得直吐血。 “在这闹市之中,人无我有,不是什么好事。有时候,钱财不是福,是祸。”赖方人小心老的说,权当生存体验了。其实她也太过小心了,一是江户的治安很好,再就是在武士独大的城市里,没有人会轻易得罪武士。 梅看看事情已成定局,再看看小匣子里装的满满当当的银钱,问“要不,我交给父亲存着,咱们应急的时候,或者走的时候再取回来。” 赖方摇摇头“实在有急事的时候,你的父母或者藩主不会袖手旁观的,再不济走的时候管你家里借些盘缠就是了。咱们在江户还要呆上半年,现在说这些,为时太早。”她也是先断了自己后路,省得懒惰起来,靠着积蓄吃喝了。众人见她主意已定,也就不好再说,各自行事了。有马驾车送於须磨回父母家;阿圆去前面找“大家”签文书给房钱,顺便采购;赖方留守。 赖方见他们都走了,叹了口气,挽起袖子,用绳子绑上,开始干活儿。她拉开门,端着她们自己带来的木盆准备打水,斜对门的阿袖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提了个空水桶。见着赖方的装扮和手里的木盆,明显一愣,慌忙鞠了个躬。赖方仅是点点头,心想这样见了就鞠躬,什么时候是个头。她行至井旁,轻松的摇着辘轳,没几下,就把装满水的木桶摇了上来。她把水倒在木盆里,看了看拘谨得站在自家门边的阿袖,想了想,把桶扔下去,又摇了一桶水上来。 “你不是要打水么?”她举了举手里满满的水桶,问。阿袖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赖方这是帮他摇了一桶上来,慌忙上前,赖方把水倒进了他的水桶里。 “哎呦,还真是巧啊。”刺耳的讥笑声传来,赖方回头一看,阿生不知道何时换了家常穿的灰色衣服,懒懒的歪靠在门框子上,手里捧着个纸袋子,咔吧咔吧的磕着栗子,边说话,边呸的一下把栗子皮吐得老远。阿袖低着头,脸色苍白苍白的,赖方不理阿生,但也没安慰阿袖,把空桶放在井边,端起自己的盆子回了屋。阿生见赖方不接招,觉得她是被自己说破了,狼狈而至。这男人女人都好色,她家那个侧室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去向阿袖献媚,这阿袖平时看着老实,其实也是个有心机的,下手快着呢。 阿生为自己识破了两人的苟且而得意,嚼嚼嘴里的栗子,觉得今儿这栗子格外甜。他看看所有屋子都关了门,吃了一会儿没什么意思,就回了屋,留下了一地的栗子皮。阿生回屋,屋里燃着火盆子,屋子小,这时候就显得好,稍微烧一会儿,就暖融融的。他再看了看水缸里满满的水,都是他家那口子临走提好的,面有得色的啪啪两声,把木屐随便一甩,赤脚上了榻榻米。他百无聊赖的在榻榻米上翘着二郎腿仰面躺着,回想了下今天的约会,又摸出那人送的“美艳仙女香”看了看,又闻了闻。要不是看这个商人出手大方,他才懒得应酬她,论长相和人品都比自己家那口子差远了。 他哼着小调,用手指匀了些瓷罐子里的细粉,抹在了脸上,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滑滑的细细的,想今儿让那人牵了牵小手也不亏。他没高兴多会儿,看着昏黄的铜镜里怎么也照不真切自己的样子,气恼的扣上了镜子。忽然,阿生想到了什么似的,拿着瓷瓶,眼睛一转,放在了妆台上最显眼的位置。看你这次,还能不能忍住不生气,哼。他在心里暗暗腹诽道。 阿袖蹲在自家一叠半的小空间里,正给一会儿回家的两个妹妹做饭。她们年龄小,还在长身子,每天这时候他都给她们加顿餐,做不了什么好的,早晨的剩饭兑点儿热水罢了。即便这样,两个妹妹也高兴得不得了。他守着烧水的灶台,借着那点儿火暖暖身子,隔壁阿生家肯定燃着热乎乎的火盆子,他抿了抿唇低下了头。家里的碳都是用来做饭的,那烧一会儿就没了的火盆子,对她们家来说太奢侈了。 阿生家的女人心疼他,早起都是她做饭打水收拾屋子,阿生就闷头睡。等她女人去奉公了,他吃了女人做的热乎乎的饭还去和其他女人约会。有时候,阿袖心里的小魔鬼按压不住的时候,他就总想去和隔壁的女人说,你被你家男人骗了,你对他这么好,他其实一点儿都不珍惜。 忽然,他又想到了今天新入住的邻居,那样的贵人,也送男人回家探亲,她自己却留下打水清扫呢。是不是,只要他也找个人嫁了,日子就好过了?他双手拍拍自己脸颊,晃晃脑袋,不许自己软弱。他如果放弃了,之前的坚持,显得多么可笑。他才不要和隔壁的阿生似的,为了点儿吃的喝的玩儿的,成天和女人暧昧,他要洁身自好。可是,他脑子里又闪过赖方的脸,如果是给那样的人做侧室,其实也不坏吧。他暗自想着,水开了都没注意,氤氲的水汽蒸腾了整个屋子。 赖方倒不知道院子里的两个男人都各自在想着什么,她不关心。认真的擦着地,打扫卫生,能让一个人很放松,看着经过自己努力变干净的地方,心里很满足。地只有四叠半榻榻米,好擦得很,她连带着把阿圆屋里也擦了,因为提水不费力,她又提水把一叠半的空地用水浇了个透,直到飞不起尘土为止。 做完这些,阿圆也回来了,两手又拿又提的,她背着用草绳捆好的一摞榻榻米,两手端着两口铁锅,铁锅里堆着冒尖的东西,手臂上还挂着架子木桶什么的,根本看不到她的人。赖方估计了一下,最沉的,就是那两口锅了。她过去接过来,阿圆抹了把脸“这大冷天的都能走出汗来,早知道,就让有马送我一段儿了。” “哎呀,小姐,你把我们屋的地都擦了?这怎么行呢!”她先去了赖方屋把买给她们的东西放下,才回了自己屋,一进门,看到干净的房间,心里一咯噔。她边说,边放下东西,顾不上收拾,慌忙拉着赖方去了她的房间。让赖方坐着,做什么都让她来,边低声道“小姐,在天守阁只咱们俩时,那是没办法,权宜之计。现在,有有马,有梅少爷,您不能再这么做了,有失身份!” 阿圆麻利拆了包草编织的袋子捆着的木炭,生了灶,烧了锅热水。一个是通通灶热热锅,一个是去去屋子里的寒气,再就是就着热水她好干活儿。边做着这些,她边想到了这木炭的价格,絮叨着“小姐,您应该多留些银钱的,您是不知道这江户城的物价有多贵!这碳像我这么买的,没有。都是一升两升的买,一天买一天的,今儿也是我没问清楚,才惹了笑话,人家非要送我回来,我都没敢,生怕被人当肥羊盯上了。” 赖方看看地上的炭包,也不大,顶多两斤,这都是大户了?她不是不知事的,这一天,要烧饭,要燃火盆子,不都得用碳,一升两升,烧一下就没了。阿圆舀了点儿热水倒进木桶里,又从桶里倒了些凉水,兑好了,满意的点点头,把榻榻米里外里的擦过,铺在了空地上。又把木架子放在灶台隔壁的榻榻米上,摆上瓶瓶罐罐“这些东西也是一点儿点儿买的,这些都是从‘大家’那儿淘弄的,她那儿东西全着呢。”把带来的被褥夜着堆放在角落,多余的衣服和书等小物件都放进了墙角的箱子里,也就算大致规整好了。赖方一直知道阿圆手脚利索,这次又感叹了一把。 阿圆把矮几靠着墙和被褥箱子一溜放好,尽量省出中间的空间来,摆上行灯。顺便指了指放在灶台旁架子上的灯油和蜡烛“小姐,这是灯油,菜籽的,沙丁鱼的太难闻了,差点儿没给我熏死,发明这灯油的人该拉出去游街!蜡烛您也省着点儿,两百文一支呢!现在想想,咱们在藩主府的日子还是太好过了,藩主撑起这么一大摊子,也真不容易。” 赖方被她难得忧国忧民的样子逗乐了“感情早该让你出来了!” “嗯,小姐,您得想想生财之道!以后回去了,也得想想。” “是!还得替将军想想,这么大的天下,怎么维系。”赖方笑着调侃道,活儿都让阿圆麻利的干了,她就干瞪着眼,还不能调侃调侃阿圆啦? 阿圆却认真的点点头,道“嗯,本来只觉得赋税太重,要求大名们敬献的也太多了,但现在看看,也确实不容易。” 赖方却收了笑容,她想到的,是将军大人蜿蜒山间的仪仗队伍,还有那三个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农民。阿圆见她不出声,知道小姐又在神游了,最后理顺了一下物件,满意的点点头。轻轻退出了屋子,顺手拉上了门。阿圆收拾好她和有马的东西,和对门阿袖还有他的两个妹妹聊了会儿天,又和颐指气使指使阿袖干活儿的阿生绊了会儿嘴,赖方也一直猫在屋里没有一点儿动静。 日头慢慢沉了下去,院里又进了人,阿圆赶紧出去,看到的场景吓了她一跳。 於须磨没带帷帽,红肿着双眼,一身的华服早不知去向,只剩一身耗子皮似的暗无光泽的灰衣服,后面的有马,尴尬的挠挠头。 “梅少爷!你这是怎么啦?小姐,你快来啊!”阿圆顾不上院子小,惹人疑窦,大声招呼道。 第31章 事情大条啦 屋里的赖方还未出来,阿生和阿袖还有他的两个妹妹却探头出来了。阿圆暗恨自己嘴快,但为时已晚。阿生大喇喇的打量着於须磨,最后心里哼了一声,年纪真大啊。这其实已经是他能找出来的,唯一於须磨不如他的地方了。阿袖要克制的多,还隐约带着点儿窥视别人的不适。但是他对於须磨确实好奇,看着於须磨状态糟糕至此还维持着仪表,心里深深佩服着,这位侧室大人,怎么也得是“武家供奉”吧?他能想到的,男孩子最好的出嫁途径,也就是武家供奉了。 赖方趿拉着木屐就出来了,因为走得急,出门还在门框子上拌了一脚。她看着於须磨的样子还有有马的为难劲儿,手下意识的摸上了腰间的匕首。“这是怎么啦?!” 她是看着有马问的,后者为难的挠挠头,不知道从何说起,要论起来,确实有她失职的地方。 “说话,都哑巴啦?”赖方跨前一步,站在了於须磨和有马正当前。她向来是个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的,敢欺负她的人,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她上前打量着於须磨,眼睛红肿了些,还有些啜泣,因为穿的单薄,身子有些瑟瑟发抖。赖方上前握住他颤抖的手,冰凉冰凉的,嗡的一下,血就涌上了头。 “阿圆,你陪梅进屋呆着,傍晚我若还不回,就带着梅去纪伊殿!”赖方紧了紧束腰,就要出门“有马,跟我来!” 还没等她跨出门去,手臂就被人扯住了“别去。”於须磨扯住她,抖着声说。 “那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回了趟家而已,怎么搞成这样了?” 於须磨看看院子里攒动的人头,有些欲言又止,赖方见他如此,再看看有马的神态只是有些尴尬而没有着急或者气愤羞愧,心里猜测,难道自己想多了,於须磨是在家人那儿受气了?见状,她也不往外走了,拉着於须磨的手,往屋里走。“都跟我进来!” 有马和阿圆赶紧跟上,赖方进了屋,一转头,正撞见对面两扇门里,充满好奇的几双眼睛。心里无来由的一阵烦闷,这还有没有一点儿隐私了“最后进来的把门关上!”她大声交代着,其实是说给窥视的人听的。阿袖脸上一红,摁住两个妹妹的脑袋,拉上了房门,阿生哼了一声,扭身进了屋。是他们自己在院子里吆喝那么大声的好嘛,这不是明着邀请他们看戏么?临了,还不让人听下文了,太没公共道德了。 一进屋,於须磨就被热气蒸得一晕。赖方从墙角拖了件最厚的夜着将他裹住,看他抖得厉害,就隔着夜着拥着他,轻轻抚着他的背,示意他放松。有马跪在榻榻米上,阿圆用茶壶装了壶热水,递给小姐让她给梅少爷,喝口热水暖暖胃,也顺便捂捂手。赖方拥着於须磨坐下,问“有马,到底怎么回事。”这会儿,她声音低沉多了,也稳了些。刚刚也是急昏头了,往返这点儿时间,还有有马护着,有马毫发未伤的,怎么可能出什么大事儿。她纯属让这个时代男人少搞得精神太紧张了,一出事就往那方面想。 “回禀主子”有马斟酌了一番该怎么说。 “不关有马的事儿,是我自作主张,非要把身上的衣服典了的,有马拦我没拦住。”於须磨缓过气来,替有马说道。他这是才发现赖方是拥着他的,不知道是热气熏得还是怎么的,脸微微有些红。看赖方不信的看着他,才想起来自己的状态,忙解释道“瞧我,没出息的,见了母亲和妹妹,净激动了。” 他这么说,赖方也就没问他和家人都聊了什么,是否愉快。转向有马问“即使典当了衣服,赶车回来何至于此?”於须磨为什么典当衣服,赖方此时倒也想明白了,不惹眼嘛,而且也没什么机会穿,虽然夸张了点儿,但於须磨这么做她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可是这么瑟瑟发抖的回来,她就有些不能理解了。要不是於须磨普一进门的样子这么惨,阿圆也不会惊讶,她也不会沉不住气。 有马道“梅少爷让我把他送到家就去退了牛车,我见路程也不远,就……” “你别怪她,是我”於须磨见自己的决定让有马为难了,赶紧劝道。 赖方抬手,制止了於须磨的话,只是对着有马问“有马,我当初交代你安全把梅少爷接送回来,你可听到?” “是!”有马见赖方严肃的盯着她,赶紧跪地俯首道。 “你如何安排我不在乎,但重要的是你要记住我交代的前提,你觉得你可有做到?”赖方眯着眼看着有马,有马的年龄比她和阿圆都大,不用问她前面做了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她们闭门过日子能想到的经历。有马轻易的听从了於须磨的话,这里面有没有对她的轻慢和敷衍呢,但是,有马是怎么想的,她并不关心,她只要结果“这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件差事,你觉得自己办的可好?” 阿圆一愣,随即挺直了腰杆,深深的望向小姐。於须磨闻言,刚刚恢复红润的脸色又刷的一下白了。有马跪在地上,听着主子清淡的问话,后脖颈都凉了,她噗通一声重重磕了个头,两手撑地“请小姐责罚!” 赖方没有接着说话,房间短时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中,有马觉得都能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对于主子,她还是有些轻慢了,因为她的年纪小,因为她的和颜悦色,现在想想,悔之莫及。赖方看看有马贴在地上的身影,估量了下火候,不紧不慢道“那就罚你把两个屋子的水桶装满水吧。”有马初闻,只觉得主子的声音犹如天籁,为主子的宽容,她深深的折服了。 “还愣着干嘛?快去。”阿圆趁机踩了一脚,借势这种事儿,她从来不手软。有马现在倒是感激阿圆出声,赶紧跪着退出了屋子。“小姐,我也回屋收拾去啦,有事儿,您吩咐啊。”阿圆看了看梅少爷苍白的脸,识趣的闪人。赖方看看阿圆迅速消失的身影,无奈的摇摇头,借势不手软,闪人也快得很。人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你奖赏她,她觉得那是她应得的,并不一定念你的好。但若是犯了错,却一定要惩罚,一是告诫她自己知道她出了错并非好糊弄的,再就是有赏有罚,才能立下规矩。相处的模式,还是早些稳定下来的好。 “还望小姐赎罪。”於须磨放下手里的水壶,也跪伏在地上,向赖方行了个大礼。赖方这时才发现他的脸色很苍白,想了想,没有阻止他行礼也没有扶起他来,只是低声问道“你可是觉得我小题大做?” “小姐言重了,我不敢这么想。”於须磨觉得屋子里从刚刚,又恢复了一片冰凉。 “不敢,那就是心里还是不服喽?” “我没这个意思?你何必总是曲解我?”於须磨的委屈怨愤都积攒到了份儿上,带着他回家和母亲妹妹聊天残余的伤感,急需一个宣泄口宣泄,抬起头,有些愤怒的看向一味刁难他的赖方。 赖方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明亮了几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於须磨被她笑懵了。后者软下身子,偏下头,眼含逗弄的看着於须磨“这不是也挺有脾气的,也能大声说话嘛,干嘛成天和个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的,哪个给你气受啦?”於须磨消化了半天,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怎么觉得她好像在和自己调情呢,一定是自己想歪了,他刚要收拾心思。 赖方的右手,却直直放在了他的左胸房上,隔着薄薄的里衣把她手掌的热度直接传到了自己身体上,烫着了似的。他的心急速跳动起来。 “我总是曲解你么?我替你问问它,它是不是也总在曲解我?”赖方看着他的眼睛,收了顽虐,一本正经的问。 嘭咚一声,於须磨觉得胸口被大石撞击了一下,闷疼闷疼的,震得他头晕眼花。眼泪,忽然就流水似的涌了出来,有不甘,有心疼,有懊悔,情绪来的又急又猛烈掺杂在一起,他也分辨不清楚,只觉得有只手在揉搓他的心,喘息都疼。他无意识的抓着赖方放在他胸口的手,不知道要推开还是压紧,最后就只是紧紧的抓着,好像救命的稻草。他另一只手,掩住嘴,先是低声啜泣无声的哭。后来,越哭越大声,捂着嘴嚎啕大哭了起来。 赖方被他抓着,不知道是不是肢体接触的缘故,於须磨的悲伤和宣泄直接的传递给了她。她也觉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凑得近了些,面对面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声的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当於须磨终于停止了抽泣,停下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於须磨哭得都有些虚脱了,半挂在赖方身上,鼻涕眼泪的蹭了对方一肩膀,理智忽然全体回位。他猛然坐直身子,就要推开赖方。赖方叹了口气,就着被他攥疼的手一使劲,把他拉近自己,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於须磨的唇薄薄的很冰凉,沾着泪水的咸涩,看着对方圆睁的双眼,赖方好气又好笑的一边一下,轻轻吻了他红肿的双眼。於须磨紧闭着双眼,有些颤抖的,感觉到赖方温热的唇又回到了他的唇上,温柔而坚定的吻着。於须磨觉得此刻一切都停止了,他能想到的,只是顺应本心的去回应。 第32章 做人的底线 赖方的唇从於须磨的唇上离开,带走了一些温度,两个人眼神还没来得急碰撞,就被院子里的嘭嗵声打断了弥漫在屋子里的粉色气息和尴尬气氛。 “大人,还请您原谅我!”年轻女子的声音急切的响起,砰砰的磕头声响起。屋里的两人都掩饰般的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院子里。 “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您就原谅我这个卑贱的人吧。” “哎呦,这都追到家里来啦?与兵卫,你可从来不把公事带回家来。”阿生公鸭嗓子又响了起来,不过倒没听出什么怨愤不满,反而带着几丝兴奋。赖方他们俩一听,就知道院子里的主人公就是院子里的那名武士,也就是阿生的妻子。 赖方想了想,起身大大方方的拉开了门,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阿生有挑事儿的闲情就得有奉献出自己私生活的思想准备。於须磨有些缺氧,脑子嗡嗡的响,他刚刚痛哭过了,估计全院子的人都听到了,他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以后还怎么和院子里的人来往啊,他们肯定会说,哎,那就是那个爱哭的男人。他捂住脸,触手的温度滚烫滚烫的。 院子里,两名女子一跪一立的对持着。站着的女人二十j□j岁,一身黑色衣裳,浆洗的笔挺有幸,后背上有个缺口铜钱的图案,头发梳了利索的髻和时下江户流行的松散风格很不相同,透着别样的利落。个子不高,长相普通,有种沉淀许久才有的厚重,看上去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她应该就是阿生的武士妻子,与兵卫了。 院子里只要回来的人,都站了出来。有马有些掩饰的冲赖方鞠躬,但眼神去没有和她接触,阿圆意味深长的冲着赖方笑了笑,竖了拇指。不亏是她家小姐,该出手时绝不手软啊。赖方只是点点头,就把注意力转回了院子里。 跪着的女人要年轻些,穿得花里胡哨的,但是衣服质地还不错,她额前已经通红一片,与兵卫把手搭在腰间的太刀上,抿紧了唇,一声不吱,眼神里透出的严肃和坚决,让平凡的她显得气场强大。有马看了与兵卫身上的衣服和所配太刀,愣了一下。 意识到院子里众人的目光,特别是来自自己丈夫的注视,与兵卫敛了心神,深吸了一口气。她习惯性的扫过众人的时候,目光在赖方和有马她们那里停留了一下,眼睛里带着习惯性的审视。赖方心想,这个人倒是个对周围环境灵敏的。 与兵卫估计她们是新来的租客,更不想在这里解决问题,依着她的处事原则,根本不会发生让人追到家里来谈公务。阿曼也是急了,因为自己的决定。看看地上跪着的阿曼,与兵卫觉得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人为什么能变得这么可怕,昨天明明还是很亲近的人,今天她就会做出你始料未及的创举。她压抑再三,终于尽量平稳的开口道“阿曼,你走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做事方式你也知道。我既然让你走,就是不再追究,也不会阻饶你再去做其他事情,只是咱们今后路归路桥归桥,你不要再说是我的‘冈引’,若是让我知道你打着‘冈引’的旗号再去招摇撞骗,定不轻饶。” 阿曼跪伏在地,眼里的狠戾一闪而过,只是她低着头,谁都没有看到。她现在还在乎做什么营生么?不过是贪恋以她一个“町人”的身份,能做“冈引”背后隐藏的无限可能。与兵卫是没说她不可以再做其他人的“冈引”,但以与兵卫在町奉行所里的声望,被她扫地出门的人又有哪个人肯用。与兵卫在町奉行所里也是老资历了,升的不快,但是做的很长久,这町奉行所里的人,有几个没有受过她的教导和恩惠,谁会为了自己去得罪她。 与兵卫这个人也太过于一板一眼了,这是地痞出身的阿曼一直瞧不上的。但是,也就是这份认真,替自己撑起了一把保护伞。这么多年了,她从一个人前惧怕人后被人唾弃的地痞,被与兵卫带着一步步的成长起来,“冈引”这个差事带给她的成就感和实惠已经无法舍弃。她了解与兵卫,就像知道她令行禁止的同时,也是个念旧的人,所以,她要赌一次,特别是在她所在意的男子面前。阿曼偷偷抬眼,看了眼堂堂立在与兵卫右侧的阿生,心里充满不屑。这么粗鄙轻佻的男子,也值得与兵卫捧在掌心爱若珍宝,其实她们好多人都撞见过阿生与其他女子行为暧昧的游街,只是不忍心伤害她,都不告诉她罢了。 阿曼把姿态放到最低,可怜兮兮的说“大人在我还年幼无知的时候就常常教育小的,小的这么多年来也洗心革面,做事尽心尽力。可是,大人您忽然说不让小的再做‘冈引’,小的惶恐,不知道不做‘冈引’还能做什么。” “你刚得了那五十金,想做什么不行。”与兵卫讥讽道,对阿曼也心寒到底了。她不是来认错的,她只是舍不得“冈引”这个差事。她是常常被人说太过呆板不知变通,并非她不明白,而是她太明白这世事有多艰难了。 院子里众人一惊,甚至连阿曼都吃了一惊,五十金,可不是个小数目,是很多人一辈子都不能企及的。“五十金?!与兵卫,你赶紧给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儿?”阿生上前一步,扯住了她的袖子。后者眼中少见的严厉喝止了他,让阿生一愣,原来,与兵卫也是个有脾气有血性的人? 阿曼惊恐的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与兵卫,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做的明明很隐蔽,她本来以为,是自己偷偷收町家好处费的事情,被与兵卫知道了,因为这个而惩戒她。 与兵卫一看阿曼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想到会被识破。“左官家兵卫的儿子阿晚不就是你的相好?我在町奉行所做了二十年,这点儿消息和人情,只要我有心想知道,没有人会拒绝的。” 阿曼惊得身子冰凉一片,再一次见识到了与兵卫人脉的强大,只是悔之晚矣。既然被她知道了,自己肯定是不会得到所谓的原谅了,以后能不能在江户混下去都两说。她狠狠的攥拳,这个阿晚,干嘛要急着去领赏金,不是都商量好了么?等风头落落,他们一起去。该死!而且,她也没想到,奖金居然有五十金之多!她现在心里像有把火在烧,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去找阿晚落实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 “呵呵,你可是在心里疑惑,甚至责怪阿晚?其实何必呢?五十金,足够许多人出卖枕边人和亲人了。”与兵卫冰凉的声音犹如巨石,压在了阿曼的胸口。 “阿曼,你之前背着我,从町家收好处,我权当不知道,大家都是为了生存。可是,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你也知道《禁止虐待动物令》有多残酷。居然还和阿晚设局害人,挑唆阿晚的爱慕者阿兵去杀狗表衷心,再让阿晚告发,换取告发奖励。” 与兵卫沉痛的说“你可知道,就是刚刚,阿兵在浅草被绑在柱子上钉死啦!她才只有十五岁,和阿生一般的年纪。她总梦想着出徒后能开间自己的木匠铺子,我们无数次巡视,她每次不都给我们鞠躬行礼,多好的孩子,她又做错了什么?” 阿曼直愣愣的听着“什么?死了?”她惊恐的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与兵卫,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尽,苍白着嘴唇,抖动着,好半天,才磕磕绊绊的说“怎,怎么,怎么可能?不过一只小狗罢了,怎么,怎么能把人杀死?我以为,顶多,顶多是‘所拂’。”她喃喃的说着,跪行到与兵卫膝下,扯着她的裙裤,凄厉的哭喊道“大人,真的,真的,我没想到会是死刑,怎么会是死刑呢?不过是一只小狗罢了。”她反复的叨念着,眼神里有一丝疯狂,天啊,一条人命啊,居然就因为杀了一条无主的流浪狗。 “顶多就是‘所拂’么,你还真是体贴。”与兵卫难得尖利道“阿兵的家在遥远的北海道,她身无分文被放逐出江户城,就能活着到家么?”与兵卫痛心疾首“阿曼,我可能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刻板的傻子,有钱不拿,有好差事不做,可是,我今天告诉你,也算给你上最后一堂课。作为一个人,不管世道有多难,也不能拿别人的命去换自己的!而且,五十金,早已经不是谋个生计的问题了!”她的话铿锵有力的扔在阿曼面前,看着她呆愣着,踩下了最后一脚“我如果是你,绝不会对人性这么乐观。” 在与兵卫的“指点”下,阿曼惊醒过来,天啊,金子,她的金子,她的五十两金子!她顾不上其他,跌跌撞撞的奔出了院门。与兵卫见她最后,也仍然没有悔悟,合上了酸涩的双眼。 第33章 群居动物 与兵卫站在院子里,不太高的身材却显得挺拔。阿生一直扯着与兵卫的袖子,有点儿发抖。阿袖带着两个妹妹,对着与兵卫鞠了个躬,缩回了自己的屋子。住门口两间的人还没回来,与兵卫转向赖方这边,微微鞠躬,道“十分抱歉,你们刚搬进来就打扰你们了。” 她这么有礼,一般看热闹的人都会多少有些心虚,但赖方这边几个人明显不在此列。赖方抱臂问道“真的只是杀死狗,就会被判刑么?而不是虐杀?”她虽然和动物不亲,从来没养过什么动物,但是她也很反感恶意遗弃和虐待动物的人,一直觉得应该有条法令约束此行为。她在书上看到这条法令时,还觉得这个社会很美好,连动物都保护的将军,又怎么会是个凶残的人呢。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与兵卫打量了一下赖方,这行人明显以赖方为首,女孩儿站立的姿势和身体的姿态表明她是个剑术极高明的人。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好的身体素质已属难得,更难得的是,她身上那股不卑不亢的态度。 “并不一定每一次都是死刑,但是只要有人举报或者当街被撞到,都是会判的,只是有轻重而已。”她很正式的回答了赖方的问题。赖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才想起,还没有介绍过自己,这种行为很失礼。她对着与兵卫鞠躬,道“松平赖方,从今天开始住在此处,还请多多关照。”她很喜欢与兵卫,这种情况之于她很少见。与兵卫是个会为了捍卫自己的底线而奋斗的人,这种人,值得用心相交。 与兵卫一愣,现在的平民都没有姓氏,名字都是随便喊的。有姓氏的人少见,所以大家对有姓氏的人很尊敬,但是却也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区别。她却是知道的,“松平”是将军家族的本姓,这个少女的身份,估计也不简单。她第一次见自己,却肯坦诚相告,是很看得起她的。她又鞠躬道“与兵卫,这是我的丈夫阿生,估计你们已经见过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吩咐。”阿生听与兵卫如此说,愣住了。与兵卫不是个会和人客套的人,因为白天工作辛苦,她话很少,回家基本都不怎么开口。再加上,她的话,别人也许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并非什么客套话,她说了,那就是你有事的时候,她真的会倾全力相帮。 赖方能从她不多的话里感觉到她的真诚,点了点头“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的,对江户城不熟悉,有不懂不明白的地方,都会问你,到时候还请你别嫌麻烦。”阿圆和有马见自家小姐这么客气,也有些惊讶,她们家小姐,也不是个多话,爱攀交情的孩子。她们赶紧对着与兵卫鞠躬,一众人也算认识了。 与兵卫回身进屋了,阿生嘎达嘎达的跟了进去。 “阿圆,入住后,可需要做些什么送给邻居?”赖方不太懂这些,但是她隐约记得日本人很讲究这个。既然要在此度过半年,自然要打好关系。 阿圆凑到赖方跟前,道“我想好了,还没和您商量,咱们买些点心送给四邻可好?” 赖方点点头,表示同意。“那小姐,咱们现在就去买可好?”阿圆开心的拍手道,赖方看着兴冲冲的阿圆,觉得刚刚的震怒和郁闷心情冲淡了很多。“你之前买了那么多东西,还没逛够啊?” 阿圆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逛街哪有够?而且,之前我提了那么多东西,根本没怎么逛。” 赖方笑了下,回屋问於须磨“我要和阿圆去买点儿乔迁的礼物,你一起来么?”於须磨在屋里,也听到了刚刚的事,心里还有些别扭,更何况,他一见赖方,就又想起了刚刚的吻,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便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我在家做饭等你们。” 赖方看着他有些别扭的脸色,再听他说的话,心里觉得舒服极了,有些像小时候恶作剧后又胜利逃过父亲老师责罚的感觉。她带着阿圆和有马,三个人一起,上街去了。 她们居住的日本桥本町这片,本来就有个大的市场,沿街的商铺也很多。只要从长屋的小巷里走出来,马上就是熙来攘往的人群。这就是住在闹市的好处,赖方在前面没什么目的的走着,汇入人群中。这时候,她感觉人果然还是群居动物,自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样,走在人群中,自在又有安全感。看着和自己一样的皮肤发色,她有些庆幸没有穿越到隔得更远的国家,日本和天朝还是有许多渊源的。 另一边,於须磨在屋子里,愣了半天神,开始理顺本来就不怎么多的东西。他把调料瓶子挨个打开闻了闻,又试了试味道,再一个一个放回去,按照他的习惯稍微调整一下位置。他正忙着,却听到了对面屋子的吵闹声。所谓吵闹,不过是阿生一个人的声音激昂的嚷着罢了,与兵卫很少出声,於须磨有些尴尬,他下午的哭声,肯定大家都听到了。 与兵卫的房间里,她正疲惫的捏着眉心,今儿在街上巡视了一整天,她真的乏了。町奉行所里,真正维护治安的,也就她们十几个人,但江户城却有六十万人,上百条街道需要巡视。冬天本来就是火灾易发时期,每一处隐患都马虎不得,再加上今年收成不好,街上涌入的流民越来越多。她本来有两名“冈引”,都挺能干,刚刚却走了一位,再带个人出来,也是个劳心费力的事儿。 她回家,就只想静静的休息休息,有时候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她知道阿生年纪小,而且在江户人生地不熟的,每天自己只有少许时间陪他,又不太擅长言辞,心里对阿生总是觉得亏欠。现在,阿生却不依不饶的闹了起来。起因只是她没注意听刚刚他说了什么,还有没注意家里添了东西。其实她对环境的细微变化很敏感,这是职业素养,她一进屋,就发现阿生最喜欢呆的妆台前,多了一瓶“美艳仙女香”,她不仅知道这个瓶子里的东西的名字,还知道这粉要一两银子一瓶。甚至,她还知道……总之,她注意到的和知道的,比阿生以为的要多许多,他希望自己知道的和不希望她知道的。 “你根本就没用心听我说,我一个人在家里,一呆就是一天,无聊透了,我”阿生还在蹦高宣泄着,下面的话却没了声儿。与兵卫将他揽在了怀里,阿生的脸忽的一下就红了,甚至连耳朵尖都红透了“你,你放开我,别每次都用这一招,我告诉你,这招,这招不管用啦!” 与兵卫抱着阿生,听着他激烈的心跳,感觉着他的体温,觉得心里安静极了。人果然是群居动物,总是渴望肌肤上的接触。阿生说的话,她还是没有注意听,很多时候,阿生的话都词不达意,她更喜欢直接一些的沟通方式。阿生还在不停的说,只是越说底气越不足,心跳却越来越快。身体比他的心要诚实,和与兵卫紧紧贴着的地方,有了反应。与兵卫轻轻笑了一下,真的很轻,但是阿生的身体已经敏感到份儿上了,还是感觉到了这微笑的震动。 “你,你还是没听我说什么,你,你居然还笑话我,你!” “阿生,你知道我这个人不擅长言辞,咱们不用说的,用做的代替,可行?”与兵卫贴着他的脖子,用唇轻轻磨蹭着,说话吐出来的气轻轻拂过他敏感的耳朵。嗡的一下,阿生觉得血都涌到了下面。与兵卫自然感觉到了他的变化,眼睛里闪过笑意,和她一贯给人的平和感觉很不同。她正暗自得意,却呼的一下被阿生推开了,摔了个倒仰。她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见阿生得意的扬起了嘴角,有股特别的朝气,也没有了平日里讨厌人的细刺。 阿生想,人活一口气,哪能每次都听与兵卫的,本来欺负他年少,就是与兵卫引导的多。想想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他把心一横,直接跨坐在了与兵卫身上,压下了身子。 隔壁的阿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已经有些麻木,但他们俩今天性质格外好,平日里不怎么出声的与兵卫也婉转出了声。本来就毛躁的阿生更是弄得屋子里叮咚乱响,他自己也哑着嗓子哼哼着。阿生是个聒噪的人,但和与兵卫过夫妻生活的时候,却总是安静的出奇,舌头和让人剪了似的。阿袖敲了偷听的兴致勃勃的两个妹妹一人一下,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於须磨还好,毕竟隔了个院子,也听不真切,但是两口子吵着吵着就不吵了,他想到了什么,忽然脸就红了。 第34章 服务行业 赖方、阿圆和有马三人,在街上逛得倒是兴起。路过一家吴服店,赖方忽然顿住了脚步“梅的吴服卖在了哪里?” 有马赶紧答道“就卖在了本町一丁目的‘越前屋’,给的现银。”阿圆拍了拍缠腰,表示银钱已经收好了。 “卖了多少钱?” 阿圆知道赖方会问,不单纯是关心物价,想想下午听到的,她的脸都有些红了,嘿嘿笑道“不多,卖了一百五十两银。” “这么多?”赖方惊奇道,她本来只是想知道大概的价值,合适的时候,她可以酌情替梅赎回来,因为梅穿那件吴服,真的很好看。 有马不了解其中的行情,只是低头不答,偷偷撇了阿圆一眼。阿圆没好气的瞪了回去“这还多?有马不懂行市,这才让人蒙骗了,好在店家还算守规矩,没有太狠,不然我非找上门去不可。” 阿圆看赖方横了自己一眼,随手指了处茶屋“咱们去歇歇脚吧,我细细给你说说,咱们也得商量下这钱怎么办不是。” 三人顺势往挂着暖帘的地方走去,上面写着“键屋”两字,旁边的木板看板上,别出心裁的没有写他们一路过来看着的宣传语,而是一张男人的画像。赖方扫了一眼,这就是日本出名的浮世绘了,她再不通文史,对此倒是很有些兴趣的。只是她那时候看的浮世绘,画中多为女子,因为是男人所画。现在男女逆转,画画的多为女子,画中人自然就多为男子了。 这画中的男子看上去眉眼清楚,双目明亮,如果以现代的话说,那就是一个样貌极出色的有亲和力的偶像。梳着总发,穿着浅棕色吴服,里面着绣着橘色宽边的白色单面里衣。嘴角未扬但眉眼先笑,很是让人想亲近。这画从手法布局到着色都不可多得,想来也不是凡品,就这么挂在门口当招牌了。一路行来,各种各样的看板已经让赖方叹为观止,想想网络和电视上看的东京的繁华,原来在这个时代已见雏形了。 “啧啧,这也太好看了吧,如果世间真有这样的男子,我死缠烂打也要娶回家去。”阿圆走近了才发现招贴,啧啧有声道。 “还有阿圆能看上眼的呢,咱们主仆一场,到时候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赖方难得见阿圆思春的样子,赶紧鼓励道。现代照片还能修图呢,更何况是落在纸面上,全凭人做主的画像。 有马也笑着摇摇头,也觉得这太假了“这如果是真的,都能列‘明和三大美人’之首啦,堪称江户第一美男子也。” 阿圆也乐了,弯着眼睛,笑道“还是接着说这吴服吧,梅少爷这件吴服是从京都来的,只是这料子就值许多了,剪裁和刺绣都是京都那边,这价钱就不停的往上翻。江户又一直以上方为美,穿衣服都看京都,所以……”她下面的话不言而喻了,这不只是吴服本身,还有它的制造过程积累出来的价值,就像大牌时装一样,法国来的和中国制造在有些人眼里肯定是有区别的。快到门口,阿圆赶紧上前两步,替赖方撩起了暖帘。 一阵热乎乎的潮气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茶香和茶点的味道,很是暖心,也难怪内里人满为患。打眼看去,十几张桌子竟然都是满的,座无虚席。堂间只有一个人在招呼着,好在喝茶嘛,有水就行,也不需要很多侍者。 “这么多人?奇怪了。”阿圆疑惑道,有马则把手摸向了腰间的鞭子,她下意识的警惕着。按说这个时间,在澡堂子的人应该比在茶屋的人多,毕竟澡堂子里也奉茶,价钱比茶屋可便宜多了,还能和人聊天,多便易。 赖方道“那就换一家吧,也不是非他不可。”她一直不觉得让人趋之若鹜的一定是什么好东西,很多时候,人都有些从众心理。并不一定是这家店的茶多好喝,有时候只是觉得大家都来,自己也该来这儿罢了。 “阿圆?”赖方见阿圆扯着暖帘僵在了那里,嘴巴张开有点儿呆愣,阿圆可是八面玲珑的人物,难得见她如此,赖方转身过来,想要调侃她,却也愣了一下。 正在招呼客人的侍者转过了身子,微笑着和她们打招呼“你们来啦!”熟悉的好像她们是这里的常客,那人几步上前,对着她们鞠躬“不好意思,人太多了,招呼不周。”阿圆因为他的靠近,猛的退了半步,木屐踩到了赖方脚上。赖方撇了阿圆一眼,又看了看来人,问道“还有位子么?我们三位。” 那人流畅的答道“正巧,有客人正要走了,诸位稍等,我去收拾一下。”他轻巧的在拥挤的室内走着,像船在水面上滑行一样优雅。他走到一桌客人前,恭敬问道“这些果子,可以打包带回去吃,我可以为你们打包么?” 他问的是一桌年轻的女客,赖方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她们惊讶的眼神,但接着脸一红,为首的人赶紧从怀里掏钱出来,磕磕绊绊的说“不,不用找了。”男子有礼道“承蒙惠顾。”那几个客人走的时候,脚底轻飘飘的,脸上的表情和阿圆无二。 男子利索的收拾好桌子,将三人引到了桌前。“三位,咱们这儿是按位收费,茶水每位二十文,喝什么随意。”赖方点了点头,道“那你看着上就行了,咱们就是歇歇脚,不讲究。”男子鞠了个躬,转身沏茶去了。 有马伸手到阿圆眼前晃了晃,后者呆愣愣的道“他,他怎么从画里走出来了。”原来这名侍者,就是画上的男子,也难怪阿圆如此反应。这种销售手段,高杆,赖方扫了眼店里的客人,心想。八成都是冲着这人招牌来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你刚刚不是还说如果是真的要把人娶回家么,还不赶紧行动,我看这店里至少八成的人,对他有意思。”赖方看看面色僵硬,舌头发木说不出话来的阿圆,只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居然也能见阿圆说不出话来,太值了。 “说,说什么?”阿圆脸红着,偷瞄了一下跪在炉子旁倒水的男子,结结巴巴道,攥紧的手心里,都已经湿漉漉的了。 “哈。”赖方笑出了声“你就问他这儿有没有果子卖,咱们反正也要送人,顺便买了,你给钱他挣,他自然对你有好感。” “对对对,对,买果子,太好了。” “阿圆,你也不想想,这里的果子肯定比店里的贵,不合适吧。”有马也看出了阿圆的异样,调笑道。每次都是被她教育,在银钱方面这家伙和个守财奴似的,一文钱都想掰成两个花,现在居然顺着主子的竿子就往上爬了,真是太解恨了。 “这,这~”阿圆为难的直绞手指头,一边觉得小姐给的话题好,一边觉得有马的话也对,一点儿都没发现两人都是在取笑她,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的精明。赖方强忍着笑,道“不贵的,不贵的,关系到阿圆的终身大事,这点儿钱算什么。” “对对对,关系到我……”阿圆再没心思在聊天上,这时候也发现不对了,再看小姐和有马憋笑憋得难受样,忽然有点儿恼羞成怒。“你,你,你们,你们居然笑话我,我~” 正好此时,男子端着托盘过来了,把托盘放在地上,跪在她们桌旁,为她们上茶,边熟悉的和她们聊道“说什么,说的这么开心,能跟我也说说么?”他淡淡的笑着,眉眼都在笑,让人舒服到心里去,这笑容如果是练出来的,那也够职业了。 “买,买果子,你们这儿,卖茶果么?我,我们打包。”阿圆把被别人笑话的羞恼抛下,捡起了小姐给的话把子,磕磕绊绊的说。 男子一愣,笑道“有是有,是现在就打包么?还是走的时候带走?刚来,就要走么?不是说要歇歇脚么?” “不走,不走,先来一份,走的时候打包四份。”阿圆急吼吼的解释道。男子果然奉送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准备去了。赖方看看有马,问“有马,这江户有什么活计挣钱最快的,你与阿圆介绍几个吧。我看她啊,钱马上就不够花了。” 有马忍俊不止,道“是,主子,这就替她想几个。” “这不是算从公中出嘛?又不是我自己要买的。”阿圆反唇相讥,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怯懦样。 赖方挑眉,环视一圈,道“我觉得这家店不顺心,又拥挤,人又杂,有马,咱们再重新寻一处吧。” “都坐下了,茶都沏了,你们”阿圆怒目圆睁,但见两个人都笑眯眯的看着她,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诺诺道“就,就坐下来饮完再走嘛,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赖方把胳膊支在矮几上,步步紧逼的问。两条腿也叉八开,极不雅观的趴在桌子上追问。 “大不了,就不在这儿买果子就是了,可是,可是,咱们点了在这儿吃的果子可是要吃的啊。”阿圆忍痛道,还不忘讨价还价。 “言而无信,啧啧,这第一印象。”赖方摇头,道“算了,看在咱们主仆一场,这话,我替你说了。” 阿圆看了眼赖方,垂下了眼,那个人会不会失望呢,如果他露出难过的表情可怎么办,只是想,她就难受。赖方现在也难受了,好歹她们也算亲密无间的相处了两年好嘛,这人才见了几分钟啊,阿圆的心就偏成这样了,她心里泛起了酸。 所以,男子又端了茶果来的时候,赖方故意道“这位……我们想” 阿圆赶紧抬头,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赖方,抿紧了双唇。赖方的坏心眼收了回去,输给阿圆了,道“我们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毫不介意的笑着道“大家都喊我阿仙,你们也这么喊我就行。”他上好果子,热情的陪着她们聊了几句。平日寡言的赖方屡屡发问,问的都是很自然的问题,但几句话却把阿仙的情况套了个大概。阿圆震惊的看着小姐,人才啊!这种人不用在打探情报上,太可惜了。小姐,您真的是没追过男仔的么,真的么?有马也纳罕的想,这和人打交道套交情是她软肋,虽然后来改进了些,但还是从心里抵触和陌生人打交道。主子平日的沉默寡言,都是装的吧? 阿仙饶是再能聊,也让赖方问得有些接不上了。店里的客人,许多都对他有意思,这种搭讪他也见多了,应付惯了。但像这位这么坦然的把问题一个一个问出来,根本不打磕绊的,很少。特别是在他自认为温柔的目光下,这人居然还连续不断的发问,实在是,唉。正好,有桌客人要走,他抓住机会,赶紧告辞了,再也不肯轻易从这桌旁边走了。 阿圆闷闷不乐的想埋怨小姐,但怎么也说不出口,找不好借口。就这么喝完茶,提着要做乔迁礼物的四份果子,跟着赖方和有马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们从茶屋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们在河的东边,而她们的住处在河的西面,要走到桥那儿,还有一大段距离。再见河面上沿岸停了好多乌篷船,上面还挂着红灯笼,赖方直接的就想到了出租车。她问有马道“咱们能乘船直接渡河么?”有马为难的看了看,道“还是不要了吧,这船,这船不走的,咱们还是走路回去吧。” “不是摆渡船么?”她正疑惑,就见从其中一条小船里,走出来一男一女,女的塞了一把钱到男子怀里,顺势摸了一把,两人推搡腻歪了几下,才分开。女子走了,男子把敞开的里衣,打得更开些,用手顺了顺头发,眼睛又开始在河岸上扫过。 赖方自然就知道了这船是做什么的了,赶紧走了。有马紧紧跟上,阿圆则落后半步,明显心不在焉。赖方看了看河岸上停了一片的挂着红灯笼的船,叹了口气,这,这得是多大的需求量啊。 第35章 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 “麸----卖麸喽!”伴着悠长的叫卖声,於须磨在昏暗中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天只蒙蒙透出一点儿亮,卖麸的路过他们这里,应该正好是明六时(六点)了,叫卖的人都严格的卡着点儿,如果哪天他们不出来,估计得有许多人起晚了。 於须磨深吸了口气,在这么冷的天,起床是件需要勇气和决心的事。他想伸手掀开夜着,却发现一只温暖的手正抓着自己。他转头看了看睡在身侧的赖方,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昨儿她又赶工了,因为手艺好,赖方基本不用去招揽什么活儿,就自有人找上门,一桩接着一件的,房钱生活费都不用愁,只是有时候要赶工,很辛苦。昨晚,他就不知道她是何时睡的。他轻轻摆开她抓着自己的手,慢慢起身,替她盖好夜着,就像她晚睡时,为自己做的那样。 於须磨裹着夜着,端起昨晚入睡前准备好的木盆,提着木屐,轻轻出了门。即使知道赖方睡得很踏实不会轻易醒来,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带上门,院子里的冷气呼的扑了他一下,於须磨赶紧踩上木屐,端着盆子到了井边上。 他刚放下盆子,斜对面的阿袖也如他一般出来了,一样轻轻的,到了井边,两个人无声的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於须磨分了阿袖半盆水,后者自然的接过,因为於须磨他们是燃着火盆子睡觉的,总是有热水。两个人用“房杨枝”沾了混着薄荷的房州砂刷牙,接着洗脸,梳头。於须磨已经习惯了在屋外洗漱,如厕了。不过,他还是喜欢选择这个时间起床,因为这个时间,是邻居间默认给男人们留出来的洗漱如厕时间,免得拥挤尴尬。 而且,女人们一般都是朝五时上工(八点),男人要先起床做饭。 “一会儿一起出去么?我今儿要买些牡蛎做汤。”於须磨用完的水扬在院子里,低声的问着阿袖。因为这一个月来,阿袖教给了他许多生活常识,两个人也慢慢熟了,洗衣做饭,早晨买炭火吃食,基本都是阿袖带着他一样一样做的。 阿袖摇摇头,低声说“家里昨儿还剩了些饭,早晨烧了水,泡饭就是了,而且,今儿是‘初午’,阿二、阿三她们也不去‘寺子屋’。” 於须磨想起昨儿那两姐妹兴致勃勃的拿回来的行灯和旗帜,两个人满院子的蹦跶,念着上面的打油诗,展示着她们的旗帜。他也是昨儿才知道,江户还有“初午”这个节日,就是二月第一天的午日。想想,他们来江户,也已经一个月了,他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甚至有些喜欢。 “啊,昨儿吵着你们了吧,妹妹们太兴奋了,落了锁还吵闹了好久才睡下。”阿袖不好意思的鞠躬道。於须磨摆摆手,想起昨天赖方一边给别人定制的行灯灯罩打磨,一边听着两姐妹的打油诗笑,他就觉得温暖。 “倒是那边比较吵。”於须磨八卦的冲着南边那间屋子扬了扬下巴,阿袖心领神会的笑了。阿生缠着与兵卫带他今儿上街,与兵卫说节日的时候最是繁忙,易出乱,怎么也不肯,两人又是一场折腾。於须磨已经习惯了他们俩的争吵,也多少看出来,那两个人其实相互也是喜欢,只是相处方式让别人接受不太了罢了。再就是阿生这种,妻子不陪他,就去找别人的幼稚举动,让观者很是无奈。但是,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阿袖明显比他们刚来时开朗了几分,於须磨只是觉得是熟悉了,却不知道,大多是他自己的功劳。阿袖成长环境缺少男性,他的性格和阿生在一起,就是生气受欺负的。於须磨来了以后,他一是有事可做,於须磨在生活方面,基本完全无知;二是,於须磨他们毕竟条件好,不帮不帮,一把柴火一壶水的,总是省了他很多事,即使学习完了稍微晚点儿回来,也不耽误事儿;三是,於须磨在他的学业上对他帮助很大,不管是跳舞还是弹琴,对方都能给他很恰当的指点。阿袖现在的感觉,就像连阴天过后,见了太阳,又透亮又温暖。 两个人都想着今天的饮食安排,做什么饭,买多少东西之类的。如厕的时候,他们俩还是不习惯聊天的,这是他们的矜持。 “我今儿上午得去学琴和学跳舞,昼四时(十点)就能回了,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去河边看灯和旗子。”两个人方便完了,阿袖见於须磨要出门买牡蛎去,急忙说道。於须磨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阿袖想到了他已经是结过婚的人,哪里和自己这样,说不定和赖方有安排,自己唐突了。急忙道“啊,你,你如果有安排,就算了。”於须磨摇摇头,对阿袖,他是真心喜欢的,阿袖也拿他当哥哥一般。 “你们早啊。”阿圆恰巧这个时候端着盆子出来了,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用胳膊圈着木盆子,手缩在袖子里不肯拿出来。阿袖和於须磨都知道她是卡点在他们收拾好后才出来的,都善意的笑了笑,阿袖回屋做饭去了。於须磨问道“我要出去买牡蛎,你们要捎点儿什么么?” 阿圆含着“房杨枝”,点点头,道“再买点儿腌萝卜吧,你上次买的那个真好吃啊。”於须磨跟着阿袖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后,她确实省事很多。而且,赖方说了,让於须磨尽量多做些事情,省得他瞎想。而且,他们几个人,各有工作,理家的担子就落在於须磨身上了。好在活儿不多,江户又什么都有卖的,只要你有钱。 於须磨听了阿圆的话,果然很高兴“那是阿袖带我去的,他家的腌萝卜出摊没多久就抢没了,那我赶紧去了。”说着,推门出去了。阿圆看了看他欢快的背影,漱了口,又用温水洗了洗脸,要么都说生活改造人嘛。这梅少爷现在是充满生活气息,活生生的人了。说话和笑容都生动多了,去了些矜持高雅多了些人气。 “你怎么不叫我起床?”有马也端着盆子出来,走到井边,才低声说。阿圆把水一泼,耸肩道“你昨儿晚上快落锁了才回,我看你很疲惫,想你多睡会儿,反正早饭我会做,无碍的。” 有马听她说起昨晚,脸色一僵,偷偷打量了一下阿圆的神色,没什么不妥,才松了口气。“今儿该轮我做饭了,你再去歇会儿吧,一会儿还要去上工。”阿圆无不可,能睡个回笼觉也不错,她谢裹着夜着快速移动回屋,借着热乎劲儿,再睡一会儿。 有马见阿圆进了屋,勉强的笑容也落了下来,看着黑黝黝的井口,又想起了昨晚的事。 昨天,她在码头帮工,偶然间发现了一个标记,这个标记她很熟悉,但是有些不敢相信。工作结束后,她一路循着标记去了,到了纪伊殿一问,果然是藩主召见。她一路难为坏了,藩主找她有什么交代?自己已经向四小姐认主了,再办藩主的事情不知道是否冲突,不伤害四小姐利益还好。如果有冲突,她该怎么办呢?回绝?那是她的旧主;同意?对不起她的新主子。难怪说一仆难事二主,这叫什么事儿。难道,要切腹么? 她就这么纠结了一路,见到了藩主,跪在地上等了半天,藩主只喊她起来,又立了半天,藩主最后,居然直接叫她走了。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交代,就这么让她走了。她从纪伊殿出来,后背都湿透了,但是却没有松一口气,她害怕了,自己做错什么了?会不会带累主子?藩主是什么意思呢?要不要跟主子交代一下,但是,她走到主子房门口,又退了回来。可是,说什么呢?表忠心也得有事迹不是。比如说,藩主交代她一件事情,她为了主子,抵死不从什么的。可是,藩主喊了她去,就又让她走了。她怎么说,说,主子,你得小心点儿,藩主可能对你有想法。主子问,什么想法?她回不知道。主子说,那藩主说什么了,她还回,不知道,这不是找不痛快嘛。 她翻来覆去的纠结了半宿,快天亮了才睡着,刚要睡,听见了阿圆起身,这才想起,今天轮到自己做饭了。阿圆本来不用这么早起,估计是觉得她昨天没睡好,想她多睡会儿。一想到这里,她就更内疚了,主子和阿圆待她都好,交心的好,自己却有对主子都说不出不好说的话,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归根结底,藩主到底喊她去做什么啊? “我其实就是想知道老四过得好不好。”德川光贞就着腌萝卜喝了口热粥,对着加纳政直吐槽道。“唉,最近觉得,我果真是老了,爱操心了。” 加纳政直咧了嘴角,沉稳道“这是人之常情,您何必如此感慨,就您的身体,就是去狩猎,那也不输谁的。” 德川光贞撇撇嘴“和那些人比个什么劲,一个个学京都贵人的做派没学好,自己祖宗的传承已经都丢得差不多了。你倒是说说,武家里,还有哪些能上马打仗的,都有一股酸臭味儿。” “哈哈,瞧您说的,这不也是初代将军为后辈留下的太平盛世嘛。”加纳政直觉得,和平不好么?那打仗的人,马上建功勋的人,多半不这么觉得。看藩主不高兴,知道她最近在这江户城里,呆烦了,被将军召见了几次,更烦。她就岔开话题,问“那您昨儿怎么半句话没说,就又打发她走了?有马伦氏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她的性子我不能说最了解,也是清楚的,您这一句话不说,她回去得半宿睡不着觉。” 德川光贞啪嗒把筷子一扔,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没味儿,寡淡死了,这江户的吃食太不合胃口了,这些小菜什么的,都交代膳房按纪伊的口味做,这些忘本的东西。” 加纳政直贴身服侍了她这么多年,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是笑了,藩主倒真是上年纪了,越来越孩子气了,和个孩子也置上气了“您有什么问就是了,管她纠结不纠结的,她还敢不说不成?” “哼,她从十四岁就给我办差,也有五年了吧,我为人怎么样,她不知道?才跟了老四几天?回个话都愁成这样了,不是忘本是什么,看着就扫胃口。” “那不是说明四小姐御下有方嘛?”她这时候可不敢告诉藩主,这不是您说的嘛,当初训练这些人,第一条就是忠诚。果然,她说完这话,见藩主又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筷子腌萝卜,又喝起了粥“嗯,也就这萝卜脆生,淡是淡了点儿,爽口。” 加纳政直心里摇摇头笑了,她的主子啊,还真是万年不变的别扭性子。 第36章 危险逼近 赖方是在一阵浓郁的饭香中醒来的,她睁开眼,晃了晃有些发木的脑袋,以后这种特别需要赶工的活儿,她不接了,燃烧生命啊这是。 “起来了,正好能吃饭了。”於须磨在蒸腾的热气中转过身来,冲她笑了笑。赖方利索的起身,啪叽啪叽的走到灶台旁,闻了闻。“吃什么,这么香。” 做饭的人最幸福的,莫过于做的饭别人爱吃,於须磨看着赖方有些发红的眼睛,说“以后别熬夜了,就那点儿亮光,好干什么啊,把眼睛熬坏了。”见赖方点点头,他把锅子上的木盖子揭开,香气扑面而来。“蛤蜊豆腐味增汤。” 赖方端着盆子去洗漱“我马上就回来。”於须磨见她这么说,就从早闷好的锅里,舀了勺米饭,用木勺子轻轻把米饭弄松散,再舀一勺,弄松散。盛了碗滚烫的汤,又从罐子里取了些腌萝卜装在了浅口碟子里。赖方不能吃太烫的东西,微微烫口最好。将她的饭摆好,放到了矮几上,才又盛了自己的。赖方一身清爽的进来时,正好开饭。 吃过饭,赖方把店铺要的行灯码好,放在一个背架上,准备去送货。 “嗯,我今儿要和阿袖上街去看看灯。”於须磨和赖方说。 “好,带点儿钱,喜欢吃什么,看好什么就买,钱富余着呢。”赖方边踩上木屐,边说。她也没料到木匠真的这么赚钱,她都想,以后如果在纪伊藩混不下去了,不如来江户开个木匠铺子。赖方觉得钱富余,一是她手艺好,做的都是精细活儿,挣得自然和工匠不同,再就是他们年轻家累少,又是外来的没什么亲戚,少了人情往来这一块儿。别人即使挣得差不多,余下的不会比他们多。就比如阿袖的母亲,是泥水匠,也是顶顶抢手的,挣得也不少。但是,有三个张口的孩子,这钱,就有些局促了。 赖方出了屋子,见对门的与兵卫也要去奉行所奉公了,难得的是阿生居然也起了,梳洗打扮的很利索,像是准备要上街。“今儿还是巡逻?”赖方客气的问。后来熟悉了,她才知道,与兵卫是町奉行所的同心,町奉行所真正执行公务的人就是与力和同心,同心一般是与力的手下。但是与兵卫是“回方”,直属町奉行所和与力平级,甚至因为她是“临时回”,也就相当于教官和督导,级别还要略高。简单说,与兵卫就是江户警察,穿制服别抢那种。哦,是骑马佩刀。 其实坐到与兵卫今天的位置,可以有很多生财之道,但是她为人正直,很少如此。甚至,因为与力和同心人数少,她虽然出任了临时回,但还是和同僚一起巡视办案,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公务员。只是,在家庭方面嘛,与兵卫就稍显弱势了一些,昨晚的争执全院子都听到了,今早阿生如此,那是直接宣誓胜利啊。别人家的日子什么样,只有人家自己知道。赖方倒是不像其他人那么接受不了阿生和与兵卫的相处模式,也因为如此,阿生对她不像对院子里其他人那么尖锐。当然,赖方的身份也在这儿。 起初阿生很不平衡了一阵子,甚至想搬家,为什么?他一直是院子里的独一份儿,很体面的,现在赖方来了,於须磨也来了,自己硬生生被比了下去。但是生活久了,见赖方也不张扬,於须磨基本就是在家呆着,穿着打扮言行举止都没有越过自己很多,甚至赖方还去做了工匠,他也就平顺了。偶尔在井边洗衣服的时候,还能和於须磨聊两句。当然,这个待遇阿袖是没有的,因为阿生觉得自己是武士的丈夫,那身份是很不一样的,和阿袖交际,丢了身份。 与兵卫知道自己昨晚和阿生的争执大家肯定都知道了,但也没什么尴尬的,微微点点头,道“嗯,今天巡逻,带阿生也去转转。赖方你是第一次在江户过‘初午’,一定好好转转。” 赖方想想昨晚阿袖的两个妹妹闹腾劲儿的,对初午还真有些期待。她点点头,走了。阿圆今儿从商铺请了一天假,要去茶屋喝茶,这几乎融入她的生活作息中了,和起床洗脸一样自然。今儿之所以请假,估计是想着看能不能约阿仙出去转悠一下。要说烈女怕缠郎,其实倒过来也一样。之于有马,早早就避了出去,生怕对着主子,不知道手脚该放哪儿。其实赖方还真未必观察得这么仔细,她自己心里有鬼罢了。 赖方出了巷子,转入主道上,节日气氛很是浓郁。沿途的商铺基本都挂上了灯,插上了迎风飘扬的旗子,小孩子还没出来,但货郎却比平日明显多了许多,挑的货物也是应景的东西。江户的市场,是一个供需关系相对平衡的市场,没有什么硬性规定,或者说限制,也很少是官方买断的。所以市场上呈现的气氛是活跃的,商品种类是丰富多彩的。 她先是去店铺把货交了,店主客气的结了现钱给她。江户是个火灾多发的城市,烧没了再重建,短短的历史,已经有好几次大火了,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么整洁的规划,真是祸兮福所倚。也因为如此,江户人基本手里不存什么钱,如果赖方来之前,她可能会觉得,这是一种消极悲观的态度,但她真的融入其中,才发现这是种今日有酒今朝醉的豪气。 沿路,还碰上了邻居,也就是门口两间单身的两个女子,一个四十多岁了,一个刚二十。年长的叫阿判,是算八卦的先生,别怀疑,就和天朝古装剧里的算卦先生一样。就是摆摊铺块儿布,杵着个布幡,给人算命。她独身一是因为男人少,再就是因为这人是个老饕,什么好吃吃什么。江户有名的馆子“八百善”一席一两金的饭,她也敢去吃,钱都花费在这儿了,估计这辈子也就单身一人了,她自己倒是乐在其中。 二十岁的女子叫阿笔,是个勤奋但是没什么长性的姑娘,什么学徒都做过,没到出徒就跑了。现在每天就是做着无本买卖,早晨去“百一文”借一百文钱做本钱,看什么好就卖什么,晚上连本带利还人一百零一文。今儿赖方见着她的时候,她就是穿着带尾巴的衣服,脸上画了胡子,夹了俩小耳朵,卖狐狸糖呢。因为是初午,一会儿孩子都上街玩儿,必然好赚。赖方惊奇的发现,原来日本的cosy这么早就开始了。看着阿笔给买了糖的孩子跳着狐狸舞,没心没肺的笑着,赖方也笑了,什么是幸福,只有自己知道吧。 一院子人,也就是阿袖的母亲阿巧不常见,她是出门最早,回来最晚的,生活把这个人所有的精力都压榨光了。有时候,赖方觉得,如果不是有阿袖他们,她其实对生是没什么期盼的,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好在阿袖懂事,顾家,两个小的虽然顽皮但也还算听话。 赖方沿街走着,不知道自己的步子轻松而快意,在别人眼里她又何尝不是幸福快乐的呢。 走着走着,赖方的步子忽然重了起来,渐渐的,她停下了步子,呆立在路中央。夹道的旗帜飘扬,初午的阳光铺洒在路上,走在路上的都是对生活满怀希望的人,干劲儿十足。赖方爱这样的画面,这是她还活着的证据,也是她所追求的。只是,现在,这些都变得黯淡,沦为了迎面走来的那个人的陪衬。赖方觉得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疼的她鼻子都酸了,原来,这就是蓝色,她好像第一次看到认识这种颜色。迎面而来的男子,二十多岁,中蓝色的内裳,深蓝色的吴服染着墨色,硕大的“卍”字和草书的汉字铺在上面,但这都不乱人眼,迷人眼乱人心的,是着衣的人。似笑非笑的薄唇,眼中像闪烁着两颗最明亮的星星,飞起的眉毛让立体的五官更显得刀削一样硬朗。 那人在笑,眼中目空一切,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就是这样嚣张的气势下,赖方却觉得这个人的孤独,那样的清楚,如有实质般刺痛了她。赖方捏紧了拳,觉得手心冰凉一片,想要不顾一切的逃跑,这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当人变得软弱,在残酷的环境中,意味着死亡。这种本能,延续到男女关系中,一样适用。 男子一路收到了很多瞩目礼,来自男人女人的都有,他已习惯,自走自己的路。这些人在他眼中,和路上的旗帜没什么区别,摆设尔。但是正对面路中间少女的眼神,让他觉得刺眼。那里面的情绪让他有些陌生,不是惊艳不是垂涎不是畏惧,而是震惊恐惧,还有,同情。男子的嘴角依然带笑,双眼却泛了寒,他的手,摸上了腰间的佩刀。 第37章 元旦送礼 男子的手掌握住了刀鞘,拇指轻轻推了刀把上突出的位置,把刀从刀鞘中推出了寸余。寒光一闪,跟在他身后的扈从首先发现了主子的异状,心里一惊。这当街杀人,终是不好,主子肯定是气糊涂了。再看看呆立在路中央的女孩儿,也就十四岁的年纪,扈从心生恻隐,跃前一步,大喝道“尔等庶民,见了贵人,还不退散!”边说,边从腰间拔出了太刀。 刀光一闪,赖方终于回神,堪堪避过了扈从挥过来的太刀。这人的一声呵斥没有吓着赖方,却吓着了路边的行人,众人纷纷跪拜,头都不敢抬。也有低阶的武士,鞠躬退到了路边。男子也被自己的随从呵斥的一愣,松开了拇指,刀身自动滑回了刀鞘。 赖方也退到了一旁,为了自己当街看男人看直愣了而歉疚,这时她才发现,这男子看似轻装出行,身后却跟了十几个随从,个个都器宇不凡。撇了眼跪了一地的人,赖方眼神一黯,躬下了身子。男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对刚刚出声呵斥的随从道“回去自己领罚。”随从知道她自作主张了,早知会如此,恭敬鞠躬道“谢主子。” 一行人就渐渐的消失在路人视线里了。人们纷纷起身,谁也没说什么,好像习以为常似的,各忙各的去了,刚刚的一切像没发生过一样。就像看碟片的时候被人按了暂停,再按一下,一切恢复,没有丝毫影响,因为江户的贵人太多了。 赖方又看了眼那人消失的方向,着了魔似的跟着走了几步,她猛地顿住脚步,自己这是怎么了?真让这人迷了心智了。赖方觉得好笑,转身往回走,身子是转过来了,嘴角却怎么也没抬上去。她觉得嗓子到心脏的位置,像有只手,在撕扯她,整个搅了起来,麻麻痒痒的。 赖方浑浑噩噩的回了长屋,发现家里没有人,空荡荡的。被外面热闹喧哗的气氛一映衬,显得有些冷清。赖方呆呆的在屋里坐了许久,最终爬起身子,把她手里的余钱还有当初於须磨当吴服留下的一百五十两一起找出来,揣在怀里,出了门。因为这钱藏的隐秘,又因为和日常的花销分开着,所以,后来的几天,谁也没有发现钱少了。 平安无事的过了两天,就是元旦前的除夕了。赖方还记得她在天守阁和阿圆过的第一个元旦,阴历二月初四,也是立春的日子。那时也是懵懂,怀着对未知的不安,和阿圆看着藩主府的喧哗热闹,两个人安静的守夜。现在,赖方看看屋里蒸腾的热气,四个人围着矮几,热乎乎的吃着杂煮,短短两年的时间,她已经变了很多,在这个世界,也走了很远。 阿圆捞了一块儿煮年糕,用碗接着,嘘嘘啦啦的就吸进了嘴里,边烫得抽气边说好吃。“啊,太幸福了,这个时候,我可以原谅别人对我犯的一切过失。” 有马和於须磨都看着她笑,斯文的吃着自己碗里的年糕,赖方坐等碗里的萝卜凉下来,听到阿圆这话,却是笑着出了声“真的?” “真的真的。”阿圆刚把年糕咽下去,又去捞锅里的油菜,这种类似涮火锅的吃法,让食物热热腾腾的,大家围在一起,也显得格外亲热。估计现在那几家也是这么吃着呢,可怜单身的两个人,估计要去街上吃了,但是江户人口众多,愿意在街上吃的也不少。更何况还有烟花看,冷是冷了些,别有一番味道。 赖方把碗筷放下,对着阿圆说“那好,阿圆,我把前阵子做工攒的钱还有梅卖吴服的钱都花了。” “好,好。”阿圆把烫口的油菜吞了下去,听着赖方的话连连点头。有马和於须磨都震惊的看着赖方,那可是不小的一笔钱呢。 “什么?那么多钱,你都花了?”阿圆张大了嘴,不雅的瞪着赖方。后者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阿圆拿着筷子的手颤抖了起来“你,你~还说你平时挣钱多,攒着什么也不花,还劝你,我,我~我怎么那么傻,你都干什么啦?” 赖方淡淡的说“也没什么,买了些礼物而已。”那天她心烦的很,就去消费了,购物真的很解压。 “而已,而已,你都买了什么?” “给院子里的邻居买了些东西,还给咱们买了些,就花了。” “一文不剩?” “还剩了些。”赖方安慰道,看着阿圆的脸气得通红。 阿圆赶紧把碗放下,还有剩就好,她怎么这么糊涂,当初就不该觉得於须磨整日在家,就把钱放在他们屋,这败家的小姐。不花则以,一花惊人。平日里也不见她添置什么,什么都没意见,她还心疼呢,现在,她肉都疼了!她把手掌伸开道“现在就给我,快点儿,我收着!” 赖方看看,也没说什么,在袖子里摸了摸,放在了阿圆手里。叮当两声响,两个银钱落在了阿圆手里,气的她一口气没喘上来。还好还好,还剩一个月房钱呢,她自我安慰道,小姐还是很过日子的。阿圆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但还是没忍住“那么多钱,就剩了两个银钱,啊!天啊。” 有马习惯了阿圆和赖方的相处模式,只是放下筷子看着。於须磨有些为难,扯了扯赖方的袖子,道“你别逗阿圆了,都拿出来吧。”他也知道赖方一贯是个花钱仔细的,基本没什么开销,只当她和阿圆闹着玩。 “真的都花了。”赖方起身,从她屋里的箱子里翻腾了一阵子,拿出了一捧东西。 “这是阿生的靶镜,这是与兵卫的马鞭,这是阿巧的木屐,这是阿袖的围脖,这是给阿二阿三的练字纸和糖块儿,这是八百善的箱寿司送阿判,这是给阿笔的头巾,这是给‘大家’的护膝。”赖方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放在榻榻米上,展示给众人看,愉快的分享道。她喜欢给认识的人选礼物,买东西的时候,想着他们,然后想着他们收到礼物后可能会有的表情,这个过程,她很享受。 阿圆的火气小了些,看着还有一摞东西,知道是给他们的。小姐的细心之处,全体现在这里了。她想钱反正都是小姐的,她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吧,开心就行了,这才真是天生的富贵命呢。她倒没记着问自己的礼物,反而问道“那,你给邻居都买了东西,纪伊殿那边呢?”之前的日子都是在藩主府里,吃穿都是藩主府的,她不额外准备什么也就罢了,现在,都身在异乡,就该有些表示了。想想纪伊殿的人,阿圆忍住了捏眉头的冲动,她还年轻,不能总皱眉,老得快。 赖方点了点头,道“嗯,今儿上午就送去了。”有马也是一愣,这事儿小姐居然自己办了,也没招呼她,不知道是否自己这几天的反常被小姐看在了眼里。赖方倒是没察觉什么,她一向的心思不在这儿,阿圆却是个细致入微的,轻轻扫了眼有马但也没说什么。“这‘屠苏酒’还是那边回的呢,要不然,咱们初来乍到的,去哪儿找相熟的大夫,还给咱们送酒。”屠苏酒是这里过元旦喝的一种酒,外面没有卖,是种药酒,只有大夫送,这也算个讲究吧。赖方扬了扬手里的酒,仰头倒进了肚里。味道怪怪的,但是入口滑顺微辣,倒也新鲜。 阿圆这才知道他们喝的是屠苏酒,还以为是别的什么酒,阿圆对酒倒是不如小姐精通。 “可见着藩主啦?”於须磨又替赖方斟了一杯,问。 赖方摇摇头,倒也没什么难受的感觉,对这个便宜母亲她是没多少期许,没有是应该的,有是多得的。就像,她只是去送东西,没期待那边有回礼,得了酒,就觉得格外开心了。 阿圆叹了口气,又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有马有些食不知味,心里那点儿所谓的小秘密快把她折磨疯了。於须磨冲着赖方笑了笑“难怪你让我拿了些民间的小吃送去了家里,母亲和妹妹也很高兴呢。” 赖方把最大的一份,推到了於须磨面前,用纸包着,红色的绳子细细的捆扎着,有种简洁的美。“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阿圆撇撇嘴,暗恨自己不如小姐会来事儿,只当她年纪小,讨男人欢心却比自己还上道。明儿她也要给阿仙送份礼物去,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确实不错。阿圆看了看余下的礼物,心里坚决不承认自己也是被礼物收买了。 於须磨退后几步,跪着行了个礼。他仔细拆开了绳子,摊开纸张,睁圆了眼睛。“哇,真漂亮。”却是阿圆喊出来的,那是一件吴服,墨绿的底,金色的大朵菊花,像是要满溢出来,美得低调。 “明儿我就钉个衣服架子给你,咱们就撑着摆在墙边上,又好看又不占地方。”赖方在越前屋见了,觉得很有趣,那里的吴服都是展开立着,像商场里面的衣服一样,而且还明码标价,新潮得让她怀疑这店主也是穿越来的。“喜欢么?”赖方多少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期待。 於须磨用力的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好,那咱们明天去看日出,你就穿这件。”元旦早晨的圣水和日出,都是预示着好兆头的吉祥事。圣水那是贵人取来供奉的,日出却是可以与民同乐的。赖方觉得,早起爬爬山,没什么坏处,也就应下了昨儿於须磨的提议。 赖方犹豫了一下,又把一个盒子推给了於须磨“这个,你看看喜欢么。”阿圆和有马都觉得此时自己在这个房间里,真是多余啊。於须磨道“还有?”接过盒子,打开,这次,却是真的高兴坏了,比收到吴服还高兴,不,比他曾经收到过的任何礼物,都高兴。盒子里简单的摆了一把木梳,一支簪子,木梳的梳背上雕着几朵梅花,用手指摸上去,圆润极了;簪子是银杏树叶子的形状,古朴简单。这两件东西,一看就是出自赖方的手笔。 赖方被於须磨毫不掩饰的开心取悦了,指了指他的头发“看你的头发也长出来了,过一阵子就能用上了。”於须磨无不可的点点头,小心的收好“我一定会小心使用的。”他郑重道。 “也不费什么事,你喜欢,我再雕别的给你。”赖方没想到他这么郑重,轻轻咳了咳掩饰了一下。 阿圆心想,唉,这攻势,谁也抗不住啊,小姐,你快把梅少爷拿下吧,咱们争取三年抱俩。 “阿圆,有马,你们也是,一人一件棉衣,一个红包。”赖方把她们俩的礼物也推了过去,有马诚惶诚恐的磕头谢恩。阿圆也像模像样的谢过,然后也不看棉衣,伸手颠了颠钱袋子,嗯,小姐还算了解自己,这礼物甚和她的心意,明儿就给阿仙买礼物去。 “吃完了早些休息,明儿还起早呢。”赖方随意的说,屋子里的人却都直刺刺的看着她,她这赶人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吧。於须磨的耳朵尖,微微红了。赖方却没意识到大家想歪了,夹了块儿年糕到碗里,继续吃着。 第38章 元日日出 第二天,赖方一行人摸黑出了门,今儿因为要观赏日出,祈福的人多,所以“大家”昨儿晚上没给院门落锁。几人出了院门,路上一点儿光亮都没有,阴阴的冷。好在几个人穿着新衣,厚实暖和,临行都灌了一肚子热水,怕冷的於须磨和阿圆一人还怀揣了一个暖炉。 转到大街上,就有光亮了,原来沿街的商户为了方便大家夜行,都早起点燃了挂在门旁的灯笼。街坊邻里的,这种举措,比让几分利给大家,更让人觉得舒服。如此往来,又怎能不和睦,而商人们则相信,和则生财,也图个吉利。路上的人渐渐多了,早起看日出的不在少数,一群人三五成堆的聊着天,热热闹闹的,昨晚的热闹劲儿延续到了现在。 忽然,响亮的鞭子声响起,众人纷纷避让到了路旁,跪在了递上。按说天这么黑,不跪也没人看到,但大家从心里,对上位者有种敬畏。赖方入乡随俗的避让一旁,躬下了身子。一行队伍和大家逆行而来,城里的人都是要出城看日出的,这行人是从城外而来。难得的,有些武士装扮的人,偷偷抬头,借着黑暗窥视。来人肯定看不到,但和他们一样避让路边的赖方,却借着商户的灯笼,把那些人垂涎的目光看了个明白。 而且,少见的,有几个人,悄悄的议论出声。 “哎呦,起一大早,果然赶上御城出来汲圣水的队伍,可我怎么瞧着,这领头的面生呢。” “切,你才来江户几年,又见过几个有头脸的,还面生呢。”另一个人嘲讽道。 “就你知道,那你还说今儿那人会领队,咱们也能看看,现在人呢?”被嘲笑的人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起一大早什么都没捞着,还被人耻笑,哪个又能忍得?那人被顶撞了,顿时消了声,诺诺的没再出声。 又有一人说“这样看来,我听说的倒有几分可信啦。” “你听说什么了?快说说!” “我听说啊”被几个人追问的人,拿乔的故意停顿了下,急的别人直催,她才得意的说“我听说啊,那位前些天去逛吉原游廊了,被人撞破,挨罚了。所以,今儿才没有去浅草寺祈福,汲圣水。” “天啊,也太离经叛道了。”“这也太过分了吧。” “就这样还不惩罚他的话,以后男子都效仿起来,哪里还好压制。” “得了,就你还压制男子呢,谁不知道你家都是你丈夫压着你。”几个人公然嬉笑开了,跪在地上的庶民看似恭敬,也都伸长了脖子偷听。要知道大奥,那可是将军的后宫,那里的事情,不是谁都能知道的,离他们的生活太遥远了。但是,他们又极感兴趣。有点儿类似于现代人追星吧,贵族也都很有娱乐大众的精神,被人议论一下私生活什么的,并不在乎,也很少有人因此获罪。 “咳,那位的风采可是让人一见难忘,那样的人儿真是天人下凡啊。”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充满了憧憬,打断了她们的说笑。刚刚说笑的几个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不为看这人,谁起一大早啊,难道真和这些庶民一样,去看什么日出啊! 终于,有一个人有些恼怒“就听你说了,也没有其他人见过,说不得你是吹牛夸大呢!” 那人被质疑了,也很是不悦,脸红脖子粗的争辩道“我夸张,鹤君你们都知道吧?将军唯一的儿子,你们没见过也该听说过吧?那可是江户第一美男子,他出嫁的时候,几乎全江户的人都见过了,那品貌,没的说吧?此人,觉不在他之下!” 众人都不吱声了,不知道是陷入了幻想中,还是不服此人的说法。赖方本来是在听热闹,听得得趣,但她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忽然就想到了初午那天,她遇到的那个男子。 响亮的鞭子声越来越远,众人都起身赶着去看日出了,深川州崎的堤坝离这里可有些距离,得加紧脚程,不然错过了日出,就白起了个大早了。堤坝不高,但是江户这片是平地,幅员辽阔,没有遮蔽,城里又没有什么高层建筑,这点儿高度已经足够了。天公作美,平日里,海边容易起雾,看日出不太容易。今儿的海天交界线却很清楚,太阳像个暖融融的大蛋黄,跃了几跃,从海里拱了出来。观者见了,都觉得是极好的征兆,心满意足的往家返了。 整个过程,赖方都有些心不在焉,於须磨抚平了宽袖的褶皱,又下意识的摸了摸别在纱冠上的簪子,最终有些失望的垂下了手。从出门到现在,赖方一眼都没有看过他,更别提一句夸赞了,身边好多陌生人倒是毫不吝惜垂涎的眼光。阿圆来回看了两人几眼,没有出声。终于,她瞅了个机会,见於须磨落后几步,有马又在前面引路,避免人群冲撞了赖方,她上前说“小姐可知来时那几个武士议论的人是谁?” 赖方看了阿圆一眼,心想,这人插上尾巴,俨然就是只狐狸。见赖方没吱声但也没阻止的意思,阿圆想了想说“小姐,你上一次花光了月例,是因为二小姐的人烧了你找寻许久的孤本。你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撒钱。” “而且,从那些武士聊过天后,你的心思就没清明过。”阿圆见赖方还不肯就范,再加一注。开玩笑,她是干什么的,揣摩主子的心思,那是她看家立命的本钱。 赖方终于撇了她一眼,道“没人告诉过你,别穷追猛打么?特别是对那些能决定你生死的人。” 阿圆倒是不怕,笑了起来,看来,她说对了,哎呀,他们小姐开窍了,可是这对象嘛,就有些麻烦了。 “小姐,你可知道他们说的是谁?”阿圆想印证一下自己的顾虑是否多余。 “不知道。” “那小姐可知道你遇到的人是否是他们所说的?” “不知道。”赖方倒不是别扭,她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是些猜想罢了。 阿圆有些哭笑不得,但却没有放弃“那您怎么知道他们说的和你遇到的,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我只是在路上多看了他几眼,他就要拔刀砍了我,而且面上还一点儿都没露。”赖方原来注意到那天男子的举措了,那种杀气和刀锋的闪光都逃不过优秀武者的感官。她自然也知道后来出来指责她的人,救了她一命。她现在还在想,那天如果男子真的要砍了她,她是躲还是不躲。 阿圆叹了口气,同情的看了赖方一眼“那估计你说的,和他们说的,就是一个人了,全江户,再也找不出比他美貌比他霸道的了。” 赖方张口想问,那人是谁,却开不了口,於须磨就在她身后。那种心虚和愧疚是买多少件吴服,刻多少木簪子都弥补不了的。 “小姐,我不会告诉你那人是谁。”阿圆看出了她的纠结,替她做了决定。赖方一时也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反正是感激的看了阿圆一眼“小姐,你以后如果再遇到这人,躲着点儿走,总错不了,这个人啊,就是个祸根!” “阿嚏!”设于二丸的大奥某处,一个人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竹君!”呼呼啦啦的进来好几个人,跪倒了一片,又是磕头又是惶恐的“还是再招宫廷医生来看看吧,保重贵体啊。” 铺的软软的被褥上,趴着的人,正是赖方心里放不下的那个男子。他微微一笑,看愣了为首的男子,心噗通噗通直跳,如果这时候,服侍竹的,还是他的人,必定早就浑身发抖了。为首的男子,是三日前刚提拔上来的。 “你是新来的吧?”竹温和的笑着问,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但是那人已经看呆了,哪里还能注意这些。 “是,奴婢是新升上来的御小姓,以后专门服侍竹君。”那人抖着声音,难掩兴奋。做梦都想不到,前几天还是最低阶的御半下,今儿已经是竹君身边的御小姓啦。从御目见下,一步到了御目见,可谓一步登天。服侍的还是这个有着天人之姿的竹君,想想和做梦一样。 “好,你可以出去了。” “是。”少年还如腾云驾雾般幸福着,敷衍的答了竹的话,却觉不妥,重又恭敬道“还是替竹君您请了医生看看,咱们再退下不迟。” 竹的笑意更甚了,与之相应的是,他的眼神冷的已经可以杀人了。这御小姓再看不出来,也就真是没有眼力的了,他惶恐的跪伏的地上,问道“奴婢有何不对之处,还请主子指出,并责罚。” “这几天我可真是长见识了,你一个奴婢,还要主子指出你的错误,解释主子的命令,好啊,真是好。我让你出去,就是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的意思,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竹不急不缓的解释道,话里的内容,却够这群跪伏在地上的人凉了半截身子。 “奴婢,奴婢,奴婢敢问错在何处。”那人倔强的问道,他也是武家的孩子,并非什么庶民,找了保证人入得大奥,无非是想习得些规矩,以后能找能好的人家,想他也有几分姿色,家人一直娇宠着,哪里看过别人脸色。 竹修长的手指摸了摸枕头的边,浑不在意的说“让主子费了这么多口舌,还敢质疑主子的决定,已经是罪不可恕了。”他看了看男孩子有几分姿色的面庞,还有眼里的不服,支着脑袋,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啧啧,倒是有几分姿色。”他的手指在男孩儿脸上刮了几下,入手滑腻,真是年轻啊,男孩儿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气势也弱了下来。想想大奥里关于竹君的传言,他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要是这人要他服侍,他,他也不是不肯的。想着,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被竹敏锐的扑捉到了。 他像看着有趣的小动物般,把抚摸男孩儿脸的手绕到他脖子后面,一把拖到了床前。他的动作过猛,扯动了身上的伤,要紧了牙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也没人看出他的异状。 “竹~竹君,这,这不妥。”男孩儿已经跪趴在竹的身旁了,身子触到绵软的被褥,隐约能闻到竹身上好闻的熏香。他几乎要醉了,他这样的姿色,在外面的时候,自然有男女追求,也有过盟兄。这在贵族看来,都是极体面的事情,说出去也是涨身价的。只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他怎么能,只是看着竹君放大的脸,越到了近处越惊艳,他的呼吸都要停了。 “哦,如何不妥?”竹说话喷出来的气息,拂到男孩儿脸上,男孩儿身子抖了起来,下面不可避免的有了反应,他脑子里已经有了画面了,他咬紧牙才没让j□j声溢出来。他羞涩的看了竹一眼,里面满满的风情,抖着唇,垂下眼,软着嗓子说“还请竹君怜惜,让,让他们下去,我,我才好服侍主子。”竹一听,眼色一黯,猛的一把推开了男孩儿,大笑出声。 男孩儿刚刚还在云端,此时已经坠落地面,他羞愤的咬紧了唇,恨恨的看着竹。 “肮脏的东西,给我拖出去,打死!”竹大声的吩咐道,一室的人都抖了起来,却不敢出声,半大的孩子,强忍着恐惧怕祸及自己。 “你,你,你不敢,我,我是武家的孩子,和这些贱民不同。”自有人进来拖了男孩儿出去,男孩儿被人拖着,惊恐的尖声叫着。 竹听了,道“等等。”来人自然恭敬听命,静候吩咐,男孩儿以为逃过一劫,泪水都要流出来了,因为喜悦。 “拖远点儿再打,别脏了我的院子。”竹撑着脑袋,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来人恭敬的退了下去,男孩儿早已吓得昏死了过去,哪里还有精神哭喊。 竹转向跪了一屋子的人,用手指点了点“你们。”众人连抖都不敢了,都屏住了呼吸,静待自己的命运。“都下去吧。”众人如蒙大赦,屁都不敢放一个,跪着倒退出了房间。房间里,终于又安静了。 第39章 大奥初现 “竹~竹君”竹刚闭上眼睛准备眯一会儿,外面又颤抖着请示道。 竹睁开眼睛,里面放出了冷光,现在这些人越来越胆大了,刚刚的一出居然没有震慑住他们,还敢在他没有传召的情况下来请示,好的很。 “说。”竹的声音倒是让人辨不出喜怒的。 “大,大典侍大人前来探望您。不知,不知您见否。”那人强忍住恐惧,抖着声音问。竹一愣,叹了口气,对着外面的人说“快请。”那人明显松了口气,跪着把拉门推开,伏下了身子。 “你这孩子,真是让我宠坏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不满的看了跪在门边的小男孩儿一眼。那人眼观鼻,气定的垂着头,又合上了拉门。“怎么,父亲来看你,还要通传啦?”来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金粉吴服,衬着他的肤色和容颜倒出奇的合适,并不让人觉得轻佻可笑,反而显得贵气逼人,还透着些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青春。 屋里只有他和竹两个,他也不假他人之手,上去就掀开了被子,竹仅穿着白色的绸衣绸裤,他跪在旁边,就要脱他的裤子。“父亲!”竹无可奈何的抓着裤子,不肯松手。“父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大典侍不满道“你再大,我也是你父亲。”说着,手下丝毫不含糊,呼啦一下,把裤子拔了下来。他动作粗鲁,扯到了竹屁股上的伤,疼的他冷汗都冒了出来,竹强忍住,只哼了一声。 噗通一声,大典侍跌坐在了榻榻米上,看着竹屁股和腿上纵横的鞭伤,气红了双眼。“贱人,我定要你付出代价!”大典侍怒吼出声。“不是已经塞了银钱给行刑的人,怎么还打成了这样?是不是也是那贱人的人,钱照收,手却狠。” “父亲小点儿声。”竹示意了一眼门外,隔墙有耳“这是手下留情了,一百鞭,若是实实在在的打下去,我的腿都能废了。这伤看着厉害,却没伤着内里,皮都没破,养些日子就好了。”大典侍又看了看,确实如竹所说,只是看上去狰狞可怖,却没有破皮,看竹的气色,也是还好。“我儿,还是叫个医生来看看吧,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被人笑话又如何,伤不着皮肉,身体是自己的。” 竹摇了摇头“父亲,我何时是意气用事之人啦?这伤让医生看着了,明显是放过水了。若是那边的人知道了,还不捅到将军大人面前去?到时候又要让父亲为难了。” 大典侍的怒火被浇灭了,心疼的看着竹说“竹你从小就懂事省心,这样我更是心里难受。本来接你来大奥,是让你享福的,哪想反倒拖累了你。” 竹摇摇头,倒是难得的笑了“我若留在平安京,还不是和那些公家的少爷一般,顶着贵族的名头,做着接客之事。父亲将我接来又认在名下,将军大人也视我如己出,日子过得逍遥着呢,又有几人能给我气受。”大典侍又怎会不知平安京的状况,他被接来大奥之前,也是过着那样的日子,每晚一处或者几处,为了口吃食卖着身子。他一入大奥,就得了将军青睐,荣宠不衰直至今日。唯一可惜的,就是他未能让将军产下子嗣,不然,那五之丸的阿传,又怎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挑唆将军责罚竹。他不过就是仗着是德松和鹤的父亲罢了,御袋大人,呸!下贱的东西,不过是个杂役,得了桂昌院的青眼罢了。 桂昌院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仗着是将军的父亲,将军又对他言听计从的,就把控着这大奥。幸亏,他们有右卫门佐大人,他出任御年寄,是这大奥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我这就去和阿佐说去,让他严惩阿传,还要替你身边死去的那些忠仆报仇!”这一场打杀下来,竹身边的人,倒是清了个干净。大典侍说到这个,竹的心里一阵剧痛,觉得气血都翻涌了上来,他闭住了气,把喉间的一股腥甜硬是压了下去。他的父亲大典侍,什么都好,就是心机谋略差了一些,不过也是如此,不然将军大人又怎会宠他至今,将军就喜欢他的心思单纯。 他能顺利出得大奥,又顺利的到了吉原游廊,那位手眼通天的人,又哪里会不知。他要有心相护,自己又怎么会挨了这一百鞭。那人,不过是在这大奥中制衡罢了,谁过了界,他就敲打谁。自己,无非是因为最近父亲的越界,而被牵累罢了。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对父亲说,父亲是个气性,说了只会让事情更糟。恨只恨自己禁不起挑唆,着了道,让人捏住了把柄。这仇,他自会去报。 “父亲和御年寄大人朋友一场,又何必说出来让他为难?”竹轻声规劝道。大典侍和右卫门佐在平安京时就是朋友,右卫门佐得了御台所的举荐入了大奥,紧接着,又用计策,借桂昌院的手把大典侍也弄来了大奥。大典侍在平安京也是出了名的有貌有才,仅次于当时号称平安京第一才子的右卫门佐,一入大奥就得宠了。桂昌院知道被骗了的时候,也把大典侍给恨上了。这么多年来,以右卫门佐为首的平安京一派,和桂昌院代表的武家斗得不死不休。 大典侍一听也是,只是越发心疼竹“你这孩子也是,干嘛偏偏要去那肮脏地方?那是有身份的人该去的么?你,你要是喜欢男子,这大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男子,喜欢哪个,就让他来服侍你就是了。” 竹发自内心的笑了,大典侍真的把他当孩子在宠,还是他自己的孩子。他要是个心智不稳的,早不知道被他宠成什么样子了,有时候,宠也是害。“孩儿无非就是听人说起,想去见识见识罢了,不过喝了杯水酒,这太夫还没见上,就被父亲的人叫了回来。” 大典侍知道武家最反感贵族逛吉原游廊,所以纲吉才回如此狠的惩罚竹,要知道,她平日里,可是比自己还要宠竹。再想想阿佐阴着的脸和训诫的话,他不禁抖了抖。御台所他是没放在眼里的,那就是个摆设,这阿佐,却是实打实的让他怕。每每,他不用说什么,只是盯着自己不阴不阳的笑一笑,自己就想找个地方躲了。所以,即使后来,阿佐又找来了新典侍分自己的宠,他也什么都没敢说,只是折腾了新典侍几次。对于他们这些小动作,只要无伤大雅,阿佐权当没看见。他也说了,这大奥的男子,就守着一个女人,不争斗,多无聊啊。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消遣了。 “你这身边也没个贴心的,过两天,我给你送几个来。”大典侍想了想来的时候,居然被拦在了外面,气就不打一处来。只是,他也被阿佐敲打过了,所以才没能救下竹身边的人,也没能亲自挑选现在送来竹身边这些人。 竹不以为意的笑笑道“父亲又何须在这些许小事上费心,什么人,都是一样的。”什么人,只要为他所用,不就行了。不管是谁的人,能受制于人,也能受制于他,无非花费些功夫罢了,他就是时间多。 大典侍只当他心疼自己,因为他去吉原游廊的事,他也被将军训斥了,关了三天紧闭,要不能今儿才来看竹么?他没跟竹说,怕他担心自己,再加上受了伤本就郁结于心,再替自己担心,却是他这做父亲的不是了。 “也罢,不听话的,打杀了也就是了。”大典侍嘱咐道,看竹有些倦,知道他身子不舒服,又是个要强的,必然不肯说,就道“我那里还有些琐事,你就安心养着吧。我那里还有些将军赏赐的进口丝绸,又轻又柔,贴着伤口想来不疼,回去就让人给你送来。”大典侍轻轻帮竹拉好衣服,轻轻盖上被子,生怕弄疼他。 “父亲,今年接待天皇使者的人可选定了?” 大典侍起身,没料到他有此问,但竹向来是个省心的,也就知无不言了“是赤穗藩的藩主,浅野内匠头。” 竹的手无意识的划过枕头,自言自语道“吉原上野介也该拜见过天皇了吧,该返程了。” “是啊,今年来的,是栖川宫正仁亲王。”大典侍自动的接过了话题,心疼的看了竹一眼。要是没这档子事儿,能让竹嫁给这位亲王也是不错,可惜,如今闹得这么凶,却是不好提这事儿了。竹这孩子运气不好,先前订了会津藩藩主的嫡女久千代,样貌身份人品都配得上竹,却在结婚前死了。晦气不说,还连累了竹的名声。你说你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是结婚前夕。大典侍一想起养子不顺遂的亲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又心疼起来。 竹看了父亲一眼,自是知道他有想到别处了,凡是适婚的女子,他都会照着自己比量比量。就好像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都紧着自己挑一样,父亲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这女子嘛,也应该紧着自己挑。 “父亲不是有事要忙么?快去吧,别因为我耽搁了。” 大典侍当竹困倦了,也就起身走了,临出门看了拉门的小男孩儿一眼,恨恨的哼了一声。男孩儿没吱声,只是跪着。 竹划拉着枕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见男孩儿没有合上门,还跪在那里,心想,这倒是个有心的。 “刚刚为什么拦住大人。”他是大典侍的养子,这个人尽皆知,这个孩子也不是个痴傻的,居然敢拦脾气暴躁的大典侍。 小男孩儿道“不知道竹君您是否相见。”他的回答简单而直接,奇异的取悦了竹,他又问“那如果来的是别人呢。” “就说竹君已经睡下了,不见。” “他们要是要打杀你呢?”竹严厉的问道。男孩儿抖了抖,但还是说“反正,反正都是死,为了维护竹君死,家里还能多得些银钱。”他的意思是,护住而死,光荣些,竹若念他的好,还能多赏点儿安家费。 竹大笑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一愣,被竹的喜怒无常搞晕了,但还是小心的照着教导礼仪的人教的,回禀道“请竹君赐名。” “看你呆头呆脑的,就喊你阿呆了。” “阿呆谢主子赐名。”阿呆喜悦的磕头,他再笨也知道,主子赐名了,那他就是主子的人了,和上面安排他来服侍是不一样的,月例就不同。竹点点头,还不算太呆“以后那几个就归你管了,要打要骂都随你,只一条,我这里的话一句不能透出去,外面的话,少给我往里传,想知道的,我自会问你。” “阿呆谨遵主子教诲。”阿呆行了大礼,拉上门,跪在了门旁。 竹抬了抬嘴角,觉得累了,爬在了枕头上,轻轻的呼吸着,因为若是呼吸重了,就扯得伤口生疼。这笔账,他自会找该讨的人讨回来。 第40章 天皇特使进城 赖方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坐在后门外的河岸边上看光景。现在已入三月,没有几天冷头了,只是水边特有的潮气,让人觉得阴阴的冷,但这也阻碍不了赖方在此消磨时光,谁让她喜欢呢。 本来她听说三月三能狩干潮,也就是她前世的时候最爱的赶海儿,一群人,趁着潮落的时候,去近海捡j□j出来的蛤蜊。她期待了许多日子,因为她喜欢这种活动。结果却因为将军连蛤蜊都不让捡,也作罢了。赖方随手摸了块儿身边的石头,远远的扔到河里,噗通一声,没了踪影,涟漪也没起几圈儿。 远远的,就能看到长长的队伍吹吹打打的进城了,是从品川黑轮山方向来的。原来,早晨那个队伍,是特意去那儿等候天皇特使队伍啊。至于她为何知道今天天皇特使队伍会抵达,那也是拜阿圆所赐。阿圆的八卦功力,不减反增,来了江户,那就像一尾小鱼,从鱼缸里入了海,都泛起浪来了。其实无非是她天天去泡阿仙,不,泡茶屋,听来的各路消息。再加上阿圆在这方面特别有天赋,总能通过一些细枝末节的信息,拼凑成一个有趣的故事,倒也常常j□j不离十。赖方也就对阿圆有事没事泡在阿仙那里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茶钱也特许她从公账里挪,权当活动经费了。 “小姐,甭看了,过两天,您也得进御城。”阿圆不知何时回来了,在屋里没看见小姐,跑到后门来一看,果然在这儿呢。她裹了裹衣服,这水边上,比她从街上回来的时候还冷,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总喜欢呆在这儿,还坐在石头上,光着脚丫子悬空在水面上,她看着都觉得冷。不过想想,也是,原本在纪伊的时候,小姐每天都要洗冷水澡的,现在,却是难了。澡堂子那么温暖的地方,小姐也不喜欢去,洗完了就走,也不泡。阿圆可是爱死了江户这里的澡堂子,成为除了阿仙那儿,她耗费时间第二多的地方。温暖的环境,和冷绝缘,还有许多人,能听到好多八卦。 赖方歪头看了看陷入兴奋的阿圆,有些羡慕她总是能自得其乐,好像总能找到开心的事儿。她也笑了笑,道“那天一定很热闹,你也能过过瘾了。”阿圆却像被针刺破的气球,撒了气,塌下了肩膀“只有有马能去,那天要进御城,只有武士可以。”赖方想安慰她,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没关系的,小姐,你回来多跟我讲讲就行,所以,你得看的仔细些。”阿圆又两眼放光的满血复活了。 赖方点点头,对这种走过场的活动,总是提不起劲儿来。就像运动会的开幕式,又像阅兵,反正总让人有些不能理解设计这些活动的初衷。这是一种展示吧,看者觉得豪情万丈,但作为被展示的一员,就不怎么喜悦了。可是不管她喜欢与否,她上了场,就得把戏唱完。 三天后,赖方和有马穿戴整齐,出了门。所谓穿戴整齐,也真的只是整齐而已。阿圆是很不开心的,因为小姐的穿着和有马也没什么区别,而且,有马居然是有太刀的,小姐却只配了一把肋差,这简直是太不气派了。等赖方和有马过了桥,离御城越来越近的时候,才知道阿圆为何如此懊恼。有马也是多次进出江户,但这样的活动确实第一次参加,跟着小姐,她与有荣焉。可是看到城内大名的队伍,这才理解了临出门时,阿圆的脸为什么是黑的。 因为她们从外围来,大名多住内城,她们只是赶上了队伍的尾巴。什么队伍?大名进御城参加天皇特使答谢宴的队伍,是的,队伍,就这么夸张。大名都从自家门口出发,或坐车或骑马,往御城方向去,城内几乎都是大名,队伍的壮观程度可想而知。大名出行队伍壮观的,前面有刷枪的枪队,后面跟着撑长柄伞的,有抬轿子的,许许多多这样的队伍汇集在一起,浩浩荡荡的。赖方渐渐的也有些入戏,再一次感慨于日本人的秩序规则,许多东西就像刻在她们骨子里,没有人特意说明,就是一代一代传承。她们也并非最落魄的大名,也有轻装简从的,怎么看出来的?从服装呗。 到了江户城御城的正门大手门,下马桥前,骑马的下马,坐轿的下轿,进入三御门内的只能是大名本人和少数的几个亲信了。赖方行至下马桥的时候,大手门和三御门之间,已经挤满了人,有聊天的,有喂马的,有整装的。看着悠闲,其实也不易,要规矩的在此等候主人出来,还不能惹麻烦。 赖方信步进入三御门,这里比外面的喧嚣可安静多了,只有守卫的和零零落落的大名。赖方看看这里的建筑和庭院,比之后世,多了份质朴,却也无甚惊艳。后世所呈现的,毕竟是积累下来的东西,即使未必都是精华,却也去其糟粕了。有马跟在主子后面,看着主子闲庭信步,毫无紧张失措,心里暗暗纳罕,更是敬佩了几分。主子这个年纪,就有如此气魄,非一般人也。其实赖方只是入戏不深,只当自己是来观光旅游的,完全没把自己的命运和这座城池关联在一起罢了。 “主子,这里护卫的,是甲贺忍者百人组。”有马有忍者情节,神情难掩激动,低声对赖方说。赖方点点头,也看了看传说中的忍者,没有什么特别的,不知道是否真的都能遁地飞天,想来也是后世夸张后的结果。不过,甲贺组的忍者做的伞确实不错,结实耐用。而且据说采取了先进的管理方法,流水线生产,一个人专门负责一个环节,环环相扣,很有组织也规模很大,所以,现在占主流的作坊式的张伞出来的伞,无法与之相媲美。 “嗯,青山甲贺组出品的伞,确实不错。”赖方把心里所想,说与有马。有马出了一身汗,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无人特别注意她们,轻轻松了口气。小姐和阿圆这种经常的不在状态,有时让她又尴尬又紧张,替她们捏一把汗。但是,她没注意到,赖方说完这句话后,她再也没像看偶像那样看护卫的忍者了,步子也轻快了些,没有了之前的紧张。 “仪式于昼四时(十点)开始,在白书院,请前往等候。”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在路口,恭敬的向赖方道,他估计就是路引,专门在此给人指路。有马谢过小和尚,跟着赖方前行。 “这儿怎么还有和尚?”赖方疑惑道。 “这并不是真的和尚,这是奥和尚,是服侍将军办公的,剃头只是象征性的。”有马习惯了主子经常问一些在她们看来很常识的问题。 赖方点点头,心想,真是奇怪的审美。她们已经离着白书院很近了,因为人声大了起来,许多的大名聚集在一起,沸沸扬扬的。赖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盘腿坐下,并没有人特别注意她,只是附近的人,打量了她几眼,就又去和相熟的人聊天去了。赖方在这里,谁也不熟,自然无人可聊,想来仪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干坐在这里也是头晕,索性起身。 “主子,您要去哪里?”有马奇怪的问。 “内急。”赖方找了个最普通却也最好用的借口,有马恭敬的要跟上前,主子如厕的时候,随从是要在门口守候的,这也是赖方特别不能接受的。她在里面上厕所,外面有人闻味儿,她也不畅快。 “你在此等候即可,我片刻即回。”有马只得原地等候“还望主子万事小心。”赖方点点头表示收到。 “茅房在哪里?”赖方拉过一个小和尚问道,小和尚估计是久居御城,没见过这么粗俗这么直接的人,直盯着赖方看了好半天,才伸手指了指“回廊哪里有一处,大人赶紧去吧,别误了仪式。”赖方道了谢,刚要朝小和尚指的地方去,就听小和尚不放心的在后面交代了一句“大人万事小心,别冲撞了贵人。”说罢,举了个躬,走了。 赖方站在那里想了想,还是抬腿走了。赖方蹲在茅厕里想,聚众的地方,不应该是茅厕使用率最高的地方么,怎么反而如此寂静。其实想也知道,开运动会的时候,大家都去走方队了,哪里还有人会去厕所。大名都是很讲究礼仪的,特别是入御城参加答谢天皇的盛宴,更是提前做好各种准备,直说,就是没人入了御城敢随便找厕所的。 赖方从茅厕出来,一身轻松,这里人迹罕至,比白书院清净多了。赖方贪图这里人少,站在不打眼的地方,休息一会儿,顺便观赏了一下庭院。比之庭院,这处长廊更显别致。廊上宽三米,铺着榻榻米,实在奢侈,走廊的之门上,花着松树海景,气势磅礴,这里的廊顶也比别处的高,竟有三米,很是气派。 赖方正留恋此处,就见这里来了人,一个小和尚穿着足袋,轻盈的行于廊上。赖方觉得自己在此处不妥,刚想走,却被一个声音钉在了原地。“你过来,去请浅野内匠头过来说话。”赖方下意识的循声找去,又见到了那日在街上看到的人,也就是竹,煞是,觉得恍如隔世,不知身在何处。 延绵不绝的松树海景中,一身红色常礼服的男子跃然纸上,高耸的乌冠,轻柔的笑容,和煦的声音,不同于那日在街上碰到时的冷漠肃杀,但也少了一份恣意。小和尚红着脸,鞠躬不迭,赶紧跑去找人。赖方下意识的隐了身影,藏于廊柱后面。竹的笑容自始至终挂在脸上,没有因为小和尚的离去而消失,好像真的很开心又好像他本就如此。但赖方是见过他那日在街上的样子,觉得反差极大,如果不是眼神看上去一样冷,她可能会以为不是同一个人。 “浅野内匠头。”竹见到小和尚引来的人,笑容大盛。赖方只觉得,这空寂的院子,好像瞬间开满了粉色的花,生动至极。 第41章 松之廊事件 “竹君。”浅野长矩恭敬的行礼,疑惑竹君为何喊她前来。但是,忽然被竹一个笑容震的,也有些发懵,就容貌气质而言,此人绝对可以称江户第一人了。 “内匠头大人,此番特使来访,辛苦大人啦。”竹也不说来意,客套的寒暄着。赖方不知来人是谁,只是打量着这人三十多岁,生的倒也体面,一身浅蓝色蜂巢纹的吴服,内着黑色内裳,未涂脂粉,头发也只是梳得简洁。赖方没来由的,对此人印象不错,只是此人不知是身体抱恙还是最近辛苦过渡,面色发黄,眼袋极重,精神不是特别好。 “此乃小人荣幸。”浅野长矩不知道竹的来意,代表谁,又为何而来,应付起来自然小心。要说荣幸与否,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招待天皇特使,有史以来就是个苦差事,出力不讨好。钱得管接待的出,活儿还的管接待的干,干不好,罚还是罚接待的。这活儿看着是天大的体面,可每天都是将军指派,而非大家争抢而来,其中缘由可想而知。这就是硬性摊派啊,特别是,将军总是忌惮她的赤穗藩,总觉得是个富饶之地,兼之武力配备又是强藩,总是想着法儿的盘剥她。 竹不急不慢的展开雪白的折扇,上面只是画着几只仙鹤,小小的行书写着一行字。赖方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初遇时,竹穿的衣服上的狂草,总觉得,那字更适合他。 “内匠头大人何必谦虚,这接待的苦楚,谁人不知呢。只说这三百多张榻榻米,天天要换新的,就够让人头疼的。还有今次来的这位亲王殿下,吃食竟是顿顿不能重样,我想想都替您头疼。”竹没说一句话,浅野长矩的身体就僵硬一份,强忍住点头附和的冲动,只是,竹最后一句话,还是顺利冲破了她的心理防线“再加上,咱们这位负责教习指导接待礼仪的吉良上野介大人,又是好这阿堵物的。”竹腾出一只手,做出了数钱的手势。“我还听说,她自从平安京回来,就一直抱恙,没怎么出面吧,这阵子,要内匠头大人左右支应,真是难为您啦。” 浅野长矩被竹这一番攻下来,差点儿抱头痛哭,真是知音啊!她这些日子的苦,全被此人几句话倒出来了。要说这接待的工作,无非就是安排人力物力,可她上次接这活儿,是十九年前啦,那时候,她才十七岁,刚继任赤穗藩主没有三年。当时还算应付过去了,可是,那时候,就是吉原这个老妪指导的她,点了多少钱出去不说,气是没少受。今次更好,她倚老卖老,仗着年纪大了,更是连面都不露了。这将近二十年间,只是大名,就多了一百一十余位。钱财像流水一样哗哗的往外出,这御城里又是左右见拙,内外备受煎熬。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那段遗恨!竹这一席话,把浅野长矩对吉良上野介的新仇旧恨都勾了起来。 “你们二人在此有何龌龊,成何体统!”一声呵斥声,打断了这良好的谈话氛围。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从这绘着松树云海的长廊另一头,缓步而来。一身红色常礼服,外罩白色的羽织,一套十二支金簪子,少许脂粉,竟让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妇,比三十多的浅野长矩气色更好些。浅野长矩这几天来,初次见到吉良上野介,气得手都发抖了。 “上野介大人,安好。”竹恭敬的行礼,神色上,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哼。”吉良上野介嘲讽的撇撇嘴“可不敢当竹君的问候,被您问候,可得少些寿命。之前不过才指教您几句,倒让您去了趟吉原游廊,好在将军大人明理,知是你自己顽虐,没有怪罪咱们,要不然,我们这些高家的脸面,可都折在您身上了。”她当着外样大名如此数落竹,可真是大大落了他的面子,而且,他去吉原游廊的事情将军可是严令不得外传了。这位倒好,全给他招呼出来了,这浅野长矩单反是个口松的,这事儿也就人尽皆知了,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柄。 竹却好脾气的笑笑,对着吉原又是鞠了一躬“劳烦大人记挂了,谁人不知大人您是高家数一数二的笔头,您的礼仪最是值得称道,这御城之内,哪个没有受过您的教导?竹年幼,行事难免冲动,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吉良上野介得意的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子,每一根都是足金的,她为了迎接特使,新打的。她这次从平安京一来一回,可收了不少好处,再看看面色难看的浅野长矩,她心情更是愉快。竹有一点说对了,年轻人,行事难免冲动。日子久了,就知道,这姜,还是老的辣!这竹君号称将军最心爱的养子,到头来又怎样,还不是受了刑,她贬斥他又如何。就是鹤君,在她手里也是吃过苦头的。想着,难免又多了几份得意。 “这男子,终归是要嫁人的,没事儿的时候,多练练琴,跳跳舞,学学茶花茶艺,少去舞刀弄剑的。”吉良上野介看看竹恭敬的神态,再想想这仪式就快开始了,还是回归正题吧“这里已是‘表向’你的身份出现并不合适。” 竹恭敬道“是御台所大人命我来送礼物,给他在平安京的姐姐,所以来此。”这将军大人的御台所信君,正是天皇的弟弟,这也是有史以来,身份最高的将军正室了。所以,将军纲吉,也把和天皇的来往看得尤其重。 吉良上野介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原来如此,倒也还算说得过去。”这位御台所,向来没有桂昌院和传君权重,不然也不会从平安京找来救兵了,吉良身为高家,其实也是桂昌院的势力下,对御台所,不过是面子情罢了。不然,她也不会顺了那边的意思,去羞辱竹。不过,这竹君也不能小瞧了,年纪轻轻,倒是能伸能屈,忍下了这口气。这也是告诉他们平安京那一派,武家,不是那么好招惹的。更何况,将军已是不惑之年,除了鹤君,再无子嗣,想再有,已是不可能了。除了传君这位御袋大人,其他人,他们真就不当回事儿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来找我?何必去找那些不相干的人。”吉良上野介皱眉训斥道。她倒不是针对浅野长矩,而是对赤穗藩的宿仇。赤穗和吉良乡庭都产海盐,但是乡庭的盐总是低了对方一筹,这许多年,只闻“赤穗盐”又有几人知道“乡庭盐”,当年不过问她讨要个盐方子,竟然也推拒。她上野介不过一千二百石,比不上五万三千石的赤穗藩主,但是,她是将军近臣,小鞋子,还是有的是的。这次,不知道浅野长矩有无学乖点儿。 吉良上野介正在暗自得意,赖方却是先发现了不对,浅野长矩的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肋差。这在武士来说,是大忌。因为,除非你要拔刀,不然永远不要把手靠在刀柄上!这是对周围武士的挑衅。看着浅野长矩气的酱紫的脸,赖方下意识的看向了竹,那个叫吉良的自负至极,但对面的竹却应该正好能看清楚浅野的动作和表情。赖方的眼睛扫上去,正扑捉到了竹唇角的一丝冷笑,这笑,阴冷的让赖方打了个寒颤。 “吉良义央,你这老贼,那段遗恨你还记得吗?”浅野怒喝着,拔出了肋差砍了过去。 吉良一惊,下意识的转身看她,就见刀光一闪,她往后狼狈退了一步,刀还是迎面砍在了她的眉间。“啊!”她惨叫一声,转身就跑,却被手长腿长的浅野一把抓住了发髻,手起刀落,对着她的后背又是一刀。吉良惊慌中,下意识的抓住了身边可以遮挡的人,把竹拖到了身前。竹嘴角的笑容一直爬到了眼睛,吉良却是无暇顾及了。浅野的第三刀正要砍下,见了竹想要收手,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收势不及,还是砍了出去。 一道身影一闪而过,挡在了竹的身前。浅野的这一刀,砍在了赖方的左肩头。赖方面不改色的立着,竹看了挡在身前的人,恨得咬牙,手几乎要摸上腰间的太刀,却硬生生忍住了。吉良得了空隙,见有两人挡在她面前,不管不顾的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浅野杀人啦!浅野御前行刺!” 转瞬,就有人围了上来,制住了浅野,把吉良扶了起来。还有人上前查看赖方的伤势,询问竹君的情况。 “浅野,你疯了,御前行刺,你不顾身家性命,连你藩内人的生死你也不计啦?”吉良撑着一口气惊怒道。这御前拔刀,不论是非,都是要株连九族的。 浅野长矩阴测测的道“这种事,动刀的和挨刀的,从来都是同罪论处,我只要你的命,这就值啦!” 吉良听了她的话,又惊又怒,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第42章 将军的裁决 “砍人啦,砍人啦。” “松之廊发生砍人事件啦~” “城里松之廊发生砍人事件啦。” “谁,谁把谁砍啦?” “赤穗藩浅野内匠头……把高家吉良上野介给砍啦……” 哗哗,信息像潮水一样,往四面八方涌去,引起的反应自然各不相同。而往将军大人处流动此消息,却变得艰难。谁都知道将军对此次答谢宴的看重,历代将军,都极看重和天皇的往来。将军的出身,一直以来都是最怕被质疑的问题,也最怕被人说没有礼仪修养,现在发生了这件事,简直是在打将军的脸。 消息传到将军处时,将军正在沐浴,准备主持稍后的答谢。侧用人柳泽吉保淡淡的点点头,对来人道“知道了,我会跟将军说的。”来人慌得丢了魂似的,看了柳泽吉保的淡定,顿时觉得,自己是否有点儿小题大做。柳泽吉保等在厅堂里,并没有进去禀报此事,只是一样一样的理顺着稍后将军要用的东西。穿的吴服,上的粉底,要擦的胭脂,把工具摆放整齐,挑选出搭配吴服的头饰,一样一样,仔仔细细的码放整齐。 “将军大人。”等将军沐浴出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柳泽吉保明艳的笑容,将军松弛的嘴角,也条件反射的抬了起来。柳泽吉保替将军大人上着妆,两人贴的很近,室内很静谧,充斥着暧昧的气氛。柳泽吉保为将军上好妆,梳好头发,带好发饰,又穿上了吴服,当她仔细的把最后一个褶皱撸平时,才跪在将军脚边,抬头看着站立的将军,道“将军大人,刚刚有人来报,松之廊发生砍人事件,负责此次接待的浅野内匠头把高家的吉良上野介给砍伤了。” “什么!”养气功夫已经一流的将军,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很少有事情能撼动她了,听了柳泽吉保的话,也还是震惊的变了脸色。她的手紧紧攥拳,又松开,低垂着眼帘,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呼吸变得沉重。柳泽吉保跪在地上,也不言语,她近身服侍将军这么多年,自然知道现在的将军已经是气极了。 “把仪式转到‘黑书院’去继续进行,别再出乱子了,其他事,等仪式完了再说。”将军迈出了屋子,柳泽吉保紧随其后,迈着碎小的步子,跟了出去。 自有宫廷里的医生,替赖方和吉良上野介包扎,不知道浅野长矩的肋差是否长久没用了,这么近的距离被砍了两刀,还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吉良上野介居然只是轻伤。不过是额头缝了六针,后背缝了三针而已。有三名监察官,分别审讯了赖方、吉良上野介和竹,三个人的话基本一致,而浅野长矩则送往田村宅邸内软禁起来,等候发落。田村家派来押送浅野内匠头的轿子,外层都套上了网子,裹着浅野,从平川门旁的“不净门”出了御城,跟随其后的,还有浅野内匠头多达百名的武士随从。要知道,这“不净门”是城内罪犯和尸体的出口,幕府至今,是第一次有人从此门通过。浅野内匠头虽然未经将军亲审,命运其实早已成定局。 仪式只延迟了稍许,就顺利举行了,天皇特使也许听说了此事也许没听说,宴席上却是宾主尽欢。御城一隅,房间里只有静养的赖方和在侧的竹,两人的侍从,皆在外守着。有马有些草木皆兵,而阿呆就木讷的跪在那儿,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想你都知道,小心祸从口出。”竹的时间也有限,只能长话短说,倒也少了虚饰。 “我知道的,刚刚都在监察官问话的时候说完了。”赖方看着全须全尾,头发都没有少一根的竹,淡淡的说。 “我不会谢你的,若不是你~哼。”竹的话已说完,这人看着也上道,懒得再在此浪费时间。浅野内匠头的举动超出了他的预期,没想到两人的旧怨竟如此之深,但吉良受到的伤害却太小了,只能看看将军大人如此判决了。又看了一眼盘腿悠闲坐的地上的赖方,他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恶气。 甩袖要走,赖方出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望竹君多多爱惜。”竹的身份,这一场询问下来,早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想想此人的心机手段,赖方觉得心里一片苦涩,连嘴里都是苦的。 竹有些惊讶的转身,看着赖方,她的身份,竹也已经知晓,纪伊藩四女,卑贱得像一只蝼蚁。世间之人之于他,无非两种而已,有利用价值和没有利用价值的,赖方明显属于后者。但想想此人刚刚舍身护他,这事除了死士,很少有人能做到。他看着赖方的神态再想想他的话,终于知道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在哪里了。别人对他的垂涎,他本能的知晓,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赖方,明明就是有意于他,才在那么危险的时候,舍身相救,甚至自己的做法可能不被她所容忍,她还是叮嘱自己要爱惜身体。这分明就是爱慕他,但让他不舒服的地方也在这儿,哪个爱慕他的人,是这种表现。不谄媚讨好也就罢了,竟然淡淡的,好像他的存在对她可有可无一样。 竹的好胜心被激了起来,转身回了赖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你为何姿态还能摆的这样高?”欲擒故纵对自己可不是什么好办法,他转身进了大奥,两个人可能此生再无交集。 赖方抬眼看了看竹,道“我父亲曾经说过,人不求人一般高。我对你即无所求,又为何要放低姿态任你践踏?” 这是她前世的父亲所说,也是这句话,教给她在世间如何自处,如何坦然行走。说什么不在意,自己真的忽视他了,他还不是折返回来询问原因。她,倒真的不是欲擒故纵。是因为,看到竹的所作所为,虽说她不知道事情全貌不能轻易评价,但竹的为人和手段已经不是她所能接受的了。知道了两人差距太大,她心里那股邪火,终于能控制住了。自见了竹,她的行事已经是自己都不能解释,好像中了邪。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又何尝不是父母生养爱护长大,但看到竹有危险,身体竟然比她的脑子动得还快。 “你明明爱慕我,为何偏要如此。”竹心里恼怒,面上却不露,反而冲着赖方笑了笑。赖方闭了闭眼睛,这人对她的影响太大了,不能用道理解释。她还是觉得心跳,在她见识了他的行事手法后,居然还是会因为他的靠近而激动。 “我承认初见你就有好感,但是,富士山我也很喜欢,还能让富士山恋慕我不成?再说,我喜欢你,即不要求你回馈又不与你表明,和你又有何关系。”赖方睁开眼,难得凌厉的看着这个眼睛明亮却冷峭的男人。 竹嘭的一下,两手握拳,击打在墙壁上,声响不小。他半矮下身子圈住了赖方,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儿,居然在种种不利的情况下,还敢如此骄傲,她凭什么?赖方倒是真的吓了一跳,看不清竹的表情,只有一片阴影笼罩了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惶恐的,这是动物的本能,被个体大于自己的异性困住,没有几个人,最初的反应会是喜悦。 她没料到竹会失态,为何说失态,她总觉得,竹在这御城内,不该是如此任性妄为的人,但想想他在街上的表现,却又能解释得通。这个人,怕也是个不愿意被人忤逆的骄傲的人吧。想到此,她轻轻的讥笑了一下,却还是被离得很近的竹扑捉到了。 忽然,一个霸道的吻从天而降,竹将赖方圈在怀里厮磨了起来。赖方先是一愣,而后顺应本心,闭上了眼睛。竹的吻是霸道的,带着他的气息,席卷而来,要求赖方的回应和投入。和他给人的冰冷感觉不同,这个吻,是温热的,这热气像是呵在了赖方心上,让她的心都要化了。两个人的呼吸都稍稍急促,赖方的手,爬上了竹的胸口,攥紧了他的前襟。竹的心脏也剧烈的跳动了两下,如同擂鼓,他猛的推开了赖方。稳住了气息,不服输的撇嘴笑了,一只手拂上赖方的唇,用拇指磨蹭着。赖方的唇薄薄的,软软的,因为她五官过硬,很少人注意她的唇色是樱花一样的粉。 “不许,忘了我。”竹的声音有些粗噶,宣誓着所有权。他想说的,其实本是只有我能戏弄人,不许人小瞧我。但说出来的,却是这句有些暧昧的话。他也懒得深思,稳了气息,趁着赖方的眼神还没有完全清明,带着一丝迷醉的时候,抽身而去。他的步伐有些慌乱,像是在逃避什么。这个女孩儿清冷淡漠的眼神,他不喜欢,很不喜欢。 赖方清醒过来,出了房间时,有马担忧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不要对别人说起此事,松之廊的事,也不要再提。”赖方的声音有丝沙哑,眼神暗暗的,情绪有些低。 “是。”有马行了大礼。 没有人阻拦她们出御城,仪式她们也没有参加。回到长屋的时候,将军大人的裁决,也跟着下来了----浅野长矩切腹,而吉良上野介则提也没提。 浅野长矩得知判决结果后,有些惊讶于如此快,因为将军这些年,越发心软,很少判死刑,即使需要她批注的死刑,她也是一拖再拖。而这次,裁决却下的如此快。还听说,这是将军力排众议做的决断。看来,她的行为真的激怒了将军。浅野长矩将死,问道“吉良的伤势如何?”来人支支吾吾未敢言明,浅野却误会了,以为吉良已死,大笑三声,称足矣,欣然赴死。 浅野长矩切腹后,两匹快马从赤穗藩在江户的宅邸飞奔而出,往赤穗方向疾驰而去。 而松之廊事件,至此,就告一段落了。 第43章 突如其来的归程 於须磨再三询问,也没有比监察官问出更多的细节,赖方只是几句话带过。於须磨和赖方这些时日的相处,也了解她不想说的话,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心疼赖方的伤势,让她早些休息。赖方以为会是一夜无眠,哪里知道一觉就到了天亮。长屋里的人除了他们,都已经出去了,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连阿生都去约会了。难得的,院落里很安静,也迎来了意外的访客。 “见过四小姐。”加纳政直恭敬行礼,赖方抱臂看着此人,心情一时难以形容。这人,总是在她遇事的时候第一个出现,每次都为死局带来缓冲。她从寺庙里归家是她,她在因为梅得罪了二姐的时候以为有场硬仗时也是她,也许,她代替本尊之前,还有更多次。其实,公道的说,加纳政直应该算是她的贵人。只是,逆向想想,每次此人出现,也是有大事情发生的时候。就像前世有人说过的一句戏言,柯南明明就是个倒霉的孩子,他去哪儿,哪儿就得死人。这样说,不合乎逻辑,但赖方此时,看着加纳政直历久不变的表情,从心底升起一股无力感。 阿圆和有马都有理的向加纳政直行礼,连於须磨都对着她鞠了半个躬。赖方看看安静的院子,心想,看得出阿圆和有马都对她很恭敬甚至有些畏惧,特别是阿圆,每次见了她,舌头都和被人剪掉了似的。 加纳政直像不曾窥见院内尴尬诡异的气氛,依旧保持着她的表情和语速,道“恭喜四小姐,昨儿个将军的人到了纪伊殿,封小姐‘左近卫权少将’四位下。”赖方淡淡的看着她,知道她还有后话。果然,她继续道“藩主得知,很是欣慰。也是这样,才知道了小姐昨天的举动,特派我来慰问小姐的伤势。”这是怪她没有禀报了,倒也合理。她昨天是有些失态,也就没想起这茬来。不过,她总觉得,她那个看似莽撞粗鲁的母亲,不像是她不禀报就不知道此事的人。 “藩主关怀小姐的伤势,令小姐即刻启程,回纪伊养伤。”加纳政直并不特别关注赖方的反应,只是宣布着主子的决定。赖方听了这话,难得的笑了。这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是临时通知即刻启程,回也如此。只是,她为纪伊藩主四女,说白了就是在领导手下讨饭吃,领导让走,那就走吧,多说无益。 “阿圆,你听到了?去和‘大家’交代声,结算一下房钱,看看剩了多少能当路费。”哭穷,赖方是从来不手软的。“有马,收拾行李,即可启程。” 加纳政直看了眼要从身边离开的阿圆,点了点头,随意道“你还是快去快回,不该去的地方就不必去了。”阿圆脚下一滑,差点儿跌倒,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僵着脸出去了。加纳政直这才回头,微微带了些笑,对赖方说“四小姐,回程赠仪主子已经替您备下,回去坐船,几日便达,少了颠簸对您伤势有益,礼物和将军、藩主的封赏也已经装上船了。”言下之意是,四小姐您放心走吧。赖方倒也不多言,点点头,只是,加纳政直又出言道“四小姐,接您回来时,得静圆院大人托付,还是提醒您几句,有些人,您还是不招惹的好。”说完,还别有深意的看了於须磨一眼。 於须磨自知行得正,那这话就是对赖方说的,赖方得罪了或者沾惹了什么不好的人么?想着赖方近些日子的反常和她身上的伤,再加上加纳政直那一眼,於须磨忽然有了危机感。加纳政直见於须磨了悟的样子,心里赞他一点就透。人就在他身边,能不能看住,就看他自己的了,义务她尽到了。赖方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十分不自在,这和居住在紧窄的没有私密空间的长屋不同。是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却有人明确的告诉你,我知道你做过什么的诡异感觉。加纳政直该说的都说了,鞠躬告退,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回头说了句“藩主大人会在江户住满一年,这已过去一半,再有半年即回,到时候,会有一些决断。小姐此次回去,如果有什么事情,还是和大小姐多商量的好,鹤君也是可托付之人。”说完,鞠躬走了。 赖方站在院中,琢磨了半天,这话,应该不是母亲交代的,而是加纳政直对自己的提点了。这话是何意?点明她的靠山?不像!那就是……大姐即将出任藩主?这个消息可不简单,还有就是,之前不知道鹤君是敌是友,现在倒是让她放心结交。何意?本来有危险,现在危机解除了?因为藩主之位订了。但是,原本不就应该是大姐,只是时间提前了?赖方摇摇头,有些想不明白。在这种事情上,她缺乏一些经验和敏锐性,也缺少一位可以指点她的导师。她最恨别人这样说半句留半句了,好像把话说明白,很侮辱她和自己的智商似的。但是,加纳政直能说出这番话,加之母亲对她的信赖,应该属于不宜。 赖方摇摇头,回屋收拾去了,她在想加纳政直临走说的话,自然没有注意到於须磨的欲言又止。阿圆不多会儿就回来了,神色有些暗淡,赖方知道她必然是来不及和阿仙告别了,事情未定却要分离,再相见不知何年何月了。只有在此时,赖方有些恨自己的无力,她帮不了阿圆,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如何,所以,给不了阿圆承诺。明年,以后,对她来说,太遥远了,也太不可测。 有马倒是有些释然,加纳大人今日最后说的话,比自己被召见这事儿,可出格多了,那是不是说,自己也不用太在意这不太好界定的灰j□j域?主子是藩主的女儿,本身就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不然加纳大人也不会提点主子不是?这么想着,她好像舒服多了。 要带走的东西没有多少,回藩主府,很多东西就显得多余了。阿圆他们收拾妥,依着和“大家”说好的,留给了她,对方很是高兴。赖方最后,看了看长屋,元旦那日分发礼物的时候,大家喜悦的表情还依稀在眼前,再见却不知何日了。分别,好像是个永恒的主题。不知道为什么,这紧窄的空间,短暂的生活,却让人生出类似家的感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遗憾的只是不能亲口道别。赖方如此安慰自己,出了长屋。 屋外早有马车等候,终于坐上了马车,阿圆却没有了雀跃的心情。别说她和阿仙八字没有一撇,即便两个人已经约定好了,感情又怎么经得起长久的时空分割。想到这儿,阿圆的心都疼了,好像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剥离。 於须磨看着车外的光景,来时的场景,还在眼前,仿佛就是在昨日,不曾和母亲妹妹交代,就又离开了。母亲和妹妹出江户很难,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了。早知道,就多陪陪母亲,人,总在分别时,才想起有太多太多的话没来得及说,许多事想做却没有做,空留遗憾。以后,要珍惜眼前。 藩主雇的船,吨位不小,扬起帆,风臌胀着帆,顺水而下,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赖方看着越来越远的码头,忽然升起一股离愁。她从纪伊走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而她在江户仅三个月不到,却生出了归属感,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城市。海风迎面而来,吹拂着她,赖方的心弦忽然被拨动了一下,莫非,是因为这座城市里,有了她记挂的人。她自嘲的摇摇头,竹是个掌控人心的高手,他的吻,成了两人分别后的终止画面。只要想到竹,就会想起。这样的人,是自己不该沾惹的,也沾惹不起。难得的,她对加纳政直的话,有了了解。 “送走了?”纪伊殿内,德川光贞在背阴的地方坐着,像是在看院子里的风景,没有回头。加纳政直立在她身后,恭敬道“属下亲自看着他们上了船。” “她可曾埋怨我?来时没有说明,走也这么突然。” “四小姐和来时一样,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而且,以后一定会知道您的苦心的。” “哼,我还不用她来理解。我吩咐,她照办就是了。聪明是她,糊涂也是她!”德川光贞不满道。 这话加纳政直自然不会去接,只是说“好在将军大人没有说什么,就准了您的请求。” “这江户城,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血雨腥风了。我现在只希望这场风暴,不要波及到纪伊。”德川光贞难得疲惫的揉了揉眉,她,真的上年纪了,面临风雨早没有了年轻时的兴奋,只余下风雨后对损伤的担忧。 加纳政直最是了解她,问道“主子为何又让四小姐和鹤君来往了?之前您不就是担心她和鹤君有来往,才早早喊她来了江户?如今?”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见识过江户的繁华,和那许多人的许多手段,她哪里那么容易迷了眼。而且,我虽然多年不满鹤的善妒,但他也有他的好处,否则,我如何放心在这江户呆满一年。”光贞看着院子里被风吹动的树叶,她反倒是担心老二更多。人有好恶不怕,怕的是没有好恶,鹤的善妒是缺点,但在这种时候,就是优点了。 加纳政直这才忽然想明白许多事,把许多事串了起来。惊恐的看着德川光贞的背景,问“不会吧?主子您是否多虑了!这~~这不可能~~~将军大人她!” 德川光贞抬起手,制止了加纳政直的话,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是,这件事情,真的太震撼了。 加纳政直矮下身子,挨着德川光贞坐下,低声耳语道“将军大人现在身体尚可,不会这么快让位吧。而且,即使让位,那么多人,未必就是大小姐。”忽然,她像想到了什么一般,停了嘴。 德川光贞欣慰于加纳政直和她多年的默契,许多话,不用说明,她已知道自己的态度。“所以,当年我才那么反对鹤下嫁吾纪伊。” “主子,您,不放心小姐?”加纳政直想问的,是,主子惊才绝艳,难道对将军之位从来不曾垂涎么?纲吉将军前半段政绩卓然,不想也就罢了,她越上了年纪越是糊涂,这些年,在武士中和民间,声望震慑力都大不如前,主子也不曾想过么?现在,大小姐有这个机会,主子还是不肯松口么?但是,这些话,即使主子再信任她,她也不敢问出口。 “老大什么本事我最有数,守住纪伊,绰绰有余,可这江户,这天下”德川光贞摇了摇头,“我不放心的,是这风雨欲来,摇摇晃晃的基业。若这几年,再无不世之奇才出世,战乱或再降人间。” 加纳政直的瞳孔猛然收缩,手下意识的攥紧了衣服,强忍住惊呼出声的冲动。天啊,主子说了什么! “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以后,让人不分大事小事,都要报上来。间隔从一天一次提至一天两次,有事随时来报。把所有的人,都铺出去吧。”德川光贞懒懒的道,现在,她想的,只是怎么把伤亡减到最低。 第44章 焕然一新 赖方一行人从船上下来,脚踏实地的落在了陆地上,心里都是一松。这一周多的船坐下来,只觉得现在地面都在晃,几个人幸运的都不怎么晕船。只是赖方肩膀上的伤,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仅是伤了皮肉,但是仍然隐隐作痛。这一番舟车劳顿下来,脸色蜡黄蜡黄的很是难看。於须磨有些心疼,心里难免暗暗责怪藩主的狠心。明知道赖方受了伤,为何不让她养好伤再回,若真是挂心她,接回纪伊殿就是了。 有马检查了一下来接她们的马车的安全性,不是她多疑,这是她常年出门在外养成的习惯。很多时候,性命存在与否,就在一些细微之间决定。阿圆则一路上都在盘算回去后该如何安排,想想也是头大。等回了天守阁,还像之前那样,她和小姐睡,让梅少爷拉个帘子吧,于理不合;直接让她们住一起吧,又怕不方便。再加上多了有马,怎么安排也是头疼。没有任何时刻,她像现在这么头疼小姐的无所谓。这种放任,有时候让人很是为难。阿圆叹了口气,心想,不行就去库房多搬些屏风吧。又算了算,小姐这三个月的月钱没领,也够她们支应一阵子的,只是按着以往的惯例,还要费些口舌。 赖方半支着身子靠在矮几上,於须磨将她的重量歪在自己身上一些,半抱着她,减少颠簸对她伤口的影响。赖方一路行来,在船上不适应,现在也没有去时看景的心情,只觉得身心俱疲。马车是比牛车要快很多,没有半日,她们已经来到纪伊藩城郭门口。没有人来迎接她们,但也没有人为难她们。阿圆和於须磨一边一个搀扶着赖方,有马拿着行礼跟在后面,赖方本不举得特别难受,只是太疲劳了,这种疲惫的感觉自打一进了大门,更甚。她甚至有种感觉,像是一只飞出牢笼的鸟儿,又被逮了回来。如果她不曾体会过自由的滋味,还不会对封闭的生活如此厌恶。 几个人心里各自想着事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天守阁的院门外。 “咦?”阿圆一路上不确定沿路的草木是否被人修剪过,石头上的青苔是否被细细的洗刷过。但是,看着厚实的刷得鲜红的院门,她还是很确定,大门被人换过了。伸手一推,门倒是没落锁。一进院子,三个人都愣住了。有马之前没有来过天守阁,也如同他们一般,愣住了。 之前人人都说四小姐不得宠,才会住在这瞭望塔上,日子必然也过得清苦。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百闻不如一见。宽敞的院子,刚刚被人洒扫过,白色的沙石平顺的铺着,堆了三堆石头,每一堆三四块儿,让院子显得错落有致又很幽静。白色的沙石像水纹一样环绕着石头,石头外圈长着绿色的苔藓,和高耸的树木相互呼应。这个院子,一看就让人心情平静,有马不是特别懂园艺,但是她也知道,这处院子看似随意,实则花了很多心思,而且简直是巧夺天工。 赖方和阿圆想的则是,这院子被别人占了吧。现在让她们换住处,倒不是不行,只是实在让人心寒。而且,赖方想,她放在二层的书,一本本都是阿圆费心淘弄来的,不会也没有了吧,想想她就心疼。於须磨本就没有有些恍惚,见了此景,忽然有种错觉,他之前住的不是这里吧? 赖方看了一眼阿圆,示意她扶着自己上前。即使被人占了,有些东西也要问个清楚明白不是,至少,得知道她们新的落脚处吧。她们一动,於须磨也跟着扶着赖方上前,走在石头拼成的幽静上,到了廊前,赖方首先看到了她挂在廊柱上的木剑竹刀,微微一愣。脱了鞋,刚要上去,拉门呼啦一下被拉开了。 “见过四小姐。”里面两个男子,恭敬跪在地上行礼,一阵好闻的饭香飘了出来,众人忽然觉得肚子空空的。 “你们是谁,为何在此?”阿圆上前问道,难得的板了脸,既然是要讨要理由,自然要输人不输阵。 男子均没有抬头,恭敬的答“小人们被安排在此,替四小姐洒扫庭院,收拾房间,以后也听凭四小姐差遣。”他们这话说的倒也清楚明了,几个人都听明白了,这院子,没人占,是有人替她收拾了。 “恭迎四小姐回府。”两人跪着挪开,让出了大门的位置。赖方一步跨入,饶是她什么都不太在乎,也有些傻眼。哪里还有一望无际的空荡宽敞,居然进门是个走廊,这天守阁,被人从里到外大整修过了。男子把门拉开,正冲着一面巨大的屏风上裱着水墨画,挺拔的松柏还有从巨石上跃下的白老虎,都像是活的。赖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休哥里面的那面老虎屏风,实地看了,真是有些震撼,老虎的眼睛,似乎正对着人,让胆小的人怯懦,赖方只觉得心里一阵沸腾。 进了门,绕过屏风,倒是个不小的厅,但是比之之前的宽敞还是显得狭小,可是精致! “这间房是?”阿圆推开屏风左边,最近的拉门问道“这是保卫室,给值夜的人还有平时伺候的人小憩。” “这间?”阿圆啪嗒啪嗒走到屏风右侧,拉开门问道,赫然看到布置的精巧舒适,居中燃着一个小炉子,上面正炖着粥汤,他们闻到的香气也是来源于此。“这是茶水间,给小姐做点儿小吃食,夜间供点儿热水。”阿圆其实不用他们回答,也知道了用处,接下来的房间,她基本不用看,就知道了大概的格局。这是标准的配置,大小姐、二小姐院子里也是如此,只是,两年来,她几乎忘了,纪伊藩主府的主子们,是住这样的罢了。 阿圆清楚了,赖方倒是更糊涂了。阿圆看了看主子,自然的接过了介绍的活儿。“主子如果要休息,请往这边来。”有马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纳闷,难道他们还不熟悉自己住的地方么?不过离开了三个月罢了。 赖方跟着阿圆,於须磨扶着她,两名男子接过有马手里的东西,退了下去。他们偷偷看了看,彼此眼中都有震惊。这四小姐他们没伺候过,伺候她的阿圆倒是知道,只知道是个面善好说话的却不知道竟是个懂这么多的。适应的快,进退也很有度,他们收了小瞧的心,恭敬的退出了门外。四小姐询问安排他们之前,他们不得僭越。四小姐可能不懂,阿圆却是懂的,所以她才会顺当的接过主导权,看都没看两人一眼。现在见他们退了出去,心里点点头,但新的担忧也浮了上来。懂规矩自然是好,但是,这么懂规矩的人是谁派来的,之后怎么安排调|教呢。 赖方的房间在南边,几乎占了原本天守阁空间的一半。让赖方最满意的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在这边,虽然现在也装上了拉门,得拉开后才能上楼梯,但还是很方便的。屋里简单的布置了一下,留给主人的空间很大,但还是让赖方觉得奢靡。原本的窗户下,架了美人躺,相当于现代的飘窗,屋子里没有屏风,却从上面悬下来两面帘子,卷上去就是通着的,放下就把房间隔成了三个,起居室、卧室、梳妆室。赖方示意於须磨松开自己,迫不及待的上了二楼,还好,书都在,也没有人动过,只是窗下也放了美人躺,桌子更宽大,上面还摆放了上好的笔墨纸砚,书居然心细的还是摆放着她走时的那几本。赖方下了楼,几个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她。赖方点点头“都看看吧。”都看看,她才能放心休息。 阿圆引着几个人,穿过了客厅,到了房子的北边。“这是梅少爷的住处。”拉门进去,房间仅是赖方住处的四分之一,但也不小。於须磨的佛龛朝南摆放着,房间整洁得只有一个立柜,一个新添的妆台,甚至还有一个架子,上面挂着华丽的吴服,房间也有窗户,冲东面开着,正好和外面的窗户对着,也能隔着新建的走廊看到外面。 阿圆拉开於须磨房间西面的拉门,出现了一个空荡的小房间。赖方示意阿圆继续解释,阿圆咳了咳,有马早退了出去。她也是个懂规矩的,来到北边,她就没再前进。“这是小姐和梅少爷,以及,其他侧室过夜用的房间。”赖方皱了眉,於须磨的脸色也是一变。阿圆接着往西走,又是一个拉门“这是以后的侧室住的。” “侧室?”赖方暗自道。 “对,如果您娶了正室,会另外造院子的。”阿圆看了看於须磨的脸色,暗暗叹了口气。她和有马的房间,也在西边,一溜的长屋,估计那两个男子也会住在此,只是她和有马靠近小姐,在西南面,而两个男子在西北边。 好标准的配置,这两个男子是侧室还是仆人,全看小姐的意思了。赖方倒是没想到这点,她只是觉得,连自己和男人睡觉的地方都规划出来这点,明显踩到她的底线了。没有几个人喜欢生活被人安排照顾的这么细致,特别是她一个穿越过来的人。在军营是没办法,但在家里,她的隐私还是被照顾的很好的。她一直觉得,之前无论如何,天守阁是她的堡垒,她只要缩在里面,就没有人能进来,很安全。但现在,这种屏障,显得可笑至极。 “这是谁吩咐的?”赖方闭了闭眼,问阿圆。 阿圆吞了口唾沫,道“应该是鹤君,这动土木的事儿,别人定不了。”她心想,藩主倒是也能决定,但是藩主从来就不是这么细致的人。 赖方转身走到门外,她刚刚见那两个男子跪在门边,径直走了过去。“你们退下吧。” 两个人先是一愣,而后惊恐的抬头看着赖方,这是表示,四小姐不接纳他们。赖方此时才发现,这两个人长的都极标致,一个年长,一个年幼许多。年幼的人要出声,被年长的用眼神喝止了,年幼的垂下了头,两人眼里都黯淡极了。 “是。”年长的恭敬行礼,引着年幼的走了,两人背影很是萧索。 阿圆在赖方身后抬起手来,想出声,却觉得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她看了看小姐倔强的背影,心想,也是时候让小姐知道一下这纪伊藩的生存规则了。 第45章 盛情难却 赖方他们收拾妥当了,简单梳洗过后,喝了火上热着的粥食。胃里的饱满和温热感,让赖方觉得从下船以来的不适应,缓解了许多。吃完了现成的饭,她才想起遣走的那两人,不知会如何回禀。迁怒终归不好,只是相比被人操纵,只能选择前者了,她也希望此事能表明自己的态度。房子不好拆,人总能不要吧?想想,也就心安理得的放下了碗。 她察觉到阿圆偷偷瞄了她一眼,疑惑的用眼神询问,阿圆赶紧又埋头喝粥,好像没有看过她一样。赖方正疑惑,却听见了院子外面的叩门声。有马赶紧起身,去应了门,这活儿其实阿圆做更恰当。可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怕冷的,现在围在炉子旁边,想必她是不肯轻易起身的。 阿圆认真品着碗里的粥,好像在品什么珍馐,有马进来,为难的看了阿圆一眼,可惜阿圆连一个眼神都没空给她。她只好对赖方说“主子,是鹤君派了身边的人来探望您。”赖方倒不意外,想起她房间里摆放好的刀架,上面放着阿圆临走存起来的太刀,再想想别在自己腰间的肋差,心情有些复杂。她有的,都是别人给她的,别人给得轻易,要拿走时,是否也是如此,粗神经的赖方,第一次,在心里计较起了这些。 赖方想着心事,见有马欲言又止,抬了抬眼,有马只得说“他还替主子带了两个服侍的人来。” “我不是已经说过不用了么?”赖方脾气再好,也动了气,哪有这样强人所难的。 “主子见您将人退了回去,知道不合您的心意,就让我又送了两个来。”鹤君贴身服侍的阿布进了大厅,有礼的鞠躬道,眼神和言辞却透着倨傲。他身后果然跟着两个男子,都跪伏在地上。 赖方压下火气,深呼吸了几次,淡淡的说“替我谢过鹤君,情我领了,人还是你领回去吧。” 阿布像是料到她会如此,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领人离去。这两人,明显没有赖方第一次遣走的人干脆,竟是都在地上抖了起来。一个人没忍住,抬头哀求道“求四小姐怜惜,就留下咱们吧。”倒是一张极英俊的脸,比第一次的那两人还要出众。 “没规矩的东西,别在这儿给主子丢人,还不随我回去。”阿布斜了赖方一眼,要笑不笑的样子,让赖方心里极不舒服,好像这“没规矩”说的不是那两人,而是她一样。 “既然你来了,那就一事不烦二主,我从江户给鹤君带了贺仪,烦你们捧上物件,引我去拜谢一下。我离开的这一段时间,受鹤君照顾良多。”赖方起身,扫了眼阿圆。阿圆被嘴里的吃食噎了一口,拍了几下胸口才勉强吞了下去。赶紧去储物间里取东西去了,这小姐的脑子里不知都装了什么。不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搞得人措手不及也不错,阿圆在人看不见的时候,裂开了嘴,甜甜的笑了。 阿布有丝闪神,立在厅里,於须磨放下碗筷,替她取来了衣服,小心的在不碰到她肩膀的前提下,给她穿上了。阿圆捧着东西出来,看了眼阿布的尴尬神情,高兴的对他说“那就辛苦你陪小姐走一趟啦,咱们刚回来,这屋里要收拾的地方太多了。毕竟,住惯了的地方一回来,被人搞得面目全非的,要理顺的东西太多了。”阿布难以置信的看了眼阿圆,这天守阁里的人,一个两个都敢不领主子的情,真是该遭雷劈。阿布毕竟是个精于世故的,只是跟随在鹤君身旁这么多年,没有人敢给他难堪罢了。 他抬眼扫了眼众人,有礼的说“四小姐有心了,鹤君却是对您照顾良多,一会儿见了,还是当面谢过的好。”赖方懒得和他打嘴仗,扬了扬下巴,示意阿布前面带路。阿布命两个男子捧着礼物,自己领先一步,走在了前面。赖方无不可的跟着,两个男子小心的落后半步,表情明显比刚才轻松了一些。 看着他们出了屋子,於须磨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阿圆倒是大喇喇的坐了下来,又装了碗粥,不在意有马的眼神暗示,和於须磨打趣道“梅少爷,你说,小姐一会儿领回来的,会是怎样的两个男子?” 於须磨看了阿圆一眼,抿紧了嘴唇,阿圆确实是个精明干练的,这样的事情,她也敢拿主子开涮。 “阿圆既然知道,为何不提醒小姐,何必让她去得罪一次人,还挨一场训。”於须磨正视着阿圆,语气里甚至有了指责的意味。 阿圆却是不在意,吃着东西,微笑看着於须磨“梅少爷身为小姐的侧室都没出声,我怎么好说什么。我还以为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等着小姐去做恶人,替您挡了这些麻烦呢。” 别说於须磨了,有马听了阿圆这话,都皱了眉头。有马心想,这丫头是怎么安全活到今天的,真是一朵奇葩。於须磨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竟是对着阿圆行了个半礼“今后我如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还望阿圆不吝赐教。”有马惊得都想躲出去了,阿圆却理所当然的受了於须磨的礼,挥挥筷子“好说好说。” 阿圆看了看有马憋得难受的脸色,心里叹了口气,象征性的安抚了一下於须磨道“您也不用过分担心了。”有马和於须磨都吐出口气,却没料到她还有后半句“毕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另一边,赖方踏着暮色,又一次来到了鹤君的院落。她的心情,和之前大不同,其实一直以来,她都不太明确鹤对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是敌是友。她既然能在寺庙里住了那么久,她父亲能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就落了发,想来必然有一番不怎么愉快的前尘往事。所以,她虽然欣赏鹤恣意到有些豪放的生活状态,从心里对他也很敬佩,但是即使聊得那样愉快,也并没有真的去找鹤讨教问题。 “主子,四小姐带了贺仪来问候您。”阿布跪在拉门外,恭敬回禀,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卑微恭敬,和在赖方面前的傲慢简直是天壤之别。 “进来吧。”鹤慵懒的声音在里面响起,拉门被打开了,赖方觉得眼前一亮,一个世界在她眼前展开一样。 鹤在看信笺,可能是刚沐浴过,头发微湿披在身后,随意用发带绑了,刘海贴在脸侧,湿漉漉的。穿着银灰底麻叶纹的浴衣,披着纯白的皮裘,前襟就那么松松的敞着,能清晰的看到深凹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 原来,狐狸精也有男的,赖方忽然想到。 “头发湿着的时候绑起来,容易头疼。”像是受到了蛊惑,这话赖方张嘴就出口了,她真的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但话就顺溜的从她嘴里滑了出来。 鹤从信笺中抬头,看了赖方一眼,眉头微微松动了一下,顺手扯下发带,随手一扔,湿漉漉的头发就披在了一根杂毛都没有的雪白皮裘上。赖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那头乌黑的头发,像海里的水藻,把人紧紧缠住,危险又魅惑。不知道为什么,赖方心头一动,又想起了竹,进而想,大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净出产些这样的男子。 鹤丝毫不在意赖方的情绪变化,歪靠在身边的方枕上,也不和赖方客套,开口第一句话,竟直接就说“你可知道,赤穗藩的后续命运?” 赖方是有准备来打一场硬仗的,但没料到开头会是这件事。“是株连九族么?”她一路上,从阿圆那儿也了解了一些,但这种事情太少前例可循了,毕竟没有几个在御前拔刀的,而且还是藩主级别的。政治这方面,她身边能帮她分析,并给予解答的人很少,不,是根本没有。下意识的,她就跪坐在了鹤的下首,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眼神里多了丝凝重。 看着赖方的神态,鹤心里点了点头,不妄他觉得这个孩子可教,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里很有主意,又是个有眼光的。“株连九族是自然。”鹤神情淡淡的,好像在讨论天气“赤穗藩要撤藩了。” 赖方心里一紧,手不自觉的攥了拳。 “五万三千石的领地被没收,三百多名家臣将入绝境。”鹤每说一句,赖方的心就紧一分。这是多少人命,又会引起多少后续的纷扰,她想想都觉得喘不上气来。再想想,她就在现场,怎么也不能完全以听故事的心情来听。“这事说来,就像个笑话,这浅野长矩一时义气,就葬送了一个强藩。对了,听说将军封你四位下左近卫权少将,恭喜了。” 赖方瞬间后背就冒了汗,冰冷冰冷的,额头也凉凉的,脑袋嗡的一下,后面鹤说了些什么,她能看到他的嘴在动,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自己何尝不是一时义气,不过她比较幸运而已,此事没有牵连到她,甚至还得了封赏。但现在让鹤一说,那么多的人命,好像儿戏一般,瞬间就化成灰了,赖方觉得脑袋发麻,自己竟然也在其中插了一脚。 鹤看着赖方的脸失了血色,嘴唇都白了,才停了口,示意阿布倒茶。他端起茶水,润了润唇,又看了眼赖方的方向。阿布会意,上前替赖方倒上了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赖方下意识的接过茶水,一口倒了下去。茶水竟然是凉的,把她激得打了个颤,倒也清醒了过来。她看着鹤,鹤也看着她,两个人什么都没再说。 最后,鹤开口道“你今天来,究竟是为何?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绕圈子。”这送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眉眼一挑,风情立现,却也带着一股犀利,直透人心“你该不是特意来向我道谢的吧?” 赖方抿了唇,放下茶杯,端正的对着鹤行了大礼,道“今日来此,就是向鹤君道谢来的。不在府这段期间,劳您费心照看了。” 鹤听她此话,也是一愣,随即又是大笑出声,笑声从他胸腔发出,回荡在屋子里,形成了共鸣。 第46章 谈判的筹码 赖方并没有因为鹤笑了而心情松快些,反而正襟危坐,等鹤止了笑,才恭敬道“那就不打扰鹤君了。” “慢着。”鹤出声制止道“我这儿有些伤药,对刀伤很有效,你拿些回去。”他一说,阿布赶紧出去找药了。 见阿布出去了,鹤缓和的说“人你自己领回去,要是这两个不合意,你再选两个。” 赖方僵了身子,但想想,自己有什么谈判的本钱,没有实力,何来协商,只能接受,还要心存感激“都听你的安排,你说领哪两个就哪两个吧,劳您费心了。” 鹤看看眼前的女孩儿,还是有些违和感。她真的只有十四岁么,有些时候,并非反抗才是勇敢和强大,这种审时度势并作出最有利的决定也是一种强大。而且,她才多大年纪,就有了这份心性和沉着冷静,加以磨砺,来日必绽异彩。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当年自己对二小姐赖职的一番试练,她是怎样的反应,这么多年了,她是否能比得上今天赖方的这份通达,还说不好呢。 “对了,赖职自三个月前身体不适,闭门修养,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也不必去打扰她了。” 赖方听这话,才想起了去的路上遇刺的那一夜,这话,就算给她一个交代吧。赖方忽然有些想笑,她差点儿丢了性命,现在也就一句话带过了。鹤见她面上淡淡,也料她心里不舒服,但这不是他要关心的事儿。见阿布取了药回来,鹤交代道“去把镜和葵喊来,让他们随四小姐回去吧。“ 阿布惊恐的抬头,刚要出声,被主子的眼神噎得闭了嘴,慌张的低头道“是。”急忙转身出去了。鹤暗暗叹了口气,人无完人,这阿布,用着顺手也得他心意,人是机灵,但有时候却是太机灵了。 赖方等阿布折返的时候,再次起身告退。见阿布领来的两个人,是最初被她撵走的两个人,心情一松。那个年长的男人,她还是有些印象的。第二次,阿布领来的人,向她告饶的时候,她就知道,被退回去的人,下场必定不会太好。两个人神情掩不住的激动,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惶恐。 “小人镜。”年长的先伏地。 “小人葵。”年幼的赶紧跟上。 “见过主子。” 他们两个人对赖方行了认主大礼,鹤没说什么,他本来就想让两人领赖方的情。赖职当初反弹也很大,一如赖方来时的气势汹汹。可是她们也不想想,她们身上,又有什么自己贪图的东西。无非是敲打敲打她们,让她们少犯些错,少惹些祸罢了。鹤心气高,也懒得和人解释,被误会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赖方再次谢过鹤,领着两人出了院落。 阿布服侍着鹤看了好半晌的文书,终于忍不住了,试探性的问道“主子,那第二次给四小姐送去的两个人怎么处置。” 鹤眼睛没离开文书,淡淡的说“这种事儿,何时还需要请示我了?” 阿布心里一紧,赶紧垂下了眼。他总觉得主子对四小姐格外的好,主子的行事方式别人也许不知,他却是能窥见一二的。第一次是金,第二次是银,第三次可能就是毒药了。也就是说,主子第一次送给四小姐的两个人,是精挑细选过的,确实可用之人;第二次送的,就大不如前了,这也就是为什么第一次送去的人没有求饶,但第二次的人却求饶了,素质不同;第三次,可能会如愿不再送她人,但四小姐在主子面前的路也断了。以后有事,休想再求到主子面前,二小姐当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三顶撞了主子,才落了今天这么个下场。 不然,凭二小姐这么多年的钻营,不至于是今天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地位。四小姐刚回府两年,也就这半年的时间,竟已经迎头赶上了。阿布不能说完全看懂了主子,他如果敢这么想,那离他的死期也不远了。他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让镜和葵领了四小姐的情,他们两个自此很可能真的死心塌地为四小姐所用了。阿布又是遗憾,又是庆幸,葵倒没什么,不过是个武士的儿子,样子生的好,性子灵巧些罢了。这种人,主子院子里一抓一大把。 但这个镜,却是个不简单的,母亲是纪伊的藩士,论起身份和二小姐的正室田也不差什么。人又是个心思缜密,行事严谨的,主子多次试练,他都不负所望。这才引起了阿布的恐慌,使了个手段,让他调去了四小姐的院子。四小姐收下,那更好,如果不收,那下场更惨。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再和自己在主子前争了。他当初也是试探主子的意思,见主子只是想了片刻,就答应了,他心里还欢喜了一阵子。只是今天,主子对他的态度,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那点心思,是否被主子察觉了呢? 不能,如果主子察觉了,定不会容自己至今。他想着,慢慢安抚自己,情绪也缓和了下来。见主子忙着事务,他也就悄悄抽身出去了。找的人贩子也该到了,既然镜和葵逃过了一劫,那也不能让人空走一趟,正好把第二次被四小姐退回来的人,发卖出去。想想自己为了“照顾”镜,特意喊来的人贩子,是专门往私娼送人的,白白便宜那两个骚蹄子了。 这边,赖方回了天守阁,疲惫已经全都摆在了脸上,再难支应。於须磨赶紧和阿圆整理好被褥,把她安置妥当,镜和葵有颜色的退去了茶水间,等候分配差遣,这次他们能逃过一劫,真是难以置信。葵单纯的高兴着,镜却在想,这四小姐是个不简单的人,能让鹤君收回成命,再给一次机会的,简直是绝无仅有。他相信,这自然不是冲着他们,而是因为四小姐。至于,四小姐是哪里打动了鹤君,还有待观察。想想阿布不甘心的眼神,镜叹了口气,他无心去争什么,却还是被人当做了绊脚石,给一脚踢开了。在四小姐这里,他还是谨守本分的好,四小姐的大恩他记在心里了。 这一路颠簸,加上下午从鹤那儿听来的话,让赖方做了噩梦。浑浑噩噩的,做了许多梦,没到半夜,她就发起了烧,比在旅笼屋那次,来势还要迅猛。 第47章 赖方醒来 赖方意识全无,病情竟是十分凶险。赖方醒来时,觉得脑袋昏沉,视物竟有些不清晰。她本能的眨着眼睛,却见到周围一片的雪白,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又穿回来了,或者,日本只是她的一场梦。她看到的影像都有些重影,她用了极大的毅力忍住头疼的感觉,聚焦视线。在她的努力下,重影一个个减少,最终,她看清了身在何处。 墙确实是白色,但不是现代的那种白墙,而是土屋子糊得白灰,拉门也是泛黄的白纸糊的,屋顶是稻草的。赖方勉力的抬起手,遮住眼睛,心想自己该不是又穿越到其他地方了吧。这时候,左肩膀上的伤口被她拉扯到,有些疼,这疼让她感到心安和清醒。呼,这究竟是哪里,她又怎么了,是伤口感染发烧了么? “水。”她扯着干裂的嘴唇,惊讶于自己发出的声音沙哑撕裂。 半晌,也没有人搭理她,赖方尝试着起身,却发现很难用力,身体的肌肉有些僵硬。她不信邪的猛力一番,噗通一下,掉到了地上。“呸。”地面是土地,她想吐掉嘴里的土,却是一点儿口水都没有。这是什么鬼地方,赖方咬牙用胳膊撑起了身子。 “主子!”有马的声音惊喜的响起,赖方落地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主子,你醒啦!” 有马上前,搀扶起赖方,小心的把她安置在房间里唯一的木板子上。“水。” “主子,您是不是要喝水。”赖方发出的声音已经很难辨别,但有马看到她干裂的嘴唇上下动着,还是福至心灵,匆忙跑了出去,稍后带进来一筒水。她小心的给赖方先润了润嘴,才又倒了些进她嘴里。赖方顾不得一嘴的土腥味儿,还有奇怪的味道,咕咚咕咚就咽了下去。 “行了,不想让肺炸了,就别再喝了。”一个声音冷硬道。 有马闻声,赶紧拿起水筒,赖方本能的抓紧,但刚刚醒来的她哪里能控制自如,红着眼看有马把水筒放在了她够不到的地方。 噗通一声,有马给来人行礼磕头,一脸的土。“还望医生海涵,原谅小人鲁莽,实在是情急。” “哼,我可担不起‘医生’这个称呼,你现在看到了,人不但没死,还醒过来了。不用再砍我偿命了吧?” 有马想起刚刚的事情,不禁脸红,又给那人行了个大礼。赖方偏偏头,看到了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邋遢潦倒的样子,赤脚站在屋子里,一身短打,一看就是干粗活儿的,手很大,粗糙又泥泞。感觉到赖方的视线,他扫了过来,眼神清亮坚定,倒不像他说话和穿着那么粗鲁。 “您救了主子,也就是救了我,救了许多人,您就是我们的大恩人。”有马真心实意的磕头道。 男子撇撇嘴,见有马真心实意的道谢,他也不好再计较。“行了,她醒过来,也是命大,依着普通人,这么个时候才送过来,早就不成了。” “我怎么了?”赖方撕扯着嗓子,问。 “你怎么了,你在鬼门关溜了一圈,人家不收你。你这条命啊,就留着吧。”那人嘴巴恶毒,上前翻了翻赖方的眼脸,摸了摸她的手腕子,又扒开嘴,拉着手看了看。“行了,我再去熬一副药,也就清的差不多了。你”他回身对着有马说“隔一盏茶的时间,喂她一次水,别给多了,一口就行,她昏迷了这么久,什么都得慢慢来。”说着,出门煎药去了。 “主子,太好了。”有马转向赖方,又磕了个头。赖方见她双眼血红,精神显得有些亢奋,像是很久没休息过了。 “我昏迷了多久,这是哪儿。” 有马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看着赖方干裂的嘴唇,难得细心的掏了块儿帕子,用竹筒子里的水殷湿了,给赖方沾了沾嘴唇。“主子,您都昏迷十多天了,再不醒,就”有马说着,有些哽咽。“这里是宇治山田的伊势神殿下属的一个菜园子。”说着这话,不只赖方晕,有马也难得的脸红了一下。想想之前她对此间主人的失礼,又是一阵尴尬。 十几天,难怪她会觉得头晕身体无力,可是,怎么会昏迷这么久? 见赖方疑惑,有马这才想起,主子昏倒时,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们之前也是不清楚的。赶紧跟她解释“主子,您这是中毒了。” 赖方皱眉,中毒?真是古典啊。 “您初时昏迷,咱们也以为是伤口所致,再加上连日奔波。可是,过了两日,您还没醒,大家这才着急了。最后,还是镜,噢,就是鹤君派来服侍您的那个年长的侍者,说出了他的猜测。后来,阿圆又不知道从哪儿打听的,让我把您送了过来,到这儿已是两天前了。”她开始也不相信阿圆的建议,阿圆却及有魄力的说“就死马当活马医了。”她也意识到情况紧急,才赶了辆马车,日夜兼程的赶到了宇治山田。 赖方消化着她的话,眉头越皱越厉害。有马赶忙道出她中毒的详情“主子,让您如此的,是您屋子里的一盆盆栽,这盆栽对正常人无碍,却是对有外伤的人很是致命,您又身体虚弱,所以,情况就更凶险了。” “可能,是个意外。”赖方哑着嗓子安慰道。 “哼,哪有这样的意外,我养花养草这么多年了,虎刺梅倒是常见,这假连翘却仅是听说过,一次都没见过。”男人折返回来,手里端着“药”。赖方还有些晕,但嗅觉还正常,她闻到了很浓的酒气。来人手里端着个木碗,递到她嘴边,果然热腾腾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赖方有点儿晕的头更晕了。 “喝。”男人边说,手里也不含糊,一捏赖方的下颚,就把碗里的药灌了下去。 “咳,咳。”赖方被酒刺激的咳了一下。 “行了,你真是命大,居然能找到我这儿来。”男子收了碗,倒是毫不客气的称赞了自己。 “这是什么药,这么浓的酒气。”赖方热腾腾的一碗药灌下去,说话倒是利索多了。 “凤仙花熬酒。” 赖方顿时无语了,半晌才礼貌的问“怎么称呼您。” 男子一愣,看了看赖方认真的表情,没有半分敷衍,才道“小川笙船。”他收了碗,要出去,到了门口,转身道“你已经没什么大碍,没事儿就早些走吧。”而后加重语气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 赖方从最初就感觉到了这人的抗拒,不是针对她的,好像有点儿仇富似的。“既然这么讨厌,为何还要救。还有,我是‘哪些人’?” 男子没想到赖方没生气,反而问了出来,下意识的说“若不是欠了阿圆母亲人情,我根本不会让你们进屋。”说完,拉门走了。赖方也愣了愣,阿圆的母亲,这她倒没想过。她很少听阿圆说起家人,仔细想想,阿圆好像从来没说起过家里人的事情。她是否父母双全,是否有兄弟姐妹,怎么来的府里,她好像全都不知道。 赖方看着茅草屋顶,陷入了深思。 第48章 寂静的山谷 赖方既然醒来,情况已然好了一大半,有马见她仰躺着望着棚顶的稻草不知道在想什么,犹豫了半天,还是请示道“主子,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赖方收回心思,看向灰头土脸的有马,忽然有些想笑“这里让你这么难受么?”有马的脸色更是尴尬,她倒不是嫌这里破旧,再破旧的房子她也住过,有时候路程紧,赶不上住宿,郊野也是住过的,可是这里。 “主子如果好了,咱们还是即刻启程吧。”她吞下了想辩解的话,毅然道。 赖方支起身子,觉得还是有些虚脱,朝有马伸手“来扶我一把。”有马赶忙上前,搀扶着她下了床。 出了门,这里的情况一览无余,这个菜园子在山坳里,四面环山,只有一个谷口出入。肥沃的土地让赖方觉得,只要洒下种子,什么都会生的很好。她走出来的地方,紧挨着马棚,估计原本也是柴房之类的。只是,虽然简陋,却没有堆放杂物,想来也是偶尔供人投宿用。有马别扭的原因,她猜和这人的态度有关。 赖方看着深深藏在山坳里面的一栋小木屋子,就想往那里去。 “主子,您,您不是要走么?”有马扶着赖方的手,不自觉的加力,拉住了赖方。 “即使走,也应向主人辞别吧?更何况,这人还救了我的命。”赖方此时对有马的态度更疑惑了。 有马僵着脸,咬牙道“我去替主子道谢,主子且上马车等着。” 赖方轻轻拂开有马搀扶她的手,倚靠在门边,虚弱的说“你要是有什么顾虑,不妨现在就说出来,否则,那边,我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有马吞咽了下口水,最后才低下头,说“那里有个男子,得了赤面疱疮。”她没敢抬头看赖方,怕她责怪自己竟然将她带来此处医治,所以也就错过了赖方眼中的神彩。赖方紧紧的攥住有马的胳膊,将重量重新歪靠在她身上,问“生病的人,是小川笙船的亲人,还是来投医的?” “我看,是来投医的。”有马也是因此,对小川笙船一直不满。她日夜兼程的赶到这儿,却被拒之门外,一个穿的破败不堪的男孩儿背来的赤面疱疮的患者,他却迎进了自己屋子。这病虽然不传女人,但想想这里也许还投宿过其他赤面疱疮的患者,她就觉得这是对主子的大不敬。这么低贱的人,怎么能和主子的命相提并论。这人更是一头扑在那个将死之人身上,对主子只是偶尔看一眼。还好主子醒过来了,不然,她杀了此间主人的心都有。 “扶我过去。”赖方看着有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这病不是不传女子么?他一个男人都不怕,咱们怕什么?” 有马不知赖方为何如此坚持,但主子有令,她只得前往。赖方心里却是忐忑,心跳过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身体虚弱,但绝大部分却是因为兴奋。那个因赤面疱疮而死的男子的样子,深刻在她心底,本能的抗拒恐惧,却无法遗忘。如果,如果这病能治,那实在是了不得。人大多平凡,碌碌无为的活着,但是,对伟大的人还是怀有敬意的。 因赖方还很虚弱,有马扶着她到了小川笙船的屋前时,她已经出了一身的虚汗,脸色也不太好看,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出奇。有马看了看主子,人命的叩响了门。 “没事儿别来烦我,你主子不是已经醒了么?赶紧走,我这里庙小,容不下她这尊大佛。”小川笙船不耐烦的在里面嚷道。 有马咳了咳,道“主子前来拜谢您,还望出来一见。” 嘭的一下,拉门就被粗鲁的推开了,小川笙船面色不善的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赖方,不屑道“真是年轻,这么凶险的毒都没要了你的命,你底子好,但也别糟蹋了。既然好了,就赶紧走吧。” “不过!”他紧接着说“我救治赤面疱疮的事,想必你随从已经跟你说了,她已经答应我不将此事泄露出去,你也不许!” 赖方皱眉,道“这不是好事儿么,难道不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 小川笙船浓密胡子下面的嘴,轻轻啐了一口“真是不知人间疾苦,这事要是被泄露了出去,我这里马上就会被烧成灰。”说完这句话,他懒得再解释,摆摆手说“不用谢我,只回去告诉阿圆,我已不欠她母亲什么,你也不用谢我,依我本心,是不想救你这种人的。哼,让更多的人知道,好事儿,真是荒唐。”嘭的一声,他又摔上了门,差点儿磕到赖方鼻子。 有马看看被小川笙船摔上的门,想想他毕竟救了主子的命,也就不计较他的无礼了。“主子,咱们还是趁天没黑,早些启程吧,这样日落时还赶得及投宿。” 赖方闻言,忽然身子一软,有马慌忙扶起她,紧张的问“主子,您怎么了?” “我觉得身体很虚弱,有马,看来咱们还得过些时日才能走。”赖方的话说的声音很大,有马听了脸色一黑,屋里也传来了嘭的一声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赖方心情忽然好了些,就着有马的手,又回了马厩旁的茅草屋子里。当她重新又倒在了木板子上时,觉得身体疲倦极了,神经却很放松,就这样,熟睡了过去。有马看着主子都有些干瘪的脸庞,再看看她困顿的样子,叹了口气。替主子拉上夜着,出了屋子,窝进了马车里,这些天,她就是这么过的,而且还睡不踏实,现在,她也觉得困极了,留些天,就留些天吧。她如此想着,也熟睡了过去。 赖方在这个山谷里,住了一周,有马从最初的无奈,到了后来的无言。此间的主人只在最初的三天,来送药,后来,见赖方体内的毒清干净了,再也没招呼过她们。只当她们不存在,任她们自生自灭。所幸有马来时虽然匆忙,但也备了些基本物资,而且,这里就是菜园子,拔点儿菜,还是很方便的。 有马在临时搭的石头灶上,正煮菜粥呢,赖方则盘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均匀的吐纳着。各种武术,几乎都强调呼吸,归根到底,都是讲究要内视自己,又要和外界自然平衡和谐。赖方此次中毒,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周了,她才觉得被剥离的力气一丝丝收了回来。睁开眼,深呼吸了一次,她起身,轻轻跃下了半人高的巨石,觉得身体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看了眼山谷深处的屋子,赖方叹了口气,此间主人对上位者的仇视很深,交流是不太可能了。她无法改变别人,其实这事之于她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是稍有遗憾。既然如此,她也该启程了,藩主府里,还有人在等她,而且,还有些事,需要她自己去处理。 忽然,她看到搅着锅煮粥的有马扔下勺子,趴在了地上,紧紧的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半天后,有马起身,脸色凝重的说“主子,一会儿估计有人要来。”她习惯性的拿起勺子,从水桶里舀了一勺水,浇在了灶间,熄火掩藏行迹。见赖方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她还有丝尴尬道“主子,要不,您先回避一下?” 早先赖方就看过,这山谷只有一个进出口,是个收口的葫芦,无处可躲无处可藏。而且,她们住的马厩更接近谷口,小川笙船的屋子,倒是在里面些。她们住处是个风口,这也是有马腹诽小川笙船的一个原因。 赖方挑挑眉,有马也觉得不妥,而且,想了想,她说“主子,来的人虽多,却没有马匹,我猜,不会是来接您的。”她说的含蓄,这些人不是冲着赖方来的。赖方也想到了,能隐蔽的下毒,自然不会沸沸扬扬的来寻她。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小川笙船的话“这事要是被泄露了出去,我这里马上就会被烧成灰。” 赖方挺了挺背,什么也不说,随手抽了根有马还没来得及劈的木柴,往谷口走去。有马一愣,随即猜到了主子的心意,她咬紧牙,叹了口气,迅速冲回马车,拖了两把太刀出来。这刀藏得隐蔽,却是有马每次出行的习惯。人人都以为她鞭子使得好,其实用刀,她也是个行家。她拿着刀跑到赖方身边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到了谷口,谷口地势略高能看清来路。赖方看了眼有马递上来的太刀,略一想,就扔了柴火,接了过来。卡擦一下拉出,虽然不如鹤君送她的那把,却也是把好刀,没有过多的修饰,更忠实于它本来的用途。赖方拔刀,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又把刀收回了刀鞘,将太刀握在了左手。 有马见赖方没有拒绝,松了口气,退开赖方一丈的距离,留够两人挥刀的空间,静立在旁。对赖方的实力,她从来不敢小瞧,在旅笼屋的那晚,这个十四岁的少女独自面对刺客时带给她的震撼,还在心间,这也是她信服赖方很重要的一点。那样冷静的头脑和身手配上赖方十四岁的年纪,本身就是惊才绝艳。 远远的,迎着日头,她们看清了来人,有二三十人,看她们手里都提着家伙事,气势汹汹的样子,想来,即使不是来把山谷烧成灰的,也相去不远了。 第49章 大冈忠相 一行二三十人越走越近,等她们看清谷口的赖方和有马时,腿都有些软,因为她们看到了两人手里提的太刀。这个时代,太刀是身份的象征,这两人,不是武士就是浪人,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她们惹不起的。前者身份尊贵,后者不要命。本来这些人群情激昂,到了跟前,像被人泼了冷水。聚众闹事这种事儿,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们看着赖方冷冷的眼神,好多人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就萌生了退意。 “哼,怎么就这么巧,居然有两位大人在此?”人群中,不知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正好在场的人都能听清。赖方很快的扫了那人一眼,那人矮下头,没了声。但领头的人,带着一众人翻山越岭到这儿,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回去,也是不甘。大胆上前一步,对着两人鞠躬行礼道“见过两位大人,不知两位大人为何在此,是否受了小人欺瞒。” 赖方直视她的眼睛,那人心虚的低下了头,接着说“这谷里住的人,本是个农夫,仰仗着会辨认些药草,就擅自行医。这倒也没什么,但听说他最近却开始接诊赤面疱疮的病人。此处在上风口,咱们和他在一座山上,吃一处水,饮一处风,实在不放心,特来求证一番。” 她说到赤面疱疮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赖方,见她脸色没有变化,心里暗恨,看来赖方是知道此事的。这人猜测,赖方究竟为何在此,是收了谷中之人的好处还是恰巧路过此地。她说完这番话,试探的看向赖方,道“不知两位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让咱们进去看看。” 赖方心里厌烦她们的狡猾,自己如果让她们进去,何必站在这里,这么半天了,自己寸步未挪,她们不敢上前,却也不肯退去。 那人见赖方如此,咬咬牙,道“大人可知,前些日子,来求救的两人是‘秽多’。” 人群见赖方不动如山,有些唧唧喳喳的议论开了,最先出声的那个声音,阴阳怪气的说“我看他们不光知道,说不定还享用过了呢,要不是得了他们的好处,又然何必为了几个贱种,为难咱们这些良民。”众人听了她的话,有的露出了然的神情,有的表示厌恶,少数的几个还有些羡慕。 “掌嘴!”赖方说话了,众人一愣,有马也是一愣,但反应还算不慢,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大步一跨,到了阴阳怪气的人面前,啪啪就是两个耳光,将那人打得懵了。 那人哎吆哎吆的倒地,颇有几分无赖相“打人啦,打人啦~没天理啦!” 她一嚷嚷,众人才反应过来,都有些义愤填膺“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打人,你们凭什么大人。”有马早在那人倒地前,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静等赖方指使。 “无礼!大人在此,哪里容得你们喧哗,还不退下!”有马话少,但也不傻,她哪里见过见了武士大人还敢这么嚣张的刁民。 “哼,理亏说不过咱们就动手!武士是随便对着没有武器的人动手的么?”倒地的人见众人的情绪又起来了,趁机捂着脸指出。有马一愣,这人倒是有见识的。武士对着赤手空拳之人拔刀,却是不是义举,被别的武士知道的话也会惹人耻笑。她有些犹豫的看了赖方一眼,后者撇撇嘴,竟是笑出了声“都说农民朴实又狡猾,我总两者反差这么大,怎么会在一处。今儿倒是见识了,有理的时候讲理,无理的时候撒泼,真是实惠。” 赖方上前一步,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噌的一声,吓得前排的人下意识的往后踉跄了一大步。“好,如你们所说,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那你们谁敢上前,拿着这把刀!”平民持械,罪同造反,大家都是上过寺子屋或者村学的,再无知也知道这保命的道理。 被有马打了的那人最是无赖,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咱们不敢得罪大人,但不能进谷看看实在难安,大人不让,咱们就跪着。”她的话一出,点醒了众人,都噗通噗通的跪下了,大有赖方不退,他们就跪死在这里的意思。赖方哪里见过这么无赖的人,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她也看出来了,这人才是煽动者。这是打量她碍于声名不敢动手是吧,赤|裸裸的威胁。 “好,让你们走,你们不走是吧?”赖方怒极反笑,众人一愣,静待下文,只见赖方将匕首插回腰间,拔出了太刀,阴测测的说“现在,你们一个都别想走!”手起刀落,她的刀冲着挑事儿的人头顶挥过去。 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刀带过一阵凉风,吹得她后脖颈都凉了,打了个哆嗦,吓尿了。半晌,她才颤巍巍的伸手往脖子上面抹,都忘了吆喝。摸到头还在脖子上时,她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但是接着往上摸,却摸到了一把头发“啊~~~!!!”她尖叫出声,原来头顶的头发,贴着头皮被赖方削了下来。 跟无赖讲理的,那是傻子。赖方轻轻挥舞了几下太刀,晃出漂亮的光影,将刀上的发丝抖落,送回了刀鞘。“还有谁要评理?” “啊~~” “啊,杀~杀人啦”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同伴秃了的头顶,吓得腿肚子都转了。噗通噗通坐倒在地,用手撑着就开始往后挪。赖方觉得差不多这些人也该退了的时候,却听到远处的怒喝声,伴着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住手!住手!” 只见一人一身黑衣,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不停的催马向前。有马一见来人装扮和马匹配置,立马上前一步,挡在了赖方身前,并低声嘱咐道“主子小心,来人是伊势奉行,伊势地区和我藩纪伊一向不和,还请主子小心,稍稍隐忍为上,万不可泄露了身份。”有马几句话,就把来人身份和敌我关系说明白了。 闹事的人见了来人,倒也没松气,武士阶层一向就是官官相护,再说她们聚众本就烦了规矩,心里都有些惶惶。倒是对赖方的恐惧被此人的到来一闹,散了一些。来人奔至人前,嘞住马,利索的翻身下马。落了地,赖方先是一愣,这人不到二十岁,长了一副好相貌,这倒不是令她惊奇的地方。一米七几的赖方,只到来人的肩膀,在普遍偏低的人群里,这人简直是鹤立鸡群,即使在现代,女人长这样的身高也是很少见的。 “大冈奉行。”最初领头的人,定睛看清了来人,上前行礼。来人环视了一下众人,又打量了一下赖方和有马,看看她们的行头,皱了眉。 “身为武士,当为国效力,手里的刀是对敌人的,怎么能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她呵斥赖方道,手也攥紧了刚刚从腰间抽出来的太刀。就赖方和此人现在的情况,两者都提着刀,相当于箭在弦上,随时待命。 有马上前一步,道“我和我家主人途径此地,主人不幸被毒蛇咬伤,恰逢此间主人相救。这些人不知受了谁的挑唆来此寻此间主人晦气。咱们受人恩惠,定当回报一二,意在威慑,并未伤到人。” 众人听了有马的话,也大概知道了缘由,都暗骂谷里的人命不该绝,竟救了贵人。倒是来人严正出声“这伊势神山,蛇本来就少,现在又是深冬,蛇早就冬眠了,何来被蛇咬伤一说。你们行踪诡秘,身份不明,出入我伊势一带,还请交代清楚身份。” 有马没料到她的说辞被人当面揭穿,她不过是委婉说明,重点是她们没有伤人,也没有为难村民的意思。而这个人身为武士,奉行,居然不维护武士利益,反而就事论事,追问起她们的身份来。有马倒不知道此人是真的公正严明还是想趁机揩油,她一时拿不准主意。 来人倒没有紧追不舍,走到众人面前,道“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就该知道,本地治安由我一人全权负责,你们二十多人聚众而来,已违反规定,而且,以你们的身份居然顶撞了武士大人,二罪并罚,且去‘村公所’找你们的‘首领’领罚去吧。”众人闻言,脸刷的一下都白了,纷纷磕头告饶。 “还不走!”来人威严道,众人微微称喏,连滚带爬的走了。都说县官不如现管,这人可比领主之流对她们的影响威慑力大。见她喝退了众人,赖方心里对她的评价倒是高了一些,这人,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不偏不倚。 见众人走了,有马得了赖方示意,上前出示了证明身份的牌子和路引。来人一愣,点了点头,又看向赖方,有马为难,赖方也不含糊不顾有马的阻拦,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牌子。 那人接了,慌忙将牌子恭敬的还给了赖方,跪在地上行了大礼“不知大人至此,多有得罪。”有马倒是一愣,赖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人果然是个极规矩的,还有几分维护治地贫民的侠义公道。 “你叫什么名字。”赖方问,那人一愣,随即回道“小人大冈忠相。” 赖方听了她的名字,心里一乐,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忠相”、“奸臣”,但是对她来说,听到有人以“忠相”为名还是很有意思的。赖方没有表露出来,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完结了,也省了些口舌“既然村民被你劝退,我们的身份你也验明了,你可以走了。” 大冈忠相起身,有礼道“村民已经劝退,您的身份也验明了,但我还要入谷一看!” 第50章 自顾不暇 “我若不肯呢?”赖方抱臂问着大冈忠相,像她这种讲规矩的人,应该不会公然违抗她,她倒要看看她如何作答。 大冈忠相不明白的抬眼看看赖方,道“大人似是想护住谷中之人,可不知大人以后作何安排。”她的话问的赖方呼吸一窒,有马也暗道此人无礼。但她问的是实话,她们终归是要走的,此间的人,她们护得了一日,护得了几次,却护不了长久。大冈忠相身为伊势奉行,也就是这里的父母官,她若有心相帮,自是比她们要得力,如果有心害他们嘛…… 赖方直视大冈忠相道“我可以把此人带走,不归你伊势管,总于你无碍了吧。” 大冈忠相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大人身份高于小人,自是可以强行将人带走,出了伊势,暂时就于小人无关了。只是,大人自己在冬季还能被蛇咬伤,真的能妥善照顾此间主人么?” 赖方脸色一变,这人说话直白的程度直逼阿圆,而且,她说的话还句句在点子上。再看她的神色,很是诚恳,好像真的为这个问题所困扰很是想不明白,一点儿都没有嘲讽的意思。但是,却更让人无语。是啊,她自己还是个险些送命,自顾不暇的人。今日她强势逼退了来袭的村民,以后呢?她倒真的可以把人带走,但跟在她身边就安全么。想想自己几次险些送命,再想想身边逐渐多起来的人,牵牵绊绊的。她闭了眼睛,郑重的想,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拿什么给别人承诺。 大冈忠相说话向来如此,她自己也知自己的毛病,见赖方只是变了脸色,却没有恼羞成怒的喝斥她,她心里对赖方的评价高了几分。忍不住出言道“大人好像先入为主的以为,小人也是来为难谷中之人的,为什么不想想小人也许是来帮他们的呢?”这种没探明实情就给出类似承诺的事,她自己很少做,只是关于此间主人的传闻已久,她也正好借着村民闹事的机会来探一探虚实。 赖方睁开眼,看着大冈忠相坦诚清亮的眼神,让开了身子“那就请奉行大人前往查探,如果有什么不妥,我还是会把人带走的,多了不敢说,有我一日,就可保他们一日无事。”有马一直看着主子,觉得她说此话的时候,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大冈忠相直觉此人也是信守承诺之人,但她为人不靠直觉,只是点点头,坦然的进了山谷。 走到谷中木屋前,赖方和有马止步,示意大冈忠相上前。大冈忠相不做迟疑,上前叩响了门“此间主人可在?伊势奉行大冈忠相来见。” 屋里一阵声响,拉门被不耐烦的拉开了。“何事?”小川笙船扫了赖方和有马一眼,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大冈忠相一向是重规矩的人,见他如此,一时想开口劝解,却见赖方她们俩无所谓的样子。她是耿直,但不是傻,也自然料到他们之间相处模式一直如此,她又何必枉做小人。直接开口道明来意“听闻你私自接诊赤面疱疮患者,可有此事?” 小川笙船让了让身子,道“自己进来看看就是。”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来查探过,他只要做出此举,十有八九的人会退散。没人支持他,但也没人管辖他,他这座山谷是名符其实的三不管地区。这位奉行一看就是新上任的,想在他这里烧第一把火。大冈忠相没有分神查看他的表情,就依着他的话进了屋“打扰了。” 赖方和有马却是看清了小川笙船的扭曲表情,趁他还没缓过来,也进了屋子。屋子不大,摆设一目了然,扑鼻而来是凝重的药味和一股腐臭的味道。当中摆了被褥,一个人缠着脸,仰面躺着,他身边一个男孩子跪在那里伺候,一点儿没有因为来的人而分神。“不要再往前进了!”小川笙船上前拦住了几人。听到小川笙船的声音,男孩儿才抬眼看过来,赖方一愣,这是她去江户的途中遇到的那个埋尸的少年,那双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她见过一次就总难忘记。男孩儿看了众人一眼,扫过赖方的时候迟缓了一下,但也不知道他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她。 “行了,在这儿看就行了。”小川笙船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赤面疱疮不传染女子,但这病看着惊人,即使女子也很少有人能忍受。不然,护理病人的工作,其实女子做比男人合适的多。不知是否因为她们的大胆还是有病人在,他的声音明显柔和了些。 “你平时都如何护理病人?”赖方先于大冈忠相出声,这是她一直想问的。她来自异世,自问医学比此发达,如果能出一份力,她还是乐于相告的。 “无非是让病人清洁些,通通风罢了,我这儿可没有什么特效的办法供贵人们拿去宣讲邀功。”之前也不是没有贵人前来打探,他也曾以诚相待。可得知来人是为了拿此事增加功绩,又见他的方法不是特别有效,就渐渐淡了心思,有些还因为被上方责备还怀恨在心。小川笙船的性格也并非生来就如此扭曲,但他选择了一条平常人不曾走过的路,自然只能一个人背负着走下去。 “此人可是秽多。”大冈忠相无甚感情色彩的询问。小川笙船暗恨,这新上任的奉行却是个会拿人把柄的。即使他给人治病没错,但私自救治秽多却是不妥的。秽多沾过的土地,被夷为平地他也无话可说。只要此人抓住此一项,不必再说什么大道理,也可将他从他的这仅存的容身之地驱逐。 照顾病人的男孩儿也知自己连累了恩人,惶惶的看向小川笙船,后者叹了口气“秽多又如何,命贱也是命,不就是迁徙么,我走就是,别难为他们,这人,也没多少日可活了。且容他们父子在此静静的告别之后,奉行大人再来吧。” “何以待秽多如此?他许了你什么好处?”大冈忠相不为他的凄凉所动,追问道。 小川笙船撇撇嘴,哪里有什么好处,惹来麻烦还差不多,但看着男孩子灿若星辰的眸子,终是叹了口气,摒弃了嘲讽,道“大多病人送来已是不易,又有几人肯贴身服侍?这孩子不顾自己生死也要全了父子之义,我觉得比大多数人要值得帮。”他还记得男孩子用一张草席子把他父亲拖来时的情境,也是这种执着一直鞭策他,让他在种种逆境下不肯松手,哪怕再救一人。 “你可有救活过赤面疱疮的患者。”大冈忠相继续追问。 小川笙船皱了眉,道“自然有救活过,不然这些人只图省事儿,何必送我这儿来,直接埋了岂不更省事儿。”只是,坏也坏在此。 “可是成活率不高?”赖方出言道。成功率为何,小川笙船没听过,但是,赖方的意思他明白,点点头“十人中能活一人。”众人听了,眼睛都是一亮。 “可是药品造价太高?”既然如此有效,为何不能推广? “是啊,为何?”大冈忠相也问道。 “你们不觉得我在草菅人命么?”小川笙船疑惑的问,像看两个疯子。 “本来就是没救的病,在你这里却有十分之一的成活率,为何不试试,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前。”赖方问出疑惑,既然有如此功效,为何村民还会驱赶他。如此想来,这些人里,弄不好还有受过此人恩惠的呢。 小川笙船看看两人,就知两人出身良好,没有受过什么疾苦。所以,他最讨厌贵人什么的了,这些话说出来,脸都不红“既然有人活,那死了的人家里肯定不乐意,加之活的少,又不肯让人知道自己得过赤面疱疮,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里又会出言相帮。” “其实,得过一次赤面疱疮的人,就不会再得第二次。”他低声道。 “那可是年龄越小越容易治愈?” “那你可曾得过此病?”赖方和大冈忠相的问题一前一后问了出来。显然,小川笙船对第一个问题更感兴趣,赶忙点头,像遇到知音一样“对,孩童更易治愈,而且,五个人里能活一个!” 大冈忠相的问题,被他忽略了,他看向男孩儿,道“我给他父亲治疗的过程,也给他服药,很有可能,他比旁人更不易染病。” 赖方是从无数疫苗的童年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问道“可否让幼童染病,再治愈?”她的话可谓石破天惊,但对小川笙船这样的不走寻常路的人,却是打开了一道天窗。大冈忠相看看越说越来劲的两人,咳了一声。 “我来此查看,此间并无非法行医害人性命的事,也并非图谋人巨额财产或贿赂,不能算非法行医。而且,此举实为造福后世的壮举,我回去会命巡逻的人将此间纳入巡逻范围,也会张榜告之众乡里。您就在此安心救治病人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也愿出绵薄之力。”说来羞涩,大冈忠相能做的,也仅是护住此人平安,她自己的身份本来也尴尬,钱物人力上,所能帮的甚少。 她看了眼赖方,后者在此时和她心意相通。脸忽然红了,赖方更是尴尬,人力钱物,她更是一项没有,想想自己最初的悍勇,还有对大冈忠相的误会,很是脸红。 小川笙船打量两人一番,郑重理了衣衫,对两人行了大礼。“多谢大人们相助。”他做这件事以来,受到的非议多,理解少,见过了那些假惺惺的嘴脸,他心冷了,但也更知道珍惜这种信任。两个人受他大礼,脸都红了。 赖方更是想,大冈忠相受他的礼倒还合适,自己却是什么都没做,实在是受之有愧。“你谢过奉行大人即可,无需谢我,我,没帮上你什么。” 小川笙船摇摇头,道“大人之言,使小人茅塞顿开。况且,有大人这种出身高贵的人理解小人这种行为。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相信。”位高的人一句话,往往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和命运,他这话,也不算是恭维。 赖方因他的话,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扎根,萌芽。 第51章 所谓公平 赖方坐在马车上出神,马车已经驶上了歌乐山,因为没有来时那么着急,跑得稍微慢些。但还是因为没什么减震设施,显得有些颠簸。不知道为什么,赖方对藩主府总是有些抵触,怎么也培养不出回家的感觉。她现在心里想的,是从小川笙船的山谷离开时的情景。那个性格怪癖的小川笙船没有出来送她们,只有小男孩儿远远的坠在后面跟着她们,可是到了谷口就再也没有前进。男孩儿的名字,叫“久”。这个名字简单又寄予了家人对他美好的盼望,活得长长久久。 男孩儿的父亲还是没有救治成功,死在一个清晨。赖方记忆深刻,是因为她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了男孩儿的哭声,如负伤的小兽一般。赤面疱疮的病人不易掩埋,这是久背着父亲入谷的时候,小川笙船长长声明中的其中一项。所以,当看着相依为命的父亲被焚烧时,他反倒没有哭,只是看着,被烟熏红了眼,还是看着。 久拜谢了小川笙船想独自离去,却被后者阻止了。他父亲患了赤面疱疮,由他背负而走,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回不去了。小川笙船的意思,是让久跟着赖方走,赖方欣然答应了,但久拜谢过后,却拒绝了。他选择留下来,服侍小川笙船,帮他照顾还会来的赤面疱疮的病人。跟着小川笙船,久只能以秽多的身份,做着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活计,但他甘之如饴。 赖方觉得,总能感觉到离开时山间的风拂过脸颊时的感觉,清冷,一如久平静的脸庞。那种对出身、命运,加之于他的不公平,他欣然接受,没有抗争,没有怨念,只有认命。赖方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才觉得胸间沸沸腾腾的灼热感,退却了一点儿,那种莫名的愤怒也散了些。 “主子,到了。”有马在外恭敬道,即使她再木讷,也能感觉到主子自此醒来后一直以来的情绪波动,更何况她其实是个心细的人。 赖方推开拉门,跃下了马车,她足足在谷里呆了半个月,身体早已经好透了,治不好的,是她的心。她抬头看看静静悬着的满月,心情无端浮躁。“去把马车还了,随我去个地方。” 有马并不多言,只是迅速行事,片刻即回。跟在赖方身后,默默走着。她见赖方往二小姐的院落走去,不由心间一紧。主子的个性不像会和人理论的,特意嘱咐让她跟着就更没这个道理。再看看天上的满月,静寂的院子,她心里一沉,直觉要出事儿,一时间,觉得今晚的月亮,白亮的瘆人。 果然,赖方轻车熟路的到了赖职院外,她不在府里乱逛,并不代表她不记路。前世当兵的时候,野外生存训练,一张地图,一个水壶,一把军刀,一个指南针,她绝对是佼佼者,很少有人能和她并列。 “在这儿替我把风。”赖方轻轻从木屐上下来,赤脚立在地上吩咐道。 “主子。”有马拉住赖方,但她看清了赖方决然的眼神,想了想,抱着必死的决心说“主子有何事,交代我去就是。” 赖方低声说“让你去做,就是死。”这个世界的规则,她算看清楚想明白了,人生来,就不平等。她甩开有马的手,吩咐道“你在暗处藏了,想来也不用我交代你怎么做,我稍后就出来。”说完,也不给有马回旋余地,轻轻一跃,一撑,翻身进了院子。现在是后半夜,也是护卫最薄弱的时候,更何况赖职正在禁足中,没有人来打扰。 有马看了看院墙,将自己的木屐也脱下来,和赖方的一起,掩在茂密的灌木中。她也上了墙,却没有翻入院内,而是借着墙的高度,攀上了一颗大树。这二小姐看着精明,实则糊涂,几处适宜放暗哨的地方,居然都没有人,被她几个跃身,占据了制高点。而此时,她也看到了主子已经躲过昏昏欲睡的侍卫,进了二小姐的卧室。 赖方忽然回头,如有所感的看向她的位置。有马还没站稳,被她一看,差点儿滑下树去。有马不知道主子看没看到她,主子进了屋,合上了拉门。但那一眼盯得她心里发毛,这是怎样的直觉,或者说本能。 这边赖方进了屋,见好色的二姐居然一人独眠,她又哪里知道这阵子禁足下来,赖职连番胡混,身子已是亏空,特别疲乏。所以,当她上前,捂住赖职的嘴,甚至拔出了腰间的肋差,悬于她眉间时,后者才浑浑噩噩的醒来。 “呜呜~~唔。”赖职一看清局势,拼命想挣扎时,已被赖方得了先机。赖方一腿跪地,一腿半跪在踩在赖职胸口,她一点儿使不出力。赖职的手倒是自有,一只去掰赖方掩住她口鼻的左手,一只去格挡她握着刀的右手。可是赖方臂力天生惊人,又哪里会被她撼动分毫。 “二姐别怕,我只是来和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赖方压低了声音,道。 “唔~唔”赖职还是挣扎着,但力道明显小了些。人就是这么奇怪,总抱有侥幸心理,别人说的情况有利于自己的时候,下意识就信了。 赖方鄙夷的活动了一下握刀的右手,她自然也看出了赖职的松懈,猛一用力,把刀j□j了赖职的左肩。 “唔~~~~~~”赖职这次的反应剧烈,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双眼微凸,脚也开始凭空蹬踹。 “我想和二姐说的很简单,要么你彻底弄死我,否则的话,从今往后,我受什么伤,定当双倍奉还,哪怕是意外!所以,二姐你还得替我祈福!”赖方说完这话,甚至还笑了笑,又利索的拔出了刀,瞬间,血腥味就漫了出来,赖职雪白的单衣眼瞅着殷红了一片。赖方学过急救,自然知道没伤到她筋骨,但也碰到了丰富的血管,这一刀,够她记一阵子的。她就着赖职还没被血染到地方,蹭干净了刀子,插回刀鞘,看着赖职惊恐又苍白的脸色,问 “我说的话,二姐可听明白,记清楚了?”赖方低头在她耳边确认道。 “唔~唔~”赖职赶紧点头,生怕她再出招。赖方满意的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二姐,虽然我不懂盆景什么的,但对树木还算了解,有种树,见血封喉,平日无伤倒也罢了,如果有伤,只需几个呼吸,即可毙命。” 赖职身子一硬,晕了过去。赖方摇摇头,真是恶人无胆。她小心的推开拉门,就有一枚树叶飘飘摇摇落在了走廊一处。她迅速点到,又赶到下一处,没有几个纵身,人就出了院子。有马没有片刻,也到了她身旁,手上还捧着木屐。 赖方任她跪着服侍自己穿上,转身往天守阁的方向去了。有马低着头,一路恭敬的跟在后面。 她们的到来,给寂静的天守阁带来了生机。阿圆和於须磨都喜悦于赖方的康复,新进的镜和葵也心怀感激,如果主子出事,他们也不可能落了好下场。一时间,嘘寒问暖的,询问病情的,天守阁好不热闹。 “好啦,好啦,什么时候不能聊?等小姐睡一觉,以后时间多得是。”阿圆高兴的合手拜了又拜,也少了这几日对葵和镜的冷嘲热讽。 “镜。”赖方看向镜,后者赶紧伏地,於须磨微笑着,对镜,他也心存感激,如果不是他,赖方恐怕凶多吉少。 “以后,院子里的植物和室内的盆栽花卉都交给你打理。”赖方淡淡的说,也看不出褒贬。镜却一僵,赶紧谢恩。主子这是信任他,告之他不会再追查盆栽之事,毕竟那时候只有他和葵两人在,出了这事儿,谁也脱不了干系。而今后如果再出此类事情,那就是他的不是了,这是在敲打他。赖方心里有些倦,这个时代的人,你跟他说谢谢,他觉得你是神经病,你颐指气使,他们觉得你是看重他。她疲劳的合了合眼,挥挥手,镜和葵先退了下去。 於须磨恍惚间,也察觉出赖方此次的不同,但也没多想,只当赖方遇险后有些多虑。於须磨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屋子。有马早就守在了老虎屏风旁的警卫室,阿圆转着眼珠子,倒是比於须磨更先发现了赖方的不同,毕竟,她们俩相处的日子最久。 “小姐,我服侍你回房休息。”阿圆主动上前,请示道。赖方疲惫的睁开眼,她本来心里有些犹豫,何时问阿圆,却没料到,她自己凑上前来。好吧,索性一次解决个干净。 “也好。” 阿圆看着赖方疲惫的眼神,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又有些忐忑。 赖方回了屋子,阿圆利索的将隔帘放下,铺好被褥。赖方任她忙碌着,却走到了刀架旁,摸了摸鹤送的太刀。 “小姐,休息吧。”阿圆转身见赖方立在刀架旁,笑了笑,恭敬道。 “阿圆,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赖方转过身,盘腿坐了下来。 对阿圆,她真的无法一下转换过来。她陪伴着自己,度过了最难捱最惶惶的岁月,像个邻家小妹妹,又像个体贴的大姐姐,有时候像开心果,但更多的时候,像朵生命力旺盛的向日葵,为她拂去阴霾,带来阳光。阿圆总是带笑的眼睛,给人无比的勇气,好像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解决的。曾经,这一切都给她带来安慰,而现在,这一切让她恐惧。赖方觉得胸口像压了块儿巨石,呼吸都困难。她害怕揭开后,当初带给她多少慰藉,现在就会带给她多少伤痛。 阿圆睁着圆圆的眼睛,还是那副笑笑的模样。 “阿圆,你叫什么名字?”赖方直视着阿圆,问道。她还记得两年前,第一次见阿圆的时候,比此时更软糯可爱,像个饭团子。她不由自主的问阿圆“你叫什么名字?”阿圆甜笑着说“小姐叫我阿圆吧!”说完,就牵着她的手,拉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自己去玩儿了。现在想来,赖方就想笑,她没说“小姐我是阿圆”也没说“请小姐赐名”她说的就是“小姐叫我阿圆吧。” 赖方一直以来,也一直忽视了这个问题。直到这次,她在山谷里,第一次开始想阿圆的身世,却发现一无所知时,才发现了长久以来,阿圆其实带给了她太多的违和感,但因为她贪图这份温暖,一直一直选择忽略。 阿圆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赖方会问这个问题,又似乎没想到该如何回答,亦或者是,她没想到,赖方一时之间,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但迅速的,阿圆就把这些疑惑收拾了个干净,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行礼过后,阿圆抬起头,双目炯炯的看着赖方,笑着道“回主子话,小人名为‘加纳久通’!” 第52章 所谓手足 “加纳久通?那加纳政直是?”赖方听了她的名字,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想起了母亲身边,那张万年不变的寒冰脸,很难和阿圆联系起来。 “正是我母亲。” 忽然,有很多画面在赖方脑海里闪过,现在又串在了一起。这种结果,她倒是没料到了。“那这么说,是我母亲把你安插在我身边的喽。” 阿圆,不,该说加纳久通看着赖方,笑了笑“主子不如想,是藩主大人,把我赠予你的。”赖方看了看阿圆,熟悉的脸,熟悉的笑容,熟悉的戏虐,终于还是松了口气。世间事,又有什么能拎得清,分的明呢。 “那我就不计较你骗我了,只是,下不为例。”赖方松口道,阿圆也知,小姐这是原谅她了。不,该叫主子了,这是她母亲还有藩主大人立下的规矩,直到小姐亲口问她姓名那天,她才能正式认主。这像一个考验,又像一层保护。因为------ “回主子,小人不说名字,也不只是为了欺瞒主子。”阿圆笑着道出原因,赖方看看她,这就是阿圆最聪明的地方。她很会看人脸色,更善于揣摩人心。自己现在刚泄了气,她随便再多说点儿,自己心就更软一分。摆摆手,生不起气的说“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深远的意义。” “阿圆有个愿望,暗自发誓愿望未达到前,不轻易以姓名示人。“ “哦,是什么?” “我外祖母是纪伊第一代藩主的‘大佬’,母亲又为现任藩主也就是第二代藩主‘大佬’,阿圆的愿望,也是要成为‘大佬’。”阿圆的话说的轻柔,里面的涵义却很深。“大小姐和二小姐也都不知道藩主大人将我放在了您的身边。”阿圆说这些话的时候,无疑是自豪的。她从小就仰慕母亲,以她为目标努力着,只是母亲不知是否察觉了自己的愿望,对她格外严厉,这么多年了,她很少获得母亲的肯定,这也是为什么,她每次见了加纳政直都那么拘谨了。 赖方看着双眼闪光的阿圆,这才是她熟悉的阿圆,有野心,不掩饰。“那你到了我这儿,倒是屈才了。”她跟藩主之位,可没什么缘分。 阿圆忽然眨了眨眼睛“阿圆可不这么认为,藩主大人将我赐予主人时,说实话,我还窃喜在心呢。” “为何?” “主子你想,大小姐,二小姐都无子女,年纪也大了,数日子,也该轮到您呢。”阿圆皎洁的笑着,自信道“这段时间,我就权当是修行了,成为‘大佬’必经的修行。” 阿圆的话让赖方一震,好像为她打开了一扇窗户,不消极,不急躁,阿圆小小年纪,竟也有此心性。而且,她现在也知道为什么自己出身,资历都不如二姐,她却对自己讳莫如深。果然,年轻也是资本啊。赖方难得的放松了心情,是啊,就把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当成一种修行吧,到达目的地的必经之路。只是,她的愿望,是什么呢?看来有必要好好想想了,只是,在想到之前,她首先要好好的活着。 赖方看着阿圆,两个人相视而笑,很有点儿狼狈为奸的意味。赖方想说些什么,只是话还没出口,却听到哐当一声巨响。这屋子改造后,住着是舒服了,但是很不方便,一个是空间变小了,一个是声音隔断了。赖方对外面的掌控程度现在大打折扣,可是,现在似乎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她起身,顺手抄起了刀架上的太刀,别在了腰间,一把肋差,一把太刀,气势十足的走了出去。阿圆自她拿起太刀起,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赖方见披着夜着的於须磨和穿着整齐,从茶水间里跑出来的葵和镜,吩咐道“你们都在里面呆着,没我吩咐不要出来了,阿圆守门。” “是”几个人应诺。 赖方路过警卫室见门开着,就知道有马已经去院子里看情况了。想起这一路换马不换人的连日奔波,赖方有些为有马担心。她赤脚啪嗒啪嗒的出了走廊,拉开推门,惨白惨白的月光将院子里的情景映得一目了然。 她看看沉着脸的大姐,还有被人用座椅抬着,现在放在空地上的二姐,外加一院子的武士。再看看两眼都敖红了的有马,独自对着这一院子人,忽然有些想笑。 赖方轻轻跃下游廊,穿好木屐,行至德川纲教身前。 “大姐。”她刚出声,冷不防纲教已经抬手,恨恨扇了她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用尽了力气,打歪了她的脸。 有马双眼通红,却不能上前,这是小姐们之间的事情,她如果出声,就是辱没了自己主子。 赖方真是没有防备,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歪着头,闭眼等候耳中的嗡鸣声过去,嘴里的咸腥味让她清醒。她的舌头轻轻在破了皮的嘴里刮了一圈儿,咸咸的。 “你这个不肖女,我现在打你,是代母亲教育你。”纲教抖着手,显然气得不轻。她指着赖方,严厉道“手足相轻,让人瞧不起,去,跟你二姐道歉。”一想起她被人从熟睡里唤醒,居然听到赖方用刀砍伤了赖职,还是趁赖职睡觉的时候,潜入了赖职房里,她气的脑袋嗡嗡作响。 赖方睁开眼,看着纲教,她,好像真的从来没有用心的看过自己这个大姐。四十岁的年纪,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应该还有她父亲的基因,严厉又端正,很有威严。现在义正言辞的教育自己,也颇有些长姐风范。赖方再看看座椅上,已经被包扎好了,换了吴服裹得严实的赖职。后者对上她的眼神,本来怨毒中混着得意的眼神瑟缩了一下。 “不必了,大姐,之前我和老四也有些误会。”她面上大度的说,其中倒也有些胆怯,毕竟医生包扎的时候,说这一刀深可见骨,再深一点儿或者外一些,后果都难以想象。而且,赖方走时没有替她喊人,任她昏迷着,等她醒来自己爬出去的时候,血已经流的她自己都害怕了。 “再大的误会,她身为藩主府的四小姐,也不能深夜潜入自己姐姐房间,砍了一刀。真真是没有教养,野蛮至极!”纲教显然还在气头上,这等蛮夷若不早日别了她的苗头,日后还指不定惹出怎样的祸事,真乃家门不幸。 赖方闻言,走向了赖职。纲教轻轻吐了口气,心想,自己是否有些过于严厉,她也是被赖职屋里满地的血吓坏了,也气坏了。老四毕竟还小,慢慢教也就是了。一会儿,还要说些软和话再哄哄她。 赖方哪里知道大姐心里所想,她走近赖职,赖职阴狠的看着她,难掩得意的挑起了嘴角。真是碍眼啊,赖方想。伸手,毫不控制力道的狠狠冲着那恶意的笑脸,扇了两记耳光。 “啪!啪!”一左一右,第一记耳光,扇在左脸,赖职被巨大的力量带向右边的时候,身体都要从椅子里跌出来了,却被第二记反手抽了回来,重新坐回了椅子了。赖职脑袋里的嗡嗡声还没停住,她就觉得嘴里咸腥无比,还有异物,下意识的一吐,她看到了一地的血水还有两颗白晃晃的牙齿,映着月光,瘆人极了。 “牙~牙!我的牙。”她的脸颊迅速肿了起来,缺了两颗牙还有些漏风,说话的声音早就跑了调,显得有些可笑。可是,寂静的院子里谁也没有笑。 纲教噌的一下,拔出了太刀,从后面,架在了赖方脖子上。赖方不以为意,问赖职“二姐,难道你只和大姐说我砍了你,没说我说了什么么?这就难怪大姐生气了。” 赖方转身对着纲教,不避讳脖子上的刀,刀是好刀,她回身的时候又无避讳,擦着刀锋就转向了纲教。纲教忍不住手有些抖,轻轻往旁边挪了半寸,但也没收回。赖方的脖子上,半天才显出一条红印子,又有些血流了下来,滴在她赶路回来,还来得及换的粗布衣服上。 看着赖方无所谓的还要走向自己,纲教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握刀的手又紧了紧。“站住,有话就说。” 赖方停住脚步,淡淡撇了眼月光下泛着寒气的刀刃,下意识的赞叹了一下刀刃上的花纹,才收回心思,说“我砍二姐的时候,对她说,今后,她若让我受一分伤,我就还她两分。即使是别人让我受伤,我也会算在她头上。” “我觉得,人,首先要讲信用。说话得算数,不然,以后谁还信你。” 纲教听了赖方的话,这才想起,赖职是为什么被关了禁闭------因为她派人暗杀赖方!看着赖方连日奔波一身一脸的土,她才想起,赖方为什么会从外面半夜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因为她中了毒。看看赖方腰间两把刀,她却连手都没放上去,再看看自己手上的刀,赶忙收了,低头送回腰间,收势有些狼狈。 “咳,我知道,你二姐和你有些误会,那也不能趁夜潜入别人睡房,在未示警的情况下,对人拔刀,不是武士所为。”纲教急忙找回道,却忘了自己刚刚未出声就打了赖方一耳光,还从背后把刀架在了赖方脖子上。赖方笑了笑,倒是没有和她在这些事情上纠结,也没有问纲教,听说赖职派人刺杀自己的时候,是否也给了她这么一下。 而是认真的问道“大姐的意思,是否是说,二姐可以派人暗杀我,我却不能自己入夜时潜入二姐房间和二姐说道说道?因为这样?会失了武士身份?”纲教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好看。 赖方接着认真的问“大姐是否教育我,应该派人去做,而不用亲自动手?”纲教和赖职的呼吸都停了一停,赖方却根本没看她们俩,只是接着说“多谢大姐教诲,我记住了。” “你!你!”纲教抖着手,指着赖方,觉得胸中一阵血气翻涌。“禁足!你在院子里给我好好想想,想明白之前,不许出去!!” “大姐,这,太便宜她了。”赖职反应过来,捂着猪头一样的脸,说。 “走!你别忘了,你也还在禁足呢,谁让你跟来的!”纲教一甩手,呼呼啦啦带走了一大半的武士。赖职看看赖方,又想起了她过人的臂力,再看看她腰间自始至终还没碰过的佩刀,想想自己派来骚扰她的人说过,赖方剑术惊人。赶紧挥手示意奴仆,将她抬出了院子。 一院子人,没一会儿就走了个精光。最后的人还不忘把门掩上,从外面封了起来,严格执行了大小姐纲教的紧闭命令。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好像很近,其实又很远,看着院子里的赖方,不悲不喜。 有马跪了下来,把头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她觉得鼻子热辣辣的,几滴泪水终是没忍住,啪嗒啪嗒,砸在了地面上,打湿了地面上白白的砂子。她就说吧,今晚的月亮惨白惨白的太不吉利了。 “这就是手足。”赖方抿着唇,从鼻子里哼道。 第53章 藩主之位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已是七月中旬,初夏。沿海的春天要深一些,夏天也来得晚一些。即便这样,中午的太阳有时也会晒得人发晕,预示着夏天来了。天守阁里,参天的古树伸展开茂密的枝桠,几乎能遮住院子一半的天空,太阳透过嫩绿的叶子,投下斑斑点点的光斑。 镜提着一个木桶,弯着腰用木勺子轻轻从桶里取了沁凉的井水,均匀的洒在地上。铺在院子里的白砂子沾了水,变成暗色,因地面的热气蒸着,升起一股清凉。镜每到了中午最热的时候,都喜欢这样把院子里的地面细细的浇一遍,又干净又清凉,而且,做这件事情,让他的心情格外平静。已经浇了一大半的院子了,桶里的水也空了,镜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咔嗒一声,镜看向了廊下。廊下摆了一个围棋棋盘,最古朴的四方矮桌的样子,连棋子都是找石子磨得。镜也是那时才知道四小姐还有这样的手艺和耐心,刚刚的一棋是执黑子的於须磨少爷落下的,他这个人做什么都特别上心,半天才落了这一个子。相较于他的谨慎,四小姐的落子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咔嗒一声,她的子紧接着就落了下来,然后两人就又陷入了静谧。 不用看棋盘上的布局,镜也知道,於须磨少爷又陷入了苦战。因为两人下棋以来,一直如此。初时,於须磨少爷还是赢过几局的,但他发现是四小姐让他后,很是不高兴了一场。四小姐自然不敢再轻易让他,可是这样,於须磨少爷竟是再难赢得一星半点儿。阿圆正坐在两人中间给自己摇扇子,她是个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的,可是,她只是看两人下棋,也看的津津有味。有马抱臂歪靠在廊柱上,半垂着眼皮像是在假寐,其实镜知道她警醒着呢。葵因年纪小,觉多,现在肯定不知道猫在哪儿躲懒睡觉呢。 镜轻轻的提着空桶到了井边,吃力的摇着辘轳,又提了一桶水上来。四小姐被关禁闭已经三个月了,但这日子却过得格外舒适,至少在他这个外人眼里如此。是的,廊下下棋的几个人,是很难打入的一个圈子,那里是被四小姐认可的“自己人”,而他和葵则被划在了线外。倒没有格外的不信任和排斥,只是,也让他们觉得没有踏入的资格,有些自惭形秽。把提上来的水,倒入木桶时有一些倒出来,洒在了他身上,连着裤脚也湿了一些。他无所谓的提着木桶,又开始浇白色的地面,一勺一勺。 而纪伊藩主府的一处,气氛就没有这么安静和谐了。德川光贞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德川纲教跪坐在她对面,汗水已经殷湿了周围的地面。德川纲教只是低着头,也不敢偷看,她的性子从小就拘谨惯了,因为她是府里的长女,家老们对她的教育格外严格。母亲倒很少说什么,但就是如此,她才格外惧怕母亲,从心底如此。 母亲这次去江户轮值,竟是去了半年之久,按着规定,其实纪伊的藩主,去一个月也就足矣了。母亲今天突然回来,谁也没支会,她也竟是被喊来这里才知道的,她甚至还以为是谁的误传。她给母亲请了安,母亲却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当她把所有的事情问候了一遍,母亲都只用“嗯”答复时,她心里就没了底。 她究竟是哪里犯了错惹母亲不悦,想想好像做得不妥的地方有很多,自己欠缺的地方太多了。平日里还有母亲坐镇,这是母亲初次离开这么久,二妹四妹又先后出了问题。越想,她头上滴落的汗就越多。 德川光贞用扇子遮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扫了眼自己的大女儿和她脑门上的汗,在心里叹了口气。按着家里的规矩,孩子不能养在自己父亲身边,也不能由母亲亲自教养,这么着,就落在了家老手里。可是,看看,由着这帮假道学,竟把好好的孩子教得这么呆板无趣。纲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偏爱一些,还记得她刚生下来,小小软软的一捧,塞在她怀里,眼睛都没睁开却全然信赖的依赖着她。心硬如她,也软了心肠,这么些年,她自问也对她有了十足的耐心。可是,这个孩子在她面前,还是这么怯懦,自己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她却净是在心里翻腾那些错处了。 可是,她也确实辜负了自己对她的期望,德川光贞眼神一黯,把扇子拢在了手中。只是,现在再教,为时晚矣! “纲教,我此次回来,已经向将军辞去了藩主一职,由你继任。”德川光贞看着纲教猛然抬起头,惊慌的看着自己,鼓励道“这些年,一直是你打理藩内事务。你做的很好,相信你也能做个好藩主。” “母亲,我,我还缺些历练,还望母亲……” 德川光贞抬起手来,止住了她下面的话“我意已决,政直现在应该也已经把我的东西整理好了。”她扶着膝盖,有些吃力的起身“没什么事儿,就别来打扰我了。” “母亲,我做错了,请母亲责罚。”纲教膝行上前,想抱住光贞离去的身子,却终是没敢。 “纲教,从现在起你就是纪伊藩主了,好自为之吧。”自己无法再作为一个母亲看护她了,以后的路,只能她自己去走。不知道,是否每个成功人士,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多少都会有些遗憾,至少,她是如此。她推开拉门,见到鹤凝眉跪守在外。这倒是个好气魄又有心机的,可惜,他的身份,自己实难托付。 鹤见光贞也在打量他,赶紧行礼,这个德川光贞,他入府二十余年,竟是没有看透过。不知道母亲是否也是因此,才会终日难眠,最后还把自己嫁了过来。 “我就不指望你替纲教张罗侧室子嗣了,可是继子,你们却是要早些订下来的。”德川光贞只交代了这一句,颇有深意的看了鹤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鹤恭敬的伏地,等光贞后脚跟一消失在视野里,赶紧站起来,跨进了屋里。 “纲教,母亲大人说的可是真的?”鹤进了屋,就看到摊在地上的纲教,她很少如此失态,自己在外面明明没有听到屋里说什么,她何至于虚脱了一般。 “鹤,母亲,母亲不要我了。”纲教跪着,把头埋在了站着的鹤腰腹间,无措的揽紧了他的腰。鹤不知道,是否再坚强的人,和母亲分离时,都会这么无措。他矮下身子,将纲教圈在了怀里。“不怕,你还有我。” 纲教听了这话,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紧紧搂上了鹤的脖子。鹤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了上去。两个人的身影痴缠在一起,纲教急于通过肌肤上的接触缓解内心深处的恐惧。“抱我。”她在鹤耳畔,急切的说。鹤看看空旷的议事厅,叹了口气,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咱们回屋慢慢来吧,有的是时间。”他用脚蹭开拉门,外面的人赶忙低头跟上,生怕眼睛不小心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会和自己分家。 纲教和鹤痴缠在一起,像是连体的婴儿,无法分离。等她终于虚脱在地上时,鹤半支着身子,以手为梳,梳着她早已散开的头发。纲教闭着眼,像条离了水的鱼,只是大口吸着气,胸口一下一下的耸动着。鹤扯过被单,给她盖上,手却没有离开她的胸口,随意的抚弄着,享受着她脸红的样子。 贴近她,问“你可想好了,要谁做继子?” “本就没有什么选择,不是么?”纲教闭着眼,享受着狂欢过后的虚脱,也错过了鹤脸上的神情,鹤的手没停,抚弄着她的身体,道“噢,那你说说,是谁。” “自然是二妹,赖职。”纲教被他撩拨的又有些酥麻,但身上实在乏力,只能咬牙忍着,不哼出声。 鹤一下压在她身上,手臂穿过她的腰肢,下|身贴紧她,磨蹭着问“为什么不是赖方?论年龄和品性,不都应该是她么?” “嗯~”纲教哼了出声,身子软成了一滩水,她攀上鹤健硕的腰肢背脊,让两个人之间再无任何缝隙“赖方不行,她出身不行。” 鹤低下头,更加撩拨着身下的人,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情|欲,纲教颤着身子,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才问“赖方到底是什么出身?”纲教忽然睁开眼睛,撞入鹤清冷的眼睛里,她的身子一抖,竟有些冷。鹤吻了上去,如此时刻,她还是防着他,留了一手。原来自己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被这个家接纳过,就因为他是将军的儿子。一个挺身,他彻底的进入,发泄般的冲撞起来,纲教觉得自己碎成了无数片,凌乱的漂浮在了半空中。 第54章 蜜糖和毒药 “请鹤君服药。”田恭敬的跪坐在鹤的塌旁,把温度适中的药奉上。 “嗯”鹤由着阿布扶起来,歪靠在他身上,任田一匙一匙的把药喂进了嘴里。 “鹤,你可好些了?”纲教担忧的声音由远而近,呼啦一下,拉门被推开了。鹤的药也刚好服完,阿布替他擦擦嘴。纲教像是没料到田也在,稍微有些尴尬。田倒是恭敬行礼“鹤君今日没再发烧了,医生说退了热这病也就去了大半了。” 纲教点点头,道“辛苦你啦,我现在无事,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边说熟谙的从袖笼里掏出一团彩纸包着的东西,展开彩纸,用拇指和食指拈了颗糖,放进了鹤的嘴里。鹤横了纲教一眼,惹得她一阵酥麻,恨不得把人化在口中。鹤含着糖,等甜味冲淡了药的苦涩,对田淡淡道“既然藩主交代了,那你就退下吧。” “是,那我明天一早再来。”田叩首,膝行退了出去。阿布也有眼色的紧随其后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替他们拉好了门。 纲教自己除了外衣,靠在木枕上,把鹤拉近身边,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确实不像之前那么烫手,这才放了心。“这海边的春深,你又不是不知,可不敢再贪凉了。”想想鹤这次病得凶险,她心里一阵后怕。鹤也点点头,他哪里能想到,不过是饮了些甜酒,吹了吹风,居然就伤风了。昏昏迷迷的竟是三天高烧不退,吓坏了纲教。鹤身上无力,也就歪靠在纲教身上。 “今天可都顺利?” “嗯,藩内的事情都是做惯了的,也无甚特别的。”纲教想想今天接到的将军御赐文书,对鹤说“文书下得倒快,母亲这才回来几日?文书竟就到了,二妹承嗣的事也弄好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想必母亲早就和将军商量好了,文书应是紧跟其后而来。” 纲教想想也是,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二妹虽然名义上是咱们的继子,你又何必真的让田执晚辈礼,在你榻前侍疾?” “这哪是我吩咐的?我前些天都烧糊涂了,我还不耐烦他在我跟前晃呢。”鹤横了纲教一眼,推搡了她一把。纲教也是糊涂了,马上认错,哪里肯让他推开。“是我糊涂了,只是田是个心事重的,这次认了二妹为继嗣,他们俩突然矮了咱们一头,怕是心有不快,你再慢待他,倒是不美了。” “哼,哪个求着他们了?明明是他们占了便宜,说不定心里怎么美呢!我还不耐烦看见他们呢!腻腻歪歪的嘴脸,看着就烦。”鹤硬了声音,带出了十分的不悦,依着他,才不收赖职为嗣子呢,简直是后患无穷!只是这些,他对纲教说了,纲教只是说他多疑,倒好像他挑拨她们姐妹关系似的。他倒要看看,以后纲教要怎么应对赖职日益增长的欲望。想到这儿,他哼了一声道“你若真觉得赖职是个安分的,又何必瞒了她将军的密信?” 纲教自然也知道赖职的欲望是沟壑难填,给她个天,她也敢张口吞下去,不顾自己是否真有这个本事。她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道“这个你说了就算,又何必去商量她,与她有什么相干?” “怎么没相干?她现在是你嗣子,你若是当了将军,她就是世子!说不定就是下任将军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纲教更是拥紧了鹤,软声相求“哎呦,咱们不是说好了,不接这个烂摊子?我这回信都写好封好了,就等发出去了。你又何必横生枝节?” “怎么又成了我横生枝节?怕是藩主大人放着那大奥后宫三千美男,心里挠得慌吧?可别因为我,勉强说放弃,实则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我呢!”鹤用力挣开纲教,怒目相视。 纲教恋他盛怒中更加耀眼的容颜,软声求着“哎呦,别说三千美男,三万也抵不过我家鹤君一分容颜,贪来何用?”鹤见她如此伏低做小的讨好,也知道见好就收,本来就是敲打她的,也无怒意,不过是叫她小心她那二妹罢了。 如此,他就顺着梯子下了台,反搂住纲教,半嗔半怒道“哼,别说的好像你牺牲多大似的,即便你当了将军,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那后宫三千美男,也是我让他们生他们就生,我让他们死他们就死。”纲教见他双眼生波,受用得很,忙道“是,是是,鹤君说的是。”两个人自是一番腻歪不提。 拉门外,田的拳头却是快捏碎了,见里面的说话声小了,他也无心多留,仔细的看了看周围,确实无人注意到他的去而复返,离了此处。也多亏鹤君多疑好猜忌,又是个妒忌的,一般纲教来了,服侍的人都得退下,这才让他有空子可钻。本来,他倒真不是有心偷听,只是折返回来问问明天可需要再传医生来改改药。这些日子,他们两口子确实欢喜坏了,也就索性做戏做全套,在鹤床前尽尽“孝道”,反正重活累活也轮不到他。哪知道,竟听到了这惊天的秘密。 “什么?将军!”果然,赖职的反应和田预料的并无二致。赖职捧着受伤的胳膊,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这,这天大的好处,竟就这么砸在她头上了!可是“大姐为何不同意?她莫不是傻的?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田垂下眼帘,想了想纲教和鹤一直以来目中无人的亲昵,心生怨恨。“可能是鹤君不喜大奥之故吧。” 赖职顿住脚步,拍拍头,是啊,她怎么就忘了,鹤君是个善妒的。一想那传说中的大奥三千美男,她的腿都要软了,恨不得立马飞过去。“这,这可真是!唉!”她颓然的瘫在地上,一拳恨恨的锤下,却扯动了左边的伤口,呲牙咧嘴的直j□j。田见她如此,赶紧上前小意温存的慰问,体贴道“是啊,都怪鹤君善妒,若不是他,不就成了么?您现在已经是将军世子了。”田的话,像把利刃j□j了赖职的心里。是啊,将军世子,都怪鹤,如果不是他,等等,若是没有鹤呢?赖职的眼里,闪过一道光亮。田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再多言。 赖职回头看看田,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后院里面他的手段,自己可是见过的。她笑着拥住田,笑道“这些日子劳你在鹤君跟前侍疾了。” “夫妻同体,你的体面就是我的体面,你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自来都是妇荣夫贵!”田也拥紧赖职,小心不碰触到她的伤口。是啊,他的话让赖职茅塞顿开,田本身就和自己是利益共同体,哪个会像鹤那么傻,只是为了几个男人,就把将军的位子推了出去。“若是我当了将军,你就是御台所,什么大奥,还不是你手拿把攥的玩意儿。还像现在这样,我与你体面,你就是第一人,谁也越不过你去!” 田心里暗恨,这还没当上将军呢,就想到那三千美男了,到时候真当上了,还不得累死在大奥!只是,这些还不是现在心烦的,她说的也对,大奥和现在的后院又有什么分别,还不是得给他几分面子。御台所!男子第一人,第一尊贵,做梦都会笑,那种荣耀和权力的滋味,直咬他的心。夫妻二人,心里都在各自盘算着,面上神色各异。 田咬咬牙,笑着说“当为将军服其劳,只是望日后,将军多多怜惜。” “将军”这个称谓,让赖职哈哈的笑了出来“你若助我成事,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自此你就是大奥第一人,谁也越不过你去。” “当真?” “自然当真!” “可敢击掌为盟?” “有何不可?”两个人阴测测一笑,各自挽袖,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天守阁里,赖方也和有马、阿圆窝在一处议事。纲教当上了藩主,赖职当上了嗣子,她的紧闭倒是解了,可这以后的日子嘛…… 同他们一样夜不能寐的,还大有人在。德川光贞就着夜色,呆立在院中。 “主子还是披上衣服吧,虽说入夏了,可这山里的风硬。”加纳政直拎着衣服,要为她披上,被她挡住。“我还没老得不中用呢!” 深知主子的倔强,也知她近来心烦,只得收手。光贞恨恨灌了几口酒,只觉得心中的火烧的更旺了。“想我步步为营至今,却败在了自己的孩子手里,真是冤孽!” “主子何必忧心,或许没有您想的这么糟。”加纳政直只能开解道,但以她之见,藩主府内也已经是风云暗涌了,出事,是迟早的。 光贞抽空扫了她一眼,讥笑道“你自己都不信,何必来安慰我。” “也许,二小姐他们不会知道将军的密令。” “什么密令,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秘密!就退一万步说,赖职她不知道将军属意纲教当将军嗣子的事儿。她和纲教相差不过两岁,又有什么耐心,等到纲教传位给她!我这么多年,压着赖职是为了什么!让纲教主持藩内事务又是为了什么?白费了这许多心思!不选赖方,可以说她顾虑赖方出身,那还有旁支子弟呢!就没一个中意的?这么大的事,她就不能多想想,又能费她多少工夫?!”光贞越说越气,咕咚咕咚又灌下去许多。加纳政直伸手想拦,最终却垂下了手。唉,主子英明一世,要强一世,什么都自认不落人后。临老了,却不得安心。 “既然如此,主子何必不点拨大小姐几句。她自小就听您教诲,您” “我能跟她一辈子么?这是我还活着,我要是明儿就死了呢?” “主子又何必说气话。”加纳政直看着主子如此,也觉得揪心。 “她倒不错,有几分像我,又有几分像她父亲。可是,可惜了,年纪太小。”德川光贞酒劲上来,坐在了冰凉的石头上。她一直不齿那些临老临老,还舍不得死的人,舍不得让出位置的人。可是,她现在也后悔了,如果再给她些时间,再一些时间,十年不行,哪怕五年,她也敢扶赖方上位,或者扫平不安定因素。可是,她哪里又有这许多时间?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最近只觉越来越力不从心,可悲的是,竟是每一个人值得托付。 加纳政直垂了头,只当没听到也没听懂。德川光贞笑着说“我母亲和你母亲倒是有眼光有魄力的,可惜,我还是拘泥了,又挡不住那人求我。”光贞的目光放远,像是陷入了回忆,周身的气氛都跟着温和了几分。“可他也不想想,躲又能躲到哪儿去,这石头不动,就不被巨浪拍打了?”她半是责怪,半是心疼的说“终是我误了他,那样的一个人,却被我桎梏住了。” 加纳政直跪到了地上,言至她的母亲,自然就是想起了那人。那人是主子的死穴,谁都不能碰触,她一路看过来,也说不清主子对那人,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可是,她倒是知道,谁要是敢碰那人,敢碰那根刺,她就把谁连根拔了!自家效忠三代,也差点儿折在这事儿上。论眼光和琢磨人的功夫,她是和自己母亲没法比的,只恨母亲不能再长寿些,指点指点自己。阿圆倒是生来就有她外祖母的影子,只是不知道以后,是福是祸。 第55章 死神来了 “主子,大小姐快不行了。二小姐即将出任藩主,还望小心。”阿圆找到在天守阁二层看书的赖方,跪地行礼道。 嘭的一声,赖方这么爱惜书的人,也将书掉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这才几日?”赖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纲教虽然解除了她的禁闭,但她仍然在天守阁里蛰伏。赖职当了继子,风头正健,她可没那么憨直去撞枪口。而且,不知道是否是她的威胁奏效了,赖职虽然嚣张,终究没再找她麻烦。她把自家院子看好了,日子倒也平顺。 可是,不用出天守阁,她也知道,自月前鹤君因感冒去世后,即使是炎炎夏日,这府里也透着股压抑的冰凉感。鹤君自那次染了风寒后,一病不起,府里甚至传出鹤君是死于赤面疱疮。也不怪下面的人猜疑,什么病来的这么迅猛,能这么轻易就要了人的命。纲教和鹤的感情究竟如何,虽然大家有目共睹,但都各有猜疑。鹤君死了,这种怀疑倒没有了,因为,鹤君意外身故后,纲教也倒下了。这一倒下,就没再起来。赖方这才知道,一个人,伤心到了一定份儿上,居然真的会死。 将军得知鹤的消息后,也是沉痛异常,这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一丝血脉了。女儿德松死时,她也伤心,但那时候她毕竟年轻,还有再生的希望。她现在上了年纪,生是不可能了,所以她才寄望于纲教继任将军之位。这其中,纲教身为御三家是一个原因;她是德川光贞的女儿是个原因;而她是鹤君的妻子又是一个原因。如果真的把这三条放在称上过一下,最后一条,应该是最重的。她和鹤合不合,那都是割不断的血脉。不然,她也不会在自己声名狼藉时,又在鹤名字定下来后,推行什么“鹤字法令”,禁止民间用“鹤”字,穿鹤纹的衣服。 纲教和纲吉这两个德川家的女子,此时共同经历了最沉重的哀痛。将军纲吉本就不好的身体,无疑在此事后雪上加霜。纲教接了将军的特令,御封鹤君为明信院,还赐下一座寺庙,特意为鹤修建,安放他的遗骸。中规中矩了一辈子的纲教,接到旨意后,谢了将军的赐封,却回绝了在寺庙里安放鹤君遗骸的旨意。她表示纪伊藩愿意出资修建寺庙,让鹤君承受世人香火,只是遗骸,却是要安置在长保寺的。因为,那里才是纪伊德川家安置的地方,她死后,是要和鹤葬在一起的。她不忍心,让鹤死后独自在一处。因为,鹤生前就最怕孤独。不管他嚣张也好,特立独行目中无人也好,却是个怕寂寞的。将军接到回信后,什么也没有说,一是病重,二是默许了。她把鹤嫁给了纲教,倒也不亏。得妻深情如此,也不妄此生了。 因鹤君的死,引来的各方关注沸沸扬扬的刚要沉淀下来,大家也都等着纲教从沉痛中爬起来。可是,她倒下了,就真的没有再起来,竟然是眼见着就不行了。无病无痛,却比赤面疱疮来的都快。 阿圆和赖方说的这天晚上,纲教也不行了。纪伊藩主府内,哭声连天。赖方抱臂静立在院子当中,心想,大姐不管如何对她,在众人心目中,是个好主子。 “主子,您还是去老藩主的隐居处拜会拜会吧。”阿圆的脸上,难得的没了笑容。 赖方摇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阿圆见她执拗,气得跺脚“主子,这才几日,就死了两个人,你真当都是巧合?现在老藩主隐居了,主事的大小姐又去了,又有谁还亚服的了她?”她不用说,赖方也知道阿圆指的是二姐赖职。 “何至于此?不过一个藩主之位。”赖方还是不相信,赖职对她狠毒,却是和纲教一起长起来的。只要看纲教对她二人的区别对待就知道了,那么公正的一个人,在赖职和自己的事情上,早偏得没了边。 阿圆气笑了,主子不看重藩主之位,却自有人看得重,而且“藩主之位也许不至于让她如此着急,可是如果再加一个将军之位呢?” “将军?”赖方怔忪了一会儿,居然有此事?不过,纲吉无女,儿子又只得鹤一个,落到纲教身上,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将军如果属意大姐,那也是因为大姐夫,跟她有何相干?现在大姐夫死了,轮不轮得到大姐都说不定了,更何况大姐死了?” 阿圆又是一愣,这主子有时看着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有时候又通透得吓人。“您倒是分得清,可是,有些人身在其中,倒不一定有您这份淡定,也不一定能看得清啦。”毕竟是那么大的一个诱惑,如果有一分机会,也是有许多人会抢破头去争的。而且,阿圆没说的是,鹤君也许是二小姐动的手,大小姐的死倒不一定是她希望看到的。只是,有些时候,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充满了不确定的因素,还有说不尽的连锁反应。 纲教的死讯,也迅速的传了出去。德川光贞接到信息时,一口血喷了出来。她任惊慌的加纳政直搀扶着,歪倒在地上,惨笑道“我还道自己这辈子经历了这么多,老了老了,没什么能再撼动我,却没想到,到头来,也经不住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剧痛。” “主子,您还要保重身体。”加纳政直知道多说无益,想了想,觉得后续问题还是很重要,顾不得主子的身体,硬下心问道“您要不要回去坐镇?还有这藩主之位。”后续的诸多问题,她想想都觉得沉重。 光贞摇摇头,喘了会儿气,道“都已如此了,还能如何?原因现在再去追查又有什么意思?既然不能追究,后续问题只能按照规矩来,该怎样就怎样吧。”她闭上眼,压下又一阵翻涌起来的血气。她即使再强,对待子女亲情还是难免情怯。可是,赖职先有暗杀赖方之前,这鹤和纲教的死讯又在将军有传位旨意之后。想着,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主子!”加纳政直见光贞晕了过去,惊恐的喊道。 赖职在府内捻转反侧,没等来关于藩主之位的旨意,却先等到了母亲病重的消息。她惊慌的要起身,却被田拦了下来“想来母亲大人也是听闻大小姐的消息才倒了下来,现在,倒不如等等看再说。现在去……怕有变数。”赖职被田一说,搓着手定了下来。“对,对。还有变数,等这藩主之位订下来!”她阴测测的看向天守阁的方向,倒是要把母亲病重的消息瞒下。“来人,去把天守阁给我围了,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能进出。” 田眼神一黯,因为赖职的心狠手辣,也有些兔死狐悲之伤。再想想天守阁里还有那一位,倒一时有些拎不清,赖职连自己的手足都下得去手,对自己的承诺又是否会兑现。“倒是怕母亲万一好了,知道此事,会有不妥。” “母亲如果好了,我两罪并罚又能如何?已经没了大姐,母亲这个年纪又怎会忍心伤我性命?如果母亲好不了,更无所谓了。”赖职的心已经扭曲,疯狂了。田见她如此,胆寒的退了下去,是否后悔助她破了这道德的底线,此时,只有他自己知道。 赖方的天守阁被围了,众人难免心惊。有马道“主子,属下拼命也要将您护送出去。”赖方看了看天守阁里的人,如果只是她和有马,自是没有问题。可是,还有阿圆,还有於须磨,还有镜和葵。他们还有家人,自己走了,又能如何?天下之大,要一直躲躲藏藏么?一阵劲风,吹起了赖方额前的碎发,阿圆心惊的看到了主子脸上的沉郁还有杀气。 赖方心里苦笑道,只当能独善其身,却不知自己现在已是逆水行舟,落入了不进则退的境地。不,甚至更不如,这简直是你死我活。没想到,有一日,她的存继要以别人的死亡为代价。她紧紧的抱着臂膀,觉得这盛夏的午后,竟如此的冰冷透骨。 “主子,现在万万不要心软,主子活,咱们才能活,主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又有什么活下去的资本。”阿圆噗通跪在了地上,知道赖方是个心里通透的,只是放不下许多在她们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是,这都到了悬崖边上了,是死是活,在此一举,可不能再心软了。有马看着阿圆,此时才知道主子为何如此宠信她,这是个聪明人。於须磨也跪了下来,笑笑说“幸得小姐相救,如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能独活。” 有马也看出了问题的关键,主子心里有太多的顾虑和不舍,她们竟也能成为牵绊主子的因素。她激动的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镜和葵见众人如此,也顾不得心慌,跪了下来。 赖方等牙齿打颤的劲儿过去了,才咬着牙说“镜和葵,你们俩可想清楚了,如果也认定了跟着我,事后,你们可走可留。只是现在,却什么信儿都不许往外传的!如果被我发现有此意图,宁错杀,不放过!”这些人的命,她既然背负了,那就要保住。镜和葵赶紧低头称诺。赖方懒得去分辨他们的忠诚度,只是吩咐道“我要出去几天,天守阁被围死了,正好,你们就当我还在这儿吧。三日必回!如果我回不来,你们就另找生路去吧,我也不怪你们。” 众人一愣,阿圆惊喜的看向主子,她终于开窍了知道要去找老藩主庇护了。赖方见她喜悦,就知道她想偏了,她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母亲也出了意外,赖职哪里敢这么大胆围了天守阁。想来母亲现在情况不明,母亲存亡也决定了自己的生死吧。 “能忍则忍,但如果有人胆敢强行入内,或者伤人,杀无赦!”赖方回屋拿了太刀,又别了肋差,脱了木屐,找了双草鞋穿上,还用绳子绑紧。阿圆见她如此,很是疑惑“主子准备从何处突围?”有马也准备送她一程,赖方却摇摇头“给我找捆绳子来,既然决定秘密离开,何必弄得人尽皆知。”她指了指墙外,众人都惊得睁圆了眼睛,那里,是断壁!下面是悬崖和海,海里j□j出来的礁岩,看着就让人心惊。 “你!”於须磨顾不得许多,上前握住了赖方的胳膊。赖方点点头道“放心,我有把握。”她前世就擅长攀岩和野外生存,只是放在之前,她可能没有信心从这岩壁翻下去,只是她现在有惊人的体力和臂力,自是信心十足。临走,她看着於须磨担忧的神情,道“等我回来。” 赖方一走,将军的旨意也紧跟着到达了,天守阁里的人自是不知,不然更揪心了。赖职捧着旨意,掩饰不住的笑了,来传旨的人也见惯了这些贵族的阴私,只求领了封赏活着回去,其他的,于他何干?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包袱,来人满意的笑了,临走,还奉赠了一条额外信息。将军已经过继了她的外甥女为嗣子,改名德川家宣。来人走后,赖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后放声大笑。她算计来的,竟只是一个藩主之位! “来人!备马!”无人敢阻挡她,她飞身上马,朝母亲隐居之地飞驰而去。而等她跑到了地方,迎接她的,是母亲已经冷硬了的尸体。 第56章 赖方的父亲 “母亲!”赖职风尘仆仆的跪倒在地,心里第一次泛了凉,她抖着手,掀开了盖在母亲脸上的白帕子。母亲的样貌栩栩如生,甚至嘴角还带了一丝笑,走的很是平静满足。赖职却吓得向后退了几步,狼狈的翻在了地上。 “母亲,你起来,我当上藩主了,你不是说我不行么?可是我现在是纪伊藩主了!”赖职又爬回光贞遗体身边,上前摇晃着母亲已经僵直的手臂。“母亲,你为什么不等我来?” “等你来了,母亲就不会走得这么安详了。见了你,还不被你活活气死。”赖职来的时候着急,竟在赖方出声后,才发现屋里原来还有人。赖方跪坐在母亲塌旁,加纳政直也跪在角落里,她的狼狈像,被两人看尽了。 “你,你为何会在此?!”赖职指着赖方,活像见鬼了一样。赖方懒得理她,轻轻捡起帕子,又替母亲重新盖上。“是不是你!你!你竟敢!”赖职现在后悔自己只身前来了,只是,她明明封死了天守阁,赖方又是如何出来的呢?难道她会飞?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从尾椎顺着后背爬上了她的后脑,冰冰凉。对赖方,她有种深植心底的恐惧。 赖方心里叹气,这真是自己是屎看谁都像屎。“我没龌龊到你那个地步,我只是来看看母亲,顺便陪母亲最后一程的。”赖职衡量了一下局势,认为应该先稳住赖方,再从长计议。“赖方,母亲走了,从此以后,咱们俩就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人了。”赖方连一个敷衍的笑都懒得给她,这个人,也太不尊重别人的智商了吧。她如果还信她,就是个傻子!还是个不要命的傻子。 赖职也知自己和赖方的仇已经结下,自己是定然不会放过赖方的,赖方也是。“你,你不能在母亲面前杀我!不,你不能杀我,弑母杀姐,你,你枉为人!”赖方皱了眉,为赖职的无赖,也为她话里的含义。赖职见她陷入深思,诡异的笑起来,她料赖方是个心软的,像是抓住了她的软肋,踉踉跄跄的起身,就要往外走。 赖方见她起身,手早就摸向了肋差,还没等跃身起来,却见赖职止步于门前。正疑惑间,赖职直直倒了下来,摔倒在地的同时,脖子上也显出了一道几乎没入脖子一半的整齐伤口,动脉破裂,血喷泉一样涌了出来。而门口站着的人也显了出来,正是赖方去而复返的父亲。加纳政直在角落看着赖职喷涌的鲜血,闭上了眼。赖方震惊的看着那个还穿着僧衣的儒雅男子,像刚念完经一样淡定从容。赖职圆睁着眼睛,因为气管被切断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惊恐的看着自己的血喷涌着,四肢抽搐了很久,才慢慢伸直。至死,眼睛都是圆睁的。 赖方的父亲把没有染血的太刀插回刀鞘,平静的踩着血走到赖职身边。一室的鲜血,实在避无可避。他用手掌抚着她的脸,让赖职闭上了圆睁的眼睛。他念了句佛,让闻者无比诧异,好像这人的死和他全无关系一般。赖方的父亲把手里的太刀递回给赖方,正是鹤所赠的那把。赖方接过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她父亲,淡淡的说 “是把好刀。”说完,竟起身要走。 “静圆院大人!”加纳政直跪行至赖方的父亲面前,深深磕头。那人摆摆手,淡淡道“这算替她了了心愿,清了门户,也为我儿扫了路,不必多言。” “还请您再陪陪主子。”加纳政直永远不会忘了主子临终看到静圆院大人时的笑容,一如一个花季的少女般甜蜜,甚至有些见到心上人的羞涩。主子竟就这么安心的去了,只因他一句“一切有我。”那是怎样的信任和相知?竟被主子埋得这么深,连她都被骗了过去。 静圆院看了看加纳政直,道“我以后有的是时间陪她。” “父亲!”赖方也上前一步,对于父亲,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冒着被拆穿身份的危险,她也忍不住想问。 “无需多说,这事你和你母亲谁做也不合适,只有我来。”他看着赖方的眼神很平静,就像一个真的方外之人,放下了亲情和一切,看破了红尘。但如果真的如此,他不该来见母亲最后一面,也不该应下母亲,更不该出手杀人。 他看了看赖方有些错乱的眼神,道“就当我不曾来过,不要对人提起,更不要来见我。自此,就当没我这个人吧。”他的话,竟是断了和赖方的关系。赖方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和记忆,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片钝疼,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他。父亲和母亲之间的事情,他们不说,谁也无法再还原出原貌。可能,他们说出来的,也已经变了模样。赖方只知道,他给了这身体生命,护她长大,甚至舍了道义,替她清了前途。 赖方跪在血泊中,深深磕了三个头。这一身的血,就算不是她亲手所为,也沾染了她一身,无论如何都洗不掉的。这世间,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竟在短短的日子里,接二连三的走了。刚刚是死别,现在是生离。谁人能真的不痛? 静圆院迅速扭过头,不让眼角的泪滑落,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而赖方后来,真的是直到父亲死去,也再没见过他一面,中间也曾试图相见,终是被他拒绝。而静圆院也静静的守在长保寺中,看顾着纪伊德川家的灵寝,独自活了很长很长的年月。 赖方经此,回忆起父亲,总是一片血红,那红映得她记不清父亲的面容。父亲在她心里是模糊的,一次是送别,一次是生离。有什么人,还活着,却已经死去?她的父亲,就是如此。 赖方三日如约回到天守阁,众人欣喜一片,没有人问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问她做了什么。好像她这三天不曾离开过一样平静,直到几天后,传来了老藩主已经过世,赖职连夜赶去后,因过于悲痛辞世的消息。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围着天守阁的人早已撤去,甚至还有很多赖职的亲信自裁,以求赖方厚待他们的亲眷。自裁是武士的尊严,一般人也要因他们的死而打住,不得深究。赖方淡淡的听着消息,众人神色各异,阿圆最是落落大方,恭敬行了大礼,抬起头来,满脸的笑意“恭贺主子,即将出任藩主!” 不几日,将军的任命也到达了。让赖方继任纪伊藩主之位,将军纲吉还赐她偏讳“德川吉宗”从自己的名字“纲吉”里取了一个“吉”字,足见对她的喜爱和支持。 自此,赖方,不,已经改称吉宗了,正式成为和歌山第五代藩主,五十五万五千石,从三位左近卫权中将。赖方作为松平赖方的时代,至此,也就已经结束了。 德川吉宗的时代,正式拉开了厚重的帷幕。有些事看来轻易,甚至偶然,但其中又蕴含着许多人生哲理和必然。只是,德川吉宗出任藩主,是在家里短短时间内死了许多人之后。所以,她的凶名,已然传了出去。 第57章 藩主那些事儿 德川吉宗出任藩主已经一个月时间了,纪伊的天气也开始炎热了起来。她命人把议事厅所有的拉门窗户都打开,希望空气流通能带走热气,但是吹进来的空气还是热的。海边的湿度太大,感觉像在蒸桑拿,出汗了就别想止住,身上黏腻腻的。吉宗白色细棉布的短上衣后背被汗殷湿了一片,矮几下宽松的小仓布裙裤早就被撩了起来,两腿尽量不接触的伸展着。她扯扯领子,想把肌肤尽量多的露出来,看看外面洒扫院子的粗使婢女敞着怀几乎露出了大半胸膛,下着基本挽成了短裤的形式,心生羡慕。看看桌上堆积成山的文书,吉宗觉得心里更烦躁了。 “藩主。”於须磨跪在议事厅外轻声喊她,议事厅几乎毫无遮拦,她点点头示意他进来。於须磨用托盘捧着一些东西,膝行而至,葵和镜也捧着东西跟了进来。吉宗皱皱眉,她继任后,仆役删减了很多,镜和葵跟去服侍於须磨了。对了,她现在已经不住在天守阁了,她住了藩主府当中最大的院落。如果依她的意思,她还是希望继续住在天守阁的,那里清净。可是,在那里接见藩士,调配人手都很不方便。建筑是有其自身的功用性的,天守阁说白了就是个瞭望塔,兼具碉楼的防守功能,本来就不是建筑的中心,往来自然不方便。 说起来,她接任藩主,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真不知道为什么赖职为此竟然不择手段。怎么说,短时间里,府里死了那么多人,还都很有身份,殡仪就花费巨大。更别提鹤的那座寺庙,府里的现银竟已去了七成,想想她就头大。处处都要钱,可田间却还没有出产,税没收上来。纲教在鹤死后,一直也没精神没心思打理藩内事务,好在现在都是继任制,属下也忠心,藩士们都有把事情打理的差不多。吉宗接任后,大家不管外界传闻如何,接受度还算好。对,只要是德川光贞的女儿,就行。吉宗短时间不能开源只能节流,经阿圆统计后,砍掉了不必要的人,尽量节减了藩主的供应和开支,反正她也是个不喜欢繁琐的人。实行时间尚短,还看不出什么效果。 忽然,温温的帕子擦去了她额头的汗,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原来,温水擦洗竟是比冷水清凉。吉宗醒过神来,伸手接过了於须磨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脸和脖子。於须磨取回帕子,在葵端过来的盆里投了一把,又递给她。於须磨现在也有独立的院落了,他也算纪伊府里男性第一人了,二姐赖职的正室田领了元光院的封号,就去长保寺落发了。只是,吉宗接手藩主手,百废待兴,事事都要从头开始,规矩也多了起来,两个人竟是难得见上一面。於须磨常常想,两个人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近,借着同去江户的机会亲昵了些,现在却又回到了原点。 看着吉宗真是热坏了,竟不避嫌的掀开领子把帕子伸进去擦了擦前胸,於须磨接过帕子,抿了下唇。镜和葵更是趴得很低,头都不敢抬,眼睛不敢乱飘。吉宗再接过帕子,从后脖领伸进去擦了擦后背,才真的觉得清爽多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可是於须磨的羞涩也有些夸张了吧,她这身体才刚刚满十五岁吧? “喝点儿解暑的汤吧。”於须磨见她擦完了,把帕子放进盆里,自有人收走。接过葵递上来的木碗,递到了吉宗唇边。吉宗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的就着他的手饮了下去,酸酸甜甜的,好像有果子的清香又有草木的清新,酸甜度都适中。於须磨见她喜欢喝,心里很高兴。轻轻行了礼,就要退下去,他也看到了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卷宗,趁着白天多处理些,晚上凉快的时候才好休息。 “你不用再来了。”吉宗喊住要走的於须磨,叮嘱道,见他变了脸色,又解释道“这天太热了。”看了看於须磨单薄的白底蓝条的浴衣,她还是有些担心。自己是身体格外好,也快熬不住这样的天气了,今年的天气也过于闷热了些!她好歹也在此地过了两个夏天了,之前并没觉得热的让人受不了。 於须磨的脸色转好,微微低头,轻轻点了点。吉宗闪了下神,想,这里人真的很懂如何将含蓄的美运用到极致,刚刚那个瞬间,她觉得於须磨看起来异常清秀俊美。晃了晃脑袋,她一定是热晕了,脑子缺氧所致。 於须磨回了自己的院落,独自擦洗了一下身子,这一来一回,他即使走得再慢,也出透了汗。他是个喜欢洁净的人,镜和葵服侍他已经有一段时间,自然知道,替他备下了新的浴衣,浅绿的底色上浮着深绿色的叶子。於须磨换上衣服,命两人退下,独自坐在树下纳凉,看着阳光都无法穿透的厚密树叶,终于觉得心里清凉了些。 镜和葵自然也出了汗,只是不知於须磨何时召唤他们,只是就着水盆粗粗擦洗了一把。葵掀开领口,把衣服敞开直腰际,露出了雪白的胸膛,纤细的腰身都隐约可见。他用手为扇,轻轻扇了扇,端起井水,就要饮下,被镜拦了下来。 “别贪凉,这夏天的井水太寒,刚出过汗,小心激着。”镜比葵年长,两个人又在同一处,自己自然要多照顾他些。他把凉茶倒了一碗给葵,后者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看得镜都觉得爽快,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喝了下去。唉,这才是舒服。 “这藩主府肯定是被诅咒了,这里的男主人一个比一个小心眼儿爱吃醋。”葵透过窗户,远远看了眼树下的於须磨,有些微的吃醋,不愿意承认他的外貌仪态都比自己强。“一起过了这些日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藩主哪里碰过他?哼,拿乔什么。” 镜把食指挡在唇前,示意他消声“你疯了,这话也是你说得的?藩主年纪还小,自然在这些事情上不开窍,你可不敢乱说,被人拿住了错处谁也救不了你。” 葵不以为意的撅撅嘴,仗着年纪小,藩主和於须磨少爷也都是松泛的人,还有些肆意“镜,你家世、外貌、修养都不比那人差,又正是年纪,当初鹤君将咱们送给四小姐,不,藩主,也是含了这个意思。哪知道,那人竟是装憨,真拿咱们当下人使唤了。”葵和镜的家世没得比,但也是藩士之子,不过是想谋个好出路才入府当差。 “小小年纪,毛还没长全呢,就思春了?”镜好笑的看着葵,取消他道“这大热天的,你也不嫌燥,小心上火。”葵毕竟年纪小,在这些事上也不执著,扭头就望了,笑闹一阵,又去寻别的凉快地儿了。镜敛了笑意,看看那棵於须磨倚靠的老树,遮天的碧绿,轻轻叹了口气。自己也已经二十岁了,这个年纪,还没嫁人,放在外面,是要被耻笑的。可是,既然入府了,又被送到了藩主身边,他的命运,就不是自己能说的算了。 德川吉宗哪里知道府里男人的心思,她现在快被财政赤字折磨疯了,以至于,她得知将军给她赐婚时,想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娶正室,又得花不少钱吧,可钱从哪儿来啊!这个念头,甚至排在了她自己要娶一个陌生男人之前。 第58章 风雨欲来 夜已深,风没有歇,但天气依旧闷热。吉宗窝在天守阁的二层,翻动着手里的卷宗。这里,倒成了她的书房,如果晚上有急事要禀报藩主,九成能在此找到她。吉宗看看手里的书,困顿更重,却碍于天气闷热异常,怎么也睡不着。 这是母亲临终留给她的唯一物件,纪伊藩德川家也是素有家学的,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收到的母亲的馈赠,是一套明律。看着加工过的防水牛皮纸上“永乐大典”四个字,吉宗总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这部刑法大典,即使在天朝,也没怎么流传起来,她却在一个颠倒错乱不知所谓的时空里看到了。繁体字,中文,不要怀疑。看着明显被人翻阅过无数次,已经很旧的书,吉宗撑着额头,重重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扶过书上别人用小字仔细写的心得和思虑,字虽小却极有风骨,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一群飞鸟打断了她的深思,半夜惊鸟,实属反常。 “去看看。”她对着空气吩咐道。 “是!”有人应声而去。 吉宗穿着轻薄的灰色浴衣,站了起来,捏捏眉心,扶着窗棂向外望去。漆黑的夜,树影摇动,无数的鸟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夜空中扑腾着,有的鸟甚至连连哀鸣。这样的深夜,听着这样的声音,总有些不详的感觉。吉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的想把窗户关上,却被海面的情况吸引过去。晚上的海其实并不平静,吉宗住在天守阁最喜欢的就是凭栏望去,悬崖下的海尽收眼底。海每个时刻看起来都不同,就像世界上不会有同样的指纹,海也没有相同的时刻,看起来相似那是没有投入的看。今天的海格外汹涌,浪花在夜色中是银白色的,从浪花和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听,海底就像有只怪兽一般,被镇压了数千年,正要反噬大陆。 这个假设让吉宗不寒而栗,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是她毕竟是穿越了时空的人。海浪撞击的凶猛,鸟还在一群群从和歌山上起飞,树影更猛烈的摇晃着,不用人回禀,吉宗也料定不会是什么人为的原因。 “阿圆!阿圆!”吉宗赤脚跑到楼梯口,冲着下面大声喊道。阿圆现在不用再避讳什么,也不用励志,所以就叫回了加纳久通这个名字,只是吉宗叫惯了。 “主子!”阿圆上了二层,洁白的额头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吉宗摇摇头,这人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的,真是缺乏锻炼。再加上今年的夏天格外热,阿圆难得的瘦了些,脸原本滚圆的脸颊都凹了下去。 “让人多注意各地的气候是否都这么异常,还有这种现象是否各地都有。”她指了指窗外的飞鸟。 阿圆点点头,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吉宗的不按常理出牌。 “如果藩内有人上报潮汛异常或者地动,要记得及时上报。”吉宗想想这个岛国是个地震多发带,再想想这些异常,越想越觉得如此。 阿圆的眼睛在听到这话时,一下睁圆了,连连点头“我这就安排人去!”说完,就砰砰当当的下了楼。 吉宗觉得那些鸟飞得她的心很乱,用力合上了窗户,只是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看着窗户上摇曳的树影,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想想阿圆的雷厉风行,吉宗笑了笑,原来,纪伊真的有自己的情报系统,上一届的主事就是加纳政直,而如今,这个组织已经入了她手,由阿圆接管了。再回想阿圆的八卦,吉宗这许多天来,难得好心情的笑了,这也算合适,兴趣和职业相集合了。 以后,想知道哪个政敌或者下属的八卦,直接问阿圆就行,她对阿圆在此方面的能力很放心。想到此,她伸手扒拉了扒拉堆积成山的卷宗,抽出那张将军的赐婚书,看了看。伏见宫贞致亲王的儿子,真宫理王子,一会儿等阿圆回来,就管她打听打听。看着“王子”两个字,吉宗就觉得嘲讽,想起小时候看动画片,一休哥,不知道为什么,将军比公主还牛,现在想来,自然知道了答案。在幕府时代,王子公主可以说是很可悲的生物了,简直就是为政治联姻而生,哪里有什么幸福可言,再加之政见不同,需要联姻的不是敌对就是攀附结盟,又哪里会实心过日子。 想想将军把鹤嫁给了大姐,倒能算一个合格的母亲而不是冷情的将军。只是,不知道,这赐婚的王子,又是个怎样的人和背景。其实吉宗在这件事情上,是想多了。将军无非是见纪伊德川这一支残败的太快了,不利于御三家的平衡,加之吉宗一直以来就不被上层所接纳,将军又是赐名又是指婚的,不过是给她加点儿分儿而已。人往往如此,太强了,人人都忌惮,变的弱倒是惹人怜爱,但也容易被安排。 吉宗没想赐婚的事儿,倒是跳跃到了初代将军德川家康身上,那是个极有才学的人,能想出御三家来。三家,水户监督,尾张为首,还是差额,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的设计。于政治一途,吉宗自认自己少些天分,只能多多学习历练了。她天南海北的想着,倒慢慢忽视了外面的风声,行灯里的火光因为蜡烛烧到底了,开始变暗跳跃。吉宗没有注意到,因为,蜡烛燃尽的时候,她已经歪靠在美人躺上睡着了。 “藩主,不好了!藩主!”吉宗觉得她好像刚合眼,就被人喊醒了。她使劲想睁开眼睛,却被阳光晃得难受,才知道,天已经大亮了。这些天,一是事务繁杂,再是天气炎热,她休息的一直不好。这一个瞌睡,竟是到了白天,想来阿圆是回来过,见她难得睡得沉,也就没叫醒她。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只是想想喊醒她的声音,不知是梦还是真实。“主子,南部海啸!”阿圆一脸严肃,跪地道。 吉宗心神一紧,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继任藩主接连死去,不管财政还是人力上,纪伊藩都是飘飘摇摇了。却偏偏在此时,发生什么海啸。难道这是上天对她的考验,还是对她逆天穿越的惩罚,老天这是要收了她?只是连天的异向现在终于有一个解释,也落到了实处,让人觉得多少踏实些了。情况还能更坏些么?不会再坏了,吉宗对自己说,那么,以后,就是逐渐好起来了吧。 “走。”吉宗用手空撸了两下脸,觉得清醒了几分。 阿圆不解的问“去议事厅?” 吉宗怀疑阿圆也没睡好,竟然问这么有失水准的问题“当然是去南部看看!” “主子,不妥!” “有何不妥。” “刚刚发生了海啸,太危险了,而且……”阿圆抿唇,想了想道“纪伊一向民风彪悍,怕是大家盛怒之下对主子安全有碍。” 吉宗气笑了,问“那我坐在府里听听汇报就能解决问题了?我就安全了?”她正色道“我还怕呆在府里有人翻过墙来给我一刀哪,岂不冤枉!我带着有马,即刻出发。你留下,筹措些粮草银钱,随后送来。” “如果主子心意已决,自当如此,只是,人手还是要多带些的!” “怎么,怕别人不知道我是纪伊藩主?” 阿圆闻言,彻底噤声了。 “还有,水灾过后易生瘟疫,找些医生带些药品跟来,我怕这次海啸,规模太大,危害也大。” 看看阿圆逐渐严肃起来的脸,吉宗稍稍放心,但还是加了一句“阿圆,这是我任藩主来,打的第一仗。” 阿圆郑重行礼道“定不负所托!”吉宗点点头,下了二层,找有马去了,早把什么伏见宫贞致亲王的儿子,抛到了脑后。 第59章 多灾多难 吉宗和有马骑上马就走了,不幸的是,一路都有一片乌云在追赶她们,倒是为她们遮去了阳光。只是空气很闷,让人心浮气躁的,总觉得不踏实。有马在前领路,开始照顾吉宗的速度,因为她好像没见主子骑过马,哪知道,主子的马骑得很好。这是她提速好几次后发现的,每每回头,主子就在她一个马身之后紧跟着。有马后来衡量了一下,还是先赶到目的地为好,她们沿途都是海岸线,潮水像疯了一样往上涨。有些地势低的地方,水都已经没过了马蹄子,海水好像有吸力一样把触及的东西都要卷下去,而且这样的天气,山石也不会很稳固。有马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答应主子带她前往,应该再等等的,现在太危险了。可是既然到了路上,犹豫是最要不得的,只能一路狂奔向前,这是人的本能,仿佛这样就能把危险甩在身后一样。 吉宗几乎是贴在马背上,屁股悬空于马上,跟着马的腾跃规律的起伏着。她前世就擅长骑马,只是不会当做真正的交通工具罢了,也多亏她这一世的身体格外强壮轻盈,耐力好。前世,她在部队里的时候,也是参加过抢险救灾的,这也是她为什么坚持要去第一线的原因。她知道,只有她亲自过去了,资源才会紧随其后,特别是她刚担任藩主。抢险就像和时间赛跑,所有的先进工具都是在抢时间。她咬牙跟上有马的节奏,把头再低一点儿,风吹得她都睁不开眼了。跑到后来,她的意识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下意识的跟随着,这时候,她还是很佩服跑在前面的有马的。她又要找路,又要避开危险,还要关注自己有没有跟上。 当有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吉宗险些撞了上去,险险的嘞住马。有马一个跃身上前,帮主子牵住了马。吉宗稍显狼狈的下马,落地恨恨喘了会儿气。有马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下马,忽的出了一身汗,有后怕,也有疲劳还带着些虚脱。 “有马,多亏有你。”吉宗肯定了有马的表现,有马难得开了个玩笑“属下总是出远门,还常赶夜路,越是觉得,有匹识途老马是多重要,有时候,甚至能在马背上睡一觉。”有马摸摸她爱驹的颈项,心疼的看着它累得鼻子直喷气。吉宗也轻轻摸了摸驼了她一路的白马的鼻子。 “受灾的地方快到了?”吉宗询问道。有马指了指她们所处高地的下面“下面就是了。” 吉宗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心里冰凉一片,哪里有什么村庄,只余一片汪洋。如果谁曾经觉得沧海桑田很浪漫,看到此景,必然震撼。“人呢?也没了么?” 有马回身,指了指“应该都安置在山上的山洞里,这里是海啸多发地带,人估计没什么大碍。”这里的人习惯了海啸,就像习惯地震、火灾一样。这个民族就是这么奇特,在极恶劣的环境里,沉默的生存着。吉宗看看才十九岁的有马,称得上成熟稳重,要适应这个社会,早熟些原来是必然,面对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和生存质量,早些结婚也是正常。 “有马,你可有喜欢的人?”吉宗牵着马,跟着有马的步子艰难向上,途中问道。 有马在前,微微一愣,摇了摇头“男人这么稀罕,我又多在外奔走,哪里有人会喜欢我。” “想过要什么样的人么?” 这个有马倒是想过,她脸竟难得的红了“能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出远门时他替我张罗,回来时有口热饭,话多话少都无所谓,他如果话多我就听着,话少,我们就在一处呆着。只希望他活得长久些,不要让我孤单太久。”这个时代也是女人的寿命比男人要长得多,所以才会出现女大男小的婚配,为了相伴的日子久一些。 吉宗听她说着,嘴角带了笑,沉默寡言的有马竟说了这许多,倒是有一个人的身影,跃入脑海中。“镜如何?我回去问问,他如果也没订下,就把他指给你可好?”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两人很合适,果然,做媒拉纤是女人的天性,深植在骨髓里。 有马脚下一滑,一手撑了一把,才险险稳住。“主子。”她涨红着脸,却难得严肃的说“主子莫拿此事取笑。”主子身边的人,迟早要伺候主子的,鹤君送镜和葵给主子,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主子自己不开窍罢了。主子果然经常脱线,难得阿圆好脾气的总是很自然的解释,换了有马,实在有些无所适从。只是,那个总是默默的给院子浇着水的俊秀人儿,还是跃入她的脑海,有马的脸更红了几分。 “那人,那人的出身,不是我能高攀的。”有马结结巴巴的说。 吉宗皱了眉,她觉得很有必要把身边人的身价资料都熟悉一下,先是有阿圆的隐瞒,现在又有此言。有马见主子皱眉,就知道主子又犯了常识性错误。“主子,武家奉公人一般都出身不错,更何况是藩主身边的人,又是鹤君挑选出来送您的。他们,他们每一个的身世,都足矣担当您的正室或者侧室。” 有马说出这话,倒把吉宗吓了一跳。镜和葵?真没看出来,这莫非就和送进宫的女人一样,都是好样貌好家世,只是看谁得宠罢了。“那又如何,难道我把人给你也做不了主么?”有马闻言一愣,低下了头。主子是否窥探了她的心,自己是否有什么做的不恰当的地方,她以为自己一直掩饰的很好。只偶尔几次,被镜逮到过,两个人四目相视,总能扑捉到对方的视线和身影,有种难言的默契。难道,是镜?觉得自己亵渎了他,诋毁了他的身份,所以向主子诉苦?不,他不是那样的人,有马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 “主子,这样做是滥用权力,会被家老们训诫的。” “权力不就是这时候用么?否则,要在何时用?”吉宗把有马的神情和反常收在了眼底,她本来是开个玩笑,哪知道倒被她猜中了。现在后院儿这种看似合理的安排其实并不怎么样,本来就女多男少,还把男人圈着,都是年轻人,难免不会擦枪走火生出些丑事来。想来身份尊贵的人,拥有更多资源是每个时代都难以避免的,只是,估计这绿帽子也没少带。她倒不想用如此猜度有马,现在知道了她的心思也有意成全,毕竟自己没想占着这么多男人。只是,镜的意思,她要再试试。有马,她是真的想重用的。 有马以为劝住了主子,也就把此事抛在了脑后。她们步履蹒跚的走到了山顶时,早有人迎了出来。几任藩主的葬礼,下面的人都是要来送的,这么密集的时间和场次,而且距今不远。若是这样,再记不住德川吉宗的样子,和她身边惯用的人,那就白混了。 “这位是纪伊藩的藩主大人,前来探望咱们!”当这地儿的负责人,把吉宗迎进了洞里,阐明她的身份后。吉宗甚至都美看清洞里的人和情形,就见人噗通噗通跪了一地,感恩戴德的哭了起来,一片神佛之声。灾民的心,如此简单的被安抚了,事后,吉宗想想,只得称赞道:这个时代的民风,淳朴啊。特别是在她多次询问过她们的意见和需求后,发现这些人真的是无所求。 吉宗在条件不算太艰苦的前方,等待潮水褪去,此间发生了许多事情。她每天都融在这些人里,最初这些人是惶恐,不适应不自在,慢慢的,狭隘紧密的空间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近了。人们逐渐适应了这个藩主,虽然有些难以置信和觉得她过于平淡,但心里还都是十分喜欢的。 还没有等到潮水褪去,却由运送物资来的队伍传来了新的灾情:富士山,喷发了。比这个消息更劲爆的是,她的正室已经入驻藩主府了。在没有她在场的情况下,已经完成了仪式。吉宗这才知道,这个时代,原来一切还可以这么简约! 第60章 新婚夫妻 等富士山喷发引起的余震过去,海啸也差不多退了,吉宗想不透两者的联系,是先海啸引发的富士山喷发还是反过来。大自然的力量总是让人惊叹,让人心生敬畏。潮水退了下去,吉宗站在高处望下去,都是沙石泥泞,哪里还有田地房屋。幸好是在夏日,人们的居所还不是当务之急,后来赶来的医生也就位,防止了疫病。死了的人和牲畜,都仔细的掩埋了。 吉宗听取了下面的人对灾后事宜的安排,这才放心返回。“这么频繁的海啸引发的灾情,就没想过建个水坝岸堤什么的么?”她也是见下面的人处理此事很有经验效率,才有此疑问。有精力善后,何不在事前提防?这里的主事者,一般都是家族式的,不存在轮替岗位什么的,既然都是自己的事儿,干嘛不永绝后患。 “这,回藩主,哪有在海上拦坝的?”主事的人也是苦恼,这藩主下来与民同乐了这么久,也是个不好糊弄的,可这在海上建坝,又不是在田里拢个水渠那么简单。 吉宗倒也看出她的难为,道“江户城不就是填海填出来的,填海都填的,筑坝又有什么?”也知道这样大的工程不是一蹴而就,也不是眼前人说的算的。她此行收获,首当其冲就是要组建一个有效率的团队,多挖掘可用之人才是当务之急。还有,就是财政,一定要摆平,才有余力修坝,搞民生。吉宗回府的路上,心思倒是活泛多了,心想还得招点儿搞技术的,像筑坝、观天象之类的,不知道在这里有没有好这口的。 她一路在心里暗暗筹划,路途倒显得比来时短了许多,天也晴了,但却没有前些日子的闷热。想来也是这异常的灾难带来的反常天气,骑着马,迎面吹来湿润的海风,吉宗觉得自己放松了许多。她和有马两人往回走没有那么急,将近傍晚的时候,才回了府。只是,吉宗刚让人牵走了马,就有一行人拦住了她的去路。也是这时候,她才想起,前阵子,她好像娶了正室,已经礼成! “还请藩主移驾,王子正在等候。”来者话语里隐隐有些不满,语气有些生硬。吉宗看看有马识趣的退了下去,再看看自己一身的狼狈和来人的迅速,不禁皱了眉头。自己这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被人堵住,这还是自己的地盘么?这些人实为相邀,却怎么也看不出多少敬意。 “主子,您回来了。”此时,阿圆也带着一路人,赶到了。吉宗第一次,对阿圆的能力产生了些许怀疑。她质疑的目光刚扫到阿圆,阿圆就知道了主子为何不满,赶忙解释道“主子,您回来的消息属下也是刚刚得知。府里无人知晓的,这些人,是日日等在此处的,一等就是一天。” 阿圆真诚的微笑着,对她熟悉的吉宗却从中发现了不对劲儿。“你去安排安排,我要先沐浴更衣,再送点儿简单的饭菜来。”她走向阿圆,阿圆冲她眨眨眼。 “藩主大人,还请移驾,王子住处也可沐浴更衣,小的们也能煮饭。还望您看在王子自入府以来,就独守至今,先去交代一下。”来人也不甘示弱,不顾吉宗的忽略,又上前一步道。 “啧啧,又说嫁进来,又一口一个‘王子’的。”阿圆小声的嘀咕着,音量却正好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阿圆。”吉宗出声道“我赶了一路,身子很是不爽,刚刚的吩咐你没听到么?”她倒不是故意为难她这个刚进门的“丈夫”而是,她一声狼狈也不合礼仪吧,再说了,即使自己这段日子有所忽略,也不是他一个下人可以甩脸子的。再加上,她刚刚“被结婚”了,她还有一肚子疑惑呢。 “是!”阿圆狗腿的上前,半鞠躬引着吉宗往前,比往日每一次都殷勤。垂下的头,向后看着那行人难看的脸色,小人得志的笑了笑。 “主子,您是不知道,这帮人太嚣张了!”阿圆顾不得吉宗不喜欢有人在她洗澡的时候在侧,扒着一人高的浴盆倒苦水。吉宗冲了凉,觉得不解乏,简单用了点儿饭,又泡进了浴桶里。她就说嘛,好端端的在门口等着她,阿圆习惯了敷衍她还带着人去迎,现在更是烧了一浴桶的水让她泡澡。感情这两拨人是要抢着诉苦,这事倒真是,谁得了先机,就占了优势,后者难免被人先入为主。 吉宗拧了块儿帕子捂在脸上,停下来方知这十几天的疲惫,想想灾后的重建问题,她又觉得任重而道远。她在浴桶里泡的迷迷糊糊的,又舒服又困乏,又清醒又混沌。 “主子!”阿圆终于停下了喋喋不休,发现了主子的走神,有些埋怨但也有些心疼“主子,你不是睡着了吧!” 吉宗掀开帕子,蒸的满脸潮红,看向阿圆的眼神都有些朦胧了。得,这是都白说了!阿圆咽了口唾沫,替自己的口舌不值。 “主子,说归说,你还是去看看那位吧。”阿圆努努嘴,指向一个院落。倒不是她小心眼儿,而是这王子出身的,来了就要独占最好的院落,她不强硬点儿,主子的东西都要被他们送院子里搬出去占了主子现在住的院子了。鹤君嚣张不嚣张,也赶不上这位啊!人家也有话说,鹤君和我们主子能比么?鹤君顶破天是个将军的儿子,我们主子是王子!知道嘛!将军见了也要礼遇的。 阿圆更气愤的在这儿,你说这将军都主政这么多年了,眼瞅着就要第六代了!平安京那边还自诩出身高贵,公家总要压武家一头!你高贵,你有身份,你别自己巴巴的赶来啊!急什么啊!咱们也没准备好迎接您不是?来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谁不知道公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在明白人面前你装什么装啊!天皇一年才拿多少供奉,你不过一个亲王儿子,摊到你身上,一年有几十石不?看看你们来时的行头!还得按照武家的规矩来,出行仪仗都得将军说了算,到这儿嚣张什么?谁也没想笑话你们,瞧轻你们。可你们能不能别净干些让人瞧不起的事儿啊!作威作福的,这主子还没开口呢,你顶多半个主子,张什么嘴,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的话倒轻巧,还越过主子去了不成。到这儿发泄多年被将军管制的不满,报复社会来了,切。 阿圆的气势被吉宗泄了,也懒得再把这些圈儿话来回的说了。这些天,她感觉自己都快赶上怨妇了,让那院子里的人都快折磨的精神分裂了。你周到,他们就上脸什么话都赶接,什么口都敢张;你敷衍,他们就横眉冷对千夫指,好似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公事公办,他们就说你克扣他们,没这个规矩,规矩如何如何,好像只有公家的人才懂规矩,武家的人天生就是野人似的;你对他们视而不见,他们也能冲到你面前来挑衅。那什么王子身边跟来的那群男人,哪是男人?简直就是一群会移动的问题制造机。你总不能打他们吧?好赖还有主仆之别,还要看在主子的面子上,给那人留点儿体面不是。 “总之,主子,您这是孽缘啊!当时在河边上,这仇就不知道是怎么结上的!”阿圆见吉宗终于从浴桶里泡的粉红粉红的爬了出来,认命的捧上了衣服。吉宗还是习惯自己动手,谢绝了阿圆的帮助。 “什么河边?”吉宗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的看向阿圆。她是没听进去阿圆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但有关的信息她还是要掌握的。不然,一会儿去见自己的“丈夫”多被动,多尴尬啊。 “大井川啊!主子,你还记得那个有几分姿色却随便抛头露面的公子么?还有他身边那个活像从面缸里捞出来的老男人!”阿圆知道主子一句都没听进去,已经出离愤怒了。 吉宗被阿圆的描述逗笑了,不过也形象的让她想到了一对主仆。先闯入脑海的,就是那个眉间一点殷红的男孩子,还有那双含嗔的柔媚双眼。进而想起了大井川边上,渡河那一段儿。也想起了阿圆和那男孩子身边人的嘴仗,阿圆这是还不知道那孩子跟德川纲条眉目传情呢。就这么嘴下不留情,要是被她知道了,还不得说的更凶。吉宗玩笑的想着,却觉得不对,不对吧,这不是嘲笑自己被人带了绿帽子。 轻轻把湿发挽了个髻,用根木簪子一别,一如她平时的样子,赤脚踏上木屐,穿着白色的浴衣,问“哦,是他们啊?”对于吉宗难得的一点儿呆愣,阿圆捂嘴笑道,别怀疑,他们就住在那个院子里。阿圆隔空点了点!倒是识货,选了鹤君生前的院子!挑来挑去,又是风水又是朝向的,说到底,还不是看华丽不华丽。“主子,您去了可得小心,像您这样娶了王子的,那同不同房,还得他身边的老男人说了算!” 吉宗临出门,阿圆在她身后幸灾乐祸的来了这么一句。吉宗脚下一个趔趄,险险站住,继续前行。摸了摸鼻子,心想,,看样子这帮人是真把阿圆得最狠了,可见他们功力不一般。正了正衣衫,郑重的向那个院子,向她的夫君走去,可是,她松散惯了,没有意识到,她现在的穿着本身很不郑重,而在一些人眼里,这会上升到态度问题! 第61章 举案齐眉 吉宗在府内习惯独行,什么前面有俩开路的,一个举灯笼一个大半夜打伞,后面跟俩美男,再跟俩带刀的这种阵仗,她继任伊始就废除了。她穿着木屐抱着臂,不急不慢的在游廊里走着,走快了出汗,这样还能顺便欣赏夜色。 阿圆打理内务是把好手,鹤君之前立下的规矩也很系统,吉宗慢悠悠的,嘎达~嘎达~嘎达的在通往鹤君之前居所的游廊上走着。沿途碰到的仆人都纷纷退避行礼,她自顾自的走着。鹤君之前住的地方,离吉宗现在的住所并不远,真宫理选择这里也没有错,这里一直是藩主后院第一人居住的地方。据说,她母亲那一代,正室死后,就一直空置,直到鹤君嫁过来,她母亲直接让鹤君住了这个院子,也算为他后院第一人正了身份。娶个好男人,还是很重要的,合适的话,是个很好的助力。 继任以来,吉宗看到了很多她当四小姐的时候不能阅读的内参。有些是官方记录,记录每次藩主做决策或者处理事务时的始末。还有的是秘史,比如家族内的一些秘辛,不为人知但藩主觉得有必要记录下来的事情。还有一些藩士或者大名、旗本的生活隐私,可能是为了来往或者钳制对方。吉宗只恨一天仅有二十四小时,还得睡觉吃饭,不能一口气读完。因为,这些书籍读来很是有趣也受益良多。只是阅读这些书籍,就完全可以当成藩主的在职培训教材了,很经典耐读。 这得益于历代主人的记录习惯,这个时代的人好像也热衷于此道。过去,吉宗很不理解,皇帝身边记录皇帝言行和随时提醒皇帝紧口避免轻许诺言的人的工作。现在想来,还是很有意义的,往短了说,可以自省吾身;往长远说,可以教育子孙;往更远了说,可以给研究历史的人留下资料。也是从这些秘辛里,吉宗意外的发现,她的长姐真的不是一个很出色的藩主人选,只是她很老实,而且,她之前有母亲扶持,后来又娶了个好丈夫。是的,鹤君在藩务管理上,倒是比她长姐有天分也有能力,而且,这个时代,也并不限制后院干政,似乎还很鼓励有能力者居之。当然,鹤的身份也是他的仰仗,和他眼界宽阔的前提。鹤君不只是在后院治理上有一手,藩内事务同样擅长。 吉宗到了院外,看看灯火通明的院子,不由吸了口气。她总感觉,鹤君还住在这个院落里,她只要推开门,就能看到那人风姿绰约的歪靠在木迎枕上,用浅碟饮茶,嘴角眉眼都是要笑不笑的。不知道怎么了,这一路行来,倒是想起鹤君很多。到现在,她还没有鹤君、大姐、二姐、母亲已经过世的感觉。这些日子,她每天醒来,看着精雕细画的天井和墙壁,总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好半天才能缓过神来,不是自己又穿越了,而是她换了个住的地方。 深深吸了口气,闻到了扑鼻的香气,这真宫理倒是和鹤君一样爱熏香。吉宗到现在还是不能欣赏熏香,她总觉得空气本身有着独特的味道,这些熏香之于她,人工的痕迹太重,总让人感觉有些刻意,还有,就是太浓郁了,她总是要揉揉鼻子,才能压下打喷嚏的冲动。 吉宗走得近了,守门的人也看清了她的样貌,这些人虽然没见过吉宗,但听说过。再说了,还有哪个女子,能仅着浴衣,湿着头发就大摇大摆的往藩主正室这儿来。“参见藩主大人。”两人跪到了地上。吉宗打量了两人一眼,正值壮年的男子,虽然配了刀,武士打扮,但总感觉透着股娘气。可能是他们行礼时过于柔软的身姿,还有身上扑鼻的香气造成的。这两人,是真宫理带来的,因为,服饰和佩刀还有后背的纹饰均和纪伊藩主府的不同。黑色的衣服背面,绣着金黄的十六八重表菊纹外面有圆圈套住。吉宗知道,在这个时代,十六八重表菊纹只有天皇能用,亲王是用不得的。但是,这个菊花外面又套了圆圈,也算是个变化。当然,彰显的也是亲王的最贵。那是最接近天皇的人,也是皇室成员。 按照常理,吉宗拔腿就往院里走,她现在也是这纪伊藩内第一人了,没有哪里是她去不得的。但是,她却被拦了下来。“请藩主留步。”吉宗怪异的看着拦住她的两个男人,这是她家,难道还要通传?还有,这两个男人脸红什么,瞟向她的眼睛,莫非送来的是秋波?吉宗觉得大热天的,皮肤感到一阵凉意。 “嗬嗬,藩主大人驾到!”两人气沉丹田,从内而外的大声呼喝道,着实吓了吉宗一跳。 “嗬嗬,藩主大人驾到!”院内此起彼伏由外而内的响起了呼喝声,吉宗心惊肉跳的想,这皇家的礼仪也太吓人了吧,不会每次自己来都这样吧?岂不是一点儿隐私都没有,自己什么时候去了丈夫的院子,做了什么,不会喊得满院子人都知道吧。此时,吉宗还没进到院子里,已经多少能体会阿圆的不满之情了。 吉宗还没郁闷多久,更郁闷的来了,她绝佳的听力听到,里面响起了邀请她入内的声音。轻轻击掌两下,轻柔些,但让人很不适应。看电影的话,这种礼仪让人觉得很有形式美,但如果过日子真的是这样,也太让人提心吊胆了。 终于,击掌声传了过来,好在守门的两个人没有击掌,而是弯腰伸臂,请吉宗进去。吉宗自问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但是,她毕竟不是在这个环境里长大的,她现在就一个想法,她想扭头回去。而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唯一的顾虑,就是,她如果转身走了,院子里会不会响起“藩主又走了”的喊声,如果这喊声响彻藩主府,她再也没脸见人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要挨这一刀,想想吉宗咬紧牙,迈进了院子。 之前吉宗也没用心打量过鹤君的院子,现在也没有什么比较,只觉得人更多了,和将军当初来访时候一样。当然,内院就没有武士了,只有服侍的人。夹道相应,身着青色常服的仆人分离两侧,吉宗看着他们的装扮,不由皱起了眉头。不是说天皇的用度是平安京最高的,也不过几千石么?那这些人的崭新常服是哪里来的?每一件造价都不低,不会是来府内新作的吧?想到这种可能,吉宗的步子不知不觉间重了些也急促了些。换做之前,她可能也没这么深的感悟,这不是最近藩内财务赤字闹的么。 整齐的着装,通明的灯火,扑鼻的香气,描绘得精致的纸门一道道拉开,确实赏心悦目。可是,也仅止于赏心悦目,并不是生活必须。吉宗将木屐脱在廊下,赤足走到了最后一道拉门前,等候跪在门边的人推开拉门。等了半天,却没有动静。吉宗纳闷的看了看跪在门边的人,那人也正忍不住看她,眼神很奇怪。吉宗忍不住向自己身后看看,见自己丈夫还要跪行不成?不是说这是个女权时代么?跪在门边的人,看着吉宗直直看着自己的不满眼神,轻轻咬牙,行了个礼,喊道 “藩主大人求见王子殿下。”吉宗听了,觉得血气一涌,差点儿脚底一滑没站住。 “请。”男孩儿特有的青涩声音响起,吉宗等人拉门,却听里面又一道声音“王子殿下有请藩主大人入内。” “有请藩主大人入内。” “有请” “有请” 吉宗咬牙忍住,这个房间明明没有回音,真宫理说的话她能听到,跪在门旁的这位自然也能听到,何须这么多人传送!终于,跪在门旁的人拉开了门,先对着拉门内行礼,又转身向吉宗行礼“藩主大人请入内。” 吉宗几步跨了进去,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走到了真宫理面前,大咧咧的盘腿儿坐在了他对面,仅一臂之隔。 “藩主大人请退后,于理不合。”真宫理身边那个从面粉缸里爬出来的中年男子尖着嗓子惊叫道,一屋子人受足了惊吓。 “这样,咱俩有话就能面对面说了,不用他们再一句句传了。”吉宗右手握拳,砰的一声,锤在了真宫理面前的榻榻米上。屋里的尖叫声,顿时嘎然而止。 吉宗满意的听到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也打量起了近在眼前的真宫理。她们虽然在大井川旁见过一次,但吉宗只记住了这个男孩儿的氛围,具体长什么样子,她还是想不起来的。现在看来,他长的真的极好。精致的眉眼还没完全长开却已经诱人非常,眉间和嘴唇的嫣红,衬得肌肤更加吹弹可破,乌黑的头发梳了髻向后倒着,发髻用红色的绳子密密的缠着,一身雪白的常服,里里外外估计得有五六层。吉宗穿的也是白色浴衣,可是和真宫理的白色常服比起来,好像是一个仅着了内衣的人,在面对一个准备出席最隆重晚宴的人。 吉宗倒没觉得自己的穿着失礼,而真宫理的手却已经捏紧了膝盖。看到阿圆的时候,他就想起了河边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他渡河后许久,心里都不舒服,他也说不清是对吉宗轻慢的不满还是於须磨的嫉妒也许两者都有。慢慢的,他说服了自己,那不过是下等人的穷欢乐罢了。可是,他嫁给了她!眼前的女子,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也许曾经她是,甚至见不得光。但是,她现在是堂堂御三家之一的纪伊藩的藩主,完全可以掌控他和他的生活。这种不甘,更加强烈起来,有种名为愤怒的情绪酝酿在他体内,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唰的一声,真宫理展开了手里握着的扇子,遮住了半张脸,低头矜持的笑道“见过藩主大人。” 第62章 留宿引发的血案 吉宗看了看真宫理,十二岁的年纪也就是个小学生,转念想想,自己好像也就初中生的样子,太混乱了。本来想敲打敲打大家的,但顾虑到给真宫理留几分面子,终是软下心,道“让他们都下去吧,我有话和你说。” “这于理不合!”真宫理身旁的中年男子,膝行过来,几乎强硬的塞进了吉宗和真宫理之间。 “没看我和你主子说话么?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吉宗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话摔在了那人脸上。那人粉涂得太厚,倒看不清是什么脸色。 真宫理和拢扇子,攥在手里,好像得抓住点儿什么心里才踏实,他扫了眼男子,道“你们都退下吧。” “主子!您不能~” 真宫理微微抬眼,淡淡扫了那人一眼,那人没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是。”一阵悉悉索索,吉宗回头看看,偌大的房间,已是空荡荡的了。吉宗看了看真宫理,心想,行啊,年纪小,气势却不错,这就是贵族世世代代沉淀下来的威仪吧。自己对他来说也是个陌生人,这里也算陌生的环境,自打她进来起,真宫理一眼都没看过身边的长者,更不用说求救的眼神了。现在,更是令行禁止,不简单。想了想,吉宗觉得还是有话直说长话短说的好。 “我不知道阿圆,嗯,加纳久通也就是负责府内事务的那位,是否对你们说过府里正在缩减开支的事儿。” 真宫理倒没想到,吉宗屏退了下人,跟自己说的是这个,他抬起眼,正撞上吉宗坦荡荡的眼神。真宫理垂下眼,这人把这么丢人的事儿就这么说了出来,她就不知道遮掩一下么。自己敢这么大张旗鼓的折腾,也是打量她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自初代将军以来,对皇室总有份亏欠和底气不足,使得武家在公家面前一直气短。公家处境艰难,穷的只剩下身份了,但就是如此,他们更加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身份得到更多的东西。简单说,武家人面对公家人,就是自卑的,即使强硬或者不屑,也抹不去骨子里对贵族皇室的敬仰。 “这些事情,一向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处理的。”真宫理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装糊涂,推了回去,同时也抬了抬自己的身份。间接的告诉吉宗,她亲自过问此事,是很有失身份的。 吉宗自然听出来了,他即使不过问,难道下面的人就不回禀么?看这院子里井然有序的样子,也不像些没规矩的。真宫理是聪明的,但这些小聪明小手段在她看来,太明显了。只是,她也没有戳破,何必把人逼到墙角去呢。 “哦,我跟你说的意思是,我也会去交代下面的人,按照规定的份例来,不会让人亏待你们。现在说了,你心里有个数,别到时候觉得我没支会你,面子上或者心里的过不去。” 真宫理心里暗恨,他都这么说了,这人还能接下去,真是个不要脸面的。她话里的意思,不会亏待,也不会额外照顾喽!她是暗指自己僭越了,奢侈了。也不想想,他们武家的人,也就是手里有实权家境殷实些,要不然,自己堂堂亲王之子何必下嫁于她!真宫理想翻脸,但心思绕了几绕,还是忍了下来。 他委屈的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吉宗,道“大人久未归家,初次见面,就没有其他的话么?” 吉宗被他的秋波弄得一激灵,一个声带还没完全发育完的小男孩儿,却已经熟谙于这些操纵人的手段了。吉宗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话虽然真诚,但也打脸,真宫理能忍下怒气没发火倒是个有成算的,不能小瞧。只是,这勾引人的手段也是了得,小小年纪,哎,吉宗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来这公家的日子也过得艰苦,这么小的孩子已然有了讨生活的心计手段。只是,自己也不是冤大头,现在心软了,开了头后面就刹不住了。 她想了想,缓和了下口气,说“你初来此地,还需适应一下。和歌山这里虽然不如平安京气候宜人,但靠着海,也别有一番韵味。你就和你的人踏实住下,好好过日子,不必过度担心。”吉宗这话说得也是实在,告诉他自己是欢迎他的,不必过于担心,踏实过日子就是了。说多了,都是空的,以后日子久了,他自然知道自己为人,也不必过多表白。 吉宗说话向来如此,只是真宫理刚刚已经是怒火烧心了,现在再听这话,怎么都觉得刺耳。敢情这是嫌弃自己带的人多,花费多,还让自己不要过问太多,老实呆着。 “大人何必如此折辱我?人是我带来的,我自会看管好,这些人都是我的陪嫁,不花用府里的,尽管放心。”真宫理“啪”的一下,把扇子放在两人之间,双手攥拳,置于膝上,背脊挺得笔直。 看着真宫理微红的眼眶,气得有些发抖的身子,吉宗深深觉得无力。这要是应对自己的招数,演技未免太高端了,拿捏太准确;这要是真心话,那这人未免偏激,内心过于脆弱了。想想他的年纪,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我没有折辱你的意思,这纪伊藩内刚办了四场葬礼,修了一座寺庙,经了一场海啸,已是内虚。百废待兴,只能开源节流了。你的人自然是你的,我也没有要动的意思。只是毕竟吃住在府里,也不好越过别个太多。”吉宗把现在府里的情况揉碎了跟他说,也算交底。当然,娶他也是一笔开销,她心里早有数了。头疼归头疼,但也不能太挤兑真宫理了,所以,这才跟他商量,提前交个底嘛。也是被刚刚进院子的事儿闹得,加之之前对真宫理的印象,毕竟有些偏颇。难免有些情绪,被激得有些过于直白了。 看看真宫理要气哭了的样子,吉宗无奈的想拍头,一个大人,把个小学生欺负哭了,能有多光荣。不过,想想府里的现状,还有海啸过后的惨状,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要求,没什么太过分的地方。不管他能否接受,事实摆在这儿了。 真宫理听了她的话,心里更是气愤,这是欺负自己先入了府,行了礼,事情不会有变,才敢这么作贱自己。想想自己为什么提前来了纪伊,入了府,还不是家里处境艰难,偌大的门面,不过为了体面强撑着罢了。家里一接到指婚的文书和彩礼,急忙忙就把自己和自己的人送了出来,家里能少份开销。入了府,藩主不亲自迎接自己也就罢了,一去竟是十多天,回来了,还张口就说自己奢侈。本来想,嫁人了也就熬出头了,不用再数着日子算着钱过,哪知道,还是如此。甚至还要看人脸色!想想生活加在他身上的这份屈辱,真宫理觉得老天太不公平了。 “这不公平,我堂堂亲王之子,下嫁与你,竟被你如此薄待。我要上告天皇,上告将军,我要回家!” 真宫理心计再重,毕竟还是个孩子,日子虽苦,可还有个身份。而且在家的时候,有父母撑着,再不济,还有这一屋子的下人呢,又能苦到哪里去。吉宗听了他的话,想了想,道“将军赐婚,你已是我的正室,想翻牌估计困难,不过,如果真的觉得委屈,上告也无妨,过程中需要我帮忙的,尽量说。你若走,我这里是没问题。” 吉宗想了想,真宫理确实太小,虽然不知道这个时代对于改嫁、赐婚的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态度还是要表明的。婚事没他说的那么简单,这是事实,也是客观条件;但是,如果真宫理要走,她是不会拦着的。 自持身份如真宫理,也忍不住屈辱的泪水,啪嗒啪嗒的,眼泪就流了出来。他倔强的用袖子擦了,举止间倒有了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你想我走,没那么容易。这是将军赐婚,岂能儿戏!我不走!” 吉宗被他气笑了,说走也是他,说不走也是他,刚刚明明是他自己说要走,自己又何时要赶他走了。她除了第一句要求他节约开支,其他都是依着他的话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和立场罢了。她揉了揉眉心,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天也晚了,早些歇息,改天再说吧。”吉宗欲起身告辞回去休息了。她在灾区呆了十几天,又赶了一天的路,经了这一场,已是有些疲倦了。 哪知道,她的话刚落,真宫理竟然抓起榻榻米上的扇子,朝吉宗脸上摔了过去。“你滚,你从这儿滚出去!没有我的传召,你不许进来!还想留宿!你做梦!”吉宗一个闪神,也没料到他会如此,身手敏捷的她竟生生被打了个正着。真宫理也是气急了,用了全力,沉香木的实心扇柄,抽的吉宗脸一歪,生生在吉宗脸上抽出一道淤痕,从左眼至唇角,。 第63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你发什么疯?!”吉宗再好的脾气,莫名其妙被人打了脸也是气愤难当,她怒视着真宫理,质问道。 真宫理看着吉宗脸上的印子,再看看她本来就有肃杀之气的眼睛现在因为愤怒都有些泛红了,心里也是一抖。“出~出去!我不会同你圆房的,来人啊。”他想想也有些后怕,刚刚只是一时气急,这毕竟是在吉宗地盘上,他也知道害怕。可是,现在更不能露怯,被吉宗抓住错处,他更是后果堪忧。索性仗着孤勇,先把人赶走,再做计较。 吉宗刚愣神,还在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时,就呼呼啦啦进来了一堆人。他们倒是不敢拉扯吉宗,只是跪在地上噗通噗通磕头,那可是真磕。吉宗听得一阵心烦,这时候也反应过来真宫理为什么会反应这么激烈了,感情他以为自己要留宿。她苦笑的想,自己这个身体连葵水都还没来,真宫理还是个孩子,她又不是禽兽。心里的怒气消了一些,无奈感更重了,她利索的起身。 真宫理下意识的把身子退后一些,肩膀耸了起来,头偏向一边。 “啊,藩主大人息怒啊。” “求求您啦,王子殿下还小啊。” “藩主大人有所不知,王子殿下那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啊!” “王子殿下身份尊贵。” “藩主啊!” 吉宗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本来压下去的怒火又有燃起来的势头。她穿越过来时,就觉得,这薄薄的拉门哪里有什么隐私可言,所以她居住的天守阁索性敞开着,一是敞亮二是一目了然藏不了什么龌龊。后来,慢慢习惯了日式的建筑,好歹下人们都知道进退,尽可能的降低了这薄薄拉门带给人的尴尬,下人们都尽可能的当自己不存在。现在,她有种拆房子的冲动。 “这院子王子殿下就安心住着吧,敬请各位放心,没有王子殿下‘召唤’我是不会踏足此处的。”吉宗咬牙切齿的说完了这句话,心里还添了一句,这鬼地方,让我来我都不来!也不管忽然安静下来的众人还有真宫理的脸色,一甩头,大步从人群里跨出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啊,王子,这~这可怎么办。” “啊,我苦命的王子殿下啊。” “王子殿下……” 吉宗听着身后的声音,更加快了脚步,活像被狗追似的出了院子。而屋子里的真宫理,已经脸色苍白,哪里还有一丝血色。 吉宗心里有气,没几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隔着空旷的院子看到屋里燃着的微弱灯光,她觉得自己这火气也有些无味。这估计就是所谓的无妄之灾,很少被事情牵动情绪的吉宗,也有些负气。进了院子,她缓下步子,深呼吸试着压下怒气。只是,涌到头顶的血降了回去,脸上的疼却显了出来,火辣辣的。吉宗伸手一摸,疼得呲了一声。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她低声咕哝了一句,上了游廊,拉开了房门。“嗯,你怎么在这儿。”却是多日不见的於须磨,正替她收拾屋子,铺床洒扫。 於须磨背对着门,也没料到她会回来,知道吉宗今天回来后洗漱过就去了真宫理那,於须磨心里猫挠似的不踏实。知道她没这么快回来,就自己过来了,也没让镜和葵跟着。正好遇到阿圆,就主动请缨替吉宗收拾铺床,有事做,心里也没那么慌乱。 他一边洒扫房间,一边想吉宗见了真宫理后的反应,两人都说了什么?吉宗是否喜爱真宫理。真宫理来了后,於须磨也没少被折腾,又要他去服侍,又让他去拜见的,还有人要来教他规矩。还好都被阿圆几句话搪塞了过去,阿圆是吉宗身边的人,又主着府里内外的事儿,他们也不敢太过了,但是敲打可是一顿没少。於须磨倒也没觉得如何,他只在乎吉宗心里是怎么想的,喜欢不喜欢真宫理。 没想到吉宗这么快回来了,想必两人谈的不是很愉快。於须磨压下心里的窃喜,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小人,和他受的教育不合,但他的心就是突突突了几下,一丝甜甜的喜悦涌了上来。 “回来了?”於须磨转身,用手把水蓝色的浴衣衣角抚平,齐整了,才规规矩矩对着吉宗行了个礼,抬起了头。才刚刚挂上唇角的笑容,在看到吉宗的脸以后,又落了回去。“这是怎么搞的?”他忽的一下站起身,走至吉宗面前,右手挑起了吉宗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向一侧。两指宽的红痕,已经肿起来了,险险的从眼角划至嘴边,半张脸看着都红肿不看,很是可怖。於须磨抿紧了嘴,气得手都抖了起来,他垂着的手捏紧浴衣,呼吸不畅极了。 “这,这也欺人太甚了!我,我找他去!”於须磨放下托着吉宗下巴的手,就要往外冲。想也知道,谁敢动手啊,那些下人也不是傻子,肯定是真宫理仗着身份出手的。吉宗向来是个心善的,肯定也没责怪,气一场就罢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折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不能用说的,非要动手。憋着劲儿给藩主下马威,这也过了吧。是他自己要火急火燎的嫁过来的,藩主有事在外又不是针对他。发点儿脾气也就算了,竟然敢动手打人! 一想吉宗出去这半个月,他担心的觉都没睡好,又怕海啸未除,又怕她染了病,还怕她路上滑摔了,一会儿担心她吃不好,一会儿担心她睡不好,还怕她太操劳。这人连日的赶回来,一路奔波,简单吃了几口饭,洗了个澡就去了真宫理那里。於须磨问了阿圆后,心疼的要命。那人倒好,还动手啦! “回来。”吉宗知道他心疼,扯住於须磨的手,把他拉住了“你去了身份上不占便宜,还不如阿圆去呢,再说了,他也是急了,手没轻重。一个孩子,何必和他一般见识。”於须磨身子一僵,垂下眼睛,转过了身子。他自嘲的笑了,是啊,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一个侧室,竟然要去找正室算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挑衅,去炫耀的呢。还有,如果他真去了,还得吉宗替自己善后。 “是。”他闷声闷气的应着,挣脱了吉宗的手,又继续去做刚刚没做完的事儿。吉宗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又是心疼又是头疼,她知道於须磨肯定又想多了。她跪在於须磨身后,从后面抱住了於须磨的腰,贴着他挺得笔直的背,轻声说“就这么让我呆会儿,我累了。”於须磨身子僵了半刻,才慢慢松了下来,觉得吉宗喷在他身上的呼吸,都要把他烫坏了。 半晌,他的手轻轻覆上吉宗环在他身前的手,扯了下来。一转身,就着力把她扯到了自己怀里。吉宗抬头,有些懒散的冲着他笑,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处。她刺啦了一下,低声说了什么。於须磨捧着她的脸,小心的吻上了她的伤痕。於须磨的唇凉凉的,就像他的身子,摸起来冰冰的,还带着沐浴过后特有的清新,很舒服。吉宗闭上眼,歪靠在他怀里,两个人就着榻榻米坐着,任於须磨虔诚的吻着。 於须磨从嘴角吻到了眼帘,最后一个吻,轻轻印在了眼帘上,带着无限疼惜和爱恋。吉宗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抱紧了於须磨,把脸往他怀里拱了拱,整个人贴在他胸前,闭着眼睛撒娇。於须磨觉得心肝儿都颤了,有种情绪,从心里冒了出来,慢慢满溢。 “吉宗,你要爱惜自己,看你受伤,我的心都疼了。”於须磨拆下吉宗别发髻的木簪子,散下她的头发。总是跟她说不要洗过头发就挽起来,容易头疼,她却总是懒得擦干,又嫌披着不利索。於须磨以手为梳,轻轻把她的头发梳散,梳顺,便于其晾干。 “嗯。”吉宗吻着於须磨身上的味道,轻轻点了点头,咕哝道。於须磨的手拨弄着她的头发,很舒服,一下一下不急不慢的。 “头发要擦干才能挽髻。” “嗯。” “不要太纵容那人了,否则你还要吃亏。” “嗯。” 於须磨一边替她捋顺头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吉宗只是点头说“嗯”,慢慢的,头也不点了,“嗯”也越来越轻。於须磨低头看了看,吉宗就窝在他怀里睡着了。於须磨心疼她的疲劳,但又觉得满足,他怀里圈着吉宗,像拥有了整个世界一般,只愿时间就在此刻停止,直到永远。 “我爱你。” 於须磨轻轻用鼻子蹭蹭吉宗湿润的头发,低声在她耳边说。吉宗早就进入了梦乡,只是嘴角微微挑了起来,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 第64章 小性和恶 吉宗舟车劳顿,一夜好眠,她是被强烈的日光晃到眼睛才醒过来的。屋里只有她一人,被安置在榻榻米上,她习惯性的用手搓了搓脸,左侧脸颊仍有些微微刺痛。她用手遮着阳光,恍惚中才记起了昨天的事情。想起於须磨,吉宗好心情的笑了,和他相关的事情,总让人感觉温暖。翻了个身,她又摸了摸左脸,没有昨天疼了。这王子真是惹不起,先晾着吧,放一放,冷处理一下再交涉不迟。都说先礼后兵,该说的自己都说了,就按规矩来吧。 吉宗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薄的单子起身,拿起摆在塌旁供她换穿的浴衣,几步走到了后院儿。因为人员精简,她这里服侍的人也没几个,加之大家都知道她不喜欢人在眼前晃来晃去,没她的召唤也就不出来了。太阳已经快爬到当中了,这一觉睡得可是踏实解乏。吉宗现在居住的院子后面儿也有一口井,旁边还有棵古树,她喜欢在这儿冲凉,脱了衣服,叠好放在一旁,干净的衣服放在上面。提一桶水,哗啦一下浇在身上,清凉,通透。微微伸展身体,水分挥发的很快,带走了一些燥热,留下了清爽,把纯灰色的浴衣穿在身上,吉宗的一天就开始了。 “主子您起来了啦,休息的怎样?”阿圆端着吉宗的早饭,放在了议事厅里。吉宗坐下,先喝了口凉凉的海带汤,再吃了口豆饭,一嘴的清香。阿圆见她吃的满足,想来她也休息的不错,再偷偷瞄了眼主子的左脸,用手遮着嘴,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吉宗看都不看她,自顾自的吃着饭,好像在品尝人间美味。其实不过是一饭一菜一汤罢了,吉宗简约的生活习惯,保存了下来。阿圆见主子不接茬,也不尴尬,从腰间抽出一把秀气的折扇,轻轻扇了起来。 “主子,听说您挨打了?”阿圆也不客气直接戳破,有些幸灾乐祸的笑着,让她说话的时候,主子不专心听,现在知道那位难缠了吧。 吉宗下意识的摸了摸左脸,想想那院子里的做派,估计这事儿已经传遍藩主府了,其实,事情发生了,也就发生了,不过如此。“他还是个孩子,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阿圆都被主子气乐了“主子,他今天敢打您的脸,明儿就敢当着您的面儿爬墙。” “你这是取笑我呢?”吉宗忽然觉得嘴里的饭没了滋味儿,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她又扒了几口,只是没有最初的香甜了。阿圆这哪儿是挤兑真宫理,明明就是挤兑自己。“打的也不是很厉害,气急而已。” “是不厉害,梅少爷给您敷了一晚上嗯,这才消了肿。”阿圆一手扇着扇子,一手秀气的捏着浴衣的袖口,装模作样的。 吉宗一愣,下意识的笑了笑,忽然觉得对於须磨有些抱歉,她好像从来没有对於须磨道过谢,於须磨总给她一种家人一般的温暖感觉,让她放松也让她想照顾。阿圆见还是没窜起火儿来,也知道主子大约不会再计较此事,只是她心里还窝着火,那个什么真宫理自持身份,居然敢打主子,还给主子下马威。 “昨儿我和那边说过了,以后都按规矩来吧,有什么不妥让他找我说来。”吉宗打扫完碗里的饭,轻轻将筷子放了下来。 阿圆眼珠子骨碌一转,呵,这就是说,可以操作的空间很大喽,原来主子也不是没脾气嘛。 “是,谨遵主子吩咐。”阿圆笑眯眯的行礼,吉宗起身到长条矮桌前办公去了。阿圆高高兴兴的抬起端着矮几准备退下,身后响起吉宗的声音“别太过了。”阿圆转身,见吉宗专心在看手里的信札,好像刚刚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咧咧嘴道“主子放心。”阿圆兴高采烈的走了,心想,真宫理,定让你好看。 吉宗处理起事情来,时间过的飞快,藩士们进进出出的回禀请示,等她稍稍闲下来,想歇口气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於须磨又恰到好处的端着消暑的汤水来了,这次只他一人,稍微吃力的端着一个小水盆。一身白色浴衣,上面疏疏的印着几条黑色条纹,格外清爽挺拔。吉宗下意识的看了眼他的腰带,还是绑得那么规整,但是腹部却松松的,领口微开,很有型。就好像都是梳马尾,有的人梳了显得村,有的人梳了就能直接出席任何场合。吉宗看看自己的腰带,终于是理顺了,可这型嘛。 於须磨和吉宗一起生活了很久,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说话,先让她喝了几口冰的凉凉的汤水,再递上湿帕子擦了几把。於须磨把东西整理好,轻轻把托盘推到一侧,没有像往常一样退下。而是膝行上前几步,近了吉宗身旁,伸手圈住了她的腰。吉宗一愣,随即明白了,於须磨要替她整理腰带。吉宗笑了笑,起身站直,将双手摊开。於须磨跪直,解了腰带,一圈一圈的,像把吉宗圈在怀里。浴衣轻薄,於须磨扯动间,呼吸稍稍急促,他对吉宗动了心,加之他的年龄也开了窍。可是苦于吉宗还不开窍,又还小,忍得辛苦。 吉宗只是很享受於须磨这种体贴和亲昵,却没有生出什么别的遐想。於须磨尽量放慢速度,恨不得这腰带再长些再长些,永远缠不完。但一圈儿一圈儿的,腰带还是缠好了。吉宗重新盘腿坐下,轻轻亲了於须磨一下“谢谢。”她的话轻轻的,被一声怒喝压了下去。 “你们干什么呢!” 两人都向门口看去,於须磨稍微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吉宗处理公事的地方。吉宗习惯了开门敞窗,也习惯了於须磨每天在她疲劳时恰到好处的到访,小小亲昵时常有之,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打断。原来是真宫理,他穿着一件华贵的月色常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脚上还穿着足袋,只是足袋是纱质的能透出皮肤的微红。他双手紧紧攥着昨日行凶的扇子,像要折断一般,身后跟着一行人,噗通噗通跪在他身后,一声声说着“主子息怒”“主子千万忍耐”什么的。 吉宗看了眼迅速俯身行礼,挪至一旁没有再抬头的於须磨,忽然觉得有些气闷。 “谁让你们进来的?”她冷下声说,她本来就生的面目冷硬,这样一冷脸,整个人都显得拒人千里之外。 “他一个侧室都来得,我是你堂堂正正的正室,凭什么来不得。”真宫理用扇子指着跪在一旁的於须磨,向前跨了一步。 吉宗不接茬,只是对於须磨说“辛苦你啦,你回吧,稍后我去你那儿。”吉宗不愿意於须磨在这儿陪跪,但规矩就是如此,有什么话,稍后打发走了这些人再说也不迟。於须磨身子一僵,但还是端着托盘起身,欲离开。 “给我站住,来人,侧室於须磨对我不恭,给我掌嘴。”被吉宗无视的真宫理气得浑身发抖,对付不了吉宗,还不能找人出气啦。这於须磨就是个好拿捏的,几次三番的,都是加纳久通将他救下。 “是。”他带来的人边应声,边迅速上前。 “噌”的一声,吉宗把於须磨扯回了身边,怒目圆睁道“我看谁敢!” 真宫理为什么来,他来就是因为受了气,加纳久通晌午的时候神气活现的带着人,来“通知”他,一切不合规矩的事情,他们将不再股息。真要按规矩来,那事儿就多了,吃穿住用行,要真合了规矩,他就甭过了。特别是,这不是下他的面子么,他初来藩主府,一切还没立主,又不经手主持后院,这不是擎等着吃亏嘛。 他本来是想来跟吉宗服个软,好汉不吃眼前亏,吉宗无非就是觉得昨儿没面子。而且,昨天的事儿,确实是他理亏事后也有些后怕,他如果再强硬下去,里子面子可都没有了,细细打扮了一番,一路想着怎么说怎么做。心理建设了一番,来这儿却见两人卿卿我我的。这个场景一下就让他想到了大井川旁,於须磨替吉宗穿鞋那一幕,那时候虽然於须磨带着帷帽,但入府以来他才知道,吉宗身边也就此一个男人,一下就对上了号。说不出为什么,他对於须磨就是看不顺眼,越想越不服气,只想找他麻烦。但是,这人自己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被周围的人护得很好,就他手下那俩葵和镜,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他的人多次吃了暗亏。 想那两人,多半也是吉宗的人,他就不信有不好色的女人,和那两个样貌还算尚可的男人没有首尾。真宫理越想越偏,越想越气,已经偏离中心很远了,他早忘了来这儿是干什么,又到底在气什么。见自己的人畏惧吉宗气势不敢上前,他自己挽挽袖子就要上前,哪里还有什么体面。 他一抬手,手腕却被吉宗捏住,吉宗用了力气,他觉得手腕要断了一般。真宫理难以置信的看向吉宗,这人昨儿被自己那样对待,都没还手,今天居然为了维护一个低贱的人而动手。他气恼倔强的不肯放弃,手上又加了力。切不说他年纪小力弱,这吉宗的臂力本来也非常人能比,现在又动了怒用了全力,真宫理的手腕早就疼得钻心了。 “你小性,我当你年幼,少人教导,可以忍让。却容不得你恶毒!”吉宗看着真宫理一字一句道。当着她的面都敢打她的人,这背后还不知道如何呢。 真宫理被人奉承惯了,哪里被人如此说过,气的眼睛都红了,咬紧了牙也不吭声。吉宗气消了些,也知道自己力大,甩开了他的手。真宫理捧着几乎断掉的手腕,抿着嘴,倔强的瞪着吉宗。 “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们再来此处。来人!”吉宗指着他身后的门,还有那些让她看了就心烦的猫猫狗狗,道。 “凭什么!”真宫理终于抖着声音问,他是气得。已经有人闻声赶来,怕担责任,连拉带扯的把真宫理的人往外拽。 “对不起,我和你不熟。”吉宗不咸不淡的说道。 “放手,我自己会走。”真宫理大力挥开来拉扯他的人,道“你当我愿意来,以后你求我来我都不回来。走!”他气呼呼的招呼自己的人,风风火火的走了,就像来时一样。下人们见吉宗不太愉快的脸色,都机灵的退了下去。 於须磨等人都走干净了,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抚上吉宗的脸,轻声道“我比你大四岁,还是个男人,却让你担心维护至此,我真是不应该。” 吉宗听他这么说,也是一愣。一直以来,她习惯了和於须磨这种相处方式,从两人相识之初,好像就是她挡在前面。於须磨像她的家人,她自己觉得对他有一份责任和义务,也应该维护他。却没有多想,於须磨个感受,两个人的角色定位什么的。现在听於须磨这么说,再看他有些难过的眼神,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以往的感知和做法有些不妥。 “我”吉宗开了口,却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中。 “主子!”忽然,一个声音又撞了进来。吉宗皱眉,看来,这门窗设置还是有原因有必要的,她在此哪里有隐私可言。来人是有马,见他们二人气氛奇怪,也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事情很急,只能硬着头皮进来回禀了。 “说!”吉宗和於须磨微微分开一些,知道有马此时来,肯定是有急事。 “主子,您还记得伊势神山的小川笙船么?” 吉宗当然记得,这也没过去多久,那个山谷,那个替她解毒的人,那个敢收治赤面疱疮病人的奇特男子。只是,这才隔了多久,此间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活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点点头,有马看她的脸色,知道她是记得,也顾不得於须磨在场,抱歉的对着於须磨点点头示意,向旁边退开一步。 一个男孩儿噗通跪了下来,磕头道“请藩主大人救救我师父。” 第65章 一句话的事儿 “久?”吉宗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孩儿,皱眉道。 久没想到吉宗还记得他的名字,他身为秽多,不仅走了那么长的路,还踏入了纪伊的藩主府,这在以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师傅小川笙船待他和待亲儿子一样,现在师傅遇到了危险,他咬牙赶来求救。 吉宗自然也看到了久的狼狈,整个人灰突突的,脚上的草鞋更是烂了,脚上也都磨破了。想想最初遇到久的境遇,吉宗知道,让他找来开口求人肯定是来不得的大事。因为,这么做对久来说,几乎等同于颠覆了他的世界观。那个刻在他骨子里的尊卑差异,因为小川笙船改变了。不知道为什么,吉宗有些欣慰,她不能改变世界,也只能去适应调整,但是看到久的变化,她还是从心里高兴。就像她所希望的事情,但是每个人都告诉她,这不可能,但有一天,却看到事情成真一样。久带给她的冲击就是这样的喜悦,勇于面对改变和未知世界。 吉宗没有让久起身,只是重新盘坐在他面前,低声问“什么事,慢慢说。” 久没有抬头,爬在地上,把想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原来,山田和纪伊接壤,历来土地问题上就有些纠葛,只是纪伊势重,山田一直不敢清算土地。富士山喷发了,各地都有不一样的灾情,或地震或海啸,损失惨重。人要生存,就要想办法,山田那边的人就又想起了土地的事儿。伊势这边的农民肯定也不愿意,两边就冲突了起来,最后还是山田奉行大冈忠相断了纠纷,不怕得罪吉宗,亲自丈量了土地,钉了木桩子,算是划清了土地。本来事儿到这儿就结了,但是也不知道谁又扯出了小川笙船,觉得平日里大冈忠相对他关照很多,又没有身份,就又寻了他的事闹了起来。 小川笙船早早看势头不好,就让久先躲了。好赖他是平民,久却是秽多,不说占理不占理,身份先吃亏了。久藏了起来,但小川笙船被人抓走了,纪伊这边也名正言顺,说他伤了人。其实,他非但没伤人,冲突起来,有人受伤的时候。他没有管是山田还是纪伊的人,都救治了很多。大冈忠相身为山田奉行,自然也出面交涉,要求纪伊交人。但是这就好像无头官司,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等决断下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久担心师傅的安慰,这事说白了无非就是土地分割不清楚。他们在下面苦苦挣扎,还不如吉宗一句话来得快,但是前提是她肯帮忙。还是大冈忠相点拨了久,让他来寻吉宗,因为小川笙船对吉宗也算有救命之恩。 吉宗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心想,从这件事情看,大冈忠相这人,也是很有手腕儿的。先是雷厉风行的结案,减小伤亡,又大刀阔斧的划清了地界也算断了以后的纠纷,最后,还知道让久来自己这儿讨人情,做外交。足可见此人不是迂腐的,做事很有章法。吉宗觉得这人很是投缘,经了这事儿又是添了几分喜爱,想想自己正值用人之际,可惜此人不在自己藩内。现在虽然说是和平年代,但是藩和藩之间还是和一个一个小国家一样,很多来往都受到限制。 其实事情大概清楚了,吉宗也有了决断,但是,她还是吩咐有马道“找人去查查此事,是否像久说的这样,如果属实,把大冈忠相打桩后的地界图和原始的底子比对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告诉咱们的人,我知道此事了。” “是。”有马得令,但没离开,而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久。主子的命令,她是知道了,这已经是明显的偏帮。小川笙船说白了,无非是受了大冈忠相的牵连,大冈忠相的事情主子表了态,自然也就没人难为小川笙船了。只是她知道,久却不知道,他还一直在等着吉宗说他的师傅小川笙船该怎么办,心里忐忑不安着。 “你去办吧。”吉宗示意有马离开,后者只好行礼退出去。吉宗对着於须磨指了指久“带他下去洗漱洗漱,上点儿药,他一路赶来一定没吃好也没休息好,给他找点儿吃的,让他先歇在你那儿吧。” 於须磨在旁听者,也知道了这是吉宗救命恩人的徒弟,自是心存感激。点点头,上前扶起久,久闷闷的问“那我师傅怎么办?”吉宗看着他星星一样的眼睛,有些无奈。於须磨笑了笑,道“自是没事儿了,你切休息好了,等你师傅出来了,咱们自会送你回去找你师傅。” 久听於须磨这么说,再想想,也明白了过来,为自己的冒昧和愚钝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听说师傅没事儿了,还是松了口气,悬着这么多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里的事儿放下了,他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他跪在干净的榻榻米上,地面被他弄脏了,带进来些泥土。於须磨要搀扶他起来的手,干净修长,身上的衣服更是见都没见过,散发着干净好闻的气味。於须磨仪态出众,不知道为什么,久觉得心里像被东西蛰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把手在脏衣服上蹭了蹭,头垂得更低了。 他出生就是秽多,一直如此,很多人瞧不起他,只是因为他的出身就贬低他攻击他。对此,他一直是麻木的,也有认命的成分在里面。后来,他跟了师傅,师傅教他知识,给他将这世间的道理,慢慢的,他也建立了一些自尊心。不然,这一路他也无法赶来,只是拿着师傅的身份牌子,过了那么多关卡,还没被人识破。 可是,现在,他看到了多次帮过他的吉宗生活的地方,认识到她身份的尊贵,还有眼前这个干净俊秀的男人,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就是个秽多,好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很脏很脏。 於须磨是个善解人意的人,自然意识到了他的尴尬,对吉宗点点头道“你忙吧,你这里的事情多,我先把人带下去了。” 久一听自己在这儿,耽误吉宗办事,赶紧爬了起来,但是又觉得不妥,学着那些开门拉门的仆人的样子,膝行着退了出去。只是样子很笨拙,磕磕绊绊的。於须磨端着托盘,对吉宗行礼后,拍拍久的肩膀示意他起来跟上,退了出去。吉宗看着久的样子,忽然就笑了,她自己,好像也是一直对膝行很不擅长,也笨拙的可以。摇摇头,因为也算帮上了忙,有了好心情,处理起了手头的事儿。 另一边,於须磨带着久慢慢走着,久一路哪里也不敢看,连头都不敢抬,就低着头,看着於须磨的脚后跟,离得几步远跟着,手紧紧的拽着短上衣的下摆。於须磨回了院子,镜和葵迎了出来,接过於须磨手里的托盘,也看到了跟在他后面的人。 “咦,这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怎么跟来了。”葵惊呼出声,镜想拦他已经来不及了。葵一直是个心直口快的,有时候也带着些恶意,但是於须磨念他年纪小出身也好,以后很可能也是吉宗的人。所以一直对他礼遇有加,葵偷懒耍滑什么的,他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说起来,镜倒是省心,出身很好,样貌品性也都上佳,按说该放心的,但於须磨担心更多的,其实是镜。因为,看不透,看不透镜谦和的外表下面,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还不如葵,有时候挑衅有时候不满,让他心里有底。 “不得无礼,这是藩主的客人,他的师傅是医生,对藩主有救命之恩的。就是不久前,藩主昏迷不醒那次。”於须磨怕葵冲撞了久,出声喝止道。葵和镜都想起了吉宗那次遇险,他们的命也差点儿交代了,幸亏镜知识广博,说起来,於须磨也是感激镜的。只是,於须磨毕竟是大家里长起来的,对镜,他感激的同时还是存了一些疑惑的,毕竟,那盆盆栽如何进来了,也说不清楚。后来吉宗没人让再追查,但是於须磨也对那次的事情心有余悸。他要小心再小心,至少,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想保护吉宗不受伤害,希望吉宗在他这里时,永远是可以放下防备安心歇息的。镜其实也能看出於须磨对他的防备,他心里苦但也说不出来,好在於须磨不是个心思歹毒的,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他也再无所求。 “去烧些热水,找身我的衣服来,再拿些外伤的伤药。在这之前,先备些好消化的饭食来。”於须磨吩咐着,镜和葵赶紧去办了。於须磨知道久在他面前不自在,也不强求,等镜和葵准备好了,对久说“我也要去沐浴了,他们服侍你,等你收拾好了,咱们再聊。”久轻轻的点点头,跟着镜下去了。於须磨任葵服侍着,也走了。 等两厢都收拾完了,太阳已经落山了,天气也透了些凉爽。於须磨悬空着腿,坐在有廊上纳凉,那边久也收拾好,走了过来。於须磨看着久,心里也是一突,好个样貌堂堂的男儿。久皮肤偏黑,不是时下人们追捧的,但是五官和身材都很硬朗。初见时,太狼狈了,倒也只是觉得尚可,现在梳洗干净了,穿上自己的衣服,一身黑色浴衣压着四指宽的灰色包边,竟显得很端方。特别是,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身份卑微但是看人的时候不闪躲,内里也没有一丝龌龊。於须磨从心里有些喜欢这个男孩子,对他点点头道“我的衣服,你穿着正好。” 久轻轻摸了摸浴衣的料子,这是他之前见都没见过的,更何况是穿上了。他才十五岁,但是身高却和於须磨差不多,再加上浴衣吴服什么的,全靠腰带调整,长短差不离都能穿。久恭敬的对着於须磨行了礼,於须磨起身还了半礼“我已经让人收拾了一间房,你一路奔波想来是累了,快去歇息吧。缺什么,你就对镜说。” 久哪里还有意见,只是还不放心师傅,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於须磨却笑着说“你放心休息吧,有了你师傅的消息,自然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久被人识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他默不作声的跟着镜下去了。 於须磨看着葵也跟着退了下去,空落落的院子里,只余下他一个,挂在嘴边的微笑,落了下来。想想今天的经历,他有些无奈,在心里想,吉宗什么时候,也能把自己当个男人看待呢? 第66章 奇货可居 吉宗从灾区回来后,各地的灾情不断涌来,土地、人员、房屋,吉宗每天都被山一样的文件堆埋着,批示处理完一些,就又涌入更多,藩主府的财政状况开始捉襟见肘。 另一边,久并不知道吉宗在忙什么,他焦急等待的,只是他师傅的消息。陷入繁忙困局的吉宗也没想起询问和交待此事,於须磨见久等得焦急,他不断的和久解释吉宗现在有多繁忙。久当然知道,却还是难掩焦急。这天,於须磨又为吉宗准备好了粥汤和温水,要端着去见她,看到立在树下来回踱步的久,喊道。 “久,你来一下。” 久闻言,微微鞠躬,赶紧到了於须磨面前。 “久,能否请你帮我端一下托盘。”於须磨举举手里的托盘,示意,久也没多想,顺势接了过来。於须磨笑笑,走在了前面“你和我一起去,顺便问问你师傅的事情。”久端着托盘一愣,随即双眼闪亮的看着於须磨,后者对他点点头,温和的笑了笑。久端着东西不便行礼,深深的低下了头,紧紧跟着於须磨的脚步,去了。 镜看看两个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葵用手扇着风,偷偷在镜身后撇嘴。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野小子,亏得於须磨少爷这么看重他,还让镜去服侍。镜其实没什么怨言,服侍谁不是服侍,偏偏葵那么多的想法意见,也是因为这样,於须磨才没让葵去服侍久。 於须磨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吉宗的院子,议事厅里,夕阳把金色的大厅镀成了橘色,暖融融的。现在是这里一天最清闲的时候,藩士也要回家休息,堆积的事情今日告一段落,要等批示就得等明天了。於须磨上了游廊,却见里面还有人,奇怪之于,端正的跪在了拉门外,不易被看到的角落,静等此人回禀完。久也放下托盘,跪在了於须磨身后,他似於须磨一般直着身子,而是跪伏下去,埋下了头,和服侍在走廊里的仆役一般。 於须磨并没有看久,他被里面谈话的内容吸引了。 “这是真的?”吉宗慢慢放下卷宗,问。 “是,藩内各处都有类似事情发生。” “灾后抢购也属正常,物价波动也是人之常情。可是,都到了闹市杀人的地步了么?” 底下回禀的人看了看吉宗的脸色,道“是,集市中已经没有粮食了,别说米、面,连豆子都没有了。” 吉宗眯着眼看看外面红得晃眼的夕阳,这里的赋税重,一般都是“公四民六”,收的都是粮食,交完税,剩下的粮食才拿去卖,供一家大小嚼用。农民种了粮食,自己却不一定舍得吃。所以,才会有了江户那般每天早晨买一天的东西这种生活方式。说来潇洒,其实也是一种过了今天没有明天,得过且过的悲哀。 “往常都是如何做的?”吉宗问下面的人,那人脸色变了变,吉宗兀自在想事情,并未发觉。 “回大人,都是藩主和藩士大名开仓放救济粮。”那人眼神闪烁的回答,心里暗恨为什么是自己来回禀此事,那些藩士一个比一个走得要快,偏偏把这苦差事给了她。 吉宗想,这也是灾后的正常现象,放救济粮,可惜现在不能像她之前生活的世界那样平抑物价。但是,这件事情,总给她说不出的违和感。让她迟迟下不了开仓放粮的决定,救灾如救火,这粮食的问题解决不了,死人还会增多。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吉宗眼角撇到了等在角落的於须磨,也看到了他身后的久,眉头一松。 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明日来听回复。” “是。”那人见藩主没有再问什么问题,大大松了一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於须磨知道吉宗是看到了自己,见那人退出去了,微微等了一下,领着久进了议事厅。吉宗喝了口於须磨递上来的汤水,问道“梅,往年藩内的灾情,你可经历过?” 於须磨点点头,想了想,道“隔几年,总会经历一次,倒也是见惯了。”吉宗几口喝完了汤,递回於须磨手里,接着问“那你们家都是如何应对的?” “无非就是应藩主的召,放些粮食,有时灾情重,自家也会放些粮食。” “这么说,家中一般都是有存粮的?” 於须磨替吉宗用温水擦擦脸,道“嗯,一般大名、藩士都有领地,例年收的租子都会存些。”这年头,粮食就是硬通货,再说地方便宜,各家占地都大,屯点儿粮食没什么。於须磨说完,递了新帕子给吉宗,吉宗却没有接,她怔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灾民吃不上饭,各地大名藩士都有存粮,那,是谁在抢购粮食?谁又有这个实力抢购粮食? “阿圆!”吉宗习惯性的喊阿圆,阿圆也在片刻后赶来了,明显是被人喊来的,路走得急,一脸的汗。 “是,主子。” “你去,找地方志来,特别是灾年的!”吉宗起身,来回踱步。她的书籍摆放,也就属阿圆熟悉,阿圆来的路上也知道了主子叫她来,是因为各地粮食被抢购一空,竟有闹市杀人事件,均是因为贫民买不到粮食所致。她得令急匆匆的去找资料了,边走边想,该给主子找个贴身服侍的人了。她做这些当然游刃有余,但现在她手里多了内外事务,得替主子培养几个好用的人了。 於须磨跪坐在榻榻米上,看着吉宗一圈一圈的走着,吉宗想不透,谁买走了粮食,为什么买走了,这件事情,究竟是谁得利呢?没有人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情,得利的人,当然就是做这件事的人。但是,粮食被抢购,粮食只会涨价,收了粮的人,卖给谁呢?有钱人有屯粮,贫民哪里还买得起?谁也没发现,跪在门外的久,跪伏的背脊渐渐僵硬,撑着地的手,紧握成了拳头。 “久,你的年纪,应该也经历了几次灾年,跟我说说看。”吉宗刚刚看到久的时候,就想问,只是脑子乱糟糟的,一时理不清头绪,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於须磨回头看久,久跪在地上,没有起身,也没有回话。吉宗停下了脚步,见久瑟瑟发抖,奇怪的上前,伸手挑起了他的下颚,抬起他的脸。久咬着牙,轻轻发抖,双眼被愤怒洗的发亮。吉宗觉得像被什么烫了一下,缩回了手。 “久,你怎么了?”她惊讶的问,她见过这个少年熟练麻木的埋着死人,见过他对亲人的执着,可却没见过他这种名为愤怒的情绪。久在她眼里是任命的,带着一种麻木和冷漠,好像愤怒这种情绪对这个少年来说很奢侈,早就从他的身体里被剔除了。哪知道,竟在此时见到了。 久竟是抖着身子,咬紧牙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於须磨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上前轻轻拍扶着他的后背,轻轻喊着“久” “主子。”阿圆此时也取回了吉宗要的书籍,她看了看於须磨和久,跪在了吉宗面前。吉宗看了眼正在安抚久的於须磨,轻轻展开了卷宗,一行行陈述事实的文字呈现在她面前,不带情绪,只说事实。 吉宗拿着卷宗的手开始抖,这是?这都是什么!也难怪她想不明白其中关节,一个生长在新社会的人,又怎么懂得奴隶社会的残忍。这里,衡量利益的,不只有钱、粮食,还有土地,和人!每次灾年过后,疯涨的,是个人名下的土地奴仆,和农民的锐减,还有秽多的增加。囤积粮食的人,用这些粮食换取的,不是等价的金钱,而是奴仆和土地! 想想今天早早退席的藩士们,再想想刚刚那个回禀之人的不甘愿,这些东西串在一起,吉宗气的笑了。看来她真是太天真了,什么世袭制,母亲的就是她的,在她没有积攒自己的力量前,这些所谓她的人,还是在从她手里汲取着利益。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历代藩主不知道么?未必!可是,她们又能如何?这是藩士大名自己的钱财粮食,如何支配只有她们自己说了算。藩主可以强征,可以开仓放粮,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会有农民为了生存变卖土地和孩子,甚至自己,去换取活命的粮食。这种直接见血的高利贷,可真是让吉宗大开眼界。 “有土地的卖土地,没土地的卖人,这,这真是”吉宗忽然看向久,那秽多呢?在灾年,如何存活,他们什么都没有。不,吉宗看着久在小川笙船那里养得健硕起来的身体,忽然悲哀的想到,他们还有自己的身体。虽然被那些人取消低贱,却是真真正正的男人,这个时代稀缺的男人。 吉宗闭了闭眼睛,她能做什么,她该做什么,随波逐流,奋起反抗,争取,争取什么?推翻奴隶制度么?凭什么,连可以支配的人都没有。她可以想象自己下令开仓放粮后,藩士们各尽其职,纷纷“慷慨解囊”,只是他们对藩主的“忠诚”,是值得嘉奖的表现!她呢?留下的是空虚的藩主府和下落的实权,甚至还有窥探者得逞的奸笑。 她不是那么不现实的人,事情都是一件一件做的,眼前她能做的事情,首先,就是如何让市场上,充满粮食,而且平抑物价,让真正需要粮食的人能买到粮食,不用卖土地卖儿女去买高价的粮食。吉宗闭着眼睛,任愤怒的情绪升到头顶,再落下去,慢慢恢复平静,一条清晰的脉络逐渐形成。 “阿圆,藩内最大的商人是谁?”阿圆已经掌握了纪伊藩的情报组织有一段时间了,她好像天生就是做这行的,简直是如鱼得水,现在被吉宗问道,愣了愣,道 “商人都是小商贩,没有成规模的,而且,各藩禁止通商。”她和吉宗有种默契,知道她现在问的,必然不是市场上的小商贩,可是,除了小商贩,又有哪种商人呢?像将军那样的御用商人?江户和平安京这种地方也许有,可纪伊藩内,还真有!只是,她偷偷瞄了眼於须磨和久。 吉宗一直盯着阿圆,自然看到了她的眼神“说吧!”如果真有她说的大商人,又何须瞒人,谁不知道呢?阿圆看了眼吉宗,用眼神询问道,你确定。其实,吉宗真的想错了,真的有人不知道,或者不方便说,她以为是贸易自由的年代呢。 阿圆见吉宗的反应,就知道主子肯定又有哪根筋没搭对,犯了常识性的错误。可是,她看了眼於须磨少爷,又看了眼久,一琢磨,也没什么不妥。她轻声道“还请主子屏退下人。”至于吉宗清不清於须磨和久,就不是她能干涉的了。 吉宗瞳孔一缩,道“都退下!”静候在走廊,游廊里的下人,都徐徐退了下去。吉宗苦笑道,还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她才安全了几天,就已经忘乎所以了。议事还需要屏退左右,再想想今天那些藩士的表现,却也是实情。 “我和久也走吧。”於须磨看了看,久已经停止了颤抖。吉宗看了看於须磨有些为难的表情,於须磨生于此长于此,他不觉得这个时代的一些做法有什么不对,但是,看吉宗的表情,好像他以为的一些实情,都是不恰当的。此时的吉宗看起来,离他很远,让他遍体生寒。吉宗知道,这一切不是於须磨的错,他生在特权阶层,享受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她自己也是,也是站在利益的制高点上,谈何道德。 “梅,你带久先回去吧。” 於须磨听了吉宗的话,身子一僵,他的询问,有试探的意思,听到了吉宗的回答,他苦笑了一下“是。”跪拜之后,要去拉久。阿圆眼观鼻鼻闻口,目不斜视,轻轻跪伏了一下,算是对於须磨行礼。久有些怔愣的让於须磨拉起来,走了两步,忽然,挣脱了於须磨的手,噗通一下,跪在了吉宗眼前。 “大人,天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天灾只会让人死,让人伤,人却会吃人!求求你!”久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求什么,说到后面,他自己也愣了,只得噗通一下,磕了个头,闷闷的响。他的父亲如何把他养大,他一直知道,但不觉得耻辱,只觉得心酸,他不怨命,他不知道如果心里生了怨恨,还如何存活。可是,当他在小川笙船身边,知道的越多,学习的知识越多,那种名为怨恨和愤怒的东西就像生根的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撕咬着他的血肉。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否懂得,是否能帮他,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求的是什么,但是,他就是相信她,相信这个默不作声,帮不相干的自己,埋了死人的,这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女孩子。她仿佛总是游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之外,但是,她善良,还有,她不麻木,是的,她对这个世界的规则,有一种漠然。一个正常人,谁会在清晨,帮一个秽多埋尸体呢? “我知道了。”吉宗扶起久,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於须磨疑惑的和久退了出去,吉宗深吸了口气,问“现在可以说了吧。” 阿圆直起身子,笑了笑,说“不知道主子想做什么,但是,属下觉得主子一定心想事成。” “哼,你什么时候也干起溜须拍马这一套了?”吉宗的拇指和食指中指来回搓着,在心里把要做的事情过了一遍。确实,她提到的商人很重要,阿圆的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回禀主子,纪伊藩内最大的商人,是黑市商人。”阿圆声调温柔,说的话却很犀利。 这点,吉宗就想到了,商人逐利,自然是什么利高做什么,她那个年代,贩卖军火和人口甚至毒品有重利。在这里,她毫不怀疑,走私盐和粮食的,大有人在。“行了,别卖关子了,我需要最大的黑市商人的资料,看看有什么把柄能外我所用,我今晚就要见到人!”兵贵神速,不管是在冷兵器还是热兵器时代,都是这个道理。 阿圆笑了笑,道“所以属下才会说主子必定心想事成。”吉宗疑惑的盯了她一眼,眼神还带着几分严厉,阿圆知道现在不是耍贫嘴的时候,正色道“回禀主子,纪伊藩内最大的黑市商人,就是贩卖药材的‘巨势氏’。”后来,吉宗深入了解过巨势氏后,才知道,阿圆说的轻巧了,那哪是仅限于纪伊藩内,贩卖药材,那简直是这个时代的黑社会,地下帝国。 “巨势氏?!”吉宗皱眉道“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巨势氏’吧?” 阿圆甜笑着点点头,道“正是您所想的‘巨势氏’,也就是您父亲‘巨势利清’的亲族‘巨势’!” 第67章 买卖自由 吉宗一匹快马,后面跟着有马以及随身保护她的四人,就着夜色赶到了离和歌山不远的某处宅子。院子从外面看很普通,不过一个富户人家,隐于闹市。只是现在已入夜,周围的住户都歇下了,只有这宅子,透过半人高的石头墙,洒出些灯光。 几人翻身下马,有马上前叩门,递上吉宗的名帖。门缝里探出脑袋的看门的人结果帖子一愣,探头看了看上灰下黑的吉宗,一缩脑袋,嘭的一下关上了门。不多会儿,院子里面就响起了人声,陆陆续续有灯亮了,院子里出入的人也多了。大门这次完全打开,里面零零落落的燃起了灯笼,照亮了路。吉宗看了看周围的住户依旧暗着灯,要么是怕事,要么是习以为常,她大步迈进了院子。 她被人引进了内宅,领路的人却在一个院落前,拦下了有马她们,吉宗朝她们点点头,自己进了院子,领路的人也留在了外面。游廊上站着一个中年女子,样子和她的父亲有五分相似,吉宗这是才知道,原来她的五官之所以立体,应该是随了父亲这边。那名女子也是挺拔的身材,比鸟国大多数人都深刻立体的五官,显得英气十足。 “你来何事?”那人抱臂站着,灯笼照在她脸上,没有得见亲人的喜悦也没有觐见藩主的惶恐。更多的,是审视和隐隐的不满。吉宗对此次相见倒没有阿圆说的那么乐观,只是,抛去巨势这个姓氏不说,自己也是要来谈此事的,这个姓氏带给她的是利是弊就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了。 “有一事相商。”吉宗直言道。 “哼,我们巨势氏和藩主大人可没什么可商量的。咱们父辈曾经有约在先,互不干涉。”女子这话说的硬气。 吉宗看了看这个中年女子,最后还是选择直言“我这里有一笔买卖,不知你们想不想做。” “买卖?说来听听。” “就在这儿么?”吉宗环视了一下简陋的院子,不过门口的地方一人高的围墙,其他的地方都是半截的矮墙。 “那得看你说的是什么买卖。”女子一点儿都没有让吉宗进去的打算。 “最近市场上什么卖的最好?” “自然是粮食。” “我要和你谈的买卖就是粮食。”吉宗说完,那人眼睛一亮,又看了看吉宗,让开身子,一伸胳膊“请!”吉宗大大方方的跟着她进了屋里。 有马等人守在门外,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吉宗就出来了。那女子的表情已经和入内时不同,一直把吉宗送出院门“定不负所托,请藩主大人静候佳音。” “拜托了。”吉宗也不多言,一转身,众人赶紧跟上,离开了巨势府邸。 不过几天的功夫,来议事厅议事的藩士大名们,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个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的,终于由一个一直有些体面的藩士出头,询问道“藩主大人,各地都缺粮,不知前些日子,有无回禀于您。” “嗯,我已知道此事。”吉宗放下手里卷宗,严肃的看着那人,道。 “不知藩主准备何时开仓放粮。”那人偷偷打量了一眼吉宗。 吉宗如果不是早知道了这些人的动向,现在得感动她有这些会替她分忧的藩士了。“我还等着各位汇报呢,不知道这几天,各地情况如何了?” 那人疑惑的看了看其他同僚,难道是他们猜错了,藩主并不知道此事。可是,如果不是藩主,又有谁能这么短的世间,筹措到这么多粮食,投入市场呢?他们又何必提心吊胆的数着自家的钱财和粮食。现在的粮食价钱已经涨到了最初的十倍不止,而粮食还在涌入,资产小些的早就扛不住了。这种异常,也引得做惯了此事的藩士大名心有戚戚焉。 “咱们只是看大人没有下令开仓放粮,也没有让咱们放救济粮,所以有些纳罕罢了。” “哦,那现在市场上的情况究竟如何?是有粮还是无粮”吉宗状似关心的问。 那人咬了咬牙,道“有!不仅有,还有传闻,会有更多的粮食源源不断的涌入。” “这可是好事儿啊!解了藩内燃眉之急。”吉宗看了看那人,撇撇嘴问“可是我看你的脸色怎么反倒不像高兴?这样难道不好么?可有什么不妥?” 那人一时真的分不清吉宗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索性一咬牙,问出来。她还扛得住,但依附于她的那些小官小吏可扛不住了,已经有人开始偷着卖囤积的粮食了。他们这些人是绑在一条船上的,大家统一行动当然无碍,即使有再多的粮食涌进来,只要他们咬死了不卖,一直买进,就还会像往常的灾年一样,赚个够。可是,现在市面上的粮食却越来越多,还有传言,是藩主府出手了,把原来准备用于救济的粮食投入了市场。这可怎么了得!小些的藩士旗本,早就人心惶惶了。 “属下只是听有传言说,藩主府将用于救济了粮食投入了市场!”那人看了吉宗一眼,问“可有此事?” 吉宗不说有也不说没有,但是她淡然的态度,已经惹毛了底下的人。她肯定是知道此事了!大家就这个达成了一致。 “藩主大人,说句僭越的话,属下们买入粮食,那支配的是自己的银钱;但藩主大人如果擅自挪用了救济粮,却是要给属下和藩内人民一个交代的。” 吉宗被这人的话和强盗逻辑气笑了,她不答反问道“哦,这么说,你们如何扰乱市场,试图蚕食土地和人口都是私事;我若真的把救济粮投入了市场,赚点儿外快补贴一下藩内财政,倒成了公事了?” “藩主大人莫要偷换概念,这救济粮,您到底是放出去了还是没有。此事您也不必打晃,到了各地真的来请救济粮的时候,藏都是藏不住的。”一个年长的藩士已经站起了身子,义正言辞道“救济粮乃大义,藩士旗本们收些粮食,不过是小情罢了,还请藩主大人分轻孰轻孰重。” 吉宗看着这个年长的长者,她曾在母亲和姐姐们接连亡故后,拍着自己的手说会定力辅佐她。只是用情之真,没有现在的神情有力度罢了。“我也听了一个传闻,不妨说与大家听听。” 众人一默,齐齐看向吉宗,她一边歪靠在迎枕上,一腿微微支起,道“我听说,不只是藩主府的救济粮,连战时储备粮都要投放市场呢。”谱系和外样有何不同,就在兵权上,谱系有驻兵,有配备标准。外样可以养兵,只能偷摸的,而且是民不举官不就,但只要被揭发,一查一个准,都是要掉脑袋的。自然,谱系大名手里,有兵就有了军粮,可是,这些都是战时储备,随时准备迎接外来的战争的。数量之大,关系之重,自然不言而喻。 “藩主大人!” “此言当真!” “胡闹!” “荒唐,荒唐!” “老藩主大人,属下对不起您,有负托付啊!” 顿时间,宽敞的议事厅和炸了锅一样,抹泪的抹泪,怒斥的怒斥。吉宗看着她们众人的百态,用食指轻轻叩了叩面前的长几,道“都别嚎了!”众人倒是给面子的收了声,气愤的等着她给个交代。 “其实,我就是想和你们说。储备军粮投入市场的时间,就是今天正午。各位如果现在赶回家去,还来得及处置家里囤积的粮草,减小损失。” 底下一应藩士的脸色,和开了染缸一样,有的红、有的紫、有的黑、有的白,一时间五颜六色姹紫千红。几个人咬碎了牙,攥紧了拳,直到其中一个,道“藩主大人,属下刚刚想起家中有事,现在先行告退,有事明日再议可否。” “准了。”吉宗一挥手,那人嗖的一下不见了身影。本来还僵持着的局面,一下倒塌了。“藩主大人,小人家中有事。” “藩主大人,小人也” “藩主大人” “准了,都退下吧。”众人纷纷跪谢,连滚带爬的往外赶,同时路过门口的人,还卡在了门框上,为了谁能先走一步,分毫不让。那谁先走了,谁就能先卖出粮食。可想而知,他们手里囤的粮食一放出去,粮食只会越来越便宜,谁走得晚了,谁就亏大发了!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声讨吉宗,只想着自己家里那堆成山的粮食。他们现在最恨的,不是吉宗,是第一个跑出去的那个家伙。那家伙家资最丰厚,她少说也收了八千石,个老狐狸,平日什么事情她都缀后,赶上这事儿了,她跑得比谁都快。看她以后还好不好意思拿体弱多病来躲懒!心里骂着,嘴上谦让着,手脚和身体却在用力的推搡着,急于快点儿出了藩主府,在军粮投放之前,清空存货,降低损失啊! 这场风波平定的很快,没两天,纪伊藩内的粮食已经充盈各处,价格甚至比灾前还低了几分。藩内人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们只知道,只是他们过的最丰厚的一个灾年。藩内气氛一改灾后的惨淡,各处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和外面的世界不同,藩主府议事厅内,各个藩士一脸的愁云惨淡,几任藩主过世的时候,也就不过如此。 “藩主大人,小人不才,专司粮储,还望藩主大人准下人检查救济粮和军粮储备。”这是开始算后账了。 吉宗好脾气的点点头,表示可以“只是,我觉得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那人脸色一僵,经这一场厮杀,他们家财都有损失,不说这个,在新任藩主前面的面子也折了不少。说白了,藩士不过是藩主的家臣,依附于藩主罢了,藩主随时可以罚没查抄他们,和藩主作对,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好处。如果还有一个继承人,她们还能另外推举,但现在纪伊藩内,只余吉宗一人独大。 “这藩内现在遍地的粮食,随便收拢收拢,也够了,只多不少。”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如何以谋士自居的,可能所有的脑子都花费在如何收敛私财上了。 “那藩主,近日可否需要清算一下藩内财政?别在此事上,亏损了太多。”这位是深有感触啊,她就是跑的慢,家里的仆人不给力,去晚了一步,生生多亏了两成!救济粮也不是小数目,她就不信吉宗能丝毫未损。 “这位可是深有体会?”吉宗肯定的点点头,这就是切肤之痛,说的再好听,不让她痛她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痛。 “不才在合适的价位收入,不多不少,小赚了一笔,暂时解了藩内财政上的一时之急。”她的话让众人胸口一闷,都觉得含了口血在嘴里又不敢喷出来。感情吉宗这一出一收,走了个过场,就是庄家全收啊!她们亏的钱,都进了她的口袋,还不敢说半个“不”字。应了她们自己的那句话,这钱怎么花,是她们自己的事儿,亏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对了,南部受灾严重,百废待兴,我看各位家财也还充盈,就都捐点儿上来吧。”吉宗伸手讨要道。 “是。”众人蔫蔫儿的应道,大头都出去了,这点儿也就不算什么了,这是例年灾后惯例。 “就按往年的来,每人家财的二十分之一吧。”吉宗狮子大开口,众人脸色一变,这是例年最高比例了,而且是在她们丰收后,这次不仅没丰收还亏了许多,竟然还让她们按这个比例捐? “让我们如此,这不公平!”受灾最严重的藩士叫嚣出声。 “嗯,言之有理。”吉宗点点头,叫嚣的藩士惊喜的看向吉宗,只听后者说“只收你们,确实不公平,那就下个告示,不论官职高低,全部都捐二十分之一上来,当然,最后要署名,是你提议的,以资奖励。” 那个藩士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吉宗太会给她拉仇恨了,不用怀疑,这个告示一出,自己以后在藩内就多了很多“好朋友”,大家只会记恨“出谋划策”的自己,哪里会觉得是藩主的主意。 余下的藩士,把嘴紧紧闭上,再也不敢开口了。 第68章 什么最贵 “主子,揭榜的人来了,你要不要见一见。”阿圆见吉宗稍闲下来的时候,轻轻上前询问道。离着海啸过去一个多月了,夏天也快走到头了,天越发的热。藩士经过粮食风波也老实多了,对着吉宗多了几分恭谨小心,不敢再拿她当小孩子。财政缓过来了,话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吉宗在藩内招募能人修坝,只是这榜贴出去大半个月了,今儿才听到回音。 吉宗正等着呢,点点头道“现在就能见,让她们来吧。”她一推手里的卷宗,轻轻伸展了一下。不一会儿,阿圆就领着两个女子到了议事厅。吉宗提神打量两人,一个年纪轻些,一个已过中年,两人向吉宗行跪拜大礼。 依着年纪,年长的先说“小人大畑才藏,见过藩主大人。”她又施了一礼,深灰色的吴服衬得她更加内敛端正。 “小人井泽弥,见过藩主大人。”年轻女子穿着随意些,上着水蓝色外卦,下着深蓝色裙裤,和上白下蓝的吉宗有几分相似,只是衣服的料子质地有些不同,吉宗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吉宗早在阿圆去领人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她从长长的案几上,拿出两个纸筒,啪叽啪叽走到了两人面前。两人均是一愣,纷纷膝行退让开,吉宗到了两人之间,就着空地,把两张纸都铺开了。两人下意识的看了眼,见是两处地方的绘图,只是,不同于时下的绘画风格,这图上标着许多数值。 大畑才藏见了这两幅图,微微皱眉,隐隐有审视的意思,而井泽弥则是两眼放光,半抬了头,细细的看着。吉宗打量两个人的表情,心里有了大概的打算。“我想在这儿,修个田堰。”吉宗用手点了其中一幅图“在这儿,修个水库。”她点了另一副图。“我想听听两位的意见和建议。” 两人都正了正身子,知道这是要考校她们,更加仔细的看了会儿图,好半天,两个人才对着吉宗伏了伏,示意看完了。“你们二人谁先来?” 两人互相看了看,倒是谦让,井泽弥对着大畑才藏举了个躬,示意对方先请。大畑才藏点点头,道 “这个田堰,使得;水库,却是不太可能。”大畑才藏的眉头一直微皱着,她是修惯了田堰的,这处地方,虽然图纸有些奇怪,但她也看了个大概,倒是可行。只这水库,风险太大,她的把握也不大。 吉宗也不问她原因,又转向井泽弥,后者问道“不知道这田堰修在何处,水库又修在何处,分别做什么用途,藩主给多少时限、钱财和人力。”大畑才藏疑惑的看了眼井泽弥,这个年轻人太轻狂了,怎能如此对藩主大人讲话。只是看她神态自信,说话极有条例,大畑才藏心里也是有几分喜爱的。本来,士农工商,工就排在农后面,能种田一般人都不会选择做工,所以,对于后辈,她也有爱护之意。她轻轻咳了一声,示意井泽弥注意身份。 井泽弥微笑着对大畑才藏点点头,领了她这个情,可又转而看向吉宗“不知这图是哪位画的。”她接着问。吉宗在心里点了点头,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对着大畑才藏道“既然如此,就请您来主持修建这处田堰,物料人力请提前报出来,藩主府会全力支持。”吉宗卷好卷轴,递给了大畑才藏。后者略微激动的双手接过,行了个大礼,道“定不负所托!” 吉宗挥挥手,示意她下去,自有人来将她引下去,交代后续事宜。只剩井泽弥在议事厅里,她倒也不焦躁,等待着吉宗的决议,反正告示上说了,即使不录用,也不处罚。而且,她又扫了眼地上铺着的图,嘴角微微挑了挑。 “你之前在哪里,参加过什么工程?”吉宗慢慢卷起了欲修建水库的那张图纸,一边卷,一边问。 “小人在长崎,参加过‘出岛’的修建。”井泽弥不卑不亢道,只是,她自始至终都透着一股自信。 “什么是‘出岛’,说来听听。”吉宗把卷轴卷好,握在手中,轻轻敲着掌心。 “回禀藩主,‘出岛’是长崎河口的一处人工岛,和江户一样也是填海而造。” “长崎为什么要修这‘出岛’,做什么用的?”吉宗把刚刚她问过的问题,又丢了回去。 井泽弥偷偷抬眼看了下吉宗,心里倒是对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藩主,看重了一些。“我国对外的贸易港口,只有长崎,出岛是专为荷兰商人所造,所有的荷兰商人,都在那里居住经商。” 吉宗眼睛一亮,她刚刚见井泽弥的着装就不似时下之人,时下的人都喜欢用颜色拼接,但井泽弥的穿着明显受西方人影响,同色搭配却用深浅来拼接,而且,她身上的料子,可不是现在的织造工艺能达到的。还有,井泽弥接受新事物很快,而且勇于尝试,人又有条理。只是,询问过后,吉宗对“长崎”产生了兴趣,她自然知道现在的大致状况,但她不知道,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对新鲜事物,不管是幕府还是天皇,都是讳莫如深的。 “哦,那些荷兰商人可有引入其他的东西。比如,医学、天文、数学?”吉宗感兴趣的追问道。 井泽弥惊讶的睁圆了眼睛“藩主,可是去过长崎?” 吉宗摇摇头,当然不曾,而且,现在各个地域都有划分,她不能随便去别人的地方。 “那藩主如何得知荷兰人擅长医学、天文?” 井泽弥的话等于回答了吉宗,吉宗高兴的敲着手掌,把卷轴塞到了井泽弥手中“这卷轴你收着,我派人给你,你去实地勘测一下,需要什么人,你提出来,多少钱财,分几步,列个计划出来。” 井泽弥觉得这是她见过最简短的面试,她也试图独立工作过,但是因为年龄等原因,她总受到很多质疑。不懂工程的人太多,却很愿意指手画脚,该给的不给,该问的不问。她拿着卷轴,手微微有些抖,心里难掩激动。 “只是,藩主,这水库,您想用多少年。” “百年大计!所以,到底能不能行,还要你来告诉我!”吉宗露出了一个笑容,井泽弥忽然觉得,也许能行。“还有!”吉宗打断了井泽弥的怔愣,后者赶紧俯首“你在出岛的时候,还有没有认识的人,不管是天文地理还还是医学,能不能找些来!我这里厚礼相待!即使不愿久留,我已经命人在山下桥边,建了间‘讲释所’邀请他们来宣讲!吃住路费全包,还有丰厚礼金!” 井泽弥的嘴巴,从吉宗开始说话,就一直没合上。她没听懂,但又有些懂吉宗的意思,心噗通噗通的跳着,也许,她们这些匠人的命运,能就此改变也说不定。她安耐住激动,端正的对着吉宗行了大礼“藩主所托之事,定当竭尽所能!” 吉宗点点头,挥手示意她退下,摩拳擦掌,有些兴奋,太好了,很多知识可以运用起来,不用被人当成怪物烧死了。知识不知道,现在的科学水平到了何种地步,大约是十八世纪,也是一个鼎盛期吧。还要寻些大儒,迎合一下时下的主流文化。吉宗难掩兴奋的起身,来回踱步,长崎,长崎,如果能去看看就好了。不过,即使不能去,也能派人去采购一些东西。她现在最想要的,是椅子!天天盘坐在地上,她真担心也搞出个罗圈腿来。 “主人,负责‘记账’的人求见。”阿圆见吉宗高兴的踱步,知道她招着人了高兴,也替她开心,可是,现实中问题很多,这不,管钱的刚刚听了她们可能要支的钱,寻来了。 “小人见过藩主大人。” 吉宗坐回长几前,准备应对现实问题。 第69章 一叶知秋 和歌山下的“讲释所”建了起来,先是请了藩内知名的学者来宣讲,逐渐的,闻名而来的人多了起来。后来演变成不只是授道,也形成了学术讨论的氛围。世间之人,无非“名”、“利”二字,这些大儒学者,顶着清高的名声,却也是慕名之人,到了“讲释所”可以传道、可以扬名、可以得利,真是绝佳的去处。吉宗也是瞄准了这点,才设了这个“讲释所”,只是,“生意”是出乎意料的好。一时间,都知道了纪伊藩藩主喜欢钻研学问。和歌山下的“讲释所”也成了个时髦的地方,你如果没收到过此间的邀请函,那在同辈学者之间,都抬不起头来。 井泽弥已经投入到水库的修建中去,想抢在入冬前,打个好底子。她当初勘测回来,幸运的发现那一处的地层都是花岗岩,坚固非常不易受地震影响。而大畑才藏的田堰已经有了个架子,对于井泽弥接手水库,她没有表示太多,其实,也轮不到她说什么,技不如人尔。南部海岸的重建,藩内市场的整肃,手下藩士大名旗本的归拢,财政的恢复,吉宗慢慢上手,也渐入佳境,藩内的一切,似乎上了一个轨道。 只是,此时,一骑快马送来了将军崩了的消息。吉宗放下手中的信,再次感叹情报机构的益处,这里将军崩了的消息刚到,她其实三天前就已经知道了。将军无嗣,未免生变,消息是压后发了,她这里收到的最新消息,是德川家宣已经做好继任的万全准备。不得不说,德川纲吉半生勇猛,半生荒唐,最后选的嗣子却不错,够强大,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道理很简单,一个价值千金的东西,放在一个强者手里,大家都觉得合适,即便垂涎也要忌惮其实力;但如果落在一个小儿手里,那就是一场血雨腥风啊。 现在想想,当初自己因缘际会的救了於须磨,母亲第二天就知道了,绝非偶然,实在是她们家的情报网太厉害了。只是,知道的越多,吉宗偶尔也会生出一些迷茫,这情报网,好像和巨势家也有些关联,也就是她的父亲家。设点,人才选拔,培训好像都和巨势家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本应亲密的关系,对外显得生疏甚至对立,但真正深入进去,又觉得两者密不可分。吉宗不想深究,她只要有实力掌握住这个资源,就行了,至于从何而来,因何而起,她想不透也就不必想了。 正好,想到了於须磨,手里闲下来,去看看他,自己这段时间太忙了,过于怠慢了。吉宗起身,独自前往於须磨的院落,一阵风吹过,一片落叶被吹进了游廊里,落在了吉宗的眼前。吉宗看看金灿灿的树梢,感觉着微凉的风,轻叹道,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是秋天了。只是这个秋天,等待纪伊藩和她的未必是个收获的季节。 吉宗一人前往,於须磨的院子也不像真宫理那般设有护卫,她轻轻的入了院落。刚一进院子,吉宗就被眼前的美景摄住了脚步。参天的古树密密的遮着大半个院子,叶子一层一层的堆着,黄的占多数,只是许多叶子尖尖上已经泛了红,好像落日的余晖染成的。树下,於须磨歪靠在木架上,微微抬头,看着头顶浓密的叶子不知在想什么。光袖轻飘,有点儿飘飘欲仙的味道。吉宗觉得心里像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疼。她几步轻纵,落在了於须磨铺在树下的榻榻米上,扯住了他的袖子。 “你来了。”於须磨收回视线,落在吉宗身上,里面盛满了喜悦,没有被打扰的不耐和惊慌。好像他就是在此等待吉宗归家一般,可是,吉宗知道,她自继任藩主以来,很少踏入於须磨的院落。吉宗觉得眼眶一热,於须磨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她,直到今天才注意到。刚刚的於须磨看上去那么惆怅,翩然欲飞,她扯紧他的袖子,不肯松手,怕她的手松开了,於须磨也就飞走了,而於须磨可能不在的这个假设,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有一个人,他也许不曾触动你心底埋的最深的那个地方,但是,他总在你回首的时候,就站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默默的看着你,等着你。这种感觉,缠缠绵绵的,绕着吉宗,像一丝丝一缕缕的线轻轻的拉扯着她包裹着她。让她觉得温暖,觉得牵挂。吉宗感觉着自己的心跳快了两下,她知道,自己的心里,已然有了於须磨。不强势,不生硬,甚至悄无声息,於须磨就这么轻轻的来了。 “怎么了?”於须磨看到吉宗难得孩子气的扯着自己的袖子,扯了两下未果,只得放弃。吉宗也不说话,扯着他的袖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於须磨温暖的手托起吉宗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 没来由的,吉宗觉得脸颊一热,好像心思被人识破一样,有些尴尬,她掩饰的问道“你笑什么。” 於须磨含笑道“我第一次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这种感觉真好。”吉宗被他的话说的心里一紧,酸酸软软的,她故意睁大了眼睛,半仰着头贴近於须磨。她也从於须磨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羞涩而甜蜜的,这种陌生的情绪和表情让她一时有些慌。於须磨的气息温暖而干净,带着他特有的馨香,吉宗觉得迷醉了,醉倒在他的眼睛里,呼吸中。吉宗再承受於须磨眼睛里满溢的爱意,再多一些,她就要被溺毙其中了。她轻轻阖上了眼睛,於须磨的吻紧跟着落了下来。 不同于以往的吻,不知道是否是心境的变化。吉宗觉得这个吻炙热得都要把她烫伤了,於须磨纤长的手臂,把她拢在了怀里,像是拥着世间最珍贵的珍宝。靠近於须磨的怀抱,那里也是热的,滚烫滚烫的。吉宗下意识的推,触到了他急速的心跳,忽然顿住,顷刻间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融化了,因为这炙热和急速跳动的心。 他们两人,在树下拥吻了很久,吻了很多次。每次停下来,吉宗总觉得晕眩,好像景物一直在旋转。她越过於须磨的头顶,看着婆娑的树影,觉得更加晕眩。原来,於须磨的吻,是黄色的带点儿红,一如他炽热的体温,要把人烫着似的。他温文儒雅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因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吉宗觉得,所有的感官都在淡去,她只能透过唇来感知世界,热烈、温暖、湿润、执着,一如於须磨一直以来,为她做的一切,温暖包容,如同归家一般的安逸放松。 吉宗的心飘得越来越高,却因为一阵濡湿的感觉,落回了地面。她惊慌的撤了身子,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裙裤。於须磨疑惑的看着她,眼睛里的激情还没褪去,呼吸不稳的问“怎么了?”吉宗脸色有些尴尬的,不说也不动,只是执拗的想起身,却好像想起什么,又不再移动。吉宗现在坐在於须磨怀中,压着他的衣服,只是想象,吉宗就懊恼的气闷。於须磨见她神色,忽然一愣,轻轻抽了抽压在她身下的自己的衣摆。洁白的衣服上,染上了粉红“这”於须磨先是急的脸色一白,随即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伸出手,反将吉宗拥得更紧,掩饰着自己微红和不适,道 “我的藩主大人长大了,真好。” 嗡的一下,吉宗的脸和树叶的尖端一样红,这葵水,早不来晚不来,真是捣乱。 第70章 初潮庆贺 当吉宗被裹得像个粽子一样,挪入室内,直到手捧一碗热红豆饭,脸色还是没缓过来。来了葵水证明她成人了,有生育能力了,这个她知道。但是,为什么这里的人把这件事情搞得这么隆重?看着於须磨连眼睛都在微笑,甚至葵和镜都明目张胆的说恭喜,好像是很值得庆祝的样子。 吉宗知道很多地方都有生育崇拜情节,但这件事情,在一个成长在计划生育氛围下的她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件事应该是很私人的,甚至有些尴尬,为什么的人都挂在脸上和嘴里。於须磨高兴过后,也意识到了她的尴尬,示意镜和葵退下。镜恭敬从命,葵的眼睛都放光了,镜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按耐不住,藩主大人成人了,真好。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机会伺候藩主大人了。 “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於须磨看着吉宗把红豆饭吃完,满意极了。“母亲和姐姐说,女子这个时候应该注意保暖,不要着凉。” 吉宗看着他担心的目光,难为情的情绪也消磨得差不多了,把空碗递给於须磨,道“没什么不舒服,只是有些难为情,你的衣服。” “还管这些做什么,这是好事。又有什么难为情的。”於须磨接过空碗“只是,这红豆饭你估计还要吃几天了。” “我知道红豆对血亏气虚好,但就流这么点儿血,不至于吧!”吉宗每天都吃的简单,加这顿红豆饭,她已经很不适应了。 於须磨看了看吉宗,也对她的不了解状况,有些深入理解了,解释道“不只为了你的身体,这也是一种庆祝方式,好像过年吃杂煮一样,这是节日饮食。” 吉宗一下就哑火了,嘴巴微张,这也行?难道和过年吃饺子,过端午吃粽子一样?嘿,你大姨妈来了么?来了!那你吃红豆了么?当然了,这不理所当然的事儿嘛!你今儿吃了么?吃什么了?红豆饭。哦,你大姨妈来了啊!对啊!值得庆贺,同喜同喜。吉宗强压下惊奇,好吧,她要习惯这个世界,她对自己说。 “梅,难得看你饮酒。”吉宗聪明的转移话题,说话间,她想起了刚刚树下的吻,微辣温度,带点儿酒香。 “嗯,今天是我的生辰。”於须磨点点头,微笑道。 吉宗一愣“我,我不知道,祝你生辰快乐。不,怎么帮你庆祝一下?” 於须磨伸手帮吉宗拢了拢裹在她身上的被子,微红着脸说“不用了,我已经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了,终生难忘。” 吉宗再淡定,也红了脸,她到最后也没好意思问,於须磨说的,是她的突然到访还是那个吻,亦或是自己的初潮。幸亏她也没问,前者兼而有之,但是,於须磨指的,还有被他收藏的是那件染了微红的衣裳。如果知道的话,她一定觉得难以接受,甚至可能要求销毁! 吉宗不适应的挪挪身子,幸亏出身好,她现在的卫生用品是絮着棉花的纯棉布,并且在她反复强调下,绝不会重复使用。歪靠在枕头上,她和於须磨面对面的侧卧着,看着於须磨的眼睛,就让她想起在江户城的那些日子,四叠半的榻榻米,一转身的距离,狭窄的空间,让她们的距离拉近。不过,那时候他们的关系也仅止于此,吉宗甚至带着些不适。现在,再这么躺着,她的心里有些喜悦。於须磨更是如此,他也想起了江户城,那四叠半的空间,是他经历过最美的时间。现在,他和吉宗甚至都不在一个院子里,此时,他是有些羡慕贫民的生活的,至少,见自己的妻子不用等候,还有跨越那么长的距离。 “你可是在想江户?”吉宗出声问道。 於须磨的眼睛一亮,为两人的心有灵犀。“嗯,不知何时,能再去江户,说要去伊豆泡温泉,也没去成。” 吉宗有些抱歉的点点头“都怨我。”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梅。” “嗯?”於须磨沉浸在回忆中,觉得今晚的夜色的黑都显得温柔。 “对不起。”吉宗开口道。 於须磨拉回了意识,见吉宗的眼神,知道她是有事情要说,抿紧了唇,静候着。 “我不日就要启程前往江户,今天,收到了将军过世的消息。” 於须磨见她停顿,并不出声打断,等她把话说完。 “这次,我不能带你同行了,所以,对不起。”吉宗说出了自己的决定,今天是於须磨的生日,她却搞得有些糟糕,被打断的美好气氛,不知道他的生日,在他回忆期待美好的江户之行时,又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於须磨的脸色暗淡下来,眼睛里的光亮也变灰了,吉宗想自己果然让他难受了。半晌,於须磨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了口气,抬起眼睛,坚定的看着吉宗,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吉宗想了想,点点头。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这句话,比你说的事情更让我难受。”於须磨坚定的看着吉宗,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吉宗看着於须磨的表情,心里变得柔软,但却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她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伸到於须磨脑后,将他拉近自己,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看着於须磨的眼睛郑重道“我答应你。”见后者的眼里又重新溢满了光彩,吉宗心里也觉得高兴。 “你新娶了正室,为了皇室和将军的颜面,你也该带那位去。”於须磨有些别扭道,说起那位,敢打吉宗的脸,他心里这口气就不顺。只希望他出门在外,能知道些规矩,不指望他照顾好吉宗,只要别在外人面前给她没脸就行。他想,自己是不是该再拜会一下真宫理。其实,一般第一个男人的地位也是很高的,而且,他也算是将军指婚,母亲又是老中,本身地位也不低。 吉宗看着他郑重的表情,知道他肯定又想多了“我不带他去,所以,就更不能带你去了。”不能替梅拉仇恨不是,她还想他平安长久的陪自己过日子呢。 “这,这不合适。”於须磨强压下心里的喜悦,尽管他知道这喜悦来得猛烈又不合时宜。 “哼,带他去了,让他当众打我脸,就合适了?脸都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给的。”吉宗想想那位,摇摇头,她容忍她并不代表她在被人打了左脸后,还要递上右脸,她还没那么贱。就像她说的,脸面是要自己争取的,真宫理自己不要脸面,她也没法舔着脸给他。 於须磨轻轻叹了口气,真宫理才十二岁,按说还是个孩子。可是,他生在那样的环境,又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得罪了自己的妻子,那以后他在后院的日子,也就难过了。依着过去,於须磨可能会出言说几句,毕竟,众多男人一个女人的时候,男人就得大度些,这样女人的日子才舒坦平顺。可是,他也不是圣人,没道理真宫理占了正室的位子,还不珍惜,甚至敢出手伤人,那后果只能真宫理自己承担了。 於须磨脑子里思考着问题,耳边传来了吉宗匀称而平稳的呼吸声,这才一转眼,她就睡着了。这些日子以来,她的辛苦,他自然知道,也心疼,好在,在他这里,她能如此放松的入睡。於须磨轻轻抬手,摸了摸吉宗浓密的头发,温柔的笑了。 第二天,吉宗才知道了於须磨说的“要吃几天红豆饭”是什么意思。她看着堆满了议事厅的各种贺仪,特别是陆陆续续还在搬进来的食盒,吉宗用手支住了脑袋,强忍住捂住脸的冲动。天啊,这还有没有一点儿隐私啊,为什么她来了初潮,各个藩士、大名都要送贺仪呢?吉宗自此,狠狠吃了几天红豆饭,自此以后,不挑食的她,见了红豆饭嘴里就泛酸。问她为什么不分给旁人吃?她不好意思啊,把庆贺自己初潮的礼物,分赏给别人,让人沾沾喜气?和她同乐?快饶了她吧。她宁可闷头把饭都填进自己的肚子里,也好过更多的人再来分享庆贺这种私密的事儿。 阿圆见吉宗痛苦的把饭填进嘴里,遮嘴笑道“主子好胃口。” 吉宗面无表情的看了阿圆一眼,道“这么隐私的事,我不想再讨论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您就受不了了,您可知道,将军大人过得是什么日子?” 吉宗抬起眼,鼓励的看了阿圆一眼。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生物,尽管以很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但是,当自己不幸的时候,最好的安慰,莫过于有人告诉她,她并非是最不幸的,有人比她还不幸! 阿圆难得见主子八卦,兴致勃勃的说“您不知道,大奥之中,有个职位叫‘御添寝役’,这个职位呢,是专门在将军大人宠幸男人的时候记录将军和对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您想想,那场面?” 吉宗脑海里猛然闯入一副画面,一对男女在床上翻滚,旁边有一人拿着纸笔,认真的观察着,什么体位,什么表情。只是想,她都觉得浑身一阵恶寒,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不会不举么?好吧,必须承认,阿圆赢了,自己被治愈了。又有了处理事情的心情,这几天,她吃红豆饭吃的心情都烦躁了。现在,知道了自己并非世界上最惨的那个,她就有心情安排去江户的事情了。 第71章 觐见将军 吉宗此次北上,带着拜见继任将军所需上供的银钱、米粮,坐船逆流而行。看看船上堆得高高的物资,几乎搬空了刚刚充盈起来的库房,丰衣足食的日子,看来是任重而道远啊。不过转念想想自家欠将军的那十万银钱,她心里又平衡了。回头看看缀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加纳政直,是的,这次,阿圆和有马都没有跟来,来的是加纳政直。阿圆,也就是加纳久通知道吉宗的决定时,难得的平整了总是带笑的脸,深深行礼,保证自己会看顾好藩主府。吉宗听到阿圆的答复,松了口气。虽然,阿圆也曾说过,不会急躁,但说和做总是有差距的,不管她心里如何想,她能这么说,吉宗就放心了。希望,她能体会自己让她赶快成长起来的苦心吧,希望阿圆能独自真正挑起藩内事务的磨练。 加纳政直随着德川光贞的去世,本来应该驻守寺庙,这也是她的选择,但是,在吉宗需要她的时候,听从吩咐,也是她的本分。加纳政直看着这个自己从寺里迎回来的四小姐,短短三年,已经被推上了藩主的位置。如果主人在世就好了,还能指点她一二,可是,现在这个位置,终究是缺席了。想起这次从寺里离开时,静圆院大人的叩首,加纳政直在心里叹了口气。幕府正值风雨飘摇之时,吉宗这一条路,必定走得艰辛。 吉宗这次到了江户,理所当然的入住了“二环”里的纪伊殿。他们一行加起来不过八人,进驻纪伊殿,连留守的家人都惊讶于她们的清减。加纳政直看看这次带来的六个武士,心里直摇头,虽然人是她精挑细选的,但一想明天的拜见,还是有些埋怨自己没有坚持仪仗。吉宗的想法,她自然理解,觉得没必要做这些表面功夫,特别是在藩内经济紧张的情况下。只是,她的这种方法,难免有种不经世事的天真。这世间,往往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吉宗的这种简朴,会给她带来很多原本不会有的麻烦。 吉宗不知道加纳政直的担忧和烦恼,此时的她,正对着空旷的院落,坐在游廊上,看着接满一管水后,自动弹回的竹筒,咔嗒咔嗒的清脆响声。想着,不知道母亲落座于此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她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吉宗有心去街上转转,却被告知因为新将军继任,路上戒严了,只能等候明天正式觐见。 第二天,天还黑着,吉宗就被加纳政直叫了起来,简单的洗漱进食,就有人来替吉宗着装。想想天还没有完全凉快,只得早晚有些凉气,再看看那足足有十二层的礼服,要穿一天,吉宗头都大了。“我不穿这个,替我取身简便的衣服来。” “藩主大人,恕小人无礼。您没有选择的权力!您不是上位者,没有轻便的资格!”这不是在纪伊的藩主继任,能由得吉宗一身粗布衣服,就了事了,这是将军大人的继任典礼。加纳政直正襟危坐,双手相对,劝解道。吉宗觉得刚刚吃下去的饭,顶在了喉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替我选一套颜色素净点儿的来。” 加纳政直看看衣架子上那件黄底粉花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常礼服,再看看吉宗冷峻的脸色,不满的看了眼送来礼服的下人。那人身子一抖,低下了头。“是的,藩主大人。”加纳政直出声,连眼神都不用,那人赶紧和另一个一起,把礼服带架子都撤了下去,还有一队人鱼贯而入,把配套的首饰也端了下去。加纳政直不放心的也跟着去了,亲自加入到给替吉宗选衣服的行列。早知道,她昨晚就应该先选出来让吉宗过目,哪知道她觐见将军也敢如此。 加纳政直应急救场有一套,没一会儿,就带着一行人回来了。她身后的两个女子,抬着的衣架子上,是一身灰色白纹的常礼服,里里外外也凑足了十二层。吉宗看看,闭上眼,默许了。加纳政直赶紧指挥着众人,先给吉宗上妆梳头,刚取来的衣服,加紧熏香。吉宗平时松散惯了,现在被一个梳头师傅扯得头皮都疼,她一直闭着眼,抿紧了唇,任人施为。梳好了头,她又站起来伸展双臂,自有人帮她穿衣服。吉宗之前一直简朴,她身边的人也是如此,现在她才知道,古人并非四体不勤才让人服侍着穿衣服,而是,自己穿是件不可能的任务。 手臂宽的腰带,从胸下到肚脐完全的被勒紧了,足有一人半长,全部卷在腰上,更别说背后的装饰了。吉宗睁开眼,几个下人举着镜子,请她验收,灰色的外裳,绣着白色的水波纹,现在光线一般,还是能看出水纹的波动,这白说不好用了几种。衬衣更是外白内灰,她走动的话,会从膝盖的位置,露出里面的灰色衬里,居然也绣着花。好在为了不抢她衣服的风采,头发梳得简单,也只在前面插了一个银色流苏的花钗。吉宗打量了一下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自己,乏力的闭了下眼睛。记得她有一次旅游,到了南方的一处岛屿,猴子是那里的特产,原生态散养的。可是,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表演猴戏,圆形的看台,游客落座,远近的猴子也会赶来,吃着附近游客买来特意喂它们的食物,看着台上同伴被呼喝着。在那里,吉宗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诡异的不适感,那种感觉一直延续至今。而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些被鞭子抽打着的猴子,她要取悦的不只是衣食父母,还有自己的同类。 一通折腾下来,天已经大亮,吉宗还没出门,里面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衣服有这么多层了,因为,足足十二层,一天下来,汗水也透不到外面的。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因为她腰身挺直,身姿受过良好的训练,只要刻意缩小走路时的步子,这礼服她穿起来,走动起来,还是很有型的。吉宗走了几步,加纳政直也点了头,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让她更为惊叹的是,吉宗走路的时候端正的连头上的花钗步摇都不会过大的晃动,形态举止端正极了。天知道,吉宗其实就是怕听这叮铃叮铃的声音,因为,这声音让她想到了狗铃铛,所以,她特别注意怎么走动可以不晃动它们,仅此而已。 “走。”吉宗试着呼吸,可是勒紧的腰带丝毫不逊于欧洲中世纪的塑身衣,进气出气都不自由。加纳政直看看身上的深蓝素纹的吴服,行,换都不用换了,正合适。六个武士两个在前,四个在后,一行人出了纪伊殿。早些时候在江户见识了幕府接待天皇特使的阵仗,吉宗也有些心理准备,而且这次路程短,也没什么光景可看。不一会儿就到了大手门,六名武士也留在了这里,只有加纳政直陪吉宗进了三御门。吉宗看着着装统一的忍者,心里想,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走到了上次吉宗到过的“大广间”,这里早就挤满了人,吉宗刚想找个不惹眼的地方,就听落后她一步的加纳政直在她后面轻声提醒“请继续前行。”吉宗略一顿,只得接着往前走。要说大广间,说是个屋子吧,但又更像礼堂,里面的大名早就三五聚堆跪坐。吉宗和加纳政直入内时,其他人只是抬抬眼皮看看,这个时代,毕竟信息不发达,人名和人对上,那是很有难度的。只是,吉宗越过她们,一直往前走,身后的人,慢慢露出了艳羡的眼神。议论声也纷纷起了 “呦,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看着是要往‘柳间’去。” “哼,顶多就是个外样,这一代将军一代的家臣,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嘘,你不要命了,这也敢说。” 吉宗目不斜视,一路前行,加纳政直既然让她往前,那到了停的时候自然会喊停。可是,她越过了这百十人的大广间,到了那些人说的什么“柳间”加纳政直还是没有喊停。这里的间隔,不过是一道拉门的差距,其实在吉宗看来,不过是个冗长的厅,有些隔断罢了。但这一道道拉门,在别人眼中,却是难以跨过的鸿沟。 “天啊,好年轻!” “她的家臣看上去有些眼熟。” “你才见过几个高位的人,参加过几次这种场面,眼熟,装吧,你就。” 当吉宗连着走过了几道拉门后,后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前面的人见她来了,竟然还有让出道路的。后面的加纳政直终于出声了,却不是让她停“前面的是‘帝鉴间’是历代将军的家臣。”吉宗微微侧目,这个她知道,历代将军的家臣可不简单,能混到大名的,领地不逊于小藩,甚至出了很多国主、后起的大姓家族。 此间的人比之前几间,少了很多,可以说锐减。素质却不同,不知是出身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吉宗走过来的时候,她们没有议论,齐刷刷的让到了两旁,恭敬行礼。吉宗心里纳罕,可是,看看前面越来越少的人,她心里有些明白了。以她的目力,前面再两个拉门,有一个半高的小看台了,那应该就是将军的坐席了。她离将军的坐席,只有两个拉门的距离。 “请继续前行。”见吉宗在“溜间”的拉门前缓下步子,加纳政直提醒道“此间为‘溜间’,此间人物,请藩主务必牢记!此乃幕府实权阶层。”这里的,都是老中和特权阶层了,各个都手握实权,是真正的核心集团。 吉宗轻轻跨足,此间只得六人,穿着年龄各异,见了吉宗也都恭敬行礼。可是,她们统一道“见过纪伊藩主吉宗殿下!”再抬头,看向吉宗的,都是打量的目光。一个出身低微,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接着连死了三任藩主上位,世间哪有如此巧合。吉宗目光划过每个人的面庞,却不盯着看她们的眼睛,目光轻轻散在离她们面庞一尺的地方,每个人都如此,不多也不少。扫视完六个人,她微微一点头,像是在称道又像是在行礼,但也种独特的从容。几个人心里都是一愣,不管传闻如何,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儿,不简单。 “前面就是‘大廊下’了,此间只得四人,御三家和加贺藩前田家。除您外,前田纲纪四十岁,为人内敛精通儒学艺术;水户家来的应是嫡女德川纲条,二十二岁,为人随和精通史学;尾张家历代和纪伊都有冲突,藩主德川吉通,二十五岁,此人张扬但也有盛名。”吉宗的脑子因加纳政直的话飞速转动着,调动着她的储备里,关于这些人的信息。不得不说,加纳政直选择现在介绍,真是恰当,如果是昨晚,她很可能混淆。但现在,入目两人,均二十出头,谁是谁,一目了然。就算她没见过德川纲条,也能分清楚,她左侧的是德川纲条,右侧的是德川吉通,一个随和一个张扬,太明显了。 “还请藩主小心应对。”加纳政直最后提了个醒,然后溜边走到贴身随从呆的位置,跪坐好。吉宗见她提示了自己的坐席,就走到了德川纲条上首的位置,跪坐下来。她和德川纲条点点头,德川纲条目光一闪,觉得这个女孩儿有些熟悉,虽然一时没想起来,但也友好的点点头“吉宗殿下。”这大廊下今天只会有一个新面孔,那就是德川吉宗,刚刚溜间的人知道,现在大廊下的人也知道。吉宗作为新人,也对着对面的德川吉通点点头,对方“哼”了一声,唰的一下,展开扇子,表示厌弃的遮了半张脸偏了头不看吉宗。吉宗微微挑眉,也就再没了多余的动作。 吉宗走了这一遭,她的身份,自上而下也就都清楚了。现在看看,这种排位制,还是很有必要的,一目了然,层级明确啊。吉宗看看自己对面空着的位置,应该是前田家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将军左首,这个时代以左为尊,前田家也就是这个大廊下,地位最高的了。 这个加贺藩,居然排在御三家的前面,有点儿意思,吉宗暗暗打量。却有一行人,从更深处走出来。难道是将军?吉宗偷偷看此间两人的表示,见两人都未动,德川吉通甚至撇了撇嘴,她也就垂了眼静候。 “呵呵,几位都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走了进来,和吉宗来的方向正好相反。简单说,吉宗是从基层向塔尖行,这人是直接从将军那边儿来的。她态度和蔼,但是对着跪坐的众人,总让人觉得轻慢。德川纲条点了点头,微微行礼,吉宗本着自己是新人,礼多人不怪的原则,也行了礼,隔得不远的溜间里众人更是出声道“纲纪殿下!” 这人随从也多,吉宗看了看,她们三人一共带了三个随从,而这个前田纲纪大人,一人就带了仨! 第72章 安身立命 吉宗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前田纲纪,这个一百一十九万石的加贺藩主,一百一十九万石是什么概念,很简单,吉宗身为御三家之一,纪伊藩藩主五十五万石,是这人的一半。若是问有没有比纪伊藩多点儿的,有,尾张藩,六十一万石。水户?水户只有三十五万石。吉宗查询各藩出行仪仗和花费时,惊奇的发现,加贺藩连喝的水,吃的盐,都是自己带的,说是彰显身家,其实也有害怕的成分在里面。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眠,这加贺藩的领地是实打实跟着老祖宗打仗打出来的,武力值也很高。历代将军都很忌惮,又是收养,又是和亲的,方法层出不穷,但不管怎么改易、转封,这加贺藩历代藩主都是屹立不倒,愁煞人了! 言归正传,吉宗对于出行仪仗,是做过功课的。这点,加纳政直没想过,因为历代家主都不是爱算计的人,或者说,没吃过苦。纪伊藩每次动用仪仗,花费几何?一万五千两左右。这是什么概念?拿江户最受欢迎挣得多的木匠来说,一年收入二十五两,纪伊藩动用一次仪仗,要六百个木工挣一年。那加贺藩要花多少?吉宗想想都替眼前的人头大。 前田纲纪一甩黑色吴服的外卦,划了个好看的弧度,很有气势的跪坐下来。吉宗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但不代表她傻,她微微扫了眼德川纲条和德川吉通,两个人都没有正式向那人行礼。吉宗也就半垂了眼,跟着装糊涂了。 “这位就是德川吉宗殿下吧?”前田纲纪好像一点儿也没觉得她的到来,给本来就很冷的大廊下里又加了坨冰,因和吉宗对面而坐,还热情的出声招呼。这人四十来岁,保养的极好,留住了一个女人年轻的肌肤,身上却散发着成熟女子的风韵。黑色的礼服下摆上綉着盛开的牡丹,庄重又妩媚,衬着前田纲纪的眉眼,真真的是美人如画,像从唐代的仕女图里走下来的一般。 吉宗的目光扫完了礼服,正扫完纲纪脑袋上插的十二支玳瑁簪子上,十二支玳瑁,一点儿杂色都没有,将军估计都凑不出一套来!不理会众人看好戏的目光,吉宗用手抚平膝盖下的吴服,双手指尖相对,恭敬的对着前田纲纪行了一个大礼“纪伊藩藩主德川吉宗,见过纲纪殿下。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说完,额头贴到了手上。对面的纲纪一愣,眼里闪过一道光芒。德川纲条一愣,德川吉通啪的一下,把扇子打在了掌心,冷冷的嗤了一声,溜间的老中们更是脸色各异。从初代将军起,这前田家就不受待见,但偏偏谁又奈何不得她们。像吉宗这样,以大礼相待的嫡系,更是从未有过。 前田纲纪都觉得有些意思,这个吉宗,不是真傻,那就是真聪明了。这么明显的交好,她还是很乐意接受的。她上前搀起吉宗,道“快快请起,我虽说也可厚颜算你长辈,但从尊卑讲,我却是受不得的。”她这样的说法,全了彼此的脸面。意思是告诉大家,吉宗这拜,论年长,我是受得的,她这么做,是她知礼,我不受,是我懂规矩。但是,她这话里的意思,大家还是都明白的,她对吉宗,有回护之意。 吉宗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众怒,或者说她知道也并不在乎。人人都看加贺藩不顺眼,位重的忌惮,谱系的轻贱,外样的嫉妒,但是,这加贺藩家史比幕府都长,人家还好好活着,并且活得很滋润,这是什么,这就是实力。吉宗没有时下这些人的自命清高和自我感觉良好,她觉得,有实力者,就是值得结交的,至少,她不会给纪伊藩招来这样一个敌人。说白了,是实力问题。 “哼,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德川吉通的话,声音不高不低,足够大廊下的人听清楚的。她这话不知是说的吉宗还是纲纪,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她的话落了,吉宗和纲纪的人脸色都不好看。纲纪却不太在意的微微侧身,对着吉通点点头,像是没听到她说了什么,问候道“吉通殿下好,也请代为问候您的姨母松平义行殿下。” 吉通听了她的话,捏紧了手里的扇子,脸憋得通红,但自此之后,一句话都没再说过。松平义行是谁,是她的姨母,她也是十一岁当上了藩主,因为她母亲吃包子中毒死了。德川吉通虽然广有贤名,但是,松平义行,其实也是尾张藩隐形的藩主,这是她摆脱不了的阴影。临行前,姨母还交代她,不要开罪纪伊藩主和加贺藩主,这话像紧箍咒一样,让她疼痛,却又引起她的叛逆之心。二十郎当岁的孩子,正是火气旺的时候,你不让干什么,她就偏要干什么,以此来证明她对你的不在乎和自己的特别。只是,前田纲纪的话,却又给她紧了把弦。松平义行此人,能力非凡,为人也公允,没什么爱好,就是有个弱点,怕老公,她最宠爱的老公是哪个,就是前田家旁支的儿子,那真是捧在手上怕磕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开口,没有不依他的。只要他吹个枕边风,那吉通就有好受的了。前田纲纪这话,又是耻笑她的不能自主管理藩内事务,又是暗暗的威胁了她一把。吉通不能服软,但也不敢再得罪前田纲纪,只能别扭着身子,再不看她。 前田纲纪看看吉通,这还是个孩子,被松平义行保护的太好了,盛名她领了,责任都是松平担着,这就是家族。前田纲纪敬之重之也愿意交好顾大局的松平,这些年,她给松平的帮助也很多,并非吉通想的只有姻亲关系,其实,间接地,吉通乃至尾张也受了自己不少恩惠。可是,吉通不愿意在自己这个外样大名面前失身份,还屡屡挑衅。只不过,她这种做派,落在自己眼里,实在可笑,还比不上懂得看形势的吉宗一分。想着她又看回吉宗,从袖子里掏出个瓶子,递给了吉宗。 “初次见面,觉得和殿下十分有缘,给你个玩意儿,权且拿着玩儿吧。” 吉宗接过瓶子,一握大小,入手温润,应该是纲纪平日里时常把玩的东西。黑色的陶瓷瓶身,上面点着金色的梅花,很是古朴。吉宗很喜欢,谢过纲纪,拿在手里把玩。这个时代,和吉宗之前生活的世界不同,送的礼物,不应该当面拆开欣赏并且道谢,而是淡淡的收起来,这才是有大家风范。吉宗只是依着习惯,把玩了一会儿,道“这黑陶的瓶子真是细腻,做工讲究,点的金漆也精细,多谢纲纪殿下,我就收下了。” 本就憋着气的吉通听了吉宗的话,气的一个倒仰,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豹子,有她这么长他人威风的么,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她是御三家好嘛,比谱系还谱系!跟个暴发户的外样大名有什么好寒暄的,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纲纪也知道吉宗的身世,但见她举止大方,并非媚俗之人,而且,她这赞美,句句都在点子上,更是骚在了自己的痒处,没有一处不服帖。“哈哈,吉宗殿下也是个懂行的,黑陶和金粉之技,都是我加贺藩特产。”她骄傲的笑了起来。 吉宗倒是没想到这夸赞夸到了点子上,给她在纲纪心中又加了几分。她想的是,前阵子焦头烂额之际,净想生财之道了,这加贺藩自然也被她研究过,和平年代,凭什么安身立命,这加贺藩的经济很发达,凭的就是这黑陶和金粉,贸易做的也广,甚至出口。吉宗不自觉的捏紧了瓶子,心里有了些想法。 “将军大人驾到!” 一声声传颂声,拉回了吉宗的思绪,赶紧把瓶子拢入袖中,跟着众人,一道向将军的方向跪拜。只是,头低低的埋下,这将军的阵仗,让她想起了自己去真宫理院落那次,不免心里有些不舒服。 第73章 人的际遇 吉宗把头埋着,离她一臂远高一尺的台子上,悉悉索索的来了人。混合的香气,衣料摩挲着榻榻米的声音,都近在咫尺,让吉宗觉得这些人活像走在她的头上。然后台上就有人开始说话,尖尖细细的嗓音,像是喉咙被人掐住似的。说了很多很多,开始的时候,吉宗还能听进去些,但是讲话内容太长了,好像哪个时代领导讲话都是一个流程。吉宗开始在心里默默的背诵现在有多少个藩,各个藩又都是什么姓氏,这样过了三遍,上面的话还是没有讲完。然后她只能开始在脑海里默默的给各个藩连线,谁和谁有姻亲关系,谁和谁有债务关系,谁是从哪儿迁来的,谁的祖宗是谁,等等。如果有记不清楚的,她就单列出来,等着一会儿闲下来,问问加纳政直。她进行这项活动的时候,时间过的比较快,因为关系错综复杂,不像背诵那么单调。连了半天,发现这个时代的关系真是太乱了,当线越绕越乱,越来越理不清的时候。终于听到那个尖细的声音唱到 “起!礼成。” 等待了半天,众人才纷纷起身,估计大多数人也都刚神游回来,没睡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幸亏这个时代不像日月神教似的,还要喊什么千秋万代的。吉宗缓慢起身,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台上的人。依着那个尖细的声源,她下意识的先看了那个位置。被她看的人,不悦的瞪了吉宗一眼,真是蛮夷之地,居高位者都这么粗鄙,那人心里暗道。 “关白殿下,有劳了。”将军德川家宣说了至今为止第一句话。 吉宗看向德川家宣,第一印象,像见到了学生时代的训导主任,不知道为什么,训导主任给人的感觉总是相似的。严谨、刻板、不太通情理似的严格。四十岁的中年人,微胖的身体,浮肿的脸庞,整个人感觉都是往下沉的。但是,她的眼神很明亮,闪烁的光芒可以称之为睿智。一身深色常礼服,脑袋前面看,什么装饰都没有,有些偏男性化。果然,像加纳政直所说,只有位高者才有权利简约,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取悦别人和考虑别人的心情了。 相对于这些,吉宗听到她的话,想了半天。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关白”不是人名,是种称谓,是天皇身边的近臣,类似于宰相这个职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这个人如果出现在幕府,还主持了将军的继任仪式,就有些奇怪了。这是皇室和幕府关系缓和的证明?还是两方势力倾轧的结果,如果是后者,那是谁更胜一筹才导致了这种局面?最近,除了富士山喷发了一次,也没听说两方有什么重大交集啊。 吉宗打量将军的时候,其他人也在打量,将军也在看她们,特别是大廊下的这四个人。论说,将军无所出的时候,应该从御三家选继承人。水户因为初代的时候,就是被列为“副将军”也就是监督者,不参与其中,那也应该从纪伊和尾张选。德川家宣看看下面几张年轻的面庞,再想想她接手幕府这短短几天所见所闻,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三个人身边,都有了不起的长辈。水户的德川光圀、纪伊的德川光贞、尾张的松平义行,其实都放弃了对将军位置的角逐。这些后辈不知道如何想,但她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是真的很钦佩这些人的眼光和气魄。 德川家宣说起来,也曾经和将军之位失之交臂,她原名德川纲丰,论起来,比德川纲吉还要适合。因为,她是被当成将军教养大的,只是,纲吉的支持者最后赢了这场仗罢了。现在,她又接了纲吉的班。其实,像她们这种人,活着,不只是为了自己,有时候,她们也许不想争,但很多人在她们身上投资,想一展报复,她们也就只能跟着历史的脚步一步步的走着,即在剧中又身不由己。德川家宣的处境现在很微妙还有些尴尬,因为她已经四十三了,和纲吉一样,她也是自私单薄,有个女儿才三岁。看看下面正值好年龄的三个少女,她就忍不住叹息。她没有过硬的支持,继任将军之后却已经断了甲府一脉,算得上没有退路。她,只能往前走,利用所有她能利用的,发挥自己所有的才智报复。如果不想被历史的车轮拖垮,她就只能站在车头上,勇敢向前。 “今年富士山喷发,各地受灾情况不同但也都受了重创,一切都照旧,不会有太大变动,还请大家放心。”德川家宣出声安抚道,她这继任本就顶着很大压力,很多人不服,再加上富士山喷发,被有心人士大肆宣扬,给她添了不少的麻烦。新旧更替,最忌讳变动过大,幕府已经是千疮百孔,再经不得一点儿风霜了。只是,她也有想要做的事情,因为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也没有很多的退路,所以,她的决定下得很快,也很果断。 “只一条,算是我出任将军发布的第一条命令。”她抬了抬下巴,目光扫过众人头顶,望着看不到边的大名。“废除‘禁止虐待动物令’。”她的话,像一滴水落在了油锅里,啪的一下,就炸开了。如果说德川纲吉将军在位期间,有什么最让人深恶痛绝,那就莫过于此条了。吃不上肉,喝不上汤的,还得因为动物受罚,好好的日子,过得人还比不上狗。现在,这条命令一废,自然大快人心。可是,这位将军废除此命令的心思,却值得众人揣摩。她这是要民心,还是在打前任将军的脸?毕竟,她刚刚继任,前任将军可以说还尸骨未寒呢。 “此乃善举!必定让天下之人称道。将军英明。”前田纲纪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落落大方的拍起了马屁。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效仿之,就算心里再不服将军的,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日子打脸的。一时间,磕头的磕头,称颂的称颂。德川家宣看看左手下首的前田纲纪,心里想,这倒是个妙人。 此人专擅投机,前田家好像都是此间高手。可是,将军都换了几代了,她们家却还屹立不倒,也足见其功力。而且,人家只做买卖,倒不惹人心烦。想想前田家奉上的粮食钱财,即使是拍马屁,也是个让人舒服的拍法了。如果不是她亲眼看到,谁说她都不会相信,幕府已经衰落至此!穷到一定份儿上了,只是靠着下面的孝敬过日子,下面的人再去盘剥下面的人,层层下去,也难怪民不聊生了。有时候,看一些人,不光是看她说什么,还要看她做什么。比她们入御城更早的,是她们的孝敬。德川家宣当然没工夫看所有人的,但她捡要紧的看了。因为,这些数字也能反映一部分人心、举措。前田家是一份,纪伊德川家也是一份,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也是个不简单的。不过,也许是她的母亲德川光贞御下有方,留给她一份家业和忠心有能力的家臣也不一定,只是,究竟如何,日子长了必然会显现。 看看较之她母亲略显平庸的德川纲条,和年少轻狂的德川吉通,德川家宣在心里略略盘算了起来。“赐宴!” 想归想,此行目的,还是聚餐,团队建设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吃饭。那位关白一击掌,下人鱼贯而入,一人抬一个摆满食物的案几,陆续摆放下。更有人,把拉门一个个合上。这时候,拉门的效果就出来了。一层层断开,解了尴尬也划分了阵营,大廊下一关拉门,就剩她们四人和台子上的人了。 趁着下人们上菜,吉宗微微往后挪了挪,加纳政直一直关注着吉宗,赶紧膝行上前,附耳于她脑后,等候指示。 “这‘关白’不应该是天皇身边的重臣么?怎么会在此?”吉宗越看这个关白越不舒服,特别是她说话的方式,礼仪举止,都让她想起了真宫理,傲慢极了。 加纳政直为吉宗的问题,在心里暗暗点头,藩主能想到这层,足见是个有长远眼光的。往往这种细节处,最能发现问题。“关白有一子,名近卫熙,祖母是一百零八代天皇的女儿,是现任将军的御台所,也是历代将军御台所中,出身最高的。” 吉宗恍然大悟,嗷,这是裙带关系啊!她刚顾着恶补藩主、将军的出身,却忽略了他们的家室了。看来,男人也顶半边天啊。见布菜的人正好挡着她,吉宗又问道“那将军和她的正室之间,是从来没有子女,还是曾经有过,又没了?”她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发现,历代将军简直像是被诅咒了,子嗣不济。还有另外一条,那就是历代将军都娶了皇室或者公家的儿子,但是,子女却是一个都没有。这其中包含的问题就多了,是不能有还是可以有却没有呢? 加纳政直对吉宗问的这两个问题,很是满意,吉宗也许天生,就是该吃政治这碗饭的。“曾有一子一女,都夭折了。” 吉宗的好奇心更被勾起来了,那将军是否还夭折过其他子女?都是谁的名下?到底谁出手的?那现在这个三岁的孩子又是怎么有的?太奇怪了!但是,将军就离她不远,她还能闻着将军身上的味儿的,盖过了饭菜的味道的浓郁香气。所以,也就不便再问人家房里的事儿了,被听见了,毕竟不太好。 对面的前田纲纪和德川吉通都看到了吉宗的窃窃私语,两人一个笑着点头,一个摇着头撇嘴。吉宗没注意,倒是被她旁边的德川纲条收到了眼底。想想德川吉宗的出身,真是不太光彩,再想想前任将军赐婚的真宫理,那位的出身,可是不逊于眼前这位将军御台所的。德川纲条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在大井川旁遇到的绝色男孩儿,进而想起了德川吉宗,原来是她!人的际遇,真是微妙。德川纲条本和真宫理是一面之交,也没有起什么非分之心。只是,想想那样一个人,嫁给了出身如此不堪的吉宗,还受到了冷落,心里难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别问她为什么知道真宫理被冷落了,他们几家也是互相盯着,吉宗此次没有带家眷,就是最好的证明。男人的荣耀,无非来自于妻子。而能和妻子同进同退,出席重要场合是尊重的一种表现。 人也是种奇怪的动物,曾经,她对真宫理也未见得有几分意思,但是想想错过了,又有个出身不如自己的人得到了他,心里莫名就起了波澜。德川纲条端起酒盏,饮了一口,满口酸涩。 第74章 将军家的男人们 这厢菜上完了,那边也来了一个美女,黑色的常服外面,罩着白底黑纹的没袖外卦,梳得光洁的头发上没有任何饰物。但是,这样的装扮,在众人隆重着装中一点儿都不显得失礼和寒酸。因为,那是一张无比艳丽的脸,年轻,光洁,生机勃勃。她举止优雅的行于将军身旁,在众人目光中落落大方,甚至微微点头致意。她附耳于将军旁,轻轻说了半晌,将军怔愣了一会儿,那美女指了指大廊下一侧,将军点了点头。美女跪伏下去,行了个礼,缓缓退了出去。 众人都在打量此女子,能这么贴近将军的,肯定是亲信之人,大家都纷纷在心里对号。吉宗想的是,这个将军不会也好女色吧?因为,她下意识的想起了德川纲吉身旁的那位柳泽吉保,一样的美女。如果是这样,倒也能解释为什么这几代将军子嗣都不丰盈,男人和男人是生不出孩子,这女人和女人,也不成啊。 “这位应该就是将军的亲信,间部诠房。”加纳政直的提醒,在后边响起,吉宗点点头,这样的容貌,绝无歧义。如果说,之前见情报上说,现任将军德川家宣有一亲信,貌绝美,她还觉得这个备注很空泛。美,是怎么个美,每个人都得有不同的认识吧?这个备注加的很鸡肋很主观,她还想询问一下列此备注的人呢。可是,现在,她觉得,这个备注,很有标志性,而且,绝无歧义。绝美的人,大家还是普遍认知度很高的。 不知道为什么都选这么美的随侍,吉宗摇摇头,自己也是想多了,一个人如果有选择,谁愿意天天面对一张丑颜?这么漂亮的人,看看也是心情愉悦,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上,如果此人真如情报中说的那么有才,就更相宜了。 “御台所大人,御袋大人,御部屋大人们及将军之女入席。”刚刚出去的美女,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也把她刚刚来的原因说了出来。这个美女,就是间部诠房。她一边儿唱和,那边应声来了一队人马。这就是大廊下的好处,都不是外人,隔了拉门,即使那些大臣也不能随便见这些将军的男人。 打头的是个很有气势的中年男子,精干,瘦小,比他身后的所有人都矮,也露出了后面的人。但是,吉宗总觉得,长不高的人,都是让心眼儿缀的,而且,那一身正红,看得吉宗直皱眉。是不是,所有的正室都喜欢穿红以正身份,这位估计就是御台所大人无疑。他的左后方跟着的男子高瘦挺拔,手里抱着个小孩儿,吉宗打眼一看,就估量出了这位将军的喜好,别看她自己中年发福,倒是喜欢细条儿的男人。看男人抱着个孩子,吉宗还是有些接受无能。按理说,母系制社会,都是一母所出,还认什么父亲,还分什么嫡庶。这个怎么辨别? 男人应该是长得很帅,但是因为剃了武士们那种“月代”头,再帅吉宗也觉得辨别不出来,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光亮的脑门上了。他倒是敢穿,水蓝的吴服外卦,内里着浅杏色的内裳,衬衣外白内黄,还别说,这样的撞色,不刺激反倒很舒服,衬得他整个人很柔和,也可能,是因为手里抱着孩子的缘故。他手里的孩子,中蓝色的吴服,内着黄色内裳,外白内红的衬衣,女童头上只插了支紫色丁香花束的花钗,样子嫩白可爱,这俩父女穿着很亲子,夺人眼球。这男人应该就是将军唯一有所出的侧室,喜世,也就是御袋大人,因为有了孩子,所以就从御部屋中脱颖而出了,当然,也可能是先脱颖而出才有的孩子。反正,因为他手里抱着将军唯一的女儿锅松殿下,身份倍增,听说御台所大人也要谦让于他。 御台所大人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年龄在御台所和喜世之间,也都是瘦长型的,只是被喜世一比,都不太醒目罢了。想将军已经四十有三,只有一个女儿,才三岁,也知道,那两人,不过是御台所大人和御袋大人的手下败将罢了。这一群男人走过来,倒也是醒目,均在外面对着将军行礼后,鱼贯而入。 一一落座的时候,地位就更显现出来了。御台所大人坐在了将军左手旁,两人并列,这就是御台所的体面和尊严。喜世落座于将军右侧,但是微微退后了一步,而其他的侧室,都坐在了将军的后面,沦为了前面三人的背景。更绝的是,后面的人刚坐下,刷的一下,竹帘子就放下了了。得,就露一面,就挡上了。仆人们迅速的又抬了饭来,速度比之刚刚要快多了,这就是县官不如现管。 “这里都没有外人,大家认认也好。”将军大人看了眼她的正室近卫熙,温和道。这两人,倒是和睦,只是真相如何,就不可考据了。 “谢将军。”近卫熙落落大方,气场很足。 “喜世惶恐,如不是因为锅松殿下,委实不敢如此。失礼了。”喜世边说,边抱着锅松伏了伏,但因为手里抱着个孩子,幅度有限罢了。 “喜世,你就是太多礼了,太谨慎。你身为御袋大人,肩负教养锅松殿下的职责,自要挺起腰杆做人。”近卫熙道。 吉宗一听这话,就算她不多想,也听出了些其他的意思。她抑制住想抬眉毛的欲望,垂着眼,谁也不看。这位御台所大人说的话,怎么听都是柔中带刚,夹枪带棍。只是,这御袋大人,既然能让将军生孩子,又能养到三岁,那也绝不会是什么良善之人。这还用问?如果是个弱的,早不知道被人吞了多少回了,骨头都化成灰了,还轮到他坐将军右手边听御台所大人训斥? 将军大人不知道是真没听出来还是装的,居然乐呵呵的道“阿辉,你就是太谨慎了,不过这也是你的优点。”将军面对着喜世,却拍拍近卫熙的手,道“识大体顾大局是你的优点,这阿辉也赖你多多指点。”两个男人的表情为何吉宗不知道,但她只知道,这饭还没吃,就要饱了,太肉麻了。 “是,多谢将军和御台所大人教训。锅松,刚刚不是还嚷着要见母亲,现在怎么反倒不好意思了?”喜世真诚的接受了意见,果然把锅松殿下推到了台前。“将军大人,您不知道,刚刚她还嚷着不知道您有没有吃上饭,怎么劝也不肯吃,说母亲大人还未进食,女儿如何能独食。” “哈哈,来,锅松,母亲抱抱,也见见这几位殿下。”将军大人大悦,从喜世怀里接过三岁的女儿,嫩白的小脸,带点儿羞涩的笑容,怎么看都是可爱。 “锅松给各位大人请安。”规矩的叩拜,众人也不敢受她全礼,都纷纷回礼,口称不敢。吉宗都记不得前世自己三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但是眼前这个三岁的孩子,肯定比同龄人成熟。叩拜行礼一丝不苟,说话条理清楚,进退适宜。 “哎呦,我的锅松殿下。”四十三岁的德川家宣,本就不是铮铮铁骨,见了一本正经行礼的女儿,心早就化成了水。抱在怀里,虽不失礼,但也早就选了女儿爱吃的糕点,先塞到了嘴里。大廊下这些人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家庭和睦,夫贤女孝的画面。吉宗想,这是炫耀呢,还是炫耀呢,还是炫耀呢。吉宗难得跳跃了思维,想,不知道帘子后面的人,心里对这幅画面,作何感想。 将军大人动了筷子,其他人也就能吃了,纷纷谢过将军赐宴和款待开始吃。御赐宴席自然水准不错,菜色精致搭配合理,看上去就勾人手指,吉宗扫过盘碟,自上至下自左至右的开始一个一个的吃。她吃的专注,看的仔细,好像是在品尝天下最美味的食物,主人见了自然心喜。 “呵呵,这位殿下就是纪伊殿吧?”吉宗刚放到嘴里一块儿糕点,听了御台所大人的话,一伸脖子,生生吞了下去,咽了口水,行礼道“回御台所大人,正是。” 御台所近卫熙点点头,道“说起来,我还是真宫理的表舅,也是有缘,真宫理这孩子,从小聪明伶俐招人喜爱,只是难免骄纵,你们刚刚成亲,还要多磨合多包容啊。” 吉宗想,“表”舅,都说一表三千里,再加上这个时代人伦混乱,还不知道是绕了多少圈的关系。但不得不说,近卫熙倒是个会拉关系的,他第一句话就说这个,闲话家常的,显得亲近随和。 “是,谨遵教诲。”吉宗也不多说,只是应下。这大奥里自然也知道来了哪些家眷亲随,真宫理不在其列的事情,近卫熙肯定知道,说这话,就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不过,怎么听都是长辈对后辈的提携爱护,这话不管是说她还是说真宫理,都透着股亲热劲儿,让人挑不出错来。那她,就应下,左右也出不了错。 果然,近卫熙又转向德川纲条“水户殿,令母身体还安康?” “多谢殿下关心,母亲身体很好,还让我代为向殿下行礼。”德川纲条说着,还从案几前退后一步,行了大礼。吉宗在心里暗暗点头,也难怪这些人自持身份,做起事来,确实得体,值得她学习,这马屁拍的,多自然。一下就突出了近卫熙正室的地位,喜世是一点儿都没提。 近卫熙连连点头,又转向前田纲纪“大人也还忙着发财呢?”不同于对她们两人,近卫熙对前田纲纪,透着股亲切自然,似乎更熟悉一些。前田纲纪也乐呵呵的行礼,不答反恭维道“殿下刚刚从远处而来,我心里还纳闷,这将军大人大奥第一人莫非换人了?怎么看着如此年轻貌美。” “哈哈哈!”近卫熙笑开了怀,看上去倒真是个心胸宽广的,这种玩笑也受得。“您就别拿我打趣了,我看大人才是越来越年轻美貌了呢。” 将军大人抱着闺女,这个那个的喂着,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调笑也没什么不满,反而自豪的看着。近卫熙停了笑,转向德川吉通,倒是正了神色,必然的,这是长辈对晚辈“尾张殿久仰久仰,早就听说殿下有大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话说的直白,吉宗疑惑的想,这话这么说合适么?又怎么能看出来? 但是,德川吉通一挑嘴角,难掩笑意的谦虚道“过奖。”两个字,吉宗就想,大才大才不知道,这人倒是真狂啊。她看出来了,将军大人和在座各位自然也看出来了。近卫熙和将军大人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俩才懂得的眼神,饭局仍快乐的继续着。主人殷勤,客人也可以奉承,这场以将军继任为名目的宴席,倒也宾主尽欢。 只是,四十三岁的将军,三岁的女儿,能干的正室;再看看一直笑得很放松的前田纲纪,用餐礼仪无可挑剔的德川纲条和只要看过去,就回一个刀子一样眼神的德川吉通,吉宗吃着饭,如同嚼蜡。她怎么就觉得,这个年景,不好过呢!好像刚扫平了障碍,自以为进入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却发现,这个地方,对手的级别更高,想安身立命,得拿出真本事来! 第75章 随时间逝去的 这顿饭吃的热闹,但也各怀心事,吃完了,大家谢过恩也就散了。出得御城,日头还很高,这秋天的天格外的高,倒也让人心里觉得舒爽,特别是又从那一处刀光剑影隐于无形的地方出来。回到纪伊殿,吉宗换下礼服,深深的吸了口气,能自由呼吸的感觉,真好啊。掸了掸米白色的上衣,深灰的裙裤,吉宗迫不及待的散了头发,实在忍不了头油的油腻,不嫌麻烦的洗了个头,顿时觉得身上轻了不少。 饮了口茶,吉宗对加纳政直交代道“我想去早先住过的长屋看看。”加纳政直恭敬从命,指了个机灵的跟着吉宗。吉宗将肋差别在腰间,又挂上了太刀。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随身带刀已经是吉宗的习惯了,她觐见将军的时候,也是带着肋差的,这也合乎规矩。 吉宗一路步行,看着繁华的街道,这将军一个换过一个,吃个饭尚且风起云涌的,但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其实和他们的生活没有太大的相关。他们关心的,无非是自己的生活将有多大的改变。从他们的角度想,这个将军取缔了动物怜爱令,也算是造福于民了。走在这些人中,吉宗才觉得心踏实了,脚踩地也不虚浮了。想象着,等新的将军命令颁下来,这里又将呈现何等的热闹场面,走在街上的人,是不是都会面带笑容。 吉宗顺路买了些茶点小礼物,跟着她的武士机灵的上前替她提着。说是想回去看看住过的地方,其实也有几分期待,能见见那里的人。和大奥里的那些男人比起来,连爱涂粉耍小性的阿生都变得鲜活可爱起来。泥水匠阿巧师傅家的阿袖、阿二、阿三;与兵卫和阿生;爱吃的算命师傅阿判;每天一个职业的阿笔,不知道大家都怎么样了。她春天才离开,现在也不过是秋季而已,只是隔了一个夏天,却好像隔了很久。 溜达到日本桥本町的时候,日头已经偏了,暮霞似锦,映着本町一带的集市格外繁华。熟悉的走到弄堂口,因只是想回去看看,也就没特意去拜访“大家”。只是,刚一拐入弄堂,就有一行人行色匆匆的冲了出来,护卫吉宗的武士倒也机灵,一个跃身就顶了上去。对方一行人,为首的那个,下意识的握了下腰间的佩刀。吉宗眯了眯眼,这里走出成群结队的武士,还是很奇怪的。对方迅速的打量了一下吉宗和她的随从,身后的人低声提醒道“不要惹事。”那人的手才从佩刀上松开,微微鞠躬,道“得罪了。” 随从看了看吉宗,也放下了刀,退至一旁。他们人多,吉宗人少,后者就欠了欠身,让他们过去了。那行人居然有十几个之多,看起来行迹也很诡异。“主人,是否需要我去看看?”武士看那行人走远了,上前问。吉宗想了想,摇摇头,入了窄巷。其实那行人也没有走远,一见吉宗入了窄巷,领头的对刚刚出声提醒的人道“你去看看,她们两人去了哪里?这里来了两个武士,实在奇怪,谨慎为上,实在不行”她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从刚刚的提醒来看,这人也是个谨慎的,点点头,领命而去。片刻即回,脸色有些慌张,她凑近为首的人耳畔,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其他跟随的马上散开,护住了两人。 “那两人是去了‘家老’那!”边说,眼里杀机一掠而过。为首的人听了这话,想了想,倒放下了心“那就不必管了,家老自会处理,为首那人行为举止不凡,却穿着朴素,想来是掩饰身份,可能是助我等成事之人。再说,她们敢青天白日来,也不是那阴沉龌龊之辈。”那人一听,有道理,手一挥,一群人消失在人群中。 吉宗还不知道刚刚和一场生死之战擦肩而过,她也料定这里面必定有猫腻,只是这青天白日的,她们又行事诡秘,想来也是不想被人撞破的,对方自然也就息事宁人了。长屋的门是开着的,方便进出,吉宗还是象征性的敲了敲门。 “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阿袖的声音响起,这个时间,长屋里估计也就他在,应该是学完了琴回家给妹妹和母亲做饭。只是,他的话,一下让吉宗联想到了刚刚那一行人,这巷子窄,阿袖的话又说明这里有人刚刚离开了,吉宗自然就联系到了一起。而且,阿袖的声音,是从她曾经住过的那间房传出来的。莫非,他们家换了房间。 呼啦一下,拉门拉开了。阿袖抬头见到了吉宗,惊讶的嘴微张着,倒让他一贯冰冷的样子显得可亲了一些。见到故人,自是愉快,虽然有之前的事情,吉宗还是点点头,轻声道“阿袖,我回来看看大家。”阿袖好像又长高了些,也比她走的时候有点儿肉了,十几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一天一个样。而且,吉宗微微想,虽然品评男孩儿的长相不太礼貌,但是阿袖好像比她走到时候,样貌更出众了。 他虽然只是简单的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宽袖吴服,但是好像站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显得失礼。阿袖微张着嘴巴,也打量着吉宗。吉宗的身份和他们不同,他一直有感觉,虽然长屋里也住过武士,但她显得更有底气。她那时走的匆忙,长屋里的人也猜她遇到了事情。这长屋里住的人本来流动就比较大,但是因为空间窄小,大家也都会有些感情。他对吉宗,一直有些小心思,只是那时候他自己并不明白,也分辨不清楚。直到吉宗负伤走了,他担心了很长时间,才隐约的想,自己也许是有些喜欢这个面冷心热的人。想明白又能如何,徒增烦恼罢了。只是,现在,看到吉宗回来了,他还是很开心的,和吉宗一样,见到了故人。而且,吉宗全须全尾的站在这儿,甚至比走的时候,多了一股凌驾于人上的气势,虽然敛着,但还是掩不去。 她活着,而且活得很好,真好,阿袖从心里想,这么想着,他就自然的绽放出一个笑容,对着吉宗笑了。吉宗被他的一口白牙慌得眼晕,阿袖为人一向冷傲,从内透着股冰冷。现在一笑,十分的颜色竟然变成了十二分,好像单调的冰山上,忽然绽放了一朵雪莲,又迷人又充满了生机,带给人很大的震撼。 “阿袖,是谁来了?”见阿袖半天没有声音,就支在门口,里面的人问道。阿袖的笑容马上收了回去,快得好像他从来没笑过。吉宗敏锐的判断出,里面的人不是阿袖的母亲阿巧,也不是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莫非是新的租客?她随即发现,阿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慌。吉宗联想到刚刚那群人,又看着阿袖的脸色,眼眸暗了下来。她的手轻轻一挥,跟她来的武士立马退出了院子,找了个隐蔽又能观察到院子的地方,藏了起来。 “是之前在这里住过的人,回来看看。”阿袖小心翼翼的说,屋里一阵西索声,阿袖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他看了看吉宗,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吞了回去。屋里出来了一个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一身走在街上随处可见的粗布衣服,但是穿在她身上特别别扭。头发看似随意的披在身后,用东西束了,但是却又干净又服帖,这是个对仪容很注意的人。那人见着吉宗,也是一愣。 “阿袖,这位是?”她转向阿袖,问道。吉宗快速的看了看女人习惯性摸向腰间的手,和她赤着的光洁脚丫,神经紧绷了起来。女人手里腰间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是吉宗对这个动作很熟悉,她习惯性的在摸刀。即使是武士佩刀,做这个动作也是十分不礼貌的,这说明防备和预备攻击。这是长期佩刀的人的习惯,肢体上的小动作,是很难改变的。而且,这个人的脚,洗白柔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不像浪人甚至低阶武士。 阿袖自然也看出了这人的戒备,他两手抓住她的胳膊,道“大~大石~,这位在这里住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和这里的人都熟悉,她现在回来看看,实是再正常不过了,你~”女人看着阿袖哀求的眼神,又看了看他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温和的笑了。阿袖一看她笑了,赶紧扭头对吉宗说“你走吧,现在大家都没回来呢,哪天要来,就等大家都在的时候再来吧。”他对吉宗挥着手,已经有赶人的意思了。吉宗也不是傻子,她自然知道阿袖是在帮她,她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没事儿吧?” 阿袖愣了一下,赶紧低下了头掩饰湿了的眼眶,轻轻摇摇头。吉宗又看了眼阿袖抓着那人胳膊的手,那人也毫不客气的打量着吉宗,吉宗点点头,道“那我改日再来拜访。”说罢,也不拖沓,把手里的点心就近放在了门口,转身就走。看着洞开的大门,空荡荡的,阿袖心里松了口气,松开了抓着那人的手。 忽然,一股力道圈住了阿袖,女人用手抬起阿袖的下巴,轻轻摩挲着他如玉的肌肤,温和的笑了。“再叫一声大石听听。”阿袖轻轻抖着身子,道“我再也不敢了,大人。”女人抬着他的脸,笑道“傻瓜。”边说,边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阿袖赶紧闭上眼,只是快速扇动的睫毛透出了他的慌张。 吉宗快速出了巷子,走出很远了,武士才跟上来。“有没有尾巴。”吉宗低声问,武士摇摇头。“回去后,给我好好查查这个院子,我走了以后都发生了什么,着重给我查查刚刚那个人!” “是!” 吉宗疾步走着,好像被什么追赶,又像要甩掉什么。她不该把阿袖放在那儿,虽然知道两人关系匪浅,但阿袖那惊慌的眼神,像根针,扎在她的心里。她顿住脚步,武士马上上前,低声道“主人,还是请回吧,那里不安全。”吉宗握紧了拳头,又快步走了起来。 等她发现人越来越多,人拥挤得走快走不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看着人头攒动,都让到了路边,远远的有乐声传来,她才知道可能是有游行队伍。新任将军继任,这也属正常。她示意武士和她一起避让,退到了路边,等游行的队伍过去。只有停下来,她才发觉,从长屋出来,她的胸间憋了一口气。现在,她缓缓吐出来,暗暗的想。这个世界颠倒了,男子依附于女子,何以为生?容貌?手段?温柔?家世?子嗣?这个世界太奇怪,太奇怪了,之前这些她都不曾碰触,也没想过。今天看到了阿袖,看到他在那个女子面前卑微谨慎的态度,都让吉宗觉得震惊。不知道是不是人太多的缘故,吉宗觉得呼吸困难,好像空气变得稀薄,微微有些缺氧,脑袋里嗡嗡的。 忽然,一片花瓣从吉宗眼前飘落,打断了她的思绪,吉宗下意识的抬头,映入眼帘的画面,永远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第76章 身为男人的悲哀 蒙蒙黑的天际,下起了花瓣雨,辨不清颜色,只余莹白。十二个着内红外白吴服的年轻女子,统一服装统一发饰,举着两米多高的竿子,上面挑着精致的灯笼,灯笼下面垂着长长的流苏;短着打扮的十二个乐手,吹奏着很日本的民族音乐;十二个男子上白下红,一人一个花篮,往路上撒着花瓣;一骑白马上,驮着一个男子;马后面跟着十二个武士,也是统一打扮。这样的阵仗很少见,又隆重又奢华,晃花了众人的眼。 但这一切,都盖不过骑在马上的那个男人。白色的无袖外卦,红色的吴服,鲜艳的像血一样,高耸的帽冠,闲适的表情。他微微抬着嘴角,好像在笑,却未达眼睛。好像这仪仗这围观的人群都不存在似的,他就是独自出来策马游玩的,世间一切都为了衬托他的存在一般。 吉宗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景象,鲜艳欲滴,好像透过视网膜直接印在了脑子里,带着炙热和刺痛强势入侵。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男人,她都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身体,思想,心跳,都不归她管,也均不能控制。只能呆滞着身体,停止了思想甚至心跳,看着他。世界好像只余他一人,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静止。飘飘落下的樱花中,吉宗看着那人的倨傲姿态,却无端的觉得,这花瓣,就像他落下的泪水,无声、美丽、却隐隐透着血腥。吉宗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他很悲伤,像只困兽,她觉得自己感觉到了他的痛,心疼得都抽搐了。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失控,会有这么难以解释的情绪。如果说她的心里有一道防护墙,那这人就是能直接穿墙而过的那一个,自己所有的防备和理智,在这人面前,都形同虚设。不要问她为什么,不要责怪她,因为她自己也在问为什么会这样,也在责怪自己怎么可以如此失常和不理智。这不是能用语言和逻辑解释的问题,像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病毒,迅速侵入,扩散,自我修正,然后霸道的占据了她全部的身体和思绪,又和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如此契合。 马上的人如有所感,亦或是随机的转向了吉宗这边,有一道窥探的视线刺到了他。竹看向路边,只有黑压压的人,因为灯笼明亮,越发让人看不清黑暗的道路。他收回目光,挂着慵懒的笑容,一路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往迎接天皇特使的品川黑轮山而去。 仪仗走过去,街道又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众人也都欣喜的分享着这难得一见的盛况。而吉宗,陷入了一片寂静又黑暗的世界。她心中的光,随着仪仗的远去,也被带走了。 仪仗到达山中驿站时,天已经黑透了,院落周围点着火把,驿站里燃着明灯倒也显得热闹。仪仗鱼贯而入,又顺着圆形的院子散落开,本就明亮的院落,因为他们的到来,更添明亮。竹骑马而入,马进了院子,就没有随仪仗再深入了,停在了门口的位置。马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躁动,低着头烦躁的用蹄子刨着地,鼻子里呼哧呼哧的喷出热气来。竹伸手拍拍马的脖子,无声的安抚着自己的伙伴。宽敞的院子中央,堆着圆锥形的柴火堆,足有一人多高。 竹一伸手,自有人递上了他惯用的弓,他坐在马上,两手空拉了几下试了试,又伸出了手,一支燃着火的箭被小心的递到了他的手里。左臂伸直,右臂拉弦,他的唇贴在拉弦的右手拇指上,箭头燃着的火焰微微跳跃着,甚至灼痛了他举弓的左手,但是他一点儿都不急于把箭射出去。深深的深呼吸,让急速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他终于啪的一下,把箭射了出去。嘭的一声,院子中央的火堆燃了起来。映亮了天空,也照亮了院落,院子这边放下弓的竹,和院子那边站在高台上笑得阴沉的有栖川宫正仁亲王。 竹翻身下马,自有人接过。他迈着稳健的步子,度向院子的另一边。 “见过有栖川宫正仁亲王殿下。”竹行至高台下,停住步子,跪下行了大礼。没有人让他起身,他只能跪着,一嘴的银牙几乎要咬碎了。想起近卫熙的话,他心里的怒火就像这院子里燃着的篝火一般,可达天际。可是,实力,才是说话的底气,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满,还要深表感激。因为,那个男人没几天的时间,居然就清理好了大奥。手段之凶狠,一点儿都不逊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这个男人,即使放在朝堂上,也不会逊于任何人。所以,他来了,他这个前任将军留下的没有任何凭借的养子,在这儿“享受”近卫熙殿下赐予他的天大的“恩惠”,体现他最后的那点儿价值。 下巴被人用扇子轻佻的抬起,有栖川宫正仁亲王饱含欲望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竹。而竹的脸上,哪里有一丝的不耐和尴尬,满脸的笑意,连眼睛都显得水润润的,他微微挑起嘴角,轻声道“殿下。” “哈哈哈,好,好,实在是好,绝色,绝色!”有栖川宫正仁亲王用扇子敲击着手掌,放声大笑。她把扇子别在腰间,弯下腰双手扶起了竹,只是竹的个头,比她高了许多,她眼里闪过不满,竹微微垂下了头,她又恢复了笑容。牵着竹的手,当着一院子的人,上了台阶,进了屋子,拉上了门。 “没有我的传召,谁也不许进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和竹要干什么似的,大声交代道。院子里,众人融入夜色中,成为夜色的一部分,只有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着,一耸一耸的跳动着,像要挣脱这束缚逃离地面一般。 清晨,吉宗还穿着入睡时的白色单衣,赤脚坐在游廊上,看着院子里的那口自来井,好像上了瘾。她手边放着一盏茶,已经换了很多次,就这么从热到凉,替她换上热的,再放凉。服侍的人对着赶来的加纳政直低语了几句,后者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加纳政直上前,替吉宗换了盏热茶,双手递到了吉宗面前。 “藩主大人请饮茶。”她轻声道,吉宗有些怔愣的伸出手,接了过来,送到嘴边,却被滚烫的茶烫回了神。 “嘶。”吉宗长了个猫舌头,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怕热。加纳政直未见惶恐,反而出声道“藩主大人难道接过水的时候,不觉得烫手么?非要饮下才知。” 吉宗被她说的一愣,觉得这话很有一番哲理,预则立。她收回心神,问道“昨日让人去查的事情可查清楚了。”她把烫手的茶盏放回了地上,仍旧入迷的看着咔嗒咔嗒响的竹管子,石水槽,和那水汪汪的一滩水。只是,此次,她的心神不再游弋。加纳政直看着吉宗的侧脸,有些出神而静谧,德川光贞也喜欢坐在这里看这小水井,一看也能看半天,加纳政直不知道,她们都在看什么,或者说,在想什么,只有此时,才觉得,她们果然是母女,有血缘天性。 “回主子,查清楚了。那位阿袖,是于最近嫁给了那人为妾。”加纳政直并不抬头打量吉宗的表情,吉宗的表情其实也就淡淡的,只有心里有些怔愣,曾经,阿袖是多麽不屑于以美色示人,但这世间,你没有能力,就只能为鱼肉,任人宰割,这是他逃不了的命运。阿袖长相出众是他的错么,不是,但是没有实力或者说机缘保护自己,那就是错。 “那人是什么身份?”两人的关系,吉宗见时就想明白了,虽然她对男子十二岁就成亲这点有些匪夷,但自己家里不是也有一个么?她想知道的,是那个女子的身份,和诡异之处。 “那人全名大石臧内助,赤穗藩浪人。” “赤穗藩?”吉宗看向加纳政直,后者点点头接着说“对,就是上次在松之廊砍伤吉良也砍伤您肩膀的浅野长矩的赤穗藩,大石臧内助此人不简单,她原为赤穗藩藩主‘家老’,乃藩士之首!短短几个月,就处理好了藩内事务,只身来到江户。” “哼,只身前往!”吉宗撇撇嘴,想起了那群佩刀的人,原来是无主之人,一群浪人。 “她来江户干什么?” “复藩,严惩吉良上野介。” “这也行?”吉宗皱眉问,不过也是,将军换了,裁决未必不能变。 “是,她们最近一直在活动,想复藩,浅野大学并不支持,江户家老反应也一般。” “浅野大学?” “是浅野长矩之妹,如果复藩,她就是藩主。” “那她为什么不争。”吉宗问,世人不是都爱逐名? 加纳政直觉得此事倒是值得详说“那她也得有命去博,浅野大学是个内敛优柔之人,不会放手一搏的,这赢了是藩主,输了连命都没有。而且,赤穗藩内情况也很复杂,派系杂糅,所以说这大石臧内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藩务整理好,实在是不容易。她兑换藩币,整顿遗老余少,把藩内民众之损失降至最低,实属大才也。”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能对着这么大一笔钱财不动心,还安排藩内人民的生活,无主之人还为主送终,是不宜,算得上“忠义”。 吉宗对大石臧内助此人有了个大概的认识,也承认她在政务上的“大才”。只是,“赤穗撤藩,领土罚没、众藩士、武士无主,流离失所,他们的家人呢?就没受牵连?” 加纳政直看了眼吉宗,道“按理家眷都要受牵连,只是,藩主的正室自请落发出家,而像大石此类为复藩奔走的人,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她来江户之前,就把正室送回了夫家,断了夫妻缘分。” 吉宗懂,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法不责众,估计幕府能毫发无伤的收了这个尚武大藩,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这些。只是,此事其实后患无穷。公事上的事情,吉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最后落在了私事上。大石臧内助既然知道和丈夫离婚,那就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也不想连累亲人。但是,她为何又要纳了阿袖?阿袖的命就不是命么?她在享受最后的温柔么?不,她在掩饰身份,麻痹对手。她越沉溺于美色,对手戒备心越低。但是,她看到的是这样一个色胚么?不,那是个极度自制和内敛的人。所以,阿袖就成为了她在江户的最好掩饰,甚至,夜晚无聊时的消遣,也许,是遇袭时的一块人肉盾牌。 吉宗捏紧了拳头,她想帮帮阿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这世间事她都管得过来么?就在她想着对策时,有人匆匆来了,像是有消息要报。将军继任,江户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面,其实早就开了锅。吉宗也是要求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无论大小都要上报,她对加纳政直点点头,后者招人来回话。 是关于那人的,加纳政直看了眼藩主的背影,挺直,但也孤寂,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她有些犹豫,但现在吉宗无疑是她的最大领导,她只能如实汇报。但是,那人的影响,对藩主无疑是巨大的,上次藩主绞进了松之廊事件中,甚至为了保护那人,挨了一刀。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受伤倒是其次,如果情窦初开却是为了那人,倒真是无妄之灾。所以,德川光贞用尽了办法,才把吉宗从那次刺杀行动中拔了出来。可是,那人真的是说拔就能拔的么? “什么事?”吉宗看她半天没回复,皱眉问道,难道真的是很来不得的大事?将军暴毙了?这江户城中,此时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意外。 加纳政直低着头想了想,抬眼看着吉宗道“只是个小道消息,今晨,前任将军的养子竹君由天皇特使护送回城,并正式提出求婚请求。” 吉宗听着这短短的一句话,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每个字她都知道,但是连在一起体现的丰富涵义,她怎么也不明白。那人是昨晚去的驿站,今晨才回,去的时候一个人,回来俩人,那人还求婚了,为什么,一夜促膝长谈相见恨晚一见钟情?屁!两具交叠的身体撞入吉宗脑海里,她赶紧闭上眼,屏住呼吸,用力把这个画面逼出去。只是,这个场景清空了,留下的,只是那漫天纷飞的樱花花瓣,每一片都像竹的眼泪,落下,就灼痛了她。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男人都算什么,在这世人的眼里?她不理解,也接受无能,但是,她又能如何呢?不,她一定能做些什么!她的手紧紧扣住了膝盖,用力的捏紧。 第77章 心已乱 这边吉宗心里已经乱了,那边竹却容光满面的回了大奥,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自有将军接待,婚事也自有别人操心。竹梳洗完毕,换过衣服后,去到了御台所近卫熙那里。 “竹君倒是个让人省心的。”近卫熙仅着一件单衣,由服侍他的人擦着头发。他有晨起沐浴的习惯,竹来的时候,他刚沐浴完。 “还是御台所殿下指点的好。”竹也是一身清爽,笑着说。 近卫熙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没有什么,比他的婚事,更让自己操心的了。简单说,找个好女人吧,对不起人家;找个不好的吧,对不起他。而且得有一定的身家,至少,得给这位无冕王子盖得起行宫吧。约定成俗的规矩,将军的儿子下嫁,对方是要盖行宫的,这就是所谓的庙小了装不下的大佛。如果是前任将军还在位,这位将军养子是新鲜热乎的,风评如何,人品如何,大家都不太在乎,主要看将军对他有多宠爱。可是,将军走了,他又是个养子,身份就尴尬了。至少,近卫熙挨着问了几个有实力盖行宫的,对方都婉言拒绝了。特别是萨摩藩藩主岛津继丰,听说最初,前任将军也是属意此人,说起来,竹和这个岛津继丰还有些青梅竹马的情谊,但是,这人几次三番的拒绝了竹。甚至这次,她的正室病逝了,近卫熙询问她的时候,她还是拒绝了娶竹。因为人家已经有嫡女了,怕竹这身份嫁过去,尴尬。 当然,近卫熙承认,让竹去接待有栖川宫正仁亲王的时候,他却是有些难为人的意思。竹太聪明也太嚣张了,他懂得大奥的生存法则,精于游走其中。近卫熙在解决了很多问题和潜在问题后,竹就像个刺头一样,留在了那里,显露了出来。其实,这个很好理解,天朝古代也存在这个问题。尚公主,天底下看似最荣耀却也很苦闷的一种生活,天家的女儿最难嫁。所以,他让竹去“接待”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这就好像是两个人之间的较量。竹去了,近卫熙就知道,竹至少是对他的手腕和能力表示认同和臣服的。至于,他何时能在自己给他列出的不太长的适婚女子中,推销出去自己,对近卫熙来说,不重要。竹在大奥留的越久,被打磨的就越厉害,对近卫熙的危害也越小。一次次的“推销”,都会磨去竹身上的戾气和骄傲,逐渐的消磨人的意志,他就只能成为近卫熙手里的一颗棋子。 可是,竹第一次,就成功把自己“推销”出去了,还是一个那么不可能的人。近卫熙也有些意外,因为他自己知道,里面又刁难的意味。可世事难料,这个皇室里的花蝴蝶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居然会停留下来,只因为一人,只因为一夜。 近卫熙的头发被人挽起,仔细的梳理好。“我来替殿下上妆吧。”竹询问道,近卫熙淡淡的扫了竹一眼,轻轻合眼,默许了。竹轻轻匀了粉,先拍在自己手背上,让粉扑上的粉均匀些,又轻轻拍在了近卫熙脸上。竹每次做这种事的时候,都觉得想笑,一个男人,却要靠容貌生存。近卫熙和将军年纪差不多,也有四十岁了,而且他的样貌本来就生的普通。 “我没料到,你能一次成功。”近卫熙闭上眼睛,觉得放松。竹化妆的手法很娴熟,也很舒服,但是,竹本人却是甚少上妆的。竹能得了前任将军和大典侍的喜爱,自然有他过人之处,而当他肯软下身子讨好人的时候,很少有人不卖他面子,他确实精于此道。 竹用小毛笔沾了有些稠的墨,也在手背上先画了几道,确保墨迹浓淡适宜后,一笔画了下去,手下没有丝毫犹豫。“我怕这次不成功,御台所殿下还会推荐别人给我,我还要不停的去‘相亲’。” 近卫熙笑了,身体都震动了起来,竹用手固定住他的下巴,把另一半的眉毛也画好了。“你是个聪明的,但聪明如你,为什么不在前任将军在世的时候,给自己选一个好的归宿。” 竹舍了毛笔,用手指匀了些胭脂,看了看近卫熙颜色淡淡的唇,又改用了油脂,用指肚轻轻涂抹。“我熟悉大奥,这里的生活让我感觉惬意,我在这里游刃有余。人,终归都是不喜欢改变的吧。而且” “什么?”近卫熙呵出的气,喷在竹还停留在他唇畔的手指上,痒痒的。 “而且,我总有些想不明白,这世间的男人,究竟为什么而活,到底有些什么活法,是不是只能依附于女人。” 近卫熙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特别尖锐,也替他添了股独特的气势。竹很少和人说这个,甚至和大典侍也不曾说过,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近卫熙,这话很容易就出口了。也许,因为这些日子,他的雷霆手段,让他却是感到佩服。竹的话,听上去离经叛道,近卫熙却有些共鸣。 近卫熙出身很高,他本来不用嫁给甲府的藩主,但是,他从小就立志不做一个平凡的人。他不想依附于女子而活,不想像其他公中的孩子那样,出去给女人“借种”,然后再找个出得起大价钱的人结婚,让其生孩子。男人不应该只是播种工具,这个世界,有些奇怪。虽然人类就是这么繁衍的,但是,自然界中,每个生物都应该有自己遵循的法则和位置。但是,这个时代的男人,究竟遵循着什么样的一种生存法则呢?依靠什么而活?美貌?家世?这些看似再正常不过的规则和事情,如果深入的想想,总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他有些了解竹的想法,由女人主宰的世界,男人围绕女人而活,他想改变或者想挑战这些规则。只是,竹的方法很不成熟,他靠征服和魅惑女人来达到控制和反叛的效果。而近卫熙,是正向的想以自己的能量做有益的事,改变世界。 竹不知道近卫熙和他有些共鸣,他只是将小毛笔细细的在钵里涮干净,用细布吸干了上面的水,又沾了些胭脂。近卫熙从思绪中回神,用手挡了挡,他极少画眼线的。现在的近卫熙,已经不用过于修饰自己的容貌了,他有将军家宣的尊重和信任,他们是伙伴又是亲人,在这种氛围里,近卫熙觉得自在。 “说来也奇怪,我看过一些之前的浮世绘,很久之前。”竹并不理会近卫熙的拒绝,依旧把沾着胭脂的毛笔,在手背上润开。“那时候,是男人主宰世界,武士都是男人,那时候的刀也不是装饰,只是御敌武器。那时候的男人,也画眼线,红红的,像一种符咒,企求平静和胜利。” 近卫熙看了看竹手里的毛笔,闭上了眼,后者抬起他的下巴,轻轻在眼尾扫了一笔。“可是,现在呢,这眼线却是用来修饰容颜取悦女人。男人就像养在鱼缸里的鱼,供人观赏!鱼,不应该是供人观赏的,它肯定不是为此而生。只是,鱼被装入鱼缸前,是怎样生活的呢?”竹说完了,也画完了。他把工具收拾干净,瓶瓶罐罐都归置好了,又用干净的布擦了擦手。“好了,可以睁眼了。” 近卫熙睁开眼,看看竹举起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说“你这手艺,在民间的话,也能养活自己。” 竹微微行礼,表示对他赞美的感谢,起身从架子上,取下早就备好今天穿的吴服,替近卫熙披上。近卫熙站起来,任竹跪在他身前,替自己整理腰带,抚平衣服。 “其实,活着,就是最有力的道理。多想无用,不如努力活着,也许有一天会想明白,也许永远不会想明白。但是至少,死之前,回头看看,不会为了自己蹉跎了大好的时光觉得遗憾。”近卫熙看着竹不曾剃成“月代”的浓密发定,给出了一个建议。竹整理腰带的手微微停顿,然后又继续,很快整理好衣服,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他膝行退后一步,行了个大礼,道“多谢教诲,竹谨记了。” 而大奥的另一处,将军的侧室古牟正看着跪在眼前的男子,觉得气闷。“家里还有什么交代么?”也难怪他会气闷,德川家宣出身一般,甚至可以说不光彩,又只是甲府藩主,二十多年前,家族选择联姻之人的时候,也就选了他。他不是嫡系,出身背景也一般。现在,德川家宣当上了将军,身份显贵了,家里竟然又送了人入大奥。眼前的人若在家族里,哪里会给自己行礼,自己是要向对方行礼的,而且,还不一定能见上呢。 “御部屋大人言重了,家族没有任何话要递进来,只是特意拜见您的。”男子跪伏在地上,恭敬道。古牟看看男子紧窄的腰身,修长的身材,露出的脖颈上那透明得能看到毛孔的细致皮肤,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怎么,需要我在将军大人面前举荐你么?现在这里可不是我说了算,依着你的能力,应该去寻御台所大人或者御袋大人。”他们的家族很神秘,至少不为外人所熟知,但是,经过了很多代很多风浪很多权利交替,他们依然强盛着。他们不是藩,不是国,不是任何势力,只是一个家族。而如果细心的人,会发现,几乎每任将军的侧室里,都会有“古牟”这个名字。是的,他们的家族,每个嫁给将军的人,都会被称为“古牟”,这不是名字,更像一个代号。甚至,所有权贵的后宅里,都会有个“古牟”,就像每个将军的世子都会叫“竹千代”一样。那是一种讯号,在有些人眼里很平常,在知情人眼里,却意义非凡。 “多谢您的美意,并不需要如此。”那人抬起了头,古牟觉得呼吸一窒,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即使我侥幸受到将军宠爱,四十岁的将军,再产下孩子的几率是多少呢?健康长大呢?更是微乎其微。”男子笑了笑“如果说家族对您有任何建议或者不满,只能说,您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才让现在的局面这么被动。”古牟听着男子的话,吞了口口水,幸亏自己现在是跪坐着,对方看不出他已经腿软了。心里还倔强的反驳着,你以为,在后院生存很容易?生孩子难,养活更难!说的轻巧。可是,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笑着,但却让他胆怯,好像自己在这人面前,完全暴露着一般。 “那,那你究竟什么意思?” “只是来拜见一下,如有需要的时候,前来拜访不会显得冒昧。” 古牟看着这人的神情不似作假,看来家族只是先放这个人进来,却还没想好做什么,或者不能告诉自己。不管如何,这个人,就只是当一个钉子,先放在这儿,意图后用。他的喉结轱辘了一下,想,真是浪费啊,家族里,果然在大奥里下的本钱最重,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舍得埋着不用。他想,这人应该是为了权利交替做准备的,预先埋下,再挖出来的时候就不显得突兀。早些年,他没有专门的人教育,也没有这份眼界,但是,他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争斗,又活到了现在,自然不是个傻的。家族是怕将军位置不稳或者发生意外,只是,家族也不想想,如果将军再活个三五十年,位置也稳稳的,这么一个人,就埋没了么? 想想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再看看眼前年轻的男子,他忽然有了同情心,问道“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 男人承了他的情,微微鞠躬,笑着说“除非我主动,大人无论何时见到我,都不要表现出认识我,只当个陌生人,就行了。” “那如果你正在被人打呢?说不出话来呢?”古牟捏紧了拳头,道。小样,够嚣张的,只是这里面水深着呢,并非你能掌控的。 男人看了看他,只是又行了个大礼,恭敬道“拜托了!” 古牟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男子像他来的时候一样,不留痕迹的走了。 第78章 吉游廊 “藩主大人,尾张殿送来的帖子。”吉宗闻言,从加纳政直手中接了过来。这种外事帖子,加纳政直自然有审阅的权利和义务,她递上帖子的时候,脸上有丝尴尬和谨慎,只是吉宗最近情绪有些低落,并未察觉。所以,当吉宗看完帖子后,惊异道 “咦,真是奇怪了,你可看过了?”吉宗抬头问道,便看加纳政直脸色尴尬,知道她肯定是看过了。尾张藩主德川吉通邀请她和水户德川纲条去吉原游廊一聚,先不说“御三家”私下聚首有没有忌讳,只是这去处已经是十分不妥。吉原游廊,是江户的烟花之地,是经过认可的高级声色场所,所有的妓院都开在那一片。“可是我记错了,怎么记得《武家诸法度》里,禁止武士阶级出入吉原游廊。” “您没记错,是有此一说。”加纳政直解释道“只是,去也并非不可,民不举官不究,只要不显露身份,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只是。”她抬眼看看吉宗,有丝凝重。 吉宗点点头“只是,怕这聚会本身不妥。” 加纳政直说“这吉原游廊由来已久,因为明令禁止武士阶层入内,所以,大家在里面都不表露身份,也就带来的很多潜在问题。只要进了吉原游廊的大门,任你是何身份都要下马落轿,步行而入,武士不得佩刀,大名不得喧闹。也曾有过藩主简服而入,结果不知怎么和人争吵了起来,又不能表明身份,被平民打了。” 吉宗听了想,这就是一处三不管地界,在哪里倒是真正的实现了平等。不过,也有很多隐患,抛去这个场所不说,本次聚会本身才是她最应该考虑的地方。吉宗轻轻拈了拈烫金的帖子,思索了一会儿,去了怕有诈,只是不去就落了下乘,这种被动的感觉真不好,德川吉通到底要说什么呢?只能去了,是危险也是机遇,见招拆招吧。而且,吉原游廊说白了也是个高级社交场所,自古以来,这种地方都是人员复杂,消息灵通的地方,值得去看一看。 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她对加纳政直道“替我整装,我去一趟。”加纳政直并不多言,微微鞠躬,招呼人去了。 吉宗上着红色外卦,下着红色裙裤,穿着白色内裳,梳了个高马尾,整个人显得干净利索。太刀和肋差都放在了刀架上,她点了两人跟随,加纳政直又派了些暗卫跟着,再三确定了各方人马没有什么异动,她才送吉宗出了纪伊殿。吉宗一骑白马,就着暮色,往吉原游廊而去,吉原游廊离地处江户南边的纪伊殿稍远,倒是离尾张殿不远,在水户殿后面。水户殿和尾张殿紧挨着,在江户城的东北角上。吉宗在城内骑马,并不能疾行,边走边想,这历代以来尾张和水户就亲近,不知道为何,纪伊和尾张隔得老远,却总有摩擦,和水户也不亲近。这点也体现在了三家在江户的宫殿上,只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三家的意思,亦或是将军的远见。 身在其位,吉宗才多少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天朝历代皇帝会对自己的儿子那么忌讳,那么忌讳皇子结交外臣,忌讳皇子窥见皇位。那天在御城里,如果御三家一团和气,估计将军连饭都咽不下去,更别提睡个安稳觉了。这么看来,如果德川吉通的本意是结交,想想她那日的挑衅和今天的邀约,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是个人才。可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聚会,真的没有问题么。吉宗想加纳政直也并未出言阻止,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或者已有先例。对于加纳政直的回归,吉宗自然也有认知。她在政治方面,缺乏经验和敏感度,有的无非是直觉和历史经验教训罢了。所以,她才会请加纳政直出山,这位襄助了她母亲一辈子的幕后人,请是请了,但没想到加纳政直居然肯来,这里面,是否还有父亲的原因。想想父亲,真是神秘,再想想公事公办的巨势氏,好像也没有多少温情可言,上一辈子,究竟是怎样的纠葛。 没等吉宗把这些都想明白,吉原游廊近在眼前。 吉宗见其他人都在一个石柱前翻身下马,或者下轿,她也勒了缰绳下了马。吉原竟也是四面环水,格局和御城相似,入口一个牌坊似的建筑,真有那么点儿寓意,吉宗恶趣味的想,谁说不能又当j□j又立牌坊,这不就是;而且这御城和这吉原,竟是异曲同工之妙,现在世间男人这么缺,唯有两个地方男人众多,一个是大奥一个就是吉原了。这里刚刚开始点灯,已经有了人头攒动的意思。有贩夫走卒也有衣着华丽举止不凡的人,只是大家都走在同一个走道上,谁也不必谦让谁,大家都是过客罢了。浓郁的熏香,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幔帐,吉原整个氛围都有些泛红,让久行于此的人觉得血脉喷张。吉宗有些后悔自己穿红了,当初为了图个轻便又不想太素淡了显得没礼貌,早知道还不如穿那身加纳政直命人取来的华丽吴服,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不过,谁也没有精神关注吉宗,大家的关注点都在那一扇扇格子屋里。参见而过的人也许会看一眼吉宗,心里暗道肯定又是哪家的武士小姐偷跑出来玩儿,佩刀的人即使把刀取下来,身上也有股气势。护卫一个留在外面支应,一个跟着吉宗,也是小心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吉宗看了那人一眼,道“你不必如此,看看周围的人,咱们和他们越像越安全。”那人羞愧的点头,走路的时候,微微低头,像在看路,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吉宗摇摇头,来这里的人,哪有低头走路的,两只眼还不都在两旁的格子屋里。 说起格子屋,就是房子对着行人通道的这一面,不是墙而是一扇扇格子,吉宗感觉像进了前世的动物园。笼子里关的不是稀有动物,不过也挺稀有,是一个个涂脂抹粉精心打扮的男人。或富贵或贫穷的女人,扒着个木栅栏往里看,评头论足。格子屋里的男人,萎靡的抽着长烟杆儿,竟是人手一支,看来是吉原标准配置。 吉宗被一路来的香味熏得头昏脑涨的,格子屋里的男人也让她受足了惊吓。这个世界的男人究竟得缺成什么样,歪瓜裂枣都能让女人趋之若鹜,稍微齐头整脸些的,女人就露出疯狂的样子,浓重的色彩,惨白惨白的脸和黯淡的神色,吉宗觉得只有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倒是越往深处走,人也渐渐少些,格子屋的品质也越来越高,为什么知道?看商品和包装啊!当她驻足帖子上提及的“高嶋屋”前的时候,倒是松了口气。这里的格子屋围观的人也有,男人的妆至少自然多了,估计不是前面那些男人不想化淡妆,应该是皮肤质量不行。估计是还没到高峰期,格子屋里挤挤挨挨的坐满了人,素质都不错,至少身高,身形和脸面,还有穿着打扮,都在吉宗的审美范围内。 吉宗往格子屋里看了一眼,格子屋里的人各自抽着烟杆儿,好像没有看外面对他们评头论足的女人,其实里面也都聊着呢。 “呵呵,来了个雏儿。”正对着格子的一个年轻男子对着东边侧头道,因为外面吵杂,并听不到他们说话。男人侧着身,用眼角瞟了吉宗一眼,来这儿穿红的人很少,长得像吉宗这么俊的就更少了。她的打扮倒是不显,只是有个护卫跟着,护卫的穿着都很不错。 “慎言。”坐在东头主座的,也是高嶋屋的太夫,咔咔,把烟杆儿往精致的漆桶里磕了磕,训斥道。他身侧的两个男子看说话的人受了训斥,都撇嘴笑了。那人脸色变了变,终是忍下了,心里暗想,老男人,看你还能嚣张多久。嘴上却甜甜的说“高桥太夫,今儿个那位大人还来不来啊?” “必定是来的!” “那还用说,咱们高桥太夫多迷人啊,那位大人肯定还得来。” 高桥太夫却知道他为何如此说,本来,这吉原里面就没什么秘密“画扇,你别仗着年纪小,就乱说话,留点儿口德吧。” 画扇挑挑薄唇,说“本来还以为能沾沾您的光,也吃碗荞麦面的,哪知道,这位大人想献殷勤未果,倒是丢了人!” 高桥身边的两个人也不是滋味的撇了嘴,在这吉原之中,只有钱是不行的,你还得有派头有气场,说白了,你即便是个武士,没文化人家也不一定接待你;你就是个暴发户,只知道砸钱人家也不一定待见你。这画扇说的,是昨儿个的事儿。画扇是太夫替补,一直由高桥带着,这些年,风头渐长也越来越不把高桥放在眼里。这不是,有捧高桥的也又捧画扇的,大家难免拼面子。高桥的常客里,有位纪伊来的富商,叫纪文;这画扇的常客里,也有位富商,奈良来的,叫奈良茂,常常为了给这两位争面子而砸钱。 奈良茂昨儿晚上给画扇点了两碗荞麦面,很贫民的吃食,没什么精贵的。有看不惯画扇平日嚣张劲儿的,就把他嘲笑了。还有那多事儿的,去求髙桥太夫请她们吃宵夜,高桥一直和纪文在屋里,哪里知道之前的故事,自然也就允了,纪文大方的表示,给高嶋屋所有的人,都来两碗。哪知道,跑遍了吉原所有卖荞麦面的地方,所有的地方,都告之今天暂停营业,为什么?奈良茂按照他们的营业额买清了,付了人家一天的钱,不让人开业。所以,这本来低贱的吃食,也就价值千金了。高桥后来才知道此事,纪文自然是失了颜面,画扇从昨儿个开始,嚣张到现在。高桥训斥了他们,但也堵不住他们的嘴,看看画扇鼻孔都要冲到天上去了,他吸了口烟,吐了个烟圈儿,淡淡的说。 “我还就欣赏纪文这‘众乐乐’的劲儿,今儿个若来了,还望大家相让,别和我抢。”他这话说的高明,指出了纪文的豪爽和奈良茂的小气,也分了个高下,奈良茂本来就比纪文年长许多,要不也不会贪恋画扇的鲜艳。她本来也是高桥的常客,看高桥逐渐色衰,也就转了阵地。纪文倒是初涉吉原,但她的财力也不逊于奈良茂这个御用商人,常常让奈良茂吃瘪,所以她才筹谋了这一出。想扬名,有时候得走捷径,在这吉原里出名了,那真是扬名天下了,类似才子给j□j写歌儿吧。谁的词被传唱的多,那才子脸上也有光。 高桥毕竟段数高,知道这吉原里忌讳奈良茂这种吃独食吝啬的,撒钱又如何,心胸狭窄。奈良茂弃自己要了画扇,他不气,画扇得势张扬他也不气,可是,你不能踩着我,和我的恩客往上爬。他的话一出,这段子以后就有两种版本了,至少,不能让在低潮的时候帮了自己一把的纪文受波及。画扇变了脸色,他就是不喜欢高桥那股劲儿,总是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他撬了他的常客他无所谓,他的恩客压过了他的,他还是无所谓。画扇就好像骚扰猫的那只老鼠,总去撩拨总去撩拨宣誓自己的勇敢,真把猫逗醒了,一爪子就拍那儿了。 外面的人哪里知道里面的热闹,走指指点点的想着今晚点哪个。吉宗应约而来,也并不关心此事,腿儿一抬,迈了进去。招呼客人的是个机灵的女人,一身短打,撩帘子把吉宗让了进去。“您第一次来,是先选选还是咱们给您推荐,喜欢什么样的?” “约了人,姓松平。”帖子上并没有说怎么约的,只是,吉宗谅德川吉通再大胆,也不敢来这儿说自己姓“德川”。她这么一说,招呼客人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里面请,已经到了两位,就等您啦。”吉宗蒙对了。 第79章 金钱关系 吉宗之所以蒙对了德川吉通会以松平示人,是因为对她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德川吉通此人不管是演戏还是真的,至少表现出来的是个狂傲之人,这样的人不会自贬身份。将军家的,只有嫡女能姓德川,除此之外,有出息的才有姓,都是松平,像吉宗之前就叫松平赖方,再之前叫源六。所以,德川吉通有可能退一步,说自己姓松平,却不太可能再说其他姓氏。还有一点,如果吉通非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狂傲而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松平也是个安全的姓氏,将军家的姓德川或者松平,但姓松平的却不一定是将军家的。至少,就吉宗所知,松江藩、福井藩、会津藩这几支,都姓松平,反而比其他大姓来的扑朔迷离。 吉宗跟随前人,进了高嶋屋,里面不同于外面的喧嚣竟是别有洞天。宽敞大气的厅堂,布置的并不俗艳,反而古朴大方,如果单看厅堂,说是个贵族之家也是说得过去的。穿过偌大的木质屏风,后面是一个院子,一圈儿二层的精致木楼,把院子围成了一个很大的正方形。院子里树影婆娑,每个房间都看不真切,游廊上走的人也只有衣衫依稀可辨。但是却总有乐声和笑声飘出,轻轻的远远的,很舒服。这样看,倒不逊于前世的一些私人会所,估计高嶋屋在这吉原之中,也应算是翘楚。 可能是还没开始上客,端着盘子的年轻男子还不太多,偶有路过,也并非烟视媚行,眼睛都不乱瞟,只是避让到一侧躬下身子。沿着楼梯上了二层,却没有走游廊,而是进了内侧,两侧都有房间,可能是吉原的地皮也挺贵的,空间利用的很充分。一扇金色描着艳丽牡丹的拉门前,带路的人停了下来。吉宗看看周围,倒是一处相对独立的空间,正好在走廊的尽头,大门对着的,又是通向外面游廊的通道。 “哎呦,大人您等的贵客到了!”里面一个尖细的声音夸张的笑了起来,在拉门被推开的时候,传了出来。吉宗还奇怪,怎么没见到类似老鸨子之类的角色,敢情是在这儿伺候着呢。她迈进房间,对着的和室里,正有几个年轻男子在弹三弦,还有一个男子在举着一把袖珍扇子跳舞,并没有因为吉宗的到来而停下。 “见过大人!”厅堂左侧敞着的拉门里,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咧着鲜红的嘴唇冲着吉宗笑着行跪拜之礼。外绿内红的穿着,再加上夸张的饰物,显得喜庆有余。德川吉通坐在正位,德川纲条也已经到了,吉宗微微放心,至少这不是针对自己的一场阴谋。吉宗入内,坐到了吉通左手边的位置,显而易见是给她留的,吉宗的贴身侍卫跪坐在了吉宗的身后。 “哎呦,今儿这是吹的什么风,刚说松平大人这样的人物,见着一个就是不易,竟一下来了仨!”男子开怀的笑着,夸张但也显得热情。吉宗坐下对着吉通点头致意,后者回礼,示意她随意。她顺着吉通手势才发现墙边跪了一溜儿男人,说是男人夸张了些,也就是些十五六岁的孩子吧。中间有个男孩儿,穿着表白里红的衬衣,外面罩着一件海棠色的宽袖吴服,梳了个髻没描唇,显得干净清秀,在一众涂脂抹粉的男孩儿中间,倒也显眼。 吉宗觉得自己的视线停留了还不到一秒钟,就听人道“小林,还不快过来帮大人倒酒。”类似老鸨的男子就张罗道,果然是那个吉宗觉得稍微顺眼的男孩儿起身上前。吉宗心想,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凭这份眼力,也不能小瞧了人家。她对着男子笑了笑,男子只是笑着回应,反而没夸张的说什么或者笑。 小林上前,跪坐在吉宗左手边,一手笼着袖子,一手斟酒,皓腕如雪好像没有骨节一样,他的吴服穿得松垮,胸膛若隐若现的。 “呵呵,别说,你们二人看着,倒也般配。”吉通就着身侧美男的手饮了口酒,歪靠着支在男人身上,手很自然的放在男人腿上拍扶着。她这话说得有点儿轻佻,也暗含了贬低吉宗的意思。吉宗笑了笑,客气道“还是你们二人更合适。”吉通微微变了脸色,吉宗的话是顺着自己说的,也把话里暗含的意思完完整整还了回来。吉通轻哼一声,撇了眼身边的男人,立马觉得不如刚刚那么顺眼了。 德川纲条身边也有一个男子,年龄却比吉通和吉宗身边的更小些,十二三岁的样子,殷红的小嘴儿在雪白的脸上很突出。吉宗不知道为什么,一下想起了过大井川的时候,纲条和真宫理互相眉来眼去的场景来,心里有些膈应。纲条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在这里倒也放得开,和身旁的男孩子有说有笑的。 吉宗非本土生物的差异又显现了出来,这妓院怎么逛,和男子如何相处,她还真是不太适应。不过,吉通没有让她为难太久,人到齐了,她挥挥手,老鸨领着一众男孩儿撤了下去,护卫也退到了外面的小厅里。等人陆陆续续的走了,才发现屋里还剩一个人,吉宗想,其实,也难怪妓院是收集情报的好地方。这多个人少个人的,真是不容易引起注意,至少,她刚进来的时候,没发现屋里还有第四个女人。 这个女人三十出头,很精干,吴服的质地精良,但是在三人面前,虽然年纪最长,姿态却很谦卑。 “今儿找两位来,主要是说说‘御用金’的事儿。”德川吉通大模大样道。这“御用金”说白了就是临时征收的赋税,此时正是交替之初,各家的财政状况都不太好,这费用也就分摊到了商人头上。吉通这么一说,吉宗倒也明白了此次来意,估计眼前的人,就是个商人,还是个富甲一方的商人,想找她们打听或者说调节“御用金”的事儿,好处自然是有的,现在谁家不缺钱,商人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只是,吉通出面招呼自己和纲条来,若是为了此事,就有些托大了,虽然现在的日本不太讲究辈分,亲族关系也乱的很,但是吉通说起来,差着她和纲条一辈呢! “小人三井骏,见过三位殿下。”那人把头埋得很低,腰整个塌着。 吉宗听了这人姓名,眼神一闪。她想重整藩内经济那阵子,着实了解了一番现在的经济状况。商人说白了,就是地位很低,她们只能靠联姻和收养来提升身份。关系不硬又富有的商人,在这个时代,那就是一块儿无主的肥肉。只是不知道,这位是来找靠山,还是找盟友的。这其中差别很大,可是,德川吉通叫她们来,肯定不是不想吞下这块儿肥肉,估计是太肥了,一口吃不下。而且,“三井”这个姓氏,又是商人,还能找到御三家的头上,基本就是那一家了。 三井家是哪一家呢?吉宗前世再不通经济和时事也知道日本的“三井财阀”,这个财阀基本撑起了日本后期的经济,堪称脊梁。所以,这一世,她查阅资料的时候,格外注意了这个三井,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后世的“三井”,但是这个“三井”也不简单。三井家起源于平安京,到现在不过经历了三代,几乎贯通了所有行业,特别是什么“越前屋”、“两替店”基本都是她们家的产业。都是干什么的?前者是服装店,后者是兑换金银币的钱庄子。看来,将军也把注意打到了这块儿肥肉上,想吞下来。可是,三井家能有如今的规模,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们想寻个出路。 纲条是个不通庶务的现在藩内财务也不是她在打理,加之和商人相交她觉得有失身份,所以,吉通一来,微微暗示此人身份的时候,她就没搭理人家。吉宗垂下眼帘,自顾自的倒了杯酒,喝了。这时候的酒有点儿像米酒,清纯甘甜,更像含酒精的饮料。 “三井,你说说吧。”吉通看看左右二人都是兀自饮酒并不吱声,有些生气,她是吞不下这块儿肥肉,必须联合二人,但是她也不想让太多好处给她们。所以,她才强出面,支了这一局,想告诉三井家,只有自己能帮这个忙。 “是,殿下。两位殿下,这次征收的‘御用金’太高了。所以,小人斗胆想,是否能请各位出面斡旋,看看能不能少缴纳点儿。”三井骏支起身子,扫了眼在场各位的表情,接着说“当然了,事成之后,三家今年对将军的敬献,就由小人孝敬了。” 好大的口气!吉宗心想。她们三家一年的敬献,可是不少!将军到底是问三井家要了多少的“御用金”。要知道,商人逐利,利益越大,愿意冒的风险也越大。反之,这从商人身上剜肉的事儿,也让重利的商人,有铤而走险的胆量。好在这个时代,阶级分明,商人不能造反,钱也雇不来佣兵。这位德川家宣将军,看来是个有野心的,但也是个不通庶务的。她如果硬吞了三井,也并非不可能,可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还是幕府来承受这经济坍塌的后果。不过,也许将军不这么认为,因为,倒霉的,不过是百姓罢了。可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现在已经是重创后,人民生活艰难,如果再雪上加霜的话。 吉宗暗想,也怪她对日本历史不感兴趣,前世也不知道幕府究竟延续了多少年,这德川幕府又经了几代!只知道起于德川家康,终结者又是谁呢?随即想,知道又如何,现在依然是一个颠倒的时代了,和原本的历史又会有多少重合呢?她难得的皱了眉,思索起来。 第80章 裙带关系 吉通瞄了眼吉宗和纲条的神态,知道这不是小数目,两人说不得要心动。趁着二人不注意,她不屑的撇撇嘴,挥挥手示意三井骏退下。后者早将三人神情收入眼中,恭敬回礼,退了出去。想想吉通的神态,让三井骏觉得心寒,这就是上位者的态度,拿了他们的钱还觉得是对他们莫大的恩赐。 “吉宗你不妨跟家臣商议一下此事。”吉通对着皱眉的吉宗说,又转向纲条“我知道这些事你说了不算,不妨回去跟水户殿商量一下,当然,这件事由我来对将军提,你们二人只要附议就可以。” 吉宗瞄了吉通一眼,好像十拿九稳似的,想也知道三井家许了她更多好处。最初订立御三家,情境如何不得而知,但是眼前,御三家却隐隐以尾张家为首。水户家为副将军,名为监督,其实也没什么实权,所以历代家主都是专心修订历史书。纪伊家领地不如尾张,离着江户又远,没有尾张便利。 “我觉得此事不妥。”纲条先开口表明了态度,她来之前,得了德川光圀的叮嘱,让她只谦虚谨慎,不要逾越,只管守礼,什么也不要应承。纲条虽然不管事,不通庶务,但是还是有一定的政治素养的,德川光圀更是把她带在身边指点了很多。这事看着利大,但是风险也大,钱不钱的先不说,首先就把将军得罪了。 吉通和吉宗自然知道她为什么拒绝,这也是她们得知此事考虑的第一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三井家许了重利,必然也附带一定的风险。得罪将军,被将军猜忌就是最致命的一条。德川家宣的即位,有些尴尬,因为她不是将军嫡系又不是出自御三家,说起来,吉宗的姐姐德川纲教不死的话,比她要合适。所以,德川家宣和御三家的关系就很微妙了,难免互相猜忌互相试探。吉通此举,一是为利,说不得也有挑衅试探的意思。 吉通嘭的一下,把手里的酒盏重重放在矮几上,冷嘲热讽道“吆,你们水户德川家现在知道不能得罪将军了?早干嘛去了?” “你!”纲条哪里想到吉通会如此过分,特别是当着吉宗的面,一点儿面子都没给她留。 “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听说水户殿已经立了你为继承人,也趁这次机会报了将军大人,是也不是?!” 纲条没有说话,憋得通红的脸证明了这句话。吉宗轻轻倒了杯酒,并不参与,她和两人都不熟,而显然,她们俩却是熟的。这消息她也得了,也并没什么不妥,唯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水户藩主德川光圀是有自己的孩子的!而德川纲条不过是从她姐姐那儿过继来的,收养的!吉宗拿着卷宗也是奇怪,还没来得及问加纳政直,哪知道今天两人竟提起了此事。看来,今天就能知道其中缘由了。 纲条下意识的看了眼吉宗,觉得她今天没带家臣,只是带了侍卫,没人支招。即使回去再向家臣讨教,很多事也既成事实了,所以,见她独自饮酒并不参与也不奇怪。甚至,她也没把吉宗放在眼里,这个在庙里养了十几年的乡下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其实,她这想法,和吉通还真是不谋而合。吉通不刚没把吉宗放在眼里,说起将军,她心里也是憋了口气的!要说前任将军选继承人的时候,也应该考虑她才是!她也是御三家,又素有才名,哪里比不过纲教那个短命鬼和家宣这个甲府藩主。她可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御三家之首尾张家的嫡女。而且,别看她今年才二十五岁,却已经有一个女儿,还是正室的种。年龄比锅松还大一岁呢! “哼,水户殿为什么不让她女儿来当这个继承人!还特意挑明了跟将军说这事儿,这不就是打将军的脸,打御台所的脸么!谁不知道,赖常是近卫寻养大的,比嫡女也不差什么!现在倒好,好好的关系不用,反而把赖常放到你母亲高松藩去当什么藩主了!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将军,你们水户和将军不亲,不愿意和御台所挂亲嘛!”吉通平日里也是这么和纲条说话,多了个吉宗她也不在乎。纲条并非嫡系,论血缘和身份,其实比吉通差了一层,只是德川光圀收了她为养女又立她为继承人,身份也就提了上来。等纲条当了藩主,其实和吉通也不差什么,还暗暗长着吉通一辈。但是,吉通哪里会想这个,她只觉得天底下谁也比不得她,即使纲条当了藩主,她那个水户藩主也没有自己这个尾张藩朱来的尊贵。这点儿,看她对吉宗的态度就知道了。 “你,你!”纲条本来就不是个特别善辩的人,她在高松藩随母亲长大,也是家里的嫡女,什么都是独一份。来了江户,进了水户家,又是跟着德川光圀修订史书,她也热衷于此道。德川光圀选中她,和这点也多多少少相关。吉通也算和她是一起长大的,常年泡在江户,又是邻居,年龄也相近,什么都被拿出来比一比。自己比的过的地方很少,但可气的是,她还常以此嘲讽自己。 纲条气的脸色变了几变,缓了半天气,道, “母亲的决定,非我等小辈能非议的。你也别托大,还是回去和你姨母商议商议此事吧。”纲条不善言辞并不代表她不会反击,吉宗瞄了眼吉通,脸色也是酱紫酱紫,看来吉通的姨母松平义行,是她的死穴。前田纲纪说这个吉通变脸,纲条说这个,她还是变了脸。 “松平大人这么谨慎的人,难道在你入江户之前,就没叮嘱你什么?”纲条乘胜追击,又踩了吉通一脚。吉通年少继任藩主,素有才名,如果说这辈子有什么不如意的,那非她的姨母松平义行莫属了。这人是她母亲同父的妹妹,又很有声望,没有自己当尾张藩主,更是落了个好名声,而且她实在的把藩务抓在了手里,说她是尾张藩第一人的话,也算实至名归。吉通最听不得别人拿姨母指教她,更何况,她来江户之前,也确实被姨母叮嘱了一番。也是叫她守礼,对将军恭敬些,对水户和纪伊家也谦和些,此次拜见将军期间,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轻易许诺。 吉宗倒是听出了点儿意思来,哦,原来还是裙带关系啊。她以为这是天朝特产呢,原来在邻居日本这里,也是不承多让。看来,她得回去好好画个家谱树,把大名们的后院儿也连一连,说不得会有很多新发现。这德川光圀的正室近卫寻也是近卫家的儿子,说起来,还是近卫熙的亲舅舅。德川光圀不立自己的女儿,而立姐姐的女儿,看来并非是因为内疚姐姐未继承水户,补偿性的,还有撇清和将军家的关系这一层。 她倒是有些理解,刚看看接手纪伊后,这本烂账,估计将军这里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脑子烂账。这位置有人抢必然也有人嫌,母亲德川光贞说不定就是躲闲那伙儿的,二姐赖职觊觎将军之位,这才是她被清理的最主要原因。想想母亲的实力又想想德川光圀在民间的好名声,两个人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退避。吉宗的手轻轻沿着杯盏划过,有些同情的想,不知道家宣将军此时坐在那个位置上,是何感觉。 “咣当”一声脆响,吉通手里薄壁的酒盏被摔了个粉碎。能在榻榻米上把瓷杯子摔碎了,这得用了多大的劲儿啊,吉宗微微撇嘴。 “主子!”外面的护卫一直密切关注着屋里的情况,吉通的侍卫一跃而入,吉宗和纲条的也不落人后。 吉通紧捏着拳头,关节处都泛了白,半晌,终是缓了下来,道“咱们今天来,就是说三井家这‘御用金’的事儿。两位还是回去商量商量再答我也不迟。”吉通竟能把这口气忍下来,吉宗倒是对她另眼相看。 “去让人上菜,再叫刚刚的人来陪。”她的侍卫领命去了,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又充满了人。要不说酒桌文化历史悠久,饭一吃,酒一喝,小曲一弹,美男一搂,气氛也就好了起来。三井骏也在屋里伺候着,给这个递个酒壶,给那个递盘菜的,估计这顿也是她买单,却和服务员似的。 吉宗受不了小林总和没长骨头似的往她身上贴,酒吃的也有些多了,眼睛有些迷蒙。她扫了一圈儿屋里的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三井骏一直很有眼色的注意着,自是看到了吉宗的巡视。吉宗和三井骏眼神一撞,后者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僭越。吉宗又吃了点儿东西,觉得胃里肚子里都满满涨涨的,问了小林净手的地方,又谢绝了小林的陪伴,稍微摇晃着出了屋子。 第81章 水至清则无鱼 吉宗出了房间,沿着正对着的走廊,出了游廊。她赤脚跨坐在游廊扶手上,看着下面四四方方的院子,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上菜的人从游廊里走着,估计客人都是从里面的通道走,这样免了冲撞也减少了麻烦,这高嶋屋在管理上很有一套。夜已深,红灯高悬,菜香酒香美人香伴着铮铮的弦乐和唱和声,一片纸醉金迷。一入了这繁华处,定力稍差的,估计早就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纪伊殿!”三井骏不知何时来到了吉宗身旁,吉宗回过头,双眼清亮,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咱们长话短说。”吉宗指了指房间的方向,三井骏既然能看懂她的暗示跟了出来,想来也不是个愚钝的,点点头道。“纪伊殿请赐教!” “你们到底如何打算的?”吉宗要知道三井家的底线到底在哪儿。 三井骏没料到吉宗上来就是这一句,来之前,御三家的各个家主他们都分析过,德川吉通最有可能出手帮他们,也就只有尾张家敢和将军抗衡,所以他们才找上了吉通。这德川吉宗嘛,一来有用的资料太少,二来年纪太小,她们还真没考虑过。但是,三井家危在旦夕,成败在此一举,哪怕是再微小的转机,她也不想放过。只是,商人谈判,最忌讳把底牌亮出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对这个问题有些抗拒。但是转念想想,告诉吉宗又如何,现在自己也没其他的牌可打。 “我们商议着,要么能少缴纳些,要么,就从江户撤出去,回大本营平安京发展。” “将军要求的‘御用金’会不会让你们伤筋动骨。” 三井骏想了想,摇摇头“并非是金额大小,也能拿得出,只是怕”吉宗点点头,明白了,怕这是个无底洞,这次拿出来了,下次还啃她们。只是,这平安京看着繁华,又哪里有江户的市场好,而且,她们如果得罪了将军,即使退回平安京就没事儿了么?三井家看来此次也是面临绝境了。 “我这里有个办法,你不妨听听。”吉宗看了看三井骏,三井骏附耳上前,低声道“静听教诲。” “你找人和将军递话,这笔‘御用金’你们三井家愿意借给将军,不用还本金,只要按年还利息就行。”吉宗这话说的简单,三井家本来就是做这行的,一点就明,她惊讶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这个办法当然是好,其实还不还对她们来说并不重要,但是,这样的话,她们就成了将军的债主,或者说合伙人,自然就算靠上了将军这棵大树。借钱给将军,太牛了,这比什么御用商人都牛。吉宗看她两眼放光,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只是,这钱本来是敬献,无需偿还的,现在却出来了利息,将军未必答应。”三井骏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态度比刚刚更恭敬了。其实这笔钱也不一定给将军,不然她也不用找吉通了,只是这话,吉宗不会点破。 吉宗说“将军如果不同意,你不妨给她讲个故事。就说有只鸡,会下金蛋,一天下一只。结果,有一天,鸡的主人觉得太慢,就把鸡杀了,从肚子里取了金蛋。第二天,主人就后悔了,因为鸡没了,再也没有金蛋了。” 三井骏惊喜的抬头,看着吉宗的眼睛直放光。她噗通跪下,砰砰砰就给吉宗磕了几个头,抬头低声道“纪伊殿大恩,三井家铭记于心!”这就是说,不管事成不成,她们都有厚报。吉宗轻轻哼了一声,依旧看着院子“你回吧,我还要再坐会儿,醒醒酒。”这是不想和自己一起回去,三井骏自然知道!高兴的搓搓手掌,又鞠了个躬,脚下轻飘飘的就回了屋子。再伺候起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恨不得马上结束宴会,回家去和族里的人说。 吉宗想,这人也不算愚笨,没问自己得罪了尾张家怎么办。想来这人也知道,两利相比取其大,两害相比择其轻,果然,世间事如果只以利益算,简单明了许多。莫说吉通现在不是将军,即使她当了将军,那也是债务人,而且,她手下还有一帮人呢,不可能由着她胡来。三井家抱上了将军这条大粗腿,后面的路也就平坦多了。只是,自己为什么帮她,当然也是有所图!毕竟,纪伊藩的经济状况也不是很乐观,现在,吉宗心里想的,是怎么复兴经济,发展经济。三井家如果能知恩图报,在纪伊发展经济的时候,帮衬一把,自然是最便利的。 “呵呵,好一个杀鸡取卵,听上去可笑,但世间之人,又有多少在做着这愚蠢之事。” “谁!”吉宗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结果想起肋差和太刀今儿都没带。 “打扰大人赏景了,实在罪过。”一个男子从阴暗处走出来,也不知道呆了多久了。吉宗暗暗吃惊,想她耳力出众,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全无察觉。男子逐渐走到月光下,对着吉宗笑了笑。这人二十多岁年纪,成熟稳重,不太长的头发也梳了个马尾,只是比吉宗在脸侧多了两屡刘海,垂到下巴,衬得这人不算出众的五官温和了些。 吉宗打量着来人,心里暗暗吃惊,这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双目深邃内敛,呼吸很深,更因为自己之前没察觉到他的到来,猜测这人应该武艺超群。只是,在妓院里,你有这么高超的武艺干什么?而且,这人穿着灰色吴服,外罩黑色羽织,一柄折扇握在手里,气度也是不凡。这打扮和气度可不像高嶋屋里接客的,一路走来,这吉原的男人什么样,她也看了个大概,这人不够软不够媚,不过吉宗倒是很欣赏。如果不是这里整个吉原,接客的都是男人,她肯定以为这人是来嫖妓的,而不是被嫖的。 “希望没有打扰大人雅兴。”男子微微鞠躬道。 “这里谁都能来,又不是我的地方,何来打扰一说。”吉宗觉得自己酒醒的也应该差不多了,好回席了。 “大人大度,实在让在下钦佩。”男子笑眯眯的说,他明明气势逼人,却又摆出亲和的样子,让吉宗觉得违和。如果不是这人武功高强,吉原又可能是藏龙卧虎之处,吉宗杀了这个人灭口的心都有了。“好说。”她把悬空探在外面的腿收了回来,赤着脚啪嗒啪嗒的往房间走去。男子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敛了笑容,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文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啊,让我好找。”一个穿着红色飞花吴服的男童,气喘吁吁的跑到男人面前。“您莫不是忘了,高桥太夫还在‘朝颜阁’等您呢。” 纪文摸摸男童的头,从宽袖里掏出一包糖,塞给了他“喏,请你吃。” “谢谢纪文大人。”这位客人一向出手阔绰,袖子里总是藏着糖果银钱,这高嶋屋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他。男童更为自己这次主动承担了出来找人的任务而高兴,谁来找大人,大家可是抢破了头呢。男童嘴馋,看着纪文,冲着他甜甜的笑着,他长在这个环境下,又跟着服侍髙桥太夫顺便学习,怎么讨好人,他也有些心得。 “尝尝,好吃么。”纪文随和的指指糖,男童用力点头,展开漂亮的糖纸,从里面捏了一颗出来,放进了嘴里。甜甜的,把他的心都要融了。“您也吃吃看。”他捏了一颗,踮着脚尖递给纪文。纪文个高,他弯下腰,男童才将将把糖塞进他嘴里。“确实不错。”男童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了,要适当的回报,才有更大的收获。 果然,纪文说“你若喜欢,我下次来,还给你带,别告诉他们。”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男童欢喜的点点头,赶紧把糖收了起来,牵着纪文的袖子,把他往朝颜阁拉。路过吉宗他们房间时,纪文不经意的问“这牡丹阁今儿是谁包了?” 平日里,都是他用这牡丹阁的,今天却被告之已经有人包了。但是,这高嶋屋的太夫和格子却都没进去侍奉,所以他问,男童也没觉得奇怪,带着点儿讨好的神态,解释道“不知道哪里来的武士大人,说是姓松平。”他陪在髙桥太夫身边,也是太夫的接班人,看的多知道的多,教的也细致,如何区分人,是第一课。 纪文点点头,他碰巧听到了吉宗和三井骏的对话,起了结交的心思,哪知道对方这么小心,也只好作罢,再从长计议了。男童见他并不十分在意,轻轻松了口气。老板也没想到纪文昨天吃了亏跌了份儿,今儿还会来,所以才敢把房间给了别人。不用特别交代,今天大家伺候纪文也格外小心,更何况,这高嶋屋里的人,还是很喜欢纪文的。除了画扇,不过,如果他成了画扇的客人,估计画扇也会爱死他的,男童在心里暗暗吐槽。 吉宗回了屋子,又饮酒装醉起来,那个男子,她想了想也就放下了。在这个地方混的,即使背景不简单,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且,自己也没有说什么,不是么?只是,她还不知道,其实,男子是可以逛吉原的,也可以嫖妓。 第82章 换个角度思考问题 清晨的阳光透进房间里,吉宗睁开眼,支起了身子。头有些沉,她轻轻晃了晃,昨天的酒后劲儿有点儿大。昨儿个,她装醉离了高嶋屋,离了吉原,吉通嘲笑了她一番倒也放人了,纲条搂着那个小男孩儿,只是讽刺的笑了笑。吉宗年龄小,这时候也是个很好的借口。其实吉通和纲条都有些羡慕吉宗,她上面没有人压着,纪伊就她独大,回身想想自己,都有长辈看着。可恨的是,就这样,吉宗还不珍惜机会放纵,规矩得很,实在是无胆之人。吉宗哪里管他们怎么想,就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如果和男人睡了,那不是她嫖人家,是人家嫖她。 吉宗越想在吉原的那次聚会,越觉得不妥的地方太多。加纳政直倒是一脸淡定,不愧是跟随德川光贞一辈子的人,见过的风浪多。吉宗有些问题想问,却问不出来,加纳政直也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吉宗不问,她就陪着。吉宗坐在游廊上静思,她就跪坐在旁边端茶倒水;吉宗看书,她就在旁理顺需要吉宗批示的事务;吉宗品茶,她就表演茶艺;吉宗要出门,她就,拦下。 “藩主大人近些日子还是少出门为妙。”加纳政直有礼的拦阻着。 “为什么?”吉宗心里装着事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竹嫁人的事儿,长屋里阿袖跟的那个女人,还有三井家的事儿。每一件都含有无穷的变数,让她牵肠挂肚的。 “最近城内不安生,建议藩主大人还是多在家修身养性的好。” 吉宗看了一本正经的加纳政直一眼,叹了口气,卸下腰间的太刀,走到刀架旁,放了上去。第一次来江户的时候,不曾佩刀,今次来,特意佩了,却很少有使用的机会。她盘腿坐下,手臂一伸,示意加纳政直坐下一叙。加纳政直见她歇了出门的心思,也就松了口气,跪坐了下来。 “藩主稍等几日,所有的事情,都自有分晓。”加纳政直微微行礼后,道。 吉宗看看这位长者,永远挑不出错的礼仪,缜密的心思,闭了闭眼,问“那你可知我现在心里有几件事。” “竹君议亲是一件,阿袖嫁人是一件,三井家的御用金是一件。”加纳政直张嘴就来,吉宗一是没料到她都想到了,更没料到她能直言不讳的说出来。不自觉的,她正了正身子,对这个敢于直言的人多了几份尊敬。“那还请你帮我梳理一下,这几天,我心里觉得很乱。” “藩主大人看得起小人,肯直言相告,实在是感激。”加纳政直的举止言行再次让吉宗觉得,加纳家能成为家老之首,实在是在情理之中,而这个时代的人,和家臣的关系,也让她开始深入思考。这种关系,很微妙,既是奴又是友,既是臣又是仆,家臣依附于主家,但又不是永无出头之日,较之天朝的家臣,这里的家臣更是能独立封藩的,也能在朝堂上委以重任。吉宗很想听听,加纳政直的看法。 “先说第一件,以竹君的年龄,议亲是迟早的事,符合条件的也就那几个人。这件事,唯一的变数,不在竹,而在有栖川宫正仁亲王。从竹君先在的尴尬处境来说,谁娶了他,对他都是利大于弊。”加纳政直见吉宗没出声,就接着说“这第二件,阿袖的人生非藩主的责任,他既然已经选择或者被迫选择,就得走完这条路;三井家的事情,藩主既然支招了,就静候结果吧。” 几件事,吉宗担心的,顾虑的,被加纳政直轻轻巧巧的说了出来。吉宗看看她,难得的笑了“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人,你又何必说一半藏一半。你也知道,这次请你出山,本来就有请求指教的意思。在政治和处事方面,我都有欠缺,需要人点拨指教。” 加纳政直也笑了,藩主是个心里有章法的人,也是能听进谏言又不被谏言左右,这样的人,能成事。她现在只是年幼,难免被情绪左右,想事情难免偏颇。加纳政直退后一步,正对着吉宗,做行礼状,又抬头直视着吉宗的眼睛,道“藩主大人,您关心这些事情并没有错,只是,在关心的同时不妨转换一下焦点,这些就都和政务有关了。” 吉宗看着加纳政直,她现在的样子,和阿圆很像,这时候,才发现她们真的是母女,早先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稍稍走神后,她拉回思绪,想,第三件是是政务,前两件,再怎么牵强也扯不到政务上吧。看来加纳政直还是顾忌自己的身份,或者念自己年幼,想徐徐图之,温柔教导。 加纳政直见吉宗的表情,心里有数,也不分辨,只微微一笑,接着说“咱们再说第一件事,藩主大人应该关注的是,将军怎么对待。如果是同意了亲王的求婚,那证明,这事早先就是将军的决定或者示意,代表一种态度,善待前任将军旧人或者说妥善安置。联系此事,再观察将军对大臣的处置,就能大概的窥见现任将军的政治倾向和手段。譬如说,将军安置了竹君,那是否能在身边容下前任将军的侧用人,是远调还是辞退?她是否沿用此制度?又提拔上了谁。从这些举动,就能遇见到将军接下来,可能会任命谁,排揎谁。”吉宗听的愣住了,她本不是愚钝的人,只是欠缺调|教。加纳政直的话,像给她打开了一扇窗户,她身子微微前倾,想听更多。 “御台所不只代表自己,还代表将军,他对竹君采取什么态度,也代表了将军的。有时候,位高者不必说什么,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不喜欢的人逐渐的枯萎。再说竹君,他的态度,也能说明许多事情。他夜出昼归,亲王提出了求婚,显而易见是他自己争取来的,这说明,他想出嫁,也说明,现任御台所是个很有手段的人。他能让在大奥生存多年的竹,想择一而嫁,甚至显得急切。那您就要考虑,将军和御台所大人的感情是很稳定的,因为御台所大人的权利全部来自于将军的尊重。那往后您行事,不妨多考虑御台所大人一些,他对将军的决定是有影响的。” 吉宗眼睛微微睁大,瞳孔有些收缩,第一次,有人和她如此讨论竹,说的还这么直白。但是,她竟然没有感到难受,而是觉得新鲜。果然,人如果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一些,眼前山一样的麻烦和烦恼其实不过尔尔。 “这件事情,需要后续观察的,还有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她是马上把竹君娶走,还是先定亲,让他在大奥中待嫁。”吉宗听了这个,有些糊涂了,前面的她都明白了,也能推举出许多东西来。但关于这点,加纳政直即使说出来,她也觉得茫然。 加纳政直双眼明亮,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热情“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如果马上把竹君娶走,那说明她在意竹君,也在意御台所大人,说明御台所大人在皇室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但如果只是定亲,加上竹君已经二十岁,算是高龄了,那说明,这个亲王,也不简单。她对幕府,有窥探之意,而放在大奥的竹,就是她的眼睛。这也说明,皇室对幕府的态度!皇室很可能对幕府的承继,有意见,想取而代之,只是时机可能还不成熟。” 吉宗觉得心里一震,皇室,幕府!她总觉得这是幕府时代,就忽略了皇室,但日本的皇室由来已久,人民也信仰皇室,像信仰宗教一样。君不见高速发展的现代,日本皇室还是延续着,被膜拜着。如此想想,如果幕府倒塌,有可能是群雄再起,也可能是皇室庄家全收!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剧烈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由此看来,其实藩主大人格外介意竹君这件事,并无什么不妥。不仅没有什么不妥,还能说明藩主大人对政治很敏感。”加纳政直简单的对第一件事情,做了总结陈词。 “现在再来说第二件事,假如藩主大人想帮阿袖,那就得全面审视赤穗藩浪士。比如说,咱们不考虑阿袖的感受和意愿,只说什么时候出手帮助阿袖。这里,就会出现几个时机,和需要藩主做决定的地方。现在我如果问藩主,赤穗藩这些人,在这里图谋什么?” 吉宗正了身子,干脆的答道“复藩!”加纳政直点点头,接着问“如果成了,阿袖将如何?”吉宗默,如果这事成了,大石就是功臣,她的身份地位和荣耀对会得以恢复,以阿袖的贫民身份,这样的结果很不错了,而且,她毕竟是藩主,不会为了阿袖去得罪一个藩。这么看,自己还是很冷酷的,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仁慈和心软,自己的担心和顾虑就显得有些矫情和虚伪。至少,在不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她不会贸然出手,但有了结果,她又更不会轻易出手了。她的纠结,无非是自己心里那点儿所谓的道德底线罢了。 “藩主不知道刚刚有无想过,自己已经是藩主身份,做一些事情,不太合适。如果您想到了,这事纪伊之福!” 吉宗点点头,脸色有些讪讪的,毕竟,认识到自己是个虚伪矫情的人,任谁也不会太愉快。 “再说,如果复藩之事不成。藩主认为会如何?” “不成?那说明将军对前任将军的决定有着一定的尊重,也可能说明现任将军也顾虑赤穗藩的拥兵自重。那要么对这些浪人一网打尽,要么怀柔安置。”吉宗皱眉道。 加纳政直忍不住为吉宗击掌“藩主大才!纪伊之福!只短短几句话,藩主已经开始站在高位思索这些问题了。只是”她稍微一顿,又正色道“这件事,其实终究不会善终!依着惯例,大石等人能纠结一处,必然是打着复藩的旗号,但她们只是家臣,师出无名,只有站在‘忠’这利益点上!那么,她们不管复藩成功与否,都要替浅野长矩报仇!可是,内匠头也是正经旗本,不管是应赤穗浪人之请求杀了她,还是浪人亲自动手杀她,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善终的。只是,看最后舆论会导向那一边罢了。” 吉宗抬眼“这注定是悲剧的事情,为何要做?” “藩主大人,这就是家臣的路,也是武士的‘道’!武士道之大义,尽在于此!藩主大人不妨揣摩揣摩,对御下很有帮助!”加纳政直自然也知道吉宗即位以来,对藩士的不满和漠视,只是,人怎么用,全在一念之间。所以,自古也有句话,强将手下无弱兵! “所以,关于阿袖,我的建议是,要么现在找个俊秀的男孩儿,跟大石换,成不成都有可能。可是,这阿袖的去处就更尴尬了。还有,就是替换阿袖的男孩儿,其实也就是替阿袖走完了这条路。” 吉宗觉得自己的七寸,被加纳政直完全捏住了。这种感觉,很不舒服,让人下意识的想反抗,想还击。好在,她唯一的优点,就是还有些理智。 “再就是,万一事情败落了,将阿袖救出。这么做,成本最低。再就是,如果事发了,对家眷的处罚一般不会太重。如果舆论最后倒向浪人,那家眷基本可以肯定安然无恙,甚至连这些浪人也可能得到厚待。”加纳政直又安慰了一下吉宗。 这么摆开来,一点一点儿的说,吉宗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她叹了口气,阿袖这件事情,从她心里放下了。原本放不下的,估计也是她对自己那点儿所谓“善”的坚持。但是,有时候,这种“善”也未尝不是一种残忍。让人抱着幻想,和现实对抗,反复折磨着人。可能,阿袖认清自己的道路,认命的走下去,才是对他来说最好的事情。只是,一想到这儿,不知道为什么,久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又浮现在她脑海里。吉宗自嘲的笑了,总以为自己够理智,原来也这么矫情。 “至于第三件事情,藩主不妨自己多想想,也只能静待佳音了。”加纳政直觉得今天说的够多了,吉宗需要消化一下。她没暴跳起来,自己已经觉得佩服,这么小的年纪,有此城府,实属不易。她行了大礼,轻轻膝行退出,让吉宗自己,慢慢消化思考去了。 吉宗微眯着眼睛,对着空旷的房间,反而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觉得屋顶和地面都在微微旋转。又觉得像坐飞机的时候一样,失重,耳鸣,然后地面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越来越小,直至什么都看不见。 第83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吉宗接下来的几天,脑袋都被不停旋转的思绪塞满了,她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受到了巨大的考验和颠覆。她一时觉得应该顺应自己的本心,但又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本心是否正确,是否适应这个时代。她觉得她自己在被不断的否定,而这么做的就是她自己,然后她又重新建立,再倒塌,再建立。不知道,自己蹒跚学步的时候,是否也这么纠结。不,那时候,应该是充满喜悦和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也许,这才是本心。 在这样高强度的思考人生,思考世界为什么存在,自己为什么存在,这种哲学问题的时候,将军亲自为竹主持订婚,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返回平安京再择吉日迎娶这样的消息,就显得没有那么有冲击力了。吉宗甚至都忘了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或者是什么心情,原来,这些东西,都很虚妄。竹订婚的消息占据吉宗脑子的时间,还不如“御用金”问题。 “萨摩藩?”吉宗压下翻腾的思绪,把注意力集中在正和加纳政直讨论的事情上。 “是的,从将军那里传出来的消息就是这样。说接受了三井家的借贷模式,幕府每年还一定的利息。这其中,据说平安京、萨摩藩,都出面斡旋了。” “没提御三家?”吉宗倒把幕府和皇室的反应放在了后面,反而先想了吉通知道此事后,是什么表情。 加纳政直微微点头道“没提,不过,三井家有抬了厚礼去尾张殿。队伍从街头一直到街尾,江户人这几天就议论当时的盛况了。” 吉宗的手扣着茶盏,问“萨摩藩和将军有过节?”三井家发源于平安京,又在江户发展,区区一个商家,还触不到萨摩藩这个强藩利益的,除非,三井家之前也曾向萨摩藩求救。但是,比对三井家对尾张家的报答,应该并非如此。那结果,就只能是萨摩藩曾经得罪了将军。毕竟,这种事,出头,并非什么好事,终归会被将军记恨上的。平安京和幕府的对立早就是不解之势,这时候填上萨摩藩,倒更像是幕府对萨摩藩的嫉恨摆上了台面。难道是利益冲突?萨摩藩,也是个难得的强藩了,领地又远。 “藩主大人这几日想了很多,其实也不必心急,在时间方面,您占有优势。”加纳政直自然能看出吉宗这些天的魂不守舍和沉重,她不希望压垮吉宗,只是想点醒她,至于改变,又岂在一朝一夕。也不看吉宗的脸色,加纳政直只管说出了事情的缘由“据情报反馈,最初,御台所大人找了萨摩藩藩主岛津继丰迎娶竹君,对方拒绝了。”有时候,有些事情看上去复杂,其实,又很简单。一个念头闪过,吉宗觉得她快抓到问题的关键点了,但闪烁的太快,她始终没有抓住。 呼,深吸了一口气,吉宗也觉得这几天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有些矫枉过正,现在有点儿能体会邯郸学步的窘态了。“那依你看,三井家送来的食盒,是什么意思。” “斗胆请问藩主的看法。” “其实历来吃食就不是敬献贵族的最好的礼物,贵族吃东西忌讳多。那食盒里,我还怕是什么贵重之物,哪知道竟然真是四色点心。不过,她这礼轻,我倒是觉得还有下文。三井骏如果也把给我的礼物堆满了街道,我就得好好想想,将军会怎么看我了。” 加纳政直点点头“正是此理!三井家应该是记下了藩主的大恩,只是留着厚报。现在这风口浪尖的,实在不是谈事儿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吉宗松了口气,转念想,最近,真的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我想回藩,这个时候是否合适呢?”吉宗觉得她有数不尽的事情要做,现在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先从实事做起吧。先把老娘、姐姐们的丧葬费还上,办个丧礼,能花十万银两,也是令人叹息了。发展经济,才是硬道理。 “这也不难,本来也不是轮值,恭贺将军罢了。” 这个时代唯一人性化的地方,就是不过多强调死者,没有守孝,没有丁忧,没有不许婚丧嫁娶,该干嘛干嘛,也可能是生死太频繁了,也就不显得重要了。 “只是,最好让您的正室,入驻江户才是。”这也是预定成俗的事儿了,你可以走,把家人留下。吉宗没有孩子,没有兄弟姐妹,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形单影只了。她再看不上真宫理,人家身份在这儿了,早知道带着一起来了,省得折腾。不过想想那个小孩儿,还有他手底下的一帮人,还是折腾吧,她不嫌麻烦。 “那就让人送他们来吧,轻从简行!”吉宗强调道,让真宫理履行他的职责吧。 “是!”加纳政直着人去传信,也张罗人收拾吉宗行礼,安排向将军大人辞行,还有交代藩主正室前来的事宜。吉宗看着从树梢掉下来的树叶子,厚厚的铺了一地。唉,冬天,快来了。 水户殿,纲条也收了一个食盒,她打听过了,吉宗也是如此。想想吉通收的那一条街的礼,纲条的嘴就忍不住撇,这次看你怎么个死法。纲条打开食盒,满满的各色宝石,装在菲薄透亮的瓷盘子里,煞是诱人。三井家也算知礼,既然如此,也就不怪罪他们冲撞了自己了,估计吉宗那边收到也无非是这样的东西。 “啊,大人,这,这真是。”纲条最近收了个小侍,商人之子,难免市侩,可是贵在年轻貌美又听话。纲条其他的小侍对其嗤之以鼻,但是却挨不住纲条喜欢。此时,纲条挥挥手,他们恭敬的退了下去,独留下那个男孩儿。 “大人,大人,鸾,鸾想要。”鸾仗着自己得宠,纲条又是个好脾气温柔的,把手探入了食盒中。纲条把头凑近,近到能嗅到鸾嘴里呵出来的香气。鸾虽是商人之子,身份低了些,家里却是富有。从小养得娇,就是用来攀附权贵的,什么也不做,只学些歌舞琴棋和伺候人的床上技巧。这呵气如兰也是因为平日里,就干嚼些茶叶,这么金贵的东西,也亏他家里供得上。不过效果也真是不错,说话的时候,总带着股清新的口气。 不看鸾贪婪的眼神,只看他探入宝石间的手指,一根根,嫩得和笋尖似的,皮肤白皙,才十二岁,还有些雌雄莫辨的娇媚。只是,这皮肤,在宝石光泽的映衬下,并不透亮,显得有些不足。纲条微微皱了眉,轻轻晃了晃头。她轻佻的一手抬起鸾锥子似的下巴,看到鸾稍深的唇色,有些烦躁的撤了手。 鸾有些拿不准纲条的情绪,她好像有些不悦,像是针对他又好像不是。鸾无暇多想,只是冲着纲条睁大眼睛,蒲扇蒲扇浓密的睫毛,他知道,纲条最喜欢看他这样,指着宝石,道“大人,鸾想要。”那骄傲诱惑的神情,让纲条有一丝闪神。 “大人。”鸾伸手去扯纲条的腰带,被纲条轻轻的拍掉了“一会儿还要议事。”鸾身子微微一抖,他总能从纲条的眼底,捕捉到一闪而逝的轻蔑,他抿了下唇,又笑着道“是。” 纲条从盘子里抓了一把五彩宝石,随手丢在了鸾身上。“赏你了。”起身出了屋子,徒留鸾一个人担着一身零落的宝石,心里五味陈杂。 纲条边走边想那天在吉原游廊里那个男孩儿,比鸾还要白皙几分,改天再去会会。只是,仍比不上那一个人,想起真宫理,纲条步子不自觉的又加快了几分。心里像有把火在烧,烦躁无比。她本来并不喜欢年纪轻的孩子,带着股青涩,又哪里比得上成年男子知情识趣。可是,自从见过真宫理,她总不自觉的把注意力转移到十几岁的男孩儿身上。 可是,越是如此,她越烦躁,这个不如真宫理白皙,那个不如真宫理貌美,白皙了又不及他高贵,高贵了又不及他有风情。生生的把纲条拉扯着,抓肝挠心的难受。可是,她越看不上越注意年轻男孩子,知道真宫理嫁了吉宗后,这种偏执更甚。 本来真宫理如果嫁人了,也就罢了,他是嫁了,却嫁了个处处不如自己的。越想越上火,纲条停在游廊边上,一掌狠狠的拍上了柱子。 第84章 任性的资格 “我还是想帮一次阿袖。”吉宗踏上舢板,停住了脚步,回身对跟在她后面的加纳政直说。加纳政直一愣,但还是恭敬候命。“找个人,去问阿袖,他是否想恢复自由,如果他回答是,那我就帮助他。” 加纳政直什么也没说,静候吉宗后面的话。“如果他回答否。”吉宗顿了顿,声音有些紧,想了想,解下腰间的黑陶瓶子,就是前田纲纪在觐见将军时送她的那个见面礼,因为喜爱,所以随身携带着“把这个给他,让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拿这个到纪伊殿去,我可以帮他一次,在不违背伦理道德的前提下。” “是。”加纳政直又站了半天,吉宗兀自陷入沉思中,怎么做,相信加纳政直会交代人处理好的,比她想的还要周全。加纳政直见她没有要交代的了,就下了舢板,招来随从,细细的交代了一番。加纳政直上了船,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她抬抬手,自有人撤了舢板,船起锚了。在冬季来临之前,海面结冰之前,返回纪伊。 吉宗吹着有些刺骨的海风,看着渐渐变远的江户,和第一次离开江户时的画面重叠,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我还是放不下阿袖,依从本心,我想帮他一次。虽然不知道我的本心是什么,以后也许会明白,也许永远不会明白。但我怕不这么做,有一天我想明白的时候,我会后悔。”吉宗对着海面说,加纳政直都收在了耳朵里,低声说“其实,即使您想帮助大奥里的那一位竹君,也是可以的。我也已经做好准备了,可惜您没说。” 吉宗回身,惊讶的看着加纳政直,嘴巴微张,却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在哪里似的。 加纳政直看着吉宗这个符合她年纪的表情,宠爱的笑了笑,说“藩主总是循规蹈矩,每走一步都想很多,不知道是否和您的成长有关。可是,您的位置,完全让您有能力任性或者随心。抛去这些不说,就您的年纪,也应该是个觉得想要月亮都能摘下来的。”早在和吉宗深谈的那一次之后,加纳政直就做了一些准备,埋了一些伏笔,准备在吉宗提出要求或者闯了祸的时候,替她善后。可是,吉宗到最后,也只是提出了想帮助阿袖的要求,加纳政直放下了心,但也觉得有些心疼。吉宗没有提竹君,也许是竹君对她的触动太大太深,也许是因为后果让她觉得未必能承担。她才十五岁,本应该是放纵的年龄,吃了午饭,马上就想晚饭,永远不知道烦恼。但是,她却总是想太多,把结果看得很重,沉稳但也沉闷,像个小心谨慎的成年人。 吉宗看着加纳政直心疼的眼神,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原来,她还有任性的资格,她早就忘了。不论前世,母亲因难产去世,还是现在,她的出身和经历,都让她从来没想过她还有任性的资格。现在,当她依着本心做事情,还在害怕替别人添了太多麻烦的时候,却有人告诉她,她其实可以要求更多,更任性些。因为她没有这么做,那个人感到心疼。吉宗猛的抬起头,用手掌抵在鼻子上,然后别过脸,恨恨的搓了两下脸。 “甲板上太冷了,回船舱吧。”吉宗本来就高,微微抬高了脸,加纳政直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但是她囔囔的鼻音还是出卖了她。看着已经比大多数人高许多的吉宗,走进了船舱,加纳政直的心里也有些酸了。她在心里暗道,主子,你在世的时候,有没有一刻曾经后悔过,没有让四小姐在你眼前成长。你以为的安全,和对他们父女好的决定,是否就真的是对她来说好的决定呢。人已逝,无人能答,回应加纳政直的,只有海面上吹来的风,带着呼呼的响声。 吉宗的船快到纪伊的时候,和真宫理的船遇上了。就近找了个码头停靠,两船之间搭了个板子,吉宗上了真宫理的船。真宫理穿着棉羽织,迎出了甲板,看上去比早先乖顺了很多。他后面哩哩啦啦的跟了一群人,虽然恭谨却也谨慎的看着吉宗,生怕她欺负真宫理似的。吉宗心里叹了口气,就算孩子是好孩子,这么些人歪带着也就带坏了。可是,正室的身份,又赋予他很多职责,如果可能,她也不想真宫理去江户替她当人质。并非因为心疼,而是怕他惹祸。 “这次辛苦你啦,在江户城多多小心,好自为之。”吉宗想了半天,也只说了这一句。本来想说,真宫理收拾的还挺快,行动迅速,但又怕这话说出来,惹人多想,觉得自己是在讽刺他。 “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当小心不替藩主大人惹麻烦。”真宫理仰着脸,傲气的说。他能说出这番话,吉宗也算放心了,还不至于太蠢,至于话里的挑衅,被吉宗自动忽略了。 “小心是自然,但也不必太委屈自己了。如果有人欺负你,那也是欺负我,和纪伊作对。”吉宗怕他矫枉过正,看了看刚出来说句话的功夫,真宫理就冻红了小脸,心里又叹了口气。真宫理说的话本来带点儿挑衅,吉宗却回了这么一句,虽然公允但也含了担心和包容,他抬了头,看看吉宗,又别扭的低下去,手指缩在宽袖里,扣紧了袖子。 就在真宫理鼓了几鼓劲儿,想跟吉宗说些什么的时候,哪怕是保证或者几句稍微温馨的话。他想弥补刚刚自己的尖锐刻薄,却又放不下面子。话在嘴里滚来滚去,转了好几圈,刚张了嘴,却被吉宗的话堵了回去“天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启程吧。”吉宗转身上了踏板,摇摇晃晃的板子,她走的如履平地。真宫理憋了半天抬头,脸和眼睛都红了。但是,吉宗那边早就收了板子起锚走了。 “我苦命的王子殿下。”他身后的男子啜啜道,真宫理一声不吭的回了屋里,只觉得房间四处透风,比刚刚冷了无数倍,如坠冰窟。她连话都懒得和自己多说一句,就这么巴不得把自己赶走。 吉宗哪里顾得上考虑小男孩儿的心思,和歌山就在眼前,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去做呢。 吉宗几乎刚入了藩主府,两条消息就跟着来了。一个是阿袖谢绝了她的帮助,只是收下了信物,这条消息只是让她感叹了一下。但是,第二个消息就显得大许多了,尾张藩主德川吉通,猝死尾张殿内。吉宗捏着两张字条,拍在了矮几上,一股股阴凉的冰冷感,从脚底爬上来,一直钻到她的头顶,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吉通嚣张的样子,飞舞的眉眼,还历历在目,二十五岁的年纪,说没就没了。这不太可能是意外,政治的冷酷让吉宗再一次觉得冰冷。这是谁做的?将军,还是尾张家?如果是前者,暗杀政见不同的人,过于j□j,前景不容乐观;如果是后者,尾张家的那个松平义行就不是个简单角色了,就因为吉通得罪了将军,有可能替尾张惹来祸事?或者是吉通行事不利,就结果了她?如果真的如此,那松平义行此人,行事果敢,但也狠毒。 想想,尾张家继位的藩主,只能是吉通的嫡女五郎太了,但是,她才五岁。吉宗刚刚因为船上的感悟,变得稍微柔软的心,又冷硬了起来,这五岁的孩子,别说从政,刚死了母亲的悲伤还不知道有无抚平呢。这权利巅峰,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哪有什么孩子。这么大的孩子,估计也就是去了任性的资格,再回头想想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酸软了。 第85章 相对无言 吉宗下了船,换上一匹快马,骑着往和歌山奔去。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冬天将近。 “梅,我回来了。”吉宗骑马直接进了院子,把马鞭和马交给来人,几步就进了於须磨的院子。她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先看看他,看看他好不好,也让他看看自己。这种牵挂,轻轻的,扯着她的心。 “回来啦。”於须磨从屋里出来,还没来得及下游廊穿好木屐,就被吉宗拉住了。 “天凉了。”吉宗臂力超群,连拉带拽,两步就又把於须磨提上了游廊。於须磨看着半个月不见的吉宗,好像变了许多,也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个子好像又长高了些,甚至有些快赶上自己了。 两个人牵着手,进了屋里,吉宗赤着脚,一身单衣。而於须磨的屋子里早就烧上了火盆子,熏着淡淡的香,热气蒸腾的。於须磨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的棉羽织,想想自己体力及不上吉宗,耐寒程度也不行,不免心里有些揣揣。 “来,把火盆子撤了吧。”於须磨知道吉宗耐寒,又闻不惯熏香,连忙招呼赶过来的镜和葵把火盆子息了,再把窗户支起来透透气。 “是。”两人应了,手脚利索的把盆子挪了出去,支起了窗户。吉宗拉着於须磨的手,两人相对而坐,前者看看於须磨的脸色很不错,想自己走的这段时间,那真宫理也没折腾起来。於须磨也回握着吉宗的手,因为长期练剑的缘故,她的手心硬硬的,手指很有力,干燥又温暖。吉宗不太擅长说话,而於须磨在等待吉宗的日子里,有许多话想着她回来的时候对她说,现在真的回来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於须磨微微的笑了,紧了紧吉宗的手,想问她这些日子吃的好不好,事情是否顺利,见了什么人,有没有想他,但是,吉宗坐在他面前,这一切都有了答案,又好像不是很重要了。 吉宗看着於须磨,轻轻用食指挠了挠他的手心,於须磨飞快抬眼扫了她一眼,无限风情。葵和镜两个人收拾布置好了房间,又看了看两人拉紧的手,无言但温暖的氛围,相互对看了一眼,努努嘴,轻轻要退出去。 “替我烧点儿水,我要沐浴。”吉宗余光扫到蹑手蹑脚的两人,吩咐道。意思是她今晚直接在於须磨这儿休息了,随后想,自己也堕落了,对旁人的存在越来越没什么感觉了。要不是两个人刚刚有点儿鬼祟,她还注意不到屋里有人呢。人的习惯真的是可以改变的,初时,她不习惯有人在旁服侍,现在,有没有,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这种夜宿男人房里的暗示,她也能直接说出口了,不禁轻轻吁了口气。 “再备点儿吃食来,先吃了再洗,赶了一路,别再泡得虚了。”於须磨眼睛都没离开吉宗的吩咐道。 “是。”葵偷偷撇嘴,被镜用眼神喝止住了。 “我替你买了个手炉,是舶来品,正好让他们去取来,烧热了,你试试。”所谓的舶来品,就是从中国来的,通过打听得知,现在的中国,大约是康熙年间,也是好时候。因为有手炉,吉宗想献宝,所以刚刚於须磨让人撤了火盆子的时候,她也没说什么,正好显出手炉的好处了。 这个时代,日本往中国、荷兰出口的东西,主要就是铜器和银。这点,吉宗觉得很想不通,一个岛国,出口这些不可再生资源干什么,守着一片优质渔港不用,可能跟生物怜爱令有关吧,将军家宣废除此条倒是一个契机也是一件实事。因为出口优先,所以,铜器在日本是很少用的,本来也不丰富。所以,当镜把烧热的手炉捧上来的时候,於须磨虽然见惯了好东西,还是难免眼前一亮。擦得发亮的铜,镂空双层,雕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精巧的提手。於须磨试探着摸了摸,温温的,不烫手,里面燃着上好的细碳,一点儿没有烟味儿。他抱在手里,用手指描绘着上面的图案,很是喜欢。 吉宗看他喜欢,心里也觉得高兴,日本手工艺在这个时候发展的不是很快,也许是物资不太充沛的缘故,衣服、饰品、铜器、木器这些,都是舶来品更优。她在江户实地考察的时候,在一家转卖舶来品的店里,偶然见看到了这个手炉。见於须磨喜欢,倒也觉得物有所值了。忽然,想起来在江户长屋生活的那段时间,论两卖的细碳,那段日子,艰苦但也充满生趣。於须磨忽然也笑了一声,看向吉宗,见她嘴角微挑,不禁问“你可是也想起了长屋那段日子。” 吉宗点点头,两个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无言中。 镜瞄了两人一眼,轻轻退了下去,合上了拉门。他去了院子里自带的灶间,只看到灶上燃着水,水汽都蒸腾得满屋都是了,赶紧用勺子将热水舀到了木桶里,又提水烧了一桶。这个葵,做事越来越不上心了。他提着热热的水,往隔间去了,吉宗要沐浴,木盆就放在那里。 昏暗的灯光,是为了让人沐浴时放松的,因为吉宗不喜欢熏香,屋里气味很清新。换洗的衣服放在架子上,葵原来在这里,跪在镜子前面。镜放下水,刚要说他两句,惊见葵居然不是照着镜子臭美,而是真的在描眉画眼。这是平时於须磨沐浴的地方,妆镜和一应物品自然是於须磨的。 “葵,你疯了!”镜几步上前,捏紧了葵的手腕,拉扯着他转了身。本来就精致的五官,加上出色的妆饰,巴掌大的小脸很惹人怜爱。镜又气又恼,拿起一块儿干净的帕子,沾了凉水,就使劲往葵脸上抹。 “啊!你干什么。”葵被镜撞破又阻断了,难免恼羞成怒惊叫出声。镜急忙捂住了葵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葵呜呜了一下,见镜手劲儿很大,一点儿不肯松手,只得停止了挣扎。镜见他不使劲儿了,赶紧又用帕子抹了几把,松了手。这时才发现,葵换了衣服,穿了一身类似浴衣的白色吴服,薄透的料子,沾了水就往身上贴都能看到肉的颜色。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镜把帕子放下,压低声音质问道。 葵不耐烦的说“什么怎么想的,我就是想服侍藩主沐浴。”他的脸都被镜擦疼了。 “藩主沐浴何时要人服侍了?还有,你刚刚在主子面前撇什么嘴?” “他们两人眼睛都粘着一起了,哪里还有工夫注意我是不是撇嘴了。”葵想想两个人刚刚的氛围,又撇了撇嘴,不服的顶撞道。 “呵!”镜被葵气笑了,原先只当他是个心高气傲的,又年纪轻,难免有几分跳脱,自己能护就护着,能教就教着。现在看,自己真有些太托大了,别好心被让当成驴肝肺,让人觉得自己挡了路。“你还知道他们的眼睛分都分不开,你不觉得那是一点儿都不容人插足的程度么?”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试试,藩主现在来了葵水,已经成人了,让藩主受孕是大事儿了!而且,我一直看着,觉得藩主最近在男女之事上,已经有点儿开窍了。我也不占她们工夫,就趁藩主沐浴的时候亲近一下又怎么了。”葵也出身武家,自幼娇养,把这不占理的事情说的理所当然的,好像是镜的不是似的。 镜冷了目光,道“葵,之前我一直当你年幼,心性不定,能帮的能劝的我都做了。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劝你,至于听不听,是你的事儿了。以后,咱们俩各领差事,各走各路吧。” 葵惊讶得抬头,镜确实帮了自己许多,不是镜就他这性子少不了闯祸,每次都是镜替他扫尾。现在,镜这样郑重其事的说,他知道镜的性子,这人说到必然做到。葵直视着镜,抬了抬眼,笑道“我还说你能忍我到什么时候,原来不过如此。你要说的话,也不必说了,以后我不牵累你就是。”葵说完,十指相对,对着镜行了一个大礼,道“这是谢谢你之前护我帮我。” 镜觉得一口气被堵在胸口,自己先前还真小看了葵,敢情自己给他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挡风墙。他这份儿心性和算计,可不在自己之下。真真是被糊了眼,错吧老虎当家猫了,大家都是武家出身,说到这儿也都明白了,这是家族使命。什么也不用多说,情至于此,言尽于此。 “锅里的水别忘了。”镜整理了一下衣服,看着别处,淡淡交代道。直到镜出了房间,葵还在看着刚刚镜替他擦脸的帕子,沾得红红黑黑的。葵忽然捂着脸浑身抖动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从指缝间传了出来,很久很久。他才止住了抖动,脸上没有半滴眼泪,他对着镜子妩媚一笑,整了整领口,拾起帕子,收拾一下有些凌乱的房间,去灶间抬水了。灶间的活儿是他的,之前镜照顾他年纪小,总怕他烫着,切着的,帮着他。现在,他得一个人全拾起来了。 第86章 自我感觉良好 吉宗不知道洗澡的隔间里发生的事情,因为她进去的时候,也没有人,房间也很整洁,换洗的衣服也都在。两日奔波,吉宗挨着於须磨,一夜无梦到天亮。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吉宗也睡到了自然醒,她看着天花板,有点儿失神的想,不知道常年出差的人,会不会醒过来的时候,忘记了身在何处。她现在就有点儿这种感觉,不知道自己是在江户纪伊殿还是在船上,还是在和歌山,亦或是在寺庙里,更甚至,在前世的家里。下一秒,可能爸爸和哥哥们就会敲门喊她起床,或者有朋友打电话叫她出去。这些没有边际的遐想,在看到於须磨的脸时嘎然而止。原来,她在这一世的家里,在她的家人身边。 前世,她听人说什么有你的地方就是家,觉得肉麻,现在,却深以为然。吉宗看着於须磨标准的无可挑剔的睡姿,真正的倒下去什么样醒过来还是什么样,她有时候都替他觉得累。但是,现在,看着於须磨,她放松的笑了笑,原来自己回来了,真好。她侧卧着,一手支头,一手轻轻描绘於须磨的眉眼、鼻梁、嘴唇,下滑到喉结、胸膛,手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游走,钻入被子,到了腰际,而后是温热的小腹,然后,被於须磨的手攥住了。 “如果你没准备好,就别这样。”於须磨的呼吸有一丝不稳,带着清晨醒来的沙哑。吉宗的目光下意识的滑到了那里,呼的一下,趴下,把自己闷在枕头里。听说男人每天早晨都会有这种现象,隔着被子都能看到,吉宗难得的,找到了一点儿少女的羞涩,好在她把脸遮住了,於须磨应该也看不到她脸红。吉宗觉得心跳的有些厉害,好在睡的榻榻米,不然,都能感觉到她的震动。 於须磨看着吉宗浓密的头发,她现在是什么表情,看与不看还重要么?於须磨笑着,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欲|望。被子下,两人的手一直交握着,都忘了要松开。 几天后,吉宗接到了尾张继任者的情况。 “尾张新藩主是吉通的嫡女,五郎太。”阿圆收到情报后,向吉宗汇报。“这么看,这位松平义行大人,倒真是个大公无私的。” “嗯?怎么说?”吉宗正在想这事儿,听阿圆如此说,抬头问道。 “五郎太才四岁,年龄太小了,而松平义行大人的女儿八三郎今年二十出头,年龄其实更合适些。”阿圆道“这么看,松平义行大人辅佐了吉通,又辅佐五郎太,把自己和自己的女儿完全刨除在外了,实在是忠义之人。” 阿圆说完了,看吉宗并未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主子,难道我说的不对?” “也许你说的对,但是,现在不自立或者立自己的女儿不算什么,她要永远不立我才信。”吉宗想想现在江户城的热闹劲儿,她摇摇头笑了。焉知这不是松平义行在保全自己?保存实力?这德川吉通的死,还没弄明白呢! 江户御城大奥“御对面所”,正是一场相见欢。 “哈哈,上次见你,你还在襁褓之中,生下来就白雪可爱,现在看着,更是喜人。”将军御台所近卫熙看着下首的真宫理,边笑边夸。 真宫理低着头,腼腆的笑着,倒也是一副讨长辈喜欢的样子。 “既然来了,就在江户多留些日子,多进大奥陪陪我,跟我说说这些年平安京的变化。”这大奥新添了很多人,也有平安京来的,哪里需要真宫理来说,无非是场面话罢了。 “御台所大人只要不嫌我烦,我必定常来。只是,藩主大人怕我年幼,言行莽撞无意得罪了贵人。”真宫理一身青色吴服,外罩嫩黄的羽织,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味道。近卫熙这辈子歇了拥有自己子女的心思,现在看着真宫理,还是有些晃神。真宫理说起来,和他也沾些亲戚,自己那个年纪在做什么?好像离得很遥远了,现在,身处大奥,时间更是飞逝。短短的日子,就磨得人心神俱疲。 “她出身低,难免谨慎,你要多体谅她。少年夫妻,最是长久,需要相互扶持。”近卫熙这话,带了些真情进去。这公家如何看待武家,他最清楚,自己当初也是力排众议才嫁给了德川家宣。真宫理不管是真傻还是装憨,他都得点点他,别因低看了人家,又心存怨念,再把路走弯了。 真宫理听了近卫熙这话,微微一怔,半晌,他抬头半嗔半喜道“她年纪小,我年纪更小,她身边却早有个贴心的人,倒叫我如何自处?”他这话没直接回答近卫熙,倒是扯出了不想关的,看似吃醋,其实也是说明了他对吉宗的在意。近卫熙在心里点点头,这个也是个精怪的,这些年,幕府越站越稳,皇室的处境就越来越尴尬。公家的人,生活也越来越艰难,真宫理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也不应该是个娇憨的,只希望他真的在意吉宗和他的关系才好。 “正室本来也不是靠着宠爱立足,而是要帮着分忧的。女人贪恋好颜色,这也是人之常情,特别是又有身份和条件。这点不必过于放在心上,只要她尊重你,看重你,就行。这大久保的儿子,我也听人说起过,也是个有涵养的,不会不知轻重的。你踏踏实实和她相处,替她照顾打理好后院才是。就像此次,她上任伊始,藩内事务繁忙,你来了江户,就是对她的支持和帮助,这也是正室的荣耀。”近卫熙指点道,想想那家宅不合的,有几个能占了先机,太牵扯精力了。 “我不懂得这些,以后来拜见御台所大人的时候,还望大人多多提点指教。”真宫理这个马匹拍的近卫熙舒服,又不落痕迹,后者点点头对真宫理又多了几分喜爱。“咱们都是从平安京来,又沾着亲,自是要多来往的。只是现在江户情况复杂,你要没事儿,也别多出门了,在纪伊殿老实呆着吧,要想出门就多带点儿人,觉得无聊了,就进大奥来找我。我一会儿交代下去,你直接来递帖子就行。” “多谢大人,那我到时候常来,您可不能嫌我烦,搪塞我。”真宫理殷红的小嘴甜甜的说,近卫熙难得的笑了几声。“行了,你刚来,回去休息休息吧,我这儿事儿也多,不留你了。” 真宫理知趣的行礼,退了出去。近卫熙暗道,还是这公家的王子,礼数教养周到细致。这真宫理如果知趣,倒也是颗好棋,能为他所用。真宫理出了“御对面所”,没走多远,就撞到了一个人。按说,他是吉宗的正室,要他行礼的也没几个,真宫理抬眼看了下来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估计是新入大奥的,姿色倒是不错。他高傲的抬着下巴,轻轻点了点头,因为那人没有随从跟着,真宫理也没管身后送他出大奥的人都行了礼,自顾自的走了。 “吆,这倒是个有趣的,谁啊?”竹随手抓了个人来,问道。他刚刚去练剑了,一身剑道服饰,自然简陋。刚刚那人既不是大奥中人,又是从“御对面所”那个方向来的,顶多是谁的家眷,态度居然这么嚣张。 “回竹君,刚刚过去的那位是纪伊藩主的正室,真宫理。”那人一说,竹就反应过来了,奥,公家王子啊,难免鼻孔冲天长着,平安京那帮人,穷得就剩下傲气了。看着真宫理远去的方向,又想起了吉宗,这俩人配一起,真是怪异。竹也说不上哪儿不合适,就是觉得不对劲。摇摇头,这又关他什么事儿,吉宗对他而言,不过是个一时起意的消遣罢了。 他今儿之所以去练剑,是因为心烦。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和他的亲事订下了,那人却不急着娶他走,让他在大奥准备。准备什么?准备让自己替她探听情报,推波助澜吧?也不想想,近卫熙是怎样的角色,自己又是什么尴尬的地位。只怕到时候把命搭上了,也未必能如她所愿。吉通死于谁手,这重要么?反正人死了,不是将军就是她姨母松平义行。五郎太当了尾张藩主也不能说明什么,松平义行如果一辈子不自立也不立自己闺女的话,他倒也愿意和世人一般称颂她几句忠义。 这些皇室成员,脑子和进了水似的,也不看看局势,德川家宣几道政令下去,手腕能力可见一斑,皇室还总窥窃着收回权利,由皇室成员出任将军一职。这德川家领着自己的手下,还出这么多事儿,那个有栖川宫正仁亲王难道也嫌自己命长,搅合进来。只希望她别死得太早,至少撑到自己嫁过去。嫁过人的男人,自由度当然比在大奥里大多了。再想想刚刚那个真宫理,竹轻蔑的笑了,这还真是公家特产,样子货。都不知道他们的自信和自我感觉良好,起于何处。想想都替他们心烦!竹转身又往回走,身上心里都不爽快,再回去找人对战几局。出出汗,心里就痛快了。日子再乱,也还得过,自娱自乐吧。 第87章 权利的滋味 吉宗这边收到真宫理进大奥和天英院相见欢的事儿,连两个人说了什么,都清楚。有时候,吉宗很佩服纪伊的情报系统,也有些纳闷这样的系统,想干什么不行啊?母亲能偏安一偶,实在不容易,不只是母亲自己能耐得住诱惑,还有她居然能压制住手下人。有时候,在高位,往往身不由己,或者说不能全凭心意,因为有一大群人跟随你,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不知道把人拉向什么地方。母亲能把握住自己,又能驾驭好手底下的人,实在让吉宗钦佩。 因为,她一直意识到手里的人不够,这次去江户,赤穗藩浪士这件事情,给她触动很大。她开始思考这个时代,藩士和旗本的生存体系,她之前把有些问题想的太复杂了。她是藩主,这些人是自己的谋士食客,吃她的喝她的,身家性命系在她身上,富贵荣华还是亡命天涯都是她一句话的事儿。她需要遵循的规则,无非就是不能任意启用身份阶层太低的人,因为新加进来一个人,等于多了一个人分饼,饼就那么大,这样会伤及武家的利益引发不满。 其他的,至于是她任用旗本还是任用藩士,用本家还是旁支,她实验了一下,反响不大。已在任的藩士阶层,随便撸下去几个人,甚至让其倾家荡产,也没什么大问题。这是这个时代或者说这个国家的特色,而且,有时候,羞辱或者惩罚一个人,根本不用从肉体上操作。吉宗考察了历代的案例,发现降级、收回封地、收回赐名最有效。而且,是不会引起反弹的,说他们老实也好,说他们迂腐也罢。吉宗身处高位,她受到的是这种迂腐的益处,她做着各种尝试,也慢慢体会到权利带给人的刺激感觉。难怪许多人身在其位,迷失了自己。不要说你不在意,因为你根本不曾拥有过,如果你拥有过,还能说到做到,那才是真的。 吉宗前世已经成年,她的三观已经初定,所以穿越过来后,要适应这个社会才这么困难。她是从一个先进的社会降级到了封建社会,带给她的不适可想而知。自她继任藩主以来,张张嘴,动动手就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决定一个家族的兴衰,这种凌驾于他人生命和尊严之上的权利,也给了她诱惑进而带来了迷茫。莫怪有人说过,如果你曾经品尝过权利的滋味,很难再放下。这么看,人一旦认识到了权利的好处,难免在维护现有权利或者说扩张权利的时候,做出一步步的妥协。向自己的底线、道德约束、甚至是世界观。 吉宗在想这些的时候,屋子里特别安静,好像没有人存在似的。其实,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一个个都在看她脸色,揣测她的心理,等待她的发落。因为公事繁忙,吉宗每天超负荷运转,临睡前,她习惯喝点儿酒解乏。她知道这样容易造成酗酒,所以,也不敢喝得太多,很自制。一般都是少少饮一杯淡酒,泡个澡再睡觉。 今儿个,她早晨醒来,觉得头特别沉,等她的眼睛终于聚焦成功的时候,才发现在旁边诚惶诚恐的看着自己的人,不是她以为的於须磨,而是葵。葵穿着白色单衣,看上去梳洗得挺利索,只是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扯开的上衣里面,遍布着许多激情痕迹。吉宗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想笑。她原来还有自己的不知道的一面,在性|事上竟然是个如此积极主动甚至有些虐|待倾向的人。等她忍着脑袋的钝痛,想了许多后,身上却是越来越冷。 吉宗自己穿好衣服,梳好头发,也不搭理葵,葵就那么跪着,也不说话也不求情也不谄媚,甚至都没有看吉宗一眼。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在风中瑟瑟发抖,吉宗好像是他命运的主宰,是他的世界唯一的神。吉宗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让人很膨胀,她现在甚至能理解,在女尊世界里,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人。这和被嫖不一样,不是这些男人睡了一个女人,而是这个女人,施舍给这些男人一夜,恩准他们碰触自己的身体。好像养的猫狗,你喂他们,养着他们,他们陪伴你,彼此也有感情,甚至可能互相尊重。只是,你是他们的全部,而他们却不是,仅仅只占了你世界的一部分而已。这种不用负责任,又能带来很多感官享受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女人会认为是吃亏。 特别是这个世界,男人这么少,眼前的这一枚,无论长相还是身材都不错。就像前世的时候,去逛服装店,她可能并不需要这件衣服,但是,太便宜了,她又完全能承担,也就可有可无的买了,反正不过是回家收起来也不占什么地方。吉宗近日一直沉迷于权利带给她的新鲜感觉,也有些飘忽。如果,不是现在她的头疼得厉害,实实在在的告诉她,眼前的人使了手段,而且这个手段让她难受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可能会接受葵。毕竟,在自己并不损失什么的前提下,可以成为葵的神,这种感觉太要命了,让人觉得自己可以拯救这个世界,只需要通过睡男人这种没有什么损失的方式。幸好,只是几乎,这个念头只在吉宗脑海里闪了一下,就被她掐灭了。 因为,她知道,如果一点点这样的变化着,自己很可能被权利这头怪兽拉扯着,变了模样,甚至被吞噬的丝儿都不剩。过渡沉迷和追逐权利的结果,不是得到了权利,而是迷失了,成为了权利的俘虏,予取予求。把她拉回清醒世界的,是一个简单的念头。她不需要主宰任何人的命运,她只要能主宰自己的,做好自己的主人。她不需要通过征服和拯救别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至少,在人有心利用这一点的时候,她要把持住。 吸了口气,头疼得更厉害了,吉宗用手捏着眉心,出了声“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藩主大人,都是小人的不是,您昨晚饮了酒,有些兴奋,小人服侍您沐浴的时候,您就~就。小人没有考虑到您的身体,就~让您玉体受到了损伤,实在是抱歉,请您责罚小人。”葵终于在吉宗的首肯下,解释道。 “哦,是么?”吉宗几乎要被葵的说法打动了,看自己非礼的人家,人家还替自己遮掩,多善解人意啊。 “我都是怎么做的?”她懒洋洋的问,葵的身体一僵。屋里其他人也奇怪的看了吉宗一眼。现在是在於须磨的厅堂里,吉宗坐在首位,於须磨跪坐在她右手边,阿圆和有马依次跪在她左手边,而镜远远的跪在厅堂的门口,低埋着头不曾抬起过。 於须磨的手一直捏着膝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吉宗和葵,忽略葵身上的斑斑点点。可是,吉宗的话还是让他浑身一僵,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吉宗。吉宗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注视,也看向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於须磨的错觉,他觉得吉宗看他的眼神较之平时显得冰冷。这种认知,让於须磨浑身僵硬,比昨晚看到吉宗和葵搂在一起的时候,还要让他难受。 有马底下了头,觉得自己是否应该从主子的私事中抽身,这也算是个艳福,说起来不是个事儿。不过是睡了个小侍,喜欢的话收了,不喜欢的话发卖了或者遣回家就是了。阿圆却饶有兴趣的看看每个人的表情,最后锁定在葵身上,等他的回答。 好半天,葵也没说出口,他的脸色变了几变,身体越发冰冷苍白。吉宗把眉间都要捏出紫印子来了,这觉睡得还不如通宵,太疲累了“怎么,还需要我重复一遍?” 葵抖着身子,伏下了身子,捏紧了拳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直起了身子,道“我服侍您沐浴的时候,您就拉我的手,还亲我,等您沐浴完了,就拉着我不许我走。最后,到了於须磨少爷的房间,少爷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您就把我……”於须磨已经边了脸色,在他的院落,吉宗拉着别人上了他的床这个事实,又一次打了他的脸。他不知道吉宗为什么要问,还要问得这么详细。他觉得心像被一把钝刀子割着,一下一下的,让他焦躁,为什么不给个痛快。吉宗为什么不能把葵带走去问,她是不是收了小侍或者侧室,他真的不在乎。她为什么要在他的院落里,和赏给他的小侍,在不通知他的情况下睡在了一起。吉宗如果告诉自己,他甚至会做得很得体,替他们安排,全了彼此的脸面。现在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这种难堪,更甚于真宫理初入纪伊府的时候,对他的羞辱。 那时候,他知道吉宗不得不娶,也知道真宫理是正室,自己是侧室,这是天经地义的。他也愿意为了吉宗为了后院忍让,那么做,让他觉得是为了吉宗。可是,现在这事儿,他知道在众人眼里根本不算个事儿,但是,他觉得受伤害。是吉宗伤害了他,吉宗的态度和做法伤害了他。他有种被人背叛和侮辱的愤怒,他觉得乏力,他耗尽了全身的力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反问不要生气。吉宗,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缓一口气?带着葵,离开自己的院落。 吉宗看了眼僵硬的於须磨和他紧紧捏着膝盖有些发抖的手,又看向葵,问“咱俩怎么做的?我在上还是在下?总共做了几次?你身上这些痕迹,我是用嘴弄的还是用手弄的?我对你还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了?都让你怎么服侍我了?嘴?手?还是下面?” 於须磨觉得一口咸腥,涌到了喉间,眼前一片花白。他明明能呼吸,却觉得被人嘞住了脖子。葵愣在了那里,甚至忘了伪装自己呆滞的表情。阿圆听到这儿,忽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儿。吉宗撇了她一眼,带着不满,阿圆吐了吐舌头,咳嗽了一声。 “怎么,答不出来?”吉宗想,不是说这个时代的人对性很开放么?她这问题即使没答案,也不至于让葵这么直接呆住了吧?她还没问更直接的呢。等葵终于反应过来,一切为时已晚。他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想说什么“我” 吉宗抬抬手,粗暴的打断了他要说的话,直接问道“葵,你入府之前,是哪一家的?” 此时,屋里其他的人才慢慢回过味儿来,葵心里有鬼,他最知道吉宗为什么这么问。一瞬间,他觉得难堪极了,比刚刚的问题更让他难堪。因为,如果吉宗不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还可以骗自己,不去正视自己的身份,麻木自己说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侍,本就低贱。而现在,吉宗却好像知道他的一切,也知道怎么伤害他。 第88章 被伤害的 “小人是安房正木家的。”这种事儿不是他敷衍或者胡诌过去的,虽然进府的时候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没有人去细究身份,但只要查还是很简单的。 “哦,现在安房正木家的家主,是你?”安房正木是纪伊四大家族之一,盘根错节的。 “是小人的母亲。”葵几乎是咬着牙说了这句话。 吉宗点点头,想想安房正木家现在家主的年纪,能生出葵来,也算不容易。特别是,她那副尊荣,能养出这么标致的儿子,实在让人感叹基因的强大。 “行了”吉宗又捏了捏眉头,用这种外在的痛抵制着脑袋里面的疼痛。“你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去吧。” “啊?”葵惊讶的抬起头,忘了掩饰。这样就完了?没有惩罚也没有赏赐?这算怎么回事儿? 吉宗把头偏向阿圆,吩咐道“你让人送他回去,顺便带个信儿,就说,‘安房正木’这个我母亲赐予他们的姓氏,我收回了。” “你不能这样,这,这不等于要我们家族人的性命嘛!”葵竟然出声质问道。 吉宗还是忍不住笑了,阿圆也抿着嘴,不过两个人笑的原因不同罢了。“这个姓氏也是藩主赐予的,现在,拿回来,又有什么不对?”吉宗笑,是因为,褫夺姓氏,在这个时代的日本,真的是特别大的惩罚。虽然有些恶趣味,但只要一想,有人因为没了姓氏,而痛哭流涕,她就有点儿接受不良。而葵的反应,再一次印证了这点。阿圆笑的是,这人大难临头了,还关心自己的死法,怎么都是死,有区别么? 葵面如死灰的跪在那儿,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母亲大人一定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她以为,自己只要爬上藩主的床,家里就可以施加压力,把自己弄进藩主的后院。藩主身边有了人,家里也就有了耳朵有了喉舌,不会像上次粮食事件那样仓皇。现在倒好,自己的损失什么也不算了,豁出尊严和脸皮自导自演的这出戏,就落了这么个贻笑大方的下场。不过是个姓氏?哈,这是从一个阶层掉到了另一个阶层,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深刻的体会姓氏的重要,体会什么是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理由是什么呢?”阿圆雪上加霜的问,不管对外还是对内,公开还是私下,都得有个交代。 吉宗轻哼了一声,阿圆这个人精,这点儿替她“扬名”的机会都不错过“照实说,就说他爬上我的床,却没服侍好,弄疼我了。” 吉宗这一句话,倒让葵反应了过来。他早早被送进了藩主府,现在也不过才十五岁,哪里经历过房|事?据说女人第一次,都会痛还会流血,这种显而易见无法遮掩的事,他都遗忘了。吉宗即使失去了意识,醒来身子疼不疼还是知道的。他还是胆怯了,不敢真的对吉宗用强,或者说,这是他最后仅存的一点儿骄傲吧。想想自己做的一切,真是可笑。 “替我递话出去,就说我最痛恨的事,就是别人逼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儿。”吉宗厌烦的挥挥手,自有人拖着已经吓软了的葵出去了。吉宗撇到了跪在门口的镜,出声问“镜,你家是?” 镜的身子一震,恭敬道“回藩主大人,我家是安藤家。” 也是纪伊四大家族之一,哦,现在安房正木家没了,应该是三大家族了。这后院儿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不过,安藤家倒是有沉得住气,也许是上次粮食事件他们家主跑得最快,损失最小吧。至少,他们没指使自己孩子爬藩主的床,多少透出点儿人味儿。不过,也不排除人家有城府的可能性。 “镜,你可有婚配?” “不曾。”镜不知道吉宗为什么会有此问,更紧张了,毕竟,他刚刚见证了一个家族的灭亡。 “有马,你觉得镜如何?”吉宗自是知道有马单身,还曾经起过撮合两人的想法,现在这个念头更强烈了。 “属下惶恐!”有马赶紧跪到吉宗面前,她确实对镜有些念头,但是,这后院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主人的,更何况是四大家族送进来的人。 “镜,你可愿意。”吉宗懒得理有马惶不惶恐,径直问镜。她现在脑袋疼的像要裂开似的,恨不得拿东西劈开,只能快刀斩乱麻了。 “全凭藩主大人做主。”镜感恩戴德的跪拜道。只要不是褫夺他们家的姓氏,吉宗做了什么安排,家里都是欢天喜地。特别是,他对有马,也有好感。最初吉宗问的时候,他还以为被识破了呢。 “主子,不妥,安藤家可是从初代家主,就侍奉左右了,属下,属下配不上。”有马下意识的看了眼镜,这也是她为什么没有对吉宗提起的缘故。她自然知道镜对自己隐约有好感,吉宗也不是个小气好色的人,只是,这家世太悬殊了。 “那有什么,纪伊四大家族不是刚刚少了一家么?以后你这支就是新的四大家族之一了,‘有马伦氏’。行了,就这么定了,下去吧。”吉宗如果不是头疼的厉害,还想细细跟镜和有马说说,毕竟,也是陪她出生入死过的人。 有马整个呆住了,阿圆掩嘴笑着,镜膝行上前,到了有马旁边,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谢藩主大人!”镜跪拜道。 有马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赶紧磕头“谢藩主大人,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属下,属下~” “行了。”吉宗捏着眉头,挥了挥手。 阿圆看她脸色不佳,赶紧起来,拉起有马“恭喜啦!得此佳人!请酒的时候可别落了我。”有马有些没进入状况的憨笑了一下,她本就是不笑的人,一笑起来,还真有些瘆人。 “镜,你现在就返家告之家里这个喜讯吧。”於须磨已经缓了过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直接把人指了出去。镜点点头,阿圆和有马,三个人一起退了出去。 终于,房间里又陷入了寂静,只剩吉宗和於须磨两个人。 於须磨见吉宗眉间已经让她掐出了紫色的印子,心疼的上前,跪直了身体,拉下了她的手,替她按摩着头部。於须磨替吉宗松了头发,十指微张,插|进浓密的头发,一下一下以手为梳的梳理着。於须磨的手冰冰的,一下一下的用力按着她胀痛的脑袋,很舒服。吉宗的背脊松了下来,於须磨见有效,更投入的按着。 过了很久,於须磨的手有些麻了,吉宗的头也好多了。吉宗喉咙上下翻腾了几次,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问“昨晚,你为什么没问。”即使在浴室的时候,於须磨没看到,但是都滚到他床上了,他还能没看到么? 於须磨的手一顿,想起了昨晚那一幕,当时他只顾着疼了,哪里还能想起其他。吉宗现在忽然问出来,他才想,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当时没问。 “我。”於须磨张开口,想解释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 “为什么不问,为什么留我和另一个男人在那里。梅,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觉得安全放松。为什么……”吉宗闭着眼睛,声音有些紧有些涩,她没说完的是,为什么你没有信任我,保护我,任我被人算计。可是,这话太酸了,而且这事儿也不怪於须磨。只是,这种委屈和酸软一直折磨着吉宗,让她的头疼的更厉害。甚至,觉得有些失望,是了,这个世界,没有谁有义务保护谁,说起来,於须磨在这个世界更需要被保护,因为他才是弱势群体。自己被睡了,这种小事,在众人眼里甚至是艳福不浅,於须磨没有打断,实在正常。当时,於须磨撞破的时候,可能会觉得受伤害,觉得委屈,自己不过是和这个世界的弱势群体中的一员睡了一晚,而已。 不过,好像不仅如此,因为如果只是“而已”,为什么她会觉得委屈,觉得被伤害了。於须磨听了吉宗的话,忽然觉得心里又酸又涩,他是怎么了?那一刻,他把自己的感受和委屈,放在了吉宗可能被伤害被算计前面了。吉宗平时是怎样的人,自己不也是知道了,当时,为什么就不信任了?他们的关系,那么脆弱么?连这点儿考验都经不起。 於须磨想,自己那时候,还是把自己放在依附吉宗的位置了,所以,他不敢问,也不想问。他不问,就不会被拒绝,被直接伤害。吉宗的话,像鞭子抽在了他心上,疼得他直哆嗦。“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於须磨揽过吉宗的脑袋,无措的说着,轻轻吻着吉宗的发心,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吉宗觉得发心一凉,头上的疼和心里的不适,都缓解了一些。她伸手抱住了於须磨的腰身,把头顶在他胸前,轻轻碾压着。“不要说‘对不起’,你说过的,咱们两人之间,无需如此。”她松了口气,收紧了手臂。她知道,把这话问出来,就是对於须磨的质疑,也是对两人关系的一次考验。但是,她不想藏着,她想勇敢些,想给於须磨更多的信任和接近自己的机会。信任和沟通,是维系双方关系的枢纽,她会面临越来越多的诱惑和考验,而这些,於须磨也需要正视。即使他不能替自己遮风挡雨,至少,在她受到伤害的时候,不要撇开眼睛不敢看。 两个人互拥着,在心被拉远后,又拉近,甚至比之前更近。像两个受伤的孩子,互相舔舐着伤口,群居动物都是如此,需要温暖,需要拥抱。这种需要,让人变得脆弱,但也让人在短短的休整过后,变得更坚强。人,就是因为软弱,而进步着,变得越来越坚强,这才是最矫情的事儿。吉宗忍着眼角的酸涩,想。 第89章 番外 篇 (巨势利清) 初春,高野山上的雪刚融了,地表泛出盈盈绿意,山涧溪水潺潺流动带来无限生机。浓密的树林里,参天的古木遮着天际,让身处其中的人辨不清方向。德川光贞双手合在嘴前,发出尖锐的呼啸,在山谷里久久回荡,等了许久,也没有回应。看来,她是彻底迷路了,和跟随她的人也隔得远了。 德川光贞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长弓挎在了身上,小心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行至溪边,用手捧了一捧水直接喝了下去。“啊!”冰凉透骨,抬头看看,山顶的雪还没融呢,难怪这么冰。虽然冰,却也解渴,特别是德川光贞追着一只成年雄鹿在山里迷了方向,已经转悠很久了。 高野山是一片群山的总称,就在和歌山东北边儿。占地广,海拔高,因为既是东密宗教的发源地,又是德川家康安葬的地方,能进入高野山的人很少,在此打猎,那就更不用说了。不要说秽多,就是贫民或者没有由头的武士轻易踏足也是一个死字。就算是贵族,但要是男性,也不得而入,这里是神山,在岛国比富士山可神圣的多。 虽然还是初春,山里还有些凉,但是德川光贞自幼习武又奔波了半天,身上的汗早就出透了。以她四十多的年纪,还能有此体力实在是天赋异禀。头发简单梳了个大垂发,额头用墨绿色额带缚住,一身墨绿的猎装打扮,裤腿手腕处都用金属护腕束了,整个人爽利极了,若她自己不说谁也猜不透她的年纪,顶多以为三十岁左右。可是,德川光贞自己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少了逐鹿天下的那种劲头。 她的精力被后院的纷纷扰扰消磨着,按说,她有两个女儿,也都成年了,该是她能腾出功夫来钻研政务的时候了。可是,长女被她生父教育得细致有余魄力不足,次女被她生父教育得眼高手低。女人撑起外面的天,但为什么要由后院的男人教养长大?德川光贞又一次深深叹了口气,就算有再大的抱负,被后院拉扯着,也一点儿点儿的磨碎了。好在她早早立了长女,还替她娶了将军的独子。这个鹤君说起来,好是好,可惜太好了,政治眼光和手腕,竟然都在自己的女儿之上,唉,可惜啦。特别是,两人都结婚三年了,竟然还没有孩子,鹤君又是个善妒的,不许女儿再纳其他男人。 她倚靠着一颗大树,坐下,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树顶。她真的上年纪了,这种安宁,让她贪恋,这种寂静,让她沉迷。每次政权被动的交替,都伴随着动荡和鲜血,她倦了,只想守护这片宁静,永远。 忽然,不远处惊起了一片飞鸟,不断的有小动物四处逃窜。德川光贞一个激灵起了身,又把弓握在了手里,她微微低下|身子,让更多的声音汇入耳中,眼睛四处搜寻。深山之中有此情景,不是有人狩猎就是有猛兽出没。最好是她的人找到她,遇到个猛兽也还好说,就怕是其他的有心人。将军纲吉妄自尊大,御三家和几个大藩都不安生,她的命她还想留久一点儿,毕竟,她不放心的事儿太多了。 光贞判断了形势,几个纵身,到了一个制高点。打猎和兵事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生下来就精于此道,溶在她的血液里。最好的防守,就是占尽先机,把持有利地形,以不变应万变。她放缓呼吸,让自己尽量融在茂密的树丛里。 树影晃动着,越来越剧烈,好像地面都在颤动,弱小的动物早就躲了,腿长的也在拼命逃窜。光贞眯着眼,隐约看到树枝上,有影子在晃动,这山里还有猴子?咆哮追逐的,是一头棕熊,已经成年,得有上千斤,跑起来,山都在晃。这样的体积又这么灵巧,还有最敏锐的嗅觉,天生就是山中之王。它追逐的目标,俨然就是树上的黑影,棕熊站起来,竟有三米多高,光贞觉得有些兴奋,但她还是压低了身子,小心的看了眼树上。 浓密的树枝,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忽然,嗷的一声惨叫,棕熊猛烈的开始撞击眼前得三四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大树。光贞离得有些距离,但也觉得体内的血都在沸腾。如果能猎得此物,也算不虚此行,只是,惹怒它的,到底是什么?莫非山上还有以熊为食的动物?她别窃取了别人的劳动果实,还是等等看吧。 大树在棕熊不要命的冲撞下,变得岌岌可危,大树轰然倒地的时候,从树上跃下了一道影子。速度之快,像一阵风,几个闪光,熊高高抬起了爪子,一个影子也落了地。是个人!棕熊高高竖起,却坦然倒塌,这场追逐,以它的失败告终,付出的代价是生命。棕熊怀着最后的怨恨,向它面前的人砸去,千斤重的身体,砸下去也够那人陪葬的。 结果,那人只一只手,就止住了熊的身体。这臂力,太惊人了!光贞轻轻咦了一声。那人放倒了熊,从腰间抽出匕首又补了几下。干净利索的手法,光贞如果不是怕暴露,真想凑得再近些,好好欣赏学习一番。只一眨眼功夫,那人忽然不见了。光贞天生敏锐,她靠着一种直觉,活到了今天。所以,当她感觉到危险的时候,想都没想,就拔出短刀回身掷了出去。哆的一声闷响,插在了树干里,刀身整个没了进去。树前站了一个人,他的一缕头发轻飘飘落了下来,脸上也出了一条血道子,眼中有着惊讶。 那是个男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像个忍者,一身短打,乌发梳了个高高的马尾,皮肤白赞,树皮似的衣服,腰间扎着宽皮带,别了一排小刀,左手拿着一把匕首,上面还沾着熊的血,刀刃贴着手腕内侧,很奇特的握刀方式。大冷的天,赤着脚,如果不是毛发修理得很规整,就像长在山上被野兽养大的野人。他用右手拇指抹掉脸颊上的血,恶狠狠的盯了光贞一眼,把拇指凑到唇边,舔干净了上面自己的血。 光贞觉得内心深处打了个颤,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尾骨爬到后脑,又痒又麻。男人打量了光贞半天,皱眉想了想,最后伸手轻轻拔出了钉入树干的刀。他微微弯下|身子,这种姿势即可以进攻又可以后退,光贞也有些紧张。她下意识的觉得,还是不要激怒他的好,放在太刀上的手微微移开,向他示意。男人半晌,把刀轻轻扔还给了光贞,意思是放弃了和她的对峙。只是,他没有放松警惕,看着光贞,退走了。 男人回到熊旁,一把拖起地上的熊,甩到了肩膀上,整个人都快看不到了。 “嘿。”光贞跟在男人后面,轻声道。 男人戒备的看着光贞,把熊拽得更紧了。光贞乐了,她不是为了熊,虽然也很稀罕,但是不是她猎的又有什么意义。“我迷路了,你能不能送我出去,或者把我送到我的人附近。” 看男人一身短打就知道,他对这片很熟悉。光贞边说,边把刚刚的短刀带着刀鞘,扔到了地上,用脚踢给了他。这种又是贿赂又是示意自己安全的举动,让男人放松了警惕,想了半天,点了点头。他扛着熊,脚尖一点,一勾,刀就到了他手里。能看得出来,他对这把刀很满意,别在了腰间。光贞跟着他,一步步的走着。两个人也没有交流,男人脚程很快,幸亏他背了熊,不然,光贞真的怀疑自己是否能跟上。而男子不时回头看看光贞,看她一直跟着,不管山路多难走,心里也是惊讶,随即就觉得脸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多久没被人伤过了?若不是他见光贞的打扮,还有山里今儿多出来的那么多护卫,他一定和这人好好过过招。 可是,她身份高,不是自己能任意妄为的,他不能冒险,也就送了个顺水人情给她。走了好半天,天色都隐隐暗了,光贞才听到了狗叫声,看到了不远处攒动的人头,是她的人。她刚想回头道谢,却发现男人早不见了踪影。 是夜,光贞在府里应付过了侧室的轮番问候,听完了纲教严谨的回报,才得以屏退众人。 “政直”德川光贞冲着月光,头也没回的唤道。 “是。”加纳政直不起眼的角落现身,静候吩咐。光贞叹了口气,还是加纳政直了解她,存在的时候很安静,需要的时候很及时。 “替我约巨势家的人吧,就说,我愿意和他们谈谈。” “主子!”加纳政直多年不曾如此惊慌了,她劝诫道“主子,别人不知道巨势家的背景,您还不知道么?说是新起的黑势力,如果真是像他们说的,又何必从北海道一路蜿蜒至此,求咱们庇护。” “不是实在混不下去了,他们又何必和我谈条件,求我庇护。这么大的饼,也得有能力才吞的下。”光贞回身看了看政直“我知道他们是阿依努人,也知道幕府和皇室都在追缴他们。呵呵,伟大的大和民族,占了人家的地儿,还要清缴原住民。” 加纳政直跪了下来,深深伏在了地上,意思是求光贞再考虑考虑。阿伊努族是日本的原住民,可是,幕府历代将军的全称,都是“征夷大将军”,这个“夷”指的就是阿伊努族人,他们被称为“虾夷”。这是幕府起家的契机,也是阿伊努族的灾难。这个民族民风淳朴彪悍,靠海吃海靠山吃山,却被几代将军几乎赶尽杀绝了。存活下来的,打散了落入民间。但是,他们的长相异于大和族,白赞的皮肤,高大的身材,乌黑的头发,深邃的五官,放在哪儿都打眼。 巨势一族,就是阿伊努族中的精锐。他们求生艰难,想偏安一偶,能得他们效忠,像手握一把双刃剑,能御敌但也容易伤了自己。阿伊努族饶勇善战,精通忍术,族人遍布日本,这块儿饼,即使是将军也眼馋,但想吞下,也得掂量掂量。加纳政直知道主子有实力,但是,这风险也太大了,即使不收拢他们,也不损失什么。就是有也只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差什么。只是,对于巨势家来说,结果却很不同,关乎生死存亡。 “去吧,将军也不想看着他们走投无路,逼急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不如由我来做这个好人。” “主子,可是,你如此做了,怕被将军猜疑。”其他藩倒是不足为惧,同时期能和主人比肩的人物,她还没见过。 光贞笑出了声“政直,你也是呆傻了。我不收,将军就不猜疑我了么?” 加纳政直立马消音了,也是,不管主子做什么还是不做什么,始终都是将军最顾忌最猜疑的人。这个世道,你越藏着掖着,人家越怀疑你,越说没这个心思人家越不信。反而你越嚣张,越胆大妄为,人家越觉得你光明磊落没有腌臜。唉,加纳政直倒佩服主子的这份豁达,其实,她觉得主子的真实想法,可能就是我就这样,你爱信不信。能和平相处,咱们就处着,不行,那咱就对着干。这就是实力,有说不的权利,也有中立的本事。想与世无争置身度外,那是需要实力说话的!不然,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纪伊藩也早被人吞噬干净了。 “去吧,巨势家的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光贞撇撇嘴,人就是这么可笑,一叶障目,不说,好像就没有这个事儿了。不用三代,巨势家的身世就不是那么好j□j的了。更何况,在她有心相护的情况下。 巨势家的族长和德川光贞在秘密的情况下见面了,条件早在巨势家效忠的时候就谈拢了,只是,德川光贞最后加了一条: 她要那个猎熊的男人。 是的,她在高野山上,第一眼,就知道了这个男人是阿伊努族人,因为他的白皙、乌发、深邃的五官,还有敏捷的身手,不逊的气质。而且,还肯定和近期流入纪伊的巨势家有关系。因为,“熊祭”不是一般的仪式,阿伊努族人崇拜熊,他们只有在祭祀的时候,才猎熊。 当天晚上,男人就被送入了光贞的后院,只是以小侍的名义,不过多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人罢了。 那时候的德川光贞,不在乎这个男人的身份,不论他是巨势家族的下任族长也好,还是族里最悍勇的勇士也罢,他只能在床上,被她征服。 而如果,光贞能预见未来,她一定不会做这个草率的决定。这是让她遗恨终身的一件事,因为,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自己会爱上这个人,直爱到恨不得世界即刻桑海桑田。 第90章 岗位更替 吉宗的一番作为,有破有立,倒也让藩内的人都开始重新掂量起自己的分量。这水面也平静下来,只是水太深了,下面是怎么个沸腾法,谁也不知道。吉宗之前可能还会去想,现在,她根本无暇顾虑这些。谁会在意,已经烂在自己锅里的肉,有什么想法呢,只要她是藩主一天,这些人就翻不过大天,无非是试试水,添添堵,谄谄媚罢了。 镜嫁给了有马,仪式很简单,根本没有吉宗出面的必要。原来,这个时代,结婚是在晚上,再大的家族也是很简单的仪式。这时候,吉宗才明白,不是真宫理来的太轻率,而是这个年代对待婚姻,就是如此。安藤家果然像镜预料的那样,已经成了精的族长母亲,欢欢喜喜的谢恩,隆而重之的对待有马,没有一丝轻慢。有马也明白,这是做给主子看的,别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是间接向主子表忠心。她话不多,只是暗下决心,自己这条命,就是主子的了。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能开启一个家族的时代。 这个时代也没有婚假,有马第二天还是大清早就来上工了,只是比平时的木纳看上去添了几分喜庆。安房正木氏的命运可想而知,吉宗只是听阿圆简单说了一下,也就放下了。 只是,这样一来,於须磨的院子里又没有人服侍了,只得重新配了俩。这次吉宗的大手笔,也侧面告诉了别人,她对於须磨的重视。没人敢再明目张胆的动心思,只送了两个十二岁刚元服的少年来,眉清目秀手脚利索,话也不多。只是,一个是水野家的,一个是久野家的。於须磨这院子里前前后后不过四个人,倒是把纪伊藩四大家族占全了。水野家的男孩儿叫洋平,这名字普通,就像在天朝,叫什么强什么健一样。孩子挺活泼的,笑起来一对小虎牙,透着几分可爱。久野家的男孩儿叫树,人如其名,沉稳安静,透着几分羞涩。 吉宗在於须磨那儿见了,只是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於须磨自己的后院,应该他自己打理,自己能做的,已经做了。其实,这两个家族还是存了心思了。吉宗除了在自己的院子休息,也就只到於须磨的院子休息,这也是废话,现在除了於须磨,她也没别处去。大家在旁边看着,藩主对这侧室比对正室都上心,有感情。历来娶正室都是出于这种考虑,这种情况也正常。所以,在於须磨身边安排人,其实比直接往吉宗那儿放人还好。 大家都在等,等一个时机,只要吉宗开了窍,领略了男女之间的乐趣,这事儿就好办了。送到於须磨身边的男孩儿年纪不大,但也不小,养个几年,正正好!於须磨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只是,吉宗尊重他,在乎他,他也愿意为她张罗。吉宗也多少知道些於须磨的想法,觉得这是生长环境决定的,多说无益。说多了,怕於须磨又生出其他的想法了。经过葵的事情,两个人虽然都努力弥补,但好像总隔了点儿什么。吉宗不像之前那样,总去於须磨那儿留宿了,好在最近忙,也不显得突兀。 吉宗看着新来的情报,却被阿圆的轻哼打断了。她顺着阿圆的视线看去,有马虽然也跪坐在那里,不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正在偷笑,傻乎乎的,但也很温暖。不用说,一定是想到了镜。阿圆自上次匆匆撤离江户,再也没见过阿仙,两人虽然有书信往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对阿仙慕名的人太多了,阿圆想起来就是一阵抓心挠肝。 吉宗看着阿圆难得的沉不住气,这种飞醋都吃,伸出食指中指,对着她轻轻勾了勾,示意她上前来。阿圆赶紧贴上前“这次去江户,你母亲去了阿仙家的茶馆。” 阿圆睁圆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巴,跌坐在地上。要说她这辈子怕什么人,那就只有她母亲了。说起来,她家的富贵是从外婆起,外婆精明干练,但对隔辈的自己却格外宠溺。母亲则不同,她记忆中好像从来没得到过母亲的表扬和肯定,不管别人如何表扬她,轮到母亲,总是淡淡的。她期盼的心,一次次被打击着,想得到母亲肯定的愿望却越来越强烈。她从来没想过,阿仙的事儿,如果母亲不点头,会如何? 她吞咽了几下口水,看吉宗又投入的看起了情报,纠结极了。最终,她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问“主子,那,那母亲没说什么?表情如何?心情怎样?阿仙他” 吉宗眼都没抬,看着手里的卷宗,道“唉,这看久了,肩膀也疼,头也疼。”说着还捏了捏肩膀,阿圆赶紧狗腿的到了吉宗身后,手法纯属的捏了起来。“主子,怎么样,轻重还行嘛?” “嗯,嗯,不错,舒服。”吉宗呜呜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阿圆在她身后做了个鬼脸,但声音谄媚的说“是是。” 一番折腾下来,吉宗倒是舒服了,阿圆累得呼哧带喘的汗珠子挂了一脑门。有马回过神来,也发现了阿圆的不对劲儿。阿圆和主子的情谊不是自己能比的,主子纵着她,这种活儿哪里用她做。 “行啦。”吉宗终于松了口,阿圆连掩饰一下都没劲儿了,噗通坐下,给自己捶起了酸软的肩膀。“主子,你最近变了,变坏了。”她幽怨的说。有马噗嗤乐出了声,阿圆横了她一眼。自从成亲后,这有马的笑点也越来越低了,那是,心情好嘛。 “阿仙表现得体,你母亲很满意,说样貌确实出众,等江户过了这阵子乱腾腾的劲儿,就替你娶回来。” “啊!真的?没骗我?”阿圆一跃而起,眼睛都变亮了。 吉宗点点头,加纳政直叹气说阿圆贪恋好颜色的事儿,她就别说了。加纳政直说,她只希望阿圆平安,不必她显贵,娶个好颜色,顺她心的,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也就行了。这才是母亲对子女最真实的希望,吉宗看着雀跃的阿圆,她很幸福,有人如此看顾着,替她着想。 这个时代的家臣、藩士,倒是比天朝的有前途,也能有领地,也能独立门户,只要主子赏识。而日本,当主子的也不避讳这个,也希望家臣有好的发展。这也是一种胸怀,开明的风气。反正,幕府这一段儿历史,就是如此,德川家康也曾经是织田信长的家臣。 只是,吉宗看了看高兴的找不着北的阿圆,和真心替她高兴的有马。心想,有马提了藩士,这贴身护卫的事儿,倒不好叫她再做。倒不是有失身份,能在主子身边的,那是最高的荣耀,但她毕竟刚成亲,吉宗也不想过于压榨手下了。可是,接替的人选嘛,吉宗陷入了深思。 夜晚,一只信鸽落在了长保寺。 加纳政直从鸽子腿儿上,解下了信筒,一扬手,鸽子又普拉普拉的飞了。她展开纸条,愣了一下。看看山顶微弱的灯光,她把字条拢在了手里,披上件外卦,往山上走去。 “静圆院大人。”加纳政直虽然上来年纪,身体也还不错,几百级台阶爬上来,只是微微喘气,说话并不困难。 “是你啊,进来吧。”门内想起了冷清的声音。加纳政直推开拉门,恭敬的叩首行礼。 房间里有些冷,男人穿着却很单薄,像是在刚诵完经。“不必如此多礼。”加纳政直一直谨慎,特别是德川光贞走后,她也进驻长保寺后,对自己就更恭敬了。 “打扰您休息了。” “说吧,是什么事儿。”如果不是急事,她定不会深夜造访。加纳政直将手里的字条,递给了他。看了半天,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这种事儿,何必来问我,只管去局势家讨人就是了。” 原来信儿是吉宗传的,她想要个人,这事儿,她想听听加纳政直的意见。其实,也是变相问问父亲。加纳政直只是跪着,并不接话,男人过了会儿,道“罢了,总归是我把她带到了这个世上。这事儿,我自会跟家里说。你只管去回了她,让她放心就行了。” “是。”终于等到了想要的,加纳政直直起了身子,见他没什么吩咐,就想要离开。刚转身,又被喊住了“告诉吉宗,别勉强人家,如果那人不愿意,不得随意收用。”这说的,是私底下的事儿了。历来,贴身保护主子的异性护卫,都是要被主子收用的,因为大家觉得这样,护卫才会更忠诚。早先,这个时代还是男人统治的时候,也是如此。甚至是同性之间,若众之道也是起于此。 若是那人愿意,就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了。只是,哪只曾经自由翱翔过,领略过自由滋味的鸟儿,愿意被剪掉翅膀,收在笼子里,供人观赏。加纳政直大气都不敢喘,知道又引起了他不好的回忆,甚至有些物伤其类之感。不是她为难大人,这事儿,任何人说,都比不过静圆院大人亲自去跟巨势家说。 “大人放宽心,我虽然服侍四小姐的时间短,但是,她是个通透的孩子,对人也尊重。对她身边的人,也好。”加纳政直这话,倒不是纯宽慰他。不管是对阿圆、有马,还是真宫理、於须磨,吉宗都很尊重,甚至,有时候,她都觉得,吉宗有点儿忽略了身份等级。不知道,是否是从小跟静圆院大人在寺庙里长起来的缘故,吉宗也兼有佛性。她这种众生生而平等的想法,可不就是佛性么? 作者有话要说:若众:同姓恋盟兄盟弟的 第91章 三郎佐其人 吉宗收到加纳政直的回信时,捏在手里烦恼了一会儿。什么是未经本人同意,不得随意收用,她是找人来办事儿的,不是找人暖床的。如果只是想收用哪个,后院里多的是,还用大费周章的飞鸽传书了。她不过是想借进询问一下加纳政直和父亲的建议罢了,如果能通过父亲向巨势家传个信儿,那就更好了。她不知道巨势家和母亲家有什么过节或者约定,反正卖粮食那次,她觉得两家关系挺微妙的。 纪伊藩的情报网,基本是靠巨势家在维系,暗卫也是他们培养的。说起来,这是天大的信任,把眼睛耳朵和性命都交给了人家。但是,巨势家对藩主很冷漠,有点儿公事公办的意思。再想想父亲和自己的境遇,她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所以,要人这事儿,由父亲说,其实最合适。吉宗想想,也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每当想起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挺拔背影,她就觉得鼻酸。那人才什么年纪,就选择孤寂一生,这其中又有什么缘由呢?自己不能宽慰他,却想着利用他获得最大的支持和帮助。 其实,吉宗也想多了,天下间的父母,为子女做一切,都觉得不过分。只要被子女需要,就会让他们觉得特别满足。 收到回信的第二天,巨势家就送人来了。吉宗跟有马说过自己的决定,有马又是惶恐又是感动,实实在在磕了几个头。巨势家是暗卫培训基地,吉宗现在的暗卫都是他们培养的,再加上,这也是吉宗的外家,怎么想都让人放心。 不一会儿,有马就领着人进来了。吉宗正式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这人身份特殊,是父亲特意讨来的,也是她要用来做大事的,肯定和待他人不同。只是,那人一入内,吉宗就愣住了。 “三郎佐,给大人请安。”男子利索跪下,行了大礼。 “怎么是你!”吉宗难得的惊呼出声,有马和阿圆都惊讶的看向她。这种情况在吉宗身上,很少见到。她常常冷静沉稳的,让人忽略了她的年纪,接任藩主之位后,这种感觉更甚。 两人看看三郎佐,高大的身材,麦色的肌肤,端正但不出色的五官,整个人显得有些硬。类似忍者的短打,和暗卫的着装差不多,头发不长,简单在脑后抓了个髻。阿圆惊讶是此人神色不显,处变不惊;有马惊讶,是此人功夫了得,世上能赢过他的估计没有几人。 “抬起头来。”吉宗出声道,情绪没有刚刚那么激动了。 三郎佐笑闻言抬头,脸上笑呵呵的,软化了他有些硬的线条和过分精明的眼睛。吉宗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没错,这人就是她在吉原游廊见过的那个偷听她和三井骏谈话的功夫高手。 “三郎佐,这是阿圆,这是有马,都是我贴身的人,以后,你们常交流。”吉宗简单指指介绍道,三郎佐微微一愣,而后笑着对两人作揖“三郎佐初来乍到的,给两位添麻烦了,还请多多指教,改天私下里,请二位喝酒还请赏光。” 他这话说的很近乎,让人觉得亲切不反感,又是当着藩主,两人又不得不给面子,真是个人精。有马倒是一愣,这当暗卫的,一般都是沉默寡言之人,至少,在出任务和保护藩主的时候,是如此。此人倒是个善交际的,也不知道妥当不妥当,她下意识的看了看主子。 吉宗觉得这人倒真会狗仗人势,借着自己的威拉拢人抬举他自己。可是,人是她请来的,她必须得给他撑这个场子“嗯,三郎佐你既然是我请来的,都是自己人,彼此都别见外。”三郎佐微微挑眉,看着吉宗笑了笑。吉宗挥挥手,示意阿圆和有马先出去,倒不是不信任她们,而是,这牵扯到巨势家,有些话还是谨慎些好。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吉宗看着仍然笑嘻嘻的三郎佐,觉得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吉宗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三郎佐却知道她是问吉原之事,回答道“我在外行走,总不能顶着巨势家的名头,所以有个身份,是纪伊商人,叫纪文,专门买卖木材。” 吉宗点点头“以后,这身份还是接着用吧。”反正这个时代,通讯也不发达,他跟在自己身边,再出去扮纪文,也没有几个知道的。 “谢大人。”三郎佐没想到吉宗这么好说话,倒让他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初次相见的时候,吉宗的所作所为,他又有丝释然。 吉宗张了张嘴,想问他是否喜欢男人,毕竟,他不是吉原的人,那就是去嫖妓的喽。想想,她就难受,太颠覆了。男人缺成这样,还有男人去嫖男人的。只是,这事儿毕竟是人家私事,跟工作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影响。顶多,在后院约束着点儿就是了。所以,虽然想问但还是没问。 “大人,我不喜欢男的,我喜欢女人。男人硬邦邦臭烘烘的有什么好?还是女人好,软绵绵的。那高嶋屋也是情报网里的一个点,那里的太夫高桥是自己人。我去那里,一是探听消息,再就是借机杨扬名,好做生意。”三郎佐是个人精,怎么会看不出吉宗的尴尬,索性直接答了。 “你不用告诉我这些。”吉宗听他说话直接,心里挺满意,几句话就说明白了。可是,她毕竟是个女人,听三郎佐这么说话,多少有点儿尴尬。 “哈哈,也是,我这人太粗了,让大人您见笑了。” 吉宗想了想,又问“这么说,你那天就知道我是谁了?”三郎佐点点头,这事儿都不用特意问高桥,他就把吉宗的身份猜了个大概。再想想之后发生的事情,三井家借贷银钱给幕府,长街送礼,吉通暴毙,呵呵,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儿,不简单。 “大人,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他舔着脸问,笑的有点儿不怀好意。吉宗没出声,默许了。 “我觉得吧,您那天特想杀我灭口,为什么没动手呢?”他那时候虽然不知道吉宗的身份,但也知道她有一身功夫。会功夫的人,呼吸吐纳,眼神都骗不了人。他这么问,一是好奇,再就是,也想了解了解吉宗。毕竟,以后他要替她卖命,总得知道雇主斤两吧。 吉宗没想到,他居然问出口了,倒也没扭捏,答道“我倒是动过念头,但估计我不是你对手,也就只能走避了。”她是怕吉原游廊龙蛇混杂的,别杀人不成反被杀,她第二次得来的生命,还是很爱惜的。 三郎佐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的回答了自己,拍着腿哈哈哈的笑了起来,透着股爽朗。不同于他挂在脸上的笑,虽然讨喜却像隔着什么。三郎佐也就二十岁,只是平时做的是买卖,显得略精明,现在一笑,倒也有年轻人特有的清爽。吉宗其实初次见他,印象就不错,不做作,很难得。她也就跟着笑了,并不觉得自己的退避很丢人。 “既然你早知道是我,这次怎么还肯来?”吉宗会如此问,是有原因的。这三郎佐既然能在外奔波,又对各个情报点了然于心,年纪轻轻就担此重任要么在巨势家是有身份地位,要么就是手段本领超群。再加上他本身的功夫还有父亲这层关系,吉宗知道,他若有心躲避,肯定有办法推掉这任务。 毕竟,能独立行走的人,何必寄人篱下做伺候人的活儿。 三郎佐不知道有没有想透吉宗的意思,他只是笑笑说“做生意,选门脸,都选闹市。自然是地脚越好,买卖越好。巨势家依附于纪伊藩,又有哪里,比藩主身边位置更好?得益最大?”他几句话,就交代了清楚。巨势家的依附,两家的买卖关系,还有他心甘情愿在此。吉宗心里没有因为他挑明说两家的买卖关系而恼怒,反而觉得安心。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利益,才长远坚固。利益,有时候比什么忠诚、恩情都有用。 “既然我们有共同的利益,那就好好相处,还请多多关照。”吉宗微微行礼,透出她的郑重的尊敬。三郎佐赶紧俯□子,恭敬叩首。 其实,上一辈的事儿,他不知道,但是巨势利清他却知道。那也是族人的骄傲,巨势家虽然是一个姓氏,但并非一个家族,而是一个族群。三郎佐和巨势利清没有亲缘关系,但也不妨碍他崇拜他。只是,曾经的骄傲,变成了一个不能碰触的隐晦,其中经历了什么,不足以为外人道。这次他来,是那人亲自求了族长,族长不知道欠了那人多少,竟一口答应了下来。自己就被送了来,委不委屈,他说不好。只是,那人不许吉宗擅自收用自己的事儿,他还是心存感激。 自由惯了的人,被套住,那滋味,不会很好受。只是,因为那人,因为眼前的吉宗,他觉得,也许会是次不错的合作和买卖。 第92章 用身体决定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从后半夜就开始,细细小小的却绵长,缠缠绵绵的下了半宿现在还没停。於须磨院内的大树上,三郎佐舒服的窝在一根枝干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枯枝,两手枕在脑后,时不时的瞟一眼树下的人。 吉宗早晨用井水直接兜头冲了个凉,简单擦擦套上衣服开始练剑,和往常一般,只是摆着一个姿势,半天不动。她这一站就是半天,有多久呢,久得院落里平平整整的,洁白一片一个脚印都没有。那三郎佐是何时来的?估计更早,因为院子外面都没有脚印。吉宗也不知道树上有人,不然她不至于坦然的脱|光了直接冲凉。三郎佐虽说领着暗卫头头的职责,但谁也没想到他会真的身体力行啊。更何况,三郎佐这人,整天的嬉皮笑脸的,这儿逛逛那儿走走的,根本就静不下来。他好像总是不在吉宗身边,但吉宗想找人的时候,一回头,又在那儿。如此这般,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由得他到处溜达,反正不耽误正事儿就行。 吉宗这次练剑,比平时都久,因为她心里乱。平时用不了多久就能入定,现在站得她都有些走神了,心里还是乱哄哄的。她抵御着权利的诱惑,只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她依着本心如此,但无数次的,她总是想,自己的本心究竟是什么。往常,她总是很容易排除杂念,现在,她举着剑的手,总觉得在颤抖。其实,以她的臂力,再举半天也不会抖,是她的心乱。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虚浮得没有根,好像随时会消失,马上就能融在雪里似的。烦躁、失落、迷茫,吉宗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这么纤细敏感的人。 三郎佐只要闭上眼,就能感觉到吉宗的呼吸和心跳已经乱了。他入府已有一段时间了,吉宗的生活比清修的人还拘束。不追名逐利,不好大喜功,不大喜不大悲,十五岁而已,却活得像个入定的老僧。她就是为了藩务在奔波忙碌,找钱、找人、找出路,基本没有什么是为了她自己。她不贪图享乐,仅有的一点儿偏执放纵,那就是对这个院落,对於须磨了。在这里,她允许自己短暂的放松,允许自己释放疲惫。 是的,她允许自己。她克制的有些夸张,三郎佐有时候都不知道她在克制什么,逃避什么,好像有猛兽在后面追她。他也是在她清晨冲凉、举剑却心乱的观察中,发现她没有平日里表现的那么淡定自若。其实,一个好的猎人,在打猎的时候,最危险的不是输给了猎物,而是输给了自己的幻觉。毕竟,没有人会轻视猎物或者敌人,但是,这种紧绷的情绪,会让人草木皆兵,最终疲惫得不堪一击。 但是,吉宗身上有太多他欣赏的因素了,她天生好像就是阿伊努族人。如果说有谁身在富贵和权势中,还觉得迷失,那一定是因为她有一个自由的灵魂。这种试图融入自然,返璞归真的修行方式也很得阿伊努族人的真传,三郎佐轻轻吐出嘴里的枯枝,伸展了一下四肢,足尖虚点了几下,从树上翩然落下,立在了吉宗面前,胸口直接对着吉宗的剑尖。 吉宗双手一紧,看清了是三郎佐,没有觉得松口气,反而有些惊怒。三郎佐肯定比她早在这院子里,那自己冲凉擦身都被这人看到了。 “嘿嘿嘿,我可不是为了偷看才在这儿挨冻的。是你自己心乱了,这么半天还没发现树上有人。” 三郎佐的解释并没有让吉宗释怀,反而有种心思被人道破的难堪。任谁,也不喜欢自己狼狈和不设防的样子被人轻易看到。 “你不怕么?”吉宗的剑往前送了一送,直接抵在三郎佐心脏的位置。 三郎佐赞赏的笑道“大人身手不凡,武士往往把刀剑直指人的胸口,您却是指着人的心脏。实在是个务实,不讲究虚招子的人!” 看着吉宗的脸色更差了一些,他赶紧笑着回答了吉宗的提问“你的心已经乱了,气也散了,一点儿杀气都没有。”看着吉宗的脸色,三郎佐觉得,在人屋檐下还是低低头吧,更何况,他既然现身,也有相帮的意思。 “大人如果不嫌弃,在下陪你过两招可好?”三郎佐身上无刀无剑,轻轻跃起,折了根树枝,轻轻挥着问。 吉宗还有些恼怒,听了他的话却正中下怀。此人功夫非凡,但到底是什么程度,试过才知道,她很少和真正的高手过招,也不知道自己水平到底在哪儿,反正今儿个是入不了定了。她一个收势把竹剑收了,抬抬手,示意三郎佐准备,三郎佐也回礼,两个人才拉开了架子,竹剑和树枝相碰。 吉宗平时不是急躁的人,但是早上被人看光了,多少还是有些恼怒,加上三郎佐的高手身份,她也知道消耗和慢在这人眼里都是破绽。索性上前一步,双手举过头顶,竹剑噼噼啪啪的就落了下去。三郎佐一手拿着树枝,两脚都没移动,只是轻轻晃动手臂,就轻轻松松接下了吉宗来势凶猛的几招。 先手未得,吉宗心里对三郎佐的功夫有些佩服,只是看他一手背在身后,两脚都未移动就拆了自己的招心里还是有些恼火。他还不如直接画个圈儿呢,还显得坦荡,他现在如此,全然把自己当孩子戏耍。边想,吉宗脚下极快的动了起来,带动着攻势和位置更灵活。三郎佐注意她的步伐,倒也新颖,让人猛然间看不清楚她的意向。他盯着吉宗的步伐,看都不看,就抬手挡了她的招式。 吉宗越来越羞怒,三郎佐也看出她步子更快,反而开始出招,而且同时出声道“肩!手臂!腿!腰!手!肩!”他喊的清楚,下手也不含糊,边说边打,吉宗明明听见了,但还是躲不过,三郎佐每喊一声,吉宗相应的位置就挨一下。三郎佐慢慢的喊着,吉宗一下下狼狈的闪躲着,却还是结结实实的一下下挨着。 “面!”啪的一下,树枝抽在吉宗脑门上,一道红印子。吉宗咬牙喊道“再来!”三郎佐无所谓的耸耸肩,又开始边喊边打。吉宗觉得自己就像被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老鼠,又狼狈又愤怒,明明知道胜利的机会渺茫,但还是不想放弃一试。而猫就放任着老鼠,只在它真的要逃走的时候才一爪子拨拉回来。 “再来!” “再来!” “再来!” 吉宗身上的汗早就出透了,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脸红通通的,倒显得没平日里那么冷冰。游廊上,於须磨早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多久了,洋平和树毕竟是男孩子,自幼也喜欢剑道,微张着嘴巴看得津津有味。院门早在於须磨的示意下关上了,不然早惹人驻足了。就是如此,暗处的暗卫也看得两眼放光,能得三郎佐大人一次指教,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你越在意我说的,知道的越多,想的越多,你的身体就越僵硬,用身体去出招而不是脑子!”三郎佐闪躲的时候,指正道。吉宗微微一愣,脑海一片清明,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点破了。她收回攻势,想了想,又伸手道“再来!” 三郎佐看她眼神清明了些,不似刚刚那么激怒,心里暗暗点头,孺子可教也!这次,他还是喊着,只是吉宗不再相形见拙,比刚刚进退有度多了。终于,她瞅准了一个机会,突然变了步幅和速度,打破了三郎佐定下的节奏,一个激越,贴着他侧身向前。 “肩!”吉宗边喊,手里的竹剑也落在了三郎佐背着手的左肩上,让你再装!她心里得意,只是笑容还没爬上来,就僵住了,胸口处,被树枝点中。如果是真刀实枪,自己不过让三郎佐负伤,而自己却已经是个死人了。她抿紧了唇,收回竹剑,微微鞠躬道“多谢指教!” 她输的心服口服,三郎佐也收了树枝,脸上挂着的笑容一直没变。吉宗虽然对他还有些恼怒,但一番较量下来,她的心情酣畅无比,有多久,没这么恣意的出过汗了,没这么放肆的宣泄情绪。再联系到刚刚三郎佐的指点,她忽然意识到,这不仅是在指点她功夫也变相给她的烦躁指了路。是啊,多想无用,知道的越多,受外界干扰越多,自己的行动受限越多,不如放手去做。她抬头感激的看着三郎佐,后者眼神微闪,点点头,又像是知道了她心里所想。 吉宗有些羞愤,但最终还是坦然的笑了笑,一时间,倒像个不服输的孩子。三郎佐微微愣了一下,就被激烈的掌声打断了。 “真棒,真棒。”洋平激动的鼓掌,手都拍红了,树虽然克制但也难掩兴奋。 “梅!”吉宗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多了观众,她有些许难为情,冲着於须磨走了过去。本来是见他睡得香甜,怕打扰他才来院子里练剑,哪知道反而和三郎佐对练了起来,想想刚刚自己不依不饶的,肯定搅乱了一院的平静。 三郎佐早知道有人来了,只是他在人家侧室院子里和人家主子对打,也有些失礼。摸摸鼻子,随手丢了树枝,对着於须磨微微行礼“得罪了。” 於须磨的好脾气也是出了名的,三郎佐和他交集不多,但彼此印象还不错。於须磨摇着头笑了笑“还应该谢谢您的。”说着真的微微鞠躬,三郎佐赶紧回礼。吉宗走到廊前,於须磨站在廊上,正好比她高出半个身子,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汗“还是洗个温水澡吧,别激了汗。”吉宗点点头,搭着於须磨的手进了房间。 三郎佐随口应付着拉着他问东问西的洋平,扫了眼阖上的拉门,心里有种劲道落空的感觉。又看了眼几处暗卫所在之处,哼,看来这些人也该再额外指教指教了,居然一个两个都不在本来位置上。 作者有话要说:想歪的去面壁!不许说我标题党! --- 哈哈,终于凑够入v的三章了,擦汗!要了亲的老命了! 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会继续努力的!鞠躬! 第93章 越走越偏 吉宗把头埋进水里闭气,过来半天才呼啦一下把头抬了起来,噗的吐出一口水,无声的笑了。果然,运动是调节情绪的最佳方式,身体的疲惫带来的是心里的轻松。她之前其实想到了该如何改进藩内财务状况,只是,她不知道会不会有效,也不知道如何推广,执行者也不好决定。现在,她觉得这些问题都无所谓了。不做也许不会错,但固步自封不符合她的处事哲学,失败了又如何呢,好也罢坏也罢,都是她的责任,怕做不好,怕出错,说白了还是怕担责任罢了。不想那么多了,就执行看看吧,她的决策。南部海啸地区的重建还有藩内民生,都需要钱。 她胡乱拿布包着头发,又拿了一块儿擦了擦身,忽然想起早晨冲凉被三郎佐看到了,恨恨的把帕子扔到了地上。哼,还不如是个好男色的呢!她抓起衣服裹在身上,用力勒紧了腰带,光着脚啪嗒啪嗒的往於须磨屋里去,后面落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子。 一进於须磨的屋子,就被热气顶了一下,幸好她只穿了一件浴衣。於须磨见她这随意的样子,暗暗吃了一惊。吉宗这些日子有烦心事他自然知道,现在虽然还有些心烦,但那种躁动的感觉没了,整个人放松下来。想起刚刚看到的,於须磨垂了一下眼睛。他一直以为自己这里能让吉宗放松,但是,看到有人能更行之有效的做到这件事,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吉宗看上去明显松快多了。 吉宗散了包头的布,歪着头任湿漉漉还滴着水的头发偏向右肩,用布大力的擦拭着。这时於须磨才看到吉宗后背早就被头发上滴落下来的水打湿了,现在又弄湿了一侧肩膀。她总是学不会系腰带,领口微张着,皮肤因运动和沐浴透着粉色。於须磨的心突突突的跳了几下,咽了口口水。 “我来,哪有你这么擦头发的。”於须磨让吉宗坐下,他跪在她身后,接过她手里的布,包裹着头发轻轻拍打。“你就是仗着头发好,才干这么粗糙对待自己的头发。若是别人像你这样,头发早就毛躁起叉了。”吉宗的头发特别的黑亮,她不怎么花心思打理也很服帖。於须磨笑着,却忽然发现他的高度正好能看到吉宗胸前的沟壑,赶紧低□子,在背后替她擦发尾,转移注意力。 可是,那一眼,让他的心痒痒的,起了念头又怎么是轻易能压下去的。啪的一声,擦拭头发的布掉在了榻榻米上,吉宗刚想回头,就被於须磨紧紧的揽入怀里。他的手臂勒着吉宗的腹部,弄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於须磨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柔的,这么强烈的情绪,吉宗很少见到。她一愣,然后松下了身子,微微向后,将自己的重量给了他。吉宗的手轻轻拍了拍於须磨的胳膊,歪着头蹭了蹭他的肩膀。这段日子,自己的情绪也影响到他了,特别是意识到自己的有意冷落后。自葵事件后,昨儿是她第一次又宿在於须磨这里,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一夜无言。 吉宗歪靠在於须磨身上,听着他心脏强有力的撞击声,觉得安稳。可是於须磨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吉宗觉得他喷在自己头发上的呼吸都是热的,蒸腾起了水汽。於须磨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把头埋低,藏在吉宗脖子旁边。热气呵在吉宗脖子上,她轻轻抖了一下,觉得有些痒还有些陌生的感觉在里面。於须磨的手臂一直在收紧,他的手攀上了吉宗胸前的微凸,拇指情不自禁的轻轻噌了一下。 嗡的一声,吉宗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力量大的让於须磨往后一仰。吉宗的脸和被人煮了似的,通红一片,当然,她背对着於须磨,后者看不到。加起来活了两辈子,她也是个雏儿,特别是上学是军校、工作在军队,男多女少不假但界限特别分明,于这方面,她就根本没经验。她知道自己和於须磨不管做了什么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这件事也早晚会发生,但现在,太突然了。 “咳,我,我还有些事情处理。”吉宗弯腰抄起地上於须磨替她准备的衣服就出了房间。嘭的一声合上门,吉宗快速走了几步,到了一个转弯处才停下急匆匆的脚步,背靠在墙上,吁了口气。她都干了些什么?於须磨现在肯定也很尴尬。可是,他干嘛要突然摸她?自来潮以后,她的胸也开始发育,不知道是否是骨架的问题,她不仅长得高,还腿长,比一般的亚洲女性比例都特殊,更像欧洲人,她也奇怪过。洗澡的时候也看过自己最近痒痒的胸,也没吃什么啊?怎么长的这么快,和吹起来的似的。她上辈子可是标准的梨形身材,只是长期锻炼显得精瘦,也是细腰长腿的,但是,没有现在这种天生的长,太长了。胸一发育,也超出了平均水准,她最近总为此尴尬,於须磨今天竟然就。 呼,或许,夜晚;或许,自然温馨的开始;或许~~。天啊,她从来没想过和男人发生关系是怎么样子的,不管如何,反正不是今天!她在夹道里迅速穿好衣服,看了看鼓鼓涨涨的胸口,又使劲把衣服往腰带里塞了塞。结果,好像更明显了,她又把衣服往外拽了拽,可是,好像有沟。吉宗无力的垂下了头,她忽然觉得穿过来三年了,又开始不适应这具身体了,有些想念前世的身体,至少,尺码什么的她习惯啊。 没沮丧多久,她抬起头,以手为梳,拢起来头发,梳了个马尾,大步走出了夹道。她还有事儿要做呢,至于这件事,她不想的话,依於须磨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勉强自己吧。吉宗有些狡猾也有些侥幸的想,更何况,她最近,应该会很忙很忙。 吉宗的脚步声远了,於须磨还保持着刚刚的跪姿,有些尴尬的用双手遮着眼睛,抬起了头。自己一定是疯魔了,才会做出这么僭越的事。不过,想要碰触自己喜欢的人的身体,不是自然而然的么?怎么自己主动了,吉宗反而抗拒了呢,这样让他觉得自己特别的下|贱。会被吉宗看轻么?觉得自己很随便或者容易被欲望牵制,还在她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做出逾越的事。可是,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叫嚣着还要,不够,他想把吉宗抱得更紧,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这种渴望,炙热的灼痛了他的身体,也强烈的吓坏了他。 吉宗自从来了初潮,於须磨就一直在期待这件事情的发生,可是他所受的教育不允许他主动提出来,这种愿望是邪恶而羞耻的。所以,吉宗每一次来,他都满怀希望,每一次走,却都是满满的失望。别人家的男孩子,从十三四岁就开始借种,换取钱或者资源。贵族有贵族的价钱,贫民有贫民的报酬,不过都是为了繁衍后代。不是为了繁衍而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欲望的,被视为可耻和奢侈浪费行为。因为男性的稀少,也因为沉淀在文化和道德里的性的约束和羞耻感。 其实,吉宗的理解也有偏差。就好像葵爬上了她的床,不论从年龄身份还是思想上,葵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於须磨又哪里知道吉宗的想法,吉宗也不知道自己的羞涩和胆怯会让於须磨自我厌恶。亚洲人不管年代,不管哪个国家,好像在这个问题上,都是压抑和保守的,受的教育倒是相当,都是羞耻和罪恶的。吉宗以她父权社会的眼光看这件事,於须磨也以母系制社会看这件事。两个人,都出现了一些偏差,然后合在一起,变成了很大的偏差。 在吉宗穿越前,这件事情由女方提出来是可耻的;在於须磨眼里,不以生育为目的而只是解决生理渴望而强迫女性或者由男性提出来,也是可耻的。所以,他们两个人如果都不转变一下的话,这条路,他们走得势必艰难。都等着对方主动,特别是吉宗,即使对方主动了,还得反弹抵触一阵子。当然,她的理由里,又多了年龄一条。 说的有些复杂了,说白点儿,就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不以生孩子为目的的性都是浪费!而且,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唯一的统一点就在于,这件事,是羞耻的! 吉宗出了院落,暗卫跟在暗处,三郎佐自然走在她身后,看着吉宗脸颊泛红的出来还走得那么匆忙,三郎佐撇撇嘴。刚说她自我约束能力强,可是这么点儿时间也不放过,看来也挺懂得享受嘛。看不出来,於须磨那么品性高洁的人也随着吉宗白日宣|淫。不对,看吉宗气呼呼的样,莫非是没到手?哈哈,按武力值来说,不应该啊,难道是被人用言辞拒绝了?三郎佐离吉宗半步远,一边儿琢磨一边儿偷着乐。心想,於须磨一看就是大家族教育出来给人当正室的,却偏偏落在了侧室的位置上。妻子要睡你,你还矫情上了?那不是找抽么。於须磨被保护得太好了,没有太直接的接触外面的世界。他的想法,三郎佐倒是理解几分,无非是这件事情不道德,呵呵,其实,披着道德的外衣和枷锁,肮脏的事儿多了。反而这件事,这种欲望,是最纯洁的。 三郎佐压根儿就没想到,是於须磨没按捺住,吉宗反而不同意。所以,这么看的话,於须磨的自我厌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这个时代,他做的事之于他的生长环境来说,有些出格。 其实,他们的想法都有些怪,母系制社会的性本来就应该是开放的,少约束的,因为不用父亲负责任只要播种即可,这是鼓励生育的方式。但是,这个逆转的时代又不是天然的母系制社会,它使由父权社会转变来的,所以,女性为了掌握控制权,也用性去压抑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就偏了,不只是於须磨和吉宗的想法产生了分歧和误区,我写着写着,也拧巴了。 大家拧巴着看吧,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不过以后注意方式方法。 这种观点的分歧,会导致很多行为,所以有必要说明,只是这样大篇大篇的可能有些生硬。 以后注意啊(挠头) --- 另外,偷偷告诉大家,我是存稿箱,那家伙和朋友出去玩儿去了。哼~让你留我看家,我揭发你! 第94章 人穷志短 吉宗闷头削着手里的木头,三郎佐在旁边饶有趣味的看了一会儿。他也不见外,从地上捞起一截木头,摸出腰间的佩刀就开始划拉。吉宗偶尔抬头看看他,只能看着他在圆柱体上刻画着,手快的好像都没挨着木头。三郎佐也没打扰到她,也就任他刻了。宽敞的议事厅里,两个人各居一角,端着木头,刀子上下飞舞着。 阿圆一进屋,看到这个情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贼贼的笑了笑,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加纳大人,”井泽弥恭候在外面,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捧着一些东西。“藩主大人正在处理要务,你们先随我去茶水间休息下,用点儿茶水点心吧。”两个人连称不敢,跟着阿圆退下去了。 吉宗一边雕东西,心里一边沉静了下来,等她专注的雕完了手里的物件儿,心情也清明些了。她从於须磨的院子里跑出来以后,就一直在问自己,到底怕什么。一个一个为什么接下去,原来她是怕生孩子,她现在年龄还小,即使身体好,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个年代,人的死亡率还有孩子死亡率高,可能和母体不成熟就受孕有关。其他的问题,都是细枝末节的,几个问题下来,自己先把自己否定了,譬如害羞,怕被伤害什么的。那其实,只要注意避孕,她倒也不反感了?抱臂看着眼前雕完的莲花,好吧,她那么强硬的拒绝了於须磨,还推开他跑了出来,可能伤害到於须磨了。 她前世就是一群男人带大的,情感不可能太细腻,因为父兄的爱都是包容和保守的。最绝的是,她过去的生日,或者考试取得好的名次,亦或是升级,他们都是给她钱,让她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本来就是老来子,哥哥们都挣钱了,在钱上她从来没缺过。可是,这也导致了她和朋友交往的时候,也喜欢用钱表达祝贺,有很多人受不了,但也不好说什么,就直接和她疏远了。直到后来,她有个很好的朋友,指出了这点。说表达心意,需要用点儿心,直接送钱,太伤人太直白了。她才意识到问题在那儿,既然指出,她就改正,结合自己的优势。她养成了新的习惯,给朋友雕东西,一个首饰盒子、一把梳子、一根发钗、一个带浮雕的镯子、一个憨态可掬的小人,慢慢的这种互动带了她成就感和满足感,连带着,对木雕的喜爱也升了一个层面,越发精益求精了。 “挺不错的。”三郎佐伸头看了眼摆在吉宗面前的物件,是件根付,平时别在吴服腰带上挂东西的,要挂的东西和根付分别在绳子的两端,别在腰带上,既好看又实用。只是,吉宗雕的样子很少见,居然是一只虫子爬在树叶上,栩栩如生。“嘿,真不错。”三郎佐越看越喜欢,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取了吉宗雕的根付看起来。吉宗看到三郎佐放下的东西,也忘了出声阻止。三郎佐雕的,是个圆柱形的图腾,一下让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南非那边的木雕。很古朴原始的,但是充满生命力。简单的线条,粗狂的造型,简单几下,就深深刻画出充满力量的生物。 她下意识的用手指描绘图腾的线条,这是她常年学习临摹木雕留下的习惯。三郎佐看完了吉宗的,也是连连点头,真是巧妙细致,这构图这雕工。 “哈哈,你真是天生的阿奴。”三郎佐称赞道,看到吉宗脸色一怔,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阿奴是阿伊努族人自己对自己的称呼,他们并不喜欢别人称他们虾夷,但也更不喜欢阿伊努族这个称谓,他们喜欢称自己阿奴。这在他们的语言里,奴不是贬义的,而是美好的,清晨的太阳徐徐升起的意思。 “哦,我是说,你的父亲族里,就擅长雕刻、狩猎、编织,这么看,是遗传的。”他赶忙转移了话题,看来,她对族里的事情知之甚少。或者,不愿意别人随意提起。这个身份,带给她的绝非是助力,看她前十四年的艰辛成长就知道了。 吉宗抿了嘴没说话,接过三郎佐递过来的根付,想晚上送给於须磨,顺便道个歉。他们是夫妻了,过夫妻生活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她觉得自己小,但在这个世界却不小了。没有原因的拒绝,对於须磨也是种伤害打击,他的年纪也正好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本来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儿,她倒有些难以理解娶小丈夫的人了,其实她自己也是。说来真宫理也就十二岁,还没发育完呢,能不能顺利完成身为丈夫的职责呢?但是,这种年纪在这里成亲的很多,真是令人费解。看来难以受孕,和年龄太小应该也有些关系。比如,她和於须磨同房了,受孕的几率肯定大于和真宫理同房,前提还得是真宫理能做完自己应该做的事儿。 吉宗招呼人来收拾了矮几上的东西,根付塞进了自己的宽袖里。看到三郎佐雕的图腾,她眼神和手都停顿了一下,看了三郎佐一眼。“大人如果不嫌弃,就给您摆着玩儿或者赏人吧。”无所谓的耸耸肩,他刚刚不过是看吉宗雕东西,一时手痒罢了。吉宗把图腾留在了矮几上,她很喜欢这种古朴的东西,在前世,很难找到,这也是所谓的物以稀为贵吧。 下人刚把木屑收拾干净了,阿圆也领着人来了。井泽弥先和吉宗汇报了水坝的进程,吉宗询问了一下难处,简单了解了一下。然后进入正题,原来,她此次前来,主要是应吉宗之前的要求,找来了一个能工巧匠。此人叫中跟元圭,是平安京人,原本是个银匠,但她却对天文、数学特别感兴趣,远赴长崎求学。现在,也算学成归来了,像这种技能,在现代的日本人看来,是奇|淫巧计,不受尊重。更何况,手工者,本来就地位低。井泽弥亲身经历了吉宗的爱才惜才,以及对新事物的热爱和强大的接受能力,也就举荐了此人。 果然,吉宗见她展开准备好的画卷,一一说明后,精神大振,很是喜悦,当即就让她留下来,在和歌山下开课授意。是的,吉宗的财务复兴计划里,就有对手艺的发展。在保证粮食产量的基础上,她要大力开展手工业,振兴复苏经济。 当然,最让她满意的是,中跟元圭带来的卷册里,就有椅子和桌子。吉宗感动的泪流满面,指着这几张图纸说,先给我来一份儿!她不是不能造,凭她的手艺造个桌子椅子完全没问题,但是,她怕被人当怪物看啊。而且,早些时候,她条件也不成熟。因为,有了椅子,就要有桌子,很多东西都要配套才能用起来,太铺张了不符合她节俭的性格。 吉宗手下的藩士如果知道吉宗这都嫌铺张浪费,估计得哭。因为,藩主节俭,他们的吃穿用度也不能越过藩主太多啊!总不能藩主穿棉布,他们穿丝绸;藩主吃简餐,他们家里送来的盒饭都是大鱼大肉吧?这不是找死的节奏么?特别是,谁不知道现在府内财务空虚,哪个赶往枪口上撞?等着被没收家财啊?别说,一众人这么节俭下去,藩内的财务状况,真的有了好转,当然,这是后话。 与此同时,水户藩也进行着改革,原因如上,天灾人祸的,谁家宽裕啊?特别是新将军上任。老水户藩主德川光圀怕夜长梦多,赶紧立了德川纲条,自己退位修史书去了。要说这位德川光圀也是位有魄力的人,她本来的名字是德川光国,后来生怕德川纲吉让她当将军,自己就把名字改了,把“国”改成了“圀”,好好的大气名字让她改的囧囧有神。但是若说这位,在民间口碑还真是不错,平易近人,善待藩内人民。后世传颂的什么“水户黄门”也就是这位了,是个勤政爱民的好藩主。 德川纲条上任以后三把火,先烧的也是财务这块儿。不过她不同于吉宗的做法,她收重税,看似很仁义,从藩士和富商那儿收,但是,最后摊派下去,都在农民身上了,怨声载道的。这次改革最后被隐居的德川光圀出面制止了,当然,这也是后话。现在,看起来,德川纲条的这把火还是烧的熊熊的,让府里的财务状况好了起来。都说饱暖思淫欲,纲条扫了眼账上壮观的数字,就琢磨起别的事儿了。 所以,当真宫理收到德川纲条的所谓“回礼”的时候,也是怔愣了半天。德川纲条刚继任,礼尚往来自然少不了,真宫理身处江户,这种事情自然是他打理,送去的也不过是些纪伊特产,还回来的,却是绫罗绸缎,珍珠宝石。 “啧啧,都是好货,这料子,给您做身吴服,正合您的肤色。”真宫理身边的中年老男人木下,扯着一匹蜜合色浮雕着银白木兰的缎子道。边说边摸,又密实又精致,手粗的都不敢摸。 “你们先下去吧。”真宫理遣退了身边的阿绸和阿缎,有些心烦。这俩年龄都轻,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但是终归眼皮子浅,见到这一堆东西,眼睛都没离开过,他杯里的水早就空了半天了,也没人给添,刚看着东西流口水了。没来由的一阵心烦,他当然也喜欢这些东西,看阿绸阿缎的名字就知道了。从小,他就爱这些光鲜闪亮的东西,在家的时候,经济拮据,嫁人了以为是个土财主,哪知道吃穿用度还不如他。现在看着这些东西,心里也是痒痒的,只是 “木下叔叔,恐怕不妥。”木下原来也是贵族出身,是他父亲家里的远亲,穷得也只剩下一个身份了。一辈子也没嫁人更别说自己的孩子了,拿真宫理真是比亲生的都亲。一听真宫理出声,他赶紧收了手,看着真宫理,道“这不是回礼么,都给你了,怎么不合适?” 真宫理下意识的摩挲着布料,凉凉的滑滑的,他的手指像被什么东西吸在上面似的。“叔叔不是知道么,这是那人送的,我现在又是什么身份?不合适。” 他这么说,木下也明白了。早先,他们来过江户,也就是第一次碰到吉宗那次。他们是来江户做客的,也是来自我推销的。那时候,真看好了德川纲条,真宫理和德川纲条也去过两次郊野茶屋。可是,真宫理愿意,耐不住亲王在观望啊。亲王觉得德川纲条是养女,怕将军移位后不知道什么下场,焉知她不是德川光圀推出来的挡风墙,怕过河就让人拆了。后来,将军亲自做媒,许了德川吉宗,她家亲王自然乐意,可王子的苦谁知道。这么细致的人儿就嫁了个粗枝大叶的,天啊,衣服居然穿小仓布,家里殷实点儿的商人都不穿这个!太粗,磨着皮!王子这么一朵鲜花她也不会欣赏,居然暗示下人克扣他们吃穿用度。其实吃穿用度是按照规定来的,没人克扣他们,只是没达到他们奢侈铺张的目的罢了。 现在,德川纲条当上了水户藩主,木下心里那个恨啊。这要是再等等,王子才十二岁,有什么等不起的?真宫理心里也不舒服,至少,德川纲条是个会心疼人的,两个人聊点儿诗词歌赋的都能答对上,纲条对他出手也阔绰。第一次来江户的时候,就是纲条对他资助最大。 “让人送回去吧。”真宫理咬牙道,他是有点儿任性,但他不是傻子。他嫁给吉宗做正室,在江户当人质,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不要命了?这德川纲条也是个傻的,打量其他人都没眼睛,是傻子啊?心里有些怨恨她粗心大意,也有些恼她不顾及自己的难处。德川纲条现在是欢喜傻了,正自我膨胀呢,看家里哪个也不顺眼,去了几趟吉原游廊又觉得都太低贱,越发想念真宫理的好了。 江户的郊野茶室本来就是相亲约会的好去处,看着美景,吃着茶,男男女女的谈个情说个爱。德川纲条闭上眼,想到的都是真宫理烹茶的时候,那挽起的袖子露出来的一截雪白雪白的手腕,低垂的头,眉间那点嫣红,精致的小嘴里吐出来的优雅言谈。早些时候,她挂心于藩主之位,现在拿在手里了,就又想起别人碗里的那块儿肉了。当时没顾上吃,现在,馋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谢谢大家捧场。今天收藏忽然涨了200个,到了840了,兴奋啊。 不知道有什么突发事件?想半天没想明白,有没有知情的说说? 哈哈,还是很开心的!只能努力码字,回报大家的爱了。 ---- 小璐扔了一颗地雷 音の羽扔了一颗地雷 卡帕斯基扔了一颗地雷 留影于涧扔了一颗地雷 留影于涧扔了一颗地雷 鞠躬,谢谢大家,让大家破费了!爱你们。 ---- 另外,跟我闺蜜讨要了一篇长评,这家伙终于交货了,辛苦了,谢谢。 第95章 赤穗藩义举 “把礼退回去,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吧,”真宫理板着脸,认真的对木下说。木下还想劝,但看他不像说笑,只得收了东西,退了下去。边走还边回头,想真宫理改变主意喊住自己,可等他合上拉门,真宫理也没有出声。 於须磨房里,吉宗看着强自镇定的於须磨,有点儿难为情的掏出根付,放在榻榻米上,轻轻推到了於须磨面前。於须磨拿起来把玩观赏着,有些生自己的气,因为,他现在已经不再为早晨的事情生气了,甚至有些淡淡的喜悦。吉宗见他嘴角微挑,主动上前,解下他腰上原本别着的那个根付,换上了自己雕刻的。 串好绳子,别回腰带,她轻声说“对不起,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话让於须磨轻轻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吉宗第一次做出承诺,他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在说情话,心都要融化了一般。 “你不怪我不知羞耻就行了。”他也嘟囔着低声说出了一天的担心。吉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怎么忘了,这是个男女颠倒的世界,男人依附女人而活。幸亏她觉得自己早晨的行为太伤人了,倒没想这么深。现在於须磨说出这话来,她来惊觉,於须磨何尝不是勇敢了一把。 吉宗用手挑起於须磨的下巴,看着他温柔得都要滴出水来的眼睛,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准备好了。 “藩主大人,不好了,藩主大人!”惊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吉宗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她鼓足一次勇气容易嘛。 “进来!”吉宗放开於须磨,后者也有些被撞破的恼怒。洋平猛地推开拉门跌了进来,他再慌乱也看清了屋内两人的暧昧,惊觉自己撞破了好事,赶紧跪伏在地上。“你最好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吉宗咬牙切齿道,虽然知道不合适,但是於须磨听到吉宗的话,忽然心情好了许多。 “是,是~”洋平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了个所以然来。 “到底是什么!”吉宗第一次,想用脚踹眼前的半大孩子。 “赤穗藩浪士把吉良上野介给杀了。”三郎佐出现在洋平身后,简单的回禀道,他也扫了一眼屋里的状况而后垂下眼帘,静候吩咐。早知道这孩子如此但胆小,还不如一开始就他自己进来说呢。不过是行个房而已,也把孩子吓成这样。 吉宗脑子嗡的一下,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阿袖。而后她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往远处想。看着於须磨担心的看着自己,吉宗这才想起来,她一直没和於须磨说起阿袖的事儿。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忙,忘了。 “你随我来。”吉宗起身,三郎佐紧随其后,两个人往议事厅而去。 “主子,我,我~”洋平看着房里空落落的一个於须磨,更紧张了。 “你自己去领罚吧。”於须磨出声道。 洋平一愣,惊恐的看着於须磨,这个主子脾气很好的,很少责罚他和树,即使有些疏漏也都替他们遮掩过去了。怎么,现在居然让自己去领罚,这,是迁怒么?不管心里如何想,他只能俯首“是。” “你可知自己错在哪儿了?”於须磨也看出他不服,心想真是自己平日好性儿,竟让一个两个都往头上踩。看来,他得改改一贯的做法了。在家的时候,他是少爷,下人不服,也不敢越过他去。现在,他是吉宗的侧室,好多男孩子都瞅着这个位置。毕竟,环境和角色变了,他还按在家那套大家公子的行事作风,是行不通了。他只是好性儿,可不是傻子。 “奴婢不知,主子说错了,那就是错了。”洋平咬牙道。 於须磨笑了笑“这就是不服了?我现在就告诉你,别心里埋怨我迁怒你。一,你通报事情不清楚,分不清轻重缓急;二,你遇事慌张,主子在此还敢惊叫出声。怎么,这两条,还不够罚你么?”其实,还有三,这个洋平,心里也存了心思。不然,他不会看到自己和吉宗之间的暧昧就那么尴尬。他不管吉宗如何,至少,他不会再让人踩着他往上爬。更何况,吉宗既然只有在自己这儿才能放松安歇片刻,那他就一定为她打理出一方净土。 洋平原本觉得,於须磨是迁怒于他,自然说不出口,现在听了,心里也明白了,主子要罚你,随便也能扯出个理由。他,没认清自己的身份,这才是最大的错。 “是,奴婢不敢了,这就去领罚。”他把“我”字也从口头语里抹了去,恭恭敬敬的对着於须磨行礼后,退了出去。於须磨看着他的背影,想,希望他是真的明白了,也真的“不敢了”。低下头,就看到了吉宗系在他腰上的根付,捏在手里,下意识的摩挲着,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一路上,三郎佐已经把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吉宗到了议事厅的时候,阿圆已经在那儿了,大晚上的也没惊动特别多的人。吉宗席地而坐,阿圆给她倒了被热水,她只伸手接着,半天也没收回手。 “吉良不是住在御城根儿,那里的警卫如此松散么?”吉宗问出心里的疑惑,按理说,每朝每代,这皇城根儿都是警备最严的地方,赤穗藩四十七个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人头取了?折腾了半夜,就没人阻止么? “月前,新上任的侧用人间部诠房就命吉良上野介迁出御城一带,住到外围去了。”阿圆出声道。 “为什么?” 阿圆笑了笑,道“这赤穗藩的事儿,其实上上下下都知道,将军怕是牵连到自己,也可能是为了方便赤穗藩的人动手,才如此。” 吉宗震惊的看向阿圆,后者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这就像是一场全民瞩目的暗杀活动,从上到下都知道会发生,并一直在等待着,甚至有人还很期盼吧? “为什么是今天?”这离赤穗藩撤藩,都快一年了吧? “因为,前天,将军彻底的否决了赤穗藩的复藩请求。”三郎佐在旁边说道,他也替自己倒了杯热水,润了润唇。 前天否决了,昨儿就动手,这也太果断了,行动力也够强的!大石,吉宗阴沉的眯了下眼睛,又想起了那个在长屋看到的女人。这样的杀伐果断,可惜是丧家之犬,不然,或可一用。 “将军怎么裁决的?” “只是下令不得追赶赤穗浪士,反正他们四十七人都在泉岳寺,她们主子的墓前呢。”阿圆兴奋的说,像是看了一场盛大的演出,吉宗看看阿圆,估计现在全江户的人也是这种感觉。忠臣义士,得偿所愿。 “各藩都是什么反应?”吉宗也把杯盏凑到嘴边轻轻殷湿了嘴唇,并不大口吞咽。 “现在,熊本细川家、长府藩毛利家、松山藩松平家、冈崎藩水野家都聚在一起,说是共同监管,其实是有心收拢这些人,向将军求情呢。” 吉宗闭了闭眼睛,把这些家族想了一遍,确实有和将军叫板的实力。而且,背后估计还有人,不过是打前站的罢了。 “主子,你说,将军会如何判决?”阿圆兴致勃勃的问,她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吉宗看看她,觉得她比有马更需要个男人,该帮她催催加纳政直早些从江户把阿仙娶过来了。 “赤穗藩浪士是必须死的,但会厚葬;赤穗藩还是不会复藩;吉良家会被罚没。”吉宗淡淡的说出来,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甚至能看到事物之间依稀的脉络。原来,看清一件事情这么简单,只要把自己想象成那个人,放在那个人的位置上就可以了。 赤穗藩浪士在江户杀人了,这是对权势的挑战对不公的喧嚣,更何况,不管谁家收拢了他们都是一把利刃,所以,他们必死无疑;但是,这场从上而下都瞩目的大戏,从各藩到民间都在看着,想施仁政,就得厚葬,还得承认他们的义举,是义士;最后,要替这场华丽的大戏落下帷幕,必然要让大家的情绪有个发泄点,那吉良就成了很好的替罪羊。其实,说起来也不怨,冤有头债有主嘛。最后,必然是看客满意,皆大欢喜喽。只是,吉宗捏了捏眉,这将军确实不容易,想做点儿什么,还得演戏演全套,这虎视眈眈的人也够多的。 至于阿袖,就是这场大戏中,可有可无的一个点缀,像流星一闪而过,又有谁会记得他呢?吉宗把杯盏捏得更紧了,却没有问出口,她现在已经学会了隐忍,不轻易将私人的情感轻易示人。下意识的,她觉得,自己的喜好,已经成为有心人士讨好或者伤害她的利器。她既然早已经交代下去,机会她给了阿袖,怎么决定,就看他的选择了。 三郎佐和阿圆都看出了吉宗的厌倦和疲惫,都不说话了。 “主子,夜深了,还是早点儿休息吧,估计这两天,也就有判决了。”阿圆轻声劝道,三郎佐只是在旁看着,大部分时间,他都喜欢旁观者这个角色。 “你们去吧。”吉宗挥挥手,她想一个人呆会儿。 没有等到第三天,将军的判决下来了,果然入吉宗所说。阿圆看着吉宗的神情有些激动,第一次从江户回来的时候,主子对政治还一点儿都不敏感。这第二次从江户回来,主子已经大不同了! “没有别的消息么?”吉宗现在想知道的,是阿袖的下落。阿圆摇摇头,所有的消息都已经在这儿了。 “他们的家眷呢?”她还是出声问道。 “男的入了吉原,女的流放了。这次将军真是赚了个好名声,居然这么轻判了。没想到,整件事下来,除了赤穗藩浪士得了个义名,就属将军是最大的赢家了。”阿圆撅撅嘴,道。 吉宗的手攥着拳,指甲掐入掌心。大石的原配,虽然被休弃,却带着孩子,安稳的生活着,而阿袖就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闭上眼,都是阿袖有礼的鞠躬,和於须磨低头交谈时的恬静样子。她心里一份安静美好的事物,就被人抹杀掉了,她愤怒的想做些什么。也许,把大石的原配和孩子秘密处死能泄她心头之恨。只是,这念头在嘴里绕了几圈儿,也没有说出口。他们又何错之有呢?只是,她怜惜他们没错,阿袖又有什么错呢? 阿圆还在说着后续的事情,各藩的反应啊什么的,吉宗的思绪早就飘了老远,三郎佐看着吉宗捏成拳头的手,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嗯,大家还记得赤穗藩么?希望这个坑,添得不算晚。 嗯,收藏猛增找到原因了,因为收藏夹神器,咳咳,丢人了,小白一个。 第96章 繁华背后 吉原某处院落中,虽然已是冬季,潺潺的流水,圆润的景观石,常青的树木,还是透着一片生机。和这景色相反的,是两人才能合抱的树干上,捆着的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低垂的头颅,泥泞的衣服,光|着的脚上水泡和污血交杂,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是个活人。 提着散乱的发髻,此人的头被抬起,露出了精致的脸庞,正是阿袖。 “呸!”一口浓痰吐在了他苍白的脸上。“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进了这儿还装什么清高,怎么,伺候咱们还委屈了。”想想被店主训得和狗一样,她就有气,拿起缠着湿布的棍子恨恨抽了阿袖的的腹部一下。阿袖挨了一下,只是闷哼了一声,眼睛都没睁。 “行了行了,店主只让说让他长长记性,你要真打出个好歹来,就不是一顿训这么简单了。”旁边的女子赶紧拉住她。那个女子也不敢真把阿袖打出个好歹来,见有人拉着,也就停了手,把棍子甩到一旁。那人看看昏沉沉的阿袖,喃喃道“真他娘的漂亮,都这样了,还招人呢!”阿袖的睫毛不知道沾着泪还是汗,挂在上面晶莹剔透的,干净的惊人。让看到他的人,总想把他摸黑弄脏,拉入最深的泥泞中,再也洗不干净。 “嗯。”呻|吟声从阿袖口中溢出,他的身体微微扭动着,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没醒。 “吆,这贱|货,又扭上了!来,把他解下来,老娘帮帮他。”阿袖被喂了药,即使纾解了,每隔一段时间,药性就又上来了。这里,多得是折辱人的手段,特别是像对付阿袖这种烈性的,更是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唉,给他浇点儿凉水算了,折腾一宿了,你不嫌累啊?” “老娘累个屁,你看看他给我打的!我不折腾死他!”女人指指头上被硬物打的那个伤口,血肉狰狞。劝着她的女人也只得叹了口气,只能帮着把人解下来,由着她折腾去了。静谧的院子里,高耸的大树下,动物一样丑陋的交|媾。 等阿袖再醒来的时候,他眼睛空洞无神的看着房顶,想“怎么又活过来了?”他也许真的很贱,这么折腾,还没死。 “哎,你醒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可别再这么傻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更何况,你这么漂亮,不好好利用,不是白瞎了?”一个女人用布替他擦拭了一□体,这里的男人都是货物,自然不会留下硬伤,被折磨了几天,身上却没留下什么难看的疤痕。感觉到女人的手在身上游走,即使没做什么,阿袖还是觉得一阵反胃,想吐。只是,干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这几天,不给吃的,只喂水,他也没什么可吐的了。 女人自然知道,叹了口气“你想吃什么?喝点儿水?” 阿袖躺在地上挺尸,睁着眼睛,不说话。“比你倔的我也见过不少,没有哪个倔得过命!要想少遭罪,就乖乖听话吧,到末了,不还是一样的结果?”女人又劝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吱声,收拾起东西来,轻轻出去了。阿袖现在虚脱中,想死,都没力气了。 “番头!”女子端着东西,走到一处隐秘处,见男子果然在等她。凑上前,说了阿袖的情况“药都上好了,这么金贵的药,再重的伤没几天也好了。”说着,还有些不舍的摸着精致的药瓶。 “只管用,我这里还有。”被称为番头的男子三十岁左右,样貌极好,只是眼神略显疲惫,穿着就是吉原游廊内最普通的仆役穿着。说完,还从袖子里掏出点儿银钱,塞给了女子“还要劳烦你多照顾了。” “哪里有得着这样,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儿。”女人推搡着,见男子坚持,也就乐得收下了“哪里用得着这许多?”捏着钱的时候,还恋恋不舍的摸了把男人的手。抬头看了眼男人冷漠的表情,咽了口唾沫,谄媚的笑了笑。 “番头,这屋里的”她冲阿袖的房间努努嘴“和您什么关系啊?” “故人之子罢了,来了这儿,也就帮衬一把。”男子抽回手,拿着帕子擦了擦,女人尴尬的咳了声。 “要是这样,那当初店主让人调|教他的时候,您怎么不拦着?就凭您在这儿的地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女人有些谄媚道。 男子看了她一眼,道“来了这儿,越早想明白越好。”说完,也不等女人搭话,转身就走了。看着他挺拔紧窄的腰身,线条优美的腿,女人又吞咽了下口水,娘的,等着有机会,一定得搞一搞。猥琐的擦了擦口水,女人揣着钱走了。 男子大步走着,越走越繁华,不同于院落里的阴冷,精致的拉门里,传出一阵一阵的嬉闹声。仿佛走在两个世界的交接处,也不知道,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番头,您可来了,太夫正等您帮忙穿衣呢。”精致的拉门拉开,雪白可爱的男童赶紧把男人拉进了屋里。屋里的男子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挥挥手让男童退了出去。男童临拉门的时候,又偷偷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人,艳羡极了。“番头新造”,是对曾经太夫的尊称,当他们不再是太夫了,退居二线负责教导服侍新太夫时,就被称为番头新造,一般自己人都称他们“番头”。这番头不过三十岁年纪,至今,还常常有客人找他呢,他看着,也是不输年轻貌美的太夫。 “去哪儿了?”等童儿将门拉上,太夫抬起跪在自己面前正替自己穿衣的人脸,问道。细软的声音里,透着阴郁。男子并没回答他,垂了眼,专注的替他穿衣。 “啪”的一声,男人的脸被太夫打歪了,“说,去哪儿了!”太夫弯下|身子,贴着他的脸颊问道。 “请太夫站直了,您这样我没法为您穿衣。” “哈!”太夫笑出了声,抬起腿来,一脚踹将男子踹翻在榻榻米上,欺身上去,骑在了男人腹部。“哼,你不是说不喜欢男人么?怎么,对着那个冰美人,就硬的起来?” 男子看了看太夫,也不反抗,就仰躺着,道“一会儿您的常客就要来了,还是让我服侍您穿衣吧。” “穿什么!让她等着去!”太夫扯开衣领,整个人贴上了男子,动情的扭动挑逗着,半天过去,他悄悄摸过去,居然发现男子还是疲软状态。太夫又羞又怒,猛然起身。 “你的招数都是我教的,还是起来穿衣吧。”男子音调都没变,平静道。 “我不信,我不信!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你硬不起来,我来就行!”他拉着男人的手压上自己早已经滚烫的欲|望,轻轻扭动着,舒服的j□j出声。 “我劝你还是现在就起来,别泄了,不然,一会儿硬不起来,有得你受。”再高贵也是卖的,丢了资本,无法取悦女子,就是太夫也得挨罚。 想着店主的手段,太夫的欲望霎时去了大半。“哼!你最好别对那个小男孩儿动心,不然,有你们好看的!”太夫起身,伸开手臂,男子起身跪在他面前继续替他穿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另一边,阿袖躺了很久很久,他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时间之于他,也失去了意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嘶哑着声音,喊道“来人啊!咳咳”声带撕扯着疼,他这几天,喊压了嗓子。 “唉,来了来了。”女人的声音响起,推门呼啦一下拉开。女人惊喜的看着阿袖,知道喊人了,那就是活过来了。 “水~”阿袖把脸转向她,低声道。 “唉,唉”女人扶起阿袖,把一盏温水喂进了他嘴里。咳咳,许久未进水了,喝得太急,呛咳了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慢慢来,不着急。”女人一边扶着阿袖,另一只手慢慢拍抚着阿袖胸口。触及阿袖冰冷的目光,女人尴尬的收回了手,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瞪她。 阿袖努力喘了会儿气,忍着嗓子的疼痛,简短的说“去跟店主说,我想通了。” 女人呆愣了一会儿,赶紧笑着说“想通了就好,就是,就是,好日子长着呢。我这就去告诉店主。”放平了阿袖,她赶紧起身去报告这个好消息,只是临走,还依依不舍的看了阿袖一眼。这样的绝色,错过这次机会,自己就碰不着了。还是那天去调|教阿袖的那俩人运气好,唉。边想,她便啪嗒啪嗒的跑远了。 阿袖听着渐远的脚步声,觉得世界的颜色迅速的褪去,他的世界变得灰白灰白的,连声音也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那啥,没什么说的了,悄悄的吧 可怜的阿袖啊~ 第97章 这山望着那山高 真宫理初一十五的都会进一次大奥,这个频次不多也不少,即不显得疏远也不显得过于殷勤刻意。不得不说,其实,人际往来上,皇室的教育摆在那儿,真宫理进退有据,没几次,也在大奥里搏了个好名声。特别是在近卫熙的善待下,其他人都是看着这个风向标,从上到下待真宫理也都很友善。 真宫理又把手往暖套里塞了塞,大奥是木质建筑,不允许带明火进入,手炉什么的就甭想了。熊皮的暖套,正好够两只手抄在里面的,阿绸和阿缎替他又在里面缝了个棉套子。熊皮暖和,只是毛太粗硬,即使鞣制过了,也还是刺棱人。真宫理下意识的把冰凉的脸在灰白纹的围领上蹭了蹭,柔软又温暖,衬着橘色的羽织整个人显得暖融融的。 竹迎面走了过来,他也是个闲不住的,真宫理是要入大奥,竹是要出去。算上第一次,这次两人不过第二次见面。真宫理进出的多了,也知道个大概。他停下步子,微微侧身让竹过去,竹淡淡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儿,带着两个侍卫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真宫理看看他的吴服眼花缭乱的,只是这样也没压住那张让人惊艳的脸,腰间别着太刀和肋差走起路来像个武士。他心里轻轻嗤了声,也是从平安京出来的,长在大奥就长成了这么一副粗野性子。 殊不知,一错身的功夫,竹也在心里把真宫理讥笑了一通。也不怪武家瞧不起公家,因着经济受制于人,公家的公子王子们也经常与人借种换些钱财。真宫理出嫁前什么样他不知道,反正看他巴掌大的小脸周围那一圈儿狐狸毛,就知道他作贱自己了。 竹每趟出门都去哪儿?吉原游廊!吉原游廊不只是声色场所,因为常年有演出,所以,也算是一处高雅的娱乐场所。竹第一次去,是被小人暗算了,回来才挨了打。竹虽然不是特别喜欢钻研服饰,但是,长在大奥,好东西看多了,衣服的料子质地手工产地,他打眼一看就知道个大概。就真宫理那围脖,和吉原某太夫的一个样,一看就是同一只狐狸身上拔下来的皮。花纹深浅,成色和鞣制手法都如出一辙。听说那太夫是某个大人物的新宠,样子倒是和真宫理有七分相似。不用问,这围领肯定是同一个人送的。要知道,生物怜爱令刚由新将军解除,能立马用上皮毛的,那都是武家贵族。竹漫不经心的想,不过,也不排除是真宫理送了一条同样的围领给那个太夫。 真宫理在游廊上走着,哪里知道竹也把他排揎了一番。这围领还真是纲条送的,那次他遣人把礼退回去,水户殿那边就来了个家臣,很隆重的代纲条道歉,然后又赠上了一份薄利。这围领就在其中,其实,送衣料可以,送毛皮也有,只是,送成品给别人家的男人还是有些欠妥的。真宫理知道,但是,他想想纪伊送来的熊皮,暖和是暖和,但太粗了。摸着围领,心想反正也不贵重,就留下了。 近卫熙身边的腾波早就候着了,殷勤的迎上来,把真宫理领了进去。真宫理客套得答谢,心里其实有些膈应,御台所大人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偏要重用这个腾波,又贪财又好色,好得还是男色,看他手下那些人走路那姿势就别扭。听说将军家宣许是年纪大了,在这方面心不重,平时也不怎么光顾大奥,那些好颜色的就便宜了这个人。面上倒也看不出来,带着温和的笑,只是那眼神看人的时候带钩似的,看你一眼末了还在你身上刮一把,腻歪的很。 真宫理和近卫熙又是一通寒暄,两个人无非聊些平安京的小吃、风景,两个人异乡人在一起缅怀一下故土,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倒也温暖。 而吉宗此时,正窝在马车里,前往各处视察。看看灾年后,过冬的情况,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又是第一年,就想不能只听别人的汇报,自己各处走走看看才是真。想到第一次出行,阿圆为着没能坐上马车而忿忿不平,现在倒是有马车了,但阿圆早就忙得顾不上跟出来了。人的际遇,总有些微妙。 说起来,吉宗倒是更愿意骑马,但是,天终归是冷了,加上路上不一定遇到什么情况。有些条件差的地方,还不如宿在马车上干净轻省。同样的,这一次外出,没有惊动太多人,大部分人还以为吉宗窝在和歌山上呢。毕竟,最近接连落了几场雪,大家都在家窝着了,谁能想到藩主大人还愿意亲自出门。 入夜前,吉宗的马车赶到了一处偏僻的村落,在村子里留宿了。此次出行,她只带了三郎佐一个,两人声称行商,倒也没人觉得突兀。只是,在村民们热情的视线下,三郎佐被人用眼睛摸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他们也看出三人以吉宗为首,出来一个年长的妇女,直白的问能不能让三郎佐借点儿种给村里人。特别是三郎佐,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魁梧灵巧,一村的女人真是越看越爱。当然,她们也会付酬劳。 吉宗把刚喝下去的热水喷了出来,淡定的擦了擦,回复这事儿她做不了主,挣不挣外快看三郎佐自己了。 吉宗留宿在一处民宿中,三郎佐睡了马车。民宿虽然是茅草屋子,但也用泥糊得厚实,山上不缺木柴屋子中央燃着火堆挺暖和的。吉宗本来也不怕冷,只盖了件从马车上抱下来的夜着,直接歪在一席榻榻米上。毕竟条件有限,不能都铺榻榻米,在这里,榻榻米相当于是床垫子一般。 想着三郎佐尴尬的神色,吉宗偷笑出声。这村子里倒也有一两个男人,只是身子都挺瘦弱的,面黄肌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消耗得太厉害身体亏空了,自然比不得健康硬朗的三郎佐。黑暗中,吉宗的眼神也暗了下来。几十人的村子,只有一两个男人,基本都是共用,女人的年龄有分层,孩子却没见着。这个村落里,没有孩童,显得死气沉沉的。这种情况,还是很让人心寒的。 特别是,吉宗对自己的责任有了新的认识,看到自己藩内子民这种情况,她也有些着急。 吉宗辗转反侧了大半宿,才睡着。天没亮,早早的就起了。她就着昨晚留下的冷水,简单清理了一下,就往马车那边去了。马车停在村子的中心,一个小小的平地,平时村民聚在这儿一堆做活聊天,只燃一堆木柴倒也节省。越靠近马车,吉宗起了几分尴尬,到了马车前,她轻轻的咳了咳。 三郎佐从马车里蹿了出来,看到他一脸憔悴,吉宗没忍住,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你这是昨晚累着了?”她调侃道。 三郎佐乌青的眼圈儿,满脸憔悴,还有些愤愤的咬牙“我昨晚就没怎么睡,这村里上到五十岁的老妇,下到十二三的女童,都来轮番敲过马车想找我借种。” “没想到,你还是个老少通杀的。”吉宗看他那焦躁样,乐呵呵的称赞道。 三郎佐爬爬头发“这么个村子,就那么一两个男人,想想我都冷,平日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怎么过活。这要是公猪和人能下崽,这些女人也绝不会放过!”他有些怨气,这些人一个一个爬上来,还有结伴来的,他打不得说不得走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把人好言好语的劝走。他说了这话,吉宗脸色也有些尴尬,想起她毕竟也是个女子,这话说得有些过了。 “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走啊!我看,就趁天没亮,赶紧走吧!”三郎佐哭丧着脸,声泪俱下。 “咱们是出来探视的,又不是来偷东西的,干嘛昼伏夜出啊!怎么也得和人打个招呼。”吉宗知道他昨晚一宿不得安生,也有些同情,他的话自然也没往心里去。“还有,这‘大人’不能再叫下去了。” 出门在外,多一份小心自然没错,三郎佐点点头。 “你喊我阿信,我喊你阿文。”阿信在这个时代,就和“小芳”差不多,你一喊,十个人得有九个回头,最保险不过。而三郎佐在外行走有个“纪文”的掩饰身份,即使有心人探究一时也猜不透。 “好,阿信,咱们打个招呼就上路吧~”三郎佐接受良好的拍着车辕,顺溜的喊着吉宗的新名字。“你看昨儿那个长者端庄吧,昨晚也来了,一张嘴,牙都缺了一半,吓死个人了。”他夸张的拍了拍胸口,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 吉宗心里又是悲凉,又是好笑,抿着唇,点了点头。不知道,接下去一路上的情景,会如这里一般,还是更好,或是更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留言和讨论多起来了,我看着可开心呢。 大冬天的,特温暖,就这样!就这样! 第98章 过夜费和殉情 “噗~”吉宗坐在马车前面,一条腿儿支在板子上,胳膊一放,头就埋在臂弯里笑开了。 三郎佐挥着鞭子,赶车技术不如有马炉火纯青但也不错。“喂,喂喂,差不多就行了啊。”他们一早告别了村里的人,就上了路。吉宗也不进车厢里呆着了,就座他旁边,想起来就笑一场。 吉宗抖动着肩膀,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这样开怀是什么时候了。她也知道自己不厚道,但是一想起早晨的送别场面,她就想笑。每个性别为女的,都上来拉着三郎佐的手摸上两把,拉手是不会怀孕的,好嘛!但是大家真挚的表情,却好像多拉一会儿三郎佐的手,就会好孕一样。 所以,三郎佐每隔一会儿就会把手在身上蹭蹭,下意识的,吉宗就会笑一场,当然也是下意识的。 “跟我说说,她们昨晚都预备给你多少报酬。”吉宗终于停了笑,也懒得起身,脑袋伏在手臂上,脸一侧看着右手边的三郎佐问道。 “喂!”三郎佐恼怒的偏头,看着吉宗懒散的样子一怔,他把脸转向正前方,用手蹭了下鼻子。他的角度看吉宗,后者偏着头,有些上调的眼尾没有平时那么凌厉倒透着份娇媚,他不自在的咳了咳。 “说说吧,闲着也是闲着。”吉宗用垂下来的那条腿,踢踢三郎佐的左腿。 三郎佐见她一直问,叹了口气“有拿一捧米的,有带着十个鸡蛋的,还有个带着一只鸡。”想想昨晚的画面,他就又开始头大。他也算在外面行走惯了的,按说什么风浪没见过,可是,他还真没这么走进村子里去留宿过。许是这个地方太偏僻了,村里男子又确实太少了。 “呵呵~”吉宗又埋头笑了起来。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不说吧,你就追着问,告诉你吧,你又笑话人!”三郎佐有点儿恼羞成怒“下次什么事儿也不跟你说了!” “好好好,不笑了,对不起。”吉宗憋着笑抬脸,做了个把嘴缝上的手势“实在忍不住。” 三郎佐看她憋笑辛苦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想想还有点儿劫后余生的庆幸。吉宗又埋下头跟着笑了会儿,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又冷下了脸。她真没想到,男人缺成这样。一捧米,不过是一个人一顿饭的量。米在这个时代是硬通货,比银钱都好用,所以,交税都是交粮,发俸禄也是发粮。什么概念呢,比如她的俸禄是五十五万石,一石够一个成年人吃一年的,原则上,她的俸禄能养五十五万人。也就是说,如果均富的话,把她一年的俸禄一洒,就够一个地方吃一年的,只是没人这么做过罢了。 男人少本来应该小心对待,好像拿孩子当祖国的花朵一般。只是,几个村子走下来,男人基本都是共用的,可能需要付些酬劳,但基本是没有家庭模式的,都是部落一样群居,男人大家共用。这是一种落后,也是一种倒退,在这种生产力主要是人的时代,人口还是很重要的。男人少,使用频繁,质量自然就会变差,受孕就更不容易了。 想想初代女将军曾将大奥的男人发往吉原游廊,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觉得太极端了。现在看来,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法,只是,看看实际情况,倒是还不够治本。进了吉原,得付钱吧,像村子里,还是去不成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归根究底,还是男人太少了,特权阶层又占用了太多。这次出门,她再想后院儿那些男性侍者,就觉得奢侈,也想打发出来嫁人。不过,嫁人的话,还是便宜特权阶层了,因为,只有有钱人才娶男人呢。 一想昨儿个三郎佐的马车前排起了长队,大家一人手里捧点儿东西,就等三郎佐献身,她就又想笑又难过。这和古代军营里的军|妓有什么区别,那么多人对那么几个,不,还是有区别的,前者是解决生理需要,后者是为了产子是生存和延续问题。 “咱们在这儿歇歇脚吧。”三郎佐征询吉宗的意见,海边一片开阔的地界。吉宗点点头,看了看大太阳,暖融融的,一个跃身下了车,溜达到海边的礁石堆上去了。三郎佐把马车拴好,也给马喂了点儿水。 “给你改善改善伙食啊?”三郎佐捡起两根树枝,问。吉宗一回头,看他手里的树枝,赶紧点点头,他们也带了些粮食出来,只是这次走的不是管道,都有些偏僻。借宿的地方,顶好也就能熬一锅粥,吉宗还都让三郎佐把粮食给人家了。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就靠刨的粮食过活,过了冬天还有春天,可不得省着点儿吃。可是,刚吃粮也不行啊,虽说吉宗饮食很简单,但也不能就靠舔舔盐下饭吧。 也是这一路,发现了三郎佐的用处,进林子他能打猎,靠海边他能叉鱼。这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叉到三尾小鱼了。就那么用衣服前襟抖着,冲吉宗笑笑,也不管衣服湿了一大片。吉宗也顺手捡了些还算干爽的树枝,两个人就坐在海边烤鱼。 “给。”三郎佐用树枝扒拉了一下,见鱼骨和鱼肉分离了,没有血丝,就连着叉鱼的树枝一起递给了吉宗。 吉宗接过来,也不客气,低头就开始吃。因为是明火烤的,外面的皮有些焦,酥酥的,里面的鱼肉还很嫩。只是有些烫,吉宗也顾不上自己吃不了热东西,边吹边吃,一条鱼没一会儿就下了肚。没等她开口,又一条鱼递了过来,吉宗看了看三郎佐手里那条,还有他的块头,接过了鱼。 “你吃着,我再去叉两条,很快的。”三郎佐也不含糊,把手里的鱼撕吧撕吧往嘴里一丢,起身又去叉鱼了。这话说的,好像大海是他家的似的,想要几条就有几天,不过,还别说,人家就有这份儿自信和实力。 吉宗第二条鱼下了肚,抬头看三郎佐,还是站在礁石上猫着腰找着。 “咦?”他忽然直起身子,啪的以下甩掉了手里的树枝,拍拍手转身道“算了,咱们还是走吧,车上还有干粮,我垫吧垫吧就行。” “怎么了?”吉宗也起身往他所在的礁石走。 “你别过来!”三郎佐竖起手掌制止道,他看见了是晦气,吉宗就没必要特意过来找晦气了。他越如此,吉宗反而起了好奇心,轻轻几步,点着有些湿滑的礁石到了三郎佐身边。 “呜。”吉宗皱眉出声,难怪人家说好奇害死猫,她有些后悔干嘛没听三郎佐的,过来凑什么热闹。那画面才刺激了,干净的海面上,飘过白白的东西,原来淹死后是这样的。都说上吊不好看,让那些成天惦记着自杀的看看淹死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人变成两个大,煞白煞白的,衣不遮体,身上又是磕碰又是被东西撕咬的残缺不齐。 “得,又是殉情,干什么不好,非用死来明志。”三郎佐觉得刚吞下去的鱼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一想胃里的东西和这一对儿同在一起过,他就膈应犯恶心。吉宗看了看两具成年男子的尸体,手腕用粗粗的绳子绑着,衣服都泡烂了,绳子倒是还结实。 “总有殉情的么?”吉宗听三郎佐的说法,疑惑道。 “嗯,这事儿常有,村里吃不上饭了,没男人,都用一个,那个男人还没跑来淹死呢。偏偏是这些吃饱了撑的,搞这套。家里不让就争取呗,行不通就远走他乡呗,非得死。死能解决问题了?这不是逃避问题,把问题留给亲人烦恼嘛。”三郎佐指指两人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有钱人。吉宗觉得,这些天自己的三观又被挑战了,因为她现在想到的是,这男人死了多可惜啊,简直是浪费。殉情、搞基什么的,在这个男人奇缺的年代,都太奢侈了! 原来这个时代的岛国已经是自杀大国了,有传统啊。 “就没有想想办法,禁止么?”太奢侈了,还一死就是俩男人。 “这种怎么禁止?”三郎佐奇怪的看了眼吉宗,后者挠挠头,也是,人都死了还能怎样。她也觉得吞到肚子里的那两条鱼和活了似的扭来扭去,别扭极了。看看泡白了的两具尸体,她想,晚饭也不用吃了。转身往马车走去,三郎佐也随后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收到了长评,开心。谢谢分享! 简单说明一下,更新一般是晚上11点左右,睡得早的同学第二天再看吧,不好意思让大家等。 关于加更,现在是没精力。我现在职业就是妈妈,但是一个两岁的娃精力有多旺盛,没亲身经历过,你们是想象不到啊! 我闺女就三种状态,吃饭、睡觉、玩儿!没有停止状态!所以,我都是她晚上睡了再写。 等放假了,娃她爹在家,能好点儿,有可能多更点儿,但大家也别太乐观了。 咳咳,谢谢支持理解,我也努力更新。 第99章 死亡阴影 三郎佐赶着马车,吉宗在车厢内补觉。这次算得上他和吉宗第一次同行,也是彼此适应的一个过程,十几天下来,感觉不错。吉宗不是个特别挑剔的人,甚至有些过于随意,很亲民,她对每件事情好像都保有很强的好奇心。总想问问,看看,村子里的摆设她好奇,村子里的人吵架她旁听,人家纠纷她还替两边说和。 总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做着这些热心的事儿,并不让人觉得虚假,反而觉得有些可爱。三郎佐微微笑了下,昨儿个路过的村子比较富裕,吉宗就关心人家的致富经验。这些事情,哪有会坦白对人说的,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吉宗不放弃的和人聊着,主人倒是客气,几杯米酒下肚,口也松了。一晚上,倒真被吉宗掏出些实话来。就这么喝了大半宿,早晨离开的时候她眼都没睁开,梦游一般。 三郎佐劝她不妨再留宿一宿,被她断然拒绝了。只有这个时候,三郎佐才觉得,她也不像看上去那么漫不经心,其实,她还是有些安全意识的。每个地方停留不超过一宿,去哪个地方完全是随机的,有时候也走回头路。只是,十几天倒都耗在了村子里,她还真是下来体察民情的。不惊扰地方、不传唤大名,她就用她的眼睛、耳朵来看来听。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沉静的,让人觉得什么她都不在意,其实,又什么都入了她的眼睛进了她的心。三郎佐看看天上的太阳,晃得人眼晕,但也带来温暖和光明。吉宗,就像这冬日里的太阳,不炙热,但很温暖。 忽然,三郎佐的视线一凝,他的耳朵轻轻扇动了几下。在中午路过那个繁华的镇子时,就感觉有几道目光追随,他只当是马车太招摇了。现在,周围一片空寂,目标也就明确了,他们是让人盯上了。听脚下功夫,倒不像业余打家劫舍的,他捏紧了手里的马鞭子,在脑海里寻找附近的地势情况。面上不显,赶着车往山里去了,果然,脚步声也跟了上来。对方离得远,哪里会料到被三郎佐发现了踪迹。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着,那帮人就一步步跟着,小心的在树木间掩饰行踪。只是,山路越走越陡峭,终于有一个人附耳到领头人身旁,轻声回禀“头儿,有蹊跷,这山上,可没有人家!” 领头的人皱皱眉,一再回忆他们的行踪有无暴露,最后还是自信的否决了这个可能“许是他们也不知道山上没有人家吧。”都跟了一阵子了,这吉宗就喜欢往偏僻的地方钻,他们也习以为常了。“就算他们知道了,这地形是不利,但对他们岂不是更不得利。”这山就一条道,越走越陡,他们是不能围攻,但吉宗的路也被堵死了。刚说着,马车轮子的声音却停了,十几个人都一惊,都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了,他们这是让人发现了,牵着鼻子走了一路。 可是,想想吉宗一路,确实没有其他暗卫从中保护了,也就横下心来。“大家拿出看家本事来,她敢只带一人,这人功夫自然不弱,围而攻之!杀,别留活口!”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些人都是死士,自然不会心存侥幸,点点头,拿出黑布蒙上脸,噌噌噌都把刀拔了出来。 十几个人一起涌上了峰顶,眼前一片开阔,只有他们来路这一条出路,三面都是断崖。马车被系在山顶唯一的那棵大树上,三郎佐两手扶着太刀站在路中间,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这行人也不是肉脚,自然看出三郎佐的不凡,不然也不会谨慎的跟了这么多天还没敢出手。 领头的人一咬牙,提刀指着三郎佐,下令道 “杀!” 众人一拥而上,三郎佐左右闪身,就化解了首当其冲的两个杀招。这是要下死手,他也不敢藏私轻慢,拿出全副精力来应对。十几个人功夫不弱,又常年配合,一时间三郎佐也没看出什么破绽。这些人心里也是暗惊,看眼前的人一个对他们十六个,倒也气定神闲。 三郎佐右手太刀,左手肋差,一手挡,一手劈,刀刃破风的“空空”声,还有刀刃相撞的叮当声响彻山谷。三郎佐左右突击,也不敢大意的让这些人形成合围的局势。左右跑动,跳跃,拉开这些人的收拢。一个黑衣人忽然猫下|身子,左腿一弓,右手的太刀打横在他腰间一抹,三郎佐左手挡了另一人从上面劈下来的刀,身子轻轻转动,看都没看腰间的刀光,半圈后,把右手的太刀往后一送,j□j了那人的腹部。利索的拔刀,轻轻甩动,黑衣人保持着弓步的身形在三郎佐的身后,轰然倒下。 其他人见了,暗暗咬牙,攻势不散反而加快。三郎佐微微眯了下眼睛,心想是碰上硬碴了,提起全部精神,格挡之余也起了杀心。领头的人看到第二个倒下的同伴,飞身向停靠的马车攻去,三郎佐一直掌握把控的节奏一下乱了,他顾不得其他人的攻势,只能飞身去挡。其他人一见,也心领神会,纷纷往马车贴过去。三郎佐暗暗咬牙,这是些死士,死不能震慑他们,却反而刺激了他们的决心。甚至在同伴死后,还能冷静分析局势,打破他有意分散他们对马车注意力的牵制。 对方人多,功夫也不弱,三郎佐一时间也不能杀个干净,十六个人变成十四个,但围攻马车还是绰绰有余。三郎佐飞身而起,不让刀探入马车,脚点踏板,左右支应。动作越来越快,三郎佐的功夫也显露了出来,十四个人,扑哧扑哧几下又倒了四个。余下的人动作不乱,毫无顾忌的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上前。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明显的针对马车车厢,三郎佐咬牙回护,他现在有些后悔不应该托大不叫醒吉宗,哪怕让她藏身树上,现在也不会这么被动。 忽然有三人同时突破他的防线,齐齐飞身挥刀刺向车厢,三郎佐咬牙上前,左手的肋差抹了一个人的脖子,右手的太刀横切了一人腹部,中间的那个他却来不及作为,只能用身体挡了上去。堪堪避过惯用的右手,让对方的刀嵌入了自己的左肩,右手的太刀同时送入了对方腹部。他还没来得急推开身前已死的人,又有三人飞身攻向车厢,更有一人试图惊扰马匹。早前的打斗只让马焦躁的用蹄子刨着地,这马经过训练,没有惊了,也算表现不错了。 三郎佐分析了一下眼前局势,恨恨上前一步,刚刚那把刀完全穿透了他的左肩,他的刀也穿过对方的身体,又穿上了一个人。同时袭来的人见他如此,也是愣了一下神,就这一会儿工夫足矣让三郎佐一脚踹开串在他太刀上的两个尸体,接力把左肩上的刀也带了出去。左右两人一见,下意识的合围。三郎佐的嘴角轻轻一挑,这就是生物本能,见他受伤,就放弃了先攻马车,反而是要来了结了他。 很好,他右手一翻,打横用太刀抹了对方脖子。左手在闪神的同时,把肋差插入了左侧人的腹部,旋转了一下,才把刀拉了出来。左肩一甩,把肋差插在了去惊扰马匹那人的后背,应声倒地。 不过一会儿,就只剩了三人。他们没想到三郎佐的左肩伤得这么重还能反击,为首的人和另外两个,都把刀横在身前,试探的挪动着步子。三郎佐左手没了肋差,负于身后,血早就滴滴答答的顺着肩膀流了下来。他肯掷出肋差,也是因为咬牙用尽最后的力量,左胳膊,不能再使了。 三人不知,只是看着三郎佐仍是挂着有些惹人恼火的笑容,为首的人轻轻一个眼色,三人又是同时攻了上来。有两个是攻向他左侧,为首的人攻向他右侧。三郎佐把心一横,并没有向左回护,站定了位置,不给右侧的人留下空隙。 为首的人,就直接插在了三郎佐的太刀上,那人红了眼,三郎佐连最基本的逃避危险的本能都没有,比他们死士还死忠。踢脚踹飞了尸体,三郎佐一个弓步反手横刀又切了中间那人的腹部。最左侧的人,他想挡也挡不住了,只能把身子往左送,准备以身挡之。最后一个黑衣人也是杀红了眼,飞身全力前冲,噗的一声,太刀没入人体的沉闷声响起。 黑衣人难以置信的看看插入自己喉间的太刀,三郎佐把身前的尸体一推,用刀补了一下,也把那人从太刀上推开。他站起身子,看看从车厢里直接穿出来的太刀,离他脸颊不过一寸。 吉宗收回太刀,从车厢里跳了出来。她看看一地的尸体,微微皱眉,把太刀送回了刀鞘。 “你没事儿吧?”吉宗看看三郎佐湿乎乎的左半身,幸亏他穿的是深色衣服。 三郎佐点点头,开始翻看尸体。这些人倒是干净,什么线索也没留下。吉宗从车厢里取了长布条,替三郎佐扎在了肩膀上,简单的止了血。只是止血还不够,长时间不回血,他的左手就彻底废了,只是,他如果一直这样流血,也是个死,得赶紧下山就医。吉宗把顺手拿来的止血药,不花钱一样全倒在了三郎佐的肩膀上。 忽然,一声巨响和马的嘶鸣声响彻山谷。马和马车早就四分五散了,一个未死透的死士直接引爆了一颗手雷,他连扔出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地的尸体炸得到处都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三郎佐凭着机敏撞开了吉宗,却把她撞向了断崖,等他意识到了飞身去拉,却也被拖下去半截身子。 三郎佐用两只手拉住吉宗,吉宗因为离得近,也被震得晕乎乎的,其实三郎佐也听不见声音了,眼前都是血红一片,头像被东西重击着。他红了眼,拼着最后的力气,凭本能拉着吉宗。肩膀上的血透过止血带,殷了出来,滑下手臂,一滴一滴滴在了吉宗脸上。 吉宗倒是被温热的血,唤回了一点儿意识,她看看脚下的深渊,和三郎佐已经探出半截没有施力点的身子。 “松手!”她张嘴命令,倒不是她不怕死,而是,明明是个死,何必非要死两个呢,放下她,三郎佐或许能爬上去。 三郎佐也不是一心求死,而是他的视线是模糊的,耳朵还是嗡鸣,听不到也看不清,只是凭本能用力拖住吉宗的手。看着三郎佐的身子,又滑出来一截,吉宗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两人快速滑落的同时,她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小璐扔了一颗地雷 源朔夜扔了一颗地雷 灰灰的南瓜车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鞠躬! --- 坠落山崖,必练神功啊!哈哈哈(叉腰仰天大笑) 掩饰写老桥段的尴尬,背上壳爬走 第100章 地球是圆的 吉宗醒来的时候,天上的日头已经偏西,吉宗晃了晃有些昏沉沉的脑袋,支起身子寻找三郎佐。三郎佐弹得远一些,离她十几米的样子。吉宗想站起来,却一阵钻心的疼,她看看自己的右腿奇怪的形状,得,摔折了。其实他们并没有跌落崖底,而是掉在了一块儿探出来的平地上,离山顶不过十几米。吉宗匍匐爬向三郎佐,又想起了前世的军事五项,她再想想那颗手雷,这就是冷兵器对热兵器啊。挪到三郎佐身旁,吉宗的脸色也有些白,大冬天的出了一头汗,她疼啊! “三郎佐,醒醒。”探了一下三郎佐的鼻息,还温热,她松了口气。只是他先前就失血过多,情况不容乐观。不知道是止血带还是止血药,止住了三郎佐的血,这才堪堪保住了他一命。只是不管吉宗如何摇晃呼喊,他也没转醒,吉宗也不敢大晃动他,怕伤了内脏或者有内伤。 这时候,周围发出西索声,不管是猛兽还是人,在她和三郎佐伤重的情况下,都不容乐观。吉宗握紧腰间的肋差,太刀早就震没了,可惜了鹤君送她的那把菊正宗。 吉宗屏住呼吸,西索声却越来越近,有人爬上了这块儿悬空的平地。只是那人普一爬上来,就被吉宗拽到了怀里,一手捂住了嘴一手拿刀抵在了喉间。 “是你!” 吉宗抓在手里的,是久,说也奇怪,这双眼睛,她只看了一次,就再没忘记。看看被她碰翻的装满枯草的背篓,吉宗松开了手。 “大人,怎么是您?”久有些狼狈的起身,跪在吉宗面前,这时候,没有遮拦的平地上的情况他看了个清楚。“啊,您的腿!”久上前就想探查,手到了吉宗身边的时候却停住了。眼前的人是知道自己身份的,秽多不能随便碰触别人,特别是眼前情况复杂,刚刚吉宗也是戒备心很重。 “麻烦你啦。”吉宗选择相信眼前的男孩儿,久上前,刚要伸手,吉宗出声“等等。” 久眼神一黯,却没表示异议,静候吉宗吩咐。吉宗指指三郎佐“先给他看看,他失血过多,别再伤了内脏。” 知道久跟着小川笙船学医,却不知道到了什么境地,久上前看了看三郎佐,对吉宗道“主要还是左手臂,估计是摔下来震晕了,应该没什么大碍,血已经止住了,我还是先看看您的腿吧。” 吉宗点点头,久小心的查看了一下,最后还是吉宗把肋差递给了他,男孩儿脸微红,把吉宗的裙裤用刀豁开了。“你忍着点儿。”吉宗点点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久一个人也搬不动他们俩,只能先应急处理一下了。 吉宗冷哼了一声,抽了口气,久熟练的把腿复位,从背篓里拣出一种枯草,嚼烂了敷在腿上,简单包扎了一下。久看吉宗一直看着自己,简单解释道“这种草,只有冬天枯的时候最好,平日里,别的草太多还不好找,我这次来就是特意找它的,能生肌化瘀。我在那个山头听着巨响,赶过来看看。” 久手脚麻利的拆开三郎佐的止血带,也替他上药包扎了一下。看着手里的止血带,他探寻的看了吉宗一眼,后者倒是爽快“等有空了,我教你。”她学过急救,这些简单的包扎方法还是难不倒她。只是,她没想到,久只跟随小川笙船学了没多久的医,手艺就不错了。 “你师父脾气怪,倒不藏私。”吉宗缓解彼此情绪,玩笑道。 久解释道“师父也是没办法,不过,这接骨我原本就会。”他还是秽多的时候,打猎、埋死人,多少会接触些,接触的多了,自然熟能生巧了。吉宗这也才想起他的身份,只是点点头。见吉宗表情淡淡的,久没生气,反而觉得心里一热。吉宗当初帮他抬尸体的时候,神情也是淡淡的,有些人,天生就是面冷心热。 “帮我找两块儿板子吧,放在腿两侧,固定一下。”吉宗边说边比划,久的眼睛一亮,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赶紧起身去找,吉宗看看越来越暗的天色,又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三郎佐。 久找来两块儿木头,还用吉宗给他的肋差稍微削得光滑些,用草绳捆在了腿上。吉宗咬牙忍着疼,任久施为。“这附近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么?离山谷远么?” 看到久,吉宗就想起了她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山谷,也是小川笙船的地界。 久轻轻摇了摇头,遥遥指了指一个山头“得翻过那个山头才是,不过,我爬得话,也得三天。”他是在山里行走惯了的,只是看看吉宗和三郎佐的情况,他也有些担忧。“这下面倒是有个小木屋,打猎的人或者进山的人会在里面歇脚,我有时候采完药也住一宿。”这就是所谓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吧,吉宗知道这种地方,真到用着的时候,太感动了。 “只是,得爬下去。”看看吉宗的腿和昏迷的三郎佐,久皱起了眉头。 吉宗瘸着腿,让久搀扶着,到了空地边缘,往下看了看,沉思片刻,对久说“你在这儿拉着绳子,我背着他爬下去。”久摇摇头“还是我先背你,然后再把他背下去吧。” 吉宗摇摇头“不必争了,天眼看就黑了,而且也越来越冷,他也受不得寒,我只是伤了腿,手却没事儿。”她天生神力的胳膊还在呢。“那我背他!” “我只背他下去,到了下面,还的咱们一起扶着他走,我这腿,也不行啊。”吉宗笑了笑,指了指腿。久抿紧唇,算是默认了。吉宗用刀划破衣服,撕了一圈儿下来,把三郎佐绑在了身上。心里暗恨,她身高异于常人,已经有往一米八上发展的趋势了,这三郎佐倒好,一米九毫不含糊。这也是她没让久背三郎佐的一个原因,就上面吧,腿别着,就腿吧,头就得空着,他昏迷了这么就别是脑震荡了。 两个人忙活的出了一身汗,吉宗心里暗暗着急,得赶紧到挡风的地方去。久常年行走于山间,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加紧了手上的活儿。他把绳子拴在吉宗腰间,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又在手臂上挽了几道。吉宗看了看,没说什么,抄起肋差,下了山崖。腿悬空了,缀着疼,她咬牙,用手抓紧绳子,一手把匕首插|入岩壁,用那条好的腿借力往下一节一节的滑着。 久在山上咬牙用尽全力往后倒,扯着绳子,两个人的重量还是让他憋红了脸,但也憋着劲儿不敢松。好在没多深,也就落在了实地。这悬崖看着深,其实并非如此,错开一块儿,就有路了。吉宗落了地,用好腿勉强支着,也不敢放下三郎佐,怕再磕碰着,扥了扥绳子,告诉久他们到底了,让他也下来。久果然是爬惯山路的,这种高度,他只用手脚就爬下来了,身后还背着药篓子,只是吉宗看着他右手好像有些不灵便。 久一下来,吉宗上前抓住他的右臂卷起了袖子。果然,右手被绳子勒得已经青紫发黑了。吉宗没说什么,替尴尬的久又放下了绳子。久沉默着帮吉宗把三郎佐接下来,两个人一人一边,驾着他走。久比吉宗稍矮,借机让三郎佐的大部分重量歪靠在自己身上,吉宗杵着根捡来的木棍,也不逞强,三个人歪歪扭扭的终于走到了小木屋。 木屋建的倒也结实,毕竟现在木材不缺,前前后后的人不刚乘凉了,还各凭本事修补了物资,顺带保持简单的补给。久拖出草席子让吉宗躺下也把三郎佐放平,烧起火堆取暖,简单煮了点儿热水,合着他带的干粮,两个人对付着吃了一口。 久想连夜赶路,去替吉宗报信,被吉宗制止了。“你可是我的希望,可不能出意外。你明儿再往回赶,去找你师傅,让他通知加纳久通,她自会知道该怎么做。” 久憋着劲儿,对着火猛添柴,好半天才说“和歌山我也去过,这里去和歌山和回山谷的路程差不多,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直接送信到您府上。” 吉宗倒没想到这里离府里很近,她以为离山谷近自然就离和歌山远,她哪知道那是因为她是乘马车,只能走有路的地方。这时候,她才深深感叹地球是圆的,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样自然是更好了,只是辛苦你了。” 久见吉宗采纳了他的意见,高兴的笑了,这是吉宗第一次见他笑,每次见他好像都没什么表情。现在,眼睛一弯,竟然有两颗虎牙还有两个酒窝,一下让他和真实年龄贴近了。吉宗总忘了久也只有十五岁,不知道自己平时在外人眼里看来,是不是也沉寂的怪异。 第101章 狼狈为奸 三郎佐没等天黑透了就醒过来了,身体素质很是不错,除了虚弱点儿,倒也没要死要活的。吉宗简单替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小木屋里就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三郎佐像是有话想说,只是看了看久,还是谨慎的闭了嘴。吉宗也看出他的缄默,垂了眼不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久熬了些草药给吉宗和三郎佐灌了下去,怕他们伤口引起发烧,吉宗知道,其实就是怕感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是小心为妙。热乎乎的一肚子汤药灌下去,吉宗有些昏昏欲睡,挨着火堆,她蜷缩着小心不压着伤腿。没一会儿呼吸就深沉均匀了,久找了些稻草,小心的垫在吉宗伤腿下面,怕她明早起来空得难受。三郎佐半眯着眼看着,久守着火堆,为了不让火堆灭掉,几乎一夜没睡。吉宗和三郎佐都受伤了,也不能叫他们守夜。其实,三郎佐除了虚弱极了昏迷了一会儿,一夜也没睡实。 他能看出来久对吉宗很上心,但是现在情况复杂还是小心为妙,落得今天的局面,说起来还是他疏忽了。闭着眼假寐,今儿如果让吉宗先从车里出来,自己把人引开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只是,那炸药,应是外来物,谁和外邦结盟了么?又是哪家下的手?主使者会不会借着吉宗失踪这段时间作乱?想想纪伊藩倒是没有其他继承人,旁支那些想上位,任谁都少不了挣得头破血流,一时间也不可能得手。三郎佐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想起吉宗告诉他,明儿让久去报信,心又提了起来。他是想和久一起去,一是怕他遇险,更是怕他出岔子再引来不该引的人。可是,放吉宗和久在这儿,他更不放心。这些事不是他能决定的,吉宗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他就只能跟着执行。 第二天,久天蒙蒙亮就走了,走得匆忙也没有叫醒吉宗和三郎佐。当他放□上所有的干粮,又给火堆里添了把柴火后,才小心的把门掩好,走了。三郎佐在门阖上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吉宗是在伤腿的胀痛中醒来的,睁眼看着伤腿垫在稻草上,但还是一跳一跳的疼,不剧烈,木木涨涨的。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火堆的火苗小多了,只有一点儿余温。她爬起身,环视了一下木屋,看来得出去拣点儿柴火,找点儿吃的。一看地上久放下的粮食,吉宗叹了口气,这傻孩子,估计是把身上所有的粮食都留下了。大冬天的,山里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吃的,不过转而想想,自己和三郎佐现在是名符其实的伤残人士了,只能把这份情记在心里了。她有点儿怕久出意外,又有点儿怕久性子过于执拗,再和上次去府里那样,把鞋底都磨穿了。 吉宗瘸着腿儿,支着根木棍,一小木屋为圆心画半径活动。山里气候冷,前几天的雪还没化,干的柴火没那么容易找,好容易,吉宗在几棵大树下扒拉出点儿干树枝。吃的,却更难找了。一只兔子蹦跶蹦跶的从她眼前跳过,她也顾不得多想,就把手里的木棍甩了出去。只是,连兔子的边儿都没挨着,兔子炫耀似的在她附近蹦跶也不跑远。这时候,吉宗就格外念三郎佐的好,他打兔子那一手,以后一定要跟他学来。 她弯下|身去抱起小心放在干燥处的树枝,往小木屋走,这才知道,缺了一条腿并没有她想的那么不碍事。短时间平衡还是能掌握的,但是时间一长,再加上地面坑洼不平的,她几次都险些摔倒。她不想和兔子较劲了,但却想把当拐杖的木棍捡回来。刚走到木棍旁,就见兔子啪的一下被一根小木棍打中了脑袋,当场就晕了。 吉宗回身看,平衡一下没掌握好,往旁边无措的摔下去。一条胳膊捞住了她的腰,把她拉了起来。三郎佐抄着吉宗的腰,代替了她那条腿支撑着她。吉宗看了他一眼,想想,没吱声。三郎佐也没吱声,两个人僵了半天,最后还是三郎佐先开了口。 “你能不能去把兔子捡起来,我怕它一会儿醒了,再跑了。” 吉宗忽然想起三郎佐伤了胳膊,他用好的那条胳膊馋着自己,可不就是腾不出手来捡兔子了。她用那条好腿往兔子那儿折腾,三郎佐用那条好胳膊提着她。吉宗捡起兔子,扔在抱着的树枝上,忽然就乐了。 三郎佐一边抄着吉宗的腰把她往小木屋提溜,一边儿问“你笑什么呢?”听她笑的动静就不是好笑,就和他那晚别人捧着东西要求借种似的笑。 “我给你讲个故事,有种动物叫‘狈’是狼的近亲,前腿儿短基本不好使,而狼呢后腿儿短。所以,他们结伴出去打猎,都是狈爬在狼后腿儿上,两个一块儿,这叫‘狼狈为奸’。”边说,边把手里的树枝和兔子往前送送,不管三郎佐听懂没,自己倒是笑得特开心。 三郎佐看着吉宗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忽然觉得掉落山崖也不错,这次出来之前,他就没见吉宗笑过。看看自己暂时不听使唤的胳膊,他哼哼道“我还是喜欢你讲的会下金蛋的鸡那个故事。” 吉宗一愣,忽然就想起来第一次和三郎佐见面的场景。她想,如果第一次不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其实三郎佐这人,还是很得她喜欢的。只是,第一次就留下个男妓的印象,后来解释通了,但还是觉得他是去买菊花的,感觉很奇怪。 “怎么,还后悔当初没杀我灭口呢?”三郎佐见她不笑了,陷入沉思,打趣道。 吉宗抬头看看三郎佐,严肃道“幸亏没杀,否则,今儿谁和我‘狼狈为奸’?”正好到了小木屋,她挣开三郎佐的胳膊,自己蹦进了屋。三郎佐愣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吉宗也会开玩笑。 三郎佐半天没进来,吉宗正纳闷,就听外面爆出了笑声。吉宗心想,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境地,不知道收敛点儿,其实,她自己的嘴角也一直挑着。 兔子被剥皮串在了树枝上,架在火堆上烤,吉宗看着油汪汪的兔子,忽然觉得很饿。三郎佐给兔子翻了个面儿,看着吉宗,忽然道“对不起,我应该喊你起来躲藏,我驾着马车引开那些人的。” 吉宗没料到他开口说这个,抬眼看看他,摇摇头“我早就醒了,也想等等看。”她其实早在马车上了山就醒了,山上颠簸她稍微一看景色就知道有情况。再说了,打起来的时候声响那么大,她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看着吉宗的一缕头发从脸颊旁边滑落,让她低垂的头显得温柔。三郎佐觉得手痒痒的,想替她把头发抿起来,最终还是忍住了。吉宗顺手把头发抿到耳后,说“我也对不起,如果我早些出来,你也不会伤了胳膊。” 她确实存了看看三郎佐身手的心思,其实说白了,她也掉以轻心了。她当然知道两个人是在一条船上,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直到最后那些人围攻马车了,三郎佐为了护住马车竟然以身相挡的时候,她才后悔。虽然知道这是护卫的职责,但她还是有些感动,还有些对自己心怀考量的愧疚。 “哎呦,那就是说,咱们扯平了?”三郎佐猜到了吉宗的想法,赶紧出声开玩笑道。他很怕她再说下去,为什么怕她再说下去,他也不清楚。好像,有些事情,说清楚道明白了,两个人的距离就会变远,界限会更清晰。 吉宗抿嘴,没说三郎佐垂死昏迷还拉住自己的事儿,心想,自己临死也让他放手来着,并不想拉着他死,也算对得起他了。就像人溺水的时候,救人的人其实更危险,因为垂死的人会本能的紧紧缠住那人,所以,只能从溺水者身后救人小心不要被缠住手脚。这么想想,确实像三郎佐想的那样,扯平了吧。她也不想想,人家是救人,她是被救,哪里就扯平了,最后人还是被她拽了下来。其实,她是主他是仆,在这世人眼里,即使三郎佐为她死了也是应当,顶多得个忠心的称赞罢了。 “等着你胳膊好了,教我打兔子吧。”兔子的香味儿烤了出来,没有什么作料但也透着野趣,吉宗吞咽着口水,想,技不压身。 三郎佐把兔子取下来,递给吉宗,让她分割,看了眼吉宗的发心,轻声道“好。” 吉宗接过兔子,利索的把兔子一分两半,纵着剖开。细细分成几块儿,又用削尖的树枝把分好的兔子肉串了上去,递给了三郎佐。如此一来,即使他只有一只手,也能轻松的吃了。三郎佐接过兔子,自己也没察觉的笑了一下,就着树枝撕咬起来。今儿这兔子好像格外美味,一会儿空了,可以出去多打两只。 作者有话要说:哇哇滴,因为不够3k字,错失小红花一朵(泪) 哈哈,山上的兔子要倒霉喽~ 第102章 当务之急三件事 吉宗和三郎佐吃着干粮,偶尔猎只兔子,解决温饱问题,两个人还是搭伴儿干活。山里的兔子算是遭了秧,冬天不冬眠,还出来找食儿,结果成了别人的盘中餐。吉宗本来臂力就异于常人,准头也有,三郎佐稍微指点了她几次,告诉她诀窍所在,她基本也能看着兔子绝不空手了。更有甚者,她还改良了一下打兔子的木棍,想着前世所见的回力标,试了几次很顺手。三郎佐也虚心讨教,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也充实。 只是一闲下来,吉宗的腿就愈发疼得厉害,她也盼着自己人早点儿到,怕留下后遗症。三郎佐除了不常用左手,脸色和行动倒也还敏捷。这天,已经是落崖第五天了,三郎佐正在树上找兔子,吉宗正坐在树下削回力标。忽然,不远的地方飞起了一片鸟儿,吉宗迅速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掩藏起来,三郎佐也握紧了腰间的刀。两个人离小木屋不远,但除非夜间御寒,一般不在小木屋呆着,出于安全考虑吧。 “自己人。”三郎佐看到了熟悉的护卫和马匹,还有隐于树间快速前进的暗卫。吉宗小心不压着腿,尽量让自己舒服些,出声问“你怎么知道是自己人。” “人会骗人,畜生却不会,看马。”三郎佐飞身下来,提起吉宗就上了树。吉宗没有言语,这几日,三郎佐是越提溜她越顺手,就她这身高,也就在三郎佐身边还能显得袖珍些。三郎佐指指飞扬的细尘中,身形矫健的马匹。 吉宗看马,那和看外国人一样,都一个模样,外国人还能分出男女,马的公母她可分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马来。吉宗眼里也不错,她看到了有马,还有久。两人谁也没急着下去,静静看到人群近了。久踩着马镫子下来,结果腿儿一软,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半天没爬起来。还是有马扶起了他,久姿势奇怪的往小木屋去。有马经验丰富的环视周围环境,久见小木屋没人,有些着急的出来。 所有来的人却利索翻身下马,齐齐跪在了地上“恭请主人!”。他们的手规矩的十指相对,头紧贴着地面,太刀清楚的刀柄朝上系在腰侧。这会儿功夫,如果有异,足够吉宗和三郎佐收割他们的人头了。吉宗点点头,三郎佐拦着吉宗的腰飞身下树,吉宗从众人头顶翩然而来。每次看到武林高手,从树间掠过,总觉得有点儿装,但亲身经历过后,感觉只能用俩字形容,太棒了! “起来吧。”吉宗出声道,而不是抬手,她一直的疑问是,为什么众人低头行礼,高位者挥挥手,他们就都起来了,用的是哪只眼睛,视角也太刁钻了。 “属下来晚了,请主子责罚。”有马抬头看看吉宗,虽然瘸着条腿儿,但气色还不错。 吉宗扫了有马一眼,转向久,问“一路都没歇过吧?难为你了。” 久苍白的脸上有了点儿血色,双眼闪亮的看着吉宗,吉宗无力的想,好想她养过的一只狗狗,大型犬却格外温柔,每次看着自己,都是双眼亮晶晶的。 “我累了也歇会儿的,正好来的时候是骑马,腿脚也歇过来了。” 吉宗如果没骑过马,那倒有可能信他,估计久的脚底、腿内侧和屁股都开了花,五脏六腑也都错了位。 有马这时候,才觉出了不妥,赶紧又跪下去,伏在了地上。她总觉得,主子对久,是有些不同的,究竟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主子对久也不是特别亲切,但是她总觉得两人之间丝丝缕缕的,像有无数看不清的线连着。 “就你们来了?藩内如何?” “马车稍后就到,我们骑马快些。只有少数人知道主子的具体情况,等主子回去后再定夺。”有马恭敬的答道。 吉宗点点头,看看远处“悬崖上可检查过了?” “回主子,属下派了一队人去看过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山顶上什么都没有,连书都连根挖走了。” “哼!”吉宗知道,这是有人扫过尾了,手脚倒是利索,好在他们是摔下了悬崖,否则,估计还得有另一波人赶来。 众人严阵以待,半天马车才来。未免夜长梦多,众人全速往回赶,怕有守着纪伊藩主府的,见了他们的举措再有变故。吉宗和三郎佐上了马车,不管久的挣扎的拒绝,把他也拉上了车。随着马车来的医生,替他们三人处理着伤口,久?久的手和腿脚都血糊糊的了。 当吉宗终于回到了和歌山藩主府,她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好在没再出变故。 “当务之急,要先办三件事!”吉宗在议事厅内,靠着木枕,歪向一侧,腿用垫子垫得高高的。 众人附耳恭听,静待吉宗对此次事情的示下,每个人心里也加了小心想着应对之策。 “第一,先把椅子做出来!”吉宗现在的姿势很不舒服,这要是有椅子,就方便多了,正好趁此机会,赶制几把。众人的玻璃心,碎了一地。她们以为主子第一件得交代什么,哪知道是这么不着边际的事儿。 “第二”众人赶紧拾起破碎了一地的心,想,这次总该是正经事儿了吧。吉宗停顿了一下,组合了一下语言问“有没有什么能通讯的东西?方便随身携带的?”她是不指望有电话了,但是,这次遇险也让她重新认识了通讯的重要性。如果有这种东西,至少不用久搭上半条命,她也不至于和外界失去了联系,现在是藩内暂无强敌,如果换种情况,就不容乐观了。所以,通讯还是很重要的,特别是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信息那么便捷的地方的吉宗。 这倒算是正事儿,众人一愣,三郎佐抬头道“信鸽如何?”组织间,都是靠信鸽传信,比马快多了。而且,训练好了,也能自己跟着,还能识路,很方便。吉宗想想,也只能接受。只是,一想随身带着鸟,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你干嘛呢?哎,我遛鸟儿呢。 更何况,在小木屋那几天,她不止一次,看过三郎佐用石子打下了他看到的疑似信鸽的鸟儿。瞄了眼三郎佐,她本来命他休息,后者却也不外道,说哪儿都能休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有没有体型再大点儿,安全点儿的,比鸽子威猛些,带着不那么文弱,显眼点儿都无所谓。”吉宗还是想看看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案。如果实在不行,再说遛鸟儿。 “鹰,怎么样?”三郎佐看看吉宗不情愿的脸色,试探的建议道,吉宗果然双眼一亮。 “只是。”三郎佐有些为难,吉宗难得催促道“只是什么?” “如果要用鹰,那您得亲自训,鸽子则不用。” 吉宗一愣,她没养过但听说过,熬鹰什么的,据说人和鹰都很辛苦。“这倒无妨,只是,去哪儿找鹰,还有懂得训鹰的人。” 三郎佐见她主意已定,行礼道“我能替大人找到合适的,也精于此道。”吉宗点点头,没看出来三郎佐也是个纨绔。其实,这也是她的认识误区,她那个年代,玩儿鹰是纨绔,在此时,鹰是猎人最好的帮手,是生存技能。 “还有第三件事,也是最后一件。”吉宗敲定了“通讯工具”,继续往下说。 “替我送几份礼出去。” 众人纷纷抬头,惊讶的看着吉宗。 “仔细查查尾张的吉通吃什么馅儿的包子噎死的,替我送一笼屉给尾张的松平义行。”吉宗挪了挪酸软的伤腿,也不看众人难看的神色。 “主子,此事恐怕不妥。”有马出声道,她着手让人去查了,三郎佐也散出人去查幕后主使了,但是消息还没返回来。吉宗扫了一圈儿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幸亏只有阿圆、有马、三郎佐,如果再加上那些藩士不得让人用口水淹死。 “有什么不妥?我又没说别的,就给她送笼包子。”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阿圆出头,说“主子考虑一下,是否有些挑衅。又不能肯定是尾张做的。”虽然尾张的嫌疑很大,历来就属尾张和纪伊积怨最深,现在将军年长嗣子又小,水户无缘将军之位,也就只有吉宗最接近将军位。这次,就属将军和尾张松平义行嫌疑最大。而且,如无意外,和上次毒死吉通的,应该是一个人。 “就算现在查出来是谁了,对方可会承认?咱们能不能找到证据?”吉宗低头扯扯袖子,轻蔑的笑了一下。三个人都不吱声了,这答案是肯定的。 “他们想要我的命,我就送点儿包子,算得了什么?是她,她就受着;不是她,她也得受着!”吉宗抬眼,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几个人都觉得噎了一下。 “是。”阿圆从善如流的服从了,主子说的有道理。 “入冬了,想来江户那里吃食也不丰富,替我送几条猪腿儿去。”吉宗继续安排,有马听的一愣,三郎佐眼里有了笑意,阿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主子,你这不是自己贬斥自己么?”阿圆指着吉宗垫高的腿儿,笑得眼都没了。 “放肆!”吉宗没多严厉的呵斥道。 阿圆笑着点头“是,主子,是否再加点儿别的什么?”只送猪腿儿,是不是意思太明白了?吉宗哪里怕明白,她就怕不明白,这些人弯弯绕太多了,你不明说,人家能理解出无数种可能来,岂不是失去了送礼的意义,白白浪费了她的心意? “不用了,反正咱们还欠着幕府的钱呢,穷得里子面子都没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干什么。”吉宗挥挥手,不在意的说。这就是所谓的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阿圆想想也是,点点头,笑着问“主子还想给谁送什么东西么?一并说了,我好差人去办。”她边问两眼边放光,有马偷偷抹了把汗,阿圆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劝都来不及,她还蹿腾。三郎佐看了看阿圆,微微笑了笑。看来,此人得吉宗的宠,并非只是像别人说的那样,因为她侍奉于吉宗潜伏之时。 吉宗像是真的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找找库房里有没有上好的皮毛,最好是雪白的狐狸皮,替我送给水户的纲条。” 有马吓得赶紧埋下了头,恨不得从来没经手过这些信息。三郎佐倒是饶有兴趣的看了眼吉宗,这真宫理他没见过,不过看资料,也不是个省心的。 阿圆用手遮着嘴,笑的前仰后合的“哈哈哈,主子,你真是还不嫌丢人啊?要我说,送也是送给真宫理,干嘛送别人啊。”吉宗看了眼阿圆,自己真是太惯着她了,她就差直接说:自己家的没看好,关别人什么事儿了。 “如果第一次礼他没退回去,这狐狸皮我就直接送给他了。他既然能还回去,也是个心里有数的,还算有救。我给纲条这狐狸皮,一是警告她,二嘛,就算她送真宫理那围脖的回礼了。” 吉宗觉得,自己对真宫理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仁至义尽了,至于真宫理怎么做,她只能笼着他不出大圈儿,时时看着那是不可能的。人心,是最变幻莫测的东西。 “是!我这就去准备。”阿圆笑着行礼,很乐意接这份差事。想想众人收到礼后的表情,她就觉得兴奋,恨不得亲自送上去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不知不觉写了100章了,鼓掌,自我鼓励一下。 不会为了长而长的,有需要得才写,不会成裹脚布的。 第103章 礼物送达 阿圆办事很有效率,没有多久,吉宗交代的礼物就妥妥的送到了相应人的手中。吉宗没事儿人一样,开始安排工作。从送猪腿这件事上,她才知道,其实,武士们是不太吃肉的。大家都偷着吃,可能和生物怜爱令有关,也可能和武士道精神有关,更像一种修行吧。但是,就她对人口腹之欲的了解,特别是岛国,吃个饭团子还要讲究美感,吃个泡饭还用各种各样的水泡,控制饮食是很不人道的。 吃穿住用行,吃,能排在首位,绝非偶然。甚至有人把吃和满足感乃至生存质量紧密联系在一起。吉宗不是个讲究口腹之欲的,但她也从中发现了财路。座在新制成的椅子上,椅子还散发着新家具的气味,她的手撑在高高的桌子上,觉得从心底涌起一股满足感。脱离榻榻米,能够坐得高高的感觉,真好。 “大人。”三郎佐看看坐在椅子上又一次出神的吉宗,喊了好几声才把她喊醒。不就是把椅子么,弄得他也想搞一把坐坐,是不是真的能让人这么满足。阿圆站在吉宗身旁,头一点一点的。吉宗不喜欢人贴身服侍,平时也就罢了,她能自理,可她伤了腿,还是不肯让人服侍,就只有阿圆亲自来了。 吉宗回神,看看三郎佐,又看看打瞌睡的阿圆,难得的有点儿尴尬。三郎佐立在桌前,等着她回复。这就是桌子的坏处,不能她坐得高高的,人家跪坐在榻榻米上吧,这也不好交流啊,看来得再做几把,从她这里先推广开来。 “嗯,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楚。”三郎佐惊讶于她能把这话说的如此坦然,顿时也没了脾气,又和她核对了一番。“大人的意思是,纪伊以后,主要对外贩卖木材和海货,后期的话,是木制家具和精致的海产品是么?” “对!”吉宗用手指扣扣桌子,敦实极了,也就这个时代,居然能找到整棵的木材扣出一张桌子来,太奢侈了。“这一圈儿下来,务农的冬天基本都闲置了,人力应该不是问题。生物怜爱令刚解开,下面的人估计没那么快适应,咱们就打个时间差吧,先做起来。即走低端,也要走高端。” “大人的意思,是说,既要在平民里打开销路,也要做些精致的卖给有钱人,是么?”三郎佐在经商上很有天赋,他之前好像也是替巨势家打理商业的,吉宗之前还以为只是掩饰身份呢。谁知,几次交流下来,她刚说一点儿,三郎佐就知道后续,还能自己提出很多问题,解决方法也很周到,计划很详细。让吉宗有种物超所值的感觉,就是,买一送二。只是,这个时代,不是对经商不齿么?他身手这么好,对此道却不回避,甚至有些热衷。 三郎佐眼神闪烁,觉得干劲十足。武家对于经商,总有些瞧不上,大名藩主更是如此。可是,这才是民生之根本。现在看来,吉宗虽然对此道并不熟谙,但也不回避,甚至积极推动。这样看,接下来倒是可以大干一场。他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掌里捻转,跃跃欲试。 将军先收到了吉宗送来的猪腿,有些哭笑不得。猪肉,算是粗鄙之物,贵族即使吃肉也不吃此物的。但是,想到她刚收到的信儿,自然和吉宗受伤的腿联系到了一块儿。终归还是年轻,家宣严肃的脸庞有些松懈,点了点礼单上的猪腿,吩咐道“命人好好料理了,各处都送一些去。另外,给纪伊殿送些滋补的药物食材。”挥挥手,自有人去安排。 要说,家宣坐上将军之位也并非运气,她确实有实力。短短的时间,她就基本拢住了局面,至少表面看上去一片平和。她对吉宗有安抚,也有借吉宗之口把这事传出去的意思,谁有小动作,谁就要注意了。她这一番作为,倒是把吉宗的怨气化去了几分,还顺便敲打了有异心的。 另一边,纲条在吉原遇刺了,她睡梦中慌乱扯过了陪侍的太夫,凝白的身子就被快刀砍成了好几块儿。好在她都是让护卫守在屏风后,救援及时,只是虚惊一场。但看着上半夜还在一起温存的太夫变成了几块儿,血糊淋淋的落了一地,纲条还是忍不住恶心呕吐了一场。等她虚弱的被侍卫抬回水户殿的时候,吉宗的白狐狸毛也送到了。纲条红着眼,把没有一根儿杂毛的狐狸皮用刀划了个稀烂。 “我就知道是她!吉宗!你这个卑鄙小人!”纲条平时看起来优雅的脸庞,狰狞的挤成一团。哼,居然敢派人暗杀她,还敢送礼物来耻笑她!也不想想,水户虽然在御三家里看着势力最是微弱,但从来无人敢轻视。为什么,因为水户常年驻守江户,是最靠近权力中心的人。她在江户做些什么,在将军耳边说些什么,那吉宗可是鞭长莫及。就算一时不行,她事事做,时时说,吉宗就算是个白的,也得变成黑的! “哼!”用脚踢了踢散落在地上的狐狸皮毛,纲条想着吉宗的脸就气得发抖。真宫理,她更是要弄到手的,之前只是一种曾经失之交臂的执念,现在,更多了一层折辱吉宗的冲动。等她上了手,倒要看看,吉宗还能送什么礼给她! 松平义行收到包子,虽然气得两手发抖,但还是记得掰开来,看了看里面的馅儿。 “哼,早就听说纪伊的情报网连将军都赶不上,果然如此。”松平义行四十多岁,保养的不错,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 “这次算她命大。”松平义行对面坐着个二十许的女子,样貌不俗,身上的气质是几代才能养出来的雍容。“听说她给各处都送了礼,只是,这就可惜了刺杀纲条的行动了。白白让她得了便宜,水户的人还不得以为是纪伊做的?” 松平义行看看小女儿,严厉的眼神后面更多的是宠爱“宗春,这两次行刺,纪伊是实,水户是虚。纲条以为是纪伊做的,这更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当她和纪伊为敌,自然就成为了尾张的盟友。” 宗春想了想,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还是母亲大人想的缜密。”眼里是满满的崇拜。 松平义行对女儿的一点就透很满意。她隐忍一世,先是输给了才貌都不算出众的姐姐,只因为她是长女。后又辅佐了性情乖张的甥女,名声道是不错,但这种不能正大光明拥有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感觉,让她的心像被猛兽撕咬着。如果说有什么让她稍微满意的,那就是她这个小女儿了,相貌和才智都遗传自她,越看越爱。 “把包子分给下人吃了吧。”松平义行所有的阴私,倒是不怎么瞒着这个女儿,因为,她早晚要成长起来的,边看边学,更好。 “是。”宗春知道母亲还有事情要做,起身示意手下接过了包子,体贴的说“母亲大人也不要太操劳了,注意休息,尾张上上下下可都指望着母亲呢。” “知道了。”松平义行疲惫的捏捏眉心,但见女儿这么体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宗春走出了母亲的院子,看了看手下端着的那屉包子,轻蔑一笑 “那萝卜又干嘛去了?” “回主子,今儿照常是出去玩耍,跟着她的人汇报说她今儿帮人推车,被溅了一身泥泞。”手下低头小心回禀,他们说的,是松平义行的长女,也就是宗春的姐姐,继友。只是,从两人的谈话里看不出一点儿对此人的敬意。 “去把这屉包子给她吃了,就说是母亲赏的,我特意留给她的。”宗春把母亲的吩咐抛在了脑后,下人?这姐姐继友在她眼里,和下人无异。 “是。”她的手下对她的做法没有丝毫质疑,转身就去了。 “最好有毒,毒死你!”宗春轻蔑一哼,回自己院落去了。 那边,继友接过妹妹派人送来的包子,感动的直呲牙,开心得不得了。她就知道,妈妈虽然对她严厉但都是为她好,妹妹虽然不和她亲近走动,但心里也是有她的。她接过包子,开心的咬了一口,还是肉馅儿的!太难得了!在外面奔跑了一天,帮母亲的手下做些跑腿儿的活儿,现在吃上口包子,心里都觉得热乎乎的。 宗春的手下,看看有些憨傻的大小姐,无声的叹息道:人是好人,但生在这样的权贵家庭,这种好不但不被珍惜,反而成为致命的弱点了。她微微行个礼,赶紧告退了。 吉宗收到各方回报,垂眼想了半天,微微点头。她的人也算亲耳听到了松平义行的话,也知道了她的行事方式;将军这人,倒是不简单;至于水户,吉宗皱了眉,据说水户藩主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可为什么偏要选个这样的继承人呢?只是为了报恩,也没必要搭上一个藩的命运吧。 看着阿圆难掩兴奋的样子,吉宗轻轻扣了扣桌子,问“乐什么呢?说来听听。” “主子,我偷偷让人把你送礼的事儿,透给真宫理啦。他知道后,脸都白了,已经闭门不出好几天了。”阿圆邀功得看着吉宗。 吉宗此时,才感觉到,为什么高位者,都喜欢在身边养些佞臣。因为方便!他们能做自己的身份不能做的事,出不能出的恶气,真是用起来得手。看着阿圆的脸,吉宗训斥道“不得随意而行。” “是!谨遵主子吩咐。”阿圆心里可是还在笑,身后如果有尾巴,八成早就摇摆起来了。主子的身份说一些话做一些事不方便,但她的身份来做,就方便多了。被抓到了,顶多是让主子训斥两句,其实主子心里肯定也乐意呢。看一眼吉宗的神情,阿圆体贴的上前,给吉宗的伤腿换了个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哦呵呵亲的手榴弹(我爱大款!) -- 哈哈,亲们等更新,我也等留言,大家共勉之! 后面节奏可能会快些,大家hold住,如有不适反应,请提出来。 第104章 户再聚首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吉宗的腿好利索的时候,地上和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偷偷染上了绿色。养伤期间,吉宗几次想整治藩内的藩币。藩币类似纸币,但是只在藩内流通,而且,兑换比率是由藩主制定的。藩币是藩主谋财的最好手段,但也是极不稳定的一个因素。吉宗想取消藩币,就按实际货币流通,还想把粮食的价格稳定下来。这样,藩内人民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稳定了,也能抽出人手来搞第二产业。 可是,这一番计较,都在面对着少得可怜的库银时,英雄气短了。没有钱,什么也不用说了。她只能翘首企盼着吊着胳膊被委派出去的三郎佐,后者会时不时的回信,但里面说的不甚清楚。吉宗自问也不是不能放权的上司,只是她每天躺在府里养伤,一会儿觉得让同样负伤的三郎佐出去奔走很不人道,一会儿又觉得,同样是受伤凭什么他能出去,而自己却要老老实实呆在府里。 终于等她腿好利索的时候,又到了轮值的日子了。吉宗看看百废待兴的藩内事务,总觉得轮值这活儿,太牵扯精力了。 “别忙着收拾我了,你也一起去。”吉宗只裹了一件薄棉羽织,看着於须磨在张罗着收拾行李,拉住他说。 於须磨一愣,他自然是乐意跟着,不想和吉宗分开。可是,真宫理在江户,他再去,就有些多余,或者说给吉宗添麻烦。跟在一旁收拾的阿圆见了,笑着替主子说“主子都不怕麻烦,梅少爷您怕什么?早日让主子怀孕,生个宝宝才是正经!” 阿圆边说边仔细的把吉宗常看的书收拢在书箱里,也不管於须磨微红了脸,吉宗尴尬的咳了咳“阿圆,要不,这次你还留在府里?” “啊?”阿圆的笑容僵在脸上,可怜兮兮的转向吉宗“主子,我今年都十八啦,再不娶丈夫,都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娃来了,你怎么忍心!” 於须磨知道阿圆最近乐得都找不着北了,她母亲已经同意她娶阿仙了,就等着去江户成婚了。看她那样子,也不怪她刚刚嚣张打趣自己和吉宗了,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阿圆这才察觉自己又被主子调戏了,暗暗咬牙,心想,再也不心疼主子了,就知道欺负人。她要再跟主子搭腔,她就是小狗。 吉宗也笑起来“你才十八,着什么急,有马二十了,才娶了二十岁的镜,现在不也怀上了。”前不久,刚传出了好消息,这次去江户轮值,她自然也不能跟着伺候了。 “这能一样么?有马是已经实至名归了,我呢?我的阿仙还没装到碗里呢!”阿圆早把自己绝不跟主子搭腔的誓言又抛在了脑后,圆睁着眼分辨道。 “梅,真是春天来了。”吉宗看了眼着急的阿圆,和於须磨递了个眼神。只是,后者默契是有,但却想的多了,因为,他也想到了自己的春天,忽然脸红了。吉宗被噎了一下,阿圆见此,也不郁闷了,哈哈几声,给吉宗笑了回去。 此次出行也算清减,只是吉宗带足了侍卫,不是她怕死,她实在是怕麻烦。你如果身边不带足够的人,总觉得是对暗杀者和其他窥视者的一种无言邀请。吉宗想想,还是带上侍卫吧,少些麻烦。一行人乘着船,一路往东,沿途肉眼可见渐渐绿了起来。吉宗终于对久所在的那座山有了概念,路过的时候远远看着,总觉得有些想念。自己受伤这次,久又一如他替小川笙船求救那次一般,没修整几天就走了。 “在想久么?”於须磨裹得很严实的上了甲板,顺着吉宗的视线一看,笑着问道。 吉宗这才看到於须磨出来了,自然的替他拢了拢领子,他怕冷甲板上风又大。“嗯。”想着於须磨的话,轻轻答了一声。 “久不错。”两次都是於须磨招待的久,对他也是喜欢,很坚定,让人看了觉得踏实,特别是,他对吉宗,没的说。 吉宗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去江户,明明不过才一年,却觉得过了很久。好像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看看於须磨,她的心柔软了一些“还好,有你在我身边。”她把手伸入於须磨抄着的袖笼里,捏了捏。於须磨看着吉宗,温柔的笑了。 他们的船靠岸时,已经二月底快三月末了,倒是比第一次来江户的时间晚了几个月。错过了二月的初午,吉宗站在码头,看人头攒动,忽然有些想念在长屋的那段日子。虽然简单甚至艰苦,但却让人觉得温暖生动。现在,她却常常开始怀念,据说这是开始衰老的前兆。 等马车到了纪伊殿,吉宗和於须磨下了马车,刚一进大门,就被里面的阵势吓了一跳。真宫理领了好多人,齐刷刷的码在院子里迎接她。 真宫理好像比走的时候长了点儿个儿,看来换换水土长得快。十二岁本来就是一天一个样的时候,深绿的吴服,浅绿的衬衣里面泛着嫩黄的衬里,吴服外面也套了件墨绿的羽织,绣着孔雀毛。真宫理的小脸越发的出挑了,嫩的像树上刚抽出来的嫩芽。只是,吉宗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不知道岛国和天朝的颜色涵义是否相同,她怎么就看这身绿不顺眼。简直和穿在自己身上一样。特别是真宫理头上那个小小的绿帽子,吉宗的手下意识的捏紧了。 真宫理不知道自己这身精心准备了好几天的行头,打听着吉宗一下船,就开始梳妆打扮,却触了她的眉头。他对着吉宗鞠躬直起身来,就撇了於须磨一眼,心里暗道,不过是三个月而已,连这么短的时间都舍不得分开。於须磨感受到真宫理的视线,也朝他恭敬的鞠躬行礼。真宫理强忍住扭头就走的欲望,微微点头回礼,心里却有些膈应。 看於须磨的穿着打扮和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的日子必然过得滋润,得妻子喜爱,又是独宠。吉宗不知道“小学生”在吃飞醋,心里不平,只是看他和於须磨两人都是棉羽织在身,就知道两人都是怕冷。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代的男人身子特别弱,才这么容易染“赤面疱疮”,这来的路上碰到的江户女子,都是赤足踩着木屐,走得也是一身汗。 “都进去说吧。”吉宗习惯的拉过於须磨的手,越过真宫理往殿内走。真宫理自然不能走在吉宗前面,只能跟在身后,可是,吉宗拉着於须磨,就致使真宫理走在了两人的后面。真宫理气得脸色都变了,他身边的木下见了刚要出声呵斥,被真宫理生生用眼神止住了。阿圆缀在后面,看看前面这些人的举动,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她觉得此次江户之行一定不会让她失望,只是第一天,她就有些兴奋了。 入了殿内,吉宗去了最喜欢的茶室,任阿圆和於须磨去收拾她的行李。真宫理却尾随而至,吉宗想出声赶人,却觉得把个十二岁的孩子扔在江户这么长时间,也辛苦他了。而且,除了纲条这件事,他也没做错什么别的,甚至和御台所处的还不错,替她加了不少分。也就忍了下来,任他挥退了左右,静静等着看他要做什么。 真宫理跪坐下来,对着吉宗行了一个大礼。 吉宗觉得一震,他们结婚至今,真宫理也不曾如此礼遇于她。她第一个想法,不是真宫理知错了向她告罪,反而是有了不好的预感,行这么大的礼做铺垫,接下来的事儿得多不好开口啊。 果然,真宫理行礼后,正了正衣冠,义正言辞道“藩主既然迎我为正室,那这后院之事理应由我统御,於须磨和你是患难之情,只要他不做得太过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血统子嗣乃是大事,不能乱了纲常。还是请藩主先与我产下子嗣,才好让其他人再替您开枝散叶。”这些话就是木下教了很多次,他也练了很多遍,越说还是觉得喉咙紧紧的,口干舌燥,抿了抿唇,强忍下羞耻,等着吉宗的回答。 吉宗把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每个字都听懂了,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让她理解不了。一个十二岁的男童对她说,我是你男人,所以,咱们生孩子吧。吉宗觉得自己真的逐渐融入这个社会了,真的,因为,她开口质疑的理由,居然不是十二岁的男人能不能让女人受孕。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酷的问“你是正室不假,但你看哪家从公家迎娶来的正室,和妻子产下了子嗣?”吉宗边说还边想,难道这不是预定成俗的事情么?而且,就算不说他和纲条的事,真宫理也没有立场斥责她和於须磨,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底气。 吉宗的话像一个耳光一样甩在了真宫理的脸上,血色褪尽,挺直的背也像不堪重负一样,塌了下去,歪到了一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柠檬草的地雷,鞠躬 --- 大家都要放假了吧? 第105章 再入吉 真宫理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抖着声音道“这话你都说得出口?” 吉宗有些想笑,她倒是想说十二岁的男孩儿不容易让女人受孕,说出来不是更反社会么?“你既然都说出口了,我再不明确表示,岂不是白费了你和你身边的人一片苦心?”武家娶公家的很多,有孩子的也不少。但是,嫡系里面,娶公家又生下孩子的养活了没夭折的,没有。这事儿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虽然吉宗觉得,女人生孩子,还要确认父亲身份,甚至因为父亲身份而弄死自己辛苦生的孩子的情况,应该是个伪命题。但是,在这个环境下,她就存在了。 吉宗靠近真宫理,用手勾起他的下巴,面无表情的问“怎么,这就难受了?这就是公家的礼仪?”真宫理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咬着牙,牙齿却磕碰着发出响声,此时他浑身都在发抖。 “明儿个我见了御台所倒是要问问,是不是公家的孩子就真的这么了不起。我如果不是出身不光彩,身边又没有长辈扶持,这话,你是敢说还是不敢说!” 真宫理有些震惊的看着吉宗,她怎么会知道木下叔叔的话?木下叔叔教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明屏退了左右,木下叔叔说,吉宗出身不光彩,不曾在母亲身边受教,前面的几个又死得太早,没有人会跟她讲这些阴私。正好,让自己拿捏住这点,抓紧了她也就有了立身之地。她是猜到的还是听到了他们的话?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他害怕。她不是应该紧紧的扒着自己么?自己能给她不光彩的出身遮挡,还能在江户替她开路。这些,她都不在意么? 意识到自己的下巴还被吉宗拿捏在手中,真宫理心里一阵恼怒,抬手就要打,被吉宗紧紧的攥住了手腕子“没有第二次了。”吉宗甩开他的下巴,和手臂。“你做好你的正室,我会给你相应的尊重,别耍其他的心眼儿了。”吉宗讨厌被人算计,出身什么,还有在社交圈子里有人开路这些,她都不关心。她不想回到府里,还算计这个小心那个的。 “来人!”吉宗出声,拉门进来的,是真宫理身边的阿绸、阿缎。吉宗瞥了眼两人花哨的穿着,心里叹了口气。“扶你们主子出去吧,近日府里出入人多,好好服侍着他在屋子里呆着,别再被谁冲撞了。” 真宫理被扶着站起来,才知道自己的腿都在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生气。依着他的本心,他是想先跟吉宗解释的,为了纲条的围脖。但是,他总觉得抹不开脸说,他也接触过武家的女子,大多是低声下气的讨好自己。就是纲条,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姿态也很低,为什么吉宗反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因为自己嫁了她,已经入了府,自己能带给她的价值已经完全体现了,再无其他用处?他苍白着脸被扶了出去,没有愤怒,更多的是心慌。 三郎佐刚一迈上游廊,看到的就是被左右扶出来的真宫理,后者双眼无神,哪里会注意到他。三郎佐却是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绝色。吉原开店的那些老板,从七八岁的孩子身上,就能看出以后的资质如何。三郎佐常常混迹那里,加上真宫理又已经十二岁了,五官已经有了样子,更是不难。他心想,吉宗倒是挺有男人命的,不管是於须磨还是真宫理,就连那个对吉宗有好感的久,资质都不错。三郎佐用手捏捏自己的下巴,下次他们在吉原游廊的联络地点,高嶋屋再选新人,完全可以让吉宗去坐坐,一定会带来好运。他侧身低头行礼,让真宫理一行过去,等对方转弯了,他才往吉宗屋里去。 “大人!”三郎佐见了吉宗有些兴奋。 吉宗两眼一亮,看三郎佐的表情,看来这三个月的走动有些成效了。“怎样?” “幸不辱命!还请大人跟我前往一探。”三郎佐对着吉宗跪坐着,想和她分享成果。 “哦,去哪儿?”吉宗看了看还早的天色,市集?作坊?工厂?还是达官贵人的家里?如果三郎佐短短是时间,真的把家具和海产品卖进了御城,那她也是不介意一起去看看的。心里忍不住也有些高兴,急切。 “吉原游廊!” 吉宗抬起眼,愣了好半天,噗嗤一下笑了。好嘛,古往今来,要想推广什么让什么流行起来,还是得从这里入手啊。 “我去换身衣服,再和你一起去。”吉宗也知道那里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没必多招惹是非,让人难做。 三郎佐看看吉宗依旧是上面乳白色的外卦,下着深蓝裙裤,天还冷着呢,却没穿衬衣。再低头看看自己因为刚从吉原游廊赶过来,还穿着织锦的吴服,咧嘴笑了“大人不用换了,这身就很好,只是要委屈大人给我做个跟班了。” 吉宗一想,也是,三郎佐在吉原游廊也是有名头的,纪州纪文,还真是她做跟班更合适。而且,三郎佐的身份没必要特意隐瞒但也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她利索的起身,也不扭捏,微微弯腰,示意三郎佐先行。 三郎佐特别欣赏吉宗这种爽快劲儿,一步当先走在了前面,他在前,吉宗跟在后面。 被迎面而来的於须磨撞个正着。 “这是要去哪里?”他刚听洋平说真宫理已经从吉宗屋里出来了,赶过来问问住宿的事儿,却碰到了这个场景。 “我和三郎佐有事儿,先出去趟,晚上不用等我了,你先用些餐,早些休息吧,一路也辛苦了。”吉宗拍拍於须磨的胳膊,朝候在门外的三郎佐走去。 “那穿件羽织吧。”於须磨手里正好捧着吉宗的羽织,说起来,羽织本来是男人的穿着,无袖短身。谁知吉宗特别爱它轻便,也就只肯穿这样的棉衣。吉宗想想一会儿还要骑马,晚上可能回来的晚,夜里冷,也就抓在手里,两手一伸,就穿上了,动作连贯流程,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於须磨自然看出她两眼放光,屁股上和长了尾巴似的火烧火燎赶着出去,看着两人急匆匆的背影,垂下了眼帘。 两人骑着马就走,没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吉原游廊,别说,有三郎佐带着,轻车熟路的,马拴哪儿都好安排。三郎佐走在前面示意吉宗跟上,吉宗看看刚刚开始上人的吉原游廊,紧紧跟在了后面。 三郎佐没有去高嶋屋,而是一进大门,就找了间屋子进去。说是屋子,更像亭子,只有顶,四处透风,也不像那些格子屋。吉宗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只是没问。人三三两两的坐着,都不像认识的,面前有矮几,身旁有拉琴的男子,只是这种半开放的空间,真不适合做什么私密的事儿。 “哎呦,这不是纪大人么?”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迎了出来,把纪文也就是三郎佐让了进去。 “不用麻烦了,您去忙吧,我在这儿等个朋友,稍后就走。”纪文熟谙的打着招呼,选了个临街的位置,席地而坐。 “好嘞,您坐着,有事儿招呼我。”纪文也是吉原游廊的常客了,谁不认识谁不知道啊“可这边儿冷,我替您拉个屏风来?” “这儿正好,能看看往来的人,这样,您替我烫壶酒,上点儿小菜吧。”他看了看只穿了件薄棉羽织还光着脚的吉宗,又改了注意,喊住了那人,招呼道。那人得体的鞠躬,拿了三郎佐的赏下去安排了。 三郎佐看看好奇的四处看的吉宗,招招手“阿信,过来陪我坐会儿。”吉宗瞥了他一眼,也就坐下了。屁股刚挨着榻榻米,就有男子端了桌子过来。一壶酒,四个小菜,样样精致。吉宗看看菜色,拿起筷子拨了拨,又拈了一口进嘴里品了品。这不就是他们纪州的干活么,不错。三郎佐看看,这人哪里有当跟班的自觉,自己还没动手呢,她就吃开了。 要不说,很多东西,难以伪装。他把扣在酒壶上的两个小杯子正过来,一人一个,又斟上了酒。吉宗本来也喜欢喝酒,拿起来抿了一口。入口的味道好极了! “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居然能用这么好的酒招待客人。”吉宗又抿了一口,舒服的眯起了眼。这酒烫的也好,温度微热,又不烫口,把酒香挥发了出来,但酒精浓度还没变低。 “不是说好当跟班的么,哪里有你这么放肆的跟班。”三郎佐夹了筷子芝麻海草塞进了嘴里。 吉宗把酒杯放下,又试了试其他的几个小菜,味道也都不错“来的路上我就想明白了,又被你诓骗了一次。我干嘛装跟班啊,就当朋友一起来逛逛不就得了。”边想还边横了三郎佐一眼。 三郎佐把酒杯一放,倒也不傻,他摸摸鼻子,笑着岔开了话题“这里是吉原游廊最老牌的‘扬屋’,第一次来的客人,想找太夫,都要通过扬屋。”吉宗明白了,感情这里是拉皮条的。 “怎么样?不错吧。”三郎佐用筷子隔空虚点了点,吉宗点点头,明白了,三郎佐是让自己来扬屋看看菜品的。如果像他说的那样,这里是吉原的门脸,这活招牌做得确实不错。 “哇塞,太夫出游啦!”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吉宗也凑热闹的探头一看。他们的位置本来就好,不用费劲儿就把吉原的“花魁道中”看了个通透。花魁道中,顾名思义就是给花魁走的路,只有太夫能走中间,远远的来了一大队人。像游街演出,吉宗上次来可没见到这种阵仗。 “这就是太夫到扬屋见客人。”三郎佐看着吉宗好奇的眼神,解释道。后者全身恶寒,和男人一起来吉原游廊,还由男人解说,怎么想都怪怪的,不过她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太夫游街的场面吸引了。 前头是提灯笼的,一把三米高的大伞,得一个壮实的女子全力才能扛起,有俩粉雕玉琢的小男童在前面捧着东西。伞下面应该就是太夫,后面还跟着零零落落的人,有男有女,场面格外壮观。太夫赤脚踩着至少十二公分的厚底木屐,迈着奇怪的步子,一瘸一拐的往前挪着。其实不是一瘸一拐,而是穿着厚底木屐轻轻画圆,咔嗒一下,再迈另一只脚,交错画圆,迈着八字。原谅吉宗的形容吧,她觉得有些造作,其实在别人眼里,还是很有形式美的。 “阿袖?”吉宗呼的站了起来,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长相。还是那张精致的脸,没有化妆,细白细白的,抿着唇,眼神空洞的直视前方。 “坐下。”三郎佐扯着吉宗的袖子,把她拉到榻榻米上坐好。吉宗用眼神询问他,因为她已经看到了灯笼上的字“高嶋”。 “我着人找了他,要替他赎身,也可以安排个好人家让他嫁了。但他拒绝了,又在之前的店里吃了点儿亏,我就让高嶋屋的老板出面把他买过来了。”三郎佐简单的解释道,其中其实也有些曲折,但不必对吉宗细说了。 吉宗看看夹道簇拥着的人群,和眼神麻木的阿袖,猛喝了口酒,这口酒格外呛辣,她轻轻咳了一声。三郎佐看她这样,只能又替她满了一杯。 阿袖终于挪到了对面的扬屋前面,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轻蔑的哼了声“还道什么货色这么难请,几次三番的,白白消磨人的钱财时间。既然来了,就入内饮一杯吧。” 阿袖的神情如何吉宗看不到,只是见他转身就往来时路走。众人哄笑了起来,那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回来!你回来。”那人着急的喊着,她这刚是吃酒打点还有让太夫露脸的“扬代”就花了十两。人是来了,她刚想摆摆谱,居然转身就走了。这是什么意思?让她跟上去?没这么无礼吧? “哈哈哈,哪里来的土鳖!” “太丢人了!” 在旁边看热闹的,哄笑了起来。众人看向阿袖的眼神,更热切了,还有赞叹有加的。原来,在这吉原,并不是有钱就行,还得有气质。啥叫气质,说白了还是钱,但你得砸钱砸的眉头不皱,手不软。像这位,花了钱心疼,在这儿找,人家太夫不接受你,你前面的钱,白花了。这“扬代”费不是你相看太夫,是人家太夫相看你。就是说,花钱也不一定能得太夫青睐。太夫,是有选择权的,身价抬得高,捧的人就更多。这样,也算是种饥渴销售吧。 “倒是好买卖,上赶着抢着送钱,还的看人有没有心情赚。”吉宗开了个玩笑,三郎佐知道她心里不太舒服,但已经控制住了。 “后面花钱的地方更多,这就怂了。”三郎佐顺着吉宗说笑了一句,忽然脸色一怔。 “这不是纪文嘛?”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站在扬屋外,高声道。吉宗瞥了眼三郎佐,这还有情债呢? 三郎佐一看吉宗的眼神,就知道她想歪了,低声道 “抢买卖的。”也不管吉宗有没有听懂。 说罢,起身和那女子应酬着 “呵呵,奈良茂!” 作者有话要说:扬屋:类似日式旅馆,提供食宿,进扬屋先设宴,点菜叫歌舞,老板娘过来聊天,打探游客祖宗十八代,再盘算着替你叫哪家太夫。 太夫阵容:前面一对童婢是太夫候补;而后是“振袖新造”也是太夫候补但年龄比童婢大;后面是“番头新造”退休妓女,照料太夫琐事,再有抗伞的,保镖的,提灯的,浩浩荡荡。太夫一般不化妆的,随便弄一弄就出来,天然去雕饰。 关于太夫:文里说了,想见太夫,得花十两。即使太夫看中了,第一次也就喝杯酒;第二次也如此;第三次,如果太夫中意你了,会给你带双专用筷子,表示游客求爱成功了,游客陪着太夫晃回妓院。到了,又得摆酒席!而且,想上床,请买全套寝具,不多,五十两而已! ---- 更喜欢《艺妓回忆录》这本书,电影一直没敢看,怕俩中国女人演变了味儿。有身份的花魁和恩客,应该是一对一的关系,类似夫妻,分手也要交代清楚的。不会那么频繁的接客,想也知道,能出起这么多钱的,也不多啊~哈哈。 第106章 炫富 吉宗打量站在外面的女子,二十多岁,样貌端庄沉静,如果不说,谁也想不到是被人瞧不起的商人,反而像贵族小姐。穿着明艳的吴服,头型有些奇特,类似唐朝时的十字髻,头顶有三个小鼓包成十字,中间插着把宝石梳子,其余头发垂在脸庞两侧挽成环状。全身明艳的颜色也照不亮她冷冰冰的眼神,显得有些孤傲。 吉宗正打量着奈良茂,后者忽然撇了吉宗一眼,冷不丁的,吉宗被菜噎着了。 奈良茂快速收回视线,好像不曾注意到吉宗的打量一般,对着身边的跟班说“今儿这天确实不错,适合在扬屋赏景。”她的跟班赶紧跑到对面的扬屋去,不一会儿,里面的人纷纷走了出来。原来奈良茂喜静,这是清场了。她只是和三郎佐点了点头,就进了扬屋,也挑了个挨着路边的敞开式位置。 三郎佐又坐回了位置,对着吉宗挤挤眼“今儿咱们在吉原的这些海菜,能清个空,你信不信。”他点了点桌子上的菜,吉宗一时没明白过来。就见三郎佐招招手,过来一个机灵的小男孩儿,三郎佐附耳几句,那男孩儿眼睛一亮,鞠了个躬就跑了。 吉宗正奇怪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见三郎佐站了起来,大声道“各位,这里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我的,在下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纪州木材商人纪文,生平最爱结交朋友,每桌加碟海菜,算我请的,吃完了大家再点,还算我的。” 哄的一声,吉宗他们这边扬屋立马热闹了起来,这里消费不低,加个菜得了便宜不说,气氛也炒了起来。顷刻间,这里就热闹了起来,本来就是来找乐放松的,都不是扭捏人,纷纷举杯遥祝,也有近前来拉关系道谢的。吉宗所在扬屋的热闹和对面扬屋的冷清马上形成了巨大落差。 吉宗下意识的认为,三郎佐的所作所为和对面的奈良茂有关,也就看了过去。只是那人优雅的用餐饮酒,一点儿也不被这边的情绪干扰。只是,这厢没加多少菜,老板娘就来了,亲自跟大家道歉,说是菜没有了。 众人一哄,三郎佐眼中却露出了得逞的奸笑。有人说风凉话,说老板娘和三郎佐做扣,说是请客,却又告知无菜可加。因为是敞开式的,其他几间扬屋里的客人也总往这两边看,支着耳朵凑热闹。 老板娘连连鞠躬致歉,抬手遥指对面“对不起,对面的奈良大人买清了吉原所有的海菜,大家只能点别的了。”一时唏嘘声起,有知道其中关联的,纷纷撇嘴。这奈良茂就是个吃独食的,见不得热闹,你不爱热闹,你回家自己关上门吃去,来这儿给大家添什么堵。这纪文又是个天生爱热闹的,每次两人碰上,总有乐。只是,两下一比较,就衬得纪文这人特别豪爽,在吉原里,他这一套可比同样出手阔绰却只喜欢吃独食的奈良茂吃得开。 这不,好多人都上前安慰三郎佐,也劝他别因为某些人扫了兴。吉宗看着三郎佐故作沉痛,却低着头偷笑的劲头,就知道这买清了海菜,应该又是一笔入账。赚钱她也有份,自是高兴。下意识的往对面看过去,奈良茂也正望向这边,她不看吉宗,只是举起酒杯,遥遥对着三郎佐举了举,一仰脖喝了下去。喝完酒,冲着三郎佐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这要是一般人,被人搅了局,都得生气。这不,三郎佐就怒了,正好,刚刚和他一阵耳语的男孩抱了个一尺长的木匣子回来了。分量不轻,这个天,那个男孩儿出了一脑门的汗,呼哧带喘的捧着匣子来了三郎佐身边。 三郎佐抽开匣子,吉宗凑头一看,白花花的一匣子银钱,他倒大方,随手摸出两个,塞给了男孩儿,男孩儿欢喜的拜了又拜,揣着银钱退下去了。三郎佐本来就好身手,轻轻一跃,就到了路中间,站在两件扬屋之间,大声说“今儿月色不错,可惜了大家都低着头走路顾不上看,纪文在此邀大家共赏明月!”边说,边摸出匣子里的银钱,就开始天女散花似的洒。叮叮当当的银钱洒了一地,映着今晚的月光,倒真有些晃人。纪文边喊边洒,没几下,两件扬屋之间的路就铺满了银钱。 不知道哪个先反应过来的,蹲□捡了起来,马上,路上就挤满了人,纷纷加入捡银钱的队伍中。捡到的开心,没捡到的吆喝叫骂,互相踩着脚的,争抢同一枚银钱的,热闹的吉原更是喧嚣上了天。有刚来的不明所以,围在旁边打听观看,即使是对面只有一人的扬屋,也不复安静了。 奈良茂看看外面挤挤挨挨的人,头疼的皱了眉,没有了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雅兴。 三郎佐撒完一匣子银钱的时候,对面的扬屋又开始陆陆续续上人了,他看看奈良茂刚刚做的位置已经空了,望着吉宗得意的笑了笑。 “怎么样?这就是吉原的‘粹’,领会了吧?”三郎佐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吉宗看看空匣子,阴测测的笑了“我倒不知道原来纪文大人出手如此阔绰,你说我还为钱财苦恼什么,请纪文大人敬献一些家财也就是了。” “噗”的一下,三郎佐把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酒喷了出来。他狼狈的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颤着指头指着吉宗道“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刚刚卖出去些货物,你非但不赞扬我,还来打劫。我哪里有钱,这不过是刚刚卖货的钱的一部分罢了。” 吉宗强忍着笑,横了一眼三郎佐,问“我倒不懂了,你既然把货卖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三郎佐一看吉宗有疑惑,那就是还有救,比让他敬献家财好多了,他赶紧谄媚的凑近吉宗,贼头贼脑的看了周围一圈儿,道“我这不是刺激她一下,下次好接着再玩儿嘛。如果让她赢了我,下次她就没兴趣再踩我了。这斗富嘛,得各有胜负,又要留个尾巴,下次才好再来。不然,一次斗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谁还乐意玩儿这个游戏?” 正说着,刚刚走了的那个男孩儿又进来了,凑近三郎佐耳边低语了几句。三郎佐两眼放光,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钱来,塞给了男孩儿,男孩儿说了些吉祥话,欢喜的走了。 三郎佐伸出一个手指头,在吉宗面前晃,得意的尾巴都要露出来了。吉宗不明白他的意思,用眼神询问。 “一个月!吉原一个月的海菜,都被奈良茂买断了!哈哈哈哈!比我上门求着她买效果都好!”三郎佐说完,不知道是兴奋还是为了家重语气,啪的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乐得都找不着眼了。 吉宗从他和奈良茂对仗开始,就大约猜到了这两人的行事方式。只是亲眼看了,亲耳听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富人还真多啊!自己为了充实库银,愁得吃不下睡不好的,这是为那般?奈良貌,出身奈良,也是纪伊藩内她的辖区!吉宗眯着眼开始算计,真想直接罚没家财,简单利索啊,只是她不能做那杀鸡取卵之人! “你用这方法,从奈良茂那儿挣了多少钱了?”吉宗收回思绪,看着了乐得只合着琴打拍子的三郎佐,问道。 三郎佐喝酒喝得急,打了个嗝,转着眼珠子开始回忆“最近的一次,是荞麦面,奈良茂买清了吉原所有的荞麦面,我从各家老板那儿抽了三成的例钱。之前的酒,再之前的吴服料子,还有一次是……”他竟然扳着手指头开始数,一根一根的,吉宗越听越纳罕。 “你确定这个奈良茂真是个商人?商人不都是图利么?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就算一时想不明白,怎么次次都想不明白?”吉宗想,这多大的家业也得被她败光了。 三郎佐挠挠头,说“她就爱和我较劲。”两个人都是出自纪伊藩,出来行走的场合时间都差不多,难免彼此较劲。只是,三郎佐为的是家族,心性又稳,和奈良茂还是有区别的,他为了赚钱,奈良茂是为了自己吃独食,最好再踩他一脚。 吉宗看看三郎佐挺拔的身形歪在矮几上,支着手还在那儿琢磨,忽然笑了“她倒未必不图什么,或者真的就输了。” “咦?她图什么?还不是和我较劲么?”三郎佐能在吉原扬名,奈良茂也算一大推手。他赶紧不耻下问“你说说,她图什么,我下次才好更得法的制住她。” 吉宗对着他勾勾手指头,示意他上前来,三郎佐赶紧弯下腰,弓着身子凑近吉宗。这么隐蔽的姿态,由他这么高硕的人做出来,透着几分可笑。吉宗凑在他耳边,轻轻说 “自己想去!” 三郎佐因吉宗的气呵在耳朵上,有一丝闪神,接着才反应过来,这是让她耍了。 “你!” 吉宗早就笑着起身,直接从扬屋的围栏翻了出去“记得结账!” 三郎佐狠狠咬牙,掏出钱来放在桌子上,也一个跃身跟在吉宗身后出了吉原,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粹:可以理解成范儿,姿态什么的,是种做派。 第107章 酸甜苦辣咸 吉宗回到纪伊殿的时候,於须磨已经睡下了,连日来舟车劳顿。吉宗简单梳洗过,轻轻钻进於须磨身边替她留的被子里。被子用熏香炉子熏过,因为知道她不喜欢熏香,只是蒸热了而没有其他味道。吉宗还是喜欢阳光晒过后的被子,暖融融的有种特别的味道。从寒冷的外面归来,有烘得暖融融的被子也不错。看着於须磨规整的睡姿,吉宗觉得连日的疲劳涌了上来。什么将军、家务事、财政问题、阿袖,她都来不及想,眼皮就沉沉的合上了。合着於须磨的呼吸,甚至连梦都没有做,就一觉到了天亮。 一夜无梦,吉宗睁开眼的时候,觉得身上特别轻快,头脑也很清醒。她爬起来,取了摆在床榻旁边供她洗漱换洗的物件和衣服。在院子里洗漱,这几乎成了她的习惯,前世集体生活养成的,这一世在天守阁还有长屋都是如此。脚踩地,头顶天,空气自由流动,她身在其中,觉得安稳踏实。换上干净的衣服,散了头发,用手通了通,这头发太长太多了,好在还算顺滑不用特别打理。否则的话,不管谁劝,她也得绞了。 於须磨和真宫理分别从两个方向来,每人身后都有个端早餐的,就这么在游廊上碰上了。两个人目光一接触,马上又弹开,一侧脸就都看到了院子里的吉宗。阳光暖融融的洒在院子里,有花香有鸟鸣,吉宗光着脚,雪白的足,鲜红的衣衫,乌黑的发瀑布一样披散着,吉宗歪着头,把头发偏在一侧用手梳理着。 於须磨心里重重一跳,真宫理抿了一下唇,收回了视线,下意识的抬起了下巴,不太明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要是平时,在於须磨院子里,他就过去帮吉宗了,吉宗不擅长打理头发和衣衫,总是嫌麻烦。只是,於须磨看了眼真宫理,他在这儿,自己还真不好直接过去。只得也站在那儿,静候着,眼角又被那把头发抓住了,丝丝缕缕的像拴在他的心上,每动一下都扯着他的心。 吉宗用手拢了拢大致顺了的头发,束在头顶,她听到有人来了,就转身去看。双手在头顶拢着头发,嘴里叼着的头绳,差点儿因为惊讶一张嘴掉在地上。她下意识的扫了眼真宫理和於须磨端来的早餐,心想,古人干嘛都爱三妻四妾,这吃个饭都得消化不良。她只得故作镇定的用左手抓着头发,右手从嘴里拿过头绳来,一圈圈缠绕。做这件事的时候,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思考消化眼前的场景。 吉宗赤着脚上了游廊,站在两人中间。真宫理和於须磨都对着她微微鞠躬,两个人看到她光裸的脚,眉头都皱了一下。真宫理心想真是粗鄙,於须磨心想这人怎么就这么爱光脚也不怕着凉。 “请大人用早餐。”真宫理恭敬的垂首,吉宗看了看想张嘴又把话吞回去的於须磨。 “你们俩都吃过了么?”她的话让两人一愣,都摇了摇头,谁也不傻,领导还没用餐,这时候,吃过也得说没吃。 “那一起用些吧。”转身进了往茶室去了。她就喜欢茶室,半敞开的建筑,能直接看到院子里那口自来井,咔嗒咔嗒的,让她心静。真宫理和於须磨在她背后,又对了一眼。於须磨微微鞠躬,把真宫理让在了前面,自己落后半步紧随其后。真宫理扯了扯衣袍,划了个优美的弧度,抬着下巴走了。於须磨在心里叹了口气,恭谨的跟在后面。阿绸阿缎趾高气扬的跟着,树和洋平只得给二人让路。 吉宗坐主位,真宫理在左,於须磨在右,又是品字形。於须磨和真宫理后面都缀着俩服侍的,在这点上,其实於须磨和真宫理很类似。世家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姿态礼仪如出一辙。细分的话,真宫理身上有皇室威严的底蕴,於须磨有大家的沉稳内敛。这个比较也只是在吉宗脑子里一过,她低下头看了看眼前的两盘早餐,心里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后悔合在一起用餐,想各处都好,那就是各处都不好,难免顾此失彼。 只是,稍后三人还要入御城觐见,这种尴尬的气氛如果不缓解,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内部有问题。别人家怎么样她不知道,反正,她想日子总是要过的,还是先讲明白了好。 吉宗从於须磨替她准备的早餐里,取了一碟萝卜,这道菜在长屋的时候,就总吃,吉宗爱它爽脆。 “你尝尝这个,很是清爽,就着粥吃最香。”她拿着碟子往真宫理那送了送,阿绸机灵的接了过去,放在了真宫理的矮几上。真宫理垂着头偷偷扫了眼吉宗,倒是夹了一筷子送进了嘴里。有了昨天的尴尬,他早晨还能主动过来已经不容易了。 吉宗看他吃了,点点头,又从面前取了真宫理准备的一碟味增烤鱼,往於须磨那里送了送。洋平也接了过去,放到了於须磨面前。於须磨忽然笑了一下,吉宗脸微红,轻轻咳了咳,清清嗓子说“我看这道菜做得细致,你也尝尝。” 於须磨也夹了筷子送进嘴里,他知道吉宗不爱吃鱼,特别是早晨,虽然她从来不说,如果有也会吃。吉宗也是知道被於须磨抓住了,把自己不爱吃的让於须磨帮着解决,有些不好意思。於须磨却觉得,这鱼烤的极好,微微发甜,一直甜到心里。两个人目光一碰,有种分享小秘密的甜蜜。 好在真宫理低头吃饭没看到,可他身后的阿绸阿缎看到了,洋平得意的挑挑眉,树轻轻扯扯他袖子,对面的阿绸阿缎脸色有些不好看。 “大家现在都是在一条船上,最好是能同舟共济。我也不要求那些表面的和谐,只求大家本着共同的利益,不要相互踩踏。”吉宗端着碗,看看左右,轻声说。她不是个擅长处理这种情况的人,谁三妻四妾过啊?可是,只能学着去做了,她想的简单,道理讲明白了,说清楚了,大家都如此就行了。 真宫理的筷子在半空停了一会儿,知道这是吉宗的底线了,这於须磨,她是真的有心维护。只觉得嘴里的萝卜又苦又酸,但因为用餐礼仪,也只能吞下。又端起味增汤来喝了一口,他才用帕子擦擦嘴,恭敬的弯弯身,表示听到了,於须磨也对着吉宗和真宫理微微鞠躬。 “吃吧,一会儿还要去觐见将军和御台所。”吉宗端起碗,也觉得有些食之无味,以后,还是避免这种有些尴尬的场面吧。 晌午,将军大人和御台所大人共同接见他们时,三人之间有些尴尬别扭的气氛仍没有散去。吉宗本来是想消散这股气氛,没想到适得其反,真宫理和於须磨是更尴尬了。真宫理有些僵硬,於须磨也愈发恭谨。这不是吉宗想看到的,只是,也并非一日能改变的。座上两位都是人精,又哪里看不出来,只是,谁家没本难念的经? “呵呵,我看,纪伊殿是最值得女人羡慕的。看看身边这两位。”御台所近卫熙真是个调节气氛的高手。不过,他的话也不假。吉宗一身墨绿常服不说,真宫理着水蓝,於须磨穿淡紫,一个贵气一个儒雅,相貌都是堂堂,两个人在一起,倒是让人有种满室生香的错觉。 “年轻真好啊,是不是,将军大人?”近卫熙转向将军,笑着问。 家宣点点头“早就听说大久保家的公子气质才学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熙,见了真宫理,我竟想起咱们刚成亲那会儿,你也是这般样貌这般风采。” “将军大人比拿我打趣,我的样貌哪比得上理,年轻真好啊,看着他们,才觉得自己老了。” 家宣竟不避讳他们,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近卫熙放在膝盖上的手,两个人相视一笑,自有种老夫老妻的默契。 “将军谬赞了。”真宫理低身行礼,於须磨也跟着行礼。 “吉宗,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将军大人关心的问,下意识的看了眼吉宗的腿。这时候才决出吉宗送猪腿的妙处,伤在哪儿了,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呵呵,你们聊着,我带他们俩到大奥转转去。中午别急着走,将军再穷,饭还是要留你们吃的。”近卫熙知道家宣有事要和吉宗说,招手示意真宫理和於须磨跟他走。吉宗听听这话,眉头微微一挑,这是话里有话啊。不是黑了三井家一笔敬献金么,怎么又哭上穷了。心里想,面上却也没露。 “还没谢谢御台所大人对真宫理的照顾,梅初次进宫,如果做错了什么还请勿怪。” 近卫熙因为吉宗的话顿了顿,女子很少对男子如此客气,即使他是御台所,但也有很多朝堂上的人和事会忽略他。吉宗倒是女子中有胸怀的,只是,短短一句客套话,真宫理和於须磨在她心里的地位就分了高下。娶了大半年的正室,还是连名带姓的称呼,侧室却是唤的乳名。 只能说,吉宗还是太嫩了,而且,这种微末之处才最见真章。 真宫理心里冷哼,自己在这御城独自周旋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她问过。今儿,於须磨来了,她倒出言相帮,怕自己欺负他不成。於须磨心里一暖,从小家里教导严格,礼仪自是过硬,可是贵在吉宗有心了。 御台所走在前面,招来腾波,低声嘱咐道“替我喊竹来陪陪客吧。”他这么吩咐倒是有些私心,平时只真宫理来,自然怎么接待都可,两人毕竟挂着亲,现在於须磨也来了,倒要找个陪客了。并非於须磨的身份特别贵重,只是,她母亲也是老中,正得用。而且,真宫理和於须磨都在这儿,就代表了纪伊的体面。再加上,他还有话想对真宫理说,有个陪客,自己也能j□j。 腾波眼珠子轱辘一转,其实要说陪客,御袋大人喜世更合适,一正一侧真好。可是,他还没傻到去提醒主子。这大奥之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和平可言,都是此长彼消,抬了喜世就压了主子。 他赶紧领命去了,能看看竹君也不错,可惜他已经订婚了,不然,什么前将军的养子,空有个身份罢了。落在自己手里,也得小意奉承,可惜,订婚那就是有主了,主子好像也有意抬举他给他体面,自己也就只能歇了这份儿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恶趣味,三人齐聚会是什么样呢? 有没有人和我有一样的兴奋? 第108章 揭人莫揭短 “谁?”竹把手里的书往矮几上一扔,问道。 腾波被他的眼神一扫,觉得人有点儿荡漾,咽了下口水,说“是纪伊殿的正室和侧室,御台所让您过去帮着陪陪客,晌午应该是要留着用餐了。” 竹想起真宫理,嘴就撇了下,和他坐一起吃饭,真是倒胃。紧接着,脑海里又想起了吉宗中刀和被他吮吻的那一幕,拇指下意识的在嘴唇上摩挲了一下。 “听说,纪伊殿的侧室也是位美人?”竹看了眼春心荡漾的腾波,打趣道。 腾波回神,舔着脸说“美,真美,不过,和您还是没法比。”一想於须磨,他心里也是一颤,这真宫理常入大奥,他自是见过,虽然绝色但毕竟年幼。这於须磨今儿见了,也甚合心意,哪知一个小小的纪伊殿,正室侧室都这么有滋味。他咂摸咂摸嘴,心里歪到天边去了。 竹厌恶的看了眼腾波,如此好色的人,偏长了副憨厚相。知道他得御台所重用,也不敢太为难他,只得起身简单打理了一下。今天他穿了白色吴服,内着嫩黄的衬衣,看着格外清爽,只是见客的话,颜色浅淡有些失礼。他命阿呆取了件浅粉的羽织,起身示意腾波带路。 腾波微张着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粉色,男人很难驾驭,但竹平日里这么张扬,如今这么一身浅淡,显得人都温柔了。真是,长相才是至关重要的,长得好,穿什么都百搭,长得难看,穿什么都百搭啊。 竹见了御台所,跪下行礼,御台所看着竹,啪的一下,重重拍了下手掌。 “看看,看看,腾波,这场景,可不就是我种的那一架朝颜!”近卫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理解为什么女人有了名利,都想把男人收拢在后院里了。如此美景,他一个男人见了,也是心动不已。近卫熙闲来喜欢培植些花草,最爱的就是朝颜,那一架朝颜,有粉有蓝有紫,盛开时的美景可不就是一如眼前。 “竹,来,坐到我身边来。”近卫熙温和的招呼着,竹也笑眯眯的紧挨着他左侧坐下了。真宫理和於须磨面对着两人跪坐着,三人也算面对面看了个透彻。 “这位是纪伊殿的正室真宫理,也是伏见宫贞致亲王的儿子”近卫熙指指真宫理,两人互相点点头,就好像真是第一次见面似的“这位是纪伊殿的侧室於须磨,是老中大久保的儿子。” “这是竹君,已经跟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定亲了。”近卫熙替几人介绍着,竹轻蔑的撇撇嘴。谁谁谁的儿子,谁谁谁的男人,男人只能作为女人的附属品出现。近卫熙和竹在一侧,没看到他的表情,对面两人却看了个真切。 真宫理也在心里冷哼,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又有野心又花心,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配这个自以为是的竹正好。於须磨却是第一次见竹,被他的好样貌和狂傲劲儿震慑住了,如果说真宫理是骄傲,那竹就是张扬的,都是从骨子里滋生出来的。 没客套几句,就到了用餐的时间,精致的食盒摆上来,边吃边聊气氛倒也松泛。竹在近卫熙这里还是注意收敛着的,只是他也不怎么和其他的人客套,多是听着。食盒一放下,於须磨看到中午也有烤鱼,不禁想起了早晨那条鱼,会心一笑。真宫理也想到了早晨那顿饭,觉得有些堵心。 近卫熙左右一扫,就知道两人的日子过得都是什么样。生活过得好不好,不用说,都挂在脸上了。他本来想私下对真宫理说的话,倒是顺溜的说了出来。 “理,我听闻你初入纪伊的时候,有些骄纵。可有此事?” 真宫理一愣,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入大奥了,要说教的话,何必现在才说。他也精怪,知道近卫熙此话必有深意,先应下再说。 “最初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是有些争强了。”他说完,还扫了於须磨一眼。竹见近卫熙没有动筷子,也就抱着胳膊看着对面的人。 “我今儿以长辈的身份,说你几句”近卫熙停顿了一下,看真宫理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觉得满意。“要知道,正室的立足点,不在于妻子的宠爱,而来自于自身的持重。” 真宫理强忍着喜悦,低头道“是,谨遵教诲。” 於须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这话说的有些打脸,这不明白着说他魅惑吉宗么,好像吉宗偏爱于他才导致了真宫理地位的尴尬似的。他的手捏紧了膝盖,提醒自己不能失态。近卫熙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只是,有时候,御台所如果能间接影响到属下的后院儿,对将军的政治控制也是有帮助的。他即帮了皇室出身的真宫理,也卖了个人情给他,无论如何,真宫理这正室的身份是跑不掉的,他若对自己心存感激,对将军来说自然有很多便利。 竹挑挑嘴角,又打量了一下於须磨。那个人原来喜欢这样柔弱乖顺的,被说了几句脸都白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以竹对近卫熙为人的了解,这番话的用意他也猜了个七八分。看看,女人好色,到头来受责备的,却是男人。 “於须磨,听说纪伊殿和你的婚姻是因相爱,婚后又对你十分宠爱,想来纪伊殿也是性情中人。”近卫熙惯有手段,将军的后院儿他打理得又得当,难免有些托大。他先说了正室立足不靠宠爱,又说於须磨得宠,还点出两人的婚姻有些“浮着”,甚至间接的点了不在场的吉宗,暗示她这种厚此薄彼的做法有失公允,难免有些鲁莽失了身份。 於须磨和吉宗为什么在一起,知道真相的人不多,前将军也不过是听了一面之词。但外面的传闻还是很多的,特别是吉宗当上纪伊藩主之后,她的花边新闻也多了起来。於须磨却是知道的,说起这件事,他就觉得对吉宗有亏欠,明明是吉宗出手救了自己,却硬将自己载在了吉宗头上。 他或许不好争斗,大多数时候喜欢宽以待人,但不代表,他能任人拿捏,更何况是指着他说吉宗了。他出身也不低,如果不是当场德川光贞有意压他们大久保家一头,就是给吉宗当正室也不差什么,即使吉宗那时候是藩主,也是如此。别说他母亲还是现任老中,只是他家的血统,也不比真宫理差什么。 於须磨挺直了背脊,朝着近卫熙微微鞠躬,不卑不亢的回道“总听人说御台所大人最是明理,此事不知是谁在大人面前说的嘴,这事儿我是不敢受的。众所周知,我和吉宗殿下的婚事是纲吉将军亲口御赐。於须磨不才,却也受过曾祖母的许多教诲,母亲父亲自小就对我管教严格,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我是不会做的。还望御台所大人明鉴,再要遇到谁在您面前以此事说嘴,搬弄是非,还请大人严惩,以正视听。” 御台所难得的僵在了那里,他没想到於须磨会回嘴,也没想到他话不多,却很有分量。 如果说,女人产子,却非要验明孩子父亲的原因,可能最主要的,就是关系到孩子的父族。御台所本来当是在敲打将军的那些侧室,却是犯了原则性错误。於须磨话不多,却指出了几个人。首先,赐婚的是前将军,如果他们是自由恋爱,那前将军的保媒又算什么;其次,他提到了自己的曾祖母,在这儿看有些可笑,但近卫熙还真笑不出来,於须磨的曾祖母是谁?那是德川家康的长女!最后,前面的两个都不算,都是死人了,但他的母亲却是握有实权的老中,小田原藩十万石的家主!这身份,能给与吉宗的帮助,可比出身皇室的真宫理多多了。 近卫熙不只是脸色有些不好,心里也有些不好了。幕府这么多年,皇室的实力一直在被削弱,更像一种信仰,而非执政机构。他力排众议嫁入武家,也是为了斡旋,替皇室和武家拉近关系。君不见公家的王子公主们的日子,那是十分不好的。但武家又向来看重皇室,他也顺风顺水的过来这么多年,今天,却被一个小辈打了脸。把他几乎遗忘的事情,又摆在了他的面前。 皇室再好,没有实权,日子过得极苦;武家再名不正言不顺,那也是实权在握。这个世界用什么说话?实力! 再加上,於须磨能挺身而出说了这番话,并不只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因为近卫熙点了吉宗。近卫熙也深知这一点,於须磨和吉宗那是二人一体,同心同德。再看看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的真宫理,他也有些气虚。本来想替自家人撑撑腰,顺便拢拢人心,警醒一下纪伊殿的,但却被人一句句驳了回来。 於须磨面色温和,好像刚刚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其实,他长于世家,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腌臜,只是他不屑于搬弄口舌罢了。但是,他也知道,像大奥这种地方,退让换来的不会是宽容和尊敬,只会换来更进一步的逼迫。 竹不用看也知道近卫熙的脸色必定是极不好的,这顿饭,也没他预计的那么无聊嘛。竹双眼放光,扫了一圈儿屋里人的表情,觉得忽然有了胃口。 只是,这顿饭,有胃口的,可能只有竹一人了。四个人吃的极安静,行为举止简直可以作为教学模板,供世家子弟瞻仰学习。终于吃完了饭,近卫熙有种可算结束了的感觉,他经历的风浪多了,面上自然看不出什么来,但心里还是不太舒服的。甚至细细想来,觉得自己的举动欠考虑。尾张吉通的猝死,纪伊吉宗的遇袭,水户纲条的遭遇,不管谁是最后得益者,御三家和将军的关系都变得微妙。他作为御台所,现在应该做的是拉近三家的关系。真宫理是吉宗正室不假,但受宠的却是於须磨,他刚刚的举措,很有可能会得罪吉宗。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竹替我送送二位吧。”近卫熙很想和将军碰一碰,也想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补救。“於须磨,你有空了,不妨也随理一起,常来大奥陪我坐坐。”他勉强的圆了场面,起身离开了。 竹看看两人,兴致勃勃的抬抬手“请吧!二位。” 作者有话要说:於须磨雄起! 第109章 谨言慎行 吉宗和将军独处的时间不多,将军不过是问问纪伊的气候、民生,吉宗倒不用特别想,大致交代了一番。家宣见吉宗回答得体细致,不像照本宣科,心里对她多了几份赞许。家宣也是实干派的,上任伊始,事必躬亲,刚是推行的政策就搞了不少。吉宗也适时的提了些问题,关于新政的尺度和理解啊,关于藩内一些琐碎事务的处理上。会提问的学生,永远得老师喜欢,这种方式比任何排须都管用。 将军没有留吉宗用饭,但也点点头亲切的命人把她送了出去。吉宗出了三御门,因为不是节日也没有什么事宜,进出往来的官员并不太多,因为他们办公地点在另一处,由老中负责。吉宗一身墨绿的常服,站在修饰得整齐的灌木旁,一点儿都不显眼。她歪靠着,等於须磨他们出来,其实她也可以让随从等着,自己先回去。但难得有借口滞留,也就顺便看看御城。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抹身影吸引过去。正午的阳光也比不上那抹艳丽的身影,吉宗看着盛装出行的间部诠房,微微笑了笑。家宣不管人品和政见如何,这侧用人制度据说也曾十分不喜欢,只是她自己当上将军后,并没有取缔,反而让她的亲信御小姓间部诠房担任了侧用人。 间部诠房喜欢用红,这点如果还不足矣说明此人张扬的性格的话,那她总是轻微抬起的下巴,也是不错的辅证。她提着衣摆,在院子里如滑行般飘过,身形匆忙却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吉宗倒没有故意隐身,只是间部诠房估计真有急事,就从离吉宗身边不远的地方穿行过去了。 吉宗感兴趣的探了探身,看间部诠房出了三御门,停在了下马桥前。原来那里早有人在等候,因为三御门大敞着,吉宗的角度看着还是很清楚的。明显的,间部诠房有些不耐烦,看到那人皱了皱眉,等她的人是个男子,身形很魁梧,姿态放的很低。只是,两个人说什么,却不得而知了。 “大人,小主人又病了,能不能请您找医生来看看?”男子尽量缩着自己的身形,希望不要引人注意。只是他的身形过于魁梧粗壮,露出的手背上,都长着浓密的毛发。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来找我?找奥医看看就是了!”间部诠房皱眉道,看看他的神态,有些不耐的说“绘岛,你我相见在白天,又有职务交叠,不用如此遮掩。”她想说的是,本来没事儿,也让你搞得和有j□j似的。 “主人不放心,还是想请您去看看,您带去的医生,他才放心。”绘岛听了间部诠房的话,松了松紧绷的神经,出于本能的对眼前的人说的话很信服。只是,一想主子的交代,还有他耳闻目睹的事情,他的身子又紧了起来。这,主子交代的事情,本来也不是什么能在太阳底下说的事儿。 间部诠房都要气笑了“奥医就是最好的医生,让你主子放心,将军就家继这么一位继承人,御台所也不是个糊涂的,不会为难家继。而且,这事儿要是让御台所大人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训斥,让你主子别没事儿找事儿。” 绘岛看看间部诠房的表情,带着几分火气却愈发的明艳,怯怯的看着她,咬了咬牙说出了主子的交代“是,是主子,他也想见见您。” 他的话音刚落,领口就被人大力抓紧,一把拖了过去。间部诠房生的精致玲珑,却很有爆发力,她扯住绘岛的领口,对着他惊呆了的脸,阴测测的说“回去告诉你主子!让他把心思多放在家继和将军身上,他要想死,一把刀就能了结了自己,不用上我这儿来找不痛快!他要再犯,我用刀零刮了他!” 说完,手一松,轻轻拍了拍,像碰过什么脏东西一般,一撩衣摆,迅速优雅的走远了。绘岛在原地愣了半天,下意识的摸摸领口,低垂了头,也快速的从下马桥离开了。 间部诠房迎面而来的时候,吉宗这次快速隐去了身形。虽然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下意识的觉得这其中肯定有故事。加上那人身形特殊,吉宗有心查的话,也能找出此人。因为,那人消失的地方,只有一个去处,就是大奥!所以,吉宗才会在此等候於须磨他们。间部诠房正在气头上,也没注意其他,迅速路过吉宗身边,很快的消失了身影。 都说大奥有美男三千,实际应该没有那么多。不过从御年寄到御半下,估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吉宗想想那人魁梧身形,笑着摇了摇头,民间都是传说大奥美男如云简直形容的像人间仙境,其实也就不错如此。吉宗会这么说,是因为那人穿着打扮很讲究,在大奥应该也是有身份的。 她正出神,就见大奥方向来了一行人。吉宗赶紧正了正衣衫,出了三御门等她下了下马桥,那行人也走过来了。正是於须磨和真宫理,只是走在前面的那人,让吉宗一愣。 竹最初像在琢磨什么,还回头看了大奥那边一眼。大奥通往外界的门,就那么几扇,这扇门是给入大奥参见御台所和会晤亲眷所留。他见绘岛如丧考批的直愣愣冲进去,心思迅速的转了几圈。等他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的时候,一抬眼,就见到了等在桥下的吉宗。 墨绿的常服,一丝不苟的大垂发,她好像又长高了些。竹微愣,他没想到吉宗会亲自等她的正室和侧室。回头看看冷硬着脸抿着唇的真宫理和微挑着唇角低下头的於须磨,竹撇了撇嘴,她还真会给人拉仇恨。 “听闻你已经出任纪伊藩主,现在恭喜也不迟吧?”竹微笑着走近吉宗,十分自然,还透着股熟谙。吉宗不由自主的皱了眉,特别是收到真宫理和於须磨的疑问目光后,抬抬手,道“多谢竹君记挂,亦听闻您已于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订亲,也未曾祝贺。等您成亲之时,再奉上贺礼。” 吉宗这话说的也没什么不对,竹既然恭贺自己,自己也恭贺回去,两人说的都是场面话。却不知,见了竹她就有些分神,不小心就中了竹的计谋。竹和她认识,本来就不太恰当,就算偶然见了,说几句客套话,竹说的合体,吉宗说的却有些僭越了。王子出嫁,各家出贺仪这是天经地义的,哪有拿出来说的。 果然,竹听了她的话,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吉宗这话,透着股酸味儿,他的心情又好了几分。真宫理和於须磨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吉宗无暇顾及,只下意识的被竹飞扬的唇角吸引。他心情倒是不错,看来,他的日子过得挺舒服的,这样很好,至少知道他过得好,自己心里也就不记挂了。 吉宗自嘲的笑笑,说是喜欢他,和他无关,可心里总是有些在意。在意他的消息,在意他过得好不好,现在只是看他高兴,心里竟然也跟着有些飞扬。难怪人会做很多愚蠢的事情讨好喜欢的人,因为在意,他的快乐,也会让自己快乐。轻轻吐了口气,她收了心思,对着竹君点点头“多谢竹君特意送他们出来。” 竹刚刚还有些笑意的脸,呱嗒又挂了起来,这人是讽刺他呢讽刺他呢还是讽刺他,好像他想见她才巴巴把她的男人们送出来似的。吉宗总有本事,撩拨他的怒火。只是,他又挂上笑容,体贴的问候“听说纪伊殿伤了腿,却不知道是伤了哪一条,又是伤腿又是伤胳膊的,可别落下什么后遗症。”说完,坏心的等着吉宗变脸。 哪知道,吉宗竟然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伤都好利索了,劳你记挂了。”说的那么真诚自然,甚至还有些被关心的喜悦。竹的笑挂不住了,一甩袖子,回身对着真宫理和於须磨说“我已把你们送出来了,告辞。” 说罢也不等几人反应,转身往大奥方向走。走了半截,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又转身看,却发现吉宗已经转身带着真宫理和於须磨走了。握紧了拳头,心思急转,他冲着吉宗的背影喊道“喂!” 三人回身,都奇怪的看着他。竹也觉得自己有些赌气,但不说什么的话,更奇怪,他只能喊道“刚刚从这儿经过回了大奥的那人,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却是御袋大人身旁第一得用的人,叫绘岛。” 吉宗脸色一变,竹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吉宗刚刚在三御门肯定是看见什么了。吉宗倒是不用再去查了,可是,竹为什么告诉她?下意识的,吉宗看了眼三御门内心里有些紧,要跳出来似的。 “不用谢了,当我的慰问礼吧,请收下。”竹摆摆手,得意的笑了笑。 “慢着!”吉宗也隔空喊了句,竹收了脚步,有些痞气的冲她挑了挑眉。“既然是谢礼,我就收下了,只是,我这儿也有份回礼,还望竹君收下。” 竹的笑容几乎绽放开,却在吉宗出口的四个字下,迅速凋零 “谨言慎行!” 说完,也不管竹的脸色,吉宗转身,疾步而去,真宫理和於须磨,都赶紧跟了上去。竹的脸完全阴了下来,气闷的攥着拳在空无一人的夹道里站了很久。 “嘭”的一拳,他重重捶在了墙上,转身回了大奥。被他捶打过的白色墙壁上,留下了鲜红的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御年寄:大奥总管 御半下:打杂的最低等级 骚取:本来要用,没用,现在这儿说说。和服礼服的一种,因为要提起下摆,所以也叫骚取。大家看电视,里面要提着衣服走,基本就是骚取。男子肩膀支出去,和盔甲似的,叫“抃” 嗯,大家等更新的时候,我也在等留言。 你们的留言是我更新的动力啊!哀嚎状~ 这章大家看着混乱么?吼吼~下章会说明,不吊胃口了 第110章 混乱的关系 马车上,吉宗三人陷入了诡秘的寂静中。纪伊殿离御城不远,坐马车不过是怕觐见前沾了泥土或者走出汗来罢了。可是,这短短的路,车上的三个人却都觉得漫长难捱。 “哼,都说竹是个轻浮的,原来大人和他也有一腿。”真宫理首先出声打破了车厢内的尴尬气氛。 吉宗在想事,倒没注意从刚刚开始,两人的情绪就都不对。她下意识的看看於须磨,才知道自己忽略两人太多。连一直体谅她的於须磨脸色都有些不好,像是有话要说,却强忍着。 真宫理反倒顾忌不多,只要能让吉宗和於须磨难受,他倒不介意摸摸老虎屁股。 “殿下!”倒是於须磨出声喝止了他,真宫理轻蔑的笑了“我只是替你说出来罢了,想问还的憋着装大度贤惠,假惺惺的。”真宫理自御台所吃了於须磨的瘪,心里也一直堵着气。见吉宗在下马桥等他们,心里更是嫉恨,这情绪,在惊见了竹和吉宗的j□j后,不但没有幸灾乐祸的好转,反而更厉害了。 “我只是觉得恶心,竹有多放荡先不说,可你们俩还挂着亲呢,甚至差着辈!”真宫理有些羞于自己的嫉恨,不知道到底在嫉恨於须磨还是竹,还是吉宗,他的心里像有把火在烤着,难受的他几乎口不择言。 “哈,乱伦算什么?你们俩也还挂着亲呢!我倒是操闲心了!”真宫理对着於须磨说。 吉宗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真宫理的最后一句话说愣了。她惊讶的看向於须磨,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於须磨和吉宗多少有些默契,知道她惊讶什么,忍不住出口解释道“我曾祖母是权现大人的长女,而权现大人是大人的曾祖,隔了几代了,并无不妥。”他在意吉宗,所以,即使现在他心里也忍着股气,却还是下意识的不想吉宗难受,替她解围,代她说明。 真宫理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看两人。说起乱伦差辈儿,那皇室认第二,谁也不敢任第一,也够乱的。他并没有什么立场质疑,严格追究起来,他自己的身上也少不了这种问题。更何况,就像於须磨说的,他和吉宗隔了几代了,在这个时代,也算差得远了。 吉宗却觉得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在心里默默换算。她的祖父和於须磨的曾祖母是姐弟!那她岂不是於须磨的姨?纲吉其实和她长姐纲教同辈,却把自己的儿子嫁给了纲教,因为这层关系,那母亲到底是纲吉的姑母还是纲吉的亲家。这事儿她从来没细想过,在别人身上倒也有种入乡随俗的认可,可是真到了自己这儿,那真是天雷滚滚!看於须磨和真宫理的表情,这事儿还合理了?因为隔得辈分儿远了,可是,还没出五服好嘛! 马车适时的停了下来,吉宗一马当先下了马车,也顾不上风度了。於须磨上前一步拉住她,吉宗下意识的挣脱了,看着他受伤的眼神,吉宗才缓下了步子,对着他说“我想静一静,有些事情理顺了,我再和你说,好嘛?” 吉宗轻轻跃上游廊,拉开拉门,哐当一下又拉上了。於须磨站在院子里,觉得好像站在海边,潮水一层层的涨上来,他即将灭顶,却因为抽不出腿来,只能眼看着自己被海水淹没。 真宫理倒没了调侃他的心情,轻轻哼了一声,一撩下摆,回屋去了,任於须磨自己站在了院子里。 三郎佐下午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在院子里罚站的於须磨。精致的礼服,惨白的脸色,捏着衣摆的手冰冷的僵硬,无意识的抖着。也有人来劝过,於须磨都没听到耳朵里,众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不敢强拉他。更何况,吉宗是带着气回来的,也没人知道是不是因为於须磨。於须磨站在这里是自己想的,还是吉宗惩罚他。 其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如果阿圆在这里,自己就能做主给他拉回去。还能敲打敲打吉宗,但是,阿圆今儿放假,谈恋爱去了!纪伊殿里的人,都摸不透吉宗脾气,尊卑意识也重,不敢轻易去打扰吉宗。就让於须磨这么冷个天,自己愣在院子里站了两个多时辰。 三郎佐上去抓住了於须磨的手,入手的冰凉吓了他一跳,他想掰开对方的手,却发现已经冻得僵了。 “於须磨少爷?”他伸手在双眼呆滞的於须磨眼前晃了晃,后者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打了个响指,一个暗卫现了身。 “怎么回事儿?”他严肃的问,吉宗不像是会体罚人的,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吉宗,於须磨也没道理站在这儿,脸色还这么难看。 “晌午的时候,大人和两位一起回来,就说了一句,大人进屋了,少爷就留在这儿了。”三郎佐一挥手,那人又消失了。这算什么事儿?吉宗和於须磨很少闹腾,不闹腾的人一闹腾起来,他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是,他的手还拉着於须磨的,冰得吓人,这人身体也不像特别康健的,再这么站下去,非得冻出毛病来不可。他用力拉了於须磨一下,於须磨还是没有反应。三郎佐叹了口气,说了声 “得罪了!” 一弯腰,抗起冻僵的於须磨回了他的房间。洋平和树早就急的团团转了,一见三郎佐把主子扛了回来,一阵千恩万谢。 “行了。”三郎佐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们也是傻的,人拉不回来,不会给披件衣服,递个手炉。”边说,他的太阳穴边突突突的跳了几下。吉宗是这么冷血的人么?能看着於须磨挨冻受罚么?也没个人去问问,就这么干看着,就怕引火烧身! “行了,去烧水,一会儿给他泡个澡,再去烧个火盆子来放在屋里,去厨房熬点儿姜汤,热辣的给他灌下去。”三郎佐利索的交代着,洋平和树都看着他,一时有些无措。 “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去?!”三郎佐大声喝了一下,两人才反应过来,忙做了一团。 他们忙着,三郎佐也没闲着,用手掌摩擦着於须磨冻僵的手臂。已经是初春了,但是大多数人还穿着棉衣,春寒不可轻视。感觉到於须磨手臂上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三郎佐叹了口气。还好,是在阳光充足的院子里。 “有什么想不开的,你直接和大人说,我看她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何必赌气呢?”三郎佐看於须磨看了自己,这才出声劝道。树把手炉塞到了於须磨手里,於须磨盯着手炉半晌,目光柔和了下来,轻轻摩挲着。这是吉宗上次从江户带给他的,她知道自己怕冷。刚刚三郎佐替他摩擦缓解僵硬,也让他想起了和吉宗最初见面时的情景。 人一放松,酸楚就又涌了上来。她推开了自己的手,还任自己站在院子里那么久。连问都没问一声。 三郎佐看看周到的洋平和树,叹了口气,教训道“你们主子和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子不好,你们还能有命么?以后,机灵点儿!”这话不该他说,可看在吉宗平时对於须磨的特别对待的份儿上,他还是说两句吧。 两人一愣,都脸红的对着三郎佐行了个礼。於须磨看看两人,心里一声叹息。 “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去看看,你们也服侍着主子泡个澡喝点儿热乎的。”三郎佐起身往吉宗那儿去了。 他拍了拍门,不见里面回应,不管不顾的拉门进去了。 一拉开门,三郎佐一愣,好嘛,那边於须磨快冻僵了,这边吉宗还有心思看书。吉宗倒真不知道於须磨一直站在院子里,她只是震惊的到书房翻书来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贵族之间,通婚乱伦差辈分儿的可多了去了。这么投入的一看,就过了大半天。 三郎佐直接出声问道“你罚於须磨在院子里站着的?” 吉宗先是被屋里有人吓了一跳,见是三郎佐又松了下来。只是,她反应了半天,才疑惑道“我干嘛要罚他?他站在院子里了么?” “说是从你们回来,一直站到现在。我刚刚看的时候,人已经冻僵了。”三郎佐见她神色,就知道她不知此事。看看明显被她翻过的书,就知道,是那些人误会了。 “什么?”吉宗猛的站起来,就要去看看。她刚回来的时候心里乱,也没顾上於须磨,哪里知道他又多想了。好吧,也许不是他多想了,自己确实有些不对劲儿,但他干嘛和自己身体过不去?於须磨是最怕冷的了,一想,她的心就颤了一下,酸疼酸疼的。 三郎佐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拉住吉宗的手腕“他现在估计是沐浴呢,你要想一起,就现在过去。”没好气的白了吉宗一眼,想也知道他们之间肯定有误会了,现在去,不是火上浇油了么。 吉宗一愣,半天,才坐在了三郎佐身旁,她现在去,和於须磨说什么?解释什么呢?她皱起了眉头,她甚至都不知道,於须磨是生气了还是烦恼了,还是难受了,又是为了什么。自己的态度和做法如果伤害了他,他可以说,自己才能改。现在即使她过去了,她敢打赌,问於须磨的话,他顶多只是笑笑,说出来的话,至多也就是实际情况的三四分。她觉得累,她不想猜,但也不想於须磨难受。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叹了口气,吉宗蜷起两条腿,用手臂抱住,把头埋在了膝盖里。这种姿势据说是在母体里的姿势,人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会采取这种姿势。 三郎佐看着吉宗又是无奈又是疲惫,一时不知道该气於须磨好,还是该气吉宗好。吉宗过于理性想事情也简单,不太会哄人,於须磨又是个精细的,过往,他们一个包容,一个感恩,小心翼翼的维系着关系。现在,一个人退缩,另一个就缩得更没有边儿了。 “到底是什么事儿,如果能说的话,说来听听。”三郎佐见吉宗难得的雏鸟姿态,踌躇不前,鬼使神差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吉宗埋着头,无比纠结“我和於须磨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她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闷闷的,带点儿鼻音。 三郎佐一愣,“五服”是什么,他不清楚,“亲戚”却是懂的,而且,一想两人的出身,他也就明白了。举一反三,他忽然笑了。“你们就为这事儿闹别扭呢?” 吉宗被他笑得很不舒服,从臂弯里抬起头,斜着脑袋,问他“你笑什么?这事儿难道不重要么?” “你是看’兰学‘看傻了!只当你喜欢猎奇,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信!是不是兰学里说,近亲不能结婚,还什么‘服’。咱们历来都是如此通婚,也没什么啊!你这也惧怕那也惧怕,看多了书难道还不会走路了?看书是为了解惑,却不是为了莫名多些束缚的,书是为人所用的!” 吉宗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甚至关于不要为了读书而读书的理论很赞同。但她知道,五服之内通婚,产下畸形儿的概率是很大的,更何况,她和於须磨算得上是很近的血缘了。这是科学!就算抛开伦理不说,还有孩子的问题呢。 “我和於须磨的孩子,很可能会是畸形。”吉宗有些哀怨的看着三郎佐,意思是,你有本事,再劝啊。 “书上这么说的?是真的?”三郎佐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吉宗把伦理的问题早就想透了,她不知道的时候没觉得如何,现在知道了,事实是一样的,她也不会特别矫情,虽然需要点儿时间消化,但也说通了自己。可是,孩子呢? 她点点头,又把头埋了回去。三郎佐不知道吉宗如何知道的,是书上说的还是什么。只是,见她肯定,而且又为此消沉,还是有意相劝。 “我们都是日照女神的儿女,本来也都是近亲,有史以来就这么延续着。自然界中其他的动物亦是如此,咱们比动物本事大,难道还不如动物了?适应自然的,就留下来,不适应的,就消亡。你何必过于担心,又不是你能改变的。” 吉宗听着三郎佐的话,抬起了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就被他这么几句话,说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微张着嘴的样子有多傻,就这么看着三郎佐。 三郎佐不自在的摸摸鼻子,说“再说了,你担心孩子,先得有孩子再担心吧?你大姐二姐,不都没有孩子?好多人都没有孩子,这是有了孩子才担心的吧?退一步说,那些若众,在一起相好,也不可能有子嗣吧?他们也不活了么?为了怕孩子不健康,就不去爱了么?人的心能收回来么?这是说停就能停住的么?” 吉宗忽然觉得遮在头顶的那片乌云,被阳光劈开,射下无数金光,耳边响起了圣洁的音乐。 “三郎佐,谢谢你!谢谢!”吉宗呼的一下跪坐起来,两只手抓住三郎佐的手猛烈的摇晃着,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你真是智者!”她拍拍三郎佐的肩膀,起身往於须磨屋里冲了过去。 三郎佐看看被吉宗摇晃过的手,摸了摸头发,憨憨的笑了笑“呵呵,我是智者?别说,还真想做族里的智者来着,你也看出我有天分了?”边说,边傻呵呵的乐着,独自在空无一人的书房,发出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兰学:荷兰传过来的知识,都称之为兰学 五服:亲属关系超过五代,不再为之服丧,叫做出服,也叫出五服,在婚嫁中出五服即可通婚,也有一说为:一爷之孙不出服,以下一辈一服,总计八代。 权现大人:对德川家康的敬称 ---- 关于乱伦问题,我揪掉了一把头发啊,愁得! 而且梳理起来太错综复杂了,让特别擅长此道的我也叫苦连天(自夸) 估计也有和我最初一样,接受不了的亲,大家就无视这章吧, 谢谢! ----- 不加更,但也算加量了吧? 希望大家满意,就原谅我小虐了於须磨一把吧,他们俩需要些催化剂。 还有乱伦问题,大家一起原谅则个,不是为了恶心大家,只是想诚实的说明一下。 吉宗和於须磨的孩子,就有些问题(这不算剧透吧?) 背上锅,爬走 第111章 大名的区别 真宫理得知於须磨站在院子里冻僵的事情时,已经是第二天用过早饭了。 纪伊殿说起来不算特别大,只是,真宫理身边的人都是从平安京带来的,他自己又和吉宗闹过几次,人尽皆知。底下的人最是会见风使舵,早早调转了船头。所以,不论是在纪伊殿还是在和歌山,他的眼睛耳朵都像是被人遮住一样。没有人会传消息给他卖好,就算他想知道点儿什么,也得用些手段银钱。手段他是有,但银钱,他手里真不多。 嫁到纪伊前,真宫理就知道於须磨,於须磨也是将军钦赐的婚事,家里也有背景,这些基本资料,他还是知道的。所以,一入府,也存了和於须磨别风头的心思。只是,吉宗的心偏得厉害,又有地主之谊,他几次三番都没讨到好,甚至被於须磨压了风头。一听说这件事,真宫理兴奋得两眼放光,赶紧喊来阿绸阿缎替他梳洗打扮。他要去拜见藩主,然后再去踩於须磨一脚。 被压抑久了的孩子,一旦能翻盘,可想而知心里有多高兴。所以,等他盛装打扮,趾高气扬的拉开茶室的门时,看到里面的情景,僵在了当场。吉宗正支着木枕看书,姿态闲适,见了真宫理,抬抬眼皮,又把眼神落回了书上。 “既然来了,就饮一杯茶吧。”吉宗看着书,随意的说。 茶室里,於须磨正在烹茶,他见了真宫理,微微一笑,行了个半礼,又从古朴的小水盆里取了舀子,给壶里注水煮沸。真宫理捏着拳头看着他行云流水的煮水泡茶,几扬几沸,当於须磨咔嗒一下,放下小舀子的时候,新的茶已经烹好了,满室茶香。真宫理也精于茶道,自然看得出於须磨也是个行家。煮茶最讲究气定神闲,於须磨早年又在寺庙呆过,烹茶更是修行的一种。 可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应该躲在一处消沉的人,为什么和吉宗共处一室,看上去还那么和谐安宁。温馨的气场就像茶香一样,充盈整个茶室,让人有种无从插足的感觉。昨天的事,就这么掀过去了,他说怎么敢有人不卖於须磨的好,反而把这种事情透给自己知道。感情,这是等着看他真宫理的笑话呢。 输人不输阵,在座的两位又不知道他是为何而来。真宫理索性仰着头,进了茶室,於须磨从烹茶的位置转身,对着他行礼,然后把茶注入钵里,推到了真宫理面前。 真宫理端起来,茶钵竟然是石头的,有些压手,可是冰凉的石头,激出浓郁的茶香,暗色的石头更映衬了茶汤的清冽。轻轻一闻,就知味道不错。他品完了茶,拿起帕子擦净了钵沿和嘴唇,轻轻道“如果大人没什么吩咐,我就不打扰您看书了。” “嗯。”吉宗这次眼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真宫理退了出去,走回屋里这一路上,都很得体。只是,一回了屋,他就拉下了脸,随手拿起一个瓷器就想摔。看到木下叔叔紧张的脸色,他又放轻轻放了回去。这一摔,满纪伊殿的人都得知道,他吃了亏回屋发脾气了,白白惹人耻笑。他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怒气发不出来,变得更加屈辱。木下打小就照顾他,自然知道他的性子,赶紧挥手让阿绸阿缎出去,亲自把门掩好。 回身的时候,真宫理已经把头埋在锦被里,哭了起来。抖动的肩膀,无声的哭泣。那人不待见自己也就算了,凭什么对於须磨那么偏爱,自己哪里比人差了?她为什么,连多看自己一眼都嫌费事。他离了父母,远远的嫁入了武家,一切都那么陌生。周围的人好像随时等着看他的笑话,他们对自己的厌弃,好像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木下不知道如何劝,怕越劝他越难受,只能替他捋着被,怕他哭岔了气。 哭了半天,真宫理心里压着的石头才觉得轻了些,抬起了脸。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已经坚定了许多。在家里,母王父亲再疏淡也还是心疼他;在这里,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替我打些水来,我要净面。再取套新的衣服来。” 木下看看他兀自坚强的样子,心疼的肝儿都颤了,亲自去张罗了。 那边,茶室里又多了个人,三郎佐谢过於须磨的茶,咕咚灌了一口,味儿都没尝出来。他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天,早就口渴了。 “茶是好茶,就是不解渴。”三郎佐用手抹了把嘴,咂摸了一下说。 於须磨和吉宗都笑了,“梅,你就别讲究了,给他用装水的小盆来一盆就是了。” 於须磨果然把刚煮的一小钵都倒到了空出来的小盆里,递给了三郎佐。后者也不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烫的直抽气,吹了吹又抽着喝下去了。这一盆下去,才觉得滋润多了。 “有种从天朝传过来的茶,用奶和茶饼一起煮,一次煮上一大锅,浓浓的茶香奶香,加一撮细盐,那才是解渴!”三郎佐无限回味道。吉宗听了,一下想起前世在蒙古喝过的奶茶,嘴里的口水一下涌了上来。於须磨本来就喜欢茶,听他说,也眼前一亮。 “要不,命人取些鲜奶来,我也煮一锅试试?”他跃跃欲试的问。 三郎佐不客气的打破了他的幻想“不行不行,家伙事儿不对,你这也叫锅?得是铁锅或者陶土锅!那么大才行”他夸张的伸开胳膊比划了一下,照他比划的大小,从井里打水的桶,才够装一锅水的。 “行了,说正事儿吧。”吉宗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於须磨借口清洗茶具,端着东西,退了下去,让他们二人细说。 三郎佐收了嬉笑,正色道“大人让我打探的事情,我去转了一圈儿,没什么收获。” 吉宗放下书,端正的盘腿坐好,等他细说。 “各藩主要作物就是水稻,别的,顶多有些玉米、大豆,小麦都很少。各藩虽然不能通商,但从其他渠道进些种子倒也不是不能办。可是,全国上下,蔬菜水果本来就少见,都是依靠舶来,您交代的事,有些困难。” 原来,自从出了灾情,吉宗就开始考虑粮食的问题。她早就发现,这个时代粮食蔬菜种类太少了,经过一次海啸、地震,损毁过半。这里本来就是岛国,气候不算适宜,水稻受台风海啸影响太大了。多方打探不得,现在想来大约天朝已经是清朝,很多作物应该也伴随船舶往来,多了起来。她原本以为在纪伊藩消息还是闭塞,想趁在江户了,看看。 哪知道,大名齐聚的江户,也没什么收获。甚至,她都想好了交换物品和运货途径。 三郎佐得了她的吩咐,自然也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准备出多少血,可是“您也别着急了,我看这些大名,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哪里知道什么粮食、蔬菜品种。不如我让撒出去的人,在民间访访。” 吉宗哪里不知道从民间打探,只是,她也和三郎佐出去转了一圈,农民们吃的也就是那些东西。地里也没有让她欣喜的收获,这眼看就要开始播种了,经过地震和海啸,海水反噬,地又贫得很,她哪能不着急啊。 见吉宗愁苦,三郎佐有意调节一下气氛,就玩笑道“大人您还说寻访那些大名呢,那些大名只知道吸钱,哪管这些低贱的事儿。这不,前些日子,才收了个小道消息。鹿岛藩的一个藩士,被萨摩藩主给砍了。就因为她痴迷研究农作物,还大胆进言,要在各藩推广。被拒绝后,还想只身赴江户,求见将军。结果,就被人给砍了。” 各处每天传来的情报特别多,不是所有都过吉宗的眼,阿圆负责整理汇总呈报。三郎佐因职务之便,也有涉猎,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他觉得被砍的那人有些疯魔,也就多看了两眼。 吉宗眼神闪烁了一下“萨摩藩主,可是岛津继丰?” 三郎佐点点头,吉宗的手握了握膝盖。这萨摩藩也是个强藩,位于西南方,九州一带。家族历史比幕府历史还长,经历了几代幕府,都没倒,反而一代强似一代,自战国时,坊间就有传言“岛津无暗主”,就是说萨摩藩,岛津家,代代都是明君。听起来有些口气大,但是,偌大的九州,数十个大小藩国,其实多半都归附萨摩,实力可见一斑。作为受降而封的外样大名,封地七十七万石,仅次于听上去已经很让人叹为观止了,但实际上,其实力远不止如此。 这不是,鹿岛藩的藩士,她说砍也就砍了。回想三井家敬献时,将军放出来的风声,也提及了萨摩藩。看来,历代将军,对萨摩藩都不太放心,实属心腹大患。幕府对外样大名一直防得厉害,从来也不让担任要职,封地也封都偏远大多在边境,要求的敬献金又几近苛刻。 幕府和外样之间,关系紧张,外样力竭保身。像赤穗藩这种的强藩,也就因为是外样大名,才会被安排接待天皇特使,堂堂藩主能去砍个出身旗本的内臣,里面自然有很多辛酸和无奈。 这才有了所谓的愿望大名,也就是外样大名专为谱带大名。在这里,就要简单说明一下。大名分很多种,有层级。 首先,是亲藩大名,就是德川家的直系,譬如御三家;其次,是谱带大名,就是德川家康前往关东时的旧部,亲信中的亲信,也是老中和幕府主要职位的出处,譬如於须磨的娘家大久保忠朝家;最后,才是外样大名,譬如一百一十九万石的前田家和七十七万石的岛津家。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前任将军纲吉,她在位期间,做的最牛的事情,就是改变了对待外样大名的策略。实行文治,允许外样大名真正的在幕府任职,加强了外样大名的归属感。为此,更是将浅井家的地位,提到了和御三家平起平坐的地步。如此一番作为下来,实实在在的安稳了许多年。 将军家宣刚继任的时候,才会有了前田家和御三家同在大广间觐见的场面。 吉宗这一番思量,不过一瞬的时间,她对三郎佐说 “我看将军面上宽松,其实对外样起了提防之心。上次三井家敬献金的事儿,就扯上了萨摩藩。” 三郎佐一直走南闯北,对各藩事务也算熟悉,对当下时事也有一番见解。吉宗也是偶然聊起过几次,才惊讶的发现了这点。不用白不用,她也就喜欢常和三郎佐聊聊政治,时有惊喜。因为他行走在民间,看事情的角度更务实。 三井家敬献金的事儿,三郎佐也算经历了,更何况,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吉宗,印象自然深刻。他冲吉宗笑了笑,吉宗也是想起了在吉原初次遇见三郎佐的时候,还误以为他是男妓呢。 “好在将军没想用回老手段,再给岛津家添一个直系出身的正室。”将军御赐外样大名正室,说白了就是插个眼线,岛津继丰的正室死得也不明不白的,好在留下个女儿,也算后继有人。这样,将军不好再安插人手进去,如果在人家明明都有了嫡女的情况下,还指婚,就有些防备得太明显了。 三郎佐摇摇头“你错了!家宣将军安排了,只是岛津继丰没接受罢了。” “噢?”吉宗好奇的抬头。 “就是竹君,而且,说起来,其实纲吉将军也曾安排竹君嫁给岛津,毕竟两个人只差四岁,年龄身份相当。”三郎佐也有颗八卦的心,他想想岛津继丰其人,就有些咂舌,那可是相当张扬高傲啊“他以竹君不是将军嫡出的借口,拒绝了竹君两次啊,两次!她曾狂妄道,如果是鹤君未嫁时,还可考虑一二。” 吉宗眼神黯了一下,随即抬头问道“那鹿岛藩士,想要推广的,到底是什么作物?” 三郎佐还想继续发挥他的八卦精神,和吉宗讨论岛津家的各种极品事情,却被吉宗问住了,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嗯,好像是,好像是叫‘萨摩芋’。”他不太确定的说。 吉宗叹了口气,心想三郎佐高大的外形下还有颗不死的八卦心,简直和阿圆有一拼,可惜阿圆心系阿仙,不然倒可以替两人说合说合,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去查查,‘萨摩芋’到底是什么?最好能找个成品来看看。”吉宗吩咐道,心想,难道是芋头?那也不错啊。 “是。”三郎佐刚想分享八卦消息,却被止住了,心里有点儿气苦。 吉宗看了他的样子,直想笑,强忍住了,道“快去吧,顺便查查岛津家还有什么秘闻,回来的时候一并说说。” 三郎佐两眼放光,这次利索的行礼道“是,属下这就去查!”心甘情愿的起身办事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加更,我想,分量足一些,是不是也行呢(对手指) 上一章,大家的接受度还不错啊,其实是我纠结了,反而被大家说服了,感觉真好。 --- 这章有大名的简单介绍,大家晕不?以后还会陆续说明的。 搞政治,有压力啊 第112章 又是新的一年 竹拿着信笺的手微微发抖,阿呆跪坐在一旁,目不斜视。信笺用的纸张上织着金线,室内的光线不太亮,也偶有闪烁,非常漂亮,像晴朗的夜空里闪烁的星星。写在上面的字苍劲有力,纸张和墨都散发着优雅的清香。竹被信笺上的内容气笑了,从腰间取出火镰,恨恨击打了几下,却因为手抖得厉害没有成功。 阿呆没有上前帮忙,全当自己不存在了,最好是和空气一样。竹终于点着了信笺,好纸烧起来的时候,竟然也有隐约的木香,还没来得及闻,就全化作了灰烬。竹抓了太刀和羽织,胡乱踩上木屐就出门去了。 “竹君!”几个护卫在他快走出大奥侧门的时候,出声制止。 竹的佩刀压在了来人肩上,笑眯眯的看着几人“谁也不许跟来。” “可是,御台所大人吩咐”护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扯住了。果然,竹笑的更明媚了,手中的太刀却又加了三分力“怎么?大人是不是吩咐,要看紧了我,如若不然,是不是叫你们身首异处。可是,我好像现在就能做到呢!” 谁也不敢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敢杀侍卫,命毕竟只有一条,谁也不愿意拿来赌。 竹看到护卫的眼神有些闪躲,轻蔑的笑了,收回太刀,挂在腰间,大摇大摆的出了大奥。 御台所收到报告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让他去吧,也是憋坏了。” 忽然,御台所想到了什么,问腾波“今年,天皇特使是谁?该上路了吧?” “是,今年是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已于昨日启程了!” 御台所点点头,果然,竹的失态估计也和这人有关。“有栖川宫正仁亲王,所求者大,也是个不省心的。”她虽然求娶竹,但却不肯履约,还是把竹放在大奥。看来,皇室还没歇了“大政奉还”的心思。近卫熙此时,觉得自己真的已经是武家的人了,想问题的时候,会首先站在将军的角度出发。即使奉还,凭着皇室的孱弱,可想而知,接下来就是硝烟四起,民不聊生。 竹骑着马,在街上闲逛,路上繁华热闹的场景好像都是灰色的,一想起有栖川宫正仁亲王那封信,他就想笑。当他是傻子糊弄呢,又不说迎娶的时间,也不提实质性的承诺,却叫他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迎接她。干什么?陪宿?这吉原游廊的太夫,还有资格挑选自己的客人呢,他却无法拒绝。 在大奥里,每个人都像带着面具,你想哭的时候,就得笑;想笑的时候,就要哭,反正不能让人看透。就像永远不要在长着尖牙的动物面前,露出柔弱的颈项一般。他自诩看的通透,却逃不出命运,这种自己的命运不能自己掌握的感觉,让人无端的烦躁。 狠狠踢了马肚子,在街上飞奔了起来。路人慌忙躲避,有些动作慢的,被马带得打着转摔在地上。过了一个路口,迎面走来了一队人,竹的马眼看就要撞上去,避无可避除非马能飞起来。竹睁大了眼睛,勒紧了绳索,马的前腿儿都飞了起来,凌空踢踏。 迎面而来的一队人,遇此险情,居然连一个都未闪躲,反而挺身上前,严实的把一人护在了身后。竹看到一个人影腾空而起,刀光一闪,手腕一麻下意识的松了缰绳,他就被很大的力甩了出去。身体不能控制的飞了出去,正好跌撞到人墙里,被一人揽入怀中。 “你是何人!”有人惊怒的出声质疑,还有人要拔刀,都被揽住竹的人用眼神制止了。 竹半天没缓过身来,却听到身旁的惊呼声,才反应过来,从揽住他的人怀里挣开了。回头去看,他的马被人切下了头颅,血像活泉一样突突突的冒着,竹咬紧了牙关。再回头时,已经是一脸惶恐。 “啊,我的马当街失控了,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幸得大人相救,不胜感激。”边说,边无比真诚的对着那人微微鞠躬。 这一队人明显不忿,却都在一人的眼神制止下收了声。 “让公子受惊了,我的人还伤了公子的马,当不起感激,还望勿怪才是。”女子二十多岁,衣着简单,天还冷着,手里却抓了把折扇。精瘦的身材,细致的五官,相较于江户女子的粗壮,显得有些纤细,却因为眼神让她看上去不怒而威。她这话说的客气,竹却一点儿都没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善意。 竹虚弱的笑了笑,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慌“大人如此说,真是折煞人了。马惊了,本就危险,没伤着人已是大幸。大人不责怪,已经让我惶恐了。”说着,恭敬的鞠躬致谢。 女子用扇子敲着掌心,挑了嘴角,这笑容不但没让她身上的气势和缓下来,反而显得人更阴沉了。 “人没伤着,但我们大人却受了惊吓。你不会以为鞠个躬就蒙混过去了吧。我们大人尊贵,可不是你一条贱命能比。”女子身边一人出列,用太刀指着竹。竹攥紧了手,强忍住去摸自己太刀的欲望。他如果也拔刀,那两人就只能对决,街上的平民早就做鸟兽散。这种为尊严而战,必须一人躺下。 这一行人,身手都应该不错,只看对着惊马,不退反进就知道。更何况砍他马头那个,砍了马头的同时还能有功夫敲击他的手,让他松开缰绳。和这种水平的人过招,他还有命嘛。竹自然也知道被这一队人护着的人,身份肯定不简单。所以他才一反常态的恭敬,谁让他今儿就一个人出来,落了单呢。可谁知道,这样也没蒙混过去。 “行了,也没伤着。”女子出声制止。 这要是平常人,听女子这样说,必然以为事儿就此掀过去了,但竹知道,此人先是没阻拦手下刁难他,现在虽然出声但也没让人散开。这事儿,还没完。 竹忍下一口恶气,他今儿本来是出来找人麻烦的,哪知道被别人找了麻烦。他抬起眼,直视着女子,贴近了她,放低声音道“大人,现在人多,咱们私下说可好?” 低沉的声音,温暖的气息,拂过女子的耳朵,女子微微伸手止住欲上前拉开竹的手下。女子垂下眼,想了一瞬,再抬眼,明亮着眼睛,主动贴近了竹一些,嘴唇甚至轻轻碰触到了他的脸颊。 “好。” 竹身子一僵,转瞬恢复了正常“大人要去哪儿?我可是江户通,如果大人不嫌弃,我替诸位做向导,如何。”他边说,边转身要走在前面。手腕却被女子攥紧,扯到了身边。 “哪里需要劳动公子,你只需跟来就行。”女子把竹扯到了身边,她的手下散开护在她周围,往预定目的地走去。竹看看这一行人,想走脱是不太可能,只能跟着女子身旁走。一路出了城,女子的手,都没松开。 最终,一行人到了稍显偏僻的茶室,还好环境优美,樱花还没开,但漫山已经染了绿,也别有一番生趣。女子挥了挥手,示意跟随者退出去。两人却上前制住竹,连招呼都没打,就卸了他腰间的太刀和肋差。 竹抿紧了唇,闭了下眼,把满眼的杀意憋了回去。 “让公子受惊了,她们就是这样,总是过分小心了。”女子饮了一口茶,温和的说。 竹快气笑了,她刚刚不说,现在说这个,多余了。 “这样,倒方便我和大人说话了。”竹见女子的杯子空了,伸手又替她倒了一杯。“这次惊了马,幸亏遇上大人,不然还不知道什么后果呢。一是道谢,二是道歉,这两件事儿并在一起,倒无以为报了。”竹想我先示弱,示好,一般人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吧。 哪知道女子并非一般人,她点点头,说“这倒是,不论公子的性命还是我的性命,都不便宜,加在一起,倒真是无价了。” 竹见她的神色,并非说笑调侃,竟真像买卖人坐地还价就事论事了。练气功夫再强,也有些忍不住动怒了,只是想想自己落在人家手里,也强硬不起来,笑着说“还真是无价,既然无价,那不就是什么也抵不上?这事儿,不如就这么掀过去吧?江户就这么点儿地方,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留一份,日后好相见。” 女子见竹软硬都来了,连威胁都用上了,倒也不生气,只是也不接竹递上来的茶杯。“无价也并非真的难以抵偿。” “大人该不是让我以身相许吧?”竹终于气笑了,也忍到头了,把茶杯撂在了矮几上,溅了一桌子的水。 女子还是没生气,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倒也相当。” 竹从袖筒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扔到了女子脚下,气愤的站起来“这袋子的钱,去吉原找个太夫也绰绰有余了。我已经订亲了,实在无意于大人相好。”竹是动了真气,如果你情我愿,他倒也不介意逢场作戏和她欢爱,只是,这么被人钳制着,他是不愿意的! “你想清楚了,你在屋里,就只是咱们两人相好一场。你若把这门拉开了,外面可都是我的亲信,她们辛苦一场,若是邀功,我也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女子端起只剩了半杯茶水的杯子,优雅的喝了一口。 竹已经走到门口了,听她如此说,猛然转回身子“我若不愿意,你还想让她们都来不成?”竹气恼的攥紧了拳头,他从出生至今,就没受过这种屈辱。“你连问都不问我是谁,就敢如此?” “这世间男子,皆有价,不论你是谁,最坏不过最后我娶了你而已。” 竹被她的话噎住了,女子站起身,走到竹的身旁,轻轻拉住了他的手。竹的身子难以控制的颤抖着,却也咬紧了牙,没有动也没有喊叫。 “你很聪明!”女子的手拂过竹俊美的脸庞,把他拉了过来。 “等等。”竹攥住了女子要扯开他领口的手,撇嘴笑了笑“你至少要告诉我你是谁吧?” “怎么,还没相好,你已经忘不了我了?”女子用手指轻轻划着竹的胸口,轻佻道。 “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好日后相报!”他咬牙切齿的说。 女子也笑了“记好了,我的名字是锅三郎。很久没有人叫过了,只给你叫。” 竹的眼神一黯,这么个小名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但是,凭她的穿着打扮和随从,还有这个名字,已经足矣了。萨摩藩藩主岛津继丰的小名,就是锅三郎!好你个岛津继丰,两次拒婚在前,一次强迫在后,以后这笔账,咱们有的算了。当然,前提是他今儿能活着走出去。 岛津继丰倒没想到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即使被识破了,她也不在乎。竹的身份,她并不知道,无非是武家的公子罢了。即使他是皇室王子,她也要得!她留下他,只为两点,一是今儿被他冲撞了,怕有人想对她不利,留下了竹也是个防备;二是,这人的样子确实合她心意,既然心动了,那就享用一番。 在她看来,世间没有什么无价的东西,无非是价值高低罢了。吉原太夫也罢,皇室王子也好,只不过是价格高低罢了。她扯过竹,厮磨了起来,竹捏紧拳头闭上了眼。 又是三月中,天皇特使进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拜年啦!新年好!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哈哈,大家还记得第一次天皇特使入城嘛?只一年,好像真的发生了许多事情。 大家也要珍惜时光,珍惜眼前人啊!么么哒,爱你们。 另外,谢谢 柠檬草扔了一颗地雷 !!扔了一颗地雷 !!扔了一颗地雷 柠檬草扔了一颗地雷 鞠躬! 第113章 萨摩藩和萨摩芋 阳光射进屋里,照在竹光|裸的背部,年轻的肌肤泛着健康光泽,有栖川宫正仁亲王的目光被吸引。手情不自禁的在他的背上抚摸了一下,掌下的人微微动了下,趴在床褥上,把头换了一边。嘴里咕哝着有些抱怨,好像有些不满睡眠中被人打扰。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微微笑了笑,替他把挂在腰部的被子向上拉到肩膀。昨天两个人弄到很晚才睡,辛苦他了,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 拉门刚阖上,熟睡中的竹,就睁开了眼睛。竹翻了个身,正面朝上,烦躁的把身上的被子踢得远远的。他觉得自己可以在吉原出道了,也深刻的体会到了吉原那些人的心情,两个字,麻木。当自己不是性|事的主宰,被别人的欲望支配时,这件事情就变得索然无味还带着种屈辱的感觉。 竹一丝|不挂沐浴在晨光中,肆意的伸展了一下四肢,日子怎么也是过,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当他不能主宰的时候,至少要从中找到快乐,学会享受。 纪伊殿里,吉宗闭着眼任人摆弄着,天刚蒙蒙亮,今儿又是将军答谢宴,答谢天皇特使带来天皇的新年问候和祝福。三郎佐赶在了最后期限来报告,吉宗要求他务必在答谢宴前,把那个新作物找出来。吉宗抬了眼皮,看了看三郎佐盛在盒子里的“萨摩芋”,原来是地瓜。她又合上了眼皮,让人在她眉眼间涂抹。 地瓜好栽培,又长于地下,不易受台风影响。其实,很适合岛国栽培,不知道为什么,萨摩藩家主这么反感。 “萨摩藩采取的制式,和现在大多数藩不同,不论是外城制还是门割制,都是兵农分开。当年被权现大人征讨的时候,只有藩兵抵制,农民基本是见人就跑。”三郎佐像是知道吉宗的疑问,娓娓道来。吉宗闭着眼睛,听着他的声音直犯困。 比现在的制度还古老的制度,岂不是要退回奴隶社会去? 三郎佐看看闭着眼的吉宗,用特正经的表情低声问“还有些关于萨摩藩的趣闻,大人可感兴趣。” 吉宗的嘴唇抽动了几下,憋出一个字来“说!” 三郎佐开心的开始叙述“这萨摩藩岛津家也够有意思的,早期家主号称自己是天朝秦始皇秦氏的后人;后来,镰仓幕府时代,又称自己是源赖朝的后人;现在到了江户,又说自己是权现大人的私生子。好在三代往后都是女将军,私生子这说法站不住脚了。” 吉宗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替她化妆的人没料到她有这么大的动作,一下就把唇脂涂出了唇外。那人吓得赶紧磕头,吉宗抬抬手,示意他起来。她笑不只是因为三郎佐的话,还因为她想起了前世某个国家,孔子是他们的祖先,四大发明也是他们发明的,岛津家颇有乃风。 替吉宗化妆的人抖着手擦拭着画出来的部分,又盖了些粉。 “继续。”吉宗忍着笑,嘴唇小幅度的抖动,含糊道。 “咳”三郎佐清清嗓子,用拳头抵着嘴唇咳了一下“三代以后,倒是不好在身份上做文章了,就开始吹嘘家财。只是,九州五谷不丰,台风火山频发,劳动力极不发达,在位者又多不屑于发展农业商业,哪里又有什么钱途。只是,岛津家,可以说是最正统最刚直的武士家族。” 吉宗的妆画完了,她睁开眼,看着一排人举着的礼服,一件比一件华丽。最后,她点了一件中蓝色织银白羽毛的常服,配着银色宽腰带,已经算是一排礼服中,最中规中矩的一件了。 “幕府对这些外样大名一直盘剥的厉害,别说没钱,有钱也要刮干净。岛津家能称霸南九州,绝非表面上那样,只有武力相称。”她伸开胳膊,像衣服架子一样,任人捆绑。 三郎佐看着吉宗欣长的身条裹上常服,一改平日的随意,透着种别样的美。不似含苞待放的花朵,反而像春天抽出来的柳条,柔软有韧性,挺拔秀美。他垂下了眼,继续说“嗯,家宣将军肯定对萨摩藩多有防备。因为,这次的接待,居然是岛津家负责。哈哈,真可谓雪上加霜。” 礼服有三个人帮吉宗穿,她选的又不是“骚取”那种需要靠腰带调节高度的复杂样式,而且,她的身高足够撑起礼服,完全不要在腰部卷缩,没一会儿也就穿完了。虽说这个时代言论自由,但论及将军,吉宗还是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 鉴于第一次的经验,吉宗吃了些点心。小小的点心,不过两只一捏大小,放进嘴里碰不到唇脂,又易于下咽。她不喜欢甜腻的东西,沙沙的口感,绵软清淡。她把一碟点心和一杯茶一起推到了三郎佐面前。 三郎佐也不见外,咕咚咕咚灌了茶水又品了块儿点心,拍拍手,说“其实岛津继丰也是时运不济,她也上下打点过了,不想接手招待特使个工作,可惜。” “有j□j?”吉宗喝了点儿水,润润嘴。 “嗯,哈哈,说来有趣极了。岛津继丰刚到江户的时候,遇到一匹惊马。她也是个谨慎惯了的人,就把骑马的人带到了茶室,蹂|躏了一番。她倒是舒爽了,结果却不怎么美好。这人自信得很,这次却栽了。哈哈,骑马的人,是竹君!后来,竹君就在御台所和将军面前力荐此人接待!真可谓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将军正等着呢!当场就答应了!” 吉宗眼神扫过三郎佐,后者忽然觉得化了妆的吉宗有点儿让人不敢直视,不自然的撇开了目光。 “如此隐秘的事情都能知道?还是江户已人尽皆知此事?”吉宗的声音有些涩,嗓子痒痒的。 “是岛津继丰选的茶室,主人虽然是萨摩人,但正好是我们埋了很久的一颗棋。竹君的艳史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只是经此一战,竹君和岛津继丰估计都不会再提此事。而且,现在,竹君估计还躺在特使大人的床上呢。”三郎佐边说边摇摇头,竹君此人,亦正亦邪,不好评判。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世间加之男子身上的枷锁太多,他想追求的自由和随心所欲,要付出太多代价。只怕他得到的时候,已经偏离本心很远了。 “你今儿甭跟我去了,让阿圆跟着,再挑两个机灵的。”吉宗头上带着素银的花钗,走动还有叮铃声。好在还是梳了大垂发,发尾也用布包上了,而不是更繁琐的发髻,她也就只能妥协用这支簪子了。她还记得,自己没有自顾自朴素的实力。三郎佐因为有两个身份,她又需要他常常在外行走,总觉得过于暴露不太好。 三郎佐也知道,加之他的身份,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护腕。吉宗没有再和他多聊,外面敲锣打鼓开道的鼓乐已经越来越近了。住得离御城近,就是方便,不用太没亮就起,也不用多走那些路。御三家,也不用等在外围,直接去内殿即可。 接待特使的广间里,二百多席榻榻米,正在被换新。岛津继丰倒没有接待皇室的惶恐,只是看着被撤下去的九成九新的榻榻米,还是暗恨在心。这一觉睡得,太贵了。所说男人有价,但也有值与不值。如果说退回那天,她还是觉得飨足的,只是,再退回接到招待命令的那天,那就是亏大了。 这次招待下来,衣食住行,够她替十个太夫赎身了,竹倒真会替自己抬身价。都说咬人的狗不叫,当时只觉得竹聪明识时务。哪知道他不是狗,分明是条蛇,嘴不大,却将猎物活生生的吞下去慢慢消化。要问她后不后悔,那是不存在。在御城再遇到嚣张的竹时,那微挑的下巴,放肆的眼神和言辞,让她只想再把他压在身下狠狠惩戒一番。 岛津继丰的亲信佐多和小松最是清楚事情始末,这些日子做事也都加了小心。怕被竹抓住把柄,也怕触了主子霉头。岛津也是几代世家,但吃穿住用行,哪里又有皇室讲究。不是说幕府已经把皇室用度订的很低了么?他们为什么还是能出那么多花样?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奢侈么?还是对于幕府压制的反抗。可惜,幕府丝毫不受影响,苦的,都是他们这些外样大名。 “大名已经开始入御城了,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说昨天吃过的菜,今天不能再出现在席上。”手下的人急匆匆跑进来,榻榻米才换过一半。 “忙着呢?”来通报的人话音刚落,竹君就出现在光间的门口,看看翻新了一半的榻榻米,惬意的笑着。他穿着木屐,踩上了新换过的榻榻米,一串脚印落下,他才后知后觉的停住“哎呀,对不起,这不是刚换的吧?只能劳驾各位再换过了。”边说边退向一侧,又踩脏了一席。 岛津继丰看着他脖颈间还留着欢爱的痕迹,冷冷的笑了,抬抬手,让人把榻榻米换了下来。她自己上前扯住竹,往怀里一带,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一矮,借力把竹过肩摔了出去。看着狼狈摔倒在游廊上的竹,拍拍手,像拍掉脏东西一样。 “这是将军的面子,也是你未婚妻的面子,更是你自己的面子,你应该比我还爱惜,更不能弄脏了。”岛津继丰懒得多看竹一眼,转身继续盯着人收拾。 “你!”竹爬起身,刚想出声,就被一把半出鞘的肋差抵在了脖间。 “在我发火前,赶紧离开这里!”岛津继丰头都不回的对竹说。竹一愣,又得意的笑了,这次招待,还是动了萨摩藩的根本,特别是在各地海啸地震过后。他掸掸身上的尘土,微微鞠躬,转身大笑着离开了。 岛津继丰的手,在身侧攥成了拳,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盯着正在翻新的榻榻米。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等更新的时候,我也在等评论啊! 同理心,同理心! ----- 萨摩芋就是地瓜番薯!答对的同学!!请欢呼。 第114章 面对挑衅如何应对 吉宗到了大广间,水户的纲条已经到了,黑色的礼服,混着金线绣的枫叶疏密有致的错落在衣服下摆上,金色的腰封,一套六件的发饰别在头上,不庸俗但也绝不低调。这是纲条出任水户藩主后,吉宗第一次见她。吉宗此时才知道,权利能改变一个人的地方,远比想象的多。初见中规中矩,二次觉得低调内敛的纲条,才当上藩主没多久,竟然已经显出些倨傲。虽然看上去还是客套,但看人的眼神很疏离。可能,别人看她,也有许多变化吧。 纲条像是忘了两人之前的不愉快,微笑着和吉宗点头致意。吉宗自然知道尾张也行刺了一次纲条,但她不知道纲条把这次行刺记在了她头上。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吉宗也就礼貌的回礼。尾张的新番主五郎太也在,才五岁,难免好奇,东张西望的,偶尔问她身边的人一些问题。童言智趣横生,她身边的人二十多岁的样子,宠溺的看着五郎太,样子有些憨直。 “松平义行的长女,继友。”阿圆即使在吉宗身后,也能感觉到她的疑惑,及时出声。 看两人的互动,温馨自然,倒不太像作假。都说孩子最不会演戏,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再说了,吉宗一直信奉一句话,装一辈子,那就是真的了。阿圆见吉宗微微点头,又凑上前,低声道“全尾张都知道,松平义行不喜欢这个有些憨傻的长女,她所有的宠爱和教育,都给了她的二女儿宗春。这个继友,在尾张,外号‘萝卜’,因为脾气好,大家都不太尊重她。” 吉宗这次没点头,她再打量其他人的时候,也很注意眼神和身体动作,阿圆在她身后遮着嘴偷偷笑了。 前田又是大广间最后进来的那一位,湖绿色的加贺友禅,簇拥着姹紫嫣红的花朵,好像春天已经彻底来临一般,带来了一室j□j。她好像很喜欢穿花卉图案的服饰,吉宗暗暗猜测,此人也是个心境宽大的。前田纲纪挨个点头,落了座。五郎太年纪小,喜欢缤纷的色彩,看着前田的礼服,眼神专注极了。前田很随和的对着五郎太也点点头,继友赶紧替五郎太回礼。 “各位稍候,特使和将军片刻即到。”岛津继丰也是一身黑色礼服,不过样子简单些。她进了大广间,先和前田纲纪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又转向其余的人,一一致意。御三家的藩主换了个遍,岛津继丰都没见过。在座的也都知道今次接待的是萨摩藩,也都客气了几句。这就是大名接待的好处,比内臣方便应酬,也体面。吉宗打量岛津继丰,黑色的礼服,让本来就瘦小的人显得隐晦,让人看了总觉得不太舒服。 大家毕竟都是初次见面,客套话大多点到为止。 特使和将军都出来了,本来因为客套有些喧闹的场面,立时安静了下来。岛国,真的是个很讲纪律的国家。吉宗见近卫熙也伴着将军出来了,这就是御台所的体面,也是皇室出身的便利。吉宗打量了一下样貌姣好的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又看了看岛津继丰,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道乱糟糟的想了些什么。 好在特使只是宣读一下天皇对将军的祝福,他们只是来陪听的,沾沾喜气。该敬献的礼物早在三月初就先送去了平安京,今天的重头戏,还是吃饭。 吉宗看看面前丰富得有些过分的菜色,再看看大广间中央摆着的被花朵簇拥的一条新鲜鲷鱼,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看来将军是极不喜欢萨摩藩的,虽然生物怜爱令已解,但也没必要每一间都搞一条这么大的鲷鱼吧?只是做得过于明显,也不知道萨摩藩和其他外样大名作何感想。 她转头看看其他人,也在打量和议论菜色,面上多少带着些幸灾乐祸。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不会满足于现状,但却在比较后更容易找到幸福感。就像现在,各家大名敬献金估计也出了不少,但是和外样大名这种别人家的孩子一比,心里瞬时熨帖了不少,还生出些优越感来。吉宗能看到的,即便是大广间之外,肯定也是谱代大名。 间部诠房也进来了,亲自在将军身侧服侍。黑色的常服外面罩着白色的羽织,吉宗一直很纳闷她为什么总喜欢内深外浅,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间部诠房美貌,这种穿法,是一般人不敢挑战的。不亏是歌舞伎出身,以美貌著称。吉宗夹了筷子菜,想,将军选中她的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因为样貌? “这道菜昨天已经用过了,怎么今天又见到了。”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轻声漫语的指着眼前的一碗海草丝问道。 岛津继丰因为负责招待,就立在大广间,不吃,就是陪侍在侧,静候吩咐。这活最难受,别人跪着你站着,别人吃你看着,还得挑你毛病。 “回殿下,昨儿个您吃的海草丝是点的白芝麻,今儿点的是黑芝麻。”岛津继丰有备而来,不慌不忙的说。 有栖川宫正仁亲王筷子一顿,确实是如此,只是,碧绿的海草丝上,点缀着白芝麻还显得清爽美味些,今儿点了黑芝麻,单卖相来说,就比不上白芝麻。她顿时没了胃口,又指了指旁边的豆腐“这菜昨儿也上过了。” “回殿下,昨儿用的是‘乡庭盐’今儿用的是‘赤穗盐’。” 吉宗强忍住笑意,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看了眼挑剔的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又看了眼恭敬有礼的岛津继丰,心里对岛津继丰的评价倒是高了不少。她这短短的答对,倒是将了有栖川宫正仁亲王的军。一是暗示她挑剔,再就是也说明自己已经做了调整,并非糊弄。就那些贵族的味觉,吉宗一点儿也不怀疑,岛津继丰是真的如她所说的更换了调料。 更经典的是,岛津继丰说的“乡庭盐”和“赤穗盐”是有典故的,什么是乡庭盐?那就是高家笔头吉良上野介家乡产的盐,什么是赤穗盐?那是赤穗藩产的盐。赤穗藩就是在松之廊砍人撤藩的那个赤穗,乡庭,就是督导赤穗接待特使,被赤穗藩藩主砍了的那个吉良上野介。为什么砍人?虽然众说纷纭,但是,招待特使的苛刻肯定是一条,至少是导火索。 有栖川宫正仁亲王暗暗吞了下唾液,美食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她如果再挑剔下去,谁知道会不会再次上演行刺事件。 岛津继丰看看对方脸色,嘴角微挑,恭敬的问“殿下可还有什么问题?还是我命人再重新做些新的饭菜来?” “不用,不用,这些饭菜看着就甚和口味。”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赶紧和缓了态度,甚至对着岛津继丰笑了笑,还尝了尝黑芝麻拌海草丝,又吃了口赤穗盐点的豆腐“果然美味,大人辛苦啦。” “能为殿下服务,是我的荣幸。”岛津继丰不卑不亢的点点头,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自此,挑剔的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再也没挑剔饭菜,偶尔抬头,必然遇到岛津继丰询问的眼神,像是在问她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又像警告。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赶紧低着头看着菜吃,再也不敢轻易抬头。 将军见此,心里又喜又忧。皇室特使一直是跋扈的,她也知道历来特使都像带着皇命似的特意刁难,总能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幕府只能陪着小心,几乎成了潜规则。幕府甘心么?肯定不甘心,没有人愿意别人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可是,岛津继丰虽然震慑住了特使,但她是什么身份?外样大名,不是自己的孩子。将军心里忽上忽下,满满的忧郁。 吉宗看了眼岛津继丰,心里暗暗赞叹,觉得此人倒是值得交往。后者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见到吉宗,微微一顿,点了点头。 有栖川宫正仁亲王一直闷头吃,可能觉得不太好,而且,她离将军很近,也感受到了将军忧郁的注视。抬起头,强撑起来,指指大广间中间的鲷鱼,道“还请大人为咱们分分。” 那条鲷鱼大而完整,甚至还泛着红,哪里是分分,就是要岛津继丰亲自料理。都说武家不屑于做这些,更何况岛津家史传统家族,更是看重武士荣誉。 没想到,岛津继丰倒也没分辩,恭敬的应声上前。拔出腰间的肋差,就开始处理。肋差泛着寒光,吉宗一点儿都不怀疑这刀经常喂人血,刀花俏的在岛津继丰手里转了个圈,像粘在她手上似的,上下翻滚,但一点儿也上不了岛津继丰。 岛津继丰瞥了眼有栖川宫正仁亲王有些发白的脸色,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也就摁着鱼,将肋差夸张的插|入了鲷鱼的背部。刀刃完全没入的时候,有栖川宫正仁亲王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果然野蛮,武家的人,都是不知礼仪的野蛮人。她在心里腹诽着,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在害怕,甚至连括约肌都有些紧缩。 “咳”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输人不输阵,刁难道“切鱼不都是从鱼腹入刀么?怎么大人却偏从鱼背入刀?” 因为将军和特使是主位,岛津继丰切鱼自然是对着两人,她抬眼看看有栖川宫正仁亲王,一手扶着鱼,拿刀的手稳稳的贴着鱼骨拉了一下,细微的响声伴着她坚定的手法还有微寒的眼神。 挑衅的人,立时就后悔了,都恨不得抽自己嘴巴,让你嘴贱,让你问。 “殿下有所不知。”岛津继丰优雅的抽出刀子,用干净的白布擦拭了一下刀身,那动作温柔的像在抚摸情人的身体。“武士切腹都是从腹部入,为了武士的尊严不容挑衅,自然要从背部入刀了!”边说,边用拇指拨弄了一下擦干净的刀刃。 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觉得喉间一阵翻涌,吃下去的饭都要吐出来了,那条鱼,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再吃了。甚至,再在这里坐一刻,她都难以忍受。 “我,我要去更衣。”有栖川宫正仁亲王甚至顾不得向将军多客套几句,也懒得找借口,提着衣服长长的下摆就冲出了大广间。看着亲王狼狈的身影,大广间的诸位,心里都舒坦多了。 吉宗抿嘴笑了笑,想想刚刚的事情,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恩恩,关于竹的问题,有些小后悔剧透或者说指引大家百度,以后不敢了。 再次重申,此文np,不过也不会见一个收一个,并非所见即所得,女主光环没这么彪悍。大家就容许我卖点儿关子吧。 大家留言讨论很踊跃,我可欢喜呢! --- 另,为什么写别人都挺爽的,一到女主就苦b 还请大家要爱护吉宗,我是亲妈,不会太压着这孩子了。 第115章 大奥遍地是奸情 竹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等着看岛津继丰出丑,却没料到亲王急匆匆的从大广间冲了出来。竹当然没有和她说过自己和岛津继丰之间的事,他又不是疯了。但看亲王的脸色,就知道她没占着便宜。竹回身就往大奥走,能在大奥、表奥、中奥之间如此自有穿梭的,也就竹一人。御台所出大奥受约束,将军入大奥有约束,反倒都不如竹自由。这也是有栖川宫正仁亲王相中竹的原因,他在御城行走方便,只要不涉及绝密信息的地方,他都能进出。 竹接触不到绝密信息,但这世间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秘密可言。更何况,有些时候,一个片段看不出什么,但许多片段拼凑在一起,就离事实真相不远了。竹就像旁观者,游走在御城,他看似狂傲,但也不轻易侵犯他人利益。所以,在他撞破了许多好事,又坏了人很多好事的同时,他也掌握着许多人的秘密。他懂得大奥的规则,所以,大家反而没有要置他于死地的心。就像是默认了他是圈内人一样,之间又没有利益冲突,竹竟然全须全尾的活到了现在。甚至,现在新将军登位了,他反而更自由了。 就像现在,将军在前面忙着接待特使,大奥里面也忙得不可开交。 中奥和大奥相连接的地方,也是捷径,就是御玲廊,但也因为离得太近,所以常年上锁,只有将军入大奥参加晨拜会的时候才会开启。当然,竹也不必出御城再走偏门,捷径还是很多的。他走了广敷门,这里是大奥总管和专门负责内务的老中议事的地方,也是安保部门。平常这个地方应该有人守候,竹走了一条游廊,还是没遇到人,看看高挂的日头,竹撇撇嘴,把木屐踢掉,提在了手里。 当有暧昧压抑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一点儿都不惊讶,他只是好奇,为什么入大奥的第一节课,要学习的都是走路无声无息,说话轻声漫语,连打扫除尘都不能有击打声。因为宁静,所以小隔间里传出来的声音显得更明显。竹都不用特意偷窥,只是大大方方的路过,就把里面的画面尽收眼底。 半卷的竹帘,交叠的身影,一条专属女子穿着在裙下的裤子扔在地上,背景看上去还算整齐。位于下位的男子,华丽的礼服像六月里盛开的花朵,层层绽放,修长的腿,柔软的腰肢。两个人行事仓促,女子没有除衣,男子连足袋都没来得及脱。竹看不清男子的脸,但这不重要,能穿着御袋大人的礼服,并且被侧用人间部诠房压在身下,即使不是御袋大人本人,说出去也没人信。 竹不明白的是,在这大奥之中,御袋大人已经有了最好的武器和后台,他为什么还是选择委身于那个歌舞伎出身的间部诠房。难道真是爱怜她的美色不成?他不会天真的以为,一个男人用身体就能套牢女人吧?女人更在意的,是子嗣的延续。而且,即使外面男人再稀罕,这大奥之中,这权利中心,是从来不缺男人的。 绘岛守在不远处,看到竹,脸色一变,但也只是恭敬的行礼,就让他过去了。御袋大人和间部诠房交好,这在大奥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御台所大人也知道,但他都不在意,谁又在意呢。更何况,大奥之中,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这种看似最致命的事情,反而出奇的安全,为什么?因为无心的人不在乎,有心的人,在等待最有利的时机使出这个杀手锏。 这位御袋大人,太目中无人恃宠而骄了。 竹从广敷,又往里走,进入了御殿区,这里住着有身份的人,只是这里也传出了声响,听着比广敷区里的还让人难以忍受。撕心裂肺的声音被什么闷住了,听着让人憋得慌,竹最不待见的,就是御台所身边的这个腾波。应该是加贺藩前田家敬献的一位美人,十六岁的年纪,今儿却被人j□j了。想想,将军才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她还没享用呢,就被她护院的狗给舔了。有时候,竹都恶意的猜测,腾波如此做,是不是得到了御台所大人的授意。管你是敬献还是从底下爬上来,是商人之子还是天潢贵胄,进了大奥,想上将军的床,先得给腾波点儿甜头。 看看各个房间紧闭的房门,这些闭门不出的人,都是同谋!听那凄厉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位美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即使他不愿意,很愤怒,很快的,现实也会让他冷静下来。继而学着去用身体换取更多的利益,竹觉得,大奥,让人成长,脱胎换骨。 竹晃着步子往自己的“御三之间”走去,途中,竟然遇到了一个御半下打扮的人。那人见了竹,恭敬的跪趴在地上,等竹过去。竹看了看那人从容的姿态,想让他别往前走,免得撞破某人好事的话也吞了回去。看身形实在不错,应该是个美人,也许人家是奔前程去的呢,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坏人好事。 他抬腿走了两步,想起了在茶屋和岛津继丰不太愉快的那次经历。难得升起份物伤其类的怜悯心,对着空气说“你若是有心去奔前程,也不必非要选这个时候,来日方长。”步子不曾停顿,就远去了。 直到竹从游廊消失,跪伏在地上的人才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惶恐难堪,反而有一丝兴味在眼中闪烁。 前面,因为特使无心用餐,庆祝宴也就不欢而散了,这也是亲王大人能想出的最好的折腾人的方式。御台所大人随着将军,在特使大人离席后,相继离去。不知道是饮多了酒还是有些不专心,御台所迈下略高的台子时,踉跄了一下。好在被守在旁边的岛津继丰扶住,才免于出丑。御台所对着岛津继丰微微点头“这次辛苦大人了,宴会办得很成功。” “幸不辱命。”岛津继丰收回扶着御台所的手,鞠躬致意。御台所带着激赏的神色点点头,跟着将军走了。 吉宗也简单跟大广间里的人告辞后,领着阿圆走了。 “主子,您为什么不和岛津继丰谈‘萨摩芋’的事儿?” “本来想谈的,但我估计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办,以后再说吧。” “嗯?主子怎么知道她有事儿?我看她气定神闲的,把那个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弄得饭都没心思吃了,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阿圆对这种察言观色的事情很精道,但是吉宗知道的事儿她却没看出来,让她有些不服气。 吉宗招招手,示意阿圆上前,后者赶紧帖耳“刚刚,御台所大人塞了张纸条给岛津继丰。” 阿圆睁大了眼睛,用手遮着嘴,惊讶的看着平静的吉宗。然后,是兴奋的踱步,还有没有亲眼目睹的惋惜。 看看逐渐退席的人,阿圆还是没忍住,凑近吉宗耳边,偷偷说“哪天咱们偷溜出去,我带你去听‘狂歌’!里面净是编排大奥和老中秘史的。” “是说书么?讲故事那样?”吉宗感兴趣的问,她虽然来过江户几次,却没见过。 阿圆恨铁不成钢的跺跺脚“您说的那是‘净琉璃’,‘狂歌’可比那个有意思多了,就是几个人斗嘴,说的段子都可乐呢。” 好嘛,敢情这个时代还有相声!吉宗忽然有些期待了。 那厢,将军有事和御台所商量,也就跟着回了大奥,因为不是晨拜会时间,她索性应近卫熙之邀,从广敷进入。平日匆忙,也顾不上打量,今儿从广敷门入,别有一番风光。 路过的时候,一间房里传出声音,将军制止其他人的通报,轻轻帖了上去。 “殿下此次生病,多亏御台所大人请奥医照顾,实在无以为报。所以想托您替我寻些不违制的东西,敬献给大人。腾波大人倒是知道大人喜好,而且也和您工作相交,更方便些。但我还是觉得如此这般,御台所大人知道了,定会不受,反而不美了。” “御袋大人多虑了,御台所大人这也是职责所在,众所周知,大人就是这样一位尽职尽责的人。只是你若真有此意,在下还是乐意替您奔波的,不说您的身份,就单论咱们俩的交情,也是应当的。” 将军听到这儿,一抬腿迈了进去。房间被中间的垂下来的竹帘子一分为二,里面坐着御袋大人和他的亲随,外面跪着间部诠房。将军满意的点点头,嘴上却说“你们二人也是相熟,何必还挂个帘子,本将军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你们二人。” 间部诠房对着将军绽露笑容,满脸的崇敬“将军大人的一切都应该受到尊重,哪怕是院子里的花草,受到了将军大人的称赞,都要有专门的人格外照顾才是。更何况是让将军产子的御袋大人。” 将军听了这话,觉得格外熨帖。御袋大人也从帘子里走了出来,还用扇子遮着脸,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精致的妆容,对着将军微微鞠躬,望向将军的眼里,无限娇羞和喜悦。将军牵起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和阿熙有话说,你也随着一起来吧,听听也是好的。”毕竟,御袋大人以后也是要辅佐继任将军的。 “太失礼了,哎呀,御台所大人也在此,这,实在是。”御袋大人惶恐道。 近卫熙对着喜世点点头“喜世,你总是这么谨小慎微,我总说,你让将军产子,是最大的功臣,就算和我平起平坐也是使得,何必总是如此。” 喜世恭敬鞠躬,只是一只手还被将军牵着,实在也低不了多少。“御台所大人不嫌我粗鄙,反而常常指教于我,我不能再失了基本礼数,这是我对您的敬意。” 将军大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好极了。别人家后院儿怎么不得有点儿纷争,近卫熙的心思却不在此,他目光长远行事自然就大方许多。阿辉,也就是御袋大人喜世,实为间部诠房敬献给自己的,温柔体贴,总能带给她最舒服的感觉。 一行人离开了,绘岛也赶紧跟了上去,也不怪主子和间部诠房大人偷情总是有恃无恐。今天这情景,还有主子和御台所大人的对话,怎么听怎么透着诡异,反而将军是没听出来呢,没听出来呢,还是没听出来。他轻轻松了口气,御台所大人可以收买他们的人,他们自然也可以收买御台所大人身边的人。 又险险避过一次,将军大人今后恐怕再听人提起主子和间部诠房有染,也会像往常那样,替主子推挡。这也是为什么御台所大人没有抓住真凭实据的时候,不敢轻易搬用此事。 因为,用好了,是替将军除害;用不好,就成了心胸狭隘反而容易给自己招惹麻烦了。 御殿大门旁,腾波跪着迎接“不知将军驾临,准备不周。” 将军大人摆摆手,意思是不介意。目光扫到腾波身后的一个身影时,停顿了一会儿。将军大人松开牵着喜世的手,抽出别在腰间的扇子,轻佻起男孩儿的脸。纤细的身条,姣美的五官,眉头轻颦,好像忍着羞涩一般,不敢直视将军。 “你叫什么名字?” 一时间,喜世和绘岛都觉得有些恶心,喜世甚至觉得自己刚刚做的都不算什么了。那点儿微弱到不可见的羞耻心和负罪感,立马被他抛在了脑后。这男孩儿,一看就是刚被腾波开了苞,现在估计疼的浑身打颤,两腿站都站不起来呢。不过御台所大人也不会乐见自己占着独宠,想靠此人分宠呢,就不知道今晚这人真上了将军大人的床,行不行!喜世心理阴暗的想。 不远处,一个御半下装扮的人看着这一幕,轻抬嘴角,露出了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狂歌:类似相声一种表演形式 净琉璃:类似说书 -- 以后可以写个“将军的一天”番外,看看将军有多不容易。 第116章 青木昆阳 岛津继丰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展开了近卫熙塞给她的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字“忍”。她盯着字看了半天,也没在上面瞧出花来,把纸条团了团,塞进了嘴里。 吉宗回了纪伊殿,任人卸去一身枷锁,终于能轻松呼吸了。换了平日里的穿着,她赤着脚去了茶室。盛着萨摩芋也就是地瓜的盒子还摆在那里,三郎佐也静候在那儿。 “怎么样?和岛津继丰商议此事了?”三郎佐正看着卷宗,吉宗来了,赶紧直起身子。 吉宗摇摇头,三郎佐知道她对作物的关注程度,等候下文“你去查查萨摩藩岛津家和近卫熙家的关系。” 三郎佐一愣,吉宗低声道“我今儿看到御台所和岛津继丰传纸条了,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是私人的还是公事上的。” “那这萨摩芋的事儿,最好也别跟他们家交涉了,咱们私下先找人试试的好。” 吉宗最喜欢的就是三郎佐对时事的敏感“一会儿我修书一封,连同萨摩芋,你找个妥帖的人,帮我送给小川笙船。” 三郎佐点点头,小川笙船,他在落崖的时候听吉宗说起过,知道他救过吉宗的命,而且对于植物栽种很在行。 等派出去的人带着消息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枝头上的花开始含苞待放,迎春花都开过一茬了。小川笙船只让送信的人带回来一个人名“青木昆阳”,至于吉宗怎么做,就不归他管了。 吉宗这大半个月,一直猫在纪伊殿里,很少出去应酬。来轮值的各大名,也多看出将军家宣急于有一番作为,都不想做出头鸟,表面上都沉寂了下来。吉宗乐得清闲,每天查看一下纪伊送来的汇报,听听搜集来的各家八卦,节奏比在纪伊的时候,慢多了,好像放了个长假。 等青木昆阳被人请来的时候,吉宗才知道此人是个儒学家。她知道的时候,有些头疼,搞学术的,多少都有些清高吧,不知道为什么小川笙船向自己推荐此人。 青木昆阳一进来,吉宗的担忧也落了回去。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教育搞得很不错,搞学术的,也透着股人气,很接地气。青木昆阳生于市井长于市井,精通儒学,但对种植和一切新奇的东西也都充满了好奇和热爱。不似天朝的科举制度,她本来搞学术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在于解惑。 吉宗拿出预留的萨摩芋,并询问她有无兴趣研究一下的时候,后者激动的观察了一番又是高兴又是顿足。原来,她和萨摩芋也有一番渊源,这个作物是从海上来,她也研究过一段时间,知识苦于没有地方实践。这鹿儿岛的藩士和她正好在此事上有交集,两个人经常交换思路。青木昆阳也是个勤学好问的,也就此事咨询过她的好友小川笙船,所以,小川笙船才会在吉宗向她询问的时候,推荐了青木昆阳。 “大人,您怎么不早找我呢!唉,可惜了!”青木昆阳拿着萨摩芋一阵唏嘘,她也想搞研究,苦于没有场所。她也想过去小川笙船的山谷,搞一搞实验,倒不是她怕被传染赤面疱疮什么的。而是,她喜欢住在繁华的闹市,出门就是熙来攘往的人群。听听各家的八卦,见见新奇的事物,每天都那么新奇让人兴奋。 吉宗听青木昆阳的话,觉得此人倒真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感觉。“怎么?是耽误了播种时机么?”这是吉宗最担心的事情,所以,她一直在和时间赛跑,希望能赶上春种,把萨摩芋种下去。 青木昆阳倒是少见如此关心农事的藩主,心里也有些敬畏。民以食为天,人民只有吃饱了,才能好好过日子,这种看似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当权者总是不关心呢。他们关心的,就是米价,银钱,税赋,敬献金。见吉宗着急,她反而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稳下心来,跟吉宗慢慢解释。 “这萨摩芋播种前需要提前两个月育种,你若早些找到我,就能赶上一二月的育种,过两天都能下地了!” 吉宗也无法,她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中了,一番周折找到青木昆阳,现在已经快四月了。 “那就只能等明年了。”吉宗好容易找到种新的作物,又是她熟悉,确实知道可行的,但还是耽误了。一想藩内西部沿岸的人又要紧紧巴巴过一冬,她心里就有些不落忍。 青木昆阳反倒笑着道“倒也不用等明年开春!这萨摩芋,一年能长三季!错过了一月,还有六月和八月!只是平白少了一季罢了。” 吉宗一听这话,两眼都放光了!也不怪她,她只知道地瓜很常见,但她可不知道地瓜长几季!居然能种三次长三次,要知道,现在岛国最主要的作物就是水稻,而且是一年稻,冬天里,地就歇了。现在,萨摩芋能种三季,弥补了冬天的闲置期。 “这萨摩芋好养活,还肥地!和水稻轮着种,还能让其更有活力。如果到时候能亲眼看看就好了。”青木昆阳有些跃跃欲试的擦擦手掌,可惜,她无缘亲眼看到了。虽然是萨摩芋,但鹿儿岛的藩士早被岛津继丰砍了,这个作物是不可能在萨摩推广了。她受了朋友推荐来此,自然知道利害关系,不会出去乱说。纪伊藩,好像离江户也很遥远,她实在不忍心离开。 吉宗看看青木昆阳,微微想了片刻,豁然开朗。她温和的问 “你是习惯住在江户,非江户的繁华不可,还是只是喜欢闹事和开放的学术氛围。” 青木昆阳挠挠头,快三十的人,行为举止间还有些稚气“我只是喜欢繁华,倒不是非江户不可。”她倒有些欣慰,也曾有大名想招揽她,只是,大多不喜欢她居于闹市的习性。觉得做学问就要安安静静的,沉下心来,甚至应该闭门不出。吉宗非但没质疑,反而好像很乐见她如此似的。 “你可知道和歌山下的‘讲释所’?” 青木昆阳闻言,眼前一亮!她怎么忘了,眼前的纪伊藩主,开设了一个“讲释所”,那里定期有大儒讲书,各行翘楚传道。这真是又热闹又刺激,一想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关于诸子百家的激烈争论,她的心就有些荡漾起来。 “大人,您,您的意思?是?”她边和吉宗确认,边兴奋的把手掌在裙裤上蹭蹭,掌心兴奋的出汗了。 吉宗点点头,道“你可愿跟我回纪伊?负责萨摩芋的育种栽培和传播,当然,其余的时间,你可以随意去讲释所。最好也把你的心得和大家分享。” 青木昆阳连半秒钟都不用,就爽快的点了头,她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说走就能走。生怕吉宗反悔似的,她赶紧行了主仆大礼。 吉宗受了她一礼,点点头,道“只是,可能还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不知道你可愿意。” “既然已经拜入主人门下,主人吩咐就是,青木昆阳无有不从。” 吉宗笑着说“我一直对兰学很感兴趣,等萨摩芋的事情稳定下来,你可愿意去长崎就近跟着那些荷兰人学习各项知识技术?”其实吉宗一点儿都不怀疑青木昆阳的回答,她之所以问,其实也是想栓牢她。知识也是生产力,人才更是可遇不可求。这也算公费留学了,是很有人的福利。 果然,青木昆阳激动的发抖,什么都没说,只是给吉宗又行了个大礼。 “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先搬过来吧。”吉宗也怕夜长梦多,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自己呢,怕事情有变。更何况,此事也牵扯道了萨摩藩。 “是!”青木昆阳恨不得立刻起身,前往纪伊,前往和歌山下的讲释所,去听传道,去育种,去推广新的作物。 吉宗看出来了,青木昆阳是个喜欢挑战型的,喜欢学习新东西,倒是可以放手让她试试,此人以后,也许能堪大用!只是,她现在什么也没多说,只是招来了人,让她陪着青木昆阳回去收拾东西,并示意一定要保护好此人。青木昆阳跟着人走了,其实吉宗也多虑了。大名招揽个把人才实在常见,更何况是青木昆阳这种学的很杂的人,他们也不见得去争抢,否则,即便青木昆阳再想居于闹市,也不会真的就这么一直无主。 等青木昆阳入住纪伊殿的时候,见过吉宗就退下去了,吉宗总算去了一桩心事。 “看你高兴的。”三郎佐看着在茶室转圈儿的吉宗,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有这种为藩内人的衣食住行操心的藩主,实在是纪伊之幸。 “不,三郎佐,你不知道!这有多重要!有了吃的,人手里也赋予了,只有农民赋予了,藩内的财政才会好转。等财政好转了,就收回藩币!统一货币、粮价!三郎佐,我要让纪伊,成为最富饶的土地!人民都安居乐业,藩主府的库银和存粮都堆得山一样高。不用借贷,不用害怕灾年!”吉宗在茶室里绕着圈,边走边说,冷静如她,也有些雀跃。她现在就像故事里那个借了个鸡蛋,想着孵小鸡,再下蛋,然后盖房子娶小妾的男人一样。甚至幻想,等库银充裕了,像守财奴葛朗台那样,每天去数一遍库银也不错。 她一度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该何去何从,能做些什么,现在,她似乎找到了一个近期的目标。她要让纪伊藩变富裕,人民富裕起来。也许,这就是她远渡时空而来的使命。 没有别人在,三郎佐两手支在身后,懒散的坐着,看吉宗高兴的转圈圈。他的脸上挂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宠溺笑容,从心里举得吉宗可爱极了。吉宗应该常常这样才是,如果她能经常这么开心,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这一连串的念头在三郎佐心中闪过,自然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想法早超出了两人的合作关系,他一点儿也没觉得什么不妥。 作者有话要说:吉宗团队又入一人 -- 前两天自己剧透自己,有些后悔,心里很疲惫啊~ 求安慰(摇尾巴) 第117章 不要考验人性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於须磨给吉宗端来晚餐的时候,见她嘴角还是微微上扬,这对于吉宗来说,已经算非常愉悦的表情了。三郎佐在茶室陪了吉宗一整个下午,心里也是很高兴的,看着吉宗高兴他也开心。於须磨来了,他才意识到一下午没做什么正事儿,意志就这么消弱了。 “我退下了。”吉宗点点头,三郎佐又对着於须磨微微鞠躬,退了出去。 於须磨微微回礼,端着晚饭放在了吉宗面前。 “陪我一起吃。”吉宗指指身边的位置,她今儿高兴,又没什么需要她特别处理的事情。她就想有个人陪着自己,分享一下这种快乐。於须磨笑着点点头,洋平和树有眼力见的又替自己主子端了一份儿饭来。 吉宗用木勺子舀了勺土豆泥,忽然笑了“等萨摩芋种出来,蒸那个吃,甜丝丝的,绵绵的,那才是美味。” 於须磨见吉宗开心的样子,心里也高兴“嗯,肯定好吃。” 对于於须磨无条件的信任,吉宗有些脸红,但还是很受用的。 “这试种新作物,如果将来大规模出产了,最好还是和将军通个气。”於须磨抿着嘴,像是无意的提醒道。 吉宗一听,顿了一下。她只想着和萨摩藩怎么打这无头官司,也是仰仗着这个年代没有什么产权意识。倒真把将军这事儿忘了,历朝历代,粮食作物好像都不是随便的事儿。本来雀跃的心,有些微沉。 於须磨见吉宗放了勺子,轻轻抬眼,闪过一丝慌乱“怪我多嘴了,这还没做呢,等成功了再说也不迟。” 吉宗摇摇头“不赖你,幸亏你提前提了。”她对着於须磨笑了笑,又吃起饭来,只是嘴角没再扬起来。吉宗到吃完饭,都一直在想事情,於须磨见她如此,也没再开口说什么,只是闷头吃。洋平在旁边看的直着急,用完餐,於须磨让洋平和树收拾了东西端了下去,自己也没有久留,就退了出去。任洋平恨铁不成钢的使眼色,也没留下。 纪伊殿另一边,真宫理听说又是於须磨陪着吉宗吃的饭,看着眼前精致的菜色,觉得肚子已经吃饱了。 “主子还是应该多去大奥见见御台所大人。”木下看他吃得少,胃口不好,心疼的出主意。 “你上次是没跟去,御台所大人让於须磨噎得脸色都变了。我更是入不了那位的眼,做什么都是个错,还不如什么都不做,省得惹人心烦。”说完这话,真宫理自己被自己恶心着了,把筷子一放,彻底没了用饭的心情。 同样吃得胃里不舒服的还有一人,吉宗一般晚上不喝茶,怕睡不着觉,也不太在睡前喝酒。今天,她端着酒盏,抿了一盏又一盏。半天,她喊了个暗卫出来,问 “最近梅少爷可是见了什么人?” 暗卫低着头,刚要回禀,吉宗又抬手止住了“算了,你别说了,下去吧。”暗卫什么也没说,像来时一样消失了踪迹。 吉宗饮完了酒盏里的酒,对着完全黑下来的院子坐了很久。她起身去了於须磨屋里,於须磨已经准备睡下了,见了吉宗惊喜极了。“怎么手这么冰?这才入春,夜里冷得厉害。知道你不怕冷,但还是得注意。”於须磨抓着吉宗冰冷的手,两只手焐着。 温暖的感觉一点点传来,冰冷慢慢褪去。吉宗看着於须磨的眉毛,不知道何时,自己已经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她把额头贴上於须磨的,低声说“梅,等忙完这阵子,咱们去看樱花可好?” 於须磨手一顿,抬头笑着说“一言为定!” 吉宗看着他笑了,心里也觉得高兴,点点头“一言为定。” 於须磨和吉宗挨着,过来好半天,才说“前些天,我回去见过一次母亲大人。” “哦,是么?”吉宗摩挲着於须磨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轻松多了,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我早先说过,你要回去随时可以,咱们在江户停留的时日短,多回去走动走动。” 於须磨见吉宗没有不高兴,轻轻的说“没和你说就回去了,心里一直有些忐忑。只是,”他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出来吧,他答应过吉宗,要信任她。 “我之前入大奥那次,和御台所说了些话,有些过,想先听听母亲的意见。母亲说,这种事,不只是后宅的事,会牵扯到你,让我还是跟你说一声,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说。”他说的是上次入大奥,和御台所呛声的事儿。 吉宗鼓励的看着他,於须磨慢慢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吉宗听着听着,到后来,愣愣的看着於须磨,她无法想象於须磨还有这么接地气的时候。在吉宗的印象中,除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些狼狈。其余时候,他都很优雅温和。 於须磨边说边看吉宗的表情,他说完的时候,吉宗噗嗤一下乐了。揽住他,在他耳边厮磨“我真该谢谢近卫熙,不然我还不知道梅这么可爱。” 於须磨觉得自己白紧张了,还被吉宗取笑,伸手推她,吉宗反而搂得更紧了,她两手紧紧揽着於须磨,把头埋在他颈侧“做得好,梅,就是这样,谢谢你,谢谢。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自己,谢谢你做到了。而且,谢谢你这么维护我。” 於须磨推搡吉宗的手顿住了,停了一会儿,慢慢伸到她身后,回搂住她。“之前说好了,咱们之间不说‘对不起’。现在开始,也不说‘谢谢’,好么?” “嗯。”吉宗点点头,於须磨满足的笑了起来,两个人像两只刚出生的小兽,彼此厮磨着。 第二天,吉宗让阿圆请来了青木昆阳,并三郎佐在场,说了个提议“我想私下见见三井骏,请她帮着推动一下萨摩芋的事儿。”三井家因为敬献金的事儿,牵着吉宗一个人情,而且,这是互惠互利的事儿。 “大人好像很肯定萨摩芋的价值?”青木昆阳说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只看吉宗费尽周折的找到自己又开了这么好的条件留住自己,就是为了萨摩芋。 吉宗被说的一愣,她总不能说她知道这种作物肯定能栽培成功,肯定能在岛国的餐饮中取得一席之地吧“嗯,我之前看过一些外面的书,知道海外很多国家的主要作物都是它,想来肯定有理由。” 青木昆阳想了想,点点头,然后充满希望的看着吉宗,吉宗有丝尴尬“我也忘了是哪本书上说的了,不过,等回了纪伊,书房很多书,你都可以翻阅。” 青木昆阳激动的又行了个大礼,这个年代知识的传播主要还是靠书籍,但书籍又非常昂贵。吉宗的话,像在驴前面吊了个胡萝卜一样,引人奋进。 “这办法好,让三井家从下面推动此事,她找的家主越多,知道此事的人也越多,以后即使纪伊产了萨摩芋,谁也不会多想。”阿圆想想,觉得可行。 吉宗看看阿圆,这家伙最近忙着谈恋爱,见她一面难得很,难得头脑还在。 “只是,可能会引起萨摩藩的不满,还有将军的猜疑。”阿圆指出了弊端。 “当初从将军那儿传出敬献金的事儿,就扯上了萨摩藩,三井家和萨摩藩的梁子早就结上了。三井家不是和将军建立关系了么,这次就是显现好处的时候了。说不准,最后三井家还能从中得些好处。”吉宗早就想过了,虽说三井家欠自己个人情,但她不会以为对方会肝脑涂地的为自己,只有其中有利益,这种关系才能更长久,她可不想用完就丢。 青木昆阳从吉宗的话中,惊奇的扑捉到了很多信息。三井家借贷巨额银钱给幕府的办法,听上去主子好像知道来龙去脉,弄不好就是主子提的。一想,她就兴奋,对纪伊之行越来越期待了。对于吉宗,她也开始觉得选择了此人,实在是明智。 三井骏和吉宗隐秘的碰面后,没多考虑爽快的答应了此事。吉宗都没料到,三井骏微微一笑“大人此事,于三井家而言,利大于弊。再说了,本来就欠着大人大恩,却能如此轻易的报了,还能从中取利,我可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吉宗微微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而且,三井骏也不是个懦弱的,简单的就把欠了的人情揭了过去。这么清爽的说明白了,以后大家还有合作机会,只是,到时候,就是一码归一码了。吉宗指了几个人给三井骏,一是保护她的安全,二是监督的意思。三井骏也是明白人,开心的接受了。 谁说过,没有监督的任命,就是放纵,出事儿,是早晚的。所以,吉宗选择不给别人犯错的机会,也尽量少考验人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安慰和鼓励,你们都是治愈系! 第118章 权利中心 轮值的优越性体现了出来,三井骏没用多长时间,就来复命。 “有多少藩主大名同意购买耕种萨摩芋?”吉宗的手掌敷在膝盖上,轻轻叩击。 三井骏笑一笑“加贺藩的家主前田纲纪,还有佐仓藩的家主崛田正良,两人,同意在萨摩芋培植成功后,购买并耕种。其实只有前田大人同意购买,崛田大人正好当时在前田大人府上,就被前田大人游说了。” 吉宗的手指停止了叩击“可还有其他人购买?” 三井骏摇摇头“没钱的小藩不肯尝试,有钱的大藩又多知道这萨摩芋是岛津大人治下的产物。而且,欲推广此作物的人还被大人砍了。” “前田和崛田可知道我也参与其中?” “大人之前交代过,我做中人,她们知道大人也会购买,却不知道大人主导此事。”三井骏回答完,跟随她保护监督的护卫点点头。 吉宗端正了身子,对三井骏表示感谢,毕竟,她是冒了生命危险的,而且,还极有可能得罪将军。因为,由三井骏出面,就容易给大家造成一种是将军在授意此事,没有人会直接联想到吉宗。这也是为什么将军近臣选择要慎之又慎,也是为什么侧用人本来只是传话的,权势却越过了老中们。因为,近身的人,说出来的话,隐晦的代表了将军的一种倾向和态度。别人只能从中揣摩思量。天朝有讯,太监不能认字,也不能参政是很有道理的。 吉宗命人送走三井骏,并护送她回平安京。平安京是三井家的地盘。而且,皇室也在那里,武家一般不会把手伸到那里去,类似一种约定。 等三井骏和其他人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阿圆和三郎佐,吉宗松开了身子,歪靠在了木迎枕上。 “看看,这就是政治。母辈当权,女儿还当权,母亲和母亲是好朋友,女儿和女儿也成为好朋友。派系和派系,就这么泾渭分明的划分了出来。”吉宗无奈道。她本来也没想卖萨摩芋种子,只是想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哪知道,顺着草绳,牵出两头牛来。 “这前田纲纪,也算外样大名第一人啦!一百多万石的封地先不说,出身和背景太硬了。”阿圆撇撇嘴,这等于公开和萨摩藩叫板了,自己主子既然定了要大规模种植萨摩芋,和萨摩藩势必对立。这倒没什么,九州和纪伊临近,本来也没什么太平可言。而且,将军也曾公开表示了对萨摩藩的厌弃和忌惮。只是,没想到前田竟然死死抱住将军大腿,不管不顾。 吉宗想想阿圆的话,也品出点儿味道来。这前田纲纪看着一副无害的样子,却被誉为“政治第一人”。在吉宗遍阅了各藩政务后,倒是惊叹于此人的手腕。这人不会也是穿过来的吧,吉宗每每看到她大胆的改革和为民亲善,就总是深深的怀疑。只是,这个想法当然无法求证,不如各自为政,相忘于江湖。 这种实权派的外样大名,一直是收养在将军身边,和将军嗣子一起长大,类似天朝的伴读。这种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情分,很难分割。前田纲纪除了收养关系,和将军家又因为上两代的联姻,有了实打实的血缘关系。联姻果然是对强大的政治武器,没几代下去,就和平演变了。 前田纲纪在政治上的启蒙恩师,有两个人,一个是前田利常,一个是保科正之。这两人是谁?前者是她外公,也是前田家主,娶了德川秀忠的女儿。所以,她算起来,是德川家康的曾外孙女;后者是谁?是三代将军德川家光的亲妹妹,也是她的亲姨,辅佐了第四代将军家纲。有这二人为师,这就是赢在起跑线上。更何况,前田纲纪是第五代将军德川纲吉的伴读,两个人连名字都是同音,从小长起来好得和一个人似的。这也是为什么第五代将军德川纲吉特别优待外样大名前田家,甚至把她的地位提到了与御三家比肩。 这种在权力中心长大的孩子,耳濡目染的,全是政治。政治之于她,就像鱼和水。 “你说,前田纲纪会不会觉察出不是将军的手笔?”吉宗担心的是这个。 阿圆摇摇头“我看这第六代将军家宣对外样大名可不怎么亲近,许是年幼时,她也曾和纲吉、纲纪一起长起来,同样受着帝王教育,却一直不如二人出彩。她对前田家主,可是顾忌猜疑多过信任。主子你是不知道,前田家来江户贺将军即位的时候,连调料都是用自己带来的!” 吉宗想想初次见面时的场面,微微点头。 三郎佐听两人说这些,绕的有些晕,一是辈分有些理不顺,听着好像都有点儿亲戚关系。不过,联姻本来就像政治的辅助线一样,把这张关系网织得更紧密,更错综复杂。这样也有优势,即使改朝换代,这些大家族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姻亲关系拉扯着,互相扶持屹立不倒。像斩草除根?说不得怎么七扭八扭的就扭到自己头上了,还可能灭九族么? 他强忍着打哈欠的欲望,憋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总算清醒了些。倒是让他想起一件趣事来 “我只是好奇,你们说,这崛田家,和将军,是亲呢,还是不亲呢?” 吉宗听了三郎佐的问题,和阿圆对视了一下,心头都是一动。这佐仓藩是谱系,不过四万石的小藩,但却绝不简单。这崛田正良的外公,名崛田正俊,是第三代将军家光的侍从,也是第四代将军家纲,和第五代将军纲吉的老中,纲吉能当上将军,此人有拥立之功!却也在政治生涯最鼎盛的时候意外身死,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纲吉不愿意受制于他,才下了杀手。 只是,崛田家的渊源不止于此,再往上数,那是更了不得。崛田正俊的外祖母,是春日局。春日局是三代将军家光的乳母,更是扶持着家光艰难前行的人。可以说,没有春日局,就没有第三代将军家光。现在流传的到大奥法典,就是春日局所编。她以女人的身份,替第一代女将军管理大奥,管理那些男人。甚至,将军和谁睡觉,她都能说了算。 这样的人的后辈,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性呢?吉宗也有些好奇。崛田家更是因为初代家主的意外死亡,而消沉了下来。可是,看来,此人和前田纲纪有些私交。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一直不曾远离政治中心。这,就是传承。 吉宗揉揉眉,想起了天朝的红二代,红三代。那个圈子,紧密的超出想象。权利就在这个闭合的环里传递,一代一代。人类,果然是一种相信血缘的种族。也许,是为了在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来而积攒的生活经验。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是人类的生存智慧。 “哈,崛田正俊是被自己的姻亲所杀。那人是若年寄,地位仅次于老中,对将军绝对忠诚。到死也没说出原因,最后受益的,只有将军。权势盛极一时的人被除掉,将军拒绝去老中办公的‘御座间’,初次设置了侧用人。这都是连带反应,崛田家也自此一蹶不振。你们说,这个崛田正良,心里会怎么想呢?” 三郎佐对这种阴私,倒比对姻亲关系熟谙的多。这种手起刀落的事儿,看上去清楚明了,谁动手,谁死了,谁得利,一清二楚。不像联姻,你要扶持一个人,可以把儿子嫁给他;你要牵制一个人,还是可以把儿子嫁给他。 吉宗支着脑袋,看了看三郎佐,觉得,自己好像也更喜欢这种简单明了的事情。 “不想了,等萨摩芋育种成功再议不迟。这个世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看咱们这位家宣将军,可是逼外样大名逼得有些狠了。”万事有度,过界就会反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看家宣将军,怎么当这个弄潮儿吧。 “以后,这崛田家,给我盯紧点儿。” “是。”不过是把精简过的信息,再丰富起来罢了,三郎佐领命而去。 吉宗抬抬眼皮,看阿圆还坐在那里,冲着自己谄媚的笑着。 她微叹了口气,都记不起来阿圆上次这么恭敬的对着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说,什么事儿?” 阿圆见主子上道,心里高兴,赶紧把姿态摆的更低,笑得谄媚极了,甚至透出点儿龌龊“主子,我有事相求。”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绕不?就是想说明一下权利还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一巴掌就能扒拉过来。就那么些人。 另外,自制力薄弱,玩儿保卫萝卜上瘾了,耽误了写文时间,又少了一颗小红花,泪! --- 八卦一下:前田利常是耽美名人!他和武士崛尾忠晴的爱情故事,可歌可泣。以后有空写个番外,当然,我会记得标《耽美》的,哈哈。 --- 谢谢 留影于涧亲的回归和地雷 鞠躬 --- 熬夜,脑子缺氧ing 第119章 月下赏樱 江户东边儿的上野,是赏樱名所,那里有座宽永寺,建寺之初遍载樱花。从彼岸樱、吉野樱到八重樱,一路盛开,能从三月桃花节,开到四月。这里是江户庶民赏樱之处,花期长,占地广,品种全。如果说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不能叫歌舞,不能吃酒肉。因为挨着寺庙太近了,要求肃静。 阿圆和阿仙肩并肩仰躺着,有风吹过,樱花的花瓣轻柔的落了下来。有一瓣樱花,落在了阿仙的脸上,阿圆替他摘了下来。只是手指留恋在阿仙的脸上,不舍离开。阿仙侧头瞪了阿圆一眼,桃花眼横波流转,阿圆觉得心尖被人捏了一下似的。 “这樱花还是落下来的时候最漂亮,原来不懂得人为什么都愿意赏樱,现在看来,真是美妙。”吉宗的声音传了过来,阿仙的桃花眼立马冷了几分,阿圆打了个寒颤。这四月里,天还是冷,铺了榻榻米躺着也从背后钻入一股凉气。她怨恨的往吉宗那边瞟了一眼,就说为什么那天答应的那么痛快,原来在这儿等着算计她呢。 阿仙嫁给阿圆,是两边家里也都同意的,不用等到跟阿圆回纪伊再办。就近在江户就办了,这个时代的仪式本来就不繁琐,夜晚抬进门,喝杯酒,就成了。阿仙替了个要求,要阿圆陪他赏樱。这事儿本来不难,但是,阿仙提出的是三天两夜。这对阿圆来说,就有些困难了。吉宗每次出行本来随从就不多,近身的更就是那几个。所以,阿圆才会舔着脸跟吉宗要婚假。当时,吉宗利索的就答应了,连调侃都没有。 阿圆当时感动的呀,一个劲儿在心里骂自己,随便揣测吉宗心思。吉宗哪是那种小肚鸡肠,等着踩她几脚的人,为了她的幸福生活,调侃都没有啊!她还以为吉宗会出什么难题或者刁钻条件呢。感动之余,她更是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再也不私底下腹诽吉宗了。 这种感动,在她出行之时,看到吉宗派给她的几辆马车和随行人员时,达到了顶峰。这就是福利啊,豪华赏樱游三天两晚,有没有?阿仙见此阵仗,也是惊讶,江户大名多如牛毛,对家臣如此看重的,却真是少之又少。他有些崇拜的看着阿圆,阿圆更是吹嘘了一番。譬如主子多麽多麽看重自己,多麽多麽离不开她之类的。 等到了赏樱地,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随从利索的铺开榻榻米,在周围架了一人高的帷帐,还燃起了火盆子,茶水吃食更是一桌桌抬了出来。即开放又有一定私密空间,还带供暖的赏樱场所就搭好了,别说三天两晚,多住几天也没事儿了。阿仙更是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阿圆想的这么周到。三天两夜,问题一个是在请假,一个就是初春天气还是寒冷,过夜有些困难。哪知道,阿圆这么轻易就解决了。看着阿仙柔和下来的眼神,阿圆觉得都要飘起来了。 可是,等她看见最后从马上下来的东西的时候,“啪叽”一下,摔地上了。那颗还算顽强的少女心,煞是碎成了无数片。马车上下来的不是东西,是她的主子吉宗,还有她的侧室於须磨,最后一副看好戏似的冲她笑的,是三郎佐。阿圆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她怎么就信了,主子痛快答应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她还吹嘘过什么主子离不开她,是啊,现在就应验了,这就叫现世报。 “主子”阿圆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不必多礼,就当我是随从中的一员,沾了你们新婚的光,能光明正大的出来赏樱了。”吉宗宽容道。 可是阿圆的心里苦啊,主子在旁,她还怎么占便宜吃豆腐,她还是新婚好嘛。更悲哀的是,吉宗随后又跟了一句,她马上从很悲惨,变成了更悲惨。 “嗯,不光是赏樱,还是三天两夜,真不错。”说着,张罗着於须磨座在了一个樱花树下。 “阿仙。”阿圆不看那自得其乐的两只,本来就是他们是主,自己是仆,但要不要这么嚣张啊。她转身向阿仙求抚慰,哪知道阿仙冷冷横了她一眼“真是令人期待的三天两晚啊,你费心啦!这么好的新婚礼物,我记一辈子。” “阿仙,阿仙,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阿圆可怜兮兮的追着扭头往另一边去的阿仙解释道,边追还边喊“别走了,别走了,走远了的话” 阿仙顿下脚步,等阿圆追上来,阿圆喘了两口,道“走远了,危险。”她用目光往吉宗那儿示意了一下。她家大人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出门在外也经常遇个刺啥的,身份说高不高,但也很让人忌惮。所以,不管别人知不知道吉宗出门赏樱了,就在露天护卫如此薄弱,好像一块儿鲜美的肉,召唤着狼群。还是在她身边,安全些,护卫多啊。在两人关系根本无法撇清的前提下,还是守着护卫,不不不,守着梳子,最安全。 阿仙都气乐了,原来不止附赠俩旁观的,还附赠遇刺危机。只是,阿仙毕竟尊卑意识分明,也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认命,只能客随主便了。起先也是别扭,放不开,拿不起来的。等在这片樱花海里泡了大半天,一群人也就松下了。总揣着,多累啊。 这不,两个人也没什么形象的躺平在了榻榻米上。只是气氛刚好一点儿,吉宗就来煞风景了。 於须磨从小家教严,真没怎么如此赏樱。他虽然也羡慕阿仙和阿圆肩并肩躺在那儿,他只是和吉宗歪靠在垫子上,但已经很满足了。 “别刚喝茶了,吃点儿点心吧。”於须磨亲自取了食盒,没办法,这次出行是秘密的,洋平和树都没跟来,还得在府伪装自己在屋。防谁?外面的人和真宫理呗。一个个红豆馅的糯米团子,整齐的码在一尺见方的盒子里。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白里透红,一片片翠绿的竹叶托着,只是看就让人觉得舒服。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落了樱花,於须磨还没来得及感叹又一次的美丽,就看着花瓣落进了食盒里。 “啊,可惜了。”於须磨看着花瓣沾满了团子,有点儿懊恼。一只手伸进盒子里,捏起一个沾了樱花瓣的团子,放进了嘴里。於须磨惊讶的看着吉宗两口咽了下去,还抹抹嘴“不仅样子更漂亮了,味道好像也更好了,你尝尝?”她又拿了一个,直接送进了於须磨嘴里。於须磨下意识的含在口中,囫囵就吞了下去。 “咳~咳~”他被团子噎着了,赶紧灌了杯茶下去。吉宗等他咽下去,又捏了一个,送到了他的嘴边。於须磨这次有了准备,虽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第一次那么狼狈了。甚至趁吉宗的手指还没撤出去的时候,用舌尖轻轻扫了一下。吉宗拿出手指,看看上面还沾着一些粉面子,放在嘴里裹了裹。 啧啧有声道“嗯,好甜。” 於须磨当场就石化了,他怎么不知道吉宗还有这么无赖的一面。接着,更无赖的就来了“梅,我看这团子也挺多的,要不,你替阿圆他们送点儿去。” 於须磨气恼的横了她一眼,不是他自认身份高不肯屈就,而是。那小两口刚刚是气恼,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扭在一处了,吉宗跟出来赏樱已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再刻意破坏人家新婚的乐趣,就太…… 吉宗本来也没这个意思,揽过於须磨,也躺在了榻榻米上。他们这里用帐幔围了,就像一个露天的院子,能看见天,能看见樱花,但外面的人却看不见他们。於须磨狠下心,就和吉宗拥躺在榻榻米上,看着满天的樱花飞舞。 高高的藏在树间枝头上的三郎佐,看看阿圆和阿仙,又看了看吉宗和於须磨,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叼着根樱叶,想,这樱花果然不适合一个人看。莫怪一路上都是成群结队的赏樱人,一个人看花落,总有些寂寞。 那厢,纪伊殿,真宫理的马车急匆匆的回来了。木下撩开帘子,对门房冷着脸道“把门板子拆了,让马车直接进去,主子身体有些不适。”真宫理在阿圆的赏樱队伍出门后半天,就进宫去见御台所了。一如往日,半天才归。 “这,不合适吧。可否请咱们看看?或者从府里抬顶椅子出来请殿下乘坐。”这马车里,藏个把人都不成问题,就这么放进去,她还真不敢做这个主。 木下撇撇嘴冷嗤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奴才,也敢替主子出主意了?要搜?也行!让藩主大人出来!” 看门的人立马没了声,要是讲理还行,不讲理的话她有十条命都不够拼的。她倒也不敢擅自决定,去问了负责安保的大人。那人是知道吉宗带着於须磨出门去了,赶紧迎了出来。拆门就拆门,这不算什么,要是闹大了,让人知道大人不在家,那就出大事儿了。 她带着几个人,利索的把门拆了,本来,大门就为了方便马车出入,留了暗槽,拆卸也不算特别麻烦。 “恭请殿下入内。” “哼!这要是那於须磨要求马车进府,也要这么轻视一番么?我们难道是敌人不成?还想阻拦,哼!”木下啪的一下,摔下了门帘。马车里传出了有些气弱的声音“行了,走吧。木下叔叔又何必和他们置气。” 领头的人一愣,真宫理的声音听起来是不太好,整个都哑了。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们又能怎么办,哪个都得罪不起,还得受牵连。 马车驶入了内院,真宫理本来就不喜欢纪伊殿的人伺候,大家也懒得在他面前讨好,一行人进了屋,竟没有一个人看出不妥来。 拉门阖上的时候,阿绸整个人都摊在了地上。木下扶着的,就是阿绸,哪里有什么真宫理。 因为快到门禁时刻了,城门就要落下不能再出入,道上一架马车跑的有些仓皇。路人就算看不见马车的制式,也能看清那两匹一点儿杂色都没有的白马。有一匹都不容易,更何况是两匹同时出现,都机灵的让开了路。 守门的人也赶着回家,看清了马车上的三叶葵,轻松一抬手,放行了。马车驶出江户,向上野方向驶去。 出了城半天,马车的速度缓了些,窗户也被人推开了。伸出车窗的脑袋,一张莹白的小脸,眼睛里装满了好奇,正是真宫理。等他到了上野宽永寺,月亮已经挂在了天上,圆圆的一轮,发着幽光。月夜里,万树沙沙齐响,幽暗的花香,粉嫩的花瓣带着丝血色,让人觉得有股杀气。真宫理下意识的抱臂,出了车厢,被一双手臂,半扶半抱的下了马车。 “看你冷得,浑身发抖,早些时候,去请你,你就来,哪里用遭这份罪。”纲条敞开礼服外衫,半抱着裹在了他身上。真宫理抿着唇,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后悔,一声不吱,跟着她进了一间规格极高的茶室。 早些时候,纲条就邀他赏樱,真宫理一直严词拒绝。他今儿为什么答应了,是因为,他知道吉宗和於须磨八成跟着阿圆出府赏樱了。他为什么知道?於须磨和吉宗虽然都传了膳,但两个人竟然没有在一处吃。而且,吉宗的饭居然是一个小侍从端去的。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儿,看他们俩也不像吵架了,那於须磨能留这么大的一个空子给人钻么?再想想早晨阿圆出行时的盛景,他就猜了个七八分。所以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也别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也把别人想得太傻。 真宫理稍微打探,更是在他被拦在了吉宗门外的时候,落实了猜测。吉宗虽然不待见他,但也不会无端的拦住他,吃了两次闭门羹,他就知道了,吉宗和於须磨八成已经不在纪伊殿。他觉得气血翻涌,脑袋嗡嗡的响,凭着一股气去了大奥。见了御台所,一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里,或许能纾解思乡之情,却不是寻找庇护的好地方。 吉宗是御三家之一,和将军也绝对说不上和谐。真宫理发现吉宗丢下他带着於须磨去赏樱的时候,他才可悲的发现,自己竟然和吉宗是一体的,吉宗在才有他,吉宗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他虽不至于过不下去,但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体面。他咬紧牙关应酬了一番,带着这个认知,含着一口血走出了大奥。却意外的又碰到了纲条,鬼使神差的,他就答应了纲条的邀约。 现在,他有些虚弱的歪靠着纲条,看着天上的月亮,觉得像是一张长大的嘴,像要把一切吞噬。他汲取着纲条体温的同时,也告诫自己,万不可泄露吉宗的行踪。如是想着,觉得自己真是又可笑又可悲。说不得,他们也正在这上野,同一片月色下,赏着一处樱花。这种想法,让真宫理又紧张又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吉宗他们也在赏樱,月色下的樱花,好像在说话,又好像在跳舞,翻涌着血气,却也迷人。果然,同一片月色下,赏同样的樱花,却也有不同。 第120章 和真宫理谈谈 真宫理是第二天清晨回的纪伊殿,如此这般的又折腾了一次,也就进了屋。木下又是担心又是高兴的看着他,真宫理却一句话都不想说,只说想洗澡。等他整个人泡在木桶里的时候,把脑袋都埋进了水里。在水里流泪,就无所谓了。他不知道别人出墙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公家的少爷王子们出去借种回来是什么感觉。 他现在的感觉只有一种,那就是,屈辱! 最初还有些报复后的快|感和一种跳脱制约的刺激,等他从茶室出来,就只剩下屈辱了。他没和纲条进行到底,他毕竟还年幼,可是,纲条肆无忌惮的眼神,和隔着衣服抚摸他身体的手,都让他觉得屈辱。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但又不是以爱的名义,只遵从欲望,让他觉得自己和动物无异。 特别是纲条不知道为什么突破了那道名为道德的底线,再不复当初追求时的小心翼翼,而是强势了许多。虽然看上去还是斯文有礼,但不怎么在乎真宫理的拒绝和推阻。 真宫理惶惶不可终日的度过了两天,阿圆的赏樱队伍在第三天日落时分赶了回来。真宫理的愧疚和后悔,都终结于看到於须磨那张脸上饱含的春意上。看到别人过的不如自己,或许会同情或许会漠然,但更多的可能是窃喜和优越感;反之,看到别人过得好,会检讨自己是否付出努力和有无需要改正的地方的人很少,嫉妒怨恨别人的却更多。他不是想我怎么做会和他一样幸福,也不是想他做了什么得到了这些,而是,要让他变得不幸,要把那种炫耀似的幸福,从他脸上抹掉。 吉宗回府了,自然就不用再隐瞒行迹,她也看到了真宫理。真宫理脸上扭曲的表情,吉宗理解为,小朋友那种,你不带我出去玩儿的怨恨。即使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儿能正常勃|起,甚至让女性受孕,她也无法把他当一个男人看待,所以,不会往嫉妒那方面想。於须磨倒是若有所感,只是,他不管怎么做,在真宫理眼里都是作态,索性大方的行了个礼,脸上一直挂着温润的笑容。 一行人都回去各归置各的,吉宗泡在澡盆里舒服的洗了个澡。等她一身清爽的到了茶室,却看到了三郎佐有些扭曲的脸。 “怎么了?”吉宗头发上还滴水,肩上搭了个布巾。 “咱们去上野赏樱的时候,你的正室真宫理也去了。”三郎佐想笑又要强忍着,憋得难受,他为什么要处理这种后院儿事情呢。可是,想想那些传递消息的人,谁也不敢亲自告之,只能他来了。 三郎佐不禁在想,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好像就是练功、学算术、气血上涌了就找人掐架,看谁不顺眼了就去给谁添点儿堵。对于异性,好像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对巨势家的厨娘有好感,那一手饭菜做得,他都想嫁给她了。 再看看真宫理,十二岁,嫁人,吃醋,出轨。他听了,都有些汗颜,为自己的不争气,不务正业。 “和纲条?”吉宗盘腿儿坐下,裙裤无意撩起来,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拿着布巾擦着湿漉漉的发尾。 “呃~”三郎佐的闷笑和尴尬被吉宗的淡定给生生噎住了,这话,让他怎么接啊。他看了眼吉宗,眼神不由自主的在她的小腿上挺留了一会儿,意识到不妥,轻轻咳了咳,收回了目光。只是,不咳还好,一咳觉得嗓子更痒了,像有根羽毛在搔嗓子眼似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的气氛。只是,他觉得安慰吉宗有些怪异,开解就更说不上了。这个时代民风开放,男人又少,成亲前,出去借种的也不在少数,不要说庶民,就是贵族也一样做着这些无本买卖。成亲后,更是有“夜袭”的风俗,更不用说像那种一个村子只有两三个男人的,那就是共用啊。 “你们同房了么?”三郎佐直愣愣的说出来,觉得不过脑子说话太可怕了。 果然,吉宗把湿漉漉的布巾往榻榻米上一扔“我有义务和你讨论这个话题么?” 三郎佐尴尬的摸摸鼻子,清清嗓子,给自己圆场“他嫁了你,不管你怎么看待他怎么想他,至少,得常去坐坐吧?哪怕盖上棉被聊聊天,也省得他乱想,也省得别人惦记。你例行公事一下,能少很多麻烦。” 吉宗一愣,冷冷的看了三郎佐一眼,又拿起榻榻米上的布巾,只是,抓着布,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三郎佐倒不是以下属的身份劝他,这事儿,吉宗的家臣也说不得。他说这话,自己也奇怪,从什么时候,他不把她当“藩主大人”看待了,而只是德川吉宗,甚至是那个和他在一起走街串巷的阿信。只是一个朋友,所以,这话说得顺口,张嘴就来。 看吉宗陷入了沉思,三郎佐才意识到,这里面,包含了幕府和皇室太多的阴私。抛去这些不说,真宫理这个人本身,之于吉宗,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清楚。不管是无感还是厌恶,他们俩,不过是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五岁罢了。他一个二十岁的人了,也没嫁人,就去替两人解决夫妻问题,有些可笑。他摸了摸鼻子,正想再说些什么。 吉宗忽然打破了沉寂“嗯,你说的对,有些事,还是摊开说说吧。别到了最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三郎佐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是因为比自己年幼的吉宗表现出来的成熟豁达还是意见被人采纳的憋屈。前者,他早就知道了,一直也觉得不错;后者,那就更没道理了。三郎佐要传达的事情说完了,也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起身告辞了。他走到拉门旁,依着平时,吉宗不特别交待,他就敞门而去了。反正关门也不是他的事儿,自有人负责,可是,他下意识的扫过吉宗半干的头发和微露的小腿,还是把拉门拉上了。他走在游廊上,有些疑惑的挠挠头,他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啊,大人!”洋平和树看到吉宗,赶忙停了手里的活儿,跪地行礼。吉宗摆摆手,两人机灵的退了下去。於须磨也已经梳洗完了,他比吉宗讲究,头发已经熏干了,有着一点儿清冽的梅香。吉宗难得见他散着头发,下意识的拿起一缕闻了一下。“梅,你能不剃‘月代’么?” 於须磨因为当过和尚,绪了几年头发还没剃。现在头发只是过肩,得再长些才能剃‘月代’,因为他的头发梳了辫子,折回来还搭不到头顶,遮不住剃光的额头。 於须磨一愣,剃‘月代’,对武士而言是种礼仪,古时征战是为了好带头盔也容易散热。只是,这种习俗保留了下来,说实话,他是不太喜欢这种发型的。 “我可以梳髻,你说不剃,那就不剃吧。”於须磨温和的笑了,反正是给吉宗看。 吉宗拿着於须磨的头发摩挲着,也不说话。於须磨止住了笑容,知道吉宗这是有话要说,却不好开口。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在意她,所以,连看她为难都不舍得。即使她即将说的话,会让他不快,他也只能问出来。 “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说?” “梅,对~”吉宗刚想说“对不起”,猛然想起两个人之前说过的话,硬憋了回去。“我要去真宫理那儿坐坐,可能用个餐。” 於须磨愣了会儿,又笑着说“这是应当的,不管出于尊重也好,礼仪也罢,都应如此。你这么为难,倒让我觉得自己太僭越了。” 吉宗摇摇头,眼神有些茫然“我只是觉得,想跟你说一声,征得同意。可是,也知道,这样做其实你比我不舒服。” 於须磨心里的不舒服,被她这句话治愈了。他拉过吉宗,在她唇上印上一吻,用食指压着吉宗的唇说“这里被我封印了,没有向我报告前,不许亲吻别人。” 吉宗抬眼,看到於须磨故作深沉的眼底透露的笑意,觉得心整个轻松了。她挑起嘴角,抓住於须磨的手,轻轻吻了他的指尖,虔诚的说“我保证!” 於须磨没绷住,笑了出来,两个人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吉宗接受於须磨的建议,换身简单但稍微正式点儿的衣服,才起身去了真宫理那里。 真宫理正在用膳,见吉宗来了,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阿绸阿缎赶紧上前行礼,木下略显高傲的抬起了下颚。真宫理倒是放下碗筷,退后一步,给吉宗端正的行了个礼。吉宗看着这阵仗,心里多少也有些尴尬。是应该常来坐坐,至少不要搞得和仇人似的。 “我还没用膳,可否替我在这儿摆一桌。”吉宗询问道,真宫理贴在地上的手,微微发抖。心里不是喜悦,而是想,难道她知道了?不禁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没人看到他进出纪伊殿,才放下了心。在上野的时候,她一直在茶室里,出入更是没遇到人了。吉宗应该没有证据,只是怀疑,或者是对撇下自己出行的一点儿歉疚?不论是什么,咬死了不承认就是了,她能拿自己怎么办?说实在的,已婚的男子,搞个夜袭,弄个约会什么的,这是雅趣,还真没人会指责什么。 阿绸阿缎却是激动的没等木下或者真宫理吩咐,就急匆匆的冲出去了。他们不仅要去厨房说,还要解解气。都知道藩主大人从来不进主子屋,堂堂的王子,正室,活得那叫一个窝囊。要的东西从来不少,但也没有多余的问候,份儿里没有的,只能他们动手。现在,藩主进了主子屋,最好是能宿一宿,那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主子也不用因为心里不舒服去找别人了,那一夜他们提心吊胆的都没合过眼。要不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他们的逻辑,也有些奇怪。难道,真宫理的出轨就是因为吉宗的慢待?她应该对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儿,做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没更新,抱歉。jj有点儿抽~ 第121章 满水不响 吉宗和真宫理一起用了餐,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很沉默,但即便如此,阿绸阿缎也在旁边开心着,甚至连木下递过来的警告眼神都假装没看见。 真宫理也偷偷打量吉宗,她看上去很平静,不像是要来声讨他的样子,心也就放回了肚子里。吃晚饭,他听了木下暗示时间已经晚了,应该让藩主大人回去的建议,自己想了想,否决了。撤了桌,他命人上了清淡的茶水。吉宗有话要说,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给她面子,也是给自己面子,特别是他现在根本没有拿乔的资本。 木下恨铁不成钢的领着阿绸阿缎下去了,后者却是开心极了,临走还偷偷打量二人。真宫理也看见了木下担忧的眼神,心里暗暗苦笑。木下叔叔疼他是真心的,可是,人老了,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即使纲条千好万好,出嫁前,那是备选之一,现在,即使两人好了,也不过是一夜风|流罢了。她又能给自己什么呢?到时候,不被人唾弃就不错了。更别说万一被人抓住错处,退回家还是轻的,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真宫理亲自动手,替二人煮茶。吉宗在旁安静的看着,她原本对这种有些繁琐过于形式的活动不热爱,但是,受於须磨影响,慢慢的也开始喜欢品茶。并不是味道有多好,而是冲泡本身,让人平静。看着真宫理用精致的茶具注水、煮水,止沸、烫热茶具、倒茶、烹香,热气熏陶的时候,吉宗整个人都更安静了,心像泡在温水里一样很熨帖。 观人煮茶,如观其人,从真宫理泡茶来看,这个人倒不是个急躁浮夸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实生活中显得这么逞能要强。吉宗倒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理解真宫理,先不说他未出嫁前,在公家的日子是否好过。只是人总是怀着改变命运的憧憬,当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难免寄予于旁人。当她成了那个“旁人”,却并不如他期待,反而偏宠侧室。换做是她,可能也会不舒服。只是,她毕竟不是真宫理,如果易地而处,她可能会更实际些,改变环境或者调整自己适应环境。归根结底,她是不会寄望于旁人的,也就无所谓怨恨。 真宫理把茶碗推到了吉宗面前,吉宗敏锐的发现他的十指指尖微微泛红,因为水温过高的缘故。吉宗接过茶,细细的品着,倒也歇了旁的心思。茶是好茶,温度适口,她惊讶的发现,真宫理也知道自己不喜欢过高的温度。事情变得有趣些了,这孩子,也不如看上去那么嚣张跋扈,其实也挺有心眼儿的。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话,倒好说一些了。 吉宗把空碗推给了真宫理,后者看着干净的碗底,心里有些高兴。不枉费他打听了她的喜好,觉得总有一天会用到。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他不放低姿态和他做足功课,这是两回事儿。 “我不来你这儿,一部分原因是最初彼此印象不好,另一部分,是因为,你还太小。”吉宗开诚布公的说,既然怎么都商人,不如就事论事,把伤害降到最低。她尽量陈述事实,而不带自己的情绪。 真宫理笑了,有些讥讽有些自哀。彼此印象不好,真是难以预料。一个人喜欢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好的;一个人讨厌你,你做设么都是别有心机。不过,吉宗确实像她表现的那样,也算理性。就像,她爱喝茶,爱喝於须磨泡的茶,但也不会因为讨厌自己,就拒绝自己泡的茶一样。在她眼里,茶是一样的。说起来有些悲哀,自己如何,其实对她,真的没什么影响。甚至他能感觉到,吉宗现在,对他都谈不上讨厌。讨厌,那还是一种情绪,自己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个摆设。象征着皇室和将军对她的宠爱,但这两者,其实她根本也不在乎。 “怪我没早些认识大人。”真宫理边清洗茶具,边说。“如果早些认识大人了,也就不用这么早出嫁了,大人可以跟纲吉将军说,或者跟天皇说,哪怕是劝劝我的母王。”他出嫁的时候,有谁问过他的意见么?现在,说他小。小就是他该遭受这种待遇的原因么? 吉宗听了他的话,倒也愣了一会儿。她何尝不是被动的接受了安排,没有去辩驳,觉得这个时代都是如此,入乡随俗。但如果真的入乡随俗,为什么自己又有一夫一妻的思想。她如果觉得只能和於须磨做一对夫妻,哪又为什么没有拒绝真宫理的下嫁。既然没有拒绝,真宫理来了,她有没有拿他当自己的丈夫看待过呢?略略一问自己,她就知道答案,都是否定的。她从来没有把眼前这个男孩子,当自己的丈夫对待过。 不管谦让也罢,孤立也好,最初她只当他是个孩子,谦让他,即使他把扇子甩在自己脸上,也没有动手;后来,孤立他,是觉得,他虽然是个孩子,但是身份和影响摆在那儿。甚至,让他只身来了江户,这倒是意识到了他的身份,自己的正室。可是,她还是没有把他当自己的丈夫。真宫理,对她来说,甚至不算自己人。 可是,不管她怎么想的,真宫理的命运却是和自己紧密联接在一起的。过于年幼,不能同房,并不是她冷落他的正当理由。如果说,她曾经想通过冷落他纠正他的个性,进而更顺应的生活,那还算她占理。现在,她虽然把自己放在一个道德的制高点上,但做出来的事情,却更卑鄙。她从来就没接纳过这个男孩儿,不管是从心里还是身体上,甚至行动上都带出来对他的排斥和轻慢。这也是一种自大,而且,还自以为很合适宜。 说得再直白些,其实,真宫理和纲条是否有首尾,她压根儿没往心里去。真宫理之于她,不过像个借宿的人,住在她这儿,她供他吃穿。纲条是否是恋童|癖,真宫理又有无能力进行实质的出墙,她根本就没顾虑过。真宫理,就像一个亲戚家的孩子,有些任性,但她懒得管教,因为,这个人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想了这许多,也不过一瞬。吉宗倒是把自己的心思迅速理清了,倒也说不上愧疚。只是,现在的状况,她也有一部分责任。真宫理任性或者有王子病,是他的问题。自己不说,默认了,出了问题,却不仅仅是真宫理自己的问题,她也有连带责任。这才是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的不作为,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不介意的话,我试试。”吉宗没有回应真宫理刚刚有些挑衅的话语,她挪到了茶具旁,伸手询问。真宫理一愣,酝酿了半天的火力,一下哑火儿了。他抿唇,把地方让给了吉宗,跪坐在了她的对面。 吉宗也往小瓮里煮水,只有八分满,水很快将沸,因为不满,发出咕噜咕噜的滚水声。这也是吉宗喜欢的一个环节,温度越是高,反而声音低,温度再提升,水就蒸发了。利索的熄了火,把一勺冷水,加进了刚刚滚开的水里。 真宫理抬了下眼,但他受的教育足矣让他在惊讶的情况下,很好的控制自己,什么都没说。刚刚吉宗没有在煮水的时候,研磨茶叶,他就已经有些奇怪了。莫非她从来没泡过茶?这时,真宫理没有看低她的心思。因为他没时间,水沸腾着,他的思绪也在飞快的旋转着。她到底要做什么?如果真的没泡过茶,又为什么要如此做。生活在一句话里有好多层引申义里的孩子,现在没空鄙视吉宗的做法,他正忙着给文章分段呢。 吉宗敞开茶叶罐,看了看,取出少许,直接敞开煮水的瓮,丢了进去。真宫理再不在状况也惊讶的差点儿“咦”出来,吉宗直接拿着瓮上的柄,把泡过茶的温水,倒在了碗里,推到了真宫理面前。 真宫理看着浅浅的茶色,清亮动人,端起来,温度适手,茶香也溢了出来。他试着喝了一口,两眼睁了一下,放出了光彩。完全没有涩涩的感觉,顺滑的入了喉咙,随后,口舌间却泛起淡淡的甘甜。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甘甜没有褪去,反而更炙,干涩的喉咙真正的得到了滋润。 不知不觉间,一碗茶就下了肚。他掩饰的抿抿唇,连舌尖都带着甜。他瞟了吉宗一眼,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了企盼。对于茶道,他是真的热爱,他喜欢重复进行这些活动,能洗涤他的心灵不染尘埃。 吉宗接过真宫理推回来的空碗,没有再给他茶,反而涮了涮碗,给他倒了小半碗水。真宫理接过水,皱眉喝了一口,居然还是甜的,不同于茶的甘冽,这是一种清甜。水,居然是这种味道,他从来没用心体会过。 “其实,许多事情,本来也没有这么复杂。端看你怎么想,怎么选择罢了。”吉宗放下手里的物件,扶着膝盖,低头看着比她矮许多的真宫理说。真宫理把水喝完,捧着碗愣了半天,把碗推了回去。 “谢谢招待,我知道了。”说完,恭敬的行了个礼。 吉宗也没想长待,她想说的也说完了,至少,有个还算不错的开始,改变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她今天自己想通的那些,也够她消化一阵子的了。 “那我先告辞了,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我还来用餐,品茶。你若闲来无事,也可以来找我。”吉宗微微致意,不等他答复,起身退了出去。不是她逃避或者轻慢,答案对于她,不重要。真宫理不让她来,她还能不来了?这事儿,从来也不是真宫理说了算的。做不做,在她。 真宫理看着井然有序的茶具,吞了口唾液,带起了一嘴的甘甜。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章想表达的,我说明白了么?大家都接收到什么了?积极反馈啊!(挠头,傻乐) 我是不会丢开真宫理不写的,不管他以后的命运如何,这个人物很完整(自我感觉) 再次,像追文的同学,表达敬意!你们都是勇士啊。 我真的不追文很多年了,一追就想抽打作者,多行不义必自毙啊,现世报。 所以,可以抽打 --- 另,没领会过正宗的日本茶道,所以,没体验没有发言权。存在即合理吧。 不过很喜欢喝茶,只是单纯的喝,也没那么多规矩。 第122章 吃个宵夜 吉宗从真宫理那里出来,直接去了於须磨房间,两个人虽然都是在后院,但是房间隔得很远。真宫理先来的纪伊殿,自然选了最正的位置。可是吉宗喜欢纪伊殿的茶室,她对住的也不讲究,就选了接近前院儿的位置,於须磨也就就近选了一个和室。 要说先来后到,或者公平什么的,其实有些时候,没那么绝对。有句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已经是四月了,江户渐渐暖和些了。不比住长屋的时候,建筑简单,这个时节了还要烧炭或者穿棉衣。於须磨已经准备睡下,可是,铺的平整的被褥,还是透露出了他在等吉宗。吉宗进屋的时候,脚步很轻,於须磨正跪坐在窗口往外看,今天没有月亮,黑漆漆的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梅?”吉宗忽然有些不确定的喊了他一声,后者闻声转过头来,满脸满眼的笑意。吉宗终于放下心,也跟着笑了笑。她盘腿坐下,将头抵在於须磨肩膀上,低声说“我回来了。”於须磨听了,鼻子有点儿酸酸的。 “可用过饭了?”吉宗怕自己不在,於须磨只是担心,顾不上吃饭。而且,两个人平时一起吃饭生活惯了,身体像是个时钟,感觉应该做些什么,条件反射。 於须磨眼一垂,说“嗯。” “嗯,是吃过了,还是没吃过?”吉宗气笑了,这种敷衍的话,原本只觉得是听笑话,真的身临其境了,倒是不太好笑。於须磨看看她,抿了抿嘴,叹了口气,投降道“没吃。” 吉宗有些无言,於须磨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她生活自理。“不管遇到什么事,别耽误吃饭,也别耽误睡觉。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即使以后,我让你很生气,也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惹我生气?”於须磨噗嗤一下笑了,笑着问她。吉宗一下说不出话来了,他为什么抓住的是这句话,她的重点不在这里好嘛?本来想安抚他一下,现在倒好,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咳,我好想也没太吃饱,要不你再陪我吃点儿吧。”一是怕於须磨自己不肯再吃;二是有点儿愧疚,好想出轨了似的;三是真宫理那边的人和厨房关系一定不太融洽,也不知道阿绸阿缎怎么说的,她明明喜欢清淡的,厨房居然端了许多荤腥上来。丰盛是丰盛,可是太油腻了,不是吉宗平时的用餐习惯。她本着不剩饭的精神,吃了,但现在感觉还油腻的很。油腻不说,还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於须磨轻声说“那我自己去厨房吧,省得他们说不明白,再让那边误会了,好想你在他那儿没吃饱,特意留着肚子回来陪我吃似的。”说着,起身就要出去。 “穿件羽织!”吉宗冲着他喊,於须磨停下步子,取了挂在架子上的羽织,裹在了身上,走到门口了回头冲着吉宗笑了笑。吉宗忽然觉得麻麻的,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於须磨眼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一种风情。不像原来给人清高冷艳的感觉,好像生动了起来。他这是很满意自己回来陪他吃饭么?吉宗挠挠头想。 於须磨没有一会儿就回来了,吉宗动动鼻子,闻到一股米香。小小的托盘上,只有两碗白米饭,几个小碟子,最让吉宗满意的,是有壶酒。她喜欢喝酒,特别是温过的清酒。现在的清酒没有现代那么清透,但也很有种浑厚甘醇的味道。她很喜欢,但怕喝多了误事,大多数时候都是浅酌,很控制。 吉宗自动端了个矮几过来,放在床边上,把被子掀开,拍了拍,示意於须磨坐在烘热的床上。这和於须磨受的教育不符,可是出去这一趟,他身上还真有些寒。横了吉宗一眼,把托盘放在了矮几上,就去烧了壶水。他平时有饮茶的习惯,所以屋里常备着烧水和喝茶的物件儿。 吉宗喜欢看於须磨忙活,好像又回到了住长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其实在长屋住的时间不长,那时候和於须磨关系也正暧昧说不上熟谙。可是,她和於须磨独处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时候。也许,那时候,最简单,所以快乐。 於须磨提着泡好的茶转身,正好看到吉宗在摸温酒壶,另一只手还偷偷掀开杯子,凑近闻香味儿呢。他又好气又好笑,吉宗这点儿小爱好,和她平时给人的冷淡感觉很不符,透着股小可爱。所以,他虽然也不喜欢她多饮酒,但也喜欢时不时替她温上点儿。这种感觉很复杂,又怕她喝多了不好,但又知道她喜欢喝,想宠着她。 吉宗见自己的行为被於须磨撞了个正着,也有些尴尬,赶紧坐正了身子,等着於须磨。於须磨没有坐到被褥上,而是跪坐在吉宗对面。一碗里,他放了一颗腌渍好的梅子;另一个碗里,他放了一尺猪油,又滴了几滴酱油在上面,又用筷子挑了些米饭闷上。顺道往梅子饭里,浇了些刚泡好的热茶,热茶沿着碗边儿灌了进去,到了米饭七分的地方。碧绿的茶汤,洁白的米饭,鲜红的梅子。吉宗不是很贪口舌之欲,但嘴里还是分泌了许多液体。她吞了吞口水,等於须磨往另一个碗里浇茶汤,好一起吃饭,她忽然觉得很饿很饿。 於须磨却没有往油饭里浇茶汤,而是轻轻用筷子伴着,酱油和猪油的香气弥漫开,米饭也变成了有光泽的浅浅的茶色。看着吉宗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於须磨满意的笑了。他替吉宗斟上酒,温度刚刚好。他也拉开被子,挨着吉宗坐下,两个人并排对着矮几上简单的饭。 吉宗先饮了口酒,回味了一下,才端起了她常吃的梅子泡饭。泡饭可以说是江户特色,庶民最爱,因为柴火木炭贵,大家即使一天两餐,也不可能两次都开火。多是早晨就把一天的饭闷好了,只是,第二顿饭就凉了,所以大家就用水泡饭,汤太奢侈,水太清淡,茶刚刚好。这是吉宗在长屋的时候,最喜欢吃的,不能不说,於须磨还是很摸得准她的喜好的。 硬硬的米饭,热热的茶水,有点儿酸的梅子,吉宗怎么吃都吃不腻。只是,今儿,她看着於须磨的饭,也有些馋。平时,他不吃这么油腻的东西,猪油,好像也有些不上档次。可是,看於须磨一口一口的吃着,虽然也很优雅,但比平时进餐速度快多了,她觉得好像很好吃。 “我想尝口你的”她含着筷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於须磨停下来,惊讶的看着她。日本这个时代,还是分餐制,大家吃饭,基本都不在一个桌子上,跟不用说用一个碗了。可是,看着吉宗纠结的眼神,於须磨笑着,把碗递到她嘴边。吉宗用筷子夹了一口,塞进了嘴里。嗯,咸咸香香的,真的很好吃。她又吃了几口,才想起来,没吃晚饭的是於须磨不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自己的饭递到於须磨眼前,低声说“你也吃,尝尝。” 於须磨放下自己的碗,接过来,扒了两口,确实不错,也难怪吉宗百吃不厌。两个人索性把碗都放在了矮几上,坐在褥子上,合盖着一床被子,几乎趴在矮几上,两碗饭轮流下手。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得香甜。 夜里,巡查暗哨的三郎佐,在树上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儿跌下树去。这俩人是过家家呢?吃个饭也吃得这么开心,三郎佐脑海里一下涌入街边一身土的破孩子在玩儿泥巴的画面。就像他们俩现在这样,傻乐傻乐的。两人明明是夫妻,大晚上的,也没月亮,做点儿什么不好啊,非得过家家酒。不过,只是看背景也能感觉到两个人的快乐。 三郎佐顺手折了根树枝刁在嘴里,嘴角微微的上挑,今儿夜里一点儿都不冷,整个人暖融融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肚子又饿了。他伸手摸摸肚子,想一会儿去后厨找点儿什么吃的去。 御城里,一行人隆重的送走了天皇特使。 “这次,辛苦你啦。”御台所代表将军,安抚岛津继丰道。后者恭敬回礼,连称不敢。御台所看看挂着冷笑的竹,又看了看渐行渐远的队伍,也皱起了眉头。这次,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还是没提何时迎娶竹,他看向将军,将军心有所感,默契的知道近卫熙所为何事。也皱了眉,看来,皇室还是没歇了“大政奉还”的心思。本来他们想往皇室再插个钉子,哪知道对方反而把订了婚的竹留在大奥这么久。 竹想想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在御城期间的作为,和她问的那些话,心里就忍不住的冷笑。这人心真大,可是,自己一个过气的养子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实惠的消息呢?而且,他凭什么和她说,说多了,她更不会来把自己接出大奥。所幸,自己还有一副皮囊,竹扯了扯华丽的羽织,在心里再一次感谢父母。 岛津继丰在侧低着头,微微抬眼,倒也把竹的神情打量了个遍。这位竹君,一副好皮囊,幸也不幸。这次有栖川宫正仁亲王还是没把人接走,只要他还出大奥,那自己就有机会报这“举荐”之仇。一想想自己的挂手脸色黑漆漆的呈上来的红彤彤的账册,她心里憋着的火就更炙热了几分。 竹感觉到岛津继丰的目光,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政奉还:指幕府把权力交还给皇室。期盼不开火凭外交就做到!不过,最后确实出了这么一位为了人民免于战争苦难而顺应时代潮流的将军。第十五代将军德川庆喜,历史中,总有这种的人。很了不起。 挂手:财务大臣 ---- 喜欢看《深夜食堂》,喜欢吃着饭的时候看,会觉得饭好香。寂静的夜,夜归的人,温暖的小食档,有故事的大叔。 第123章 错过的花期 竹每次从中奥回大奥,都喜欢从外面兜一圈,好像这样做了,就能短暂的从桎梏中逃脱。只是,他这次把岛津继丰得罪很了,也不敢在外面多逗留。看看庭院里修剪得错落有致的绿色植物,再抬头望了望墙外。现在,樱花可能都开过了。皇室爱菊花,大奥爱朝颜,他喜欢樱花。樱花落下的时候,带着一种腥甜,却让人觉得安静美好。那种美,因为脱离而绽放,不会开到枯萎,人们记住的,永远是它最美的姿态。 以往每年,他都喜欢去上野看樱花,甚至包个茶室住上几天。如今倒好,有栖川宫正仁亲王一住就是一个月,现在估计连八重樱都开败了。如果顺利,明年他已经在平安京了,只是,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樱花。说起来,他也是出生在那里,只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了,那些记忆早就模糊。他已经二十岁了,在这个早嫁的年代,他已经算是嫁不出去的高龄了。难道,他真的要开败了,才能从枝头落下。 吉宗早早的从送行的队伍中溜了出来,一出来,就看到了竹。四月的江户,什么都绿了,连天都染得透着青色。竹穿着姜黄的常服,在这透着勃勃生机的绿色中,像是还没享受春天就迎来了秋日。每次看到竹,吉宗总觉得深埋心底的一根弦被人拨动了一下。这样不好,她知道,可是控制不住。既然控制不住心,却可以控制脚步。她朝着大门的方向行去,收回了目光。 “这不是纪伊殿么?”竹的眼角扫到了吉宗,偏过头,维持着抱臂的姿势,轻佻的冲她笑了笑。 吉宗收住脚步,抿着唇看了他半天,说“你如果不想笑,就别笑了。” 竹的唇角一下沉下来,有种被人识破的恼怒“怎么?你也嘲笑我?我现在是不是全江户的笑话?” 看着竹像只炸了毛的猫,吉宗轻轻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你。”想他那些离经叛道的行径,就不像个在乎别人眼光的。 竹自嘲的笑了笑,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太夫想从良也是不易。 “听闻纪伊殿带着侧室一起出去赏樱,足足呆了三天两夜才会,看不出,你还是个知情识趣的人。”竹想着见过一次的於须磨,撇了撇嘴,看上去冷冷清清的还有些高傲,手段倒是不错。 “你有空听这些闲趣,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最近如果无事,就别出大奥了。”吉宗想想最近萨摩藩藩主岛津继丰的困窘,都替她恨竹。这次接待,无异于给萨摩藩苍白的财政上又加了层霜。又忽然想到岛津继丰和近卫熙的小动作,两个人明显是相识的,不禁叹了口气。看看一副浑然不觉危机的竹,想自己也别提古人担忧了,他能好好的活到现在,自有一套生存法则。 她抬腿就走,也没给竹再奚落自己的机会。竹倒是没出言反驳,他惯会看人,吉宗的话虽冰冷,但里面的关心比很多只会说好听的人,要实在的多。看了眼吉宗的背影,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八重樱落光了没。”话里透出的遗憾,让吉宗的脚步乱了几下。陆续的,出御城的人多了起来,竹也不好再在外面呆着,平添笑柄。 吉宗在灯下看着书,心里却无端的烦躁,像有什么摁不住的东西要跑出来似的。她不知道,如果跑出来了,会怎么样,只能下意识的摁着。三郎佐扫了眼,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吉宗手里拿的书,还在那一页。 “人如果有心事,气场就会波动,你看”他忽然出声,吉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树枝一样的灯架上,蜡烛燃着的火苗都轻轻跳动着,今夜,其实并没有风。 吉宗不死心的盯了火苗半天,决定不为难自己,她把手里的书一扔,看着抱臂歪靠在墙边的三郎佐,问“你说,上野的樱花都败了么?” 三郎佐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只是抬眼想了想,答道“这都已经四月中了,应该都开败了。”看吉宗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不忍看她失望,又使劲儿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不过,飞鸟山那边,比上野冷些,可能还有些花没开败。” “飞鸟山,可是王子那边?”吉宗知道三郎佐说的地方,在江户的北边,因为交通不是特别便利,虽然也盛产樱花,却不是大众赏樱常去的地方。 三郎佐点点头“那里有个墨堤,走到头儿那片山上,有许多樱花,开得倒比上野的精神些。” 吉宗看看天色,觉得已晚,可是屁股下却像有刺扎着,怎么也坐不住了。 “三郎佐,点几个人跟着,找个路熟的带路,我要去飞鸟山。”吉宗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无比肯定的说。这句话一说出来,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三郎佐有些意外的说“现在?这天都晚了,那边路况也不太好,而且,飞鸟山离江户有点儿远,这一去一回,得半天呢。” 吉宗脸颊透红,有些公器私用的尴尬,可是,眼睛里却放着光。三郎佐很少见吉宗下这种不明确的指示,但是,看她坚定的眼神,也知道这人不轻易做决定,但是一旦决定的事情也不会轻易更改。 “那请大人稍等,我去安排一下,趁城门未关前出去。” 吉宗点点头,摩擦着手掌。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亮,但却是大奥里最忙碌的时刻。游廊上,经常可以见到穿着讲究的男子,小步快挪的疾走奔跑着。经常一队一队的交错而行,大家都神色匆匆,却又像有红绿灯调度似的不会互相冲撞。甚至,因为身份略微的差异,还要停下来行礼。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刁难谁,因为没工夫。 早晨,是将军入大奥参加晨拜会的时间。所以,以将军为生活中心的大奥里的男人们,作息时间和习惯也根据将军的需要而产生。大奥里的男人,都是早晨洗澡,盛装打扮。奔走在吴服之间的,指挥御半下抬水的,比比皆是。大奥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这个时候,像上足了弦的发条,极致的运转着。 不过,此间倒是也有闲人,比如说,竹君。 早些年,他还喜欢在早晨的时候看看热闹,或者给自己看不惯的人添添堵。现在,他早歇了这份心思。难道真是年纪大了? “主子,外间有人传话,说大奥偏门有人等您。”阿呆不带任何感j□j彩的陈述道。 竹歪头看看阿呆,用拇指磨蹭着嘴唇,微微笑了笑“阿呆,你跟了我多久了?” 阿呆听了这话,并未出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行了,说说吧,是什么人,或者事情,让你觉得可以传这个话。” “回主子,是个没见过的御半下,他是说,来人袖子上,有三叶葵的纹饰。” 竹一愣,问“传话的人呢?叫进来。”阿呆有些意外,不知道主子是不信任自己还是有事交代,看来,他以后做事要更小心谨慎些才是。他名字叫阿呆,人却不傻,主子的信任才是他在大奥存活的根本。不然,这大奥里,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太容易生个急病,然后就不治了。家里人,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还有家人,他还想活着出去见他们呢。 他应声出去,把人请了进来。 “这大早晨的,正是大奥最忙的时候,偏劳你了。”竹君懒洋洋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御半下,并没有问什么。 御半下的头紧贴着地面,恭敬极了,也没想到喜怒无常的竹君会召见自己。 “替各位主子们效劳,是小的荣幸。”那人诚惶诚恐道。 竹的眼神扫过他厚重的刘海,软榻的背脊,相对的指尖,甚至看了人家的屁股和脚丫子,才开恩道“阿呆,替我赏他。” 阿呆连忙称是,把人带出了竹的房间。竹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笑了笑。大奥最不缺的,永远都是人才。只是不知道这个御半下,所图为何。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也许会骗人,但是有些细节却骗不了人。这人整洁的发丝,在清晨也一丝不苟,衣服每一处都没有褶皱,一是说明此人整洁,二是说明此人行为举止都很有仪态,才会连最细微的褶皱都没有。而且,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指甲,就算娇养如他,手指也没有此人纤细好看,指甲更是修剪的圆润干净。偏偏这样的人,要留着厚重的刘海,不用抬脸,他就知道,此人样貌必然不错。 伸了个懒腰,忽然有了出去见见让他觉得值得传话的人。要知道,能在大奥这么复杂的环境下,保护好自己的人,如果不是值得传的话,他完全可以躲掉,推个干净。本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为上。亦或者,喊自己出去的人,就是埋这颗暗棋的人也不一定。 竹绕过大奥众人使用频繁的路线,到了偏门。因为里面忙,这里倒是显得有些幽静。竹看了看空寂的四周,忽然有些后悔,这要是岛津继丰的人,自己就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了。只是,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得过过招才分高下。不战而退,不是他的风格。 他一脚迈出了偏门,就看到了闭目养神的吉宗,简单的甚至有些寒酸的穿着,估计是为了御寒,才披了件纪伊殿里的羽织。也就是这件制服类的羽织上,有三叶葵的纹饰,才让人觉得可以帮她传话。吉宗哪里知道这些,她还觉得是自己打赏的钱够多呢。大奥里的人,并不是谁的钱都敢收,什么忙都敢帮的。因为,很有可能,行错一招,赔上的就是性命。 竹看着吉宗,忽然觉得有种想缩回去的感觉。还不如是岛津继丰来找茬呢!吉宗闭着眼,呼吸均匀,看上去,倒真像站着睡着了一样。头发上还带着清晨的雾气,湿漉漉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竹的脚步没有停顿,反而走了过去,心里的一个角落,也变得潮湿起来。 “咳~”他握拳挡在嘴边,轻轻的咳嗽了一下,提醒假寐的吉宗,也通了通有些紧的喉咙。 “你找我?”看着吉宗睁开的眼睛里还带着几分迷蒙,敢情这人真站着睡着了!她下意识的点点头,好像有些没完全清醒。 竹的声音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你找着传话的人,可认识?” 吉宗又摇摇头,神情倒是清醒了许多。 “以后万万不可如此,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就是要命的把柄。”竹自己也意外为什么要跟吉宗说这个,只是,想想那个别有用心的御半下,他倒是不太担心。因为,人如果有所求,那就不足以畏惧。 吉宗双眸一沉,倒是完全清醒了,她想了想,郑重的点点头。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竹对于自己的善意,也有些尴尬。他归结于吉宗出现的太突然,还有这个早晨空气太好了,所以,他的善心,也无缘无故的冒了出来。 吉宗被他一问,好像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她看了看竹和她差不多高的个头,像是有些为难,低下头想了想。竹看她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到底是什么事儿,让这个能理直气壮说出“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的女孩儿,还有什么事情,让她这么为难。 吉宗抬眼,正好看到他眼里的笑意,抿了下唇,像是下了个很大的决心,转身,跃上了一人高的墙头。 竹微微抬头,看着站在墙头的吉宗,有些恼火“喂,你耍我呢?没事儿的话,我回去了。”他假意转身,却不见吉宗出声。好像,自始至终,她就没说过一句话,不是摇头就是点头。心里的无名火,一下从一分变成了九分。 忽然,从他的头顶,飘下了樱花雨,粉白的花瓣,腥甜的香气,伴着泥土的芬芳和早晨的露珠。竹的脚下像生了根,微微张着嘴,下意识的伸出手,让花瓣从指缝间落下。这樱花落了半天,他就用这个姿势,微张着嘴,站了半天。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樱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他低头看着脚下遍铺的花瓣,密密麻麻的像是粉白的毯子。只是,再昂贵的地毯好像也没有这么柔软芬芳。 他有些僵硬的转过头,脑袋还有些发木,吉宗就站在墙头上,手举过头顶,提着一个竹筐子。刚刚,她就是背在身上的,只是竹没仔细看罢了。现在竹篮子是空的,吉宗复又背上,冲着还有些没有回神的竹,明媚的笑了。一口的白牙,迎着阳光,晃花了竹的眼睛。 “你”竹惊觉,自己居然沙哑到话都说不出来,心就像在嗓子眼儿一样的急跳着。 吉宗的笑容,一直挂着,她对着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一个后空翻,跃下了墙头,就这么消失在竹的视野里。竹下意识的看了看脚下,如果不是地上的樱花,他真的怀疑,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竹抬头看看空荡荡的墙头,又看了看脚下的樱花,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不是很好,身侧的手,也慢慢的攥成了拳头。 吉宗跃下墙,飞奔向不远处拴着的马。她必须做点儿什么,才能缓解急促的心跳。她的心,好像就在嗓子眼儿上,快速的跳着,就要蹦出来一样。她觉得又刺激又兴奋,但最多的,还是喜悦,浓浓的喜悦。她想告诉所有人自己现在的开心,但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开心。 三郎佐看她跑了过来,把缰绳递给了她,眼神下意识的有些闪躲,不愿意去看吉宗明媚的笑容。 吉宗跑到他身边,连缰绳带三郎佐递缰绳的手一并攥住,用力握住,三郎佐下抬起眼,几乎被吉宗的笑容刺痛了。他觉得心脏有些疼痛,吉宗昨晚采集了一晚的樱花,不假他人之手,甚至也不要地上的。她就采枝头开得最盛的,小心翼翼的放进竹筐里。他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在清晨一开城门的时候赶了回来,却连纪伊殿都没回,就来了御城边。 三郎佐承认自己好奇,刚刚站在树上偷看了一切,可是,他的心里特别的不舒服,恨不得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三郎佐!”吉宗嘶哑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一夜的奔波早让她的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了“三郎佐!” 她又喊了一遍三郎佐的名字,三郎佐却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心,每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像被什么捏紧了一寸。 “三郎佐,我特别特别开心。”吉宗像是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和言辞,只是笑着,嘶哑的说出这句话,然后松开三郎佐的手,翻身上马。 而三郎佐觉得自己的心,忽然间,疼痛难当。 作者有话要说:有预感这章又回挨骂(顶着壳,爬走) --- 祝大家双节快乐!有情人终成眷属,家人身体健康阖家团圆! --- 谢谢柠檬草的地雷,好有爱,温暖。 第124章 快刀斩乱麻 回到纪伊殿,吉宗洗漱过后,也没马上休息。她太兴奋了,赤着脚,披着头发,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只是,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有一个极限。她一夜未眠,又兴奋了半天,没一会儿,就涌上了倦意。她爬上铺好的床铺,用手环着蜷缩至胸前的双腿,把头埋向胸口。她先是无声的笑了,然后,又坠下了嘴角,前些日子,她还因为要去真宫理的房间而内疚,觉得对不起梅。今天,她做的这些,又算什么?喜悦和愧疚轮番交替,冲击着她,也互相较劲。吉宗有些蔫儿的咬着唇,最后,是困倦战胜了这两种情绪,暂时的解救了她。 吉宗一觉无梦,睡到傍晚。 纪伊殿某处,三郎佐和阿圆正猫在一处低声交谈着。 “大人和竹君之前认识么?”三郎佐认为阿圆和吉宗最亲近,吉宗的事情自然是问她了解得深。 阿圆笑眯眯的看着三郎佐,上下的打量了一番,硬是把三郎佐看得浑身发毛。阿圆本来就是整天带着笑的模样,现在成亲了,每天这笑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洒。这种浑身洋溢着春天气息的阿圆,让不幸福的人看了,总想拉过来抽一顿。你幸福没问题,你有必要这么炫耀么?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得告诉我,昨儿主子上哪儿去了?都做了什么。我知道,八成和竹君有关,是不是?”阿圆贼兮兮的压低声音,八卦的问。 三郎佐还没问出什么,倒被别人套出了信息。他垂眼想了想,就把吉宗夜里去飞鸟山摘樱花,第二天又送给竹的事儿说了,最后道“我看大人喜欢竹君,但是却拿不准这事儿是好是坏,问问你,以后也好有个分寸。” 阿圆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笑着说“咱们是该互相通气,这要昨晚是我值夜,这事儿我怎么也给她搅黄了!” 三郎佐惊诧的看着阿圆,她居然把这么僭越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主子事后指不定怎么闹心呢,我这是替主子分忧。”阿圆指指吉宗的房间“这位去自己正室屋里吃个饭,还得先和侧室打个报告。现在倒好,瞒着两位出去,现在指不定怎么自责呢。” “我看她挺高兴的。”三郎佐低声摸着鼻子说。 “高兴是一时的,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阿圆抬起下巴,明亮的眼睛让她的气势增强了,不似看上去柔和。“这位竹君要是省心的,娶进来都没什么。可是,说祸害那是抬举他了,简直就是会行走的麻烦制造机器。就现在这二位,一个高雅一个高傲,都是面子上的事儿,主子都抹不平,这要把这位娶进来,得,主子什么事儿也不用干了。” 三郎佐惊讶于阿圆的敢说,其实,他还是不太了解阿圆,阿圆不止敢说,她还敢作敢当。 “赤穗藩的事,当初主子也差点儿搅合进去。松之廊哪里,主子也是替竹君挡过一刀的。稍微有点儿良心的,那也得感谢一下吧,这竹君倒好,活像主子欠了他的。不过也是主子自己不争气,说她不开窍着急,开窍倒是喜欢上这么一位,还不如一辈子不开窍呢。”阿圆对竹的不满,并非因为外面的传言。她也不是这么拘泥的人,主子的喜好,她无权干涉,甚至还会替吉宗出谋划策。可是,这一位,她就得拦着了,不能眼瞅着主子往火坑里跳啊。 三郎佐听得心神俱动,里面还有这么深的渊源,他却不知。那时候他还没接手吉宗的事儿,这些信息自然也不会有人告诉他。见三郎佐眉头紧锁,阿圆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压低声音说 “我今儿和你说的,除了有马,可就没人再知道了。别说真宫理,就是梅少爷都不知道。不过,我估摸着,那次梅少爷站院儿里和主子置气八成也是为了这个。我和你说这些,一是主子也没拿你当外人,你们俩是共患难的交情;二是,主子身边得用的,信得过的也就咱们几个,咱们可得替主子分忧,能劝着拦着的,这事儿就劝着点儿吧。别等哪天主子醒悟过来了,再记恨咱们。”阿圆甚至拍了拍三郎佐的肩膀,她分管的事物也多,成亲后也不可能无时无刻的近身伺候主子。 现在,也就三郎佐挨着主子最近,这活儿交代给他,最妥当。而且,阿圆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扫了眼沉思中的三郎佐。这人看似随和,其实嘴紧的和蚌壳似的。她什么时候从他那里套出过话来?现在这种情况,一是他拿主子不当外人,再进一步说嘛,阿圆捂着嘴偷偷乐了,八成是对主子动了心思。她掩饰的咳了咳,主子不开窍,人又古板,在这男女之事上一点儿变通都不懂,刚是家里这俩就能给她折腾晕了。但是,就是这样不解风情又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却真有男人稀罕。 阿圆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是替吉宗高兴又是替她觉得麻烦。你想啊,摆得平玩儿得转,那男人多了是享受。像主子这样,真宫理那里吃了饭,和梅少爷再吃一顿的,那男人多了就是遭罪啊!看三郎佐面色沉重,还在琢磨,她偷偷溜走了。等主子醒了,少不得又是一番懊恼纠结,她,还是去守着主子,替她排解排解吧。 另一边,於须磨也知道吉宗一夜未归,回来就睡了。於须磨面前摆了个花梨木的围棋桌,他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执黑子,正自己和自己下棋。听了洋平的回报,他手里的子拈了半天,也没有落下。 “主子,要不,我去找三郎佐或者加纳大人打听打听?”洋平跃跃欲试的问道,他也可以自己去问,但是,有没有主子的授意那区别可大了。 於须磨收回心神,看了眼洋平,“你要是皮痒了,尽可以去试。别说我不用你替我去打探,以后,这种事情,你自己私下里,也少去打探。” “啪”的一声脆响,黑子利索的落在了棋盘上。洋平有些忌惮,碰了一鼻子灰,怏然的退了出去,小心的替於须磨拉上了拉门。屋子里只剩於须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把手里的书放下,苦笑着想。问三郎佐和阿圆,两个人都不会说的。这里外和道理,两个人都分得清。待他亲近,那是因为吉宗待他特别,其实就他自己和两人,真谈不上什么交情。三郎佐看似随和其实很有分寸,阿圆更不用说,看上去笑眯眯的好说话,但要牵扯到吉宗的事儿,她最是谨慎。 问他们,还不如问吉宗本人来得快。可是,他不想问。因为,吉宗要是不告诉自己实话,她会难为;要是告诉自己实话,估计不好受的,该是他了。於须磨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又执起了白子。 吉宗在睡梦中,不知道身边的人都在替她操心。 接下来的几天里,吉宗自己还有些内疚,身边的人,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除了三郎佐比之前要沉默些;新婚的阿圆比刚成亲那会儿贴的紧了些;於须磨还是三餐亲送,外加两顿煮茶;吉宗自己也偶尔去真宫理那里坐坐,真宫理也会送些吃食什么的。几下里,和谐极了。吉宗在这样的氛围下,非但没有坦然,反而觉得紧张。因为,空气里,有种风雨欲来之前的异样沉寂。 吉宗现在贵为纪伊藩主,参政交代也不用一呆半年了,只需三个月。这是将军对御三家的优待,也是一种特权吧。归期近在眼前,吉宗一时觉得想赶紧回藩处理事务,特别是萨摩芋能否育种成功批量播种的事儿。可是,隐隐的,她的心里还有些牵挂。至于真宫理和於须磨,她因为眼前暂时的安宁,选择性的遗忘了。 是夜,一封洒金的帖子,由三郎佐亲自放到了吉宗的桌子上。在旁边亲自给吉宗添水的阿圆瞄到了署名,手里的水壶差点儿扔到三郎佐头上。她那天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以为三郎佐精于世故,知道该如何做,哪知道他竟然在此事上透着傻气。这是忠诚与否的事儿么?把帖子一拦,这是替主子省了多少麻烦?那竹君还能找上门来不成?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他没等到回信,自然也就知道了这边的态度。即使不是主子回绝了,那也是主子身边的人不待见他,从侧面说明了问题。估计,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典故,也就不过如此。 吉宗的手,下意识的抚摸着信笺上的署名,心里也有些犹豫。 “大人!”三郎佐难得正式的说“我觉得此事不易拖沓矫情,是什么,说明白就是了,他若正面回应您,是收入府中还是另行计较,不过是费些周章罢了;他若不应,大人也趁早歇了心思;他若吊着大人,那此人也不值当大人如此费心,劝大人从此也就歇了这份心思吧。” 叮叮当当的一通话砸在了吉宗面前,把她震晕了,阿圆在吉宗身后直冲三郎佐竖大拇指。太有策略了,这么一说,主子倒不好再纠结此事,缠缠绵绵的下不了决断了。三郎佐这话一说,无非是后两种可能,倒是把竹君和主子的退路堵了个死!就算是第一种,费些事儿,也总好过现在主子食不知味的一天。实在是高,她先前还觉得三郎佐太实在,其实,高手在这里呢。 三郎佐没空理会阿圆竖起的拇指,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吉宗这儿。而且,他要知道阿圆怎么夸他的,也得惊讶,因为,他这么说,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这种事儿,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几下就理顺了,免得到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吉宗抬起头,看看三郎佐坚定的神色,心里忽然有些坚定起来。她想起了三郎佐曾经对她的点拨,用心而不是脑子去决定事情,她现在脑子里已经是一锅粥了,不如听从心的指引。而且,这事,也确实该有个了断。她中了降头似的做了那件事,是该给竹和自己一个交代。 “谢谢你,三郎佐。”吉宗真诚道谢,紧绷了许多天的心,松快了些。三郎佐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给予她最直接的提点。她拿起信笺,果断的拆开。内容是,竹君约她往吉原一聚。 把信拍在桌子上,张扬的字迹一如竹的为人,吉宗的心,又有些浮躁了。她能感觉到,心里有丝雀跃,甚至有丝明知不可能但还是期待的向往。三郎佐扣在膝盖的手掌收拢,眼底倒是一片清明。他又何尝不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跟自己的软弱做个了断。 阿圆扫了两人表情,却是觉得,不管如何,吉宗只要不吃亏,那就是赢面很大的一局。别人如何,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她有八卦的心,却没有多余的感情去关心故事里的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就知道扔颗炸弹下去,就能把潜水的你们炸出来。好多留言,开心。 不过,也有亲看过上章,愤然离去,我好伤心啊(嘤嘤嘤嘤) 我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啊,想让所有人满意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满意。 所以,我还是矫情的,执拗的按照自己的前设写吧。 大家多担待了(抱拳) ---- 再一次对追文的各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更谢谢大家的留言,真的是我的动力。 ---- 音の羽扔了一颗地雷抱住,摇尾巴 第125章 吉宗的醒悟 吉宗带了四个亲随,前往吉原,因为三郎佐常在吉原以纪文的身份出没,不好随便泄露身份,所以没有让他跟着。吉宗来了吉原三次,每次心情都不同。她把缰绳递给了随从,抬腿进了吉原游廊。 经过上次和三郎佐去过的扬屋,吉宗又想起三郎佐洒钱的事儿,还有那个因为斗气替她们带来好销路的奈良茂。一群人弯身捡钱的闹剧,好像还历历在目。吉宗露出来会心的笑容,心情也轻松了很多,脚下的步子也缓了下来。她不再火急火燎的赶往高嶋屋,像只扑火的飞蛾。慢慢的,她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高嶋屋,吉宗来了,一说信笺里的包厢名字,在门口迎客的人就恭敬的把她领了进去。又是“牡丹阁”,上次吉通约谈,就是在此间。这才多少时日,已经物是人非阴阳两隔。快到门口的时候,吉宗下意识的停了下脚步,看了看那个游廊,她第一次见三郎佐,就是在那里。她吸了口气,微微垂目,映入脑海的,是三郎佐拿树枝指教她功夫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是想到他。吉宗摇摇头,不知不觉间,三郎佐在她心里好像已经升到了一个亦师亦友的位置。 再想想临来前,三郎佐的话,有些事情,是该快刀斩乱麻的理顺了。 领路的人替吉宗拉开金色的开满牡丹的拉门,室内的萎靡也就露了出来。竹也带了四个护卫,不同于吉宗让人在扬屋那里歇脚,他的护卫都排了一列,坐在那儿。厅堂里,一个形容俊秀的男子正在跳舞,几个人在旁伴奏。内室里,竹劈拉着腿歪靠在迎枕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对于竹身为一个男子,带着四个女性护卫来吉原游玩这种事儿,吉宗已经说不出有什么感觉了。 她想的,只是,竹到底有没有身为男子的自觉。他一件黑白染墨的常服,外面挂了件金黄色绘着奔马的羽织,红色的衬衣松垮的敞着领口,隐约可见胸膛。赤着脚随意的打着拍子,吉宗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醉生梦死。而且,竹带来的四个护卫,没有一个在看跳舞的男人,眼神都在竹的身上粘着。 “都出去!”吉宗出声喝斥,心里无端的烦躁。 竹笑了笑,轻轻挥挥手,他的随从和其他人,都迅速撤了出去,还体贴的替他们拉上了门。 “呵,咱们俩,可真是心有灵犀。”竹隔空点了点吉宗,吉宗今儿穿了红色的衬衣,白色的猎装,袖口带了金黄色的束带,虽然不及竹的精致,但乍一看,两人和穿了情侣装似的。吉宗抿了下唇,走进了内室,面对着竹,坐了下来。 竹倒了盏酒,仰头喝了,却因为动作太猛,流出来一些,顺着下巴滑到修长的脖子上。吉宗看得有些愣神,刚刚的怒气也消了七八分,竹不太斯文的抹了把嘴。又倒了一盏酒,推到了吉宗面前。 吉宗盯着他看了半天,后者也笑眯眯的任她盯着,半晌后,吉宗微叹了口气,就着竹的杯盏把酒一干为敬。 “啊~”竹见她喝酒爽快,心情看上去也不错,拿起筷子夹了菜,递到她唇边,示意她张嘴。 吉宗下意识的张嘴,吃了满口的甜,才惊醒过来。她是来和竹说清楚的,却从进来开始就被他牵着鼻子走,先是动怒又是喝酒的,现在,竟然吃了甜的齁人的菜。她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现在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竹见了,也大概猜到她不喜欢吃甜了。总不至于是看他看得忘了咀嚼吞咽吧? 最后,吉宗还是硬咽了下去,竹笑得前仰后合的,不过笑过了还是替她倒了杯酒。吉宗抿了口酒,压了压甜味儿,道“不知道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儿,不过,我倒是也有事和你说。” 竹的手伸过案几,直接压在了吉宗的唇上,两人隔着案几,也不过是一臂的距离。“嘘,看你的表情这么严肃,说出来肯定扫兴,不如,我先说吧?”他微挑着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吉宗。吉宗的嘴唇感觉到竹的手指很冰凉,心里却觉得像有火在烧。 “我很喜欢你那天送我的礼物,觉得怎么也该谢谢你。”竹没有收回手,隔着案几,改压为抚,轻轻用拇指磨蹭着吉宗的唇瓣。吉宗豆蔻年华,唇像水凝一般,还是漂亮的樱花粉,竹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惊讶于那柔软的触感。上次接吻的时候,是什么味道?他努力的在脑海里搜索着。 吉宗“啪”的一下,挥掉竹的手,正色道“能好好说话么?” 竹也不恼怒,收回手,把刚刚磨蹭过她的拇指放在了自己的唇上,暧昧的抹了一下。吉宗脑袋嗡的一下,分不清是气得还是羞的。 “我说到哪儿了?”竹看着吉宗气恼的样子,又笑了起来,用手支着腮,歪着头想。眼神迷蒙,倒像有了几分醉意。“嗷,礼物,我很喜欢。”他的手指点了点案几,把头偏向吉宗一点儿,问“那,你想从我这儿要什么回礼呢?你好好想想,什么都可以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调故意压低了几分,从骨子里透出诱惑。他约在吉原,又如此做派,所谓的“回礼”也就不言而喻了。 吉宗抿了唇,几分气恼,但也有几分不争气的心疼,她暗骂自己没出息,面上却正色道“难道你就没收过不需要‘回礼’的礼物么?没有人送你东西,是不求回报,只为了满足你,让你高兴的么?” 竹的眼底一道戾气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来不及捕捉。他啪的一下,把隔在两人之间的案几推到了一边,和吉宗膝盖贴着膝盖的紧挨着。他身上特有熏香味道和身影整个笼罩住了吉宗,他的食指弓起,用关节轻轻刮过吉宗的脸庞,贴在吉宗耳边道“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你如此僵硬刻板,可曾领会过男人的滋味和妙处?” 感觉到吉宗有些不自然的僵硬,竹愣了一下,难以置信的问“你正室侧室都有,姿色也都不俗,该不是到现在你还没尝过吧?”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吉宗抓住竹的手腕,不让他再贴近半分。吉宗天生臂力异于常人,竹被她抓着也疼的皱了下眉,但随即又不正经的笑了。一点儿不怕死的又用另一只手拂过吉宗的耳朵,而后是脖颈,小指甚至还在吉宗的耳垂上轻轻弹了一下。 “那我温柔些,保证给你一个回味无穷的初夜。”他的声音里,依然暗含挑逗,只是仔细分辨的话比刚刚多了些黯哑。 “我那么做,并不是为了让你如此‘回报’我,我只是想做就做了,那样做,我自己很开心,你并不需要感激我。”吉宗的话,一直在竹的干扰下没说完。现在,她终于完整的一口气说完了。 竹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向下。“是么,你这么喜欢我?喜欢到我开心,你就觉得满足?听你这么说,我真开心。”边说边贴近吉宗,鼻子轻轻磨蹭着吉宗的脸庞。 吉宗觉得心里涩涩的,鼻子也有些酸楚。她的真心,就被竹如此戏虐的对待,不管她如何坚强理智,现在也是难受。如果竹是看着她的眼睛,真诚的说这句话,那她的心,一定会幸福得开出花朵来。可是现在,竹轻浮的挑逗着她的身体,作贱着他自己,也作贱着她的感情,她的心觉得疼痛,像被尖锐的东西慢慢划过一般。 “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回应别人的真心。哪怕你不喜欢,觉得我碍眼,直说就是了,何必作贱你自己。我也不是那么厚颜的人,只是喜欢你,就要被人如此轻贱么?”吉宗抿紧唇,努力的睁大眼睛,不让眼眶里晃荡的水珠落下。捏着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加了几分。 竹觉得疼,“嘶”的一下撤回了手,也离开吉宗几分,两人又恢复了一点儿距离。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我喜欢这么做。怎么,不是我喜欢你就高兴么?现在,又不是了?女人还真善变。”竹冷了脸讥讽道,一边用手轻轻扶着手腕来回晃动着。“你不是喜欢我么?我以身相许你不应该欣喜若狂么?怎么,你的喜欢,不到这种渴望肌肤相亲的程度?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你的喜欢,就是那种哄小孩子似的把戏?” 吉宗第一次知道,原来话语也能伤人。竹的话如有实质般,每一字每语句都化作利箭,射向她的心,每一箭都将她射了个对穿。她也是人,也会疼,也会自保,这种时候,吉宗为了维护自己仅存的那点儿尊严,猛然站了起来 “我想,你既然如此不屑于我的喜欢,那我的话也不必说了。你的谢礼我也不需要,我们~~” “你本来想和我说的,是什么?”竹打断了吉宗急促的话,双目炯炯的盯着她,难得有几分认真的问道。 吉宗被他打断,微张着嘴,把即将出口的恶言吞了回去。她,甚至连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她自嘲的笑了笑,见识了自己的痴迷,抬眼直视着竹,给彼此最后一次机会,说清楚“我的喜欢,是一生相守相伴。你可愿意随我回纪伊,我德川吉宗此生,定不负你!” 竹看着吉宗,眼神幽暗得看不到底,让人觉得像窥探深渊,又是害怕又有种坠落的诱惑。竹看了吉宗许久,忽然,他笑了起来。前仰后合,震天动地,笑得整件和室的屋顶地板都在颤动。 “哈哈哈~”竹笑得倒地不起,捂着肚子,连连捶地“哈!哈哈~笑死我了,不行了”他像是要停住,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笑得大力捶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吉宗看着竹笑得打颤,甚至都开始抽搐,她的手在身侧捏紧了拳头,一颗心也逐渐变得冷硬。有什么东西,碎了,落了一地,细微的响声,被竹的笑声完全掩盖了。 原来,疼痛真的能让人成长,吉宗现在看到的景象,竟比之前清晰透亮了许多。好像有一道膜,被竹破了开来,带着痛,也带来清晰的世界和视角。人一直有一层保护膜,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但也让人看东西迷蒙一片。爱是把利刃,让人坚强也让人懦弱,吉宗想要勇敢,也鼓足了勇气,只是,她的心,换来的是对方无情的嘲笑。其实,能博君一笑也算不错,她是不是应该这么想?吉宗自嘲的嗤笑一声,在心里跟之前的自己一刀两断。 她不想否认自己,她爱过,那么真实,她不想让那些美好变得可笑。只是,一切,都过去了。她静静的看着竹,等他停下笑声,眼里无悲无喜。竹似有所感,被她的眼神,激了一下,倒是收了笑。 竹摸了摸笑出来的眼泪,嘲讽道“这就是你的真心?哈哈,真是好笑,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我放着堂堂亲王的正室不做,跟着你回纪伊那个土地方,做一个侧室?这就是你的真心,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我以为我就够卑鄙的了,不过,和你比起来,真是甘拜下风。拜托,是你喜欢我,而不是我喜欢你,好嘛!” “来人!”竹止住笑,猛的也站起身子,比吉宗高了几分,阴着脸对着外面吩咐道“给我叫这高嶋屋的太夫来!” 吉宗平静的看着竹,也有些奇怪自己竟然能如此平静,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在梦里,浑浑噩噩的,现在,梦醒了。 “我知道自己声名狼藉,我也知道在外人眼里我有多下贱,可是,还容不得你来可怜我,作贱我!我是谁?我是德川竹!”竹怒睁了双眼,厉声道 “我也和你同姓德川,有名有姓,而且,我是将军的养子!堂堂正正的王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如此羞辱我!跟你回纪伊?当侧室么?!想起来就施舍点儿感情和时间,玩弄一番的下贱男人么?!我看上去,就那么像个傻子?” 吉宗看着震怒的竹,细细听了听他的话,认同的点点头,之前的自己,确实太自以为是了“不,傻的是我。你从来都不傻,只是看得太明白了,会很辛苦罢了。”吉宗随和的应下了竹的话,也真诚的对自己的天真和无礼进行了反省。 “刚刚失礼了,请您原谅。”她和刚刚的告白一样真诚的说。当然,她也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道歉就可以了。不过,想来她也算救过竹一次,不管是否耽误了他的什么谋划,从公道上说,怎么也算扯平了。 竹的怒气一滞,有种被人戏弄的感觉,怒火更汹涌了几分。正好此时,拉门响了,竹大步越过吉宗,从她身后一把拖过了高嶋屋的太夫。 “你应该问问他,你愿意带他回纪伊,看他愿不愿意!这才是天大的恩赐,对他的恩赐!说不定他还会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呢!”竹把太夫粗鲁的拖到吉宗面前,往地上一扔!把自己受到的屈辱,也一股脑的扔了回去。 吉宗一看脚边上狼狈倒地的人,愣了一下。竹怒火全都发了出来,喘了几口气,也慢慢找回了理智。他看向倒地的太夫,心里也是一惊。这人不过十五六岁,却美得惊人,照此下去再过几年必定出落得祸国殃民。冰做的肌肤,宝石一样耀眼的五官,冷艳干净到让人想残忍的踩碎了弄脏他。他倒在地上也不见狼狈,反而楚楚可怜,更添姿色。 竹刚刚发完火,现在脾气收不住,而且,他从来就不是个会可以收敛脾气的时候,除了面对能左右他命运的那几个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冒充太夫?当我是傻子糊弄么?你这个年纪顶多是个‘振袖新造’,滚滚滚!让你们太夫出来,不然我拆了这里!”竹抬脚就要踹地上的人,被吉宗止住了。 “等等!”吉宗急喝道,不理竹诧异的收回了脚,还有他轻蔑的眼神,一副女人都是如此的样子,兀自弯身扶起了那人。 “阿袖。”吉宗不确定的出声问道,此时她才想起三郎佐把阿袖弄进了高嶋屋,眼前的人正是阿袖。 “多谢大人。”阿袖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对着吉宗矮了□子,身段柔软娇媚。他不急不慢的理顺了衣服,对着竹弯腰行礼“这位公子见谅,我家哥哥正有客脱不开身,让我先来任您差遣一会儿,并无欺瞒轻视您的意思。若是不合您的意,我这就下去了,也替您再去催催哥哥。” 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阴沉,吉宗和这个振袖新造明显是旧识。 “就你吧,刚刚的话你还没应呢。这位大人是纪伊藩主,她要带你回纪伊,你可愿意?”竹恶趣的挑起阿袖的下巴,仔细的打量着,还真是无死角,每个角度都很漂亮,近看更精致。 “公子说笑了,我们出身低贱,又怎么能污了这位大人门楣。”阿袖冷冷的说着,但也不惹人讨厌,有种任人采撷的脆弱。 竹轻佻的摸了摸他的下巴,笑着说“倒是个知趣的,告诉我,你叫什么?下次来,还捧你的场。”竹这么说,倒是歇了再发怒的心思。而且,吉宗是御三家,他即不能把她怎么样,也不能把人得罪狠了,他得罪了一个岛津继丰已经够他手忙脚乱的了。只是,他听见吉宗喊他“阿袖”下意识的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我叫‘清露’是高嶋太夫‘高桥’的义弟,还请公子怜惜。” “如果没事儿,我要走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的意思,我也清楚的知道了。如有得罪,请看在我当日替你挡过一刀的份儿上,就此揭过吧。”吉宗无意在此久留,简单总结道。 竹的眼神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什么,最终,像是承了吉宗的情也领了她的解释,高傲的抬头道“好吧,大人既然如此说,再咬住不放,倒是我不知好歹了。从此往后,咱们各不相欠,路归路桥归桥。” 吉宗抿唇点点头“告辞了!谢谢招待。” “等等!”竹见吉宗利索的转身,毫无留恋,下意识的出声喝止她。吉宗疑惑的回头,竹暗含恼怒的推了清露一把“你替我去送送大人。” “是!”清露乖巧应承,吉宗想了想,没拒绝,任清露把她领了出去。 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请随我了。”清露边走,边停下招呼吉宗,很是殷勤。 吉宗在一处隐秘处,停下了脚步。清露也只得停下,静候吩咐。“大人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阿袖,我知道是你。” 清露一愣,抿了下唇,垂下了眼睛。吉宗叹了口气,问“当初说过,如果有需要,我会帮你,为什么不曾找来?连个口讯都传不出来么?” “您的人找到过我,是我拒绝了。”阿袖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低着头,并不看吉宗,喃喃的解释道。 吉宗不会问为什么,她今天也很疲倦。“阿袖,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并非和刚刚的人置气,只是单纯问你。我能替你赎身,安排一份安稳的生活,你可愿意?”见不到就算了,见到了,她就想再问一次。她知道,自己对阿袖,是有几分特别的,不论因为什么。现在,她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只有愿不愿意,有没有能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多谢大人记挂,我,不需要。”阿袖捏着拳,一字一顿道。 吉宗叹了口气“阿袖,我这是最后一次问你,错过这次,以后,即使你有事相求我也不一定会答应了。”她不可能给阿袖一张无限期的空头支票,任人抽取。她怕,阿袖现在不求什么,以后所求更大。吉宗也不想如此说话,可是,她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阿袖捏紧拳头,微微颤抖着,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了,他也知道,吉宗能做到的退让也就到此了,他有了一瞬的动摇。可是,抖了半天,他终于狠下心,对着吉宗道“我不后悔,以后,也请大人当不认识我吧。大人并不欠我什么,但我身陷囹圄的时候,您多次出手相救,是我,没抓住您的手。我贱命一条,不值得大人记挂,请大人,从此当阿袖死了吧。” 吉宗看了阿袖半天,点点头道“自当如此。”她抬腿就走,阿袖反应过来,想追上去送她,却被吉宗喝止了“你有客,还是去忙吧,出去的路我记得不劳烦你了。” 阿袖怔愣在那儿,目送吉宗的身影远去。他双手扶膝,鞠躬九十度,不见刚刚的柔美娇娆。这是他以阿袖的身份,最后一次行礼,就像早年,在长屋送吉宗出去上工一般。一行清泪,啪嗒啪嗒,落在了地上。 在他心里,吉宗一直像天上的云彩,两人之别一如云泥,现在,两人的差距,更甚。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小宇宙又爆发了。本来可以发两章的,可是,断在那儿都不厚道,而且,挨骂的话一次就行了。 这也算双更了吧,求表扬(嘚瑟状) 画外音:你嘚瑟个p,也不看看几点了,不抽你不错了! (背上壳,爬走) 拍砖温柔点儿啊,拍完还得给揉揉! 第126章 化悲愤为力量 “大人自打上了船就一直没出过屋子,你不去送饭泡茶,顺便看看么?”真宫理有些幸灾乐祸的问於须磨。 吨位很大的船行驶在海上,无风无浪的,很稳妥舒适。可是,舱房再精致,也没有甲板上通透。而且,现在是春天,即使看不到海岸,也能看到海鸟和鱼,生机盎然。真宫理一身嫩绿的春裳,气色极好。他心情当然舒畅,按理说,吉宗的男人应该留下一个,可是自己年龄小,不能让吉宗受孕,自然也不好留下适龄的於须磨,而单让他跟回去。规矩是规矩,也要考虑人伦不是,而且,将军现在脚跟还没站稳,这些大名的情绪,她是都要考虑到的。 近卫熙心疼真宫理这个小王子,亲自求情,让他一起跟着离开江户回纪伊去了。真宫理坐在椅子上,神情有几分得意。不能把於须磨留在江户,他还是有挺遗憾的。哪怕两人一起留下呢,他也高兴。这种我没有你也甭想有的心态,有几分孩子气。而且,吉宗要离开江户的时候,心情忽然变得不太好。平时,吉宗就冷着他,倒也无所谓。可是,居然连於须磨都冷落了,这可够真宫理开心一阵子的了。 於须磨看看真宫理屁股下的椅子,只是恭敬的说“饭和茶都有人定时送去,殿下也无需担心大人的饮食。”真宫理本意是嘲笑於须磨,他哪里是关心吉宗有没有的吃喝?被於须磨这么一说,倒显得他幼稚可笑了。软软的碰了个钉子,真宫理坐在椅子上扭了扭,心情又好起来。这就是正室的待遇,只有一把椅子的时候,他坐着,於须磨就得站着。 这厮刚顾着高兴了,忘了一开始打死也不坐椅子的事儿了,说这是蛮夷才坐的诡异刑具。於须磨看看吉宗送他的椅子被真宫理坐着,心里多少有些憋闷,好在,下了船,椅子还是他的。呼,现在的问题不是椅子,而是吉宗的情绪。她没有生气没有低落,但是,整个人周围弥漫着低沉的气压。这不,从上船前就不怎么理人,说话都简洁的要命,上了船,倒是名正言顺的猫在舱房里不出来了。比起在甲板透气就要面对真宫理,於须磨更喜欢呆在舱房里,哪怕憋闷些呢。 这种侧室的礼仪还有对正室的恭敬,他是能遵守的,再说了,真宫理才十二岁,吉宗即使一周去他那儿两天,於须磨也还真没放在心里。他更挂心的,是吉宗消失的那一个晚上,还有之后的消沉。不知道为什么,竹那张精致得近乎妖冶的脸,还有嚣张的姿态就活灵活现的冲了出来。於须磨许多事情不问,但并不代表他不会想。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心细的人,吉宗第一次去江户,带伤而回,在於须磨心里总是个疙瘩。江户这个地方,好像真的不祥,真宫理的小动作他并非不知。只是,他现在已经在回纪伊的船上,许多话就不必提也不必说了。他也是朝中有人好嘛,只是真宫理占了个“正”字,吉宗又是个希望后院和谐的,他就只能多包容了。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从吉宗力求平衡的做法上。 两个人正心里各自思量,阿圆从吉宗屋里出来了,两个人同时歪头看着她,眼睛里都有自己不知道的期盼。那意思都是,吉宗想见人了么?她想见我么?一定是我吧?怎么可能不是我?你敢说是他试试! 阿圆被两个人这么直愣愣的瞪着,脚下无端有点儿软,拜托,她家男人盯她盯得很紧好嘛。你们是帅,可是都有主了,我阿圆是很有原则的。她笑眯眯的走到甲板上,完全无视真宫理和於须磨之间的诡异气氛。 “大人可吃饭了?”於须磨抢先问道,一牵扯到吉宗,他倒不太估计真宫理。后者撇撇嘴,心里暗恨,显摆! 阿圆点点头“还是梅少爷知道主子口味,厨下做的饭好是好,只是太油腻,主子总用不了多少。今儿好了,全吃上了!” 於须磨高兴的眼睛直放光,下意识的往吉宗屋子方向望,想过去看看的意思呼之欲出。阿圆看看恨得咬牙的真宫理,心里坏笑,不是她给主子拉仇恨,实在是她被主子折腾的厉害。主子一消沉不要紧,谁也不见,就抓着她传话地信。她是新婚好嘛,晚上不能搂着阿仙睡觉,白天还得被真宫理和於须磨的眼神轮番拷问。她都要冤死了,所以,逮着机会,她就给主子点儿小鞋穿穿。 而且,被她记恨上的,还有一位。想到这儿,她笑得更明媚了,对着於须磨说“主子今儿心情好多了,不刚饭都吃光了,还想招人去屋里叙叙呢。” 於须磨的眼睛更明亮了,脚尖的方向都挪动了,直指吉宗的屋子,只是,他刚要走,就见阿圆抬头冲着天上喊 “三郎佐!主子有请!”阿圆心里暗爽,让你不守夜,让你不近身伺候,让你不陪主子说话,就留我一个人顶着,你还有情绪了。完全忘了,三郎佐是顶着暗卫头领的活儿,本来也没有陪聊这一项工作。 高高的桅杆上,有一个仅容一人站立的瞭望台,说是台子,不过是块儿木板子。三郎佐这些天,没事儿就缩在这儿看风景了,高度高,空气比下面要新鲜。更可贵的,是安静,能不安静么,这么高,一天竟是呼呼呼的风声了。阿圆喊了半天,三郎佐才从风声中分辨出来,望着下面,看阿圆直挥手,才回了神。他说让吉宗快刀斩乱麻,处理感情的事情不要矫情,可是自己做起来也是困难。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吉宗,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意识到的时候,吉宗已经入驻很久了。是竹的事情,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对吉宗的感情。吉宗从吉原回来,三郎佐也能猜个大概,可他还是偷偷去找了眼线问了当天的情况。依他的判断,俩人这基本就没戏了,吉宗也算干脆。可是,心里这种挥之不去的不爽的感觉,究竟是为什么?而且,吉宗好像只拿他当朋友,也许有些信任,但谈不上男女之情。他,也是需要把感情处理掉的那个,可是,这种在心里紧紧抓着舍不得松手的执念,太违背他的生存哲学了。 抓着桅杆上的绳子一荡,借力把自己甩了出去,这种失重的感觉真好,脱离了向下的牵引,好像能自由在空中翱翔。下面看得人却是心惊肉跳,在三郎佐身子要抛出船外的时候,他的脚背一勾,勾住了绳子,又把他甩了回来。眼瞅着要撞到桅杆上了,他轻轻一点,又借势向下。快到甲板的时候,一个腾空轻翻,双脚稳稳落地,甚至没有什么响声,轻盈极了。甲板上的人,直到他落了地才一齐深深吸了口气,刚刚都屏住呼吸看着呢。 阿圆夸张的拍拍胸口,心想这人没事儿耍什么帅,知道他功夫高,可不带这么卖弄的。没看着一船的雌性动物眼都亮了,这可是春天啊,蠢蠢欲动的。 “你喊我何事?”三郎佐对着真宫理和於须磨微微行礼,转向阿圆问道。 “不是我,我可不敢指使你,是主子叫你去她船舱,现在,马上。”阿圆想想自己被主子指使得团团转,这厮却在桅杆上看风景,就十分的不爽。可是,她越不爽,脸上笑得越灿烂,只是,话里的含义,却让人背脊发凉。 三郎佐轻轻叹了口气,阿圆的脾气,他都能猜出几分了。苦笑着又施了礼,向吉宗的船舱走去。他,好像也有好多天,没见着吉宗了。 “甲板上风大,虽说是春天,但倒春寒也伤人,没事儿的话还是回船舱吧。”阿圆笑着奉劝真宫理和於须磨,意思是后面没你们什么事儿了,主子不会召见你们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她倒是轻松的转身,先走了。她对真宫理和於须磨多少有些意见的,真宫理不说了,就是有心年纪也小,据她观察,主子不好这口。可是於须磨跟主子这么久了,该干的是一样没干啊!你说,你等什么?就不敢主动点儿,非得便宜外面的人。其实,她自己也没发现,有些护短。吉宗精神世界的事儿,是於须磨能左右的么。 阿圆脚下加快了步子,眼瞅着自己的舱门越来越近,激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阿仙!”她拉开门,热泪盈眶的喊着。 阿仙正在舱房里看书,一见阿圆也是一愣,心里一喜,可是想想她这么多天忙得连房都顾不上回,还是有些情绪的。 “噢,回来啦。”不冷不热的点点头,他又继续看书。不是他不矜持,还和阿圆搭话。而是,阿圆这人,别说见风使舵了,没风她都能自己找着风借力。你热情了,她说你勾搭她;你冷漠不理人,她还说你勾搭她,反正,忒不要脸了。 “可想死我了!”阿圆果然无视了阿仙的情绪和小技巧,整个人扑上去,巴在阿仙身上,麻麻麻的就亲了好几口。堵得阿仙一口气没上来,气也不是乐也不是。搂着她吧,气还没消;推开她吧,倒真下不去手。都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阿圆深谙此道啊! “嘿嘿,我知道,你一定也想我了,可是你不好意思。怕我说你不矜持!”阿圆坐在阿仙大腿上,两只手扒着人脖子,几乎挂在了人家身上。善解人意的笑着,把阿仙手里的书拿走,把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腰上。“来来来,给你抱抱,别不好意思。” 阿仙被她没脸没皮的样子逗笑了,心里的气也消了。倒是真的搂住了阿圆,细细的厮磨着。 一感觉到阿仙的软化,阿圆立马顺杆儿爬,动手就扯阿仙的衣衫,脸上神色还特正经,义正言辞的说“阿仙啊,这个子嗣问题大过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看,这纪伊马上到了,娃还不知道在哪里,你还要再接再励啊!” 阿仙觉得一股气涌上脑袋“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嘛?我倒是想让你受孕,也得见得着你人啊!”阿仙生于市井,自有股泼辣劲儿,更何况因为容貌出众,总被人捧着,脾气也有些的。他生气的功夫,阿圆的手已经利索的扯开了轻薄的春衫,手已经贴着他j□j的胸膛舒服的j□j起来了。听阿仙这么一说,她更乐了,正中下怀。 “是啊,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我也得努力!所以,咱们抓紧时间吧!” 阿仙这才发觉,又中了阿圆的套,可是见自己衣衫大开,气势已经矮了一截。阿圆肉呼呼的手在他身上揉搓着,所到之处点起了一簇簇的火。他们这么多天没见了,自是想得很,索性大被一遮,先研究子嗣问题吧!其他的,稍后再说也不迟。 吉宗的舱房里,三郎佐抓着手上的纸,看的嘴巴微张。吉宗喝了口茶,看着三郎佐的神情,觉得这些天的辛苦还是值得的。三郎佐手里拿的,就是她这些天的成果,关于藩内改革的计划。 三郎佐一口气不歇的看完了,抬头看看吉宗,神色有些激动,可是,一触及吉宗微红的双眼,心里又觉得有点儿疼。他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酸酸的,麻麻的,时不时的还有些疼痛。看不着了,想;看着了,还是想。想看更多,想了解更多,想对方的视线因为自己而停留,想对方的情绪会因自己而变化,更是想,她能回应自己。 “怎么样?”吉宗抬抬下巴,问他。三郎佐的意见,她还是很看重的。 三郎佐低下头,眼睛不敢直视吉宗,怕被她识破。“嗯,很大胆,执行起来,可能会有些阻碍。” “这倒无妨,只要有可行性就行。”吉宗听到三郎佐算得上称赞的回答,略微松了口气。能被这个时代的人接受,没有引起太大反弹,看来是可行。谁说的,岛国是个很有习得精神的民族,只要有用,我就学我就服,这点儿,真好。 “这些天,都赶这个了吧?”三郎佐重新建设了一下,他总不看吉宗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一样容易出披露。唉,这就是心里有鬼,之前,怎么做都没觉得不对,哪怕那时候已经有了懵懂的喜欢,可是可以坦荡荡的看着吉宗。现在,他的心跳得有些快,生怕被吉宗听出来。 吉宗没注意三郎佐的不同,她的心思还在改革计划上,细节要考虑的太多了。看看三郎佐手里厚厚的一沓子纸,这就是所谓的化悲愤为力量吧。她自嘲的笑笑,有事情做,专心的投入到繁琐的事情里,也就没工夫想别的了。她是斩断了,可是,人是有惯性的,她还是会想念,会疼痛,需要些时间来恢复。 “我放下了,可是,心,还没有完全舍弃。”吉宗用手按着心口的位置,现在,想起竹,这里还是会顿顿的疼,像被重物敲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跟三郎佐倾诉。对着阿圆那张被男人滋润透了的脸,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好像,会显得更悲哀似的。 三郎佐的心也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顿顿的疼。他低头闷声道“心哪里是说放下就放下的,总得有些时间吧。”他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吉宗的话,却不知道在此时,这就是吉宗最需要的。听了三郎佐的话,她觉得被理解被认同了,人失恋过后,总会有些失落,特别是被甩的那一个,往严重了说,那简直是人格丧失,自我价值低落。 “三郎佐,谢谢你!”吉宗忽然到了三郎佐的面前,真诚道谢。“不管是你让我快刀斩乱麻也好,还是一直以来的点拨,都谢谢你。现在也是,谢谢你的理解,听我倾诉,谢谢。” 三郎佐下意识的看向吉宗,愣愣的,心里却暗道,心,停下来,不许再跳了,不许跳这么快!可是,心,又哪里会因为人的意志而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大家看钱穆的《中国经济史》,之前看了他的《国史大纲》只看了前言的时候就觉得受益匪浅。 有种世界一下豁亮的感觉,就是,之前没有火,世界都是黑的,一下亮了。 经济史不是他写的,是他讲课的时候别人记录的。看着也很兴奋,强烈推荐,一下就把世界打开了,很宽广的感觉,长长的历史很复杂的东西,被他几句话娓娓道来,就跟着进去了。实在是大家! 例如: “封土建国”,封土,就是划给你块儿地,然后,挖道渠灌上水,这地儿就是你的了,标记了,类似小狗尿尿;建国,就是再盖上墙种上树让人不得入,就建国啦。古时候,国和国之间很空档,就有游牧民族啦,不住在“国”里的,都是“戎狄”。住在“国”里的,就叫“华夏”。其实,都是中国人,不过生活习性不同罢了。 “井田制度”,真的是以井为圆心,画个“井”字,最原始的九宫格啊!井周围的一百亩是地主家的“公田”,其余八百亩,是“私田”给佃农种的,佃农先种公田再种私田,不用交税,就白种一百亩地。西周之前的地主,给佃农的地很公平,没有差异,所以也就没有贫富差距。 嗷嗷嗷,是不是很有趣!大家知道我在说什么么?打滚,鸡血中。 第127章 在其位谋其政 “这些人!”三郎佐刚从和歌山下回来,就被吉宗扔过来的几个信笺击中,草草看了几眼,只觉得窝火。 吉宗的新制度拿出来讨论指定详细,但却遇到了重重阻碍。不过是重新丈量土地,却引起了很大的反弹。纪伊藩内的藩士都被吉宗捋顺过了,也都低调了。可是,这个提议还是引起了大家一致的反击。这些人像是重新找到了突破口和一起同仇敌忾的出发点,又聚在了一起。 “我应该高兴,看看我的藩士们是多麽的团结。”吉宗说这话的时候,扫过阿圆和有马,有马虽然是新晋的家臣新贵,但她的一切都来自吉宗,自然不会和吉宗对着干了。其实,其他藩士也是如此,只是,他们享受荣华富贵的时间太久了,久到都忘了拜谁所赐。即便吃过亏,也还是不长记性,贪得无厌的想要更多。 不过,这些人也不傻,他们不直接反对吉宗的提议,而是把矛头一致指向了吉宗的私生活。他们一起提的事情,都是让吉宗多选几个侧室和小侍,早日产下子嗣。这不,体贴的把候选人名单都一一呈上来了。言外之意,就是吉宗还年幼,未成家立业,还不能做这么大的决断,先生孩子才是要紧的。这可真是个两难的选择,如果不纳,就得罪了所有藩士,如果纳了,先不说吉宗能否克制住不在后院男女私情上消磨意志,各家都放个人在吉宗床上,也名正言顺的在后院插足了。 三郎佐被吉宗安排了其他任务,不常在府,今儿回来了,才知道吉宗现在是四面楚歌。 “这有什么难的?”阿圆偷偷打个哈欠,怕让人看出她睡眠不足来,其实,这屋里有谁不明白呢。她凑上前去,在侧室候选人名单上,轻轻点了几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有马在旁看着她的手指点的飞快,状似无意,却精准无比。有马心里叹了口气,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阿圆啊。她可不是随便点的,点的都是蹦跶的欢的那几家。她这方法可以说恶毒了,那些藩士好容易统一战线,把名单送上来了,结果主子如果只选了几个,那剩下的人会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主子不公么?不!他们只会觉得被选中的这四家动了手脚,自己被人当枪使了。这就是所谓的不患寡患不均,如果谁都不选,大家不会说什么,但要是只少少选几个入府,那所谓的统一战线,也就瓦解了。他们无法指责吉宗,但却会窝里斗。 “这,这真是欺人太甚,当主子的,难道还要被他们说三道四,规定如何生活么?”三郎佐气得发抖,不过他这话倒说进吉宗心里去了。阿圆扫了眼吉宗挑起来的嘴角,心里叹了口气,有简单方法不用,又得用曲折的。把人纳进来,是睡还是不睡,不还是吉宗说了算。不过几个男人罢了,纳进来,省多少事儿啊! 三郎佐这么一说,吉宗又有借口了。并非怨三郎佐,阿圆和有马又岂会不知主子的想法,绷着不说不给主子开口的机会罢了。 “阿圆。”吉宗看着阿圆眼皮和嘴角都垂下去了,喊她。 “是。”阿圆立马满面笑容的应道,吉宗心里好笑,这个阿圆,不知道她会不会有笑不出来的一天。 “既然你对各家情况最了解,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男人都配对!我还不知道,现在男人稀缺至此,纪伊藩内居然还有这么多存货!”吉宗把名单拍在了阿圆面前,阿圆撇撇嘴接过来,就会把得罪人的活儿给她。 心里吐槽,嘴上却干脆的应道“是!” “有马,你私下约这几个人聚聚。”吉宗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有马心领神会,还是领头那几个。 “告诉他们,我对他们的提点很感激,觉得他们说的甚好。” 有马疑惑的抬眼看吉宗,这不是鼓励他们继续折腾么?吉宗接着说 “告诉他们,我现在很看重藩内的教育,最近我可能需要人去讲释所常驻,也需要多开些寺子屋,他们如此大才,整日只教育我一个,太可惜了。” 阿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都能想象到那些老人家的脸色会是如何了。 “阿圆。” 阿圆吐吐舌头,赶紧又做恭敬状,吉宗沉下脸,道 “你配完婚也不用请示我,对外就说是我配得,谁要是不服,就让他们回家生孩子去!生不出来的,就让他们在家,看着自己孩子生,直到生出来为止!既然子嗣这么重要,也让他们身体力行一把!” 吉宗闭了闭眼,在前世,职场就有倾斜。男人常觉得女人就应该回家生孩子,带孩子。哪知道到了女尊世界,居然还是如此。生,生,生,好像她生不出来似的。她才十五岁,而且,无性繁殖也不是她擅长的。 阿圆和有马都恭敬的低头称是,三郎佐觉得心里憋闷着的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 有马夜里回了家,先把这事儿跟镜说了。镜在旁听着,什么也没说,当夜就修书一封连夜送回了家里。第二天一早,安藤家的家主就来表明了立场,支持吉宗新政,还一再表示,吉宗还年幼,这么早生孩子对身体不好,千万别着急。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好像她没提议让吉宗纳侧室似的。对于安藤家家主的厚脸皮和见风使舵,吉宗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又领略了一次,还是被对方的真诚打动了。这得多真的演技,才能让演戏的人自己都认为自己没说过这些没做过这些啊。 吉宗觉得,难怪贵族身边都是有家底的人随侍,真的很方便。受有马启发,吉宗当即就去於须磨的房里坐了坐,把这话又说了一遍。洋平和树也都在座,吉宗还格外表扬了一下安藤家的识时务。当天下午,水野家也久野家的家主也来表明了立场,如是这样的说了一番话,表了一番忠心。毕竟,他们在吉宗身边算是按了人了,树和洋平是在最受宠的侧室房里,吉宗天天见,指不定哪天就成事儿了。他们自然不必冒着得罪吉宗的风险,再安插人了。 没几天,风向就变了。统一战线还是瓦解了,大家虽然不支持,但也不反对了,消极应对。吉宗要的就是他们不反对,甚至趁机把自己相中的人安排了下去。吉宗没有突破惯例,也是从几个大家族里选人,但是,并没有选嫡系子弟。而是选了旁支或者旗本家的子弟,她的做法也没打破各家平衡,藩士也不好说什么。可是,吉宗选拔的人,却是都领了吉宗的情,因为没有吉宗的破格提拔,他们在大家族里很难出头,自然鼓足了劲儿为吉宗效力。 吉宗的手扣着椅子的扶手,轻蔑的笑了。我给了你们权利,即便不能随便收回,但也同样可以给别人。 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的,自然都不是傻子,稍微一回味,也都明白了过来。哪里还敢明为吉宗,暗则为了家族利益和她继续较劲了。新政还真推行了下来,甚至,不让难为吉宗提拔的旁支子弟,非但不阻碍,还要给予重视。 所以,当夏天不知不觉来临的时候,新政,也已经推至了纪伊藩各处。 同样推行新政的水户藩,却不甚乐观。已经隐退的水户老藩主德川光圀正和德川纲条同处一室,也没有旁人,轻声叹息道。 “把新政停了吧。” “我并没有让他们收这么重的税!”纲条壮志未酬,自是有些冤屈,而且,她也没让藩士如此行事啊! 德川光圀看了看纲条,心里叹息,这才多少日子,原本谨慎的孩子,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枉她考量了她这么久,权利,真是太有诱惑力了。她依然已经做了决定,自然再难反悔,因为成本和代价太大了。 “我知道你本意并非如此,可是,藩士们得了指令,自然层层下传,一层一层的盘剥下去,到了农民那里,早不知道成了什么样。”纲条有些眼高手低,又没有经过实务。像光圀自己的孩子,都是要定期下放到村子里去的。只是,可惜她娶的正室,和近卫熙沾了亲,如果再让自己的孩子继任藩主,指不定皇室期盼的大政奉还,就要得逞了。 她这样的年纪,对权利,早就没了执念,可是,她不希望有生之年,再次看到战乱四起,生灵涂炭。 德川光圀和德川纲条谈完了,纲条接受了停止新政的建议,只是心里还有些憋屈。她现在疏于做些表面功夫,脸上自然带着些情绪。德川光圀跟着等候在外面的长女松平赖常上了马车,离开了水户殿。 “母亲大人,她的一切都是赖你所赐,何必和她如此客气?”松平赖常想想德川纲条的新政,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刚看着库银充足了,不见水户藩内,各处都开始收丁员税了。就是说,因为地里的税都不够,得从人头上抽了!她和母亲前来,本来想一同议事,哪知道母亲竟然为了顾及纲条面子,连自己都不让入内。可是,纲条不但不领情,居然出来还挂着脸,这才当了几天水户藩主,就敢给他们脸色看。 “在其位谋其政,她如此,并没有错。”德川光圀闭目养神,并不看她。 松平赖常还是有些气愤难平,想那纲条从前是怎样的谨小慎微,如今竟如此张狂。 “鹤丸。”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气愤,母亲多久没有如此称呼她的乳名了。 “鹤丸,你已继任高松藩藩主,这是纲条的母亲回报我的善意,你现在的职责,就是监视好西方大名,水户藩内事务,和你再无干系。纲条做的好也罢,坏也罢,在你真正成熟前,都不要进言了。”松平赖常心意难平,她本来应该是水户藩主,御三家之一,现在却到了偏远的高松,还要应对西方不安稳的各藩。 光圀看着自己的长女,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了解。她是个好孩子,也是个会爱护子民的好藩主,但是,却过于耿直了。“鹤丸,世间的事,本无什么应该不应该。现在,纲条是水户藩主,以后,她的孩子会继任水户藩主。我,却不可能永远活着。今日,我给她留了颜面,明日,她就要留些给你。鹤丸,人,过直则易折。” 也赖她,之前哪里想到今天的安排。水户家,是副将军,本来就有监督的职责,再加上,鹤丸这孩子从小就秉直。现在,让她做了高松藩的藩主,终是有些愧对于她。 “母亲大人,是我僭越了,以后自会注意。见到纲条,也会尊她是水户藩主,待她和待您一样的。”鹤丸并不愚钝,一点就透,当然,她说的,只是明面上的礼仪。对纲条,她现在已经有些瞧不上了。可是,母亲大人教给她的第一课,就是,学会对着敌人笑。 德川光圀有许多话想对女儿说,但却深感时日无多,对着女儿,一辈子,都嫌不够长,希望她成长,又总觉得她还没长大。德川光圀精神不济,又合上了眼睛,低声嘱咐道 “萨摩藩的岛津家,野心勃勃,你要格外注意。”要说西方,其实也就岛津一家独大,所谓的监视,不过是监视此家罢了。想想初代大人的苦心和远见,德川光圀又一次的佩服。 松平赖常低声应是,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却也有种温馨和默契。 作者有话要说:日本大企业,现在据说还是一带一,一个老人带一个新人的传统。 看过一个很来的日剧,山口百惠主演的,职业女性。 她师傅教给她三件事:1.下好黑白棋;2.对待保洁阿姨礼貌;3.忘了~~~ 这也是种传承。 第128章 新政效应 “这纪伊的吉宗,莫不是穷疯了?”尾张的松平义行的次女宗春,听了藩士的汇报,讥笑道。“自古以来,山林池泽湖泊,均为贵族采邑。她居然允许庶民开采!这不是嚼用祖业么?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就只有她这种出身的人,才会想到如此低贱的做法。” 在侧的几个藩士均是迎合着宗春,又都夸赞了一番。说她像吉宗这个年纪,已经能独立管辖属地了,施政得力等等。只有一个藩士,和众人意见不同,她正色道 “属下也细细研读了来报,觉得倒也并非不可行。纪伊殿首开先例,允许伐木、捕鱼、经商、族学择优而仕,实在是大胆又有创意。经商先不说,毕竟低贱,也不创造价值。可是,伐木和捕鱼却不可小窥,伐木,会引出深加工的烧炭、家具制造;捕鱼,会引出深加工的加工干货和晒盐。此举,可以提高冗余闲置劳力的再利用,据说,纪伊殿把原来的屯兵制,也就是农民中抽取固定的人服兵役参加军事训练,改为务工。据说还组织人培训一同手工制造,现在吉原已经有纪伊的海制品,还有家具。此等大规模的运作,不需多少时日,即可见成效。主子不妨跟紧细细观察,一有成效,立刻效仿之。” 宗春点点头,鼓励此人继续说,可是眼神却阴沉了几分,熟知宗春为人的,都知道,她是个心高气傲的,最听不得这些。这个藩士却是个死心眼儿的,居然一一道来。在她看来,纪伊的改革,确实不同于以往各藩的那些所谓的革新,无非是变着法子多少些税罢了。可是,纪伊此举,实在是让人激动。要知道,农耕虽然繁重也是各藩之重,但是,劳动力闲置的情况也很严重。如果试验成功,这些劳力创造出的价值,实在可观。 “而且,族学择优而士,打破了世族的垄断状态。所选之人,都可为纪伊殿的势力,不受制于人,长久以往,倒是可观。”她没敢说的是,这种方法如果推广到全国,那实在是太可怕了。所谓的功勋世家的地位,将岌岌可危。要知道,所谓的大名,只有收税的权利,却无政治地位。各处政治事务都被世族垄断着,大名常常受制于人。她虽然没说,但在座的藩士却是明白人,对此项都格外心惊。 人的出身,难道不应该是出生就决定的?吉宗的这种做法,看似没有打破世族的格局,触动根本,但实际上呢?她拿捏着人对身份的看重,打着擦边球。她选的也是世族之人,但却不是世族推举,当世族不再能决定族人的命运,有其他途径可循,又会有多少人勇于打破常规寻求发展呢。这种冲击,安稳了百年的世族又有无能力应对呢。 那名藩士还在侃侃而谈,宗春的脸色却越来越差,自有会看眼色的岔开了话题。宗春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先告退了。刚刚说的兴起的藩士还想和同僚讨论,却因为过度兴奋,而没发现。众人不仅推拒了她的邀谈,甚至走路的时候,都和她隔开了一定距离,划清了界限。 因为,这个藩士不知道,她已经犯了宗春的忌讳。赞扬纪伊殿的新政是其一,藐视经商的商人是其二。最要命的是后者,因为,她忘了,宗春虽然深得松平义行的宠爱,但是生父梅津,外族家三浦氏却是实打实的商人。宗春本人,其实也是很有商业头脑的,更何况,她身上也有商人喜爱奢侈浮夸的习性。出必华服加身,前簇后拥。这个藩士不仅是不得宗春喜爱,恐怕以后,政途会十分黯淡。因为,宗春虽然看上去和善,不常责备人,但她对于不迎合她的人,永不录用。 宗春此时心里正为此懊恼,好久没有人犯她忌讳了。带着几分怒气趿拉着木屐回了自己的院落,她的侍婢也都迎了出来。不过是初夏,一院儿的男人却都换了轻薄的夏裳。最出挑的,当属领头的四人,不管样貌如何,都是一身赛雪的肌肤,透亮似得,衣着也更华丽。内着白色衬衣,外罩各色薄透的纱衣,衬衣里俱绣着华丽的纹饰,透过纱衣还能显出几分艳色。果然,宗春兀自进了屋子,那四人也跟了进去,其余的人知趣的散了。 宗春回了屋子,歪靠在床榻上,身上的怒气呼之欲出。四个男子小心的服侍着,有的递水,有的打扇,有的捶腿,有的喂食新鲜水果,屋子里倒是更热了几分。宗春眯着眼,看着在眼前小意奉承的男子,轻蔑的挑了挑嘴角。 “飞鸟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她一开口,三个男子都看了眼着红纱的男子,纷纷起身告退,只是,他们的眼睛里除了嫉恨,居然还都有些幸灾乐祸。被称为飞鸟的男子跪在宗春脚下,扬起了明艳的笑脸。宗春贪恋的摸索着他洁白细腻的皮肤,她今年十八岁正好是对男色最好奇,精力也最旺盛的年纪。所以,白日宣淫什么的,在她这里,实在无人苛责。 “转过身去,跪好。”男子笑容一僵,随即恢复了明媚,依言转身跪好。他的里衣上,綉了一只明艳的凤凰,浓郁的颜色透过红色的纱衣,如浴火重生一般,长长的尾羽甚至甩到脚踝,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宗春欣赏了半天男子挺拔的背影,呼吸越来越沉重,眼神也越来越黯,吩咐道“把衣服脱了吧。” “是。”男子并不回头,轻轻解了罗衫,红纱一落,凤凰更是艳丽,较之红色覆盖多了几分冷艳凌厉。他继续除衣,敞开了衬衣,洁白的衣服滑落肩头,没有一丝阻碍的落在了地上,那夺人眼球的凤凰居然还好端端的附着其上。原来,那凤凰是纹在他的皮肤上的,只是衣料清透,隔了两层,居然还鲜明非常。 宗春揽过男子,手轻轻滑过他的背脊,沿着凤凰的纹路轻轻描绘,神色有几分激动。“转过来!”她哑声吩咐,男子转过身子,跪伏下来,爬在了宗春跪坐的腿上,把头埋进了她的两腿间。宗春享受着男子的服侍,眼睛和手仍然在他背部游弋,等到身体炙热颤抖,她才允许男子覆上来。室内一时,春色无边。 长长的欢|好过后,宗春带着几分慵懒,毫不介意自己的□,只是披了件白色浴衣,起了身。男子仰面躺在床榻之上,看着她,眼里又爱又惧。宗春西索起身,从内室的柜子里取了一盘东西出来。男子欣长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 宗春将东西搁在床榻,轻轻拍了拍男子的脸“翻过去趴好,今儿,我再给你的凤凰,加一条尾羽。” 男子僵硬的张口衔住宗春塞进他口中的白巾,翻过去趴好,岔|开了修长双腿,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啧啧,飞鸟,你的皮肤细白有弹性,真的很适合纹身。”宗春边说,边拂过他的腿根,这里是今天纹饰开始的地方。飞鸟因为紧张,肌肉已经绷劲。“这条尾翼,从臀部开始,倒真真应景。”比对了一下男子左腿那条长长的尾羽,宗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飞鸟却恨不得现在就晕过去,宗春有个癖好,就是喜欢替人纹身。她身边的男子,只要皮肤尚可的,都被她纹过,越是得宠越是纹得面积大。而且,特别是欢|好过后,她更是乐于此道。所以,她点谁侍寝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她想在谁身上添新的纹身了,这才会有之前那三人又嫉恨又幸灾乐祸的眼神。 上次左腿上的纹身,宗春足足纹了一宿,飞鸟疼得死去活来,这么大面积的纹身一次做下来,足够他趴半个月了。可是,忍过这半个月,宗春对他的宠爱也会剧增。可是,她的疼爱,又会带来新的疼痛。飞鸟的肌肉,因为细针的刺入而抽动着,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他比那三人,又多得了主人的宠爱一分。宗春不知他的想法,只是仔细的用细针描绘着,每一针,都扎在大腿根部,最敏感的细肉上。 而在遥远的纪伊,吉宗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会议,按照新的方法,把每百亩的赋税,定在了七石上。好不多收,坏可报荒,再配上定期的土地丈量。这种方法,可以最大程度的保障农民的利益,当然,赋税稳定了,吉宗的其他政策才能推行。富裕的劳动力,会带来更大的剩余价值。安定,是发展的大前提,特别是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时代。 看看跟着连轴转了许多天的水野忠之,吉宗点点头,毫不吝啬的夸奖道“你,很不错。”大量的数据,繁复的计算,一次又一次的推演,水野忠之居然在长时间高强度的压力下,还能不出错,可靠性和精确度堪比简易计算机了。 水野忠之受宠若惊,她虽然是四大世族之一水野家的人,但是,却是旁支,二十多岁在族里不上不下,唯有一技之长,就是她精于算术。这种精通,不只是数字的统计累加,她对于一切和数字相关的东西都很敏感。 “水野,你可愿意担任挂手一职。”吉宗接着问。 水野忠之猛然抬头,这是一番的财政大权啊,都要交至她手里么?她很惶恐,可是,心底涌起更多的,却是跃跃欲试的激动。噗通一声,她跪在地上,对着吉宗行了大礼。头贴着地,双手紧扣“定殚精竭虑替主人效力,万死不辞。” “起来吧,连日以来辛苦了,回去休息两天,大后天就上任。” 水野忠之激动的起身,话也说不利索了,微微颤抖着,又行了个大礼。吉宗微微笑着,挥手示意她退下。捏捏酸胀的额头,她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终于,把最难敲定的田税,定了下来,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紧张后续可能出现的问题。 吉宗歪头看看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她算算,三郎佐也已经出行一个月了,不知道,他那边,顺利与否。 作者有话要说: 宗春:有演绎,历史上,这个人现在应该叫通春。通,是选自吉通里的通,后来的“宗”字,是吉宗赐给她的。可是,我真的很怕改名字了,改来改去的名字和官职称谓,让我心肝儿直颤。所以,就偷懒了,大家勿怪啊。 挂手:之前说过,就是财政大臣恭喜吉宗,团队又添一员。 --- 感谢!!同学的地雷,鞠躬。八卦的问,真的叫“!!”么? 第129章 师夷长技 吉宗没念叨过久,三郎佐就传回了消息,短短几个字“一切顺利”。吉宗捏着纸条,有点儿能体会她服役期间,给家里写的信,为什么总惹来父兄们的不满。永远的六个字,俩标点“一切安好,勿挂。”。那时候,哪里会考虑收信人的心情,只是把自己的情况说明白了而已。可是,到底事情顺利么,遇到了什么问题,有无伤亡,进展到什么程度,遇到的困难都是怎么解决的。 想到这里,吉宗急令自己打住。她这是怎么了,何时变得如此婆妈?三郎佐不过离开了一个月而已,吉宗往椅子上一仰,捏了捏眉心。再放任思绪发散,她就该想三郎佐有无风餐露宿,吃住都如何解决了。这时候,她才猛然想到,在男人少成这样的时代,放任一个男子出去行商,有太多不便之处了。 萨摩芋育种成功,已经大面积的栽了下去。当然,种子是免费的,还有一定的优惠政策,即便如此,还是顶着很大的压力。不是说这个时代的人都很重视阶级么?她还记得第一次出门看到的所谓农民请愿带给她的震撼。可是,真的推广新作物,却困难重重,让她见识了什么是农民的淳朴和狡猾。也是,毕竟是切身利益,于她无非是赔还是赚,于农民,却是生存问题。 萨摩藩,岛津继丰听藩士上报,纪伊藩和加贺藩都开始大面积播种萨摩芋,当然还有佐贺藩。岛津继丰不太优雅的歪靠着木迎枕,玩儿着手里的小刀,“哚”的一声,刀子钉在了面前的矮几上,她拔起来,再抛出去,又是“哚”的一声。菲薄的刀翼轻轻晃动,刀身插|入木头的声音,让低下回报的人瑟瑟发抖。 岛津继丰重复着这个动作,心里在想,佐贺藩一是面积小,二是崛田正良此人,可以看做前田纲纪的附庸,不足为虑。她真正关心的是,这事儿到底是纪伊殿牵的头,还是前田纲纪那个老狐狸。其中,最坏的考量,就是纪伊藩和加贺藩已经联手了。当然,至于萨摩芋什么的,她并不关心。身为武士,这种和土地打交道的事情,太有失身份。所以,她才会斩杀了屡屡向她推荐萨摩芋的鹿儿岛藩士,这是对她的判断力和身份的最大质疑。 “纪伊藩最近的动作比较大,推行了新政,还派人前往长崎。”藩士强令自己不去看那把晃动的匕首,继续提供信息,供主上分析。她们都知道,岛津继丰不喜欢别人替她下定论,她喜欢自己琢磨得出结果。喜欢替她分析和下结论的人,基本都已经死了。 岛津继丰玩儿刀子的手顿了下“这德川吉宗莫不是真像外面所传的,穷疯了!又是开放山林渔场,又是推广新作物,现在居然还想沾贸易。” 那名藩士偷偷看看岛津继丰的脸色,刚想说明一下吉宗的新政,结果后者轻蔑的笑了笑 “我也差点儿被她骗过去,她估计是想在将军面前博个好彩头,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挺重。” 岛津继丰的话一出,藩士赶紧把吉宗可能是想充盈库银,脱贫致富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迎合道“若真是如此,那吉宗岂不是痴傻的厉害。将军刚上任,也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她这么冒尖,不怕被将军忌惮。” 岛津继丰摇摇头,为属下解惑道“她可能企图很大,将军这般年纪,孩子却年幼,其中变故很多。说不得会考虑从御三家中选一继位,吉宗如果现在有份儿好看的政绩,倒是为她几分不少。” 藩士恍然大悟,还是主上眼光长远。远在纪伊的吉宗打了俩喷嚏,不知道被人惦记了。岛津继丰倒是高看她了,吉宗现在想的,就是怎么用库银填满空空的库房,继位这种事儿,根本不在她现在的考虑范围内。 藩士看看岛津继丰因为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而放松了的表情,心里紧了紧,想想事关重大,还是硬着头皮道 “最近西边沿海,有异动,不知和纪伊有无关系。” 她把最近的异动和纪伊联系在一起是很有根源的,那是因为,吉宗关心贸易。吉宗往长崎派了人,那是因为长崎目前是幕府对外公开的唯一港口。 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各藩不允许通商的情况下,萨摩藩如何纵横,占了大半个九州呢? 走私!小到针头线脑,大到军火人丁。萨摩藩地理位置恶劣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兵强马壮,不是靠藩主发展农业,而是靠着走私!萨摩藩和琉球比邻,是和天朝通商的另一条渠道。此岛虽小,却是兵家必争之地,谁也不喜欢自家门口杵着别人家的领土。琉球是哪里?吉宗看到这个岛的时候,不禁在心底骂了一句。琉球,就是现代的钓鱼岛。 萨摩藩能有如今光景,这是最主要的资金来源。她们不仅自己走私,别人要从这条线走私,她们还收过路费。所谓雁过拔毛,不管来往都要收,这么重的利抽下来,和长崎也无甚区别。大藩走了长崎,小走私贩没有利益可图,也就都歇了心思。这条贸易线,也就真的成了萨摩藩一家之物。试问,谁敢和这么一个武力重藩叫板? 岛津继丰淡淡的扫了藩士一眼,后者浑身的汉毛都立了起来。 “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没事儿的话,去看看尾张和加贺。一个纪伊,十五岁的女娃娃,能掀起什么大浪?她莫不是还想黑白通吃,从我这儿借道不成!她拎不清,她手下的藩士也拎不清么?即便她下了这个命令,谁敢执行!”藩士蔫儿蔫儿的低下了头。 三郎佐觉得鼻头一阵痒痒,强忍住了打喷嚏的欲望,眼泪都逼了出来。眨眨眼,看看盯了许多天的警戒线,嘴角微微挑起。他又想起了吉宗临行前的话“师夷长技”,若想致富,最快的方法,当然是抄袭别人的成功经验。试问现在的岛国,谁最富?加贺和萨摩。这两个外样大名,最是强盛,加贺是世代积累的财富。那萨摩呢?走私! 高风险伴着高利润,并非别家不知道这条财路,实在是狠不下心做。各藩藩主都是自己吃饱了哪里管别个死活,吉宗想得是脱贫致富,带领大家走上富裕的道路。所图者大,就不得不兵行险招了。吉宗的致富计划中,不,是新政,其中就有走私这一条。 她给三郎佐的任务,就是在各藩之间,踩出一条路来! 拜现在的阶级观念和军役规定,只要你敢想,这条路,付出的代价其实并不太大。可是,带来的利益却是很可观的。别家为什么不做?有兵权的大藩,没有几家!即使有,例如萨摩藩,他们虽然也会走私,但是,她们只是把控,却并非用兵力实施走私。而吉宗想到了,又有这个实力,付出的代价又很小。相当于占了信息发达的光,她想到了这个赚钱办法,别人没想到或者想到了没实力做。反正,她做来,易如反掌。她手里是武装力量,别个藩,在她面前,像光屁股的小娃娃。尾张不在此列,但那不是隔得远么! 三郎佐此行在其他藩基本是平淌。绕过各藩和幕府的关卡,可以走的路,太多太多了。巨势家能做大,也是在德川光贞的默许下涉了黑。所以说,这种有官方背景的涉黑势力,那是禁都禁不住啊。吉宗看到母亲埋下的线,再一次感叹,她娘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前辈吧? 可是,萨摩藩把控的通往境外的这条线,却是此行的硬骨头三郎佐带着人守了好几天了,基本摸清了路线。好在萨摩藩耗费在此的兵力并不算重,想也知道,这是萨摩藩境内,谁敢在老虎嘴巴里取肉。也正是这种自大的心态,让吉宗敢于钻这个空子。三郎佐只要和来走私的人接上头,就胜利完成任务了。毕竟,萨摩藩抽的利太狠了。卖家买家只要略松松手,纪伊一家的货,还是吞吐自如的。三郎佐连运送路线都有,当然,这也是几辈子的积累。 想到这儿,三郎佐在夜色的掩护下,任自己流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师夷长技”,他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都觉得疼了。他问吉宗,可知道“夷”指的是什么?吉宗也是此时,才知道所谓的将军,全称都是“征夷大将军”,这个“夷”指的就是虾夷,是岛国的原住民。吉宗忽然就想到了印第安人,历史为什么如此相似?她再次苦笑,占了人家的地,还要把人赶出去。这怎是简单的“霸道”两个字,能涵盖的。 三郎佐惊讶于吉宗的想法,一是喜,吉宗对虾夷的接受力不错,更不用说她骨子里对自由的那种渴望,还有平等的观念,都深深震撼了他;二是悲,原来,她对自己的身世并不了解。那么,可想而知,自己的身世,她并不知道。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三郎佐的初恋之路又艰险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努力更新,最近有点儿懒散啊! 第130章 可缓缓归 三郎佐在没有伤亡的情况下,和萨摩藩境内负责运货的人接了头。巨势家的名号,说出来也是响当当的,特别是在这种特殊领域。双方订好接头暗号,频次,然后作鸟兽散。三郎佐报捷的飞鸽还未传出,吉宗那边的消息倒传了过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 纸条上的字,即便细小仍能看出刚劲,三郎佐拿着纸张字条,愣了好半天。直到属下问他是何消息,他才下意识的把纸条团起来攥在了掌心里。 “哦,大人说如果事情办好了,就赶紧回吧。”他不自在的咳了下,等其他人的注意力不在他这儿了,他又赶紧把揉成团的字条小心的展开,抚平,手指摸过上面的字,嘴角不自禁的上扬。他哪里知道这是吉宗嫌他未报归期,兼之传的信太简略,才回了这条戏弄他。虽然他也觉得这文绉绉的话,略带酸味儿不适合吉宗,可是吉宗偶尔会做和她年龄相仿的事,三郎佐一点儿不觉得幼稚,反而觉得可爱极了。 他把纸条折起来,贴身收好,骑马走了没多久,又觉得不妥,找了个信笺折在里面又放好,才放了心。骑在马上,才真正体会了“归心似箭”四个字的涵义,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纪伊。他这一来一回,小两个月呢,太久了。 “在想什么?”於须磨端着果子酒出来,就看到吉宗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有点儿小得意的笑容。 吉宗此时,正毫无形象的赤脚翘着二郎腿,枕着胳膊躺在於须磨院子里那棵大树下,身下的榻榻米隔绝了热气。虽然已是盛夏,却透着凉爽。 吉宗透过树梢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每一颗星都亮的像刚洗过澡。她歪过头,刚刚笑,是因为想到了她一时兴起给三郎佐的飞鸽传书。也不知道他拿到了,会是什么表情,苦恼呢,莫名其妙呢还是会心一笑。 “想起了一个故事。”她下意识的没有对梅说,不知道为什么。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於须磨过来陪她。於须磨看了眼吉宗单薄的浴衣微敞的领口,赶忙垂下眼。把酒放在吉宗手旁,他也学吉宗仰躺在榻榻米上。刚躺好,他也笑了。因为,他想起了那次赏樱。 吉宗歪头看他,挑起嘴角,问“可是想起了赏樱那次?” 於须磨笑着点点头,吉宗随手捞过酒壶,高高举起,银质的酒壶细长的嘴儿,半透明的酒划了个优美的弧度,落入了吉宗的嘴里,她仰躺着,也不闭口,喉咙上下哽动着酒就源源不断的倒入了嘴里,滑下了肠胃。 於须磨惊讶的睁圆了眼睛,他哪里见过人这样饮酒,也太豪放了。可是,他的视线下意识的下移,看到吉宗起伏的胸口,脸红了。吉宗发育的很好,胸口鼓胀,浴衣根本遮不住。 鬼使神差的,於须磨的手就覆了上去,竟是一手不能完全拢住。 “咳。”吉宗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她被於须磨的动作惊吓到了,呛了酒。 “咳,咳~梅~”吉宗刚要起身,却发现於须磨紧紧盯着她,眼神幽暗。吉宗能感觉到他的执拗和微微的颤抖,两人对视了半天,吉宗微微叹了口气。在於须磨热切的注视下,松下了僵直的身子,抬起手,摸了摸他微凉的脸颊,像是某种认可和默许。於须磨双眼迸发出激动的光芒,微微颤抖着,俯□,吻上了吉宗的双唇。闭着双眼,神情虔诚又卑微,吉宗睁着眼,看着他的逼近,微微觉得炫目才闭了眼。梅,竟然连嘴唇,都是冰凉的。 於须磨的唇一路向下,吉宗把手遮在额头上,说不上激动,也说不上讨厌,好像,本应该如此,她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气氛这样好,她和於须磨在一起的时间,也足够发生这一切了。可是,她懵懵懂懂的,心里有些烦躁和细微的抵触。天上的星星,明亮的有些晃眼睛,她用手背遮住了。觉得整个人变得很轻很轻,好像拜托了引力,向空中浮上去,要融入夜色中。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吉宗猛的抓着於须磨的肩膀,黯哑道“等等。” 於须磨抬起头,双眼都是赤红的,急促的喘息着,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吉宗看着於须磨,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么高雅的人,染上□的时候,竟然也会流露出这样疯狂的眼神。於须磨像个等待下枪决令的死囚犯,瞠目看着吉宗剧烈的喘息着。 吉宗挑起嘴角,笑了,放松了抓着他肩膀的手,改为轻抚,示意他放松。 “不要在这里,我们回屋去吧。” 见她并非拒绝,於须磨觉得快要被幸福感淹没了,原来,得到渴望已久的东西,是这种感觉。像在空气稀薄的山顶,景色绚烂至极,即使呼吸困难,喘得肺都要爆了,还是想大力呼吸,贪婪的让这种感觉充斥每一个毛孔。 於须磨揽着吉宗起身,手臂紧紧的抓着她,好像怕她反悔,随时跑掉似的。吉宗笑笑,任他抓着,赤着脚也没顾上穿木屐,就随他往屋里去。只是,临上台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树。她喊停,就是忽然想到了那次被三郎佐撞见她沐浴练剑,虽然知道三郎佐还在外奔波不可能回来。但,在树下欢好,还是让她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心里还有些别扭。 她上了游廊,眼角扫到一道光影,猛的回头,只是一片树叶落了下来。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吉宗叹了口气,晃晃头,她究竟在想什么? 於须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脚下的路程上,这几步路,他觉得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太漫长太漫长了。终于,两个人磕磕绊绊的回了屋,早就铺好的床铺,两个人相拥倒下,交叠在了一起。 清晨,吉宗被阳光唤醒,她趴卧在柔软的床铺上,单薄的被子搭在她后背上,因为起身的动作滑到了腰际,露出了光洁圆润的肩膀和背部。视线忽然扫到旁边有人,她下意识的趴回去,歪头看了眼。是於须磨穿着白色的浴衣,跪坐在床铺旁边,一副内疚得要死的样子。 吉宗把脸埋回枕头里,昨晚的记忆纷纷回笼。她就从来没像昨晚那么清醒过,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好像都像慢动作。她的第一次,不太疼,不知道是以往的宣传太夸张还是她的身体锻炼的很好。没有太多的不适,当然也没有体会到什么欲仙欲死的快|感,顿顿的疼,麻木反复的活塞运动。於须磨也没什么经验,第一次也不得要领,折腾了半天,还是吉宗帮了他一把,才成功。后来,他渐渐得了趣,欲罢不能得又折腾了吉宗很久。 吉宗配合着,可是也一直不怎么舒服。或许第一次,都是如此吧,吉宗事后,都想来根儿烟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她当时无法言说的心情。於须磨事后,贴着吉宗厮磨了很久,不知道说着什么,很激动很满足。吉宗想,不是她没听清楚,估计梅自己也没说清楚吧。看着先于自己睡着的於须磨,吉宗睁着眼睛,在黑暗里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觉得头脑出奇的清醒。她替於须磨盖了盖薄被,惊讶于他的好睡姿,经验还是仰卧着睡得很端庄。吉宗看着梅的睡相,宠溺的笑了,在他的额头印了一个吻。才趴着睡下了,这种姿势有助于她入睡,现在虽然胸前雄伟,这个姿势不是很舒服,但还是很快的入睡了。 於须磨看吉宗缩回被子里,心里一紧,放在腿上的两只手,捏紧了拳头,把头垂得更低了。 “我的衣服呢?”吉宗嗓子有些沙哑,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朝於须磨伸出了溜|光的胳膊。后者赶紧递上了新的浴衣,吉宗也不矫情,坦荡的起身穿上,反倒是於须磨又红了脸。吉宗无奈的望天,感觉自己像个睡了人家黄花大闺女的恶霸。 她穿好衣服,跪坐在於须磨眼前,两个人膝盖贴着膝盖,旁人看了,定然觉得亲密。 “怎么不叫醒我?”吉宗试着从最安全的话题入手。 “我,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我真没用,是不是不舒服,我”於须磨声音微微颤抖,有些慌乱。吉宗差点儿笑出声,因为他的无措和可爱。 “嘿,梅,看着我。”吉宗微微低头,看着他闪躲的眼睛说。“我们都是第一次,难免慌乱,不过我觉得,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於须磨抬头,满眼的喜悦“真的?”随后,又想起昨天吉宗的反应,他还记得她的每一个神情,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吉宗苦笑着把头发拢了拢抓了个髻“来日方长,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以后,还有以后么?”於须磨迷蒙的问,在经历了那么糟糕的一夜以后,吉宗还会给他机会么? 吉宗噗嗤一声乐了出来,笑着笑着,看到梅难过的神情,才收了声。轻咳了一下,道“我们是夫妻,做这个是天经地义的,以后当然还会做啊。我还要生梅的宝宝呢。”吉宗的神色和声音,分外柔和,连她自己都没感觉到。 於须磨却是感受到了,他揪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牵起吉宗的手,拉到唇边,看了眼吉宗,虔诚的吻了上去。“我会尽我所能的好好待你。” 吉宗感觉到他的诚意,温和的笑了。好像不管是否男女颠倒,男人都喜欢在床上做些承诺,可惜她上一世没有经历,无从比较。现在,她有些庆幸,第一次是和梅,梅那么珍视她,从心里透着爱惜。即使在最激动的时刻,他也在关注她的感受,只是,她从头至尾,都没觉得怎么舒服就是了。 吉宗想起身,於须磨却还是抓着她的手,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无从说起。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吉宗贴近他耳侧,轻声问道“梅,你这该不会是撒娇,向我要赏赐吧?” 於须磨闻言一愣,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吉宗,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调侃自己。又是尴尬,又是温暖,好容易把脸摆回了一个还算正常的状态,替吉宗整理了一下她总也弄不好的腰带。 “你还是沐浴后吃点儿东西,赶紧去处理事务吧。” “啧啧,真是无情,现在居然又赶我走了。” 於须磨的耳朵尖都红了,他哪里料到一夜缠绵居然开启了吉宗的另一种状态,恨不得吉宗赶紧消失。可是,他拉着吉宗的手,却又不肯松开。 “你这是要我走,还是不要我走。”吉宗抬抬被他牵住的手,笑道。 於须磨这才意识到,松开了手,把吉宗送出了房间,临关门前,低声道“注意休息,别太劳累了。” 吉宗回头,用手挡住他还没完全拉上的门,在於须磨怔愣的脸上,亲了一下,才转身离去。於须磨直到吉宗走远了,才合上了门,嘴角的笑一直就没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偷摸上线更新,这样,大家就抓不住我啦(一叶障目) 咳咳,吉宗的第一次,是梅,大家猜对了么?开心还是失望?怕被锁,只能如此啦,以后有机会着,咱们再偷着吃肉哈。 捂脸,怎么有点儿害羞呢。 之前写鹤和长姐、还有纲条和她的小侍,都不怎么害羞呢。 些吉宗和梅,好害羞(捂脸,奔跑,小清新状) 画外音:阿姨,你娃都有了,咱能不甲醇么? (对手指)可是真的很害羞啊,好像自己的孩子早恋似的。 又有点儿欣喜长大了,又觉得玷污了。 第131章 吉宗走出院子,想想於须磨的样子,笑了笑。她摇摇头,晃掉奇怪的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说不出的别扭。好像这件事情发生了,很自然,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就像以往一样,她在於须磨那里,休息了一宿。 江户御城里,已经忙得人仰马翻。 “不是只是感冒么?为何这么严重?”御台所大人近卫熙难得声色俱厉,怒视着奥医。 奥医擦了擦头上的汗,唯唯诺诺道“按理说,是不应该有什么大问题的,可是”可是,他也不知道将军的感冒,为什么会如此严重。顶多一周就好的感冒,活生生的把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眼角扫过奄奄一息的将军,他的腿肚子都抽抽了。 “要不,请兰医来给将军看看吧。”他看了看近卫熙的脸色,低声道。 “哈!现在想起请兰医了,早先我说去请,你们一个个都说不必如此。现在呢?”近卫熙都要被他气笑了,早先他的样子,还记得清楚着呢,活似要杀了他似的。可他也知道,这事不能置气,咬牙忍下满腔怒火吩咐人去请兰医了。可是,这荷兰来的医生,不是在长崎就是在平安京,不管是哪处,往返都要些日子。又看了眼将军的脸色,已经开始由白转灰,近卫熙捏紧了拳头。 恐怕,这江户又要变天了。近卫熙阴着脸,开始在心里盘算。 “御台所大人,请恩准我们看看将军大人吧。”近卫熙刚一入大奥,就被一群人围住,噗通噗通的跪了一地。都是将军的侧室,其中御袋大人喜世,明显和其他侧室不合,被孤立在一旁。可是,他怀里抱着将军唯一的女儿,年仅四岁的蜗松。近卫熙的目光扫过那对父女,眼神阴暗了几分。喜世如有所感,把头埋得更低了,抱紧了怀里的孩子。锅松小小年纪,却很乖巧,反而拍了拍父亲的手背,只是,喜世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没有察觉。 “这是做什么?还嫌不够乱吗?都各归各位!”近卫熙一甩衣袍,他身后的人紧紧跟上,从簇拥的男人中走了过去。这就是御台所和侧室的区别,能去将军所居住的中奥的,只有御台所一人。大奥是男人们住的,将军不住在这儿,只有宠幸男人的时候才来。 看着近卫熙远去的背影,喜世抱着锅松起身,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才低声吩咐绘岛道“你赶紧找人递消息出去问问。”绘岛自然知道要问谁,现在朝堂上,最有实权的无非两人。一个是家宣的老师,自她当将军后启用的新井白石;另一个,自然是家宣的侧用人,间部诠房大人。喜世和间部诠房有私,这在大奥根本不算秘密,只是碍于将军对两人的喜爱和纵容,没有人能说什么。 傍晚的时候,已经昏迷多时的将军忽然醒来,还清醒的吩咐人去喊了间部诠房和新井白石来问话。当两人匆匆赶来,跪在将军身旁的时候,将军竟然已经能歪靠在迎枕上了。 “你们二人为我所倚重,我自己感觉时日无多,有些事,想趁现在清醒,交代下去。”家宣说这些话,中间停顿歇息了好几次。 新井白石和间部诠房两个人纷纷跪拜,连连宽慰将军。 “你们不用宽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家宣叹了口气,她还壮志未酬,有许多的仁政未颁,真是不甘心啊。要不说,在位的人,最想要的,就是延续寿命。 “等我死了,锅松又年幼,危机四伏难当大任。将军这一脉就真的断了。只能从御三家里选,你们倒是说说,谁更合适?” 新井白石能感觉到,她正面临的是一个历史的交汇点,她的一句话很可能影响幕府以后的走势。她是学者出身,又是大儒,在这种承继问题上,显得比间部诠房凝重的多。 间部诠房一脸严肃,十分的姿色倒是绽放出十二分的冷冽“水户为副将军,按权现大人说法不能考虑,而且纲条此人,政绩有失;尾张倒是强势,可是他们的藩主五郎太也不过和锅松殿下一般年纪,而且松平义行此人,野心勃勃不能小窥;纪伊藩主,年纪虽小,倒也有一番抱负,可惜身后已经无长辈指点,且出身卑微。” 将军若有所思,间部诠房眼睛都没抬,就像能精准的揣度她的心思一般,道“将军大人,若不得已,何不考虑锅松殿下。” 将军沉默了许久,道“若我有何不测,你们把消息先传去尾张吧。松平义行此人,倒也有担当,他们立五郎太为藩主,不过也是为了名声。但若我以将军位赠之,如此大利面前,他们定会取舍。松平义行有两女,继友,为人平和;宗春,声名远播。都是不错的选择,这将军之位,万不可再引起一番纷争了。” 两个人知道,这就是选择了尾张继任藩主,至于是谁,并不重要。新井白石和间部诠房纷纷叩首,严阵以待。 “此决定,只你二人知道,不可外传。特别是”家宣双眼放空,看向远处,在生死关头要下决断,才清楚的认识到很多事情,不禁自苦“特别是御台所大人,他虽有决断也有政治手腕,可惜,出身公家。公家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大政奉还’,可是他们一无钱财,二无兵力,贸然取回政权,必定天下大乱。” 新井白石和间部诠房此时,才窥到了主上内心的一分,只是这种炎凉,让人心寒。平日里,德川家宣和近卫熙也是情深意切,在权力和大义面前,两个人的关系又显得那么苍白。 “我知你们二人,君子端方,定会好好完成我的交代。”德川家宣冷冷的扫过二人,两人背脊都觉得一凉。老虎虽负重伤,余威犹存,两个人还是感觉到莫大的威压。家宣同时告之二人,也有让他们互相监督的意思。更是因为,她知道,这两个人政见不一,一个保守一个积极,各领一派从无交集。说白了,就是不合。只有这种关系,在此时才显得平衡,相互制约。 家宣硬撑着交代完,觉得眼皮都重的抬不起来,又躺下,道“我累了,你们去吧。” 两个人恭敬的请她保重身体,膝行着要退出去。行至门外,刚要合上拉门的时候,只听家宣低声道 “你们说,若是锅松继位,御三家能同心协力辅佐之,是否可行?”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心里飞快的算计着。 “唉,去吧,权当我病糊涂了,什么也没说过。” 间部诠房恭敬的拉上了门,和新井白石一并退了下去。 “大人请留步。”间部诠房喊住新井白石,后者惊奇的转身“大人,借一步说话。”新井白石想了想,点点头,跟着间部诠房进了一间隐蔽的小屋子。这里是间部诠房平日里处理事务的地方,不管新井白石对她这个人如何看待,无论政见还是人品如何,不得不说,间部诠房是个很努力的人。别人做事都是轮班,间部诠房是黑白连接,整日里不停的工作,更是几乎二十四小时的在将军身边。这么拼命的人,难怪将军喜欢。也莫怪,无论大奥还是朝堂都多多少少知道她和喜世的私情,将军却怎么也不肯听信。 如果让新井白石评价自己的这个年轻的对手,那就是“勤奋,而且行为举止很是高雅”只这两点,放在这个时代,那是很难让人讨厌的。可惜,她毕竟年轻,出身也不是太高,做事缺乏手腕,政见也很激进,并不是很好的政客。 “大人觉得将军身体如何?”间部诠房也不含混,直接把问题丢了出来。 新井白石也想说点儿场面话,可是想想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将军那灰白的脸色,这次勉力说了半天话,难免不让人联想到“回光返照”这四个字。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自然知道,时间的残酷。时间是给了她们沉淀和经验,但也琢磨腐蚀着她们的躯体。这不,一个小小的感冒,年轻人得,顶多遭些罪,可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可真是病来如山倒。即便这次将军逃过一劫,估计元气已经大损。想想她们好容易才打开的艰难局面,未实行的新政,她就深深感到惋惜。 “我看大人这次情况危急,即便好转,元气已经大伤了。”她最终还是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 间部诠房心里点点头,难怪将军倚重这个老者,她以将军老实身份入仕,虽然过于温和,但也不失为一个端方君子。“那大人如何看将军的交代?” 新井白石惊讶的抬眼看向间部诠房,后者眼里的野心,灼痛了她。再倒回去三十年,她也不会有如此的执拗和勇气。 “你!你!” “大人不必惊慌,我知大人尊儒,想法也多效法先贤,可是,事急从权,大人真的觉得,将军的托付合理么?想想新政,不管咱们两方如何相互攻击,可都在推敲新政,关起门来打得厉害,可外人看来,咱们还不是都是将军嫡系。” 间部诠房看看新井白石震惊的表情,知道她也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正派。否则,以她的年纪,已经有了大儒的名号,干嘛非要出仕,真的是想为平民做些什么么?她这种一天苦都没吃过的贵女,又哪里真的知道平民的生活。至少,对新政,新井白石就很执着,而且,权利的滋味,一旦品尝过,想戒掉,太难了。 鉴于此,她才敢做这个试探和铺垫。现在,不用新井白石回答,只是她的犹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人,我若有失礼的地方,还望大人念在我们都是为将军着想的份上多担待。这番话,不必大人回答,到时候自有我担着,大人只需如现在一般即可。” “你!”新井白石惊讶的看着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想篡改将军的命令,她好大的胆子,可是,训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你,你!好自为之!我,我是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的。”她一甩袖子,要离开这个充满诱惑的地方。她觉得,在间部诠房的渲染下,权利的味道仿佛弥散开来,诱惑着她,蚕食着她的理智。 “最后说一句,如果是锅松殿下继位,不过是咱们两人再继续争夺一番罢了;但若是御三家之一,哼”间部诠房轻蔑的说“大人可想想纲吉大人的侧用人和老中们,都是什么下场。” 新井白石不仅遍体生寒,柳泽吉保如何?纲吉将军宠信之人,贵极一时,可现在,谁又记得她。风华正茂的年纪,寂寞的死在寺里,又有几人知道!她不管身份如何,却和间部诠房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们俩的权势,完全的来源自将军家宣! “大人,请!”间部诠房推开拉门,摆出送客的姿态。新井白石一贯讲究礼仪,此时却脚步轻浮的埋了出去,直到回到家,都没清醒过来。 间部诠房又抽空去了大奥,她进出大奥,那比将军方便多了,她的职务有一部分就是和大奥管事对接,帮他们处理外面的事情。 “将军大人如何了?”喜世躲过众人的视线,悄悄和间部诠房汇合。 间部诠房盯了他半天,轻轻的摇了摇头。喜世惊恐的深吸了口气,浑身发抖,他出身市井,因欠赌债还不上被人打伤,幸得间部诠房所救,两个人已有首尾,却被将军看中,间部诠房就毫不犹豫的把他献给了将军。他一直得将军专宠,将军如果有个好歹,还不被那些恨他的人撕碎了。人恐慌到了极致,其实反而不怕了。 喜世惊喜又疯狂的抓住间部诠房的袖子,问“是不是,将军要是死了,我们又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像之前一样!” 间部诠房有些厌恶他的疯狂,这张温和的脸下面,是个疯狂又肮脏的灵魂,她喜欢他的肉体但也厌恶着他,这种矛盾和冲突也常常撕咬着她。只是,一想他是将军最宠爱的男人,又专情于自己,加之,这种关系,又增进了将军对她的宠信,她就总是欲罢不能。更何况,现在,她的决定,需要这个男人的配合,以后,更是如此。 她紧紧的把喜世揽入怀中,贴着他敏感的耳朵,低声说“我只说一遍,你记住了。将军属意尾张继位,可是,我会把锅松推上去,以后,你就是将军生父啦!” 喜世把她的话消化了半天,疯狂的挣扎,想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你疯啦!你!你胆大包天。” “阿辉,我们都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那样的日子,你还想过么?”间部诠房紧紧的捏着他的胳膊,叫出了他的乳名。“我们如今有的一切,都是空手套来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何不搏个大的!你贵为将军之父,我在外辅佐,这天下,还不是我们的!把那些辱骂耻笑过我们低贱的人,踩在脚下,又如何!” 喜世看着间部诠房眼里的疯狂,心都柔软了起来,这是他认识的间部诠房,也只有在同样卑贱的他面前,间部诠房才会露出这样的真实。这种感觉,喜世不讨厌,他甚至不可自拔,觉得,这是间部诠房对他的爱和特别。又一次,他无条件的顺从了她,一如两人正在情浓的时候,她把他转送他人。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恨过她。 “一切都听你的。”喜世抓住间部诠房的手,轻轻跪下,虔诚的把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是夜,将军感冒不治身亡,新井白石和间部诠房宣布了将军生前的交代,命其女锅松继位第七代将军,时年四岁,由两人辅佐之。并且,出于安全考虑,尾张和纪伊两家,未经传召不得私自进入江户。 作者有话要说:兰医:荷兰医生简单说就是西医吧荷兰来的都称兰兰商兰医兰学(数学、天文、地理) 第132章 难以维系 三郎佐是和这条消息一起到达的,吉宗看着风尘仆仆的三郎佐,就开始走神,他的汇报倒真没怎么用心听。他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就是最好的说明,这次很顺利。 感觉到吉宗的注视,不知道她思绪飘到哪儿了,只是三郎佐越说越觉得口渴。忽然,一杯水被推到了他的面前“先喝点儿水解解渴吧。” 吉宗倒了碗水放到了他的面前,后者看了眼,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水,是温的,在这种炙热的天气喝下去,虽然激出了汗,但回过劲儿的时候,就特解渴了。 “我已经找人做你说的那种锅了,下次,就能煮茶喝了。”吉宗笑眯眯的说,三郎佐的视线粘着在她脸上,半晌才反应过来吉宗说的是什么,是他说过的那种奶茶。他不慎优雅的抹了把嘴,见牙不见眼的笑了。 “行了,人都已经回来了,事情应该也办的不差。放你几天假,回去先好好洗洗,休息一下,改天再详细说。” 三郎佐止住笑,看着吉宗,总觉得她有哪里不同了,具体说不上来,只是眉眼和给人的感觉有细微的变化。他摇摇头,心底暗笑,许是太久没见着了。吉宗,不过和他每时每刻脑海里的幻影有些许差异罢了。 “江户的事儿,还让人盯紧些,还有水户、尾张、萨摩藩、加贺藩的一举一动,都及时汇报。”吉宗没注意他的怔愣,仍旧挂着笑道,想想那个见过一面的锅松,粉雕玉琢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幼儿皇帝,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要是有真心为她的幕后主持还行,可惜了。近卫熙虽然有手腕,但毕竟是公家的人也不是亲生的;喜世是她亲爹,却少些背景,出身差的坏处就显现出来了。吉宗反思自己,也难怪一开始藩士们诸多为难。就像一块儿无主的肥肉,是人就想叨一口。 “还有大人的安全戒备,最近也要提高一些。”三郎佐眼神暗了几分,叮嘱道。 吉宗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这方面,她总是遗忘,这是个人命不值钱的时代,暗杀也是政治手段之一,这种随时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感觉,真不怎么样。对亏有三郎佐在侧安排,不过,这也是她最初向父亲讨要人的根本原因。虽然不能说把性命托付他人之手,但是,有这层保障,总觉得睡觉都踏实几分。她也惊讶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三郎佐的信任已经至此。虽然三郎佐和她是合作关系,也没有认主,可是,她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接下来的日子,吉宗主要还是推进藩内改革,天虽然热,该做的事情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吉宗闲时也看看各处的汇报,尾张、水户、萨摩、加贺,都各有动作。 锅松由灵元上皇赐名德川家继,算是得了皇室的认同和支持,顺利继位。甚至,赐名和祝贺的诏书和赐婚的一起到达。灵元上皇把自己的小儿子,仅有五岁的八十宫一并送到了江户。这个乳名为“吉”的内亲王,以未婚夫的身份,入驻大奥。 想也知道,这一切,是谁出的力。近卫熙和喜世,在此事上看来达成了某种协议,只是,不知道这种权力制衡能到什么时候。哦,现在,应该称之为天英院和月光院啦,这封号,倒是和近卫熙的锐气,喜世的柔和相得益彰。家宣将军宠幸过的大奥男子,纷纷落发,送出了大奥,各有分封,只是,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天英院近卫熙,和月光院喜世两人,留在了大奥。他们一个是前将军正室,一个是现任将军生父,听说,德川家继的继任典礼上,两人分立左右。为什么是听说,因为御三家和加贺、萨摩等强藩,都未在邀请之列,甚至连进出自己的领地都受到了限制。 吉宗嘲讽的笑了笑,家宣和家继母女俩的制约力可见一斑。家宣继位,不过是推迟宣布罢了;而家继,简直可以说是偷偷摸摸上任的。更何况,灵元上皇的赐名和赐婚,都代表了皇室的强势回归和勃勃野心。 德川幕府,已经式微。江户现在,甚至连表面的平静都很难维系,到处都是浪人,不管如何重罚,都难阻止。一时间,民心慌慌。 尾张在将军家继即位以后,又出了一任吃包子噎死的藩主。和家继年龄相仿的五郎太,悄悄的离开了人世。吉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捏紧了手里的纸条,狠狠拍在了桌子上。这个尾张,确实嚣张,这举措代表了什么?对将军继位的不服?对儿将军的震慑?不管是什么,手段都过于刚烈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将军一方出手?答案很简单,一个儿藩主对将军的威胁明显小于一个成年藩主。幕府对此举竟然做了妥协和退让,让松平义行的长女,德川继友,继承了尾张藩藩主的位置。尾张的权利,名正言顺的回归了松平义行一方。松平义行此人,是真君子还是真小人,已经不用再做评论。当然,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在幕府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吉宗这才明白,并非松平义行真的想装孙子这么多年,实在是幕府对各藩都有制约,特别是在子嗣承继上,还有血统。也就是类似为什么天朝皇室,格外注重宗室,也看重臣下的嫡庶。因为,血脉一乱,许多麻烦,紧随而来。而将军一方的这种退让,也给日后埋下了祸根。今天,你能承认一个藩的藩主在未认亲的情况下改易;明天,你就得正视将军位置也有旁支继承的可能。 水户的德川纲条,又一次遇到了袭击,不知道她这次是否认对了仇家。反正,纲条自此,宅在水户殿里足不出户,开始修订史书。这是向前任藩主,德川光圀学习,只是,不知道她是最终画虎不成反类犬。 吉宗化解了几次有惊无险的袭击,倒对萨摩藩的势力改观了。这种躁动的时节,萨摩藩却老实的出奇,只是暗暗训兵而已,没有任何动态。仿佛在等待什么,是时机还是某个人的命令呢?忽然,吉宗就想到了岛津继丰和近卫熙传递的那张纸条,是否说,皇室才是萨摩背后的势力?那皇室的隐忍和耐力,可真是不容小窥了。当然,这种猜测,最后终于在德川家继颁布《限制长崎贸易法令》的时候被证实,当然,这是后话。 加贺藩的反应倒是出乎吉宗意料,加贺藩前田纲纪和吉宗一样,正忙着种萨摩芋呢!她也知道“发展才是硬道理”么?吉宗想,这人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 吉宗关心时事政治的时候,她的后院儿也是暗潮汹涌。 真宫理看看叔父木下激动的一直给他递眼神,心里忽然有些苦涩。在大利益面前,他算什么,即使一直疼爱他的叔父,也不过如此。因为皇室强势回归,他的母亲伏见宫贞致亲王也悄悄传信给他,暗示他要设法夺得吉宗宠爱,多传些消息回家。 “家”?他的家在哪里,纪伊不是他的家,平安京难道就是么?家里没有问他在纪伊过的好不好,适应与否,现在,却暗示夫家才是他的后盾。妻子可以再有,母亲却只一个。是啊,皇室这是以小博大,他监视吉宗,传递j□j消息,即使被抓住了,那也不损失什么。毕竟,他是已经出嫁的皇子,出了事儿,吉宗也要担责任的,难免落个监管不严的口实。要是真的有了利好消息,那却是整个皇室的胜利,所以,即便严谨如他的母亲,在这么大的利益面前,也难免心动。 真宫理捏着纸条的手,骨节已经泛白,木下却因为皇室的复辟计划而激动着。真宫理心寒的想,皇子的身份给他带来了什么,早年拮据的生活,穷得真剩下一个身份。而他享受了这份荣耀也付出了代价,十二岁,远嫁他乡,妻子不信任不喜爱,地位甚至不如一个侧室。日子终于有了转机,他的母亲,给了他生命和荣耀身份的母亲,却要求他“回报”家人!回报皇室! 他怒极反笑,这是所有嫁入武家的公家公子们的使命吧,也是为什么他们大多数活的悲惨的缘由。尊贵的身份,和妻子所谓的尊重下,有几个人活得自在?大多数,连自己的子嗣都没有,还要包容妻子对侧室光明正大的宠爱。因为,他们有身份,有尊重,就不能再去奢望其他的什么了。可是,他们是换来了自己的利益么?更多的,是他们的夫家得了吧! 木下终于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儿,苍白的脸没有一点儿血色,捏着纸条的手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绷起了青筋。 “王子,王子,你可不要瞎想啊!这是机会,你是皇室的王子,是皇室的骄傲。只要皇室繁荣了,你想要什么没有?可别犯傻啊!” 真宫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眼泪却被激了出来。 “叔叔,我之前一直怪吉宗看轻我,可是,家里确实已经是卖了我,我哪里有脸面叫人尊重!我过去的想法,实在幼稚可笑!” “理,你别吓我,你母王疼爱你,皇室又给了你荣耀,怎么能让你如此自轻。亲王哪里又卖了你?即便如你说的,那亲王和皇室又得了什么好处了?你的推测,总得有个落脚点吧。”木下急忙安慰他,皇室如果复辟成功,那公家的利益显而易见。 “这就是证据!”真宫理举起拳头,纸条握在手里,他却因为过于激动,松不开拳头。 木下被噎得半晌没回过劲儿来,半天,才结结巴巴的安慰道“别傻了,若成功,您的身价自然倍涨。”说完,他又打了自己的嘴,他说的什么,都怪他高兴得晕了头,忘了掩饰。他如此说,岂不是真的印证了真宫理的话。 真宫理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他陪伴自己很久很久,久到母亲父亲的面容都不如他来的鲜明。只是,现在,他却看不清木下的面孔。闭上眼,逼退了泪水,努力回忆着,记忆中的木下,也模糊了起来。他当木下是自己的亲人,是长辈,也感激他陪自己到这片陌生的土地来。 只是,他过于自信,木下的陪伴是出于爱了,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关爱他,那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监视,是督促么? 他睁开眼,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明亮异常,让木下不敢直视。 “即便成功了,我又会如何呢?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的日子又该如何继续呢?”真宫理问道,木下只是喜悦于他的回转,哪里注意得到他话里的疏离和有别于以往的冷寂声音。 “王子,您刚过十三岁生日,时间,是在您这边的。” 真宫理看着木下雀跃的神情,好像皇室已经复辟成功,他身份的含金量又提高了。 “是啊,时间,我有多少时间呢。”真宫理轻蔑的笑了,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谁又知道意外何时发生呢。 木下当说通了真宫理,高兴的直磨蹭手掌。“对,对,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真宫理撇撇嘴,也不说破,吩咐道“藩主也有日子没来我这儿了,一会儿你去请请吧,就说来我这儿饮茶。” “对对对,还是我的小王子有成算!迷死那个吉宗!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木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附耳道“吉宗前些日子,已经沾了於须磨的身啦!她开荤啦!”不得不说,这就是上位者的力量。吉宗只是偶尔来真宫理这儿坐坐,风向就有了变化,毕竟,他有正室的身份,吉宗只要不讨厌他,就有大把的人愿意讨好他。 真宫理的心拧了一下,故作不在意的说“是吗?” 木下用力点点头,好像得了什么便宜“这女人一开了荤,那就收不住了,一会儿她来了,你就穿那套舶来的绸子做的浴衣!对!就是这样,我现在就去吩咐。”木下边说边开心的扫视着真宫理。后者心里像吞了个苍蝇一样恶心,但他还是点点头道“就听你的。”反正,他想要的结果,和木下要的一致,那,出发点是什么,又有什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联姻真的是政治最有利的手段!看过一个报告文学,说一个村干部,如何在几次改朝换代站稳了脚跟,保证了手里的权利?就是联姻! -- 嘤嘤嘤嘤~ 不知道是jj抽风还是我rp问题,我只能更新,看不到留言! 只能从后台看有多少人给我留言了,只能干瞪眼,哭! 第133章 真宫理投诚 吉宗如同往常一般,一脚迈入真宫理院子里的茶室,脚步却猛然收住了。木下在拉门旁偷偷看了吉宗的表情,用袖子掩着嘴笑了。身在后院,当然也有一套生存智慧。吉宗的喜好也许难于揣摩,但是,看看受宠的於须磨,就知道了。按着他的来,不一定得吉宗喜欢,但至少不会出错。 真宫理平日里,多是隆重自持的打扮,大多时候是正装。即便是眼下炎热,他见吉宗的时候,虽不至于穿足十二层,三层还是有点,吉宗有时候也纳闷,他不热么?而且,他喜欢隆重鲜艳的颜色,一丝不苟的打扮。 现在,猛然一下看到真宫理仅穿了一件浴衣,松松挽了头发,吉宗的脚就有些想缩回去。下意识的想,他不是要自荐枕席吧?虽然她也不奢望后院儿有什么秘密,这个时代也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可是,她真的不想被一个小孩子压啊。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初中生”了,个子也蹿了一头,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她还亲自雕了个根付送给他。但是,这都不是重点,她还是觉得下不去手啊,被动都不行。 木下看看真宫理,心里暗自得意,他的小王子最聪明了,之前只是不屑于争,可是一旦动了心思,那手腕谁也比不了。真宫理一身乳白色的绸衣,用同样颜色的线在袖子和衣摆的位置綉了水波和胖乎乎的金鱼,白色的腰带系着,衣服却有些呆不住,总从他光滑的皮肤往下滑,领口不受控制的大开。整个人因为刚沐浴过,头发松挽,像从水里钻出来似的,水当当的,在这炎热的夏季,十分诱人。 说实话,吉宗不知道为什么,也忽然想起了前世最爱的冰激凌。软糯香甜,冰冰的,绵绵的,化在口中一直流到心里。她终于知道什么叫眼球吃“冰激凌”了。最重要的是,真宫理整个人变了,像是放下了什么束缚住他的东西,整个人柔软了下来。温柔,顺从。这个两个词一跃入吉宗脑海,她就觉得有些不确定。刚想把脚抽回去,木下有眼力见儿的把拉门缓缓拉上了。 “咳~”吉宗不太自在的咳嗽了一下,想着,这要是真宫理扑过来,她是反抗呢,反抗呢,还是反抗呢。真宫理规矩的行礼,吉宗下意识的把目光游弋到别处,不是她心里有鬼,而是她无意间就看到真宫理胸前粉色的小茱萸啦。完啦,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要长针眼啦。 “大人!”真宫理抬起头,看向吉宗,吉宗只得落座,却被真宫理脸上盛开的笑容吓得坐了个屁墩儿。真宫理何时笑过?现在,他就笑了,笑得那个真诚啊,好像吉宗的到来让他发自内心的高兴。吉宗终于知道,为什么日系韩系那种雌雄莫辨的美男那么有市场了,这种美,真的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种名为“天使”的生物,纯洁,无害,很有爱。 真宫理半垂下头,头发滑落了几缕,他有些喜悦的说“大人好久没来了,十分想念。” 他几乎每次都是以这句话开场的,只是,他大多数时候说的冷艳,吉宗这么迟钝的人也能听出抱怨。可是,她现在忽然从中听出了撒娇和甜蜜。要不说,语言,真的很有欺骗性;文字,也真的太单薄。同样的词语,用不同的语调表情说出来,效果居然差之千里。 吉宗怔愣中,真宫理垂着头不看她,手却摸上了吉宗满是褶皱的袖子,手指轻轻捏住,细细摩挲着,似有无限爱怜。天气热,吉宗恨不得穿短袖短裤,所以,平时她的袖子都是挽起来用绳子系在肩膀上的。岛国人,大多干活儿的时候才如此。她每次来真宫理这儿,总觉得约束,也不敢太轻慢怕他又多想,就放下袖子。只是,绑得时间久了,难免有褶皱,每次,真宫理都是嫌恶的皱起眉头,仿佛她是世界上最粗蔽的女子。 现在,吉宗的袖子受到了他如此宠爱,她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大人,难道都不想我么?”真宫理抬起头,离吉宗很近,近的吉宗甚至都能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吉宗僵硬的想往后挪动一下,想从自己正室的房间里逃走,会不会被人嘲笑。可是,她真的很害怕啊,又不能动手打他,完全的弱势啊,这也算家庭暴力吧。 忽然,真宫理眨眨眼,噗嗤一下笑了。他有几分作态,但也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吉宗。吉宗在他眼里,有超出年龄的冷峻,理智,大多数时候,是面无表情的。即使对着於须磨,她也多是包容温和。现在,却露出了想要逃走的尴尬表情,让他怎么能不偷笑。 吉宗感觉自己被耍了,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脑子也恢复了运转。 “你不必如此的。”吉宗忽然出声,打断了真宫理,强忍住替他把滑落的衣服拉回肩膀的冲动,反复暗示自己,这是自己的丈夫,你得把他当男人看,他不是小学生,已经是初中生了。 吉宗拍了拍真宫理抓着她袖子的手,尽量温和道“我知道现在局势不稳,你必定心里不安。可是,你既然嫁入纪伊,那就由我保证你的安全。” 看着真宫理眼中迸射的不安,吉宗觉得,人真的有锄强扶弱的天性,不管真假,她都觉得心里软了几分,也许是种自我膨胀吧,她对自己说。吉宗的情报网遍布天下,即便并非如此,按照推理和看过的那些正史野史,她也知道,真宫理肩负的是什么。说起来,他也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即便皇室如愿复辟,自己死活不说,真宫理就真的能顺遂的度过后半生么?他尚是亲王年幼爱子的时候,就能被牺牲,那贼臣遗孀就能提高他的身价了,估计,家族对他的安排还不如现在。这些话,她琢磨着该怎么说,并非她想讨要真宫理的忠心和保证。她有信心看好自己的前院儿后院儿,没有付出,自然也不求真宫理的回报。 可是,现在,她忙过一阵子新政后,觉得,很多事情,预则立。提前预见到,也许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就能少很多麻烦。就像现在,她知道皇室想大政奉还,又知道真宫理收了“家书”,自然就能推断出一二来。看到真宫理的改变,她自然知道原因,只是,她不知道,是真宫理想为夫家效力,还是向自己投诚。可是,为了达到这两种目的,他唯一的手段,只能是向自己献媚。他得到信息和宠爱甚至信任,不在关键时刻被夫家或者自己抛弃的唯一途径,就是献上自己的身体。这种认知,让吉宗对他有些怜爱。她不必分辨真宫理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是否糊涂,为的又是什么。 在她看来,无非都是一种求生手段罢了。这也是她在江户之乱后,郑重考虑的。 原来,死亡从来不曾远离,站的高,权力重,义务也更多。就像,曾经,她不明白皇子们之间的争夺。什么身不由己,在她看来,不过是贪恋权势的狡辩罢了。可是现在,她理解了,因为,退一步并非海阔天空。身后等着的,往往是万丈深渊。她短短的日子,饭里被人投过毒,险险躲过吃饭噎死的闹剧;又见识了这个时代的忍者刺客。 如果说,在遇刺之前,她根本没想过自己的身份敏感,给很多人带来威胁。那一定有很多人会笑,觉得她伪善,所图者大。可是,她自认为,真的从来没想过争夺什么,之前,只是想从二姐那里挣条命,才会走向藩主之位。现在,她同样没想过将军的位子,却被别人当成了障碍。原来,有时候并不是她想或者不想怎么样,别人就认同或者允许的。 她的身份和位置决定了,她只要活着,就要逆流而上,永不退缩。 吉宗的手,摸上了真宫理的脸,入手滑腻,她柔和了目光,看着有些颤抖的真宫理 “别怕,有我。” 真宫理的眼神,一时间慌乱的闪躲。吉宗心里那点小小的负罪感,被生死存亡战胜了。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在不太遥远的将来,她将是一个有政治远见和手腕的人,她肯定不会相信。如果说,那人再告诉她,她会去从政治立场,选用怀柔手段,试图感化和感动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儿,让他站在自己一侧。她可能会大笑出声,也可能会因为恼火而打人。总之,她是不会相信。可是现在,她正在做。 她唯一能做的,对得起自己良心的承诺,那就是,她会好好待真宫理。而如果真宫理不背叛自己,她也会兑现保护他的承诺。即便她最终失败收场,也不会迁怒于真宫理,而是放他一条生路。至于他的家人如何对待他,自己的宽容是否给他带来灭顶之灾,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阿宝。”真宫理颤抖着嘴唇,说道。吉宗疑惑的用眼神询问,真宫理努力控制住颤抖,道“家里人,都叫我‘阿宝’,这是我的乳名。只是,很久没人叫过了。”他尽量平静的看向吉宗的眼睛,在心里又重复了一下自己的决定。不管是为了皇室还是为了眼前的女人,他要自保,都要靠她的宠信。只要她宠信他,那自己就进可攻退可守。 有时候,是因势而为。也就是说,在他不作为的情况下,皇室如果盛了,他会帮皇室;吉宗如果盛了,他同样会献上忠诚和信服。也许,这是许许多多岛国人的想法,这种想法让他们尊重强者,不断完善。 所以,真宫理的决定是,不带目的的努力获得吉宗的宠爱。 “阿宝”吉宗的手摩挲着他的脸庞,没意识到他的轻颤,跟着吟诵他的名字。“如珠如宝,好名字。”她赞叹了一声,同时,她的唇压了下来,轻轻吮吻了真宫理的唇。真宫理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复有闭上。颤抖的贴近吉宗,犹如献祭一般。 意识到他的贴近,吉宗的眼睛弯了弯,倒不是个傻孩子,皇室里又怎么会有单纯的孩子呢。他现在最明智的决定,就是把握住自己,进可攻退可守。看来,他也是个明白的。轻笑出声,吉宗揽紧了真宫理,给了他第一个吻和拥抱。吉宗怀里的真宫理睫毛剧烈抖动着,即使纲条也不过拉了拉他的小手,即便如此,也让他觉得被亵渎了。可是,吉宗对他做的,他却只有紧张,甚至懵懂中有种期待。难道是他所作的决定影响了他的心,还是,婚姻本身,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暗示。 “阿宝,呼吸。”吉宗和真宫理分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真宫理的身体猛的一僵,然后重重吸了口气,被吮吸得异常红艳的嘴唇紧紧抿着。 吉宗放开有些虚软的真宫理,后者疑惑的看向她。吉宗心里摇摇头苦笑,她真那么像变态么?口中道“阿宝,快点儿长大,我等着呢。” 真宫理的脸蓦地一下红透了,吉宗笑着吻了他的发心,起身离开了房间。真宫理瘫坐在地上,许久没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jj终于不抽啦,呼呼呼~~~ 这几天写得顺,开心。暗暗提醒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就是说,卡文的时候不要太纠结;头脑里的情节要爆的时候,也不要太嘚瑟。 第134章 身世 吉宗边笑边摇摇头,想想真宫理的反应和自己的作为,有些感慨于自己的变化,她真是无下限了。原本,她最讨厌的就是政治,总是远离。因为她根本不相信政客们所说的,什么为了达到心中那个美好的政治目的,手段和过程多肮脏都没关系。现在,她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她只想守住心中那个美好的政治目的。至于过程,她只能控制住本心,不被欲望吞噬混淆。 等候在吉宗议事处的於须磨看到的,就是吉宗从真宫理那里归来,微肿的唇和含笑的眼神,好像很飨足又很愉悦似的。他赶紧低下了头,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刚刚一瞬间,他被自己心里翻涌起的嫉妒震惊了,那一瞬,他觉得,心被一个黑洞吞噬,陷入无边的黑暗。 “梅”吉宗看到等着她的梅,自己都没察觉的皱了下眉头。一是因为她几乎宿在梅的院子里,二是因为她现在处理的事情多了,议事处自然就不是那么轻易进出的。要说三嘛,梅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事情要说,这是她最忌讳的。在於须磨的院落里不方便说,或者等不到她回去说的事,那就只能是公事了。 於须磨对吉宗用心,自然看出了她的不悦,可是,想想家人的嘱托,他只能硬着头皮说。 “是母亲和姐姐来信,问候大人。”他也知道吉宗不喜欢弯弯绕绕,直接说明了来意。吉宗坐在了椅子上,背往后依靠了一下。心里叹了口气,江户的局势已经这么不好了么?大久保家这种纯臣,居然也要探口风,找新主家靠岸。 吉宗从本心说,不想理会,可是,这种橄榄枝她即使不接也不能招人嫉恨。而且,还有於须磨这层关系在,总不能让人说提上裤子不认人了。 “梅,我最近盯着萨摩芋的播种,你若有空替我回封信吧。就说谢谢她们的关心,只是,天还没冷呢,不要忙于做过冬的准备。”吉宗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和人打这种机锋。她本不明白,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现在的形势不明,不要太悲观或者有过大的动作。为什么非要七拐八拐的,就不明说。现在,她知道了,这是给自己和对方留下转圜的余地。 於须磨眼神黯淡的行礼,就要退出去。吉宗看了看他的背影十分失落,还是忍不住道“大久保家一直是以纯臣立身,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只要还有将军这个职位在,是谁,影响都不大。” 於须磨惊喜的转身,吉宗已经低头处理事务了,好像刚刚的话不是她说的似的。於须磨已经很感激了,深深鞠躬,退了下去。吉宗看看手里的卷宗,注意力过了很久才集中,她想,天太热了,人都跟着烦躁。 於须磨的消息传回家的时候,大久保忠朝和女儿忠直相对无语。吉宗还是照顾她们的,没有拒绝,还出言提示。说起来,吉宗和於须磨的事,别人不知道,她们还能不清楚么?吉宗对梅,对她们家,是有恩的。可是,明面上还要领个轻浮的名声。两个人哀叹的是,吉宗也看明白了,皇室复辟的决心。只要有将军这个职位在,就有好日子。如果没有了将军呢? 与此同时,御城和皇室也起了一场风波。 吉宗接到消息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注意到三郎佐有些苍白的神色,嗤笑道 “这些人也太糊弄了。”原来,儿将军和天皇陛下,近日都受被刺客袭击了。袭击的人,据说就是虾夷人。什么是虾夷?将军的全称就是征夷大将军,这个“夷”指的就是虾夷人,正宗的本土居民。吉宗和三郎佐还讨论过这个,想到这儿,吉宗看向三郎佐。三郎佐此次回来,沉默了许多,虽然还是嘻嘻哈哈的。但是,吉宗知道他心里有事,只是,他不说,她也就不问,这也是一种信任和战友间的尊重。 因为她相信三郎佐,也就相信他能处理好,如果需要帮助自然会开口,而那时候,她也会尽全力的帮他。 “虾夷人还存不存在先不说,又不是傻子,干嘛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再惹是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还有存活下来的么?实在可笑!”吉宗用手扣住扶手,撇嘴道。这种的事端,不过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其心可诛。以此为借口,又是一次清缴,现在的民心浮动,幕府和皇室的信誉都是岌岌可危。一场动乱就在眼前,好日子不能好好过么?非要踩着人民的鲜血建立自己的功勋么? 三郎佐没吱声,他攥紧了拳头,老一辈的漂泊和惨痛经历近在眼前,这才安稳了多少年,又要卷土重来,可恨极了! 吉宗看了眼三郎佐,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对这种肮脏手段深恶痛绝。是了,这才是真正的肮脏。都说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功。这种算计,简直是没把人命当回事儿。 “三郎佐!”吉宗阴测测的出声道,三郎佐怔愣抬眼,吉宗冷厉的眼神直直射入他的心底。 “你给我盯紧了!此事一出,必然又掀起灭夷之谈!将军年幼,我倒要看看,谁要当这个先锋!”啪的一声,吉宗的手重重拍在了桌子上,实木的厚重桌子也震了三震。 三郎佐看看吉宗,忽然从心里涌起莫大的勇气和信任,竟然相信,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能带领他们走出这一次的绝境。 “大人,行刺的人肯定不是虾夷人。” 吉宗单手支着脑袋,犯难道“我也知道,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反驳都没有立场。谁让这些人别的不擅长,做戏倒是精通,一做就是全套。”一想传来的消息,吉宗也有些困惑“你说,这虾夷人,明明被清缴了一次,干嘛还要延续喜欢纹身这个传统,这不是自己给自己盖戳么!” 其实,纹身也可分辨真假,他们是现在想的计策,这纹身估计也是新纹上去的,只是,这些障眼法不过是个过场,谁也不会让她深究。毕竟,她没有这个话语权,其实这么明显的纰漏,稍微有心的人都会发现。 唉,如果知道的稍微详细些就好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惜,虾夷这个民族,经历了血洗,即便留存下来,估计也已经隐姓埋名不愿再轻易示人了。 像是知道吉宗所想,三郎佐低头想了很久,下了个决心。 “大人!”他抬起头,坚定的看着吉宗,吉宗应声抬头,就见他正在宽衣解带,心里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 三郎佐脱了上衣,一身匀称的肌肉显了出来,许是常年锻炼的缘故,他的肌肉反而并不夸张,只是如果下手捏的话,必定比那种速成的肌肉要结实很多。吉宗当然不觉得他是在自荐枕席,因为刚刚两人的谈话一点儿也没涉及到这个。而且,她和三郎佐也算共患难了,他要投诚也不用选现在,更不用以这种方式。先不说她答应过父亲,就但只三郎佐的能力,也足够应得她的尊重了。 可是,她的眼睛还是紧紧盯着,心跳有些加快,甚至有些紧张。她觉得口有些干,尴尬的舔了舔唇。活了一世又一世,她没有经历过感情,不过,如果单纯从肉体上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喜欢三郎佐这种。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这是生物本能,会选择强壮的,好生健康的宝宝。可是,这个世界颠倒了,以美为准,所以,不知道三郎佐这种,在这里是否有市场。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在吉宗眼里,他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比韩剧里那些长腿欧巴,花样美男,更吸引她。 三郎佐,是那种纯男性的,不带一丝阴柔的美,干脆利索有力量。 “咳,三郎佐,你干什么?”吉宗下意识的看了眼紧闭的拉门,和外面寂静的夜色。 三郎佐解护腕的手忽然一顿,脸忽的一下就红透了,他本来只是想向吉宗说明一下,可是,他决心下得仓促,一时竟然忘了吉宗是个女子,而且,是他心仪的女子。 他热气蒸腾的看了吉宗一眼,扫到她有些尴尬但是欣赏的眼神,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这是动物标准的吸引雌性的动作,为了证明自己的健硕。吉宗咳了下,稍微挪开了一下目光,觉得头顶都要冒热气了。三郎佐忽然觉得,也许不顾当初的约定,让吉宗收用了他也不错。可是,现在,他有吉宗的信任和尊重,实在不敢轻易尝试。他不愿意和那些男子一样,蛰伏在后院,只为了吉宗偶尔的濒临而感激涕零。他想,站在她的身旁,为她遮去风雨。而这些,是她后院的男人,无法做到的。 收敛了心神,三郎佐也清了清嗓子,转了一圈身子,故作镇定问 “大人看我身上可有纹饰?” 吉宗看了一眼,光洁的皮肤,自然一览无余,没有纹饰,她摇摇头。三郎佐举起双臂,稍稍运气,其实,他现在体表温度,煎鸡蛋都够了,只要感觉吉宗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要燃烧起来了。它们是那么喜悦,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接受吉宗的审阅,现在得到了,死而无憾一般。 随着温度的上升,吉宗的目光一凝,三郎佐常年带着护腕的腕部,隐约升腾起了美丽的图腾。不是时下流行的图画,而是古朴的,像古老的文字一般的藤饰。随着体温越来越高,图案越来越清晰,甚至显现艳丽的色彩。像从身体里长出来一样美丽,透着勃勃生机。 “这是?”吉宗纳罕道。 三郎佐虽然早料定吉宗对虾夷一族不知情,可是真的见到了还是有些低落。 “大人,这才是虾夷族的纹饰,从幼年开始,用特殊的药物纹上,自如皮肤,只有~”他不自然的顿了一下“只有体温身高才能显现。” 吉宗被这话击中了,呆愣的长大了嘴。 “那巨势一族?” “对,巨势一族即为幸存下来的虾夷人,虽然不是所有,但所有巨势人都是。”三郎佐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许多片段和疑点串了起来,难怪她的父亲会如同死去般活着,背负着这么多,该有多沉痛。难怪,女性产子,还有她这么不得宠的庶女。难怪,难怪,在她母亲弥留之际,她都能感觉到她对父亲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爱,却要如陌路般生离死别。现在,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释。她没有震惊,没有怨愤,只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多年的疑惑,一朝得释。 “哈!”她捂着脸笑了起来,只是多少带着些鼻音,让闻者心酸。 三郎佐觉得心抽痛着,上前一步,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吉宗的脸从手掌中抬起来,光洁一片。 “你不会以为我在哭吧?这有什么好哭的,为了自己,谈不上;为了父亲……他的一生自有他的决断,还轮不到我来替他落泪。”吉宗反手抓住沉默的三郎佐,手指下意识的抚摸那美丽的纹饰,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她觉得,被她轻抚过的纹饰,好像更鲜艳了,像活的一样。 她猛然抬头,才注意到三郎佐闷红的脸,和胸前剧烈的抖动。他的心跳,她好像都能听到似的。两个人,四目相交,定在了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吼,给大家洗洗眼。 第135章 如人饮水 吉宗直愣愣看着三郎佐,觉得被他抓住的手腕都变烫了似的,可是又很熨帖,让她不想抽手。只是隐约间,好像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心口的位置变得很烫,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她本能的直视着三郎佐,好像这样就能找到答案似的。只是,她双眼透亮的盯着三郎佐,里面还带着炙热的温度,三郎佐本来坚定的眼神晃了一下。他低头避开了吉宗的实现,松开了吉宗的手腕。 看着三郎佐捡起衣服慌乱的裹在身上,吉宗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再那么对视下去,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三郎佐背过身去系腰带,长长的腰带偏跟他作对,不是缠绕就是打结,他低着头整理了半天。错过了吉宗追着他看的迷蒙眼神,甚至,她还伸出手,按压在她一直不太喜欢发育的太好的胸口上。 吉宗皱眉,心脏跳得很快,体表的温度热得烫手,她,是不是病了。可能是最近过于劳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三郎佐,明天,陪我去看看我父亲吧。”她没发现,自己用的是征询的口气而非命令。 三郎佐将将收拾好衣服,转过身疑惑道“静圆院大人?” 吉宗点点头,三郎佐目光一沉,而后扬起,里面哪里还有一丝黯淡。“好!”他呲牙笑道。 因为他的坦荡,屋里的尴尬气氛倒是散去不少,吉宗看着他告退的身影,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他单纯好,还是心思通透。尔虞我诈他精通,可是,在自己面前,却又坦诚得像个孩子。除了最初的防备,好像再也没把她当过外人。二十岁的男人,却透着股可爱,吉宗歪着头,笑了。 三郎佐面色微红的走在游廊上,阿圆端着个托盘迎面而来。两个人点头致意,错身而过。可是,三郎佐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借着身高看了眼阿圆端着的药碗,微微皱眉。 阿圆服侍着吉宗喝完汤药,听了她要去见静圆院大人的吩咐,点点头。最终,还是有些责备道 “主子,是药三分毒,毕竟伤身。你若因为年纪小,现在不想要孩子,干脆不要让梅少爷沾你的身子。”她接过空碗,有些心疼“这算怎么回事儿!”梅少爷也是个没数的,他身为侧室,倒开了荤了,反倒要主子服药避孕。 吉宗喝了口水,压了压药的苦味,缓了半天,舌头还是涩的“医生不是说了,这药不伤身,何时想要孩子,何时停了就行。加上我身体一向康健,不用担心。”阿圆的关怀很少外露,这么明显的心疼,显然自己此举她心疼不满许久了。 “这可不像你,看来要当妈妈了,就是不一样啊。”吉宗意有所指的扫了眼阿圆的腹部。后者骄傲的挺了挺腰身,把根本看不出什么的肚子可以突出出来。她本来就圆润,月份又浅,她不说,谁也不知道她已经有身孕了。 “注意休息,月份浅还是注意些好。送药这种事儿,就让别人来吧,何必你亲力亲为。” 阿圆端着托盘也要退下,她最近嗜睡得厉害,站着都能睡着,所以,她经手的事情,大多是重要和机密的,其余时间,她都在睡觉。“有马也有了身孕,这事儿还扎堆嘛?这是药!你不怕别人动手脚,我还怕呢!从抓药到装到碗里都是我看着,药渣子我都埋了。你不怕丢人,我还得替你维护脸面呢。刚想说最近你手段狠戾了些,看看,看看,在这男人上面,就又犯糊涂。” 说完,也不顾吉宗的反应,嘟囔着就走了。 吉宗噗的一下,笑出了声,阿圆自打怀孕就更唠叨了,而且,她一急起来,就“你”啊,“我”啊的乱说一通。可是,她这种体贴和细心,还是让吉宗觉得温暖。 嘴里还泛着药的酸苦,吉宗咽了口唾沫,想想阿圆的话也有道理。她现在为了身体安全,没打算要孩子,那她现在和於须磨算怎么回事儿?如果她也乐在其中倒也罢了,可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被动的一方。不同于於须磨的开禁,每次都是急切的,她大多数时候都不太投入,感觉身体和精神分离了,特别是最近,总在走神。 那她为什么没拒绝於须磨呢,首先,这事儿好像天经地义一样,应该的;其次,她能感觉到於须磨总是缺乏安全感,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抚慰他;最后嘛,她前世加今世,都是第一次,她对这种事情,也有些好奇。 可是,开了头,结果却不怎么好。她又不打算要孩子,就得避孕,吃药对身体不好,她自然也知道;而且,於须磨并没有就此得到安全感,反而更想抓住,有时候,迟钝如吉宗也觉得於须磨像在侵蚀她的空间;最重要的是,从这件事情里,她没有得到什么乐趣,虽说不似第一次那么难受,可是,传说中的灭顶的快|感什么的,她觉得艺术加工的成分极高。一件事情,百害而无一利,又何必继续呢?可是一想於须磨温柔目光里的炙热,她下意识的揉了揉眉头,想是不是还是多宿在自己的院子里好些。 忽然间,她就有些理解那些婚后总是加班的丈夫们的心态了,自嘲的笑笑,种瓜得果种豆得豆,她自己种的因,只能自己吞了。 第二天,吉宗一行抵达寺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天太热,走得再晚点儿就这个时辰了。 吉宗和加纳政直站在院子外,郁闷的相对无语。静圆院真的履行自己不再见吉宗的诺言,不让她入内,反而招了三郎佐入内问话。加纳政直虽然面上陪着吉宗难受,可是听说了阿圆有了身孕,他们家有后了,心里还是偷着乐的。吉宗又哪里如此不近人情,也不点破,只是自己纳闷,父亲和三郎佐在说什么。 屋里,三郎佐和静圆院面对面跪坐着,面对静圆院沉静如水的目光,三郎佐一时间有种无所遁形的局促感。好像他什么都不必说,就被对面的人看透了。此时,他才想起,当静圆院还只是巨势阿纹的时候,小小年纪就有了贤知的倾向。他在族里,像个传说,又有着让人唏嘘的结局。只是,现在真的见了如同偶像一样的前辈族人,三郎佐倒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评判和怜悯对方。其实,在他心里占得更多的想法,是,此人是吉宗的父亲,吉宗身上流着他的血,而且,跟在这人身边度过了十二年。 下意识的,对于静圆院如何看他,他很在意。 “你们此行的目的,我清楚了。如何做,不论族里还是前藩主都早有定论,无须我再多言了吧?”静圆院终于开了口。 三郎佐正襟危坐,鞠躬道“是。” 静圆院忽然嘴角挑起,露了个笑容,可是,跪伏的三郎佐并没有看到。 “阿文,你可是喜欢源六?” 三郎佐惊讶的抬头,眼神有些慌张,半晌,他下了决心,郑重道“是。”平时话多的他,好像只有说“是”鞠躬的份儿。 “源六倒是好福气。”静圆院点点头,三郎佐的眼神透着坚毅,也很干净。他即使不了解他的背景,也能够判断一二,更何况,这是族里精心挑选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黯淡了些,接着说 “我族一向讲究顺其自然,你又何必纠结?” 三郎佐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同时,心底还涌上一种淡淡的喜悦,像是一种认同,又像得到了一种默许。 “怎么?没想到我这方外之人,还能说这些俗事?”静圆院调侃道,三郎佐赶紧摇摇头。 “不,我只是,只是”三郎佐挠挠头,有些词穷。 “只是没想到我会开口劝你?” 三郎佐点点头,意思是他想的,是这么回事儿。 静圆院看着三郎佐,倒真有几分喜欢了。“于公,我族和纪伊绑在一起,休戚相关,多了这层关系,彼此心里都踏实,我当初要求她不能强求,但也没说不行;于私”静圆院垂了下眼帘,目光沉了几分,三郎佐捏紧了拳头,屏住了呼吸,静待下文。 “唉”静圆院叹了口气,才接着说“于私,她是我的女儿,一场尘缘,我既然放不下族里,自然也放不下她。这孩子自幼在我身边长起来,吃了许多苦却不是个坏孩子。她此生能得一人,真心相伴,我,于尘缘中,也了无遗憾了。这,是我作为世俗之人,最后的一点儿牵挂了。” 三郎佐看向静圆院,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胸口憋闷得很,软绵绵的疼。 “阿文,这世间男子,活得不易。你能被送至吉宗身边,必是族里翘楚,你为此一定也付出了很多。可是,现在又被剪了羽翼锁于我儿身旁,你可有怨?” 三郎佐这次没有犹豫,目光坚定道“不怨!能在她身边,我就觉得每天都很踏实。别说被剪去翅膀,就是为了助她一程,哪怕化作她身|下的风,我也愿意。而且”他顿了一下,看静圆院没有阻止他,继续说 “而且,之前,我听了您的经历,有些同情您。现在,我看待您,却有些新的想法。” 静圆院微微抬眼,目光有丝锐利,道“说来听听。” 三郎佐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说出了心中所感“不曾经历过,只觉得悲苦;可真的体会过,动了情,又觉得甘之如饴。难道,可以为了身份、种族上的差异亦或是注定悲剧的结局,就不去爱了么?如果真能控制,也倒罢了。可是,若真是‘爱’,又怎能由得自己去细想。这感情,比思想来的快。而且,能和心爱之人,活在同一个时空下,我已经心怀感激,只要能看到她,我就已经充满了喜悦。若是奢求更多的话,我的心”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几声闷响“如果得到更多,我的心怕都要承受不住得崩坏了。” 静圆院心酸的想,自己一族,秉持天然,所以,才会有这么赤城的孩子。可是,这个世界,太复杂太肮脏了,总是会带来伤害。可是,就因为伤害,而压抑人的本心么?他欣慰、心疼的同时,只能希望,神明能保佑这份赤子之心。 “谢谢你,阿文。”他看着有些激动的三郎佐,低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走吧。” 三郎佐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而且,静圆院的意中人,早就不在了。那人葬于此处,他的后半生,都要守着这人的坟冢而活,何等悲凉,而自己的话也多多少少映射了他。 像是知道他的慌乱,静圆院摇摇头“去吧,我不怨你。相反,我很感激你。”感激你道出我的苦楚,也感激你陪伴我儿且用真心爱她,更感激你用这么不设防的心,打破了这世界的阴霾。 三郎佐脑袋涨涨得走出院子,心里还有些懊恼有没有说错了什么。吉宗看到他出来,上前一步,问道 “父亲可有交待?” 三郎佐摇摇头,吉宗抿着唇,大步跨进院子里,三郎佐伸手拉她。 “松手,我自有分寸。”吉宗低声道,三郎佐想着,那人是她父亲,却连面都不得见,也是心疼她,就松了手。 吉宗走到院子里,止住了步子,看着窗上的剪影,心里沉甸甸的。她噗通一声跪下,朗声道“父亲可以不见我,我却不能不认父亲。身体发肤皆为父母所赠,无以为报,就给父亲磕几个头吧。”边说,边啪啪啪的磕了三个头。她来到这个世界,就属对着静圆院行礼,一点儿都不憋屈。有时候,有些感情太沉,埋得太深,反而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如何表达。这时候,身体倒是比话语更能纾解她的情绪。 三郎佐看着吉宗倔强的身影,鼻子一酸,心都疼抽抽了。现在,他忽然有些怨静圆院,他怎么就对他自己和吉宗,这么狠呢!看一眼,又能怎么样? 静圆院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淡淡的 “去吧,记得你的本心。” 吉宗起身,也不滞留,转身欲出。 “源六” 静圆院还是忍不住轻唤吉宗的乳名,吉宗停下脚步,觉得心里麻酥酥的。 “源六,人不可能绝对理智,摒弃了私情的,那是神佛。所以,感情来的时候,不要抗拒也不要欺瞒自己。人活一世,太短暂也太苦了。只要你动了情,有一天,你的心里,也会开出艳丽的花朵。” 吉宗等了半天,静圆院也没再说其他,她皱着眉,觉得这话里带着玄机却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夜色中,她翻身上马,隐没了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又要被抽打了吧可是,真的不想身体在心之前。我都觉得吉宗可怜了~ 话说,相恋中的人不宜对视,不信你试试。 谢谢!!的打赏,鞠躬!(问,是微微么?) 第136章 风雨欲来 江户的低气压,慢慢传到了各藩,和歌山上,即使再微末之人,也能感觉到府里空气的紧张。走路都尽量放轻脚步,说话更是低声细语。 於须磨坐在院子里,看着树上茂密的叶子尖上已经泛黄,好像昨天还很闷热,今天吹来的风就已经透着凉爽了。於须磨想想吉宗的坦言,心里一半儿是甜蜜一半儿是忧伤。吉宗坦言相告,她现在的年纪还没打算要孩子,这话在这个时代说,有些骇人听闻,可实际上在富裕家庭里也不算个事儿。更何况,吉宗连这样的心事,都和他分享,代表深深的信任,他很满足。可是,一个人,如果从来没吃过荤,他可以说我喜欢吃素,不爱吃荤。但是,一旦沾了荤腥,又很喜欢,再吃回素,就有些痛苦了。 现在想想,两个人欢好时,吉宗好像不像他那么欢愉,真是后知后觉。可是,这种事情,即使想讨教,又该去找谁呢?吉宗的后院儿拢共就俩人,侍寝的,他就是第一人了。这事儿,问吉宗,他觉得荒谬,问别人更是说不出口。想起当初母亲要送给他一个老仆人,他怕吉宗忌讳,没带回来,现在遇到事情了有些后悔。 府里最近气氛紧张,他也感觉到了,自从和吉宗递过话,他越发觉得牵扯着自己的母亲,不好打听询问什么。连带着汤水,他都很少往吉宗议事厅里送了,因为要避嫌。吉宗处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他也生于权贵之家,现在的气氛代表什么,多少有些明白。危机四伏的同时,也代表了机遇,吉宗怎么想的,他没问过。依着吉宗的为人,他猜会是先求稳,她不是个进取的人。所以,他也少了些担忧。抬头看看被院墙拢住的天空,又回想起那次大奥之行,每一个院子都是正正方方的,长长的走廊好像总是走不到尽头。除了极有身份的人,很少有人能独占一个院子,那时候,看到的天,就更小了吧。想想精致又狭窄的空间,那些风华正茂的男人,於须磨这个时候,有些庆幸,吉宗不是那么进取的性格。 如果像吉宗所说,她不急于要孩子,也不沉湎于房事,这后院儿里,短时间不会再添人了。真宫理才十三岁,等他年龄合适,还需要几年。这些时间,足够他享受和吉宗的二人世界了。这些日子有些慌乱的心,在於须磨的自我排解中,慢慢不再浮躁,整个人又柔和了起来。 议事厅里,吉宗吃了一口萨摩芋,不得不说,纪伊的水土真的不错。萨摩藩出产的萨摩芋,她也尝过,略显干涩,不像她前世吃过的经过无数改良后的品种。所以,试种成功之前,她有些忐忑,倒也不是不能吃,只是这口感,对食用的人来说,缺少点儿说服力。可是,吃着纪伊出产的第一批萨摩芋,吉宗脸上的表情,终于松弛了一点儿。既然是同样的品种,味道和口感能差这么多,只能说是水土好了。 这也从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吉宗一直以来的疑惑。她是御三家,封地不过五十五万石,萨摩藩,却有将近七十二万石。可是,现在看看,纪伊藩位置在腹地,离政治中心近不说,气候水土都不错。萨摩藩却濒临西岸,土地贫瘠,气候恶劣,而且和几个小国紧邻海患无穷。这五十五和七十二,就有了质的差别。原来,七十二不一定是大于五十五的,这是吉宗新学到的一点。加上纪伊藩内,林木茂盛,渔业发达,随着吉宗推行了新的方法,日后的富足可以预见。 “粮食多屯些,这几年,估计年景会不太好。”吉宗交代道,下面的藩士都无意见,话里的意思他们也明白,至少,在家继将军成年前,都不会很太平。 “铁也多储备些。”吉宗的眼睛闪过锐利的光芒,如果於须磨此时在场,一定会推翻自己对于吉宗安于平稳的假设。只是这光芒稍纵即逝,藩士又多低头回禀,没几个敢正视吉宗,自然也就错过了。 “藩主”几声惊呼响起,几个藩士纷纷抬头,有的惊恐,有的惊喜道,心中所想此时不经意露了出来。吉宗的目光淡淡的从几个人的脸上划过,把这些人未说出口的想法记在了心里。 “各位也不要高兴,也不要担心。”她的话一出口,几个人才察觉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又垂下了头,连称不敢。 “即便不造兵器,早些农具提高产量也是好的”吉宗的手指无意识的划着椅子扶手,看看几个人有松口气的,也有叹气的,接着说“就是多造些兵器也没什么。” 直视诸多询问的目光,她笑了笑,说“咱们粮草丰足,兵强马壮,不论和平还是战乱,不都是好的么?” 几个藩士互相交流了一下视线,想想也是,这和他们的倾向都不冲突,不管是主和还是主战,发展才是硬道理。 “是!”众人一致答道。 三郎佐的身影,出现在了议事厅的门旁,吉宗扫了一眼,没有什么表示。最近,三郎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是见不着人,白天如此,夜里更是如此。不过他的使命特殊,吉宗给他行动很大的自主权,也很少过问。有了结果他自然会来回报,也就很少干预。只是,这次,他除了完成吉宗指定的任务,其他时间都不知道在忙什么,甚至领任务回复任务都不是本人,这就有些新鲜了。就好像,有个人,他原本总在你眼前晃,还不觉得什么。一下不见了,还是有些不适应。 “去加贺藩的人回来了么?”吉宗状似不在意的继续询问。 “回禀藩主,已经回来了,去的时候,加贺藩的萨摩芋也已经都播种下了,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吉宗点点头,不会太坏,这东西本来就好养活,抬抬手示意那人继续。将军下令了,不许各藩主出藩,可是,这种程度的外交,她还是管不着的。即使明令禁止了,私底下途径也有很多,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过逼急了她们再联了手。 “前田藩主对于藩主送去的善意,也表现了极大的诚意。”那人从袖子里抽出了一个卷宗,双手呈上。三郎佐此时很自然的进入议事厅,接过来,递到了吉宗手里,顺便站在了她的身侧。吉宗故意不看他,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来最近消失的有些久,惹得吉宗不开心了。 吉宗展开卷宗看了看,丰厚的回礼,前田的意思,她收到了,至少,是不干预的。 “前田藩主可有话带回来?” “前田大人说”那人扫了一圈儿屋里人,吉宗一直淡淡的看着她,意思很明显,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那人自觉无趣,接着道“前田大人说,最近不论政治还是经济上,幕府干预的都太多了。如果是之前,她也就上表议议了。可是,现在反倒不好说什么。说是~”那人明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吉宗看了她一眼,四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这么吞吐,缺乏魄力。 “说”那人看吉宗还不阻止她,只得说“说这反对的意见,不知道最后,到底是交给了幕府还是皇室,可不敢无心成全了谁!还说,各藩不管是谱系还是外样,毕竟都是自己人,即便是外样大名是战败投降而来,可也是投的幕府不是。” 她这话说完,屋子里彻底静了。吉宗嘴角微抬,这个前田纲纪果然是个妙人! 前田纲纪这话说的放肆,甚至有些大逆不道,但她有实力说这个话。即使自己出卖了她,她也不在乎,而自己如果接受了她话里的意思,那就更好了。而且,她指出了现在各藩最主要的担心,将军年幼,倒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将军身后,站着皇室出身的天英院,这就有些暧昧了。所以,政令下来时,各藩都会有些犹豫。毕竟,幕府的权势是依靠架空皇室而来。就像前田纲纪说的,即使外样大名,那也是投降了幕府的,真要是皇室复辟,他们也落不了好!即便命留下了,手里的肥肉,皇室也会统统收回去的。毕竟,皇室那么庞大的成员,都饿了上百年了! 想想这点,吉宗就觉得皇室复辟的念头有些幼稚可笑,不知道他们的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看看真宫理,才十三岁,就看得透彻,投诚了。难道,真是风险越大利益越大,皇室那帮人,被可能得到的利益冲昏了头脑,都一致选择了忽视失败的后果? “替我写封信给前田藩主,就说,她的美意我领受了。纪伊现在自给自足也不劳烦她什么,只是必要的时候,能搭把手的话,就更好了。毕竟,像她说的‘自己人’嘛!”吉宗想,前田纲纪你个老狐狸,有资本自然不急着站队,那你就睁开眼好好看着吧。别挡我的路,等局势分明了,就看你行动速度了。站队越晚,风险自然越低,只是,站队需要付出的价码可就不一样了。吉宗倒想她晚些站队,这样,到时候连启动资金都不用再费劲想出处了。 刚刚那人微张着嘴巴,惊讶的看着吉宗,吉宗扫了她一眼,都被气笑了 “怎么?还需要我写出来,你再抄一份儿么?” 那人赶紧跪下,行了大礼,嘴里连连说“不敢,不敢。” 吉宗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今天要议的事也就是这些了。人还真是越老越保守,吉宗看着那人颤巍巍的背影,在心里过了一遍她们家族旁支的出色子弟的名字。 吉宗琢磨了半天,心里有了成算,这才看了眼旁边垂首而立的三郎佐,一副领罪的模样。她心里好笑,面上却没露,问道“说说吧,最近都忙什么呢?” 三郎佐听吉宗跟自己说话了,这才笑着抬头,神秘兮兮的说“回禀大人,忙的是您交代的大事儿。” 吉宗压下嘴角的笑意,正色道“噢?说来听听,我都不记得了,最近有交代过你这么费时费力的差事了。” “大人事忙,记不得也是有的。” 嘿,吉宗气笑了,说你胖你还真喘起来了。“得了,快说吧。若真是办我交代的事儿,办好了有赏;办不好嘛~”她用拇指和食指搓着下巴,做沉思状。 “赏什么?” 吉宗笑着下意识抬手,就要他,三郎佐贼兮兮躲开,笑了。 “大人还记得之前说过,想养鹰么?” 吉宗眼睛一亮,她倒真把这事儿给忘了“怎么?有信儿了?”她记得三郎佐说过,好鹰,可遇不可求。 “想先问问大人,是想打大鹰、还是小鹰?” 吉宗不用想,脱口而出“小鹰!”这个自然,就和养狗一个道理,从小养,有感情,这才忠实;像金庸书里说的那种掉下山崖和雕兄成为好友的概率,太低太低了。她不怕麻烦,就怕效果不好。 “那大人是想自己打还是差人去打?”三郎佐故意递饵,逗弄吉宗。要真对此物喜爱,必然想要亲自上手试试的。即便不是行家,能同行也是好的,而且,还能看看哪个投缘。 吉宗果然眼睛一亮,站起身来“你找着地儿了?”三郎佐点点头,眼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宠溺,看到吉宗高兴,他比什么都开心。 “那还等什么?走!”吉宗一挥手,道。 三郎佐愣了一下,而后放声大笑。吉宗这性子,他真是喜欢透了。“行,等我找几个人,再准备点儿家伙。” 吉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她只听说过,见都很少见,现在,能亲自去猎,自然开心。 “咱们有言在先啊,这鹰性子最是狡诈,到了地方,一切都得听我调配。”三郎佐看她的兴奋劲儿,出言道。这窝子鹰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发现的,又盯了半个月,很不容易,万一失手,很可能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吉宗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三郎佐是懂行的,她一个外行,自然听从调配。 “走!”三郎佐也开心了,咧着嘴笑的见牙不见眼,两个人抬腿就出了沉闷的议事厅。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抓鹰去喽!感兴趣的举右手;不感兴趣的举左手喽! 第137章 打鹰 三郎佐喊了八个人,跟着吉宗悄悄的出了府。其实,真正懂得打鹰的,也就那一两个,这个阵容是为了保护吉宗,以防意外的。 当一行人折腾了半天,又是下山又是绕圈的,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吉宗看着三郎佐伸手指着的地方,欲哭无泪。 “大约在那个位置,你能行么?”三郎佐指着峭壁,大喊着询问道。几个人把马拴在了树上,脚下踩着的是礁岩,海浪声大的足以淹没人说话的声音。 吉宗看了看三郎佐指着的地方,脸色都不太好了。这是临海的峭壁,笔直陡峭。 “别怕,到时候,用绳子和我拴在一起。”三郎佐看看吉宗还是不太好看的脸色,皱眉道“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去打来给你?” 吉宗坚定的摇摇头,她看着峭壁,无比的郁闷。对于攀岩这个峭壁,她还是有九成把握的。毕竟,她曾经爬过。没错,这就是她曾经住过的天守阁临近的那面峭壁。她也是从这里突围了二姐的围困,去找了母亲。问题是,三郎佐为什么不早说,从上面翻下来多方便啊!他们绕了那么远的路,却是为了爬上去,真是欲哭无泪啊。 “你们留在这儿,一会儿,我们在上面挥绸带。你们看到了,就原路返回吧,把马都赶回去。”吉宗吩咐道。 三郎佐一愣,吉宗无言的横了他一眼,这个二货,她指指悬崖顶,说“那上面就是天守阁,我曾经住了三年!这地儿我也爬过,走吧!”吉宗伸出手,感觉了一下,南风,不错,很安全。这峭壁面南,刮南风把人往墙壁推,比刮侧风安全。 “啊?这样的话,这个位置的护卫有必要加强一些。”三郎佐若有所思。 吉宗张张嘴想说,谁不要命了从这儿上下,但随即想到了自己就往返过,而且,她看了眼跟来的这几个人。唉,好好的一条捷径,就这么没了,心里有些记恨三郎佐。三郎佐收到吉宗怨恨的眼神,无辜的挠了挠头。 最后攀岩的,是三个人,三郎佐、吉宗,和另一个护卫,这人也是个猎鹰好手。几个人默默的攀爬着,因为三郎佐知道位置,所以他爬在前面,这条路他往返了很多次,因为考虑到吉宗想亲自来打鹰,所以他为了安全,上下很多次,选了条最好走的路径。 吉宗在中间,护卫殿后,吉宗看看上面的三郎佐,嘴角挑了挑。他选这条路,看来是用心了,也难怪这么多天没见着人。一路上,山石紧、坡度缓,是用心规划过的,也不知道他来回爬了多少次。爬在前面的三郎佐,总是不停的回头,吉宗示意他自己没问题,但他还是频次很密的回头。吉宗茫然的想,自己有那么不叫人放心嘛,他都是以什么心态这么频繁回头的? 越往上爬,风越大,可能是遮蔽物少的缘故。几个人真是徒手攀爬,不像在前世,能借助很多工具。不过攀岩的乐趣也在于此,吉宗前世就独好此道。峭壁差不多爬了三分之二的距离,三郎佐停了下来。 “我们分散开”三郎佐喊道“我在这儿,你去那儿,你去那儿”他点了几个位置,三个人迅速就位。三郎佐看看完好无损的吉宗,松了口气,说心里话,带着吉宗还真没什么不顺手的感觉,她比许多暗卫的身体素质也不承多让。其实,吉宗前世攀岩也不见得这么厉害,现在不是沾了天生神力的光么。只是,三郎佐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能主动提出来让吉宗涉险了,这一路爬上来,他的心脏都要跳爆了,比他自己来回爬三次还累。 吉宗和三郎佐挨得近些,三郎佐以权谋私,给那护卫安排的位置一个是查缺补漏一个是以防万一,离两人并不近。吉宗此时也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鸟巢,在一个稍微凹陷的岩石上,从下面还真看不出什么来。看看脚下的风景,吉宗觉得心情没来由的好,很开阔,她被困于琐事太久了,日子都变得漫长。 “倾巢而出啊?”吉宗努努嘴示意空空的巢穴。 三郎佐点点头“当然啦,这个季节,小鹰的绒毛刚褪了换上了翎羽,大鹰带它们出去试飞、教它们捕猎了。不过,你放心,今天是南风,它们一会儿肯定回。” 吉宗点点头,这里面都是学问,她得好好学习。 “鹰是很高傲的生灵,说它们是这林子的王者一点儿都不夸张,所以,你若是想把它们当宠物,咱们现在还来得及爬下去。”三郎佐看着远处的风景,和吉宗简单的交代着。 吉宗第一个念头,是不必爬下去了,还是爬上去快,不过,她还是捕捉到了三郎佐话里重要的信息,她郑重点点头。这样的野生猛禽,拴在人的身边,相当于折了翅膀,她再连尊重都给不了人家,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想到这儿,她下意识的看了眼三郎佐。三郎佐如有所感,回望过来,只是,没对视多久,他又先移开了目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能和吉宗对视过久。 “三郎佐,来我身边你后悔么?”吉宗从来没问过,觉得这个问题很矫情,她也没关心在意过。可是,这样的情景,她有些害怕三郎佐有物伤其类的感觉,索性问问看。 三郎佐终于坚定的盯了她一眼,目光磊落道“我不后悔。” 吉宗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有些东西从心底冒出来,填满了什么。 “鹰是领域意识很强的生物,不过,它们也不喜欢贸然离开自己的巢穴。虽然,在陌生的地方它们不一定不能生存,但它们还是恋家。今天,你带走它,它或许会看到更辽阔的天地。”三郎佐似乎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很有深意的说。他也曾经想偏安一偶,只是,被家族推了出来。他愿意为家族卖命,这是他的使命,为了族人的安慰,他愿意以身试险,放弃他梦想的生活。可是,现在,他觉得幸福,能离吉宗这么近,能看到她,能闻到她,能听到她,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心怀感激。 “来,练练手,虽说不拿你当主力,但万一用上了呢。”三郎佐隔空扔了个东西,吉宗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入手冰凉,她展开手心,是一个很沉的铁质的圆锥体,连着长长的绳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她拽了拽,很有韧性。吉宗看看三郎佐,后者手掌向下,一条细线下面缀着铁椎体,吉宗忽然就想到了溜溜球。三郎佐轻轻游荡,当他轮圆了胳膊,这条线划着很大的弧度一下缠绕在了树枝上,收紧。 “就这样,往鹰的脚上绕。”三郎佐一用力,拉断了树枝,工具又恢复了自由,竟然极坚韧。吉宗看了看另一个护卫,那人一伸手,也是一个同样的东西。吉宗把绳另一头那个指环套在右手中指,也把铁椎体垂了下去,她挑衅的看了眼三郎佐。三郎佐好笑的挑挑眉,指了指一个高处的树枝,吉宗撇撇嘴,这玩意儿,打低比打高难,三郎佐明显不想难为她。她难得的冲着三郎佐露齿一笑,晃得他眼花,还没看她悠几圈儿,绳子利索的饶在了自己指定的位置上。 吉宗得意的抬高了下巴,嘚瑟的像个毛孩子。要没这点儿本事,她怎么跟哥哥们混?哥哥们再宠她,要是屁股后面跟个上树不敢,打鸟怕高的,那也怪丢人的。所以,上树打鸟,下水摸鱼的本事,吉宗是一样不差。三郎佐愣了半天,摸了摸头发,笑得比她还开心。吉宗一下收了笑,这人有病,明明是她赢了,怎么他比自己还开心,一点儿都没有胜负心嘛,还是瞧不起她。 还没等她问,在一旁的护卫就出声道“来了!小心!” 吉宗赶忙回头,他们三人的位置,都是仅够立足,还的很小心。她刚刚明明没看到空中有东西,现在视线里就出现了几个白点。因为面对着海,空中基本没有什么遮蔽,秋天天长,太阳还在天上晃荡呢。 “怎么是白色的?!”吉宗惊讶道,白点越来越近,吉宗看了个大概。三郎佐得意的冲她笑笑,道“不是纯白、纯黑的,对不起你来一趟!”言语里的意气风发让吉宗跟着也荡漾了起来。她真不知道,鹰还有这种颜色,她知道的鹰,都是动物世界里看的,有点儿灰突突的那种。可是,这几个白点越飞越近,吉宗睁圆了眼睛,连嘴巴都微微张开了。 空中没有参照物,可是领头的鹰来势汹汹,双翅一展,好像遮住了吉宗眼前的世界一样。更让她惊讶的是,鹰是这种长相么?怎么不是尖尖的脑袋?反而像哈利布特那只纯白的猫头鹰,三郎佐该不是搞错了吧,或者,这个时代的鹰就是猫头鹰?来不及她多想,鹰早发现了他们,尖啸着俯冲而来。吉宗觉得都被震得耳鸣了,她微微皱眉,捏紧了手里的铁锥子。 一只大鹰,一只略小,一只更小,应该是一家三口,正好和他们一对一,三郎佐估计是算计好了。果然,他出声道“最小的给你,你要是能凭自己本事缠住它,以后也好驯服。我拦着雄鸟,那谁,你拦住雌鸟,小心了,雌雄会打配合,狡猾的很,千万不要大意。”那个护卫也是好手,这话自然是说给吉宗听的,吉宗正色的看了看眼前的“敌人”。 忽然,尖啸声在她耳畔响起,三郎佐伸着脖子,也冲着几架鹰大啸。吉宗惊讶得看着他,人居然也能发出这种声音。迎面而来的雄鹰慑服于三郎佐的叫声,猛然收了翅膀,吉宗这一看,还真有鹰的样子,只是刚刚炸毛飞过来罢了。任谁家来了不速之客,估计都不会很开心。雄鹰在空中收势的姿态很美,像水鸟从水中捕鱼似的,收了翅膀,立时体积感和压迫感就减小了。 可是,跟在雄鹰后面的雌鹰也尖啸了一声,雄鹰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又瞬间展开了翅膀,吉宗觉得一面像是刮起了一阵飓风似的。得,感情这还是个妻管严。三郎佐边叫边挥出了手里的圆锥,向着雄鹰而去,十足的挑衅。这里是鹰巢,它们不会轻易退让,雄鹰即便不知道三郎佐手里是什么东西,也下意识的闪避着。双翅延展,不再扇动,反而像滑翔伞一样打开,接着南风滑动。 吉宗看着它们的姿态,眼睛都绿了,想屡获一只的欲望变得更炙热!这雄鹰展开翅膀得有两米多,赶上一个滑翔伞了,一想到有驯服它们的可能性,吉宗整个人都狂热了。护卫也很老练,吉宗冷神儿的功夫,她也主动朝雌鹰掷出了铁锥子。雌鹰急忙闪避,还不忙鸣叫,小鹰跟着妈妈闪避着。说是小鹰,褪了绒毛长得和父母差不多的样子,只是翅膀展开后比父母略短些罢了。不过,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即使它妈妈再怎么喊它,它还是忍不住探头探脑的从缝隙里跃跃欲试的往前,只是总被父母的翅膀扇到或者遮住。 看到这幅画面,吉宗很不严肃的想笑,一点儿都忘了局势紧张。这活像父母俩出外打架,带着个毛孩子,孩子好奇的凑热闹,被父母教训了。乐极生悲,吉宗还没高兴多会儿,就被雄鹰雌鹰盯上了。三个人,只有她没有掷过铁锥子了,柿子当然挑软的捏。雄鹰雌鹰看三郎佐和护卫身手都不错,一时也找不到明显的漏洞,索性拿吉宗下嘴了。 吉宗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强风扑面而来,索性她反应不慢,下意识的挥出了铁锥子,不管不顾的,也不知道丢向了哪儿。她没闭眼,只是,不太强的夕阳,被两只鹰挡了个彻底。雄鹰撤退,雌鹰却借势向前,配合精妙极了,吉宗被她的翅膀撩到,脚下一滑,险险稳住了身子。三郎佐和护卫看得一头冷汗,吉宗却在晃动间看到了小鹰,她贼贼的笑了,趁着抬起身子的空档,把手里的铁锥子抡到了小鹰旁边。不知道是不是狗屎运,竟然中了!没有伤到翅膀,也没有落空,居然是缠到了脚! 吉宗激动得都想欢呼了,哪知道,三郎佐和护卫见了,俱是一身冷汗。小鹰猛然被强力拽住,扑棱着往外扯着用力,猛地一下,吉宗失了重心差点儿没掉下悬崖去。这险险站住了,雄鹰雌鹰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都气急了!三郎佐也管不了许多,隔空跳到了吉宗身边,那个护卫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头儿,你的伸手要不要这么敏捷,让大家还怎么混啊。她暗恨在心,但也借力攀到了吉宗身边。 三郎佐和护卫对着雌鹰雄鹰一阵狂轰乱炸,吉宗的绳子缠着小鹰了,她就只能“放风筝”了。小鹰愣头青似的往外扑腾,它倒不傻,知道吉宗不会飞……吉宗最初是没防备,才会被它带得差点儿摔下去,现在,她稳住步子,把绳子在手腕上一绕,就往回用力了。三郎佐和护卫看了,也都放了点儿心,专心和大鹰应对,如果说刚刚两者还有策略,现在孩子落人手里了,它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都是自杀性的攻击。三郎佐和护卫都是老手,但也都爱鹰,还真舍不得伤它们羽翼,在自然界中,如果吃饭的家伙事儿受了伤,那生命基本就终结了。 可是,地方狭窄,后面是峭壁,前面是悬崖,三个人挨得又有点儿近,铁锥子又需要些运作空间,对着来势汹汹的鹰和会飞的对手,就有些相形见绌了。一不小心,被雄鹰钻了空子,变换了飞行轨迹,尖利的爪子朝着吉宗和它娃之间的那根绳子就飞扑过去了。 吉宗被突来的力量,带向前,脚底一滑,出了栖身之地。“把绳子丢了!”她腰间一紧,被卷入了三郎佐的怀里,三郎佐早有防备,只是还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圈住吉宗的手臂,像个铁箍子似的,紧紧勒入她的皮肉。吉宗很快找回了平衡,只是,她倔强的抿紧了唇,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看到了她的执拗,三郎佐叹了口气,一手揽着她,一手朝被她紧紧拉住的小鹰掷出了绳子。 只是这次,绳子从他手里完全脱了出去,不过,也绕住了小鹰,把它捆成了个粽子。吉宗下意识的一提手,就把不能飞的小鹰带了过来。她双眼一亮,正要高兴,却猛的被三郎佐紧紧护在了怀里。她透过三郎佐的肩膀,看到雄鹰收势袭来,爪子在三郎佐的背后划拉了一下,三郎佐闷哼了一声,脸都白了。 吉宗下意识的想放了手里的小鹰,三郎佐攥紧她的手,说“不用了!” 三郎佐咬牙拎过吉宗手里的小鹰向雄鹰雌鹰示意,他转过身,吉宗也看清了他背后的伤势。三道爪印,连皮带肉翻了出来,深可见骨,吉宗也抽了声气,早知如此,她何必执着,松手就是。她垂下眼,攥紧了拳头。 雄鹰雌鹰投鼠忌器,看着娃倒吊在人家手里,像个小粽子似的,啾啾的哀鸣,爹妈的心都要碎了。哪里还敢攻击吉宗她们,生怕她们站不稳,再把孩子掉悬崖下面去了。雄鹰雌鹰记得直扑棱,却不敢离得太近,生怕翅膀的风带倒了她们。 “走!”三郎佐从腰间抽出一块儿黑布,熟练的蒙在了小鹰眼睛上。 “我背你,你拿着鹰!”吉宗果断的做出决定,对着护卫说“对着下面挥绸子,咱们从上面爬回去!路近。” “不用,我自己能行。”三郎佐把鹰甩在肩上,呲牙咧嘴道。 吉宗冷冷看了他一眼“又不是没背过,抓紧时间,太阳若是下山了,路就不好辨别了。” 护卫见吉宗利索的把三郎佐背上,徒手就向上爬开了,摸摸鼻子,把自己也能背三郎佐的话吞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吉宗和三郎佐之间有种让人无法插足的诡异感觉。三郎佐趴在吉宗背后,脸透红一片,又是喜悦又是害羞懊恼,那次吉宗背他,他不是还没觉得自己喜欢她么。现在,他把胸口微微离得吉宗后背远一些,生怕她感觉到自己心跳的有多快。 吉宗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咬紧了牙,快速往上爬着,三郎佐只顾着害羞了,也没注意到,吉宗爬起这条路来,一点儿不见迟疑,熟练得很! 两只大鹰不远不近的跟着,哀哀的叫着。这要是平时,吉宗说不定都不忍心得把小鹰放了,她也不知道这是让人妻离子散的缺德事儿啊!可是,她现在满心都是赶紧把三郎佐弄回去治伤,连此行的目的都忘了个干净。大鹰不敢靠近他们,远远跟着,更像是护送。等他们到了崖顶,看到了天守阁的外墙和府里的灯火,终是在天空盘旋哀鸣了几声,转身飞去了。这道墙,是一道界限,它们也不敢轻易踏足。 “快去,喊人备药!”吉宗背着三郎佐,顾不得喘气,命令护卫道。护卫接过鹰,屁颠儿屁颠儿的就跑了。 三郎佐在吉宗背后,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放我下来。”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个时候,还逞什么强!”吉宗抓紧了他的手腕,加了力道。 后背的三郎佐一阵沉默,吉宗又背着他下了数十阶台阶。 “我伤的是后背,不是脚” 三郎佐小声的咕哝着,吉宗瞬间石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小鹰征个名字,获选者总本人香吻一枚! 如果没有人应答,那就叫“小佐”了。 ---- (睨着眼)问:这也算双更了吧? 阿圆狗腿的答:对对对,算,当然算了 得意状:嗯 阿圆翻白眼 第138章 人至贱则无敌 江户·御城 五岁的家继穿着艳色吴服,菲薄的金片打成细小的银杏叶形状,连叶脉都依稀可见,花钗上这样的叶子得有百十片,半遮着家继右侧的眉骨。小小的身板儿努力挺直,严肃的端坐着。她的父亲月光院在右,天英院在左。还是沿袭了前两任将军启用侧用人,不在老中办公室议事。现在,因为将军年幼,较之前两者更甚,直接在大奥回事议事。这样,也就有了月光院和天英院的旁听。 正在回禀的人是间部诠房,她之前就是侧用人的身份常常进出大奥协理事务,她在这里还不算突兀的话。那现在出言的人,就有些不伦不类了,她就是有栖川宫正仁亲王殿下。间部诠房抬抬眼皮,看看黑眼袋严重的亲王殿下,又垂下了眼帘。 “水户殿在家修书;尾张殿在家练兵;纪伊殿在家玩儿鸟,这就是权大人设的御三家。”她姿色也算出众,举止又文雅,可是身在大奥已经不妥,在人家议事的时候出声,就更是失礼了。她这平安京第一亲王也就尔尔吧,间部诠房心里暗暗道,可是面上还是一片沉静。自有天英院和月光院两人挡着,不必她多言。自打有栖川宫正仁亲王以竹君未婚妻的身份常常出入大奥,她就看出了天英院的不喜。是啊,你要真是为了男人,你娶走就是了。把人放着,进出将军的后宫算怎么回事儿啊,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天英院如果是个没注意的,那自然高兴有夫家撑腰,可是,他偏偏不是这样的人。估计,现在最恨亲王的,就属天英院了。 “水户殿和纪伊殿用心极好,尾张殿却是有点儿不着调了,算着上次五郎太暴毙之事,也该去敲打敲打他们了。我看,这虾夷族的事儿,就从尾张查起吧。”天英院落了发,穿着僧衣,将军过世后,男人们均落发,寓意很好,可是,伴着幼主出现的就是这种老男人把握朝政的事儿。他这话翻译一下很好理解,水户和纪伊不管是不是装大尾巴狼,反正面儿上大家过得去,也不好太为难。但是,咱们需要立威啊,那就从嘚瑟的尾张开始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松平义行压抑潜伏了太多年,还是笑话江户、平安京再也没人了。她的行事作风,忽然转硬,激进得毫无遮拦。众人都知道这虾夷的事儿有几斤几两,因为就是他们搞出来的。 其实,皇室和将军嫡系知道,虾夷潜伏在纪伊,当年纪伊吞了这张大饼,各人都铭记于心,可是,各方势力牵制着,居然就真的安稳了很多年。慢慢的,人们就淡忘了,现如今,知道此事的,两只手就数的过来。也就是这几个人,合谋了此事,当然是针对御三家了。本想着拿这事儿敲打纪伊,可是,一是吉宗年幼,二是放出消息后才发觉效果出奇的好。就好比一条鞭子,想抽打谁就抽打谁,这事儿,就说调查,谁也脱不了干系。 “大人所言极是。”月光院收到间部诠房的暗示,复议道。他们这也算关起门来没有外人的阵容,自然是一人一票,都各有分量。月光院也落了发,素色的袈裟,却越发显得容貌清秀逼人。真的帅哥和美女,剃光头检验最直接。他接着引出正题“只是,不知道该由谁来主导这次的清查呢?” 这活儿玄妙了,做得好,就是名利双收;做不好,就是屎盆子扣身上干忙活惹一身骚。所以,房间里短暂的陷入了沉默,各方势力考虑的取舍不同,都在心里飞快的算计着。即使早有成算的,也得想想怎么说话合适不落话柄。 “在下愿往。”间部诠房倒是出人意料的挺身而出。 天英院看了看她,那艳丽的容貌怎么看怎么膈应人,可是这种私人的情绪,他掩饰的很好。只是,间部诠房并不是他属意的最佳人选。 他略微沉吟的时候,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出声道“我来做这个恶人如何?我即有皇室背景,又要娶幕府的王子,岂不是最佳人选?” 天英院和间部诠房的嘴角都轻轻的调了下又马上平复,做出苦恼状。亲王殿下抬了抬下巴,觉得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了,按理说,将军就是征夷的,现在将军年幼,没有比皇室更合适的人选了。更何况,又是针对御三家,如果成功,皇室复辟指日可待也。 而且,天英院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皇室的支持,果然,天英院思考了许久,道“也好。” 月光院刚要出声,眼尾扫到了间部诠房,立马闭紧了嘴巴。间部诠房心里讥讽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倒要看看被幕府压迫了这么多年的皇室如何在御三家面前抖起来!一无兵权,二无金钱,真以为靠着亲王的名头就所向无敌了。借此机会,让皇室好好看看幕府这些年的沉积吧。 “您说呢?将军殿下?”间部诠房温和又真诚的看着家继,家继认真的问“你的意见如何?” 间部诠房看看天英院,点点头道“既然亲王和天英院大人都觉得可以,自然没有什么不妥的。”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家继信任的对着间部诠房点点头,小小的脸上,表情倒是很庄严。说罢,她转身对着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微微质疑“有劳殿下了。” “哪里哪里,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说起来大家也是姻亲。”她这话倒是不错,不管是天英院还是竹君,里外里这姻亲她都占定了。 尾张临近江户,不用怎么准备,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就出发了。而此时的纪伊,吉宗正在“玩儿鸟”。 也就是因为吉宗的“玩物丧志”,给她争取了时间。其实,她不过是在训鹰而已,只是鹰新打来的头十天是最要紧的训练时机,所以,她才白天黑夜的三班倒的架着鹰,也就给人造成了玩儿鸟的错觉。 尾张自然也早早收到了消息,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到了尾张,连城门都没喊开,就被人架上了马车,运回江户了。尾张的都城名古屋城外,高高的天空中飘着几杆颜色艳丽的旗帜,等有栖川宫正仁亲王一行人一到,城门上的人就让降下了旗帜,道“劳烦亲王殿下走一遭了,因为虾夷一事累你奔波,我藩主人实在不忍。现在,特将宗春身边之人纹饰呈上,敬请查看。” “哗啦”“哗啦”随着喊话声,旗帜也都降到了地上,城上的人将系住旗帜的绳索砍断,旗帜散了一地。待有栖川宫正仁亲王看仔细了,脸色煞白,噗通一声,栽下了马。那哪里是什么旗帜,明明是刚剥下来的人皮,纹饰鲜艳,栩栩如生。 有栖川宫正仁亲王的随从,看看紧闭的城门和城门上的弩箭,灰溜溜的抬着亲王上了马车一溜烟儿的跑了。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在颠簸的马车中醒来,当场就吐了。就这样,在各方审视的目光中,折了第一局。等她调整好身体和心态再战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了。 金秋十月,第二茬萨摩芋育种成功下了地,和歌山城外,有栖川宫正仁亲王一行,叩响了城门。 “主子,有栖川宫正仁亲王求见。”阿圆的肚子也还不明显,但她总是骄傲的刻意挺出来,支着腰回禀。 吉宗正在看书,身后的t型架子上站了只雪白的鹰,吉宗闻言,回头看看鹰,后者抬头尖啸了一声。吉宗微抬嘴角,笑道“有请!” 亲王殿下被请进了议事厅,吉宗还是一身粗布衣裳,头发扎成马尾。见了亲王也并未起身,亲王殿下皱眉,低声道“真是个粗俗的家伙,这哪里是待客之道。”吉宗自然看到她的神情了,咧嘴笑了笑,让人把她迎进来,倒惯出毛病来了。她全忘了,之前她连名古屋的城门都没进去,就被抬回去了,还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殿下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吉宗出言问道。 “当然是彻查虾夷之事!”有栖川宫正仁亲王殿下不屑于座蛮夷舶来的椅子,站在桌前,直视吉宗道。 “喔?那殿下准备怎么查?” “自然是从你身边之人查起,一个都不留,全部盘查。” “怎么个盘问法?” “先从脱衣验身开始,查看有无纹身,一个都不能落下!”亲王殿下觉得,她之所以失利就是第一战选错了战场,要是第一战来这儿,哪至于丢那么大人!对着吉宗,她莫名的底气十足。 “那殿下准备先从哪里查起?”吉宗依然低声问着,只是架子上的鹰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扑棱了一下翅膀。吉宗一个眼神过去,鹰立马老实了,直立站好,甚至人性化的缩了下脑袋。 “你的近侍,还有你的侧室!” 吉宗真是再好的涵养都要被气笑了,她觉得牙根都痒痒了,这些皇室成员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一个比一个牛|逼。她改天真要去趟平安京,看看那里的空气是不是都比别处金贵。这个人凭什么站在这儿,颐指气使,就因为她的身份?皇室如果净出产这么些东西,也难怪会被幕府架空这么久了。一群只会指手画脚,却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家伙! 她忍着气,笑着问,如果冷笑也能算笑的话“近侍倒还说得过去,可是这侧室,毕竟有碍我的颜面,是不是?”她说这话的时候,阿圆在她身后白了她一眼,这仇,她记下了,居然说近侍无所谓!她难道要挺着个肚子让人看?坏人! “这个我不管,事后,你是处理掉还是打发了,那是你的事。我只管做事!” “殿下何必如此不讲情面,我好歹也是天皇陛下御封的藩主,这样,不好吧?”吉宗抬抬嘴角,用了她所有的涵养把预先要问的问完。本来觉得谁会对着个傻子生气,可是,真的遇上了,那火还真是忍不住的往上拱! “在明白人眼前又何必装糊涂!你的身世,又有几人不知?”配合着她的话,亲王还轻蔑暧昧的笑了一下。 吉宗的手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亲王一愣,座上的少女,怎么忽然间迸发出强烈的杀气?她觉得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住搓一搓的冲动她初战告败,这一站怎么也得打下来。不然,别说没脸回江户,就是平安京,她也没脸回了。幕府的人不是都自卑自己的身世,见了皇室都是推崇备至的么!不是所有的将军都娶了公家的公子,眼前这位也是求娶了伏见宫贞致亲王那个老好人家的阿宝么?难道这么些日子下来,还未被皇室高贵的利益所教化,怎么如此粗俗野蛮。 “三郎佐!”吉宗怒喝出声,有栖川宫正仁亲王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看了眼自己和门的距离,准备夺门而出。 “你,你要干什么?”她有些抖的问。 吉宗笑着对她说“不妨先从此人查起?” 亲王咽了下口水,觉得怎么她的表情和她话的内容一点儿都不一致,但是为了政治前途,她还是挺了挺腰杆,道“也好。” 三郎佐就在外面候着,这位彻查虾夷族事情的“钦差大人”他可是关注已久了。 “大人,有何吩咐?”三郎佐出声问道,亲王等着吉宗兑现承诺,吉宗指了指她,道“去,给我抽她十巴掌!” “是!”三郎佐爽快的答应了,磕都不打一下,吉宗身后的阿圆挺着肚子点点头,心道,这还差不多。随即还往前站了站,把肚子往前送了送,闺女,好好看看,这就是作死一定会死的下场,她是很注重胎教的。 “你,你?你敢!”她抖着手指指向吉宗,还没等她说完,三郎佐已经正反正反的抽起来了,声音闷闷的,不脆,亲王殿下也没左右跌去,立着挨完了这十下。可是,为什么她的脑袋都木了?咸腥的血从鼻孔、嘴角流了出来,牙齿也松动了几颗。 “殿下,我很奇怪。”吉宗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窘态,难得的翘起了二郎腿,这种不正经的坐姿,在她是很少见的。 亲王捂着脸,惊恐的看着她,耳朵还嗡嗡的,只能隐约判断她说了什么。 “我很奇怪,你的血,居然也是红色的!”吉宗边说,边站了起来,向亲王走了过去。她每走一步,亲王就退一步,最后,被吉宗一把扯住领子,带到了身前,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的命再尊贵也是一条,我的命再贱也是一条,逼急了大不了一命换一命,论贵贱,我还赚了呢!” 这话每一个字都送到了她心里,吉宗微笑的神情,哪里让人觉得一丝温暖,活像来讨命的恶鬼。 “怎么?殿下想看看我敢不敢么?”吉宗看她还站在那儿,皱眉问“要不,现在咱们就试试,我保证,手刃了你之后,我接着就来,绝不让你久候!”她倒要看看,这人是怕死还是不怕,这云端上的人们,难道都是不死的化身?都是肩膀上抗个头,她那颗脑袋就比谁的金贵了不成? 亲王都要哭了,她不是不信,她是腿儿都软了,走不动啊! “唔~唔~呜呜……”亲王抖着腿,哭了。 阿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扶着腰笑得前仰后合的,就这样,还不忘招呼人来把亲王架出去,好好的送走了。礼仪周到,做了全套。 虾夷之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就因为亲王的失利么?非也非也!因为亲王一行人,惊魂未定的回了江户,却在护卫严密的行馆中,每一个都在额头上被纹了菊花标志。当然,鉴于亲王不拿脸当脸,她的纹身要隐秘些,纹在屁股上了,股缝间一朵盛开的菊花,性感极了。自此,再也无人提起彻查之事,把自己的脑袋别在别人的要带上的这种感觉,没有任何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没想把亲王殿下写得这么弱,可是,你个皇室,被架空了那么多年,一无兵权、二无税收,你凭啥谈“大政奉还”啊,吆喝吆喝,比比脸皮就行了? 之前皇室也是让历任将军捧得,都讲个出身,在意这个。一直礼遇,都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了! -- 咳咳~恶趣味,恶趣味啊。 如果大家闲着没事儿,推荐大家看一部国产剧《大染坊》超喜欢,是我的经典剧目,每隔一定时间就翻阅一次。 陈六子,纯爷们儿。跑题了,咳咳~ 关于鹰的名字,下章揭晓(下章应该能写到吧?望天) 第139章 毋忘来路 纪伊的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入冬之后也就少了许多烦忧。吉宗正好心情的数着钱,却迎来了一个让人提不起劲儿来的消息。将军家继招她去江户述职!要论扫兴,幕府认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 去,是一定要去的;不去,那等同于造反。可是,去,危险系数很大。现在将军年幼,搞不好,背后扶持她的人,就把她们这些高危分子给杀了。手握兵权的人,做事情,难免狠戾。这种高射炮在小朋友手里,随时打蚊子都会跑偏的感觉,很不安全。 “阿圆!”吉宗招呼道,半天,她看到肚子不用挺就已经凸出来的阿圆,正慢悠悠的挪过来,她一下就哑了火。 “是,主子,请问有何吩咐。”阿圆停下来直喘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事儿别招呼她好不好。 吉宗想了半天,估摸着要是不说出点儿事儿来,阿圆得怨她;可是,她要真给她安排活儿,她就得恨自己了。看了看阿圆微凸的肚子和一张欲求不满的脸,吉宗扫兴的喊道“有马!” 这次,脚步声很快传来,比阿圆利索多了,孕后没什么明显不适症状的有马,站到了吉宗面前,静候吩咐。阿圆有些羡慕有马的舒适自如,吉宗看着两个圆肚子,深深的理解了为什么老板不愿意招女职工,这个问题太现实了! 吉宗压下无奈,说“你们都已经知道将军要招各大名去轮值的事儿了吧?” 两个人点点头,这是大事,怎么安排,得等吉宗的指导思想出来,她们才好行动。 “整理一个有规模的队伍,慢慢收拾,慢慢打理,卡着最后期限前出发就行!” 有马恭敬的应了,阿圆的眼珠子一咕噜,马上听出了不对劲儿。 “主子?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和队伍一起走?” 吉宗又是想笑又是无奈,阿圆太了解她了,点点头“对,我带几个人,先去各地转一圈儿。” 阿圆想了想,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总比带着一队人招摇过市的好。有马对于吉宗的想法,有些顾虑,但是,她不能跟着出行,吉宗的行踪,就不是她能详细过问的了。 “嗯,护卫人员由三郎佐去安排,只是,无论如何,这次出行,你得多带个医生!”阿圆虽然同意了吉宗先行的方案,可是,她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吉宗想了想几次的经历,做了让步“行,只是,这人必须得信得过,话不多,腿脚灵便,人也机灵些。” 阿圆听了,直翻白眼,这是难为她呢!有这样的全才,她还用提议啦?直接理直气壮的塞到队伍里去了!这样的人,一时间,让她去哪儿找! “好,您先走着,到时候,人我给你送去!”阿圆咬牙切齿道。 吉宗忍不住微微笑了笑,真难想象,阿圆生了孩子后,会是什么样子。只是,此次轮值,估计没有三个月回不来,这一去一回,搞不好回来的时候,有马和阿圆都抱上娃了。 “那纪伊,就交给你们了。”吉宗要走,就得快,时间越多,她的主动权就越大。 有马和阿圆微微鞠躬,吉宗直摆手,两个人肚子都挺大了,窝下去她看着就不舒服。 “还有,这次,真宫理和於须磨都留在府里!小心看顾着他们俩,别出什么意外。” 阿圆一听,刚生出的一点儿离愁,一下变成了火星子,一身的脾气噼里啪啦的点着了。 她笑眯眯的抬起身子,扶着腰,无限娇弱的问吉宗“主子的意思是,您这次一个男人都不带,还留在府里。一不能让人伤了他们;二不能让他们伤了彼此;三还不能让他们自己伤了自己?是不是这个意思?” 吉宗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硬生生点了点头。 “是,谨遵主子吩咐!”阿圆笑着恭敬回话。 大家这么熟了,阿圆要是真调侃她几句,她倒放心,可是她如此,吉宗心里一下有些没底儿了。这小心眼儿的,不会给她下什么绊子吧? 如此这般,吉宗让三郎佐去安排人的时候,她去看了看自己的正室和侧室,稍稍安抚了一下。说是要去祭拜一下母亲和姐姐们,顺便看看她的父亲。真宫理温顺的让她转达自己的慰问,自打亲王殿下被人收拾了,真宫理见了吉宗,越发的温顺恭敬了。只是,吉宗一点儿也不敢放任,这猫即使塞你手里的是只肉呼呼的小爪子,可那锋利的指甲都藏在里面呢。而且,他虽然投诚,可是筹码如果出的足够,他也未必不心动。所以,吉宗没有把她的行踪告诉真宫理。真宫理即使自己也能猜个大概,可是,吉宗明确的约束了知情人的言行。回家,和家里人都不能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走到於须磨院门旁,吉宗脚步有些踌躇。她和於须磨尝了禁果,却添了些尴尬。她有些理解为什么古代的男人,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敬重多于爱怜。 “好好保重。”最后,吉宗也没有对於须磨详细的说明自己的行程,她,不想让他为难。什么出嫁从妻,那是他的家人,过去的十几年爱护他陪伴他。吉宗和於须磨拥着,轻轻的吻别。於须磨笑了,为了她的体贴和想的周到,这样也好,他不知道,就不用左右为难。他安心的接受她的安排,像之前的每一次那么信任。 清晨,一架不起眼的牛车出了府,而后又零零落落的缀了几个骑马的人。 平安京·冬 蜿蜒的石阶,顺着山势向上,一个人影在向上移动,正是多日不见踪迹的吉宗。她赤脚一双木屐,宽松的衣裤,只是怕清晨的寒气打湿衣服,才罩了件蓑衣。加上包头的粗布,吉宗的打扮和一般村妇无异,只是,她后面缀着相似打扮的三郎佐。两个人都不说话,默默的爬着,好像在做大事似的。 风打在吉宗脸上,带起了一片凉,她伸手摸了摸,手指上真的有水迹。她抬头向上看着,脸上落下了雪。这里是平安京的郊区又是山里,有雪倒也不奇怪,只是,平安京是号称常年不落雪的。真不知道,这个有什么好标榜的,就像那个人人称颂,但是倒塌后无力修建的朱雀门。皇室的尊严,如同此物一般,早就砸在地面上,碾入泥土,却还在人心里竖立着。 吉宗在平安京住了几天,快被这座被道路均匀的切割成百米见方小格子的城市搞崩溃了。每一处都很像,还真是有大城市的格局。可是,路上文雅的行人,即使货郎,都要涂脂抹粉,用词文雅。她,真的喜欢江户多一些。 憋疯了的她才决定早晨来逛逛这座久负盛名的本愿寺。而现在,寺庙的山门已经在眼前,形象的体现了一个“门”字,把路框在里面,门的简陋,和后面青色豪华的寺庙形成了鲜明对比。吉宗对这儿感兴趣,是因为,织田信长就烧死在这里。被人围困,自焚而亡,在熊熊烈火中狂笑不止。如果有人,死了还能震慑他的敌人,该有怎样慑人的魄力。 吉宗觉得,织田信长的敌人,不只恨他怕他,同时,也敬畏他,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被永远记得。 雪花打在吉宗的睫毛上,她下意识的闭了眼,用手擦掉雪花,再睁眼的时候,吉宗愣住了。一个人,红衣红伞,忽然出现在山门下,灼伤了吉宗的视网膜。如果不是她胆大,现在估计会害怕的掉头逃跑。那人看到了吉宗,愣了一下,而后大方的笑了笑,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吉宗身后的三郎佐也捏紧了拳头,这人何时来的,他也没察觉。 吉宗觉得看到了妖怪,长在深山,功法慑人的那种大妖怪。冲她微微笑着,却让人在心里随时提放着,好像下一秒就会伸出舌头或者手臂把人吞吃入腹。 “施主莫怕,我道是只有我有闲情在这大冷的天爬山,原来还有同好。”那人出了声,声音清冽如山泉,流淌在心间,彻骨的清凉。倒冲散了些别人的堤防,自然的语气,透着坦荡磊落。 他缓步下来,吉宗和他距离近了,才看清来人面貌。这人很漂亮,有种中性的美,但也不显得阴柔,只是线条柔和,骨架却很硬朗。如果用一个词说的话,应该是“风骨”。 男子撑伞,打量吉宗,吉宗皱眉迎视。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此人,但是,如果真的见过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忘记。模糊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刚要想起什么,却见那人抬了抬手。 三郎佐迅速挡在了两人之间,那人抬手调整发簪的手停了停,露齿而笑。 “施主好福气,你家男人身体康健,真是你之大幸。”男人扶了扶松松挽住头发的长簪子,吉宗觉得,男人带这种簪子有些夸张了,像在头顶插了根翎羽似的。 “承你吉言!”三郎佐也爽朗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我们听说这寺庙灵验,想来拜拜,我和妻子成婚多年,却还未有子嗣,家里老母说了,我若再不让妻子受孕,砸锅卖铁也要去再借个种。我两人自幼相识,又怎能容他人插足,所以,只愿这寺庙真如别人说的那么灵验才好。” 男子闻言,微微一怔,垂了下眼帘,像是在想什么。半晌,他的手才停止整理头发,放了下来,滑落的衣袖遮住了半透明的手。 “这位小兄弟也莫担忧,你们年纪尚轻,我看你妻子年纪也不大,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如愿。”男子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安慰着三郎佐,一瞬间,山间所有景色的颜色,仿佛都变淡了。 “若真如此,自是欢喜!”三郎佐的身影,把吉宗挡得个严实,男人一点儿也看不到吉宗,自然无从打量她的神色。男人见此,又笑了笑,刚要开口,却见三郎佐身后的吉宗一把拨开他,不耐烦的说道。 “你走不走,再不走,天都亮了。哪有这闲工夫和人啰嗦许多!再说了,你一个男人,谁允许你走在我身前的!”吉宗边说,边扯住三郎佐的胳膊,拉着他往上去,扯住的,正是他还没好利索的那根胳膊。 “你是要上去,还是要下来,赶紧决定!好把路让开。”吉宗冷冷的睨着男人,有些不耐烦的说。 男人一愣,随即笑了,侧开了身子。 “夫人莫怪,可不敢耽误了你们的事儿。只是,大清早的,在这儿遇到了人,实在难得,难免话就多了些。” 吉宗有些粗鲁的扯着三郎佐的胳膊,连拉带拽的走过他身边,路过的时候,还不忘侧脸有些凶巴巴的说“我可不是什么‘夫人’,你们这些贵人可莫拿这些笑话人!”说罢,还伸手拍了下三郎佐的脑袋,训斥道“人家给你点儿颜色,你就真当自己是碟菜了,烧得你!走!今年要是再怀不上娃,就把你卖了,换几个年轻的男人借种!” “哎呦,走就是了,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好好的话不能好好说么,非得这样让人误会。哪个不知道你最心疼我了,是不是,阿信?”三郎佐在她身后,被她拖着,踉踉跄跄的走着。 吉宗耳根子都有些红了,这个三郎佐,说他胖他就喘上了,虽然知道是权宜之计,可他也太入戏了吧。吉宗神色尴尬的看了眼侧立在路旁的男人,哼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手一僵。又是一带,把三郎佐扯到了自己前面,往上推着他走。“赶紧赶紧!”三郎佐微微挣扎了几下,却耐不住她天生神力,只是,两个人好像都像走在彼此后面,在石阶上拉扯起来,走得反而慢了。 “许久没见你们这般有趣的人了!”男人还在后面看热闹,居然出声调笑,推搡中的两个人一愣,顿住了手里脚下的动作,看向了他。“罢了,不在这儿讨嫌,耽搁你们小夫妇打情骂俏了。” 男子撑着伞,转了身,和他们背道而驰,下了石阶往山下走去,也就是他们来时的路。那人咔嗒咔嗒的走着,嘴里哼着净琉璃的调子,好像心情很愉快似的。 吉宗和三郎佐维持着拉扯的姿势立在石阶上,直勾勾的看着那顶红伞越来越小,谁也没眨眼。吉宗抓着三郎佐的手腕,三郎佐扶着吉宗的胳膊肘,两个人直到红伞消失,才对视了一眼。三郎佐凝重的看着吉宗,问“你还上去么?说不定上面有埋伏。” 吉宗看看山下,又看看山上,皱眉道“若真是敌人,以有准备应无准备,怎么都是占了先机。不如我们还是上去吧,说不定能冲破这个局,而且”吉宗又看了眼山下“我总觉得,我们的出现,他也很惊讶,所以才会露出明显的破绽。” 原来,两个人都看破了那个红衣男人,轻功极好,甚至在三郎佐之上,不然,他不会没察觉他的到来。只是,他们也发现了,此人十指纤细均匀,柔若无骨,皮肤细嫩不说,甚至是半透明的。可是,他的掌心却比手指皮肤略粗,此人精于暗器!也就是这样,三郎佐才挡在了吉宗身前。吉宗也是领会了三郎佐的意思,才顺着他的意演戏,放松那人的警戒,好像两人真是来烧香的普通夫妻。也只有这样,才能说通,为什么大清早,一男一女,走在这么寂静的山路上。 “只希望真是凑巧了。”三郎佐抓着吉宗的胳膊,一点儿也不放松“你既然也看出他善使暗器,干嘛还拉开我,而且后来还要走我后面。” 吉宗白了他一眼,活像看个二傻子“我是肉长的,暗器钉身上是个窟窿,你就不是了?那鹰挠的地方还没好利索呢,还想再穿个洞?” 三郎佐愣了,随即有些脸红,掩饰的用闲着的手挠了挠头“咳,我不是功夫比你好么?再说了,保护你,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哪有明知道危险,还拿你当人肉盾牌的道理!你又不是”吉宗说到这儿,险险收了口。她不是个冲动的人,但是“你又不是一般人”的话,却没说出来。他不是一般人,又是那般呢?她掩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又不是必死绝境,何必成天用命搏。” 三郎佐刚沉浸在吉宗有意护他的喜悦中,还有点儿心疼,真是矛盾的感觉。吉宗被他笑得发毛,心里有些恼火,也不知道为什么,沉着脸,高声道“笑,笑笑,你还笑得出来,走,赶紧去烧香,今年再怀不上娃,就把你卖了!”说罢,恶狠狠的扯着三郎佐就往山顶去。三郎佐乐呵呵的被她扯着,连着踉跄了好几次,脸上的笑就一直挂着,傻乎乎的。吉宗耳根微红,沉着脸抿着嘴,拽着他往上走,心里憋了一口气,就是不痛快。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各自心里翻腾,把刚刚的危险和可能潜伏的危机,忘了个一干二净。身后山门上,刻着一行小字,自然谁也没有注意到。 “毋忘来路”,这是句禅语,有替亡灵超度的意思,指引道路不要忘了回家的路;也有惊醒的意思,告诫来人不要忘了本心。 雪花轻轻的飘落,山间一片祥和,温度不太低,雪花还没落到地上,就变成了水,成了石阶上的水痕,和清晨的露珠无异。两者本是同源,不过呈现的形态不同罢了,如此错落,倒也别有一番生趣。 作者有话要说:世界就像面镜子,你对它笑,它也对你笑;当你对人满怀善意,就会觉得周围的人也在善待你。这也就是所谓的傻人有傻福吧? --- 前两天出门了,没请假,抱歉! 嘿嘿,玩儿得很高兴,小短途,见了朋友,开心。 第140章 热闹的平安京 吉宗在本愿寺没有遇袭,这证明了他们和那个神秘男子确实是偶遇。不过如此看来,对方遇到他们应该感觉也很意外,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人对他们如此戒备了。 在平安京呆了些日子,因为大名都赶赴江户轮值,吉宗倒是在真遇到了一些人。只是,都是些小鱼,她无意撒网,只是歪在路边的茶屋里检阅三郎佐的眼力和记忆力。这就是信息不发达的坏处,他们不可能随身携带重要人物的画卷,也无法及时查阅可疑人物的面孔。只有在这个时候,吉宗才无比怀念穿越前的日子,曾经,网络如此发达,信息那么爆炸。可是,她没有珍惜,因为她还是个行动派,更愿意把时间交付给户外运动而非在屋里织网。 吉宗和三郎佐倒是不太醒目,主要是他们的打量大大咧咧的,和平安京看热闹的人一样一样的。不过,他们偶尔也会遇到问题,比如现在。几名衣着华贵的人,指着吉宗和三郎佐,让他们让座。因为他们穿着简朴,又占了看热闹的最佳位置。这也难怪,平安京是历朝历代的都城,这种沉淀培养了本地居民的鉴赏力,平安京永远是时尚的前沿阵地。其他地方,只是追风,连大奥,也不过是平安京的山寨版罢了。 可是,这种时间的堆积,也养了些目光短浅的人渣,譬如眼前这些纨绔。自命不凡,以为生在平安京,都城,自己也与众不同了起来。可是,她们只肤浅的辨别了吉宗和三郎佐两人的穿着,却没看出他们不容侵犯的气质。 三郎佐也不和她们废话,招呼来老板,直接问“这座位,我们可是给过钱的。” 老板点头哈腰的鞠躬,不只是给过钱,因为她这间茶屋临着朱雀大道,是大名出入平安京的要道,这个位置又是最好的观赏位,眼前这俩看热闹的,早先就付了一枚金币,订了这个位子一个月。她当时贪便宜,也就答应了,可是,她哪里知道会有这么多大名出入,又有这么多人想看热闹。只是,钱都收了,她万万没有得罪人的必要。她开个茶屋,见过的人多,眼前这两位,可比这几个看上去嚣张跋扈的人,身份贵重。要是问为什么,一个是她这么多年历练的看人的眼光,二嘛,就是这两人看大名出入,从来没有露出如普通看客般的或妒或羡的目光,更多的是审视。 “几位还是另选个位置吧,这个位置,两位客人包了。”老板为难的说“楼上二层视角也不错,几位上去看看?” 那几个人也不听人劝,为首的一个女子,掏出一块儿银饼子,轻蔑的扔在了矮桌上。砸出当的一声巨响,茶屋里的人都探头看,连二楼雅间儿的客人都探出了头。吉宗选了临街的位置,二楼雅间儿也不错,不过不够经济实惠。看到还在桌子上微微晃动的银饼子,吉宗忽然就想起了三郎佐在吉原扔钱的那次了。她抬头一看三郎佐,后者会心一笑,要说炫富,这几个人可真是遇到祖宗了! “哎呦,几位真是客气,大家都是同样来喝茶看热闹的,又何必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银钱?”三郎佐也没起身,盘坐在矮桌旁,捡起了银饼子,在手里掂了掂。“既然几位愿意赏给在下,那在下就厚颜收着了。” 几个人还没来得及露出得意的神色,就见三郎佐轻轻抛起银饼,扔到了店主的怀里“去,爷今儿得了好处,让大家也沾沾喜气。去喊这儿最有名的唱净琉璃的人来,给大家唱上一段儿,边听边看热闹,才是享受。” “好!”茶屋里响起了叫好声,大家本来就是出来找乐子的,自然不嫌弃。 为首的人见三郎佐如此轻贱她的银饼子,肉都疼了,下意识的从老板怀里一把夺了回来,气急败坏道 “你好大的脸!你见过一打赏就赏一个银饼子的么!告诉你,这钱是买你们的座儿的!收了赶紧走!” 周围响起了轻轻的讥笑声,这就是露怯了,好在这里是平安京不是江户,人们还算文雅。这人要是在江户,已经可以掩面而逃了,因为,她已经失了“粹”,也就是自己折了自己脸面。 “哦,是这样啊,那怨我,没问清楚。只是,既然是买卖,不是讲个你情我愿么?”三郎佐疑惑的问。 那人摇摇头,道“你们喝一天茶,不过二百文,我五十倍于你们,你们还不乐意,莫非是傻的?我劝你,还是莫强撑了,有谁和钱过不去?” 三郎佐有些无赖的掏了掏耳朵,像是听了这人的话脏了他的耳朵。“喔,是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可是,这位子是我们一枚金币订的,为什么要降了十倍的卖给你们?要是让了,我才是傻子!” 这次,茶屋的人哄堂大笑!这几个人,算是彻彻底底的露了怯,脸都丢尽了! “你,你一个男子,不过是个卖身子的,凭什么和我们如此说话!”她这话说的过了,但又让人无法反驳,因为,这平安京里,哪个男子没卖过身子,借过种呢?连公家的公子,皇室的王子都难以免俗。所以,她这话虽然打击面广,但是,却是一说一个准,果然,茶室里嘁嘁喳喳了起来,看向三郎佐的眼神也都带着些暧昧。 “在我动怒前,赶紧滚!”三郎佐无所谓的耸肩,吉宗却出了声,声音低沉,眼神带着些狠戾。 “你~你!” “你们的母亲不知道当初是从何处借的种,居然生出你们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要是令堂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想把你们塞回去,回炉另造!”吉宗真想说,你妈当初把你扔了,把胎盘养大了吧!可是,这么高科技含量的话,估计他们听不懂。她扫了圈儿周围人暧昧的眼神,继续说“卖身子的,你们家的父兄,如果不去借种,不去卖身子,你们哪里有这闲钱闲工夫来这儿炫富喝茶!别不是恶心巴拉去借个种,回来这钱净便宜了你们!” 茶室里面一下静了!就像之前说的,有几个男子没借过种,家里有男子的,就像掌握了资源,自然就像商品一样安排借种。无私奉献的没有几个,无非是为了些银钱罢了。吉宗这话,生生打在了他们脸上。她们讥笑讽刺男子,在座的也有看热闹的,她们的心态,更代表了大众的一种心态。 这个时代男人少,她们缺男人,可是,这种匮乏,让她们憎恶贬低男人,嘲讽他们,践踏他们。这种奇怪的心态,今天被吉宗直接说破,当然有很多人挂不住了。只是,吉宗这话是对着面前的人说的,他们也不好上前理论找骂,还得克制着。可是,茶水再入了口,就是满嘴的苦涩了。 “你,你敢说,你不找男人借种,或者不把自己男人借出去!不把父兄借出去!”为首女子铁青着一张脸,颤抖着指着吉宗说。她也侧面验证了吉宗的话,她说对了,自己家里,就是因为有两个兄弟,样貌又都很出色,她还会有这些闲钱,也在友人中颇有地位。 吉宗撇撇嘴,不去争这无谓的闲气“你别自己是坨屎,就看谁都像你!你们也不想想,为什么男子锐减!你们不觉得,这是神对我们的惩罚和告诫么!收起你们的优越感,即从男子身上汲取了利益,又去轻贱男子,赶紧都给我滚,别在这儿污了我的耳朵。” 三郎佐有些惊讶的看着吉宗,想了想自己刚刚掏耳朵的动作,忽然有些想笑,心里有东西沉甸甸的,但是很舒坦。 “你,你报上名来!”女子单膝跪下,一掌拍在了吉宗面前的矮几上。三郎佐还没出手,就见吉宗不知何时掏出了肋差,哚的一下,钉在了桌子上。刀身菲薄,微微晃动,雪白的刀刃,没入矮几,插在女子食指和无名指的空隙里。 女子脸色剧变,这个时代,带刀的只能是武士,即使公家公子,要想充门面,也只能用扇子。这把刀,代表了吉宗的身份,也代表了一种生杀予夺的权利。她一屁股坐在了榻榻米上,身子抖得像筛子,却用一只手轻轻抚着腕子,把手从桌面挪走,而后,连滚带爬的出了茶室。 茶室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中,大家都在考虑,要不要马上离开,怎么样的姿势才能显得自己不狼狈。三郎佐看看这气氛,笑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银饼子“老板,这钱赔你的桌子,剩下的,还是像之前说的,请个尝净琉璃的人来热闹热闹吧。” 老板一愣,毕竟也是场面上的人,赶忙大声宣布此消息。众人一愣,想想,这俩人坐了好几天了,从来也没招惹过谁。今儿这是被人指到鼻子了,才有了这一出,心也就都落回了肚子里。纷纷道谢,也都歇了要走的心思,有便宜不赚,才是傻子。 看茶室里凝滞的空气又流动起来,三郎佐松了口气,吉宗把脸看向窗外,觉得有种血脉喷张的感觉。今天她说的这番话,其实压在她心里很久了,也带着她自己的经历。前世,女性总要付出比男性更多的努力,获得更悬殊的优势才能得到肯定。这一世,她见过的男子,就没有一个活得惬意的。命运,甚至都不允许他们选择,就已经决定了他们的轨迹。 老板麻利的请来了唱净琉璃的艺人,软糯的调子一出口,惹来了一片叫好声。 吉宗慢慢的也平静了思绪,听着艺人的唱词,这净琉璃真是有趣,有点儿类似前世的评书,连说带唱的,还都是些时事。她刚要听出些兴味来,老板拖着一个盘子过来,跪坐在他们桌旁,把托盘摆了上来。 “打扰两位了,其实桌子赔不赔倒是其次,谢谢两位给了我脸面,忍了这口恶气。” 三郎佐看看吉宗,对老板说“不必如此,开门做生意,都不容易,你把这拿回去吧,小本买卖可经不起你这么慷慨。” 老板一听,心里一暖,面上带笑,道“多谢教诲,只是,这还真不是我孝敬二位了。我有这心,却没这么大的脸面。这,是楼上雅间的客人,请二位了。”说着,她指了指二楼的一个窗口。窗子应声而开,吉宗和三郎佐看上去,先看到的就是那推开窗子的手。男子雌雄莫辨的精致脸庞露了出来,对着吉宗和三郎佐点点头,举了举杯。 这人,正是那天他们在本愿寺山门处遇到的那个红衣红伞的男子。三郎佐有心提醒吉宗,但后者却笑了笑,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茶壶和杯子,自己满了一杯,仰头喝了下去。只是,她差点儿没喷出来,这哪里是茶水,居然是上好的清酒!吉宗这个好酒之人被舌尖口腔的浓郁芳香吸引,哪里舍得喷,生生吞了下去,眼泪都呛了出来。 楼上的男子笑了,不同于第一次羞煞百花的艳丽,这次,带着些如孩童般的顽皮,笑弯了眉眼,任谁都能感觉到他的开心。 “好酒!”吉宗用口型说,举了举空杯子。 男人也不做作,举着杯子朝吉宗敬了一下,仰脖灌了下去,他一抹嘴,一手翻转了杯子,也是一滴不剩。 吉宗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酒友的情谊,只有好酒之人才懂得。 三郎佐皱皱眉,拿过茶壶闻了闻,好浓的酒味儿。接下来的时间里,吉宗就捧着这只茶壶,自斟自饮,一杯都没分三郎佐,后者暗骂她小气,但还是替她叫了碟吃食下酒。吉宗就和一只晒太阳的猫一样,懒懒的歪靠在矮几上,喝着酒,看着光景,和三郎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只是,楼上的窗户,没有再打开,而那名男子,直到他们离开,也没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量流动人口涌入平安京,吉宗再溜达溜达就启程哈,大家别急。 第141章 施恩不图报 吉宗在平安京待了能有十几天,就察觉到不太对劲儿。她依靠在窗户上,看着繁华的都城,熙来攘往的人群,收回目光,对三郎佐说“咱们马上动身,前往江户!” 三郎佐知道吉宗在平安京落脚一定有想知道的事情,他只是跟着,并没有多问,现在,他忍不住出声问道“现在就走么?还有些日子呢,就是实在不行,你交代给我,我留下也行。” “现在的平安京,寂静的像滩死水,搅都搅不浑!”吉宗笑了下,歪头对三郎佐说“我估计,江户现在更热闹,戏肉都在那里呢!走,跟我看热闹去!” 三郎佐有些发傻,吉宗偶尔露出的稚子之态,总是让他心脏砰砰直跳,幸亏吉宗很少如此,不然,他这心脏没几天就崩坏了。 明面上,他们就两人出门,又都是常出门的,片刻功夫就收拾好了。出去探路和扫尾的暗卫也都回了消息,两个人就驾着马车上路了。之前的牛车,早就让人送回去了。 三郎佐赶着马车,吉宗呆在车厢里,平时,都是两个人一起在前面坐着。只是,认识吉宗的人毕竟多,还是小心为妙。吉宗直觉平安京的沉静太诡异了,之前嚷着大政奉还,气势汹汹,难道就是因为亲王殿下开局不利,他们就收手了?这不是皇室作风,如果他们真是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人,也不会在天时地利与人和一样不占的情况下,叫嚣什么大政奉还了。 吉宗正想着,马车咯噔一下停了,刚刚已经顺利出城,怎么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反而搁浅了?吉宗握紧了佩刀,屏气凝神。外面没有什么声响,叩叩叩,有节奏的三声响起,吉宗知道是三郎佐,拉开了一个暗格。这是她的灵机一动,仿照前世的反光膜做的,能从车厢里面推开一个小窗口,从外面却是看不出来的。 现在是清晨,这里虽然是官道,但是没什么人。离他们几十米的地方,一架马车好像出了问题,停在了路边上。三郎佐打了个手势,吉宗贴着窗户,轻声道“不要管,等着看看。”暗卫之间交流,大多靠手势,吉宗得知很是感兴趣,让三郎佐教她。三郎佐只当她一时兴起,哪知道她居然学得很快,还能举一反三,甚至,连暗卫惯常的布局交班方式都打听了个遍。三郎佐一时间,让她掏了个精光,有些无话可说。甚至,觉得她的一些问题,自己虽然没有解答,但很有启发,他回头得琢磨琢磨,可以对暗卫的训练稍稍做些调整。 停在路边的马车上,下来了人,急匆匆的向吉宗这边跑来,三郎佐的手,也摸到了暗格里的刀柄上。 “敢问车上是谁?”那人一看就是出身豪门,因为她虽然脸色狼狈且明显有求于人,却一副倨傲施舍的姿态。 三郎佐权衡了一下,把手从刀柄上拿起来,轻巧的带上了机关,温和的说“在下纪州阿文,是个木材商人,不知有何指教?” “车上的是谁?”那人像是不满意他的答案,皱眉问。 吉宗一愣,眼神冷了几分。 “哦,车内是在下的妻子。”三郎佐随口说道,车内吉宗没忍住,笑了,这人,还真愿意以这个做幌子。这要是在前世,她一定觉得三郎佐是在调戏她,可是,在这个时代嘛,吉宗想了想,应该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吧? 那人皱皱眉,像是斟酌了一下,才说“我家主上身体有些不适,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否请阁下帮个忙?” 三郎佐还没回答,反倒是吉宗一下推开了前面的推门,探头道“阿文,你随我一起去看看。”说罢,利索的用手一撑,跳下了马车,手里什么也没拿,甚至腰上的肋差都卸了。三郎佐皱眉的功夫,也跟在了她身后。那个侍从恭敬的低下了头,她看到吉宗后,眼里的光芒一闪而逝,只是被她低头鞠躬的姿态掩饰过去了。 吉宗带着三郎佐头也不回的往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这个时代,他们俩即使是夫妇,这么走也是对的。 对方的马车很豪华,吉宗细细打量了一番,垂下了眼脸。来喊他们帮忙的女子轻叩车门,道“主子还好么?要不要请这位路过的人帮忙看看。” 推门从里面拉开了,清晨的光线不是很亮,这架马车又很宽大,吉宗的眼里一眼也看不清楚里面的全貌。只隐约看到有几个人围着一个平卧的人,吉宗出声道“这是怎么了?” “我家主人上年纪了,猛的一出门,有些不适。”那人便说,边期待的看着吉宗,甚至,下意识的往她马车瞥了一眼。 吉宗扫了眼她的目光,心里忍不住讥笑,面上却不显,道“这倒爱莫能助了,如果是车有什么问题,我还能帮帮忙,这身体不适,我们一不是医者,又没有医者同行,恐怕帮不上忙了。” 那人惊讶的抬眼看向吉宗,后者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倒略懂些医术,不妨先把人抬出来,车厢内憋闷,即便身体强健总呆在里面也有不适。” “对对对,你们听到没有,赶紧把主人扶出来。” 几个人又是慌张又是小心的把人抬了出来,是一个老头,华丽的穿着,好像昏厥了。 “来,我先看看。”吉宗作势上前,那人忙张罗人让开,三郎佐抱臂在外围站着,也皱起了眉头,这场面,怎么这么奇怪呢。 吉宗看了看老人保养的很好的脸面和手,挑挑嘴角,笑了。她上手就狠狠掐了老人鼻子下面的人中,老人嗷的一声尖叫,直接坐了起来。 他身边的人也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簇拥过去,有扶着的,有捶背的,有抚胸的。 “神医,神医啊!太神了!”几个人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的,感激的看着吉宗。 吉宗摆摆手,无所谓的说“也没什么,不过是上了年纪,车厢里又憋闷,特别是估计你平时有便秘的毛病,更容易气血不畅。” 老人憋红了脸,手都有些哆嗦了,被喊他们过来的女子看到,赶忙用身体挡住,道“看看,主子都感激的无以言表了。还请恩人留下姓名,待来日相报。”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阿文,咱们走!”吉宗摆摆手,转身回了马车,三郎佐赶紧跟上。 吉宗的马车从他们身边路过,他们都一直保持着感激的姿势,甚至鞠躬相送。走出有一段距离了,三郎佐打了个口哨,隐隐有声音传回,示意没有跟梢的,他才拉开门,吉宗很默契的出来,坐在了他身边。两个人挨着坐在车上,彼此的热度透过衣服相传,马低着头不紧不慢的走着。 “你何时精通医术了?”三郎佐打趣道,他要是再看不出有问题,他这暗卫头子也就甭做了。 吉宗用手遮着耀眼的朝霞,撇撇嘴笑道“赶鸭子上架呗,谁让咱们的医生还没到岗呢!” 三郎佐眼神一闪,吉宗拍拍他的肩膀,道“给阿圆传个信儿,就问问她医生何时到位,咱们路上已经遇上病急乱投医的了!” 这暧昧不明的信息传回去,以阿圆的聪明和她对吉宗的了解,自然会明白,这是吉宗示意她,周围有内奸。吉宗出行的配置,知道的人很少,可是,真正知道的人,又都知道,她的医生还没到位呢!所以,这个人,应该是在府里但是又不是很接近中心,不知道怎么听得的一言半语,就把消息传了出去,让人做了这么个套儿。 “你怎么看出来的。”三郎佐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苦无证据。吉宗赞赏的对他点点头,这是三郎佐的优点,他总是更相信证据而不是眼睛,这种理性,应该是男性天生的优势。 “最明显的一点儿,是,你在外行商的时候,何时见过高门大户的随从,跟你鞠过躬?”吉宗这么一说,三郎佐也就明白了,还真是,这些人平时眼睛都长在脑袋顶上了,他们的穿着打扮一般,虽然驾着马车,但他言明自己是商人,这种身份,是高门大户不屑于来往的人。而且,那人说是有求于他们,一开始的态度却高傲,只是吉宗下车的时候,她下意识的鞠躬了。那就是说,这人知道吉宗的身份,而且,他知道他们一行应该有医生跟随。 “而且”吉宗看三郎佐明白了,但还是有些想显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三郎佐面前,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像是有无数宝藏和想法随时要向他炫耀似的。 “是,还有?说来听听。”三郎佐很给面子的睁眼问道,吉宗得意的抬了抬下巴,前者的眼睛里露出了宠溺的笑意。 “他们的车轮上根本没有多少泥土,他们不是远道而来,可是,最近的驿站也还有将近百里,可他们若是从城里来,为什么马车的方向又是和咱们对着的呢?他们若是真从最近的驿站来,又是几点启程的呢?那个老头啊,还化了妆呢!人倒是贵人,就是不知道是谁下了这么大一个饵!” 都说富养人贵养气,这个老人的身份不低,不是普通人穿件衣服就能装的。只是,想起他那颤抖的手,估计是气的。哈哈,那一下掐下去,晕过去的人都能疼醒了,这本来就没晕的人嘛,自然就疼得跳起来了。 “你既然知道了,还去咬饵?”三郎佐双眼带笑,歪头看着吉宗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吉宗一挥手说“这么大的礼送给我,我还不得接着,我倒看看,我施恩的人,要如何‘回报’我。” 既然摆明了是局,自然有后续,他们以有心算有心,将计就计,只等着看就是了。马车渐行渐远,暗卫也飞身跟上,一前一后,不远不近的缀着。等他们一行人都走远了,茂密的松树上,显出了一个红色的人影,男子轻点树枝,笑着说“有趣,有趣,真是有趣!”说完,飞身一纵,失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江户,我来了!大戏即将开场,希望大家觉得精彩过瘾,卖个关子,打打宣传哈。 第142章 大奥现状 没了帝王的后宫是什么样?是想冷宫?活死人墓?还是一片和谐?亦或是群魔乱舞?毕竟,他们的指望和争斗,都没了。 大奥?清晨 曾经说过,大奥的清晨,是最忙碌的,因为,这是将军晨拜会的时间。现在,将军只有五岁,无法行使权力,也无法尽到义务,大奥里,又是什么样子呢? 答案是,依然忙碌!鲜花依然锦簇!冬天的冷风,像是没有吹进大奥,鲜艳的羽织,精致的妆容,刚刚沐浴过的清新。未被将军收用过的男人,留在了大奥,继续争奇斗艳。鹿玲廊的铃声清脆的响起,联接中奥和大奥的那扇门被推开,将军家继,一丝不苟的出现在了门口。男人纷纷跪在走廊的两侧,从这头望不到那头,随着唱和声,深深跪拜。 不同的是,将军家继的后面,跟着间部诠房,黑衣白裳,仍旧艳色逼人。间部诠房抱起家继,坦然的从跪满了人的走廊走了过去。她是第一个,不是将军,而从这条路踏入大奥的人。之前,她虽有公务在身能自由进出大奥,可是,却绝非走这条路,当然更不用提将军的男人们跪着迎接她了。 间部诠房全部的精力好像都在家继身上,丝毫没有注意悄悄抬头渴望的看着她的那些男子。 家继进入大奥,并非要审阅属于自己的男人,而是要去给她的父亲请安。是的,现在的大奥,是月光院喜世,一人独大。而曾经的御台所大人,天英院近卫熙,已经是隐退状态。他什么也不管也不问,也不用月光院给他请安。两个人两个院子,就像两个没有邦交的国家,互不干扰。 竹还住在他之前的地方,这场地震对他看似影响不大,实则他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特别是有栖川宫正仁亲王此次前往御三家失利,丢了脸面倒是其次,她回去后,又惊又吓又窝囊的,竟然一病不起。竹现在就是大奥的笑柄,连低阶的人也敢随意取笑他。因为,他曾经很得天英院的眷顾,现在,风向转了,大奥里的人拼命向月光院卖好。捧高踩低,他见多了,真轮到他,倒真没什么。毕竟,最糟糕的事情,他都已经经历过了。 竹穿过走廊,往练剑的房间走去,练剑,能让他平静。 路上的人,不管心里如何看待竹君这个笑话,可是见了他,还是要恭敬行礼的。竹撇撇嘴,身份,就是这么个东西,你不服却争不过。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想往上爬,不惜踩着别人往上爬。 “竹君殿下日安。”迎面走来了一个绝色男子,容长脸,薄透的肌肤,笑起来很温润的样子,还有一对元宝样的耳朵。 这人叫松岛,姿色家世都是上上,已经坐到了御中葛的位置,除了御年寄和两个太上皇,这大奥里,他的身份也数得上了。竹君的身份虽然高,但也尴尬,所以,松岛对他行半礼,倒也是给他面子了。 竹却并不领情,目不斜视的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忽然,一把扇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竹君何必如此冷漠,冬日寒冷,这大奥又是寂寞,何不去我的屋子坐坐?我那里有好茶,邀你品一品。”松岛自持身份和姿色,从来没吃过瘪,他就不信,竹现在失了势,还能翻过天去。 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低沉的警告道“拿开!” 松岛看了看低着头的御半下们,贴近竹的耳朵,低声说“真的不来么?我很温柔的?”他在人前也是高傲惯了的样子,这种调戏的话,却也随意说出了口。 竹终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松岛下意识的挺挺胸膛,竹也就着他的姿势,贴近了他的耳廓,轻轻吹气,松岛顿时一阵酥麻,一股热流从尾骨向后脑快速传递,过电一样。 “我对你的烂屁股,不感兴趣;至于我的,你就别惦记了。” 松岛感觉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炙热的身上,从头凉到了脚后跟,“你!”他刚要呵斥竹,就见竹已经退了一步,抬起了手里的刀,用拇指推开了一寸,寒冷的刀光闪过,竹挑逗的舔了舔唇,松岛却再也热不起来了,他连心都凉了。他怎么就忘了,竹这个人,是个疯子! 竹见他退却,松开拇指,“噌”的一声,刀柄撞都了鞘上,收了刀。只是,他并未如松岛愿,反而扯住他的领子,把他扯近自己,笑着说“你要是再敢搞小动作,我发誓,一定把这把刀,插进你的菊花里!说到做到!” 不管松岛苍白的脸色,竹大笑着推开他,走了。一命搏一命,谁也不愿意。但是,竹要是硬豁出去不要命,那他想用自己的命换谁的命,都没问题。御半下跪着纷纷后退,生怕冲撞了他。 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只有一个御半下跪伏在那里,竹忽然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 那名御半下惶恐的保持跪姿往后缩了缩,竹不知是心情好还是不好,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见到此景的人们,半是庆幸半是幸灾乐祸,这人要倒霉了,还好不是自己。他们怀着同样的心情,迅速撤离这里,离得越远越好,生怕被波及。 竹打量了下四周,基本清场了,他也不喊对方抬头,反而底下|身子,趴在那人耳边,轻声说“你下次再找人假扮你,最好让那人把手也易易容。”竹用刀柄,敲了下那人近乎透明的手。 那人没有反应,竹觉得无趣,起身要走,却在路过那人时,跪伏的人低声道“多谢教诲,谨记在心。”倒是十成的感谢。竹一愣,继续走了,这人,倒也有趣。就让他看看,他到底求什么吧。 跪在地上的人,等脚步声远了,抬起了头。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根根纤细匀称,柔若无骨,他轻轻拈了拈指尖,滑滑的,他笑着摇摇头,真是百密一疏!他看向竹消失的方向,心里点点头,这个竹君,倒不像大家说的,是个张狂莽撞不知所谓的人。 竹练完剑回来,看到了在花园儿里陪家继玩儿的绘岛,五大三粗的样子配着他温和的眼神,很不搭调。家继的脸色很苍白,像是晒不到太阳似的,透着股病态。竹说不上什么感觉,生在这种环境里,是非黑白都没有那么明显了。想想越来越沉寂的天英院和越来越活跃的月光院,还有最近迷恋上晚归,在外面看能剧的绘岛。他几乎能感觉到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在大奥上空,让人窒息。大奥有太多潜规则,当你拥有权势的时候,会把许多规定都看淡,但是,你也不知道哪一天,哪一条,就会置你于死地。 竹抬腿往自己院子走,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看空空的墙头,愣了一会儿,转回身来。他走到家继和绘岛旁边,两个人一愣,竹只是站着对着家继点点头,家继冲他甜甜的笑了。竹终于松口,说“大奥法典这么多年支撑着大奥,该守的规矩还是守着吧。”说完,他转身走了。他不为什么,只为了让自己心里舒坦点儿。也许,绘岛是整个大奥里,唯一对家继好的人。而家继,对他也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她太小,连犯错的机会都很少,是的,孩子,总让人觉得,是希望和纯洁的代表。 绘岛愣了一会儿,忽然脸就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他也知道他在玩儿火,可是,一想到那人的眼神,他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在惹祸,给主子添麻烦,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一次一次的晚归。 忽然,家继拉了拉绘岛的袖子,轻轻摇了摇。绘岛对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将军大人,我是不是错了?” 家继冲着他笑了笑“能让绘岛这么开心的事情,一定不是坏事情,因为,绘岛,你是个好人。” 而月光院房间里,喜世和间部诠房厮磨完了,两个人就着一根烟杆儿,你一口我一口的抽着。喜世裸着身子,舒服自在的伸展着,这才是生活。想想天英院最近的消沉,他觉得,这么多年的压抑,都值得。间部诠房却是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喜世就喜欢她皱眉沉思的样子,又粘了上去,用嘴唇轻轻蹭着她光裸的后背,有些沙哑的问“怎么想起让大名们来江户轮值了?之前不是防御三家防的紧么?” 间部诠房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有些心烦的推开他,捡起地上的衣衫开始往身上套。喜世一愣,要是往常,他也就收声了,知道间部诠房不喜欢他过问朝堂上的事。可是,现在他在大奥一人独大,慢慢的,心也大了。他是家继的生父,间部诠房也不过是依靠家继上位,凭什么,她这么嚣张说一不二,而自己只能在她有空闲的时候,才能见她一回。这大奥的天,都是方形的,他看厌烦了。 他也不傻,上去替间部诠房整理衣服,爱爱蹭蹭的,扯着她的腰带,低声诱惑道“能不能,我想你的时候,你就来,这样十天半个月的一次,想死我了。” 间部诠房冷笑着拂开他的手,道“你要是觉得闲,就好好照顾将军大人吧。你看看她的脸色,都快成什么样了?你要知道,咱们一切的荣耀都系在她身上,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保证,咱们一定死无全尸!” 喜世一再伏低做小还是被她拂了脸面,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他圈住间部诠房,阴沉的说“你在外面呼风唤雨的,想要什么没有。我呢?我有什么?我付出了这么多,得到了什么?我只有你!”他像是落水的人,紧紧的抓着漂浮的木头,不肯松手。 “松开!”间部诠房低声呵斥,喜世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她如此三番的进入大奥已是不妥。天英院那边沉寂下来,但实际在酝酿什么,她一无所知,期待喜世能做些有用的事,太难了。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情爱上了,连对孩子,都无心看顾。他是个傻的,孩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一切都完了!一想他的油盐不进,间部诠房就有些无端烦躁,可是,他们两个人不知道是几辈子的孽缘。她也想短,可是,间歇性的,总是思之若狂,她也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可是,那种灵魂深处的渴望涌上来,多少年轻美貌的男子,都填不满。只有在喜世这里,她狂躁的内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可是,安宁过后,就是加倍的狂躁。 “你别以为我不出大奥就不知道,你的院子里,现在有多少男人?”喜世又爱又恨的扯着她,嫉妒和欲望撕咬着他的内心,间部诠房的样貌,就算没有权势,也有男人愿意倒贴,更何况,她现在站在权利的巅峰。 间部诠房看到喜世纠结在一起的表情,心里莫名的舒坦,好像,搞乱他的思绪践踏他的感情和身体,她内心的某种渴望就能得到满足,身心都有种愉悦感。她紧紧拉下喜世的手,轻佻的摸了下他的脸“我单身未娶,有多少男人不都是正常?只是这话,月光院大人问,却是僭越了!” “你!”喜世苍白了脸色,紧紧咬牙,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间部诠房觉得一嘴的腥甜,她不在意的用舌头舔了舔流出嘴角的鲜血,明艳的笑了。喜世又后悔又心疼,刚要说什么,就被一记耳光扇歪了脸。 “我看你是疯了!好好呆在屋子里,清醒清醒吧!最近,我不会再来了!”间部诠房说完,甩手出了房间。 喜世在没有光线的房间里,气得瑟瑟发抖,然后落泪,一时觉得屈辱一时又觉得难受,最后,他流着泪,放声大笑。家继早被间部诠房抱走了,只有绘岛守在房外。他垂着眼,觉得主子的疼痛和疯狂,他感同身受。爱情这种东西,没有经历过,总觉得夸张,谁还忍不了一时,见不到这个人会死么?绘岛之前也曾疑惑,是怎样的感情,能让两个人屡屡犯险,以命相搏。现在,他也恋上了一个人,那种感觉,如同蚀骨,疼痛却入骨的销魂。只要能看那人一眼,即使付出性命,也万死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的人追求金钱,有的人追求名望,有的人追求爱情。 只能说,人们总会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吧。 月光院这个人,其实应该挺有戏的,只是,我总感觉有点儿笔拙,难以描画。 第143章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吉宗入了江户,立马就碰上了熟人,说起来,这是家继上位后,第一次召集大名,想也知道现在的江户有多热闹。她现在也知道能装的好处,人要是能装,又装得好,能少很多麻烦。就像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她在层层保护下,谁又知道她是个绣花枕头,居然让这种人冲在了大政奉还第一线。只有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后,才知道内里的心是苦是甜。 吉宗也要装,这东西,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她希望效果是,忌惮她的人,觉得她胆小,贪生怕死,又是个浮夸的;而瞧不起她想找麻烦的,又觉得她声势浩大不是轻易能得罪的。只是,她看了看迎面而来的尾张殿超豪华的阵容,又看了看自己以为声势浩大的队伍,心里汗颜了一下。相比之下,她就是穷人乍富,想壮阔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贴金。而尾张的队伍,从里到外都透着股强藩的气势,连牵马的都配着好刀。 继友比上次吉宗见她的时候,整个人感觉消沉了很多。也是,在那样一个随时会吃包子噎死的环境下,谁也开朗不起来。更何况,这位的母亲,偏心偏得也不是一星半点儿。看看她现在的出街阵容,和活靶子似的,她妹妹宗春却被好好的保护起来了。吉宗接到她继任消息的时候,不免在心里腹诽,她应该是她妈捡来的吧?要说这人扮猪吃老虎,那是很难的,因为,吉宗把尾张可能调配的资源细细查询了一遍,基本和她没什么关系。尾张,真的是出产傀儡的地方。 她和吉宗相互点点头,两个人都不是善交际的。可是,吉宗的目光扫过继友队伍的时候,在一个人身上停住了。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会面,又是在大街上,即使两边暗潮汹涌,谁也没当回事儿。吉宗的手,轮番在身上能拆卸的东西上摸了一遍,最后,还是停在了充门面用的扇子上。 谁也没注意吉宗是如何出手的,只是啪的一声,在继友后面牵马的一个随从,就捂着头哀嚎了起来。 “你!”那人捂着头,愤怒的指着吉宗。吉宗撇撇嘴,早知道一击即中,她就用肋差了,唉,还是小气了。尾张的队伍经此一变,立马剑拔弩张,骑在马上的继友又是担忧又是尴尬的看向被击中的人。 吉宗矮下|身子,支在马鞍上,轻轻踢了马腹,马向尾张的队伍走了几步。 “手滑了!”她无辜的摊摊手,继友一贯是个好脾气的,吉宗如此说,她下意识就想让人收起兵器。可惜,她张了张嘴,尴尬的停住了,这些人,还真不是她能指挥动的。而且,她担忧的看向额头红肿了一块儿的人,闭上了嘴。 “大胆!”额头红肿的人,气愤的抖着手指,指着吉宗,呵斥道“我尾张的尊严,岂是你能践踏的!你竟然在我藩主面前托大,当面就敢偷袭。” 吉宗看了看她,撇撇嘴没说话,这时,三郎佐上前一步,道“你是何人!我主子说话,哪里有你出声的道理。你们主子还没说什么呢,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托大!”这种面子上的事儿,自然由属下出马,没有对方的随从叫嚣,反而是主子驳斥的。踩人这种事儿,三郎佐,熟啊! 那人憋得一张俏脸通红,半天才缓过来,她压下火气,对着继友说“大人,还请决断!”吉宗隔得远都能听到她后槽牙摩擦的声音了,继友却不知道是个和平主义者,还是真的没听明白那人的暗示,倒是松了一口气,说 “我看,纪伊殿也不是故意的,这事儿,就算了,大家都把武器收了吧。大街上,太难看了。”继友说完,商量的看了额头红肿的人一眼,却被后者怨毒的眼光射中。她尴尬的摸摸鼻子,唉,又说错了。 吉宗懒洋洋的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倒好像是她被人冒犯,大度的放过了对方似的。三郎佐也忍不住想,吉宗这脸皮的厚度,见长啊。 继友尴尬的笑着点点头,尾张队伍里那个人,面色虽然难看,但还是忍了,毕竟,继友已经发话了。她牵着缰绳的手,都因为用力过度,关节发白了。 “慢着!给我捡起来,送过来。”吉宗并没有退让的意思,看上去宽敞的大路,被两方豪华阵容的人马一堵,那是一人侧身都过不去。吉宗在马背上,顺了顺马的鬃毛,对被她打中的人抬了抬下巴。姿态很是倨傲,好像她对那人说话,给了她好大的恩赐似的。 那人牙齿都要咬碎了,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还真不能做什么。自有那有眼力见儿的,上前捡起扇子,给吉宗送了过来。吉宗看都没看她,身边的人自然也没有上前的。再傻的也看出来了,吉宗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是他们考虑的,可是,主子削人面子,他们只有帮着踩,没有替人维护的道理。 两边队伍都没有动静,拿了扇子的那人,尴尬无比,像是站在刀尖上似的,大冷的天,汗珠子都滚了下来。她本来就是卖好,结果事儿还没办好,这么回去,赏甭想了,怕是要被人拿来泻火了。她举着没二两重的扇子,胳膊都要抖坏了。 “怎么?尾张殿?你这么看不起我?连你一个小小牵马的马倌儿都敢给我脸子?”吉宗好像完全忘了,是她先挑起的事端,理直气壮那劲儿,好像真是对方找了她的事儿,挡了她的路。 继友看这架势,坐在马背上,直扭屁股。她都想自己下马去把扇子捡起来了,却被吉宗一句话摁在了马背上“等着觐见的时候,说不得我要去跟将军大人说道说道,让她替我评评理!” 继友还没反应过来,额头肿的更厉害的那个人,却上前几步,夺过扇子,递到了吉宗面前。她一手拿着扇子,身子和脸却并不对着吉宗。 “啪”的一声,那人手腕一阵剧痛,她难以置信的看向吉宗,吉宗抬抬手里马鞭,盛气凌人道“看什么看,不过一个奴才,规矩都不懂么?尾张就竟出产你们这种东西?”说完,还把马鞭在空中挥了两下“我反正也是闲着,倒不介意替你们主子动手教育教育你们。” 那人捂着手腕,眼珠子都红了,半晌,才弯□,捡起了吉宗的扇子。不过须臾间,她倒像是想通了什么,索性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了扇子。“小人不懂规矩,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别说吉宗,尾张这边的人都愣了一下。吉宗冲三郎佐点点头,三郎佐一挥手,自然有人去把扇子取回来。吉宗看看递过来的扇子,一抬手,打落到了地上,又落在那人面前。 “都碰脏了,不要也罢,走!”说完,也不管尾张的人还在他们的去路上,扬鞭就挥。继友一愣,失了气势和先机,避让到了一旁,吉宗的队伍,就气势汹汹的越过了他们。看热闹的人多,这种热闹人们更是爱看,不用半天,纪伊藩主给了尾张藩主排头吃这种八卦,就传遍了江户上下。 尾张殿里,刚一落下大门,没等到进屋,继友就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妹妹,你”继友又委屈又惊慌的看着额头红肿的女子,也是自己的妹妹宗春。 “你个憨货!被人踩了脸还问别人搁不搁脚,母亲大人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个东西,充当尾张的脸面。尾张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宗春憋了一肚子的气,其实,她去捡扇子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这个吉宗一看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出身不好,所以特别在乎面子。这之于尾张,是好事,你见过哪个有身份有脑子的人,这么挑衅实力相当的对手的?那就是个傻子!这要是她听了汇报,可能还能笑上几声。可是,今儿吃亏的是她,额头、手腕疼痛的也是她。又碍于是秘密出行,伪装成了继友这个萝卜的随从,只能忍气吞声。 “妹妹,让你受委屈了。”继友捂着脸,习惯性的道歉。妹妹这么聪明,如果她生气了,一定是自己不对。院子里挤满了人,没有谁退下,大家对此已是司空见惯了。宗春哼了一声,想着把此事跟母亲说一说,也好让她安心,这个吉宗,没什么脑子,不足为惧。边想,边走进了大殿,身后的继友,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纪伊殿里,吉宗喝了口热茶,挑唇笑了一下。 “估计尾张殿现在炸窝了”三郎佐自顾自倒了碗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舒坦! 吉宗看看他,把他喜欢的不甜的茶点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个年纪,却能吞下去,也是个有城府的。” 三郎佐拿了块儿点心,囫囵塞进了嘴里,嚼了半天,才吞下去,说“哼,她还指不定觉得自己多忍辱负重呢。也不想想,谁家的奴才这么大架子,我看,尾张也够荒唐的,竟没有一个觉得不对,都一副理所当然的人样子。这宗春在尾张,得跋扈成什么样!” 吉宗笑了笑,这就是细节见真章。要说最初她对宗春的身份只是猜测,试探过后,就是确定了。而后面的,就是意外收获了。继友的那些随从,觉得已经给足了继友面子,做戏也做全套了。殊不知,他们在尾张已经看惯了继友轻贱,宗春跋扈,今天的事情,自然没当回事儿。而松平义行对待两个女儿的态度,却被吉宗看了个透彻。如果说,松平义行疼爱小女儿,想让她做个富贵闲人。那继友的懦弱和犹豫不决可不是个能替她妹妹撑起一片天的角色。宗春这个人,脑子有,可惜毕竟年岁轻,没有她母亲那么懂得养气。 吉宗倒也不在意对方如何猜度她,反正随心做就是了,一个行为,能被有心的人诠释出上百种心理,她索性什么都不顾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对尾张,她还真没什么下不去手,这是曾经差点儿害死她的敌人。如果她胜了,或许会给对方一条活路,但她若是败了,就只能仰人鼻息了。高姿态,她也会做,当然是她来施舍别人好过被人施舍。她可不想什么时候,吃包子,被噎死。这继友的命运,恐怕也不怎么样。 大奥里,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只是,听者没有外面平民的取乐心态,都是慎之又慎。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这几天没更新,鞠躬。 感冒ing,这波感冒好像走嗓子,上呼吸道,说不出话来,胸闷气短头发晕。 吉宗做什么,有心人都会踹测出她别有用心,她索性以最直接的方式得到结果。 心里有佛的自然见佛,心里有屎的也就自然见屎了。 第144章 所谓棋子 近卫熙听着来人汇报,微微眯着眼睛,像是在享受阳光,面上祥和宁静。他的御年寄腾波轻轻挥手,示意汇报的人退下。等人走了,近卫熙才睁开眼睛,里面光芒极盛,哪里是刚刚那种淡漠的样子。 “这个吉宗也是个憨货,在尾张手里吃了这么多次亏,差点儿搭上性命,居然还敢当街挑衅。”腾波长相温和,内里却很猥琐,更是喜欢品菊,但是,他能坐到御年寄的位置,绝非偶然。他有胆,也能摸准近卫熙的脉搏,他替近卫熙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近卫熙身边,少不了他。 果然,他的话没有让近卫熙恼火,反而放松的笑了“你啊,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那怎么说也是纪伊殿!” 腾波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配上他的长相,真是很有欺骗性,老好人似的。“我这不是就在主子您面前说说嘛,要说也是这幕府气数将尽。尾张是个跋扈的,水户是个绣花枕头,纪伊又是个没脑子的。要我说,主子您随便选个就是,何必纠结。” 近卫熙抬了抬嘴角“你也别哄我,别说幕府如何,你看看皇室又有什么能扶起来的!那个有栖川宫看着是个精明的,心思都用在玩儿男人上了,那才真真是个绣花枕头!没本事还逞能!我看,还不如岛津继丰呢!就说玩儿男人,她也比不过岛津继丰。” 腾波抬眼打量了一下主子的神色,试探道“要说,其实,让萨摩藩主事也不错。毕竟,那是皇室的人,更是近卫家的人。” 近卫熙扫了眼腾波,轻蔑道“你这话要是说来讨我欢心呢,我就不怪你了。你若真是这么想,可就不应该了。岛津家之所以效忠皇室效忠近卫家,那是利益驱使。现在幕府、皇室都没什么人才,要是推她上位,我看这幕府就要改姓了!到时候,就要看她对皇室的忠诚了,这个赌注太大,我不愿意置于死地。” “那,您还是属意纪伊殿?” 近卫熙点点头“水户殿后面还有德川光圀那个老货守着,纲条翻不过她的手掌心;尾张倒是有野心,但是,也太有野心了,家宣还在的时候,她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现在更是明目张胆的踩脸了;只有这纪伊殿,没有长辈扶持,没有背景,性子又憨直,最好把控。”他顿了一下,看了看腾波,道 “而且,我喂了饵,她也吞了,是人就有欲望,我就不信,她能不上钩!” 腾波想想眼前局势,也是如此,主子在这方面很少犯错,不然,也不会一路走到今天。 “那边,已经上钩了,只是~”腾波皱了眉,像是有些想不明白。近卫熙看了他一眼,他说“那边说,绘岛已经动情了,要勾他过夜,应该不难。只是”腾波看主子有些不耐,直接说“只是那边好像对绘岛也动了感情,想反悔。” 近卫熙冷冷哼了一声“感情这种东西,也就这些一穷二白的人还愿意抱着。告诉她,不是她想反悔就反悔的,当初许诺她的,可是武士身份!她应下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可不是她平时陪男人睡觉挣得渡夜费能比的。” 腾波低垂了头,主子的关注点果然和他不一样,他想的是,那样的美人,怎么会对绘岛那个粗汉子动了真情呢?自己也睡过她,哪次也没见她多一分少一分,要不都说戏子无情呢。 “是,我再去敲打敲打她。”腾波恭敬的退下,近卫熙不会为这些微末之事费心,他要想的事情,更大更重要,这些不过是些细节,无碍大局。 是夜,腾波到了一处宅子,一推门,就出来一对男女。女人貌美丰满,拥着一个瘦弱的男子,两个人脸贴着脸交谈,好不亲密。男子看向腾波还有些不自在,女子倒是坦然,临走还对着腾波抛了个媚眼。腾波有些轻蔑的走进了屋子,摇曳的灯光里,是个绝色女子,真正的蓬荜生辉。她静静坐着,陋室里好像就平添了无限光彩,让人觉得如同置身华丽的房间里似的。女子容貌艳丽,眼睛却冰冷,带着几分麻木。 腾波在她对面坐下,问道“他今天可来了。” “来了”女子冷冰冰的说。 “你们交|媾了么?” 女子抬眼冷冷看他,抿着唇,摇了摇头。 腾波耻笑了一声,这个绘岛看着人高马大的,该不是不行吧?这么个绝色美人,他居然都不动心。不对,他三天两头往这儿跑,那么个谨慎的人,大奥法典都不顾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还能是不动心? “你没骗我吧?你要知道,就你这样的货色,随手就能碾死。”腾波轻佻的抬起女子下巴,随意的抚弄着,像是件玩意儿。 “我之前就跟大人传过信,这件事,我不想做了。”女子既不躲闪也不迎合,麻木的任他搓弄着。 “不想做?”腾波恨恨的抓过她的头发,把她拖到怀里,拍了拍她的脸“你该不是和那个粗糙的男人谈恋爱谈的,自己当真了吧?你也不想想,能承诺给你武士身份的人,能是这么好糊弄的。不做也行,我保证从现在开始,你认识的人,接触过的人,都一个个消失掉!我倒看看,你能撑到何时?” 女人抿了唇,知道他说的不假。她再是什么当红的歌舞伎,在这人眼里,也不过是个价码高点儿的玩意。她没有想太久,就服了软“我错了,大人,我做。”她在社会底层翻滚,最擅长的就是妥协,她做人的底线很低,就是活着,仅此而已。从小家里穷,卖了她做歌舞伎,师傅带着她,训练要挨打,苦苦的挨出来,终于成了角儿,可是,还要卖身。挨打挨得多了,她也就学乖了。第一次或许痛苦,绝望甚至想到了死。可是,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她为了还活着,感到庆幸。原来,低贱如她,还是觉得活着比死了好。 女人认命的时候,像是一朵鲜花即将凋零,腾波手上的劲道不减,从怀里掏出几枚银币,叮当叮当扔在了榻榻米上。女人的手微微攥紧,最后,又松开了,摊开双臂,柔顺的躺在了榻榻米上。腾波两眼放光,压了上去。他是喜欢品菊,可是,他更爱女人柔软紧致的身子,只不过,大奥缺这个! 女人看着斑驳的天花板,把自己的思绪从身体里剥离。她想象自己还在护城河里,和绘岛泛舟。冬日的暖阳,洒在两人身上,绘岛粗狂的脸带着微微的红,即使看她一眼都觉得像是亵渎了她。她摇着撸,听着绘岛粗噶的声音低低吟唱着和歌。那一瞬间,她觉得,河好像没有尽头,她一直摇一直摇,希望时间就此停止,或者永远延续。 大奥里,近卫熙却是找来了竹,细细叮嘱着。 “我莫不是听错了吧?”竹好笑的看着近卫熙,他倒不是同别人一样看低了近卫熙。就凭他的手段,间部诠房说不好,十个喜世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家继身子又一直不好,这大奥谁说了算,还真说不好。笑一时不算什么,难的是笑到最后。可是,近卫熙让他办的事,却还是让他觉得可笑和难以置信。 近卫熙慈爱的拍拍竹,像是长辈在关照晚辈,可是竹的鸡皮疙瘩却是起了一身。 “我一直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你也确实没让我失望,现在,你是帮我,但也是帮你自己。” 竹都气乐了,近卫熙把他送到有栖川宫床上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现在呢? “大人莫不是忘了,我现在还是有栖川宫正仁亲王的未婚夫呢!” 近卫熙笑得更慈祥了“也怪我,之前总觉得她是个好的,可哪里知道她这么不中用。我看,她这身体也不行了,所以,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竹拿有栖川宫做幌子已经觉得自己够无耻了,哪知道近卫熙比他更甚,这是直接不把这事儿当事儿,这人在他眼里好像已经是个死人了。可是,他还不够无耻,真说不出什么生是有栖川宫的人,死是她的鬼。所以,就只能笑着问“可是,我若是这么做了,又能得到什么呢?” “御台所这个位置,怎么样?”近卫熙笑着问,竹觉得头嗡的一声,饶是他见惯了大奥的厮杀和龌龊,也没料到近卫熙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竹咬着牙,掩饰自己的颤抖“您不觉得,将军殿下的年纪太小了点儿?而且,她的未婚夫八十宫吉亲王,还在大奥呆着呢!” 近卫熙看了他一眼,笑得更慈祥了,可是竹却觉得阴冷,好像他的嘴里忽然冒出獠牙似的。 “你这孩子,说你聪明,这时候又犯傻。我既然让你和吉宗培养感情,又怎么会让你当家继的御台所呢?” 竹听他把话摊开了,反而不紧张了,反正知道的也够多了,死几次不是死,命只有一条。“大人也别拿我当孩子哄骗,纪伊殿为何要和我在一起?我可是见过她的正室和侧室,都是出众的人。” 近卫熙对于他没有问,为什么纪伊殿能当将军,而满意的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 “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机灵,到了这个‘情’字上,也犯糊涂。”近卫熙温和的说“这大奥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大家的,你我都知道,这大奥,没有秘密!吉宗喜欢你,这可不是什么秘密。她替你挨过刀,替你撒过樱花,甚至,还想带你回纪伊,如果这都不是爱,那这世间又有什么感情,是让人相信的呢?” 竹嘭的一下站起来,吓了近卫熙一跳。近卫熙惊讶的看着变了脸色的竹,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果然,扯上感情的事情,总不是那么好把握。难道,他揣摩错了,可是,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竹只觉得世间一切的美好,都被辜负,所有美好的画面都变得阴暗肮脏,大奥这个地方,果然吃人,连人的梦,都要蚕食。近卫熙为什么总能拿人心里最美好温暖的东西,和人谈判。一个个被摊在台面上,所有的美好,都变得鲜血淋淋。连午夜,都不敢再拿出来回味,一切,都变了味儿。 竹的手握拳,又松开,再握紧,他的呼吸由急促到平缓,瞳孔又紧缩到慢慢张开,无数的伎俩在他心里晃过。可是,所有的前提都是他能活着从这间屋子走出去。 终于,他平稳了情绪,又坐到了近卫熙面前。后者露出了笑容,是的,他知道,自己总会成功,有谁,能抗拒心中所想成为现实呢? “你没跟她走,无非是因为她不能许你正室的位置,可是,现在,你有了,不仅如此,还是御台所,这大奥最尊贵的人。”近卫熙轻轻描画着美好的前景。 竹不再生气,反而笑着问“大人莫要哄我,她还有个正室呢,若是我没记错,还是您的远亲。” 近卫熙看着竹这样,反而踏实了,要是不谈条件,就不是竹了,他也不敢让无欲无求的竹活着走出去。毕竟,他知道的太多了,而一个没有欲望的人,又是无法掌控的。 “真宫理虽好,但毕竟年幼,他又做了些荒唐事,我看,难当大任。”近卫熙看竹嘲弄的笑了,知道不说清楚,必然不能取信于他,索性摊开了说 “吉宗要是当了将军,真宫理若还是正室,那自然名正言顺的成为御台所。可是,如此一来,她就有了和皇室坚固的纽带,要我何用呢?” 他丢了个你懂得的眼神给竹,竹只觉得偏体生寒。他也是见过近卫熙和真宫理温馨共处一室的场景,他以为,这是近卫熙内心的温暖,哪知道,他还是太天真了。原来,大奥的生存法则一直没变,你当真了,你就输了,你在意什么被人知道了,你的命也就掌握在其他人手里了。 “喝,既然如此,你怎么能保证,我不甩掉你,直接和吉宗达成共识?”竹用手遮着眼,下意识的。 近卫熙摇摇头“你不会,因为,如果没有我,吉宗当不是将军,更甩不掉真宫理。” 竹放下手,认真的看着近卫熙,像是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关心,身体好转中,么么哒,好乖,都亲亲。 --- 大戏开场,大家可能会不适,但是,这是我心里的大奥。 我是这么理解和解读的(挠头) 你们觉得近卫熙,手握重权,政治眼光卓越,真的会甘于平淡么?或者手段纯洁? 至少,我不信。 第145章 醉宿 竹看了近卫熙许久,近卫熙倒是好耐性,一直任他看着,呼吸都没乱一分。 终于,竹吐了口气,道“我需要点儿时间,毕竟,上次我回绝的很彻底。” 近卫熙见他上道,笑了,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根本不是问题,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当人越富有越有权势,曾经失去的东西就都想找回来,全部拥有。” 竹嘲讽的笑了“曾经拥有的东西又失去了,那该是什么滋味?”他说的是近卫熙曾经是大奥最尊贵的男人,现在却在逐渐失去对权力的把控。近卫熙倒不介意他的嘲讽,会耍脾气,说明他还不成熟。 “你准备怎么处置真宫理?”竹皱眉问道。 近卫熙想了想,决定还是拿出点儿诚意,道“纲条家的后院,快被真宫理的影子填满了。这个有他的身条,那个有他的眼睛,还有和他相似的声音,倒没看出来,她是个痴情的。让她也支持纪伊殿,怎么也得给点儿甜头吧?” 竹觉得肚子里面那仅存的热乎气儿都没了,拔凉拔凉的。 “预祝你图谋成功!”竹起身要走,近卫熙也不拦他,只是在他临出门的时候,笑着说“是预祝我们成功。”竹的脚步一顿,哐当一声拉开门,又重重阖上,近卫熙好脾气的笑了。 大奥里,灯罩被一个个挪开,烛火用专门的器具扣一下,火就灭了。一盏一盏灯被熄灭,大奥渐渐陷入沉静和黑暗中。近卫熙的殿里,几个粗壮的御半下,抬着沉重的箱子放下,迅速的消失了。近卫熙点上一盏蜡烛,他的身影摇曳的显在了窗户上。因为外暗里明,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皮影戏一样清晰的呈现着。他弯身翻开了箱盖,缓缓的,从箱子里站起一个人,窗上的剪影,变成了两个。而后,屋里的灯被熄灭了,近卫熙的宫殿,陷入黑暗,归于平静。 御城,大广间里,正举行着宴会。小小的家继端坐主位,间部诠房在侧服侍,刚刚的接见已经让这个孩子看上去很疲惫了。但她的坐姿还是像开始的时候那么端正,没有一丝懈怠。 吉宗看看据说在修史书,有些疲劳过度眼底发青的纲条,她身上没染上什么书香,反倒像是纵欲过度,人显得颓废。她倒了杯酒,喝下去,又看了看脸还有些微肿的继友,这碰得也太巧了,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上,还能呈现四条指痕。今儿这顿,像家宴,也像鸿门宴,没有人调节气氛,大家都闷头吃着,除了筷子勺子和咀嚼的声音,静的吓人。 上了一道鱼,浓郁的香味,让吉宗的胃抽搐了一下。整晚上,她都在喝酒了,并不是这里的酒特别好喝,而是酒她用暗藏的银针试过了,其余的,她只是拨弄了一下,一口都没进肚子。小心是必须的,要不,让什么噎死的话,也太丢人了!她看了看纲条面前被翻乱了但是也没见少的菜,会心一笑。继友心倒是宽,想也知道,她更容易在家里噎死而不是御城。 家继用的也很少,不知道是胃口一般还是太累了,吉宗总觉得这个孩子透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早慧和一种病态的沉静。鱼上来了,家继倒是动了筷子,夹了一块儿,很美味,但是,没等她咽下去,她就顿住了。 “新井婆婆今晚没来,她可曾用过饭了?”家继忽然询问道,新井白石最爱吃鱼,可是今晚的宴会她并未出席。 “启禀将军,这个时间,新井大人应该还未用餐。”间部诠房温和的说。 家继放下了筷子,指指鱼说“这是她最爱吃的东西,她还未用,我怎么好独享,请人送去给她尝尝吧。” “是”间部诠房行了大礼,抬起头,对着家继鼓励的笑了笑,满脸的赞许。 自然有人上来,把一大盘才动了一筷子的鱼端下去,直接放在一个四人抬的肩舆上,敲锣打鼓的给住在御城外的新井白石送去了。 吉宗看着家继这么懂事忍让,并不觉得欣慰心酸或者感动,她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透凉风,这孩子被人下了蛊吧?她也是穿的吧?借尸还魂吧?反正怎么想怎么透着诡异,吉宗没有见到同伴的喜悦,反而觉得空旷的大广间里,一阵一阵的吹凉风。 只是,装也要装下来,宴会就这么趁机的进行着。纲条和继友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嘱咐,两人整个晚上什么都没说。一个埋头拨拉菜,一个埋头苦吃,而吉宗终于停止了倒酒。空胃喝酒,真的很不舒服,她强忍住用手捂住胃的冲动,看了看菜,还是继续用筷子拨拉而非夹到嘴里。 最后,事实证明,古人用银针试菜的方法,太落伍了,也太以偏概全了。毕竟,银针能试出来的,多是含汞的毒药,而现在毒药的品种已经很多了。加之,更多时候,下在饭菜里的,也不一定是毒药,但同样能让人身形狼狈。 吉宗昏迷前想,不知道她是独自中奖还是有人陪同,早知道,酒她也不喝了,说白了,还是贪杯了。 大奥,某殿内。 吉宗拧着眉,蜷缩成虾米状,据说这种姿势是在娘胎里的姿势,能给人安全感。其实,她是因为疼痛和不适,才凹成这种造型。胃部的痉挛和疼痛,在这种姿势的挤压下,能相对减缓。本来就不怕冷的吉宗,现在额头上更是豆大的汗珠往下滚。 “胃里的东西不是都吐净了,怎么还不醒?”一块儿热毛巾捂在了吉宗头上,她舒服的低声呻吟了一下,身子微微放松,去追那个让她觉得舒服的热度。竹看了看她的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愣了一下,随手拧了帕子,又用热水烫了,捂在她头上。一边问着阿呆,后者低声说“不知道是空腹饮酒还是酒有问题,奴婢建议让奥医来看看。” 竹冷哼了一声“奥医,我怕非但看不好,还耽误了。”他感觉到手里的帕子温度降了些,吉宗又开始缩紧,竹有些烦躁的把热水直接倒在帕子上,徒手拧干。阿呆看了看蒸腾的热气和竹红得不自然的手,把头埋得更低了。竹倒没觉得手上不适,他只是觉得烦躁。人就这么抬了过来,谁让抬来的,吉宗是喝酒的关系还是中毒,若是中毒东西是谁下的,他一无所知。大奥现在也热闹无比,但他一时间居然什么都探听不到,只知道天英院和月光院正关上门掐架呢。 看吉宗的嘴唇都开始发白了,竹觉得当初只是催吐的办法,有些无意义,难道真是中毒了?他攥着拳,拧起了眉。 “阿呆,你去,到御半下的住处,给我找一个人来!”他低声吩咐。 阿呆微微抬头,又低下去“不知道主子要找谁。” 竹冷冷的笑了,道“找你传过话,头总是低着,双手却细白透明的人。” 要说竹的描述,有些模糊,但是,组合在一起,阿呆的脑海里有了强烈的画面感,他也不废话,赶紧就起身去了。屋里这位的情况,真是不太好,要是死在这儿就麻烦了。 “等等。”竹喝止了他,阿呆赶紧跪下,听候吩咐。 “去,再打壶热水来!”竹把帕子扔在了盆子里,推到了阿呆面前。 等阿呆把人找来的时候,阿呆和跟在他身后的人,都愣了一下,随即,两个人都深深低下了头,把头贴在了地面上。吉宗脸色还是苍白,只是不再颤抖,她蜷缩在竹的怀里,竹一只手从领口探入,滚烫的手掌替她捂着痉挛的胃部。他们刚一进来,猛一看,两个人好像一个人似的契合。 竹抬了头,姿势却没变,因为,只有在这个姿势下,吉宗才不发抖。 “你是不是能自由出入大奥。”竹直接的问来人。 那人只想了一下,就爽快答道“是。” “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纪伊殿的人。” 那人轻轻出了一声,离他很近的阿呆听清了,那是笑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笑得出来。看来,自己是疯了,让他找人来的竹也疯了,不过,找来的这个人,也是个疯子! 那人缓缓抬起了头,挺直了背,阿呆侧目偷瞄,觉得这和他找来的,不是一个人,人真的只是姿势变了,就能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么? “您想好了,这样的买卖只有一次。我,只会帮您一次,您确定要我做这件事?” 竹自然知道,他能指使动他,是因为识破了他的身份和伪装。但是,这样的要挟,只能用一次,之后,要么他直接制住眼前的人,要么被眼前的人灭口,反正,两个人是不会再有利弊关系了。 竹感觉到吉宗冰冷的身体吸收着他的温度,慢慢又冷了下去,他觉得他的心都凉了。 “赶快去!” 那人看了看竹,倒不着急,问“那您是希望有人把她接出去,还是希望带人进来替她看病?” “你还能带个人进出大奥?”竹已经猜到了,此人身上有功夫,而非有出入的门道。 “我倒没这么厉害,只是,她身边,也有高手。”那人抬抬下巴,言语中透着闲适,反正,他不着急。这种行为很冒险,又是两边接头,自然要问清楚,能省很多麻烦。 竹眯了眼,眼中锐利的光一闪而逝,那人笑了,如果他没看错,刚刚竹眼中闪过的,是杀意。 竹抿紧了唇,眼前的人,果然不简单,只是,在这样错综的情况下,互相不知道底细反而更安全。吉宗往他怀里拱了拱,完全是无意识的。竹收拢了手臂,下意识的说“带人进来!或者带医生进来!许多人都看到她进了大奥,出去,太冒风险了。” 那人看了看竹和他怀里的吉宗,挑了下嘴角“如您所愿。”竹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人盖着厚厚的头帘,还是觉得,此人的唇形很美,嘴角带笑的时候,自有一股风情。 等待,是最难受的,特别是清醒的那一个。竹紧紧的环着吉宗,感觉时间太慢太慢,吉宗不知道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已经不怎么抽搐了。竹觉得恐惧,他怕吉宗的生命一点点流失。不应该是这样,近卫熙如果要用吉宗,即使是施恩于她,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如果是月光院呢?那不应该送来自己这里。到底是谁,为了什么?无数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可是,他的心太乱了,什么也想不明白,他越想镇定,越觉得慌乱。 终于,走廊上又想起脚步声的时候,竹觉得庆幸,哪怕是害吉宗的人,他也觉得比这样的安静来的好。他攥紧了吉宗,挺直了背,尽量让自己冷静。结果,众人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阿呆在外面低声道 “主子,纪伊殿的家人听说她醉酒了,特意在深夜赶来,想来探望。” 竹听到了阿呆的话,忽然觉得整个人松了下来。这是吉宗的第一梯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以外交手段进入大奥,这种反应和执行力,绝非一般人能达到。而且,他们选择以这种方式进入,把一切阴谋化为乌有,变成了阳谋。不管是谁,使了什么手段。我们就是来看我们家主子的,不管是带走还是请医生,那都是名正言顺的。而且,这种方式,让更多人知道,吉宗在此,想下手,得掂量掂量。至于吉宗为什么在这儿,和婚约在身的自己在一起,又会对二人有什么影响,竹现在根本无暇去想。 “进来吧。”竹扬声道。 拉门被推开,阿呆跪在外间,屋里进来了两个人。 “在下三郎佐,纪伊殿侍卫长,见过竹君。”跟在三郎佐身后的另一个人没有出声,只是,两个人一进屋,都一个样,没磕头,都是直愣愣的看着竹,看着竹怀里的吉宗。 竹压下心里的惊讶,男侍卫长?不过,也幸好如此,不然怎么入得大奥?他接着打量了一下自称三郎佐身边的那位,同样过于刚硬的线条,样貌普通,只有一双眼睛,还能看。此时,正担忧的看着吉宗,像是夜晚的星辰,轻轻闪烁着。 “你也是侍卫?”竹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很冲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我”那人惊慌的看着竹,下意识的否认。 “不,他不是”三郎佐出声道 “这位是我们大人的侧室。”说完,他居然嬉皮笑脸的冲竹笑了。 竹觉得一股气冲到了头顶,也没注意到另外一个人看向三郎佐的惊讶目光。 那人看了下吉宗,还有紧紧抱着她的竹,低了下头,默认了三郎佐的话。 “还请您放下,放下她,我来照顾即可。”那人像是鼓足了勇气,说。 竹气恼的说“既然你们来了,还是赶紧带回纪伊殿去吧,放一个醉酒的人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儿。”他说着气话,手里的吉宗,却没放。那人看了看,也不惧怕,竟上前直接拉过了竹怀里的吉宗。竹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他们真的懂规矩么?在大奥里,在他怀里的人,也赶抢! 三郎佐和另一个人都没看他脸色,只是一个拉,一个顺势扶住,吉宗就换了位置。她平躺在榻榻米上,两人一人一边,夹住了她。三郎佐看看竹,心里轻哼,你防我们,我们还防你呢,你个有婚约的,又是拒绝了吉宗的人,现在人不清不楚的在你怀里。我们还没问呢!你凭什么问!三郎佐对竹一直没什么好感,一想吉宗大半夜的就是为了给他摘什么破樱花,觉也没睡,赶了大半天的夜路,一顿忙活。他都心疼死了,结果呢,连个笑容都没换着,最后,还拒绝了吉宗,甚至觉得吉宗的喜爱是对他的侮辱,什么玩意儿! 不就是自持身份,还姓什么德川,长的是不错,那又有什么大用处?真宫理和於须磨都不比他差,皮囊一副,早晚是要烂要臭的。三郎佐在心里把竹排揎了一通,这才缓解了一些一进来看到他抱着吉宗的不适。那种惊慌,是深层次的,比他刚知道吉宗睡了於须磨更甚。 “哦,没什么事儿。只是醉酒,休息休息就好了。”另一个人放下了吉宗的手腕子,对着三郎佐点点头。后者明白了,脸色有些紧张。这是他们来之前说好的,如果没事儿,直接抬走;如果有不对,也不直说,只说需要休息。那就是不能挪动喽?三郎佐捏紧了拳头,咔吧咔吧作响,他还是下手轻了。 大奥某处,自己裹着伤口的无名氏,莫名打了个喷嚏。他是有多冤枉,冒风险帮人跑了个腿,还被人打了。不过,三郎佐的做法倒没有错,有人说你主子伤了,你就急匆匆跑去啊?不得问问怎么回事儿,探探虚实? “那有劳竹君了,您看”三郎佐的口气,就是送客啊。竹被他气笑了,看了看吉宗身边的两人,一点儿空都没留给他。 “这里是我的房间,你想我去哪里?”他也知道,必不是像他们说的,什么没事儿,只是醉酒。要是没事儿,他们都进来了,还不给人赶紧抬走。就看两个人防他像防贼似的,若是没事儿,必然不会想在他这儿多呆的。 还是另一个人打破了僵局,他轻轻按压了吉宗身体几处,求助的看着三郎佐和竹“她有些宿疾,不能空腹饮酒,我这里有些解酒的药,找个人看着煮了给她喝,或许能好受些。” 竹反应最快,他是医生?这么说?心里说不出为什么有些雀跃。三郎佐摸了摸鼻子,吉宗的身体最重要,他也顾不上置气了。只是,那人一番摆弄,许久没动弹的吉宗忽然挣扎了几下。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屋子的人觉得屋子里好像响起了仙乐。 “久”吉宗还有些迷糊,其实还看不太清楚,只是,久那双眼睛,她太熟悉了,好像印刻在灵魂里一样。 久顾不上许多,紧紧握住了吉宗的手,点点头“嗯,是我。” 竹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敢情,真是她男人啊?要样貌没样貌要身材没身材的,什么眼光啊。吉宗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竹撇了撇嘴角,哼,你要握我就要给你握啊?心里想着,身体却赶紧上前,伸出手想握住吉宗探出来的手。哪知,被另一个人抢了先。他气恼的看过去,吉宗抓住了三郎佐的手,放松的笑了“三郎佐,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吧,一切有我。”三郎佐抓着吉宗的手,刚刚的担忧终于落了地。 许是安心,也许是疲劳,吉宗听了他的话,又昏睡了过去。 “没事儿,这次是睡着了。”久赶紧解释道,既然醒了,那就问题不大。“还是赶紧煮醒酒汤吧。” “阿呆,你去,找个炉子来,在屋里煮!”竹压下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利索的吩咐道。 阿呆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更诡异了。吉宗一手被久握着,一手被三郎佐握着,竹恶狠狠的盯了两人各一眼。三郎佐很小人得志的抬抬被吉宗握住的手;而久虽然有些躲闪他的注视,低下了头,可是,握着吉宗的手,一点儿也没含糊。竹煞是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题,吼吼,这几章yy的我好舒服~ 第146章 我愿意 吉宗几乎是刚醒,就见阿呆在竹耳边不知道低语了什么,后者脸色震惊极了。竹、三郎佐和久,几个人昨晚都没怎么合眼。吉宗中的这个毒,看上去危害不大,要是不注意,可能当普通的醉宿或者胃痛好了就算了,那也就耽搁了。久给她灌药,按摩,帮助她尽快把余毒排出来。 竹也发现了吉宗醒了,看着她,表情有些变幻莫测。吉宗看了看三郎佐、久、又看了看房间布置和来向竹回禀事情的阿呆,理出了大概的情境。 “多谢了,竹君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吉宗想起身,却一下没起来,这次,毕竟是伤了元气了。三郎佐反应很快一把扶住了她,吉宗紧紧抓着三郎佐的胳膊,稳住了身子。竹见了,抿紧了唇,什么都没说。吉宗虽然看不清竹是听命于谁亦或是出于本心收留她,至少,现在她的人在她身边,这不是最坏的情况。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算帮了她。 “阿呆,送他们走。”竹起身一甩衣袖,裹了件羽织,就出了门。像是要摆脱眼前的麻烦似的,身影消失得很快。吉宗身体还有些虚,但她也想尽快离开这里,就示意三郎佐和久扶她走。阿呆看着面色不愉的三郎佐和久,低下了头。阿呆引着他们几个人,往大奥外面去,吉宗一路皱眉看着大奥。虽说是清晨,但这也太清净了。三郎佐也发现了不对,打足了精神警惕着。久虽然没经历过太多,但是他也知道在这种地方,任何差错都会送命,自然也是万分小心。 出大奥的门终于在眼前,当门缓缓推开,门外没有等着暗算或者清算他们的人,几个人都松了口气。阿呆的使命也算完成,这些麻烦送走了,他和主子也就暂时安全了。阿呆其实并不傻,不然,竹也不会留他在身边,他的沉默甚至看上去的愚钝都是竹需要的。此时,其实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转身离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主子那双烫红了却不自觉的手一直在他脑子里晃。 终于,阿呆跑了两步,追到门边,门槛儿他是不能跨的,这个非常时期,他一点儿祸都不能给主子惹。他看着刚出来门的几个人,因为驾着吉宗,没走出多远,他扒着门,低声道“昨晚,月光院身边的绘岛,被人抓住晚归了。说是和一个歌舞伎私通,现在,大奥已经乱了。所以,你们现在走才是最安全的。” 三个人脚步一顿,久和三郎佐同时感觉到吉宗僵硬了一下。吉宗转回头,阿呆已经低下了头,好像他没说过这句话似的,轻轻阖上了门,最后,他还是顿了下,看了眼吉宗,低声说“主子的日子,一直也不好过。”说完,深深鞠躬,阖上了门。 三郎佐皱了眉,你说这人,看着呆呆的,名字也叫阿呆,怎么这么会找时机,这么会抓人搞悬念呢?得,吉宗这人出来了,心肯定又留里面儿了。就算不爱了,也少不得挂心啊!至少,还欠着人情呢。 “昨儿来给我传信的,是咱们在平安京遇到的那个红衣红伞的男子。”三郎佐赶紧出声,拉着吉宗往家走的步伐明显加快了。 吉宗一愣,随即摇摇头“估计不是他的人,不然” 三郎佐心里咯噔一下,不然什么? 吉宗任他们俩扶着走,终于看到了三郎佐早早安排下,接应的马车,才喘了口气,道“不然,岛津继丰早就不会活在人世上了。”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他也许识时务,也许会权衡,但那样的屈辱,如果他有能力,他绝不会咽下去。 三人上了马车,久即使不知道前情,看吉宗和竹的相处还有三郎佐的反应,也能猜到一二,更何况,他对吉宗,也一直很有心。 “咳,大人,我在大奥里,对竹说了个谎。”三郎佐看看久,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幼稚行为。 吉宗看向他,愣了一下“是什么?” 三郎佐摸摸鼻子,看了看久,后者赶紧低下了头,他又清了清嗓子,也低下了头,低声说“我说久是你的侧室,没说他是医生。” 吉宗看了看两人,叹了口气,大奥哪里是那么好进的,一个侍卫一个医生,这不是明摆着信不过大奥利的人么?侧室也好,以后追究起来,能少些麻烦。可是,她看了眼久,忽然伸手,勾着他的下巴,抬起了他低垂的头。 “久,你可愿意跟我。”她直视着久的眼睛,问。 久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原本明亮的眼睛,更像被点燃了似的夺目。三郎佐忽然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嘴里都泛起了苦。是啊,昨晚他说的时候,可不是从什么大局考虑的,更多的,是想着怎么给竹添堵。当时,他就没考虑过久的感受,把人当枪使了一回。现在,报应就来了,来得又快又恨。 吉宗这个问题,问过阿袖,也问过竹,但是得到的答复都是否定。可是,她的性格决定了她还是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她不知道,该如何曲折。她的心,就是这么想的,她就这么做了。 久被吉宗抬着下巴,壮实的少年,和同龄的少女,这个画面却没有什么违和感。 “大人,我是秽多。”他还是再次确认自己的身份,即使这会让他失去很多,可是连自己出身都不敢承认的人,会永远迷失自己。也许,这是他的真诚,和他最深的自卑。 “我知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其余的,我来承担。”吉宗坚定的看着他。 久想逃避吉宗过于直接的目光,在她的目光下,他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可是,他又舍不得闪躲。也许,这一眼,就是永远。脑子里好像闪过很多画面,他自己的,他的父亲,快乐的、悲伤的、卑微的,最终,脑海里的画面停留在那个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清晨。那个少女沉静的侧脸,没有悲喜,和世界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好像是一个闯入陌生世界的纯粹灵魂。那种孤独和纯粹,紧紧的抓着他,更甚于吉宗给予他的帮助和尊重。 “我愿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楚的对她说。 吉宗忽然笑了,很纯粹的笑,从心底发出的,因为满足,因为愉快。她拉近久,在他额头亲了一下“请多关照。” 久的脸一下红了,火烧一样。三郎佐一直屏住的呼吸,也缓缓松开了,很复杂的感觉席卷着他。好像,吉宗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但她又好像是。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吉宗,这样的吉宗他觉得陌生,又有些欣赏。这是最伤人的,以为了解熟悉的人,总是给你新的惊喜,但是,不管她换了多少样貌,却都是你喜欢的。即使,她的笑容为别人绽放,她的喜悦因别人而起,甚至,她刚刚吻了别的男人,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只因为她的喜悦。但是,紧跟而来的痛,也让他觉得深刻。 “为什么,我,我和大人,没有一丝交集,我”久终于问了出来,他能感觉到吉宗对他的特别,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也许是欣赏,也许是信任,也许是同情怜悯。原本,就没有人能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不自卑,更何况是他的出身。 吉宗歪着头,看着久。三郎佐心疼的同时发现,吉宗在心情好的时候,会这样歪着头看人,她自己都不一定察觉。她这个样子的时候,很放松,带着喜悦以及和她年龄相称的俏皮。 “久,你是父亲带大的么?”吉宗还记得在谷里的时候,久埋葬父亲时的悲伤,还有她在处理南部海啸时他的请求。 久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直接点点头。 吉宗忽然笑了,冷硬的线条居然带出些不属于女孩儿的妩媚“我也是父亲带大的。” 久和在侧的三郎佐都抬眼望向她,久是震撼,三郎佐是心疼。 “所以,你看,我们至少这一点,是相似的。” 久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低下了头,他怕自己的心跳,被人听到,车厢太小太小。吉宗也没再看久或者三郎佐,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奥,绘岛一身白衣,安静的跪坐着,天英院和新井白石正在审问他。他的表情,淡定极了,甚至有种温柔,从骨子里往外滋长。他知道,自己被人设计了,也知道,他们想抓的不是他而是他的主子,就像他们现在反复申明的。只要他说出主子和间部诠房的奸情,勇敢指正,他和他的爱人就能得到自由。可是,他的幸福如果需要别人的幸福来成全,那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经历了最美好的夜晚,哪怕时间在昨天停止,也在所不惜。他,不后悔。 大奥,偏僻一角,歌舞伎生岛一身狼狈,大冷的天里,只着了单衣,汗珠子却还是一串儿串儿的往下砸。她的腿跪在崎岖有棱角的碎石上,还压着沉重的石板。她从最初的剧痛,到了现在的麻木,她的腿,肯定已经废了。可是,她脸上的表情,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沉静,甚至有些温柔。行刑的人感觉奇怪,按理说,她现在应该痛的无法呼吸,没昏过去,是因为冷。 她,拥有了最美好的夜晚,从来不曾祈望,却像神的恩赐般。她得到了很珍贵的东西,即使要付出生命,她也在所不惜。她,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天救自救者,久和阿袖,是不同的 绘岛和生岛的故事,大家可以看电影《大奥》,非逆转,我很喜欢 我喜欢那些作品,虽然痛虽然苦,但还是让我愿意相信爱情。 --- 谢谢迷样小说打赏,鞠躬 第147章 绘岛生岛事件 绘岛最开始,还会说些什么,慢慢的,他什么也不再说了。中奥,向来懂事的家继哭了,直喊着要见绘岛,间部诠房虽然没有被关押审问,她现在的身份,一般人没有证据也动不得,可是她目前的处境也很尴尬。她只是跪在家继面前,额头贴地,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绘岛的事情,推手的矛头还是直指月光院和间部诠房的。不得不说,间部诠房此时,也可谓权倾一时了。她经常出入大奥,和月光院的事情几乎众所周知。可即便如此,有心的人也没能直接以此说事,而是如此曲折的操作。甚至家继都曾经公开说过,看到父亲和间部诠房在一起,她觉得很自然,就好像是父亲母亲一般。而间部诠房,就像真的将军一样,处事果决,严明公正。都说童言无忌,间部诠房和月光院无遮拦到何种程度,可见一斑。 天英院一直让腾波细细审问着绘岛,没有用刑,反而好言好语相劝,更来回奔走于绘岛生岛之间。 腾波最后甚至直接对绘岛说“你怎么如此无情?你可知道生岛现在是只求速死,你们相好一场,为何不帮帮她?” 绘岛为人憨直,在大奥里很有些人缘,追随者众,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月光院得势的原因。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对着腾波,也有些无语“我犯了大奥禁忌,你们如何罚我,我都认了。只是,除此之外的罪名,我不会认。生岛为何会受刑,若说自责,你比我要更甚。”绘岛虽然平静,但是捏着袖子的手,还是气的微微颤抖。什么是强盗逻辑,他今儿真是领教了。一直以来,腾波在大奥的名声都很臭,他还曾经在人后替他开解过。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天英院正招了竹询问吉宗的事情,竹垂着眼帘,声调没有起伏的说“人不知道怎么,就送到了我这里,可她醉得厉害什么也没做。她的侧室因她久久未归,竟然找了来。只得任由他照顾带走了吉宗。” 天英院仔细端详了竹半天,那头绘岛的事情还没有定论,表奥的沸沸扬扬都能隔着中奥传到大奥了,他还是这般沉得住气,竹心里对天英院的忌惮更深了几分。天英院自然知道吉宗为什么会到了竹那里,因为这是他安排好的。他感兴趣的是,吉宗的人是怎么知道了消息进了大奥的!难道真像竹所说,是因为吉宗未归?还有,吉宗何时又添了个侧室?他都未听人提起。自己给吉宗下的药,又如何了?他们是察觉了还是没察觉呢? 看了看面无表情甚至带着几分不愉快的竹,他一副被人算计又未得偿所愿的样子,倒也看不出真假。现在,竹还有利用价值,他还不想把他逼急了。天英院想了想,也就松了口气,笑着问“人是我让送去的,我见她喝醉了,以为是个机会,没提前跟你打招呼,是我不对了。” 竹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倒是透出了几分不满“大人倒是一番好意,可都醉成那样了,只是呕吐,人就没清醒过来!早晨,还是她侧室抬走的!现在我屋子里还一股子恶心味道,熏了半天香了,还没散呢!”昨晚熬药的时候,他就多了个心眼儿,问清楚了熏香对吉宗和药无影响,熬药的时候,他就往火里放熏香。现在,他的屋子味道难闻,但也分不出什么是什么来。 天英院听到吉宗未醒,又看竹好像当真以为她喝醉了,也就放了心。摆摆手“行了,下次,我再提你安排,一定要把握住。你先回去吧,昨晚也没休息好,好好歇歇吧。只是,最近风声紧,你万不可像之前那样随意进出大奥,你的人,你自己也约束好了。” 竹听了,心里也没敢放松,只僵着脸,敷衍的行了个礼,懒散的出去了,临走,还打了个大哈欠。 天英院捻着一串碧绿碧绿的佛珠,嘴角微微扬起。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点,这事情,差不多也该见个分晓了。他估摸着,间部诠房那边,也该顶不住,给他回信了。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间部诠房的回音。她同意了天英院提出的关闭长崎贸易的决定,已经提给了老中们,正在拟文。绘岛之事,如何办,她一句没提,也算避重就轻了。 天英院等来人走了,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间部诠房,在政治上,还是太稚嫩了。她敏锐,勤劳,却没有高瞻远瞩的眼光。她以为绘岛之事只是大奥之事,即便严办也没事儿,她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了结了此事,不牵扯她和月光院就行了。可是,不管她轻视绘岛之事,还是轻易答应了关闭长崎贸易之事,都是犯了致命的错误。 当天,绘岛之事就有了定论,生岛判了死刑,天英院借此事,严整大奥法纪,对大奥进行了大清洗。牵连之众,前所未闻,竟多达一千五百人之多。 等间部诠房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的时候,已无力回天。她里里外外安排的人手,几乎被清洗了个干净。这就是没有兵权的尴尬,政治,从来都不是软东西,手里得有硬货才行。而天英院的成功,也不是他自己的成功,这是谱系大名们的利益所指。而间部诠房签署发布的关闭长期贸易之事,更是让她得罪了无数人,引来骂声一片,失了人心,当然,这都是后事了。 结果公布后,月光院一身灰色僧衣,来天英院处叩拜。这是自家继继位以来,他第一次踏足天英院的院落,这就是表示臣服。他倒是面色淡定,一点儿也看不出被清洗了身边所有人的不适。 “大人英明神武,我本卑贱,自不够大人耍弄一回的。只是,绘岛终归服侍了我一场,有些情谊。如果大人能高抬贵手,免了绘岛死刑,我定感激不尽。自此,潜心修行,不见他人,在院落里,给大人祈福诵经。”他这就是以自己的禁足,不再和家继来往,换取绘岛的生机,月光院心里感激绘岛没有把自己牵连出来。这么些年,绘岛替他做的,太多太多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保住他。 天英院看看面貌仍然清秀的月光院,轻蔑的笑了,赢了这样一个卑贱懦弱的人,真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只为了个侍从,就切断了他自己和女儿的联系,真是太傻太蠢了!而这样的顺水人情,于自己无害,不妨给他。 “你都这么说了,我定是要成全你的,改判他‘远岛’之刑。”天英院想了想,忽然说“呵呵,绘岛也是为情所困,我索性好人做到底,那生岛,也同判为‘远岛’,先不要在一处,等风头不那么紧了,把二人牵到一处也无妨。” 月光院跪地行了大礼,什么都没说,额头贴地,给天英院叩头。天英院无所谓的摆摆手,让他下去了。如此没有斗志的人,多看无意。家宣在的时候,他还有些斗志;后来家继当了将军,他更是嚣张一时。现在,再看看他,丧家之犬而已。 月光院提着衣摆,缓缓的出了院落,看背景一时间竟像老了十岁。终此一生,他再也没见过间部诠房。而对于大奥失去控制力的月光院,间部诠房也没了兴趣。因为,他甚至丧失了对女儿的监护权,更何况,间部诠房的人也被清洗了一番,再进出大奥,实在不易。 世间的事情,无所谓大小,他们环环相扣,在有心人的精心摆弄下,造成了地动山摇。 日头西斜,绘岛一顶小轿,较身外面捆缚了渔网,窗户无法拉开,他跪坐在轿子里腰都直不起来。就这么半跪半蜷着,被从平川门旁的“不净门”抬出了大奥。不净门,是专门处理犯了错的宫人的,长久的历史中,只开启过两次。绘岛一次,在御前挥刀的浅野长矩一次,也就是赤穗藩的藩主。绘岛生岛事件之严重,可见一斑。 生岛只留了一口气,却被月光院以重金酬之。月光院失了势,但是没人和钱过不去,更何况,生岛也由天英院改判了。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给她简单的医治,甚至,让她活着到了流放之地。要知道,上面一个暗示,可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别说受了重伤的人,就是好好一个大活人,如果上面有心,押送的途中也会出很多意外的。 更是有人把这个消息递给了绘岛,绘岛的人缘真的不错,对他和生岛的事情,同情的人也多。绘岛蜷缩在轿子里,什么都没有说,他冲着月光院所在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含着泪笑了。这次的事情,几乎搭上了他的性命。可是,他的主子没有抛弃他,知道主子太多秘密的自己,主子最终非但没有买凶杀他,还给了他一条生路;而明显为人利用的生岛,即使到最后,也没有松口出卖他,以性命相守,维护了他们心里纯洁的爱情。 其实,生岛和绘岛,说和不说,说什么,并不重要。结局,在天英院的眼里,并无区别。可是,在这两个如微尘一样低贱的人眼里,却有天差地别。这是他们心里的暖意,生机,和希望。即使死去,心,也是暖的,不会带着被背叛被辜负的悲凉含恨而终。 当然,这些感情,在天英院看来,渺小而没有意义。经此一役,天英院肃清了大奥,迅速安插自己的人手,重新拢住了流逝的权利。而间部诠房在外面的势力,也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和牵制。天英院,华丽的回归了权利中心。而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失去。至少,在他的权衡里,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远岛”,也就是流放。 想展开写这个事件,却觉得头绪太多,怕牵出头牛来,就这么带过了。主要就是说明一下天英院又回归了权力中心,和阐述一下他的手段和价值观罢了。(挠头) 春天来了,大家多走出门去踏踏青吧,真的是一天一个样,生机勃勃。 生活本来就很美,大家只要放慢脚步,用心体会,自然能感觉到。 谢谢斱切的地雷保养,鞠躬! 第148章 风往哪儿吹 吉宗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名单,抱臂沉思。 “大人?”三郎佐担心吉宗还没完全恢复,久也叮嘱过,她现在还不适宜操劳,应该多休息,否则,容易留下后遗症。 吉宗捏了捏眉头,合上了名单“我只是没想到,天英院居然能说动这么多人,而且,还是在他明显不得势的情况下。” 天英院这次联手谱系大名们,借绘岛事件,砍掉了间部诠房的手脚,一千五百人,不只是大奥连外面也牵连者众。经间部诠房扶持起来的人,根基不深,几乎被连根拔起了。这就是世袭和草根最大的区别,也不连着姻缘也不是亲戚的,大家下手好不心软也不怕波及到自己。 吉宗闭目养神,从中学习领悟了不少东西。天英院华丽回归后,家继的身体就更不好了,间部诠房也低调了许多。 “这些大名难道不知道他们的权势都是来自幕府么?和皇室水火不容,现在这搞得蜜里调油似的,也太分不清了。”三郎佐觉得,他都能想到的事情,为什么这些大名想不到呢?居然支持天英院搞了这次大清洗。 吉宗睁开眼,看看最近里外忙活,累得明显瘦下来的三郎佐,说“估计这里面还有咱们不知道的交易,不过,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想这次只有她中招,继友和纲条都安全的回了家,她就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果然,没等多久,吉宗就接到了天英院的邀请,还指名要她带上她的侧室,久。 久有些不知所措,吉宗安慰他道“你不用担心了,他要有心挑你毛病,你做什么都是错;他要有心回护你,你就是漏洞百出,他也会替你兜着,夸你好的。”古人的所说的封妻荫子,就是如此。 三郎佐看看逐渐冷静下来的久,又看了看似乎成竹在胸的吉宗,问“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知道天英院为什么找你去呢?还能确定是好事儿?” 吉宗任人服侍着,一层层往她身上裹衣服,头上插得和圣诞树似的“你觉得,天英院打了这场胜仗,要怎么维护胜利果实?” “只要家继还是将军,间部诠房只要不再出错,还是有翻身之日的。”三郎佐搓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惊讶的看向吉宗“难道?” 吉宗歪头看向他,挑起了一边的嘴角。 “不,这太疯狂了。”三郎佐惊讶的看向吉宗“而且,为什么是你?是有人知道了,才对你下毒?还是下毒的人就是他?这说不通!” 吉宗看看懵懂的久,一身华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倒也衬得他很精神。久本身就有种沉默的气质,压下了惶恐,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样子。而且,他很高很健壮,活生生一个衣服架子。只是,不是这个时代的审美主流罢了。吉宗倒是满意的点点头,久微愣,低下了头。 吉宗挑起久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最美的就是眼睛,不要低下头,也不要垂下眼帘。” 久红了脸,在旁边还等着答案的三郎佐不是滋味的轻咳了一下。 吉宗松开了手,久下意识的想低头,最终迟疑了一下,缓缓挺直了脊梁,抬平了下巴。吉宗满意的对他点点头,久给她的感觉,就像一只忠诚的牧羊犬,温和优雅又有点儿孤僻。 “御三家里,你觉得哪家最好操纵?”吉宗终于扫了眼浑身不得劲儿的三郎佐,不答反问。 三郎佐皱皱眉“若单论人,当然是继友”想了想,他又摇头“不,纲条更容易。” 吉宗笑着问他“为什么不是我?” 三郎佐难以置信的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不是说笑吧?你精得和猴似的,你还好操纵,你不耍人不错了。不过,他猛然一顿,不对!继友是个傀儡,她身后是松平义行,甚至还有她妹妹宗春,这货虽然是随时被噎死的节奏,但尾张却不弱,不是天英院能随意摆弄的。 纲条是个肉货,可是,德川光圀虽然归隐,身体却硬朗,纲条还没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德川光圀能当水户大半的家。最初他们没有搀和将军之位,现在更不会。而且,不管是为人还是为己,德川光圀这个老狐狸都不会把德川纲条这个二货推上去的。 纪伊却不同,吉宗最然在实行新政,但是观望看笑话的人多。现在各藩还在传闻吉宗是个傻子呢!她一无姐妹、二无长辈,她若是真成了将军,纪伊更是空置了。她算是断了后路,猛然上了高位,她能仪仗谁?自然是天英院!天哪,太可怕了。 他看向吉宗,后者点点头,也知道他终于想到了。加之,她如果真是个没主见的,那还不是任人搓扁揉圆了么?比五岁的家继,强不到哪儿去。唯一的区别是,家继的身后是间部诠房,她如果当了将军,身后就是天英院。这点,吉宗最初还不是很肯定,但是,她在纪伊殿清醒过来的时候,想明白了很多。 她为什么在竹的房间里?即便竹真的念她一番真情,想帮她一把。手也伸不到前殿,更何况,竹现在的情境,估计好不到哪儿去。那是谁把她送到了竹哪儿?竹估计也和那人达成了共识。留给把柄?施恩于她?美男计?吉宗嘲讽的笑了。这一切,今天就会见分晓。因为,天英院不能等太久。间部诠房虽然根基不深,但是,她经常出入大奥,和月光院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即便如此,天英院居然也没能拿住她这个错处彻底处理了她,可见间部诠房也并非完全被打入尘埃了。那么,家继越早出意外,天英院越安全。 可是,继位的人,必须是他扶植上去的,要不然,他一切的算计,都没有意义了。现在,就看天英院怎么使出浑身解数,把她这“烂泥”扶上墙啦! 吉宗一身黑色洒金的吴服,挂了一头的金饰,为了不被淹没,画了个烈焰红唇。将将十六的年纪,却已经有了艳色。久一身保险不出错的深蓝吴服,虽然不合他的年纪,倒也中规中矩。吉宗看了看安静规矩了不少的大奥,不得不感叹,月光院,真不是天英院的对手。他得势的时候,想的不是怎么巩固胜利果实,而是想着抓住女人,真是致命伤。他的一切,并不是仰仗间部诠房,而是家继!如果没有他,间部诠房可能是辅佐,但是,不会迅速崛起。如果说,月光院真是个有心计的,想抓住间部诠房来掌控朝堂,倒还有情可原。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任家继,就这么“病着”。 动物界,雌性产子后,由雄性抚养的例子,好像也不太多。雌性护仔是天性,而雄性的天性嘛,自然是播种喽。吉宗挪着沉重的步子,这衣服一层层的,好像把人捆住似的,她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女人一个个都喜欢穿这些枷锁。 天英院早已恭候多时,吉宗端正的行了礼,一点儿都不意外的看到了天英院身边的竹。白色的吴服,外红内金的衬衣,外面裹着红色的羽织,精心修饰过的妆容,让本来就样貌出色的竹,容光大盛,不敢窥视。久有些自卑,大奥里,好像干粗活的,都比他细致体面。他行完礼,刚要低下头,又想起了吉宗的话,咬牙挺了起来。吉宗后头看看他,微微合眼,表示赞赏。久一下子,觉得自信满满。 “这就是你的侧室吧,看上去,倒是不错。”天英院温和的开口。吉宗微笑着道谢,等着下文。 “只是,不曾听说过,你何时有了这位侧室。” 吉宗微微一笑,扫了眼端正跪坐在天英院身边的竹,恭敬道“今儿带着他来,也是想更大人告罪的。” “嗷?”天英院感兴趣的直起身子,微微前倾,等着吉宗的解释。 “久本不是我的侧室,只是这次带他出来,身边再无身份越过他的,我又宠着他,就依他的小性儿,随下人喊他侧室了。”吉宗话里,轻轻解释了久为什么不为人所知,还带出了自己对他的重视。久也算被她连带了,要不也不用上这个火上烤。久知道吉宗为什么收他的时候,心底小小失落了一下,不过,能在吉宗身边,已经是他的福气了,他不能再奢求更多。 天英院和蔼的笑着,一副长辈提携晚辈的样子“这是为何?既然纪伊殿喜欢,就让他名正言顺当个侧室就是了。还能有谁说个不是?要是你的正室有意见,我倒是能以长辈的身份说几句。” 吉宗端正的行礼,面带感激“大人有心了,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久的身份有些尴尬。”她看了眼久,后者心领神会,赶紧伏在地上。“他是秽多出身,所以,今儿我才带他来请罪的。” 屋子里响起了抽气声,天英院锐利的眼神扫过,在屋里服侍的众人,赶紧低垂了头,再不敢出声。秽多是什么?相当于奴隶,几乎是当下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却是被漠视的一群。像天英院这种人,别说见了,听到“秽多”这个词,都是侮辱。他身边服侍的,又有那个,不是贵族呢? 可是,他却出人意料的笑了“你这孩子,也是个憨直的,这不算什么事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既然喜欢他,就是他的造化,你给他个出身,也没什么。” 天英院这样说,倒是算公开承认了久的侧室身份,替他扶正了。吉宗感激的看着他,行了大礼。久也跟着磕头,感激不尽的样子。天英院抬手虚扶,心里却有他的计量。这吉宗倒真是个拎不清的,她当初暧昧竹,自己还以为她是个有野心的,这才想再拿竹试试她。哪知道,她竟然喜欢个秽多,样子也没什么出众。这种养在外面的孩子,就是难等大雅之堂,守着真宫理和於须磨,居然还能喜欢久。估计就是她过于自卑的证明,要不然,她怎么会和出身那么好的真宫理不热络,和於须磨也是泛泛呢。 吉宗倒没料到,她的无心之举,让天英院放松了戒心。只是,竹虽然面色淡淡的在旁看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看了看久,即使打扮起来,还是个粗鄙之人,吉宗竟然为了这种人,又是跪又是拜,还一副珍之重之的样子。侧室,一想这个位置,他就膈应,自己难道在吉宗心里,也就是和久差不多的货色?想着,他的手捏成了拳,指甲嵌进掌心,都没什么感觉。 天英院用余光扫了眼竹,心里满意,有不甘,就会奋斗,那就还可用。 接下来的话,无非就是些场面话,天英院关心了一下吉宗那天醉酒的情况,又告罪了自己招待不周。吉宗也上道,跟着应酬。下面没再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可是,久的事情,已经奠定了天英院对待吉宗的调子。那就是招安啊!安抚,施恩,笼络。你看,你喜欢个秽多,我都不见外,还帮你立成了侧室。你要感激我,我也不是外人,咱们是一边儿的。 吉宗要是个心性不成熟的,或者她和久的尴尬局面是真的,早就因为天英院的援手,感动的一塌糊涂了。 天英院也没久留他们,想也知道,现在他刚赢回了一局,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 “我也不留你们了,让竹君代我送送你们。”竹君对着天英院行了个礼,起身抬手,倒也算客气。 临他们出门,天英院像是闲聊似的,又说了一句“唉,说起来,他也是个苦命的。他的未婚妻有栖川宫正仁亲王你也见过,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竹都快二十岁了,你说,该怎么办啊。罢了,罢了,跟你说又有何用。竹,好好送送。”天英院这话,内涵了,他这是推销呢?推销呢,还是推销呢?人家未婚妻还活着呢,好吧?而且,你这么高的身份,赤|裸裸的拉皮条,不觉得没脸么? 吉宗和久对着天英院行礼,跟着竹,出了屋子。竹一路无语,路上遇到的人,都恭敬的跪伏在地上。竹像没看到似的,其实说起来,他也是宠辱不惊了。他不像那些墙头草,天英院和月光院,他一直是天英院一挂的。这次,他也跟着翻盘了,可是,他也没有做什么。勾搭调戏过他的男人,或者给他脸色看的人,见了他都和老鼠见了猫似的,赔着十二分的小心。他只是不经意的一哼,就够他们想几天,辗转反侧的。竹心里清楚,他这种朝不保夕的,明天还指不定怎么着呢。估计天英院是想扶吉宗,他看了眼衣着华丽的吉宗和她身后低眉顺眼的久,心里有些烦躁。天英院,看来也是老了,心也大了,做事情,失了沉稳,弄不好就落空里了。 竹又恢复了往日的进出自如,一直把吉宗和久送出了大奥,他看了看来接吉宗的马车,对她说“我有话和你说。” 第149章 奸佞 吉宗没说什么,直直的看着竹,像是在评估。竹烦躁的看了跟在吉宗身后的久一眼,这人长得一般也就罢了,怎么还这么没有眼力见儿,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主动找个借口走开么?吉宗也看到了竹瞥向久的视线,她也顺着看看久,虽然他的脸憋得通红,不知道该如何,却也没有走开。他看向吉宗,像在询问她的意思。 吉宗看着久,忽然笑了,这就是久。今儿,换了梅或者真宫理在这儿,要么识趣走开,要么不屑走开,总之,他们先考虑的,都是自己。而久,会等她的反应,所以,她很高兴。她对着久点点头,甚至拉着他的手,拍了拍,柔声道“去车上等我,我马上来。”久点点头,快步上了马车。 竹看着吉宗对一个出身这么低的人,竟然也和颜悦色,他脸色整个都不好了,很想甩手返回大奥,预备跟吉宗说的话,也没心情说了。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到时候,真要出了什么事情,他也逃不了干系。 “纪伊殿得了天英院大人青睐,可是好福气。”竹嘲讽道。 吉宗看了看竹,直言道“竹君如果有话,不妨直说,我们的时间,都不多。” “你!”哼,喜欢人家的时候,叫人家小亲亲,现在喊人家牛夫人。如果竹知道这段典故的话,一定会说出来。因为,太符合他现在的郁闷心情了。这是上赶着给他挡刀,连夜策马,只为替他摘来樱花的那个人么。女人,真无情。他现在只想着自己的失落,忘了他早就拒绝了吉宗。而且,吉宗曾经也说过,喜欢他,是自己的事儿,和竹其实没什么关系的。 “我劝你莫得意,天英院大人的善意不是那么好受用的。”终于,他还是说出了准备劝告吉宗的话,只是,好好的话,他就不能好好说。 吉宗倒是点点头“谢谢竹君劝告,我‘醉酒’之事,也多谢竹君周旋了。” 竹一肚子的酸话,顿时无处施展了。他自嘲的笑了笑,眼前的女人,如果摒弃对自己的好感,完全是个理智的人。自己的挑衅,她完全忽略了,只抓住了话里的重点。她既然能听明白,自然也顾虑到了,自己也不用再多赘言了。他们两人,也从来不是很亲近的关系。如果说,曾经吉宗给过他机会,但是他放弃了。现在,两人之间,就不是什么可以说话或者相互信任的关系,不成仇就不错了。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江户天气多变化,竹君也好自为之吧。”吉宗收了他的善意提醒,记了他一个人情,转身就要走了。 竹的眼神黯了一下,“好自为之”,吉宗好像总是喜欢对他说这句话。好像他是多不自量力的一个人,不识好歹似的。不过,他好像,也就是如此。“派去你府里的人,不是我的人,下次他若再找你,别记在我头上。” 吉宗回身,想起了三郎佐说的,竹找来送信的人,是他们当初在平安京遇见过的那个红衣男子。她点点头“多谢竹君提醒,这份人情,我也记下了。”譬如既然不是竹的人,竹怎么差动他的,吉宗不会问。这份人情,她欠下了,是欠得竹的。竹在大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有他的生存手段,不过,她也侧面知道了,这红衣人,也身在大奥。不然,竹那么紧急的时刻,也不会找到他了。 竹看自己的意思,吉宗总是能准确的接收到,甚至能剥离恶意的词语,分辨他的本意。他的心,忽然有些酸软,不是滋味,他也说不上为什么,甚至有些气恼。因为吉宗的淡定,不生气,不记恨。看来,真像她说的,她放弃了,就是放下了,真是彻底。 吉宗抬腿要走,竹下意识的喊“等等。” 等吉宗真的停下步子看他,他又懊恼的低咒了一声,后悔自己干嘛喊住她。为了缓解尴尬气氛,还有向吉宗学习,更理智些,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也是他找吉宗谈话的初衷。 “天英院大人手眼通天,已经知道你曾经钟情于我。”竹的嗓子觉得干干涩涩的,说这句话,让他特别不是滋味,看吉宗看向他的目光专注,他轻咳了下,接着说“他授意我接近你,如果以后我多有谄媚,还请大人见谅,给几分薄面。” 吉宗的眼神闪了一下,鼻子有些酸,她压下去,点点头“嗯”含糊的答应了一声。 感觉都吉宗的软化,竹的心也松了一些,他忽然贴近吉宗一步,在她耳边说“天英院大人许了我御台所之位。”短短一瞬,就分开了,即使有人看见,也只是暧昧的分离。吉宗的双眸一缩,震惊的看着竹,后者替她顺了下头发,暧昧道“大人慢走。”说罢,毫不留恋的转身回了大奥。 吉宗愣了半天,竹这是向她投诚,不是以男人对女人的身份,而是,像竹曾经说过的,德川对德川。 吉宗上了马车,久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却什么都没问。吉宗隔空喊道“三郎佐!”瞬间,一个人影晃进了车厢。 “马上给府里传信,加强对真宫理的护卫!”如果天英院能许给竹御台所的位置,那,真宫理呢?必然要给竹让路了,真是好算计,一个没有背景的竹,换和天英院一样皇室出身的真宫理。天英院的价值观,吉宗倒是有幸掌握了。只是,人心不是筹码,不可能随他摆弄。估计,竹的反水,根本不在天英院的预料之内。因为,骄傲,感情这种东西,估计在天英院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吉宗看向三郎佐,后者脸色奇怪。 “怎么了?”以她对三郎佐的了解,自然知道他这是有事,还不是好事。 三郎佐神色凝重,皱眉道“大人,真宫理接到您的邀请,已经赶赴江户了。” “什么!”吉宗差点儿在车厢里站起来,她紧紧攥拳,只觉得怒火攻心,真是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还是阿圆觉得事出突然,才在事后发了条信来确认。” “真是糊涂!我要带他,走的时候就带了,何必分开走!阿圆为什么不问清楚了,再放行。”吉宗愤怒的说着,而后吐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罢了,也是我糊涂,阿圆怎么拦得住堂堂王子殿下。人要找死,谁也拦不住。” 吉宗闭上了眼睛,车厢陷入了一片沉寂中。三郎佐和久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三郎佐,派个人找找,盯住了,有消息了,来报。” 三郎佐知道,她说的自然是真宫理的踪迹,轻轻应了一声。看了看吉宗捏紧的拳头,他忽然有些心疼。这是吉宗的小动作,她做了什么自己不喜欢的决定时,就会如此。真宫理,怕是悬了。即使他没出意外,弄不好吉宗也会让他出个意外。说起来,看吉宗使这种阴私手段,他应该觉得心冷。但是,说实话,他现在的感觉,是心疼。 他初见吉宗的时候,她已经是顶着恶名,母亲,姐姐接连暴毙,她这才登上了藩主之位。可是,真的一路相处过来,又觉得,她单纯干净的可怕。在这样的尔虞我诈中,他希望她成长,甚至愿意帮她做不干净的事,省得沾了她的手。有时候,他觉得,阿圆总是做恶人,本意和他也差不多。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他们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成长,会狠得下心,下得去手。可是,他们也天真的希望,这一天,远一些再远一些。每个人心里,都有些美好的东西,不希望被沾染,吉宗的单纯,就是他们心底的美好。 可是,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而等真宫理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三郎佐听了,都愣住了。他想了想,震惊,后怕,但是,也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他把消息告诉了吉宗,吉宗听了,在茶室半天没有说话。三郎佐舍不得离开,有些担心吉宗,也有些担心她的怒火。因为,返回的消息是,真宫理已经出事儿了,不可挽回。可是,他们那天明明刚接到阿圆的消息,传书自然应该比人赶路快。正常来说,如果阿圆在真宫理出门的时候就传书,吉宗接到消息,做什么准备都不晚,他也如此认为。 只是,如果阿圆是延迟了发送消息的时间呢?就像现在,他们明明以为有足够的操作时间,但是,返回的信息,就是为时已晚!阿圆,替吉宗做了决定,把真宫理送上了歧途。 对阿圆,三郎佐的感觉很复杂。她了解吉宗,也知道她的底线,更知道她的心软,所以,她总卡着吉宗的底线,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看上去,像个恶人,更像个欺主的恶仆。三郎佐看着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的吉宗,有些担心她,也有些替阿圆惋惜。阿圆如果就此失了吉宗的信任,该怎么办,吉宗身边少了这把利刃,又该怎么办。如果,自己在阿圆的位置,做吉宗的匕首,能否比阿圆做得更好呢? 只能说,三郎佐关心吉宗,也担心她,但是,他还是不够了解吉宗。 吉宗现在,整个人的心都是疼的。阿圆,在长久的岁月里,更像她的姐姐,亲人。她知道,在这样的时代,不能像朋友那样相处,可是,她的心里是这么认为的。阿圆做了许多事,也都是为她好。也许在别人眼里,阿圆就是欺主的恶仆,可是,她知道,她不是。 天守阁的两年,吃不上饭的时候,阿圆总是能找来吃食;生病的时候总是能找来药;遇到问题了,她总能找到办法。这些,吉宗还不是很贪图,她贪图的,是逆境中,阿圆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温暖而坚定。从阿圆身上,她看到了所谓岛国女性的柔韧,强大。甚至,吉宗想,阿圆会是个好母亲,有胸怀开朗乐观,做她的孩子,一定很快乐。 吉宗摸摸冰凉的胸口,也有些后怕,因为,她现在,想阿圆倒比想真宫理多。因为,真宫理,已经被她放弃了。她想,如果她必须登上那个位置,她不会需要一个皇室出身的御台所,甚至,真宫理如果不出意外,她也会送他一程。什么时候,她也能把人命,放在了天平上衡量。 夜凉如水,吉宗觉得自己像是即将灭顶,被潮水吞噬,身子沉重无法移动,心,都泥泞了。三郎佐无计可施,他只能陪着,在吉宗还不愿意出声前。只是此时,茶室的门,居然被扣响了。 三郎佐气得发抖,谁这么不怕死,敢这个时候来。吉宗自然没有出声,三郎佐刚要哄人,门外,居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主子,我是阿圆,请开门。” 三郎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没等吉宗发话,自主上前拉开了推门。阿圆风尘仆仆的跪在门外,滚圆的肚子微胖的身材裹着层层的厚衣服看上去像个球一样可笑。三郎佐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反倒是阿圆,见三郎佐来开门,对着他微微的笑了。 “进来。”吉宗居然出了声,三郎佐看看阿圆,又看看吉宗,忽然有些担心。阿圆好笑的看着三郎佐,对着他摇摇头。膝行进了茶室,就她这肚子,让她站起来走进去再跪下,还不如直接膝行进去呢。没等吉宗吩咐,阿圆自作主张的把拉门关上了,三郎佐被关在外面,想了半天,还是退远了些。他想,他相信吉宗,能做最恰当的处理。 茶室里,吉宗站在阿圆面前,冷着脸看着她,问“阿圆,你可知罪?” 阿圆点点头,还是微笑着“阿圆知罪。” “知道,你还敢这么做!” 阿圆笑着说“主子,您现在的处境,退无可退,只能走上那个位置。既然如此,这种事情,不可避免。难道,您想要个出身完美,毫无错处的御台所,再有第二个天英院么?真宫理,留不得!” “大胆!你可知道,你如此僭越,我杀了你,都不为过。”吉宗气的手都抖了,指着阿圆,呲牙瞠目道。 阿圆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腰,笑着对吉宗说“还请主子饶命,请留我一条贱命,以后,再有如此腌臜之事,还需有人处理。” “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茶室里回响,吉宗这一记耳光用了力,阿圆的脸马上肿了半边,她偏向一侧半天才止住晕眩,直起了身子。还没等她稳住身子,又被吉宗紧紧揽住了。 “再也不许,再也不许擅作主张。”吉宗半跪着,揽住阿圆,身子微微发抖,声音倒比挨了打的阿圆还颤抖。阿圆感觉到脖子里滴入了微热的液体,鼻子一酸。她鼓着肿胀的脸,含糊的说“再也不敢了。” “我长大了,我能保护你们,不用你们,再替我出手。”吉宗低着头,闷在阿圆厚厚的脖领上,低沉道“改明儿,让人去寺里,替你和孩子,烧上一株高香,添多多的香油钱,祈求平安。” 阿圆抬起手,拍着轻轻抖动的吉宗,叹了口气。还说长大了,哭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可是,她的手臂圈住了吉宗,轻声的应诺着。是啊,那个赤着脚爬树的孩子,长大了。 阿圆替吉宗说她不能说的话,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大家甚至都忘了,她也不过比吉宗大两岁而已。哪个女孩子,生来就恶毒?谁不愿意做朵白莲花,惹人怜爱,即使不愿意,也至少纯真善良,保有很好的声誉。更何况,她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茶室外面的高树上,枝头微微晃动,三郎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叶子上,落下了一滴晶莹的露水。 作者有话要说:所谓死谏,所谓以死明志,其实不过是逼迫在位者罢了,自己流芳,给在位者恶名。 所谓奸佞,也并非人人得而诛之吧,不过是在位者的喉舌,替罪羊罢了。 以上谨代表个人意见,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谢谢哦呵呵的打赏,鞠躬。只是,由衷的说,大家花钱看文追文,我已经很感动了,更不用说留言和长评,不要再破费啦。 么么哒! 我会好好写文的,码字过程中,也有很多感悟。30w的时候,和10w的时候看法不同,40w又不同于30w,50w的时候,自己都感悟领会了许多,受益良多。想和大家分享! 第150章 真宫理暴毙 江户·水户殿 “大人,那位还是不肯吃东西。”来人把头紧贴地面,战战兢兢地回复道。 纲条正举着笔寻思着写什么,其实人早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听了来人的话,“啪”的一下,就把笔摔在桌上了。 “我要你们有什么用?连服侍个人都服侍不好。他不吃,你们也不用活了!”纲条心烦的摆手“出去!出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想那位,她也心烦。吞下肚的时候,哪想到这么麻烦,现在,想想德川光圀知道后,还不知道有何反应呢!还有,纪伊殿,那也是堂堂一藩之主,这种窝囊气,她可能就这么咽下去么?这和偷情可不一样,而且,两个人也有了真实的肌肤接触。留下吧,烫手;送回去吧,不现实啊!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来人头都没敢抬,急忙跪行着挪了出去。 水户殿一角,寒冬腊月的,跪了一院子人,稀稀落落的喊着“求求您啦,您就吃一口吧。”之类的哀求。屋里,蜷缩在一角抱膝而坐的,正是失踪的真宫理。屋子里燃着火盆熏着香,他却小脸煞白,穿得也挺厚实,但身上总觉得冒凉气。木下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好好的出趟门,本来欢欢喜喜的,以为是吉宗让他们来的江户。哪知道,就阴差阳错的到了水户殿,上了德川纲条的床。 这要是之前,木下兴许还能挺高兴,可是,这不是之前偷偷摸摸背人偷情。现在,真宫理被吃干抹净了,回也回不去啊,这可怎么收场!木下也是连日上火,嘴里皮都没了。 他们懵懵懂懂进了水户殿,大晚上的,都知道不对,可他们一行,只有随从,没有护卫,那还不是羊入虎口。 当晚,纲条就进了屋,一夜没出来。一行人战战兢兢跪在院子里,只能低头听着真宫理哭喊,也没人敢伸头。只是,真宫理没喊几声就没了动静。纲条倒是把院子给了他们,也没为难他们,好吃好喝供着,只是不让出院子。可是,真宫理从那晚之后,就滴米未进了。 “已然是这样了,你何苦为难自己?”木下嗓子都冒烟了,端着一碗汤,低声劝着。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吃东西,也解决不了问题啊。“现在,您应该养好身体,咱们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回去。” 真宫理麻木的双眼,终于晃动了一下,他抬起眼,冷冷的问“回去?回哪儿去?还回得去么?” 木下又惊又喜的看着真宫理,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开口说话,只是嗓子哑得厉害。 木下激动得把碗凑近真宫理嘴边,抖着手要喂他“快,快喝点儿东西,不吃不喝的,会出人命的!” 真宫理抬手打翻了汤碗,哑声道“还不如死了干净,我现在要是个死人,还有些价值。我活着,就是麻烦!给母王摸黑,给~”他哽咽了一下,终是没把吉宗的名讳叫出口。他觉得自己现在,污浊不堪,吉宗的名字从他嘴里出来,都会被弄脏了。 “都怨那个德川纲条,之前,是你情我愿,也没说要怎么着,她,她怎么就用强呢。”木下慌乱的收拾着地上洒了的汤水,也不敢喊人进来,低声劝着真宫理,只要他肯开口,就松了一口气。木下真怕他就这么倔着不吃不喝,一心求死的样子。 真宫理闭上了眼睛,嗤笑道“都送到床上了,人家哪有不用的道理。” “这可不怨你,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木下阴着脸,把他琢磨了几天的事儿,说了出来。 “别不是,那位把您送人情了吧!”说完,还担心的看了真宫理一眼。早先,木下就想来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人又是在江户丢的,吉宗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就算之前不知道,现在也该闹开了吧,居然风平浪静的。只是,一想这种可能,他后脖颈都觉得冰凉。若真是如此,那得多狠得心啊!她就没想给主子留活路! 所以,这种可能性虽然他早就想到了,却没敢跟主子说,怕他更不想活了。现在,主子清醒了,可别为了守节什么的,再把命搭上。这事儿,吉宗肯定参与了,他得告诉这个傻孩子。 真宫理的眼睛就没睁开,苦笑了一下“木下叔叔,你见过拿正室送人情的么?咱们,着了别人的道了。可惜,看咱们不顺眼的,太多了。那人~”想起吉宗,他心里嘴里都觉得苦“那人,还是弃了我。” 这事儿,若说是吉宗策划的,他不信。她没这么狠,不然,自己当初也不会向她投诚了。赶上个好猜忌,心狠的,他要真和皇室有瓜葛,就等着病死吧!这种事儿,太多了。可是,就算有人伪造了吉宗的口吻,把他骗来了江户,这么长的时间,吉宗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就是默认了这事儿吧。 也是他自己上赶着送死,当初,加纳久通拦过他,说吉宗既然让他留在纪伊,没道理再让他半路赶过去。可是,他自己心气高,觉得这是争脸面的时候,喝斥了加纳久通,闯出藩主府的。现在想想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想着,真宫理笑了起来,脆弱的喉咙经不起这么大的震动。笑着笑着,他开始剧烈的咳嗽。 “你别吓唬我!”木下赶紧给他拍背顺气,真宫理咳了半天,才止住。 “木下叔叔,我饿了,想吃东西。”真宫理虚弱的靠着木下,低声道。 木下欢喜的眼睛都亮了“好,好,饿了好,我这就让他们准备!” “我还想沐浴。”真宫理捏着胳膊,强撑着,不让自己颤抖。 木下犹豫了一下,想说他太虚弱了,可是,想想那晚以后,真宫理就一直这么窝着,还是顺了他的心,洗漱吧“好,好,让他们抬热水来,我替你洗。” 真宫理点点头,沉寂了半天,说“一会儿,去传个话给纲条,说我要见她。” 木下一惊“你想做什么?” 真宫理看看他,自嘲的笑了“我还能干什么,要死早就死了。当时我要是死了,还能留个好名声,能给那位留个把柄,也算死得有价值。可是,当时没咬舌自尽,反被人占了便宜,现在死还有什么价值。”这身子,已经污了,他当时想死,没狠下心去,他才知道,自己舍不得死。既然如此,又何必又要当□又要立牌坊。现在,纲条估计也烦恼怎么处理自己这个麻烦呢,可别吉宗没逼死他,反倒让纲条处理了自己。也是因为纲条的烦恼,真宫理否决了吉宗把她送人的猜测。 因为,如果纲条和吉宗达成了某种默契,那么,那一夜,在他抵死反抗的时候,纲条就应该说给他知道,好让他死心。可是,她没有,她用了强。而且,事后这么多天,她都没露面,说明,她后怕了,也知道自己惹了麻烦。 木下看着真宫理,只是觉得陌生,他有些害怕的低声喊着“阿宝?”已经很久,他没这么喊过真宫理了。真宫理看看木下,扭开了头,什么,也没有再说。 等纲条接到了下人的回报,知道真宫理吃了东西,正在沐浴,还好言邀请自己过去时。心里乐开了花,对于真宫理,她是真的很喜欢,真宫理一软□子,她心立马软了。什么麻烦,都抛在了脑后,只想着赶紧一亲芳泽。毕竟,她刚尝了甜头,心里,还惦记得很,之前因为担心没觉得什么。现在,马上觉得像有蚂蚁在啃咬似的,浑身痒痒。 等她也简单梳洗了一番,以示重视,赶到真宫理那里时。柔和的灯光,浓郁的熏香,刚刚出浴的真宫理一身洁白吴服,全身仿佛泛着淡淡的光晕。纲条整个人都看愣了,只见真宫理冲着她微微一笑,轻轻躬身行礼“幸得大人垂怜,还请大人怜惜。” 纲条几乎是扑了过去,有些狼狈的稳住身子,赶紧扶起真宫理,恨不得把他揉到自己的身子里“这一世,能得殿下如此佳人,死而无憾。”她的声音都是抖得,此时觉得她自己收的那一院子男孩儿,加在一起都比不过真宫理一根头发。拥着真宫理,好像怀揣稀世珍宝,心跳不止。 江户·纪伊殿 吉宗被阿圆瞪了半天,终于松口道“就对外宣布,真宫理暴毙了吧。” 阿圆挑眉,心里想,刚刚还觉得她成长了,能狠下心肠了,现在又心软了。吉宗一看阿圆不满意的表情,就知道她觉得自己心软了,不把这事儿闹大,反而给了真宫理一条生路。 “这事儿闹出来,我脸上也不好看;而且,幕后那位,就等着我示弱心软呢。再说,水户自此以后,就欠了纪伊的了,不管是德川光圀还是德川纲条,都得认。”吉宗说着,心里有些犯恶心。之前,她是个非黑即白的人,即使理解世界有很多灰色区域,但自己绝不同流合污。可是,现在,她的世界里,黑色和白色交界的地方,衍生出了一片灰色区域。 “都说,婚姻是前世修来了,夫妻一场,只当缘分不够吧。”吉宗如果彻查此事,不管纲条喜欢还是不喜欢真宫理,最后,为了给出交代,真宫理估计都得真死。可她现在对外宣布真宫理暴毙,世人只当真宫理死了,他丢了身份,却留下了性命。虽然,可能丢掉身份本身,可能让真宫理觉得比死还难受。但是,吉宗觉得,人活着,总比死了好。说她假惺惺也好,鳄鱼的眼泪也罢,哪怕真宫理活在世上,恨她厌她,她都不在乎。留下真宫理的性命,是她内心所想,也就这么办了。 阿圆想了想,叹了口气,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吉宗的安排。她眼睛骨碌一转,回头就给德川光圀那个老狐狸去封信,这人情,他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没有多久,坊间就有了纪伊藩主德川吉宗之正室真宫理暴毙的消息。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贵人易逝,有的说这是阴谋,可是,这个时代,死亡率本来就很高,特别是男性。大家不过议论议论,这事儿也就掀过去了。 天英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笑着对腾波说“这个吉宗,是个念旧情的。”这种性格,对于即将扶持她上位的自己来说,自然是利好消息。 远在纪伊的於须磨听到这个消息,觉得此事从头至尾都蹊跷得很,他从真宫理张扬的出府那天,就揪着一颗心,现在,不管事实如何,他的心,终于放下了。 各藩大名,也大多感觉到了风雨欲来之势。 加贺藩藩主前田纲纪对她的幕僚室鸠巢说“这吊唁的礼,重一些,你亲自去,把我对此事的沉痛和惋惜好好表一表。”室鸠巢,可以说是前田纲纪手下第一谋士了,很少需要她亲自去办这种事儿。对世事洞察如室鸠巢,自然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万一家继将军有个好歹,这吉宗,恐怕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了。 因为,御三家,除了吉宗,其余两家藩主,还都没娶正室。这真宫理死的,真是时候。如果吉宗是个软柿子,那这事儿估计八成是尾张家做的。可是,吉宗不是,他们清楚。那么,真宫理是怎么死的,就可想而知了。要么是吉宗痛下决心和皇室决裂;要么是天英院有意拥立吉宗,却不想给她一个有力的仰仗。 前田纲纪想想新颁布的关闭长崎贸易港口的命令,这天英院,心太大了。 尾张,松平义行得知消息后,连夜招回了宗春,只留了继友这个萝卜顶在江户,又招了谋士,细细筹谋起来。 在某寺庙编纂史书的德川光圀,轻轻阖上加纳久通寄来的信,对方直白的说明了事情始末,毫不修饰。她不管如何,都得咽下这口气,她既然能立纲条为藩主,自然不想参与将军之争。可是,她也同样不想看到天下大乱,如果,吉宗真的如信上说的那么有勇有谋,到时候,倒不妨支持她一下。毕竟,自权现大人起,他们还是一家人。这天下,还是德川幕府的天下。 水户殿里,纲条知道这个消息,终于松了口气,当即就跑去和真宫理表白了一番。正室的位置是不太可能了,不过,后院专宠真宫理一人,给他奢华的生活这点,还是没问题的。真宫理在纲条无比欢喜的注视下,微微低了头。真宫理,死了。他活下来了,可是却丢了身份,那人,不管是假仁假义还是终有不舍,仍算放了他一马。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肉里,血都流了出来。 可是,他的心里,为什么这么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看通知了,说jj后台抽了。我还纳闷儿呢,平时也就周四抽,这次怎么周五都抽了(挠头) 看大家留言了,顶锅盖路过,哈哈,且行且珍惜。 第151章 正室悬空 `p`jjwxc`p``p`jjwxc`p`“听说我们正在热恋?”竹用茶杯暖着手,挑眉问道。 吉宗从一堆卷宗中抬头,看看隔着她老远,边吹冷风边喝热茶的竹,又低下了头 “这不就是你每天来我这儿坐半天的目的?” 自真宫理“暴毙”后,吉宗正室的位置就悬空了。岛国虽然推崇儒学,可是毕竟不彻底,至少,没有守孝一说。更别提配偶死亡后,守多久了。给吉宗提亲的人,几乎和吊唁的人一起上门,大家来哀悼真宫理的同时给她推荐继任人选的可不在少数。 也是因为这样,天英院委派竹来吊唁,而后隔三差五送个东西,现在,更是演变成了天天如此。这种桃色新闻,本来就比悲伤的事情,更容易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很快,真宫理暴毙,甚至是家继病弱卧床,都被此事掩盖了。外面传得绘声绘色,连竹远在平安京的未婚妻吐了几口血,两个人在一起说什么样的情话都包罗在内。 反观事情的主角,每天,就这么一个处理事务一个端坐喝茶,相处的情景很单调乏味,不及外面传闻的万分之一。竹眯着眼睛,直视着冬天不怎么刺目的太阳,觉得今年冬天格外温暖。他伸手去捞游廊上的水壶,里面的水都被他喝空了,这么一提闪了他一下,他才了神,说了开场的那句话。 听到了吉宗的调侃,竹用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不在意的拍了拍衣服“好了,我也该回了。”说完,就和来时一样,目中无人的走了。吉宗想,竹都快赶上上下班打卡了,每天就是为了来凑足这些时辰。不过,竹的忍耐力,倒是让她刮目相看。一壶茶,往茶室游廊上一坐,什么时候喝完,什么时候走人。 竹翻身上了马,慢慢游荡在江户最繁华的街道上,沿途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好像全无所觉,抬着头,随着马的起伏轻轻晃动着身子,懒散的往大奥前进。冬日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随着轻微的颠簸,他觉得自己都要在马背上睡着了。普一进入大奥,御半下牵走了马,他走到廊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看?”竹每天回来,到天英院处签个到,才算完工。竹前脚出去,天英院后脚就问腾波。 腾波憨厚的笑了“竹君最是听话,顶着外面的闲言碎语,还能很好的完成您交代的事儿。”吉宗的正室是死了,可竹的未婚妻还喘气呢!这个世界,舆论一直是在强者这边,女为尊,那自然对女人就宽容些。男性本来就更容易被苛求,更何况竹一直在众人眼中就是品行不良。 “我是问你,他看上去,像是在热恋中么?”天英院被腾波溜须得想笑,不过,恭维的话,谁都爱听。 腾波点头哈腰的说自己笨,没领会主子意思,有些混沌的眼珠子骨碌一转,道“这事儿本来就是您安排的,像不像不重要,总之已经是事实了。” 天英院拈着佛珠,想了想竹如一潭死水的双眸,淡淡的笑了“热恋中的人,不该是那样的风貌。他骗不过我,也就骗不过纪伊殿。”热恋中的人,应该目含桃花,精神亢奋。即使他不相信感情,但揣摩这些细节却很精细。因为,感性的人总是寻找感觉,而理性的人却寻找依据。“而且,我怕他心有旁骛。” 腾波伺候了天英院许多年,这句话的指向已经很明显了。天英院觉得竹心里还有未婚妻这条退路,所以做事不一定尽心。可是,他自然不会接话,任谁也不喜欢自己没出口的话就被人揣摩准了,精明如天英院,更是如此。 腾波笑呵呵的说“这竹君,做什么事儿上过心,他浪荡惯了。”他要是表现得手足无措,情根深种的样子,估计主子更要猜度了。主子喜欢事情都在他掌握中,即使是棋子,也不能有超出他预计的表现。因为,不确定,就代表着变数。天英院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一步都不允许走错。 “唉,有栖川宫的病缠缠绵绵的总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自从有栖川宫连番受辱后,她回到平安京就一病不起了。其实,她如果当时就死了,对于皇室来说,更有价值。这样,他们就能向御三家问罪了。可是,她贪生怕死,就显得窝囊了,坊间提起她也多是嘲笑。 天英院拈了一下珠子,可是,有栖川宫再怎么不济也是亲王,代表皇室;而他,却代表了幕府,即使他掌权了有利于大政奉还,可是皇室也不会为此让有栖川宫现在死。即使,她已经是一颗废子了,可皇室觉得她现在死了,就是对幕府的示弱,这就是皇室的尊严。 腾波低着头赔笑,小心奉承着天英院,这话他可不敢接。主子或许还有半颗皇室的心,可皇室的人如何看待主子,他却拿不准。不过,当初主子曾经暗示过皇室,有栖川宫如果不堪受辱,自尽而亡或者病死,会对皇室形势很有利。可是,有栖川宫还活着,这就说明,主子对皇室的影响力,远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大。加之现在的幕府,也不是主子说了就算的,还有间部诠房,还有那些大名。 远的不说,就缠绵病榻的那位家继将军,吊着一口气就是不咽,主子要是有办法,也不会这么干耗着。腾波忠心,可是,前提是不危机自己的生命。想想大奥里那些精致漂亮的男孩子,他就觉得,生活太美好了,可以追求的东西太多了。当然,权利也是个好东西,昨儿个,那个号称大奥第一美男的松岛,就已经爬上了他的床,甘心雌伏于自己身下。腾波可不会以为自己格外有魅力,他不傻,还不是看家继命不久矣,为自己谋划出路呢。 家继太小,大奥的男子她还无法享用,那么继任的将军如何处置这些男子,就变得很微妙了。从松岛爬床,也能看出来,大家对家继其实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也许,她下一刻,就咽了气。至少,现在大奥的男子,都是这么盼望的。想也知道,他们都是适龄选拔入大奥,正青春的年纪,可家继只有五岁,等她长大成人,这些男子也就老了。寄望于此,还不如寄望于后来者,这种心态,让他们也愿意一搏。 也因为如此,间部诠房格外小心,家继更是不再进入大奥,只是在中奥呆着,间部诠房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更衣、喂饭、喂药,绝不假他人之手。因为,家继活着,她还是辅政大臣,如果死了,她手里的一切权利,都可能灰飞烟灭。而禁步于自己院落中的月光院,更像一个已死之人,连自己的女儿,他都不再关心。 而身处纪伊殿的吉宗,只是隔空监督着藩内的改革进行情况,这种偶尔离开到江户轮值的方式,其实不错。能让人远距离看清很多问题,就像她选拔的人,在她离开后,还是否能很好的完成工作。吉宗可以力排众议扶他们上位,但是,却不会扶持他们一辈子。吉宗的离开,让一些问题凸显,她调整着选拔人才的准绳。大家族出身的,做起事来,更全面些,也更会借助力量,难怪历朝历代,很多官职都是世袭。 吉宗认真的读着信,她不是很擅长布局,较之布局,她更擅长认真把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当她眼睛疲劳的时候,她就会透过茶室往院子里看,目光触到竹留在游廊上的那个水壶时,停顿了一下。她看了半天,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又低下头,继续看信笺。 三郎佐抱进一捧新的信笺来时,目光也瞄了眼游廊上的水壶。他看看吉宗,放下信笺,然后,轻轻走过去,把水壶和茶杯收了起来。心里暗想,哼,明儿换个再小点儿的水壶!不,他应该去找找久,看看有没有无色无味,但让人喝了尿频的东西。省得竹一来,就坐半天,并且,不喝完茶壶里的水,他还不走!边想,边合上拉门,出了茶室。 等吉宗眼睛疲劳,抬眼休息的时候,就没有扫到水壶。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肯定是被三郎佐拿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竹的敌意很大。许是怕她被天英院算计了吧,又是在这么当紧的关头,有点儿风吹草动的,对她不利。 吉宗摇摇头,脸上挂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轻松和笑意。 于是,等竹第二天再来的时候,游廊上摆放的圆茶盘上,放着一个比杯子大不了多少的茶壶。竹看到这个情景,禁不住气笑了。这是有人,不希望他在这儿呆着。他是不是还应该谢谢这人,尽管小,可还是给他准备了茶水。 要是三郎佐知道了竹的腹诽,估计得气个倒仰,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还能不给竹备水! `p`jjwxc`p``p`jjwxc`p`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恢复不了~有同学说文看不了,我还想说,我自己都看不了……泪 第152章 前田坐下第一人 “大人,加贺藩主的使者到了。”三郎佐一步跨进茶室,不满的扫了眼背冲着他,坐在游廊上赏景的竹。 吉宗看了眼三郎佐,眼里多了几分笑意,什么时候,通传这种活儿,他揽过去了。要知道,三郎佐可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往常都不知道猫哪儿偷懒呢。来了江户可好,时不时的就在眼前晃悠,再也不用担心找不到人了。她也顺着三郎佐的目光,看向了竹。 竹像是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了吉宗在看他。他可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吉宗的视线,是对他的关爱。他的手都没撑地,就直接从盘坐的姿势站了起来。 “那我先回去了,反正,今天的水也喝完了。”竹用脚踢踢圆托盘,挑着嘴角冲吉宗笑了笑。吉宗看了眼茶壶又看了眼三郎佐,后者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竹一点儿都不意外,这个男人就像领地被侵犯了的野猫,天天竖着尾巴在自己的领地巡视。 “竹君,请!”三郎佐一伸胳膊,送客。吉宗低头偷笑,被边走边看过来的竹,撞了个正着。竹冷笑着哼了一声,吉宗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三郎佐把竹让了出去,抬头看了吉宗一眼,见她表情别扭,还以为她有些不高兴呢,心里咯噔一下。可是,他抓着脑袋想想,这见加贺藩使者也是大事儿。竹目前是战友,可以后可保住准,而且,有些事情,知道的少反而安全。他自我安慰了一番,觉得自己做得合情合理,就退了出去。 吉宗把手背贴在了脸上,滚烫滚烫的,她灌了一大口水,怎么觉得有点儿热呢。她看了看四处透风的茶室,歪着头想,看来,是江户的冬天,太暖和了。 三郎佐领着加贺藩使者进来的时候,那人梦一进屋,冻得打了个喷嚏。这屋子,还不及游廊上暖和呢! 室鸠巢给吉宗行了大礼,脑子里想的还是刚刚一幕,刚刚走出去的那个男子,是竹君吧?莫非江户盛传两个人在一起的流言是真的?那她接下来说的话,得好好斟酌斟酌,别把主子垫进去了。 “前田大人派你来所为何事?”吉宗看室鸠巢跪在地上久久没起来,出声询问道。 室鸠巢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她自己的脸面倒不太重要,要是丢了主子的脸,让人看轻了,就不好了。她端庄的起身,正色道“听闻纪伊殿正室暴毙,特来慰问。” 吉宗几乎笑了出来,别说加贺藩已经派过驻守江户的高家过来吊唁过,就是这人的身份,也不应该是为了这点儿事儿特意从加贺赶过来。她翻了翻拜帖,把此人的名字又看了一遍,没错“室鸠巢”。如果她没错,那肯定是自己哪儿做的不对了。 “前田大人也太客气了,先前不是来过了么?这又特意派你来,还是为了吊唁?”吉宗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室鸠巢认了吧,好像主子过于礼下与人,可要不认,那就得说明来意。但是,她又想到了擦肩而过的竹君,有些犹豫。 吉宗看她神色,把拜帖往她面前一扔,冷冷出声道“前田大人坐下第一人也不过如此,来人,送客!” 室鸠巢难以置信的看向吉宗,这人既然知道她是前田大人坐下第一人,怎么这么不给她脸面。难道,她不知道竹君从这儿走出去,她的立场有多尴尬么?她是个脑子简单的人么?不对,如果她真是如此,主子也不会特意派自己走这一趟。 很快,三郎佐就走了进来,他看到吉宗轻轻给他递了个眼色,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位大人,请吧。” “这,这,纪伊殿,我,我主上让我传话。”室鸠巢没想到真有人进来请她出去,而非激她说出来意,顿时有些慌乱了。可是,谨慎的性格让她没有脱口而出,但是,这种让人当面摔在脸上的尴尬,她多久没体会过了。 吉宗抬手,制止道“你传个话还吞吞吐吐的,我不听也罢。送客!” “是,大人!”三郎佐得令,上来就把室鸠巢提了起来。 “你!你~我,我”室鸠巢脸都涨红了,又想驳斥又想说软化,但吉宗根本没给她任何机会。手一挥,道“扔出去,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来!” 三郎佐忍住笑意,连提带拽的把人拖了出去。 直到纪伊殿的大门咣当一下,当着室鸠巢的面关上了,她还紫涨着一张脸,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 “狂妄,太狂妄了!愚蠢,愚蠢之极!”室鸠巢气得发抖,伸出食指指着紧闭的大门,呐呐道。哪有把盟友推出门外的,加贺藩乃外样强藩,连将军都要捧着拉拢着,她自投到大人门下,何时受过这种待遇。她一甩礼服的袖子,转身上了马车,连着三次都没上去,最后,还是赶车的人扶了她一把。 竹一路都在想在吉宗那儿碰到的人,那人叫室鸠巢,是前田藩主坐下第一人。要说名气嘛,还是很大的,即使不认识她,也认识她同门师姐新井白石啊。没错,就是前任将军家宣的老师,也是现在家继的辅政大臣。两个人年龄差得远,名气却不相上下。恐怕,他的出现,给吉宗添麻烦了。室鸠巢出了名的严谨,前田那个老狐狸能派她来,肯定是示好,可是,遇上了自己,她恐怕要质疑吉宗了。 随即,竹摇摇头,他最近是怎么了,吉宗能否成事,自己是否给她形成了障碍,关他什么事。如果连这点儿小事都搞不定,吉宗即使有命入驻大奥,也没命活下去。竹有些心烦的大步走着,险些撞上了人。 “这不是竹君么?”来人酸溜溜的出声。 竹停住步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房间,后者不自在的轻咳了一下。而后嘲讽道“怎么,竹君又去纪伊藩主哪儿了?您这未婚妻还活着呢,就开始找下家了?” “哦,这不是松岛么?”竹不怒反笑,好像刚认出来人似的,松岛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号称大奥第一美男,也就竹不把他放在眼里。也是,竹失势的时候,松岛就曾经想过他的好事儿,那时候的竹尚且没有弯腰,更何况是得势的现在了。可松岛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平时看着狂的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似的。自己不过想和他欢好作伴,他居然严词拒绝了,现在呢,让他爬女人的床,卖好,他倒是躺得容易。竹看了看松岛的神色,不屑的笑了,就是有些人,表面看着人模狗样的,内里嘛,说他是狗都折辱了狗。 “多谢你关心了,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屋歇着吧。这大白天的,也不怕折腾坏了。”竹暗示的撇了眼他挺得笔直却有些僵硬的腰,不用想,也知道松岛吴服下的腿儿正打颤呢。不是因为害怕自己,是因为,他刚刚是从腾波的屋子里出来的。松岛的脸色唰的就白了,他是爬上了腾波的床,可是,从来没人敢这么□裸的嘲笑他。 “怎么?走不动?要不要我帮你叫个人,把你扶回去?” “你!你别得意,你我又有什么区别?”松岛阴沉得贴近他,低声道。 竹连连摆手“别别别,你是你,我是我,我可不敢高攀你。我可不好这口,另外,之前说的话作废了。我才不会用我的刀捅你屁|眼儿呢,估计现在那儿,都被咱们的总管大人捅松了吧。”竹说完,也不管松岛的脸色是灰了还是紫了,大笑着走开了。 松岛恨得直咬牙,他跨步要追上去,一阵撕裂的痛从屁股传来,扯得他头皮都疼了。又想起竹的嘲讽,他真是又羞又怒,等着,他倒要看看,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等自己得势了,非得把竹摁在身下享用,好好折辱他一番! 室鸠巢回了住处,一鼓作气把去拜见吉宗的事写了信,传回了加贺。前田纲纪收到信,展开略读,就愣在了那儿。她把信递给了亲信木下顺庵,让她也看看。木下顺庵和室鸠巢都是前田纲纪很倚重的人,只是,木下顺庵更精通人情世故,而室鸠巢更善于钻研学文。 木下顺庵看了信,心里叹了口气,室鸠巢师从名门,难免心气高。他们两人虽然都为藩主亲信,但是室鸠巢总觉得能压她一头。藩主欣赏她的学识,自己也乐于有个平和的局面,也就安稳的相处着。可是,真的出去了,这脾气就有些坏事儿。 “室鸠巢,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我只当她是个严谨实诚的,那位见了,心里会踏实些,哪知道。”前田纲纪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她身为藩主,已经有了投奔吉宗的念头,室鸠巢不过一个谋士而,怎么就低不下头弯不下腰。难道她的面子和骨气,都比自己这个藩主还重么? 木下顺庵和室鸠巢不同,她是自学成才,没有室鸠巢大家之名,自然是全心全意投靠主子。她最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藩主好,加贺藩好,她才会好。现在,哪里会有幸灾乐祸的心情,这室鸠巢要是把事儿办岔了,加贺藩的前景也就黯淡了。只是,现在要是提出换她回来,她闹情绪事小,纪伊藩主看换了人,心里估计也不舒服。至少,室鸠巢得去服个软吧? 前田纲纪和木下顺庵对视了一眼,现在,两个人才有些头疼室鸠巢这个第一人的名声。原来觉得是慎重起见,现在倒好,往回找都不好找了。 木下顺庵叹了口气,安慰主子道“纪伊藩主既然能得主子认可,必然不是个简单的。她这么做,未必是真的不屑于加贺藩的投诚,或许其中有她的深意。室鸠巢本来就是个实在的,也未见得就是坏事儿。而且,纪伊殿如果想取得将军的位置,新井白石也有一票,这时候,室鸠巢就更显得重要了。纪伊殿自会权衡,主子把人送去,她自然明白主子的用心,您也不用过于担心了。” 前田纲纪嫣然一笑,满室生春“还是木下看得透。” 木下脸微红,自己一个女子,看了主子有时候都有些难以承受她的艳色,想想那些见了主子就腿软的男人,也就理解兼同情了。只是,该怎么劝室鸠巢呢?唉,这活儿,总不能让主子做吧,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吉宗最近是不是太忙了,都没空调戏三郎佐了!这样不对,很不对! 第153章 喜得贵子 室鸠巢接到了木下顺庵来信的时候,江户正下着一场大雪,她本不是个愚钝的人,只是有些傲气,兼之对吉宗上位不看好,才拿乔了。读了长长的信,大冷的天急出一头汗来,赶忙唤人备马,又往纪伊殿去了。 可惜,她一路上,拟得腹稿,一句都没用上!纪伊殿大门紧闭,好容易敲开了门,里面的人只伸出脑袋简单一句“藩主说了,今儿谁都不见!”咣当一下,当着她的面又把门关上了。室鸠巢站在门口落了半天雪,爬上车的时候,整个人就和撒了气的气球似的,也说不上是生气还是害怕或者懊悔。她得罪了纪伊殿,此人又是主子看好的,等吉宗真的登上了将军的位置,而加贺又因为自己的失误没有和吉宗牵上线,那她岂不成了加贺的罪人。 吉宗哪里知道室鸠巢在想什么,她压根儿连此人来过都不知道。并非门房瞒报,而是她现在真的无心处理事情,谁都不见的话,也确实是她说的。此时,吉宗正来回踱步,下面的人一声不敢吭。 三郎佐抱臂而立,看着吉宗来来回回的走着。 “大人,你能别再转圈了么,我看着眼晕。” 吉宗停了步子,看了三郎佐一眼,可是,一看紧闭的门,又开始走动,好像只有走动能缓解她的紧张和不知所措。“怎么这么久?怎么这么久?”她喃喃道。 “你,进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吉宗对跪在门边的侍女吩咐道。 那人无奈的抬头,看了眼吉宗,她一盏茶之前才进去的好嘛,可是,这话她不敢说,看吉宗焦急的样子,她只能硬着头皮又进去了。不一会儿出来,对着吉宗道“回禀大人,加纳大人还在努力中。” “还没生下来?昨儿晚上不就见红了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吉宗很少这么焦躁,底下的人更是没见过她这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看了看三郎佐。三郎佐瞪回去,你看我干嘛,我是男人好嘛,我哪知道生孩子是怎么回事儿,你让我怎么劝! “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吉宗终于停下步子,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有些无措,很多不好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侍女又是害怕又是无奈道“回大人,接生的婆婆不让她喊,说要保存体力。” 吉宗听了,并没有放心多少,直接开始碎碎念“这个阿圆,平时就懒得很,动脑子她行,动手的事儿,她是能躲懒就躲了。让她多走动走动,好生,她倒好,净窝着了!还有,她那嘴馋的毛病,怀孕以后可找着理由了,胖了不好生,她偏。”说着说着,她又开始来回走动“你说她大冷天的来什么江户!这要是在纪伊,至少她丈夫在她身边,还能安心些。” 吉宗又想起了自己那一巴掌,紧紧捏住自己的掌心,懊悔极了。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吉宗抬头,撞入三郎佐的眼睛里,愣了一下。三郎佐分开她的手,掌心已经被她自己掐红了。他轻轻的揉着,看着吉宗的眼睛,说“阿圆一定会没事儿的。”阿圆对吉宗这么重要,吉宗不能失去她,所以,阿圆一定要没事儿!从昨晚阿圆见红,吉宗就一直是这种状态,焦躁不安。 三郎佐心疼的拉着她的手,坚定无比的又说了一遍“阿圆,一定会没事儿的。” 吉宗垂下了头,任三郎佐拉着她的手,焦躁的心,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了一些。忽然,屋里有了响动,接生的人一直让阿圆用力,一直没有声音的阿圆也发出了闷哼声。嘴里应该含着东西,压抑又沉闷,吉宗身上的血液,好像都不流动了。三郎佐感觉到手掌里的手冰凉冰凉的,再看吉宗脸上,全无血色。他叹了口气,想拉吉宗换个地方。可是,她像使了千斤坠似的,一步都无法移动。 “阿信。”三郎佐贴近吉宗的耳畔,轻轻唤了一声。周围的人都低着头跪了一片,谁也没注意到。吉宗听到他的轻唤,好像才找回些意识,无措的看着三郎佐,无声的询问他,自己该怎么办。三郎佐被她的眼神射中,觉得心脏都泵不出血来了。 “来,咱们练剑!”三郎佐也不顾的许多,拉着吉宗就跃入了庭院中。吉宗手里握了刀,心里感觉踏实多了,这是她多年以来入定修行的方法,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心就安稳些了。三郎佐也拿了刀,并不拔出,两个人用没有出鞘的刀,在飘着雪的院子里对练起来。 阿圆的闷哼声和屋里的声音隔着窗户和墙壁透出来,吉宗赤脚踩着木屐,轻巧的移动着步子,木屐叩响石子的声音,和两刀相碰的闷响,交织着。三郎佐已经许久没有陪吉宗练过剑了,早些时候,他还能抽空间或指导她一下,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教学就终止了。吉宗忙,或许没有想过原因,三郎佐自己却清楚的很。因为,他和吉宗练剑的时候,再也无法静下心来,这是武者的大忌,他也怕吉宗从中窥见自己的心思。 抿紧唇,三郎佐努力把关注点都放在吉宗的气息和步伐上,而不是她黑得发亮的双眸。因为,只要他看了,就无法移动脚步,只想靠近再靠近。吉宗逐渐找回了自己的节奏,生孩子这事儿,她真是有心也帮不上忙,这个时代女人产子九死一生,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她无比的怀念前世的医疗机构。也许存在问题,但是,真的可以挽救人的生命。她不禁又想起了赤面疱疮,想起了她见过的那个死去的患者,甚至,想起了小川笙船和久。 忽然,吉宗步子一乱,她猛的切入三郎佐的防御圈,刀身贴着刀身紧逼,身子一下靠近。三郎佐下意识的把手里的刀挪开,怕伤了吉宗,他忘了自己的刀还在鞘里。 “阿文,我们办医院好不好?等我当了将军!”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一手拉着三郎佐的袖子,身子几乎就在三郎佐展开的双臂间。 三郎佐看着吉宗,觉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下意识的闭紧嘴巴,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哇~~”响亮的哭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诡异气场。 “生啦,生啦!大人!加纳大人生啦!” 许是被吉宗的紧张带动的,纪伊殿里的人都跟着紧张了一白一黑了,孩子落了地,大家都是满满的喜悦!终于生下来了! “哈哈!阿圆生啦,我当姨啦!”吉宗激动的拍了三郎佐的胸口几下,拿着刀就要去看,想想不对,转身扔给了三郎佐。三郎佐险险接住,一群人虽然不能进去,但都围在了屋子外面,沾沾喜气。三郎佐一人独自站在雪中,双手分别握着两个人的刀,拇指细细摩挲着刀柄,充满了爱意。 “阿圆!你真了不起!”吉宗进了屋子,看着虚脱的阿圆,激动的说,阿圆脸上没有血色,精神倒不错。她圈着孩子,眼睛湿漉漉的笑了。吉宗觉得,这个时候的女人真美,好像顶着光晕。 “来,你抱抱。”阿圆把孩子伸向吉宗,后者连忙摆手,这软软小小的一坨,她可不敢。 “来,让大人抱抱,也沾沾喜气,一辈子有贵人相助!”接生的婆子也是个会说话的,吉宗在外面盯了一天了,她哪里会不知道。“来,一手拖着脖子,一手拖着腰,对~对,轻轻的。”婆子帮着把孩子放进吉宗怀里,孩子已经裹好了,长包袱一样。吉宗一接到手里,软软的,暖暖的,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女人身上都有母性,只是看有没有被激发。她笨拙的晃着孩子,满眼喜悦的看向阿圆,阿圆点点头,表示知道她的感动。吉宗这一趟趟的问,在门外不停的走动,她又没失去意识,怎么会不知道。 也怪她,非得在江户生,就不能等回纪伊着!吉宗抱着孩子凑近她,对孩子说“宝宝,这是你妈妈,她为了生你,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你要记得嗷。” 阿圆鼻子酸酸的,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吉宗,以坐卧的姿势,微微行礼“让你担心了。” 吉宗赶紧低头,不敢看阿圆,阿圆生下来之前,她一直很担心,担心失去一个亲人。 阿圆咧嘴笑道“主子还有许多事没有做,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会好好活着的!” 吉宗觉得鼻子也酸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轻轻对怀里的孩子说“宝宝,要健康长寿哦。” 三郎佐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看吉宗的紧张劲儿,他真怕阿圆有个万一,吉宗顶不住。吉宗身边,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想着吉宗的踌躇和担忧,三郎佐忽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宣之于口的爱,恨没有身份立场更贴近的安慰她,可是,见过吉宗对阿圆的担忧后,他又有些犹豫。他的爱慕,如果没有出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吉宗对他有意也好无意也罢,都不影响什么。可是,如果他说出口,吉宗如果无意,他受伤害倒是其次,吉宗如果觉得尴尬或者愧疚,两个人连朋友或者单纯的上下属都做不成,那有多遗憾。 他不怕吉宗不知道不了解自己的感情,他只怕吉宗关上那扇门,可是,她身边的人,太少了。正好,每天来“上班”的竹君,到了门外,因为他每天都来的关系,门房也不好做主,只能求到了三郎佐面前。 三郎佐到了殿外,看着骑着马的竹,觉得有些恍惚。这就是吉宗心心念念的人吧,用心爱过,他多么幸运,可是,这人却拒绝了吉宗。一度,三郎佐嫉恨他,现在,他只想有个人,能搀扶吉宗一把,哪怕简短的陪伴。 他把殿内的情况大概跟竹说了一下,言下之意也是想他进去陪陪吉宗。竹用胳膊支在马鞍上,底下|身子看着三郎佐,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府上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看他要走,三郎佐上前一步,拽住了缰绳“你于公于私,不都应该和大人搞好关系么,现在不是好时候么?” 竹的马被三郎佐拉住,暴躁的踢踏前蹄,竹险些摔下马,他稳住身子,也轻轻安抚着马,看着三郎佐有些哭笑不得。“就因为如此,我才不趁人之危。” 三郎佐一愣,反诘道“为什么?” “因为我的骄傲不允许,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如此去博取一个女人的好感,特别是,我拒绝过的人。”竹让马轻轻走动几步。 三郎佐也松开了手,他觉得有些愤怒又有些失落“你连这些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么?自尊心,真的那么重要么?” 竹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些深了,他和三郎佐甚至谈不上熟悉,只是,一想到那个小水壶,估计就是眼前这人的杰作,不知道为什么,就又说了一句“我就以此支撑,活到了今天,所以,自尊心对我,很重要。” 三郎佐愤怒的攥拳,抿紧了嘴,不想再说什么。竹看看他,拽了缰绳,示意马往回走。扭过身没走进步,他又停住了步子,反身看着三郎佐“喂!” 三郎佐闻声抬头,竹对着他抬抬下巴“你既然这么担心她,为什么不去陪着她。” “我?”三郎佐质疑道。 “嗯。”竹点点头。 “为什么?” 竹因为他的问题,笑出了声,他指着三郎佐的脸,说“因为,你的脸。” 三郎佐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皮,一点儿都不以为眼前这个男人是在夸自己好看。 “因为,你担心的都要哭出来了!既然你这么担心她,为什么不去陪着她,不守在她身边?”竹调侃的笑了,蛊惑道“人的感情,是可以传递的,只要你够真诚,总有一天,对方会感受到。” 没等三郎佐反应过来,竹已经策马而去了。三郎佐之后如何,竹不知道,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好心”而自嘲。什么时候,他也是这么有耐性的人了,跟个陌生人说些废话。只是因为他那张担心得快哭出来的脸么?还是,他也曾经感受过那种用真心传递的感情,却终是失去了。 “驾!”竹恨恨挥了一鞭,马跑得更快了,四蹄几乎腾空。 越下越大的雪,银白的道路,白色的马,白色的人,几乎融在了一起,让人觉得过去的是一道风,眼睛看到的,是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恩恩~阿圆,三郎佐,竹,都有了,行了吧!哼哼哼 第154章 两手准备 “给孩子起个名儿吧?”吉宗抱着软软的娃娃,都不敢动了,整个人僵在那儿,看看疲惫的阿圆,低声问。 阿圆躺着,歪头看向抱着孩子的吉宗,甜甜的笑了“就叫阿丑吧。” 看着吉宗不认同的眼神,她解释道“刚抱给我看的时候,我觉得怎么和个猴子似的,丑丑的,不过取个贱名儿叫着罢了。”类似天朝人民给孩子取小名,取得贱好养活。 可是,吉宗看了看孩子,皮肤是皱了点儿,可也不像猴子啊。她坚决的摇摇头“不行不行,都说人如其名,小名也不能随便叫!” “阿丑没什么不好的啊,她是女孩子,又不像男孩子那么看重长相。”阿圆疑惑道。 吉宗有些被雷到,她又忘了,这是个女尊社会。“你就是因为叫阿圆才这么圆,她不能叫‘阿丑’,会变丑。”吉宗再理性,也觉得女孩子不追求美没关系,但也不能逐丑吧。 阿圆露出了白白的牙齿“主子?我圆么?我还以为,我这种身材是健康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主子长得这么骨骼匀称,但是,该凸的凸,该翘的翘。” 吉宗忽然觉得后背一凉,隐约听到了阿圆磨牙的声音。她笨拙的把孩子塞给接生的人,喃喃道“你的孩子,你自己费劲儿生的,爱叫什么叫什么,管你叫阿丑还是阿呆的。”吉宗踉跄起身,交代道“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了。” “嗯,阿呆也不错。”阿圆像是认真考虑道,走到门口的吉宗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狼狈的稳住身子,出了屋。 阿圆看着合上的拉门,拢过她闺女,想碰碰她的小脸又怕碰坏了,无限爱怜的看着拳头大小的小脸,低声道“阿丑,要健康长大喔。” “竹君,天英院大人请您过去一趟。”竹刚步入大奥,就被腾波揽住了脚步。竹大冷天跑马,猛然停下,激出了一身汗。 “容我简单洗漱后,再过去。”竹对着他点点头,态度倨傲但也不算失礼。 腾波看着竹的窄腰紧臀咽了下口水,琢磨着怎么能上手弄一次,他现在的心真的玩儿大了,大奥几乎是天英院大人一人说了算。腾波当然替他做了不少事情,算是回馈,他的行径,天英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事情在天英院看来,无伤大雅。 竹其实是想争取些时间,想想天英院为什么召见他,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罢了。不过简单的擦洗一下,重新梳了头发,换了深色吴服罩了件灰色羽织,这才去见天英院。 “不知大人召我来,所为何事?”竹恭敬行礼,对于天英院的本事,他还是服气的。 “最近你天天去纪伊殿,她待你如何?”天英院也不转弯抹角,竹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费事。 “不咸不淡,高傲的很。”竹早就想过如何作答,可还是装作稍稍犹豫思考了一下,才出口。 天英院满意的笑了“她终归是被你拒绝过,现在又有我的暗示和支持,自然要拿乔,这都是面子上的事儿,你忍了也就是了。她既然能允你进纪伊殿,又是在她正室刚过世这么个敏感时候,证明她对你是有心的也是特别。现在,各地都有你们的传言。你这御台所的位置,已经到手一半了。” 竹心里冷笑,可面上却没露,只是皱眉想了想,好像对吉宗的轻慢和最近的留言有些不悦。 “你今天去,可有碰到什么人?”天英院放下手里捧着的茶杯,抬眼看向竹。 竹轻哼出声“别提了,不知道今天纪伊殿里有什么事儿,居然把我阻在了门外!连个解释都没给,我一气之下,纵马就回来了。这不,跑了一身臭汗,怕冲撞了您,梳洗过才过来。” 这种隐晦的恭维,天英院还是很受用的,不得不说,竹要是有心拍谁的马屁,那还是拍的人通体舒畅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的家臣加纳久通产子罢了。”天英院反而安慰起了竹,竹的眉头没松开,反而拧得更紧了。 “为了个奴才?把我挡在门外?”他的手紧紧攥拳。 天英院笑着说“你这孩子,脾气真得收敛一下。一般的女子哪里受得了?更何况,那吉宗是个好面儿的,本来被你拒绝过一次就已经够没面子的了。你不哄着她,反而等她反过来哄你么?” 竹撇撇嘴,意思很明显,就是不屑。 “我知道委屈你了,最近的流言对你也多有重伤。可这加纳久通和吉宗的情谊倒不一般,她自吉宗初回和歌山就随侍在侧,加纳家更是世代的家臣大佬,人脉手段和见识,不可小窥。”天英院给竹说明了一下,他的理解,好像吉宗更看重加纳久通的人脉和能力似的。 竹垂下了眼帘,像是思考,其实,他是想起了三郎佐对他说话“大人和阿圆,那是亲人一样的关系,阿圆生了一天一夜,大人陪了一天一夜。幸亏现在是生下来了,我倒真怕她有个万一,大人承受不来。现在,也还提着心呢,没有人能说。你,你要是方便,就劝劝她,听她说说吧。” 三郎佐那么敌视他,都央他安抚,吉宗的情绪糟糕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竹当时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他下意识的想起了吉宗的那个侧室於须磨,柔中带刚的性子,又全心向着吉宗,吉宗对他也是格外宠爱的,甚至抹了正室的面子去贴他。吉宗需要的,是於须磨那样温和柔软的人,甚至三郎佐都比他强,至少,他一心为了吉宗。他对自己的敌意来源于哪儿,竹一眼就能看出来,三郎佐对吉宗的关注太明显。 而,竹想想,他自己,又有什么?就算他和吉宗在一起,也只是能把酒言欢的那种,而不是温柔细语相互依偎。更何况,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说好听了,两个人现在是合作关系。说的不好,两个人就是相互利用。他利用吉宗得到喘息机会,吉宗利用他放松天英院警惕。 “你也别想太多了,吉宗毕竟年纪小,难免意气用事。女人,都要人哄的,不管外面多么强悍,和男人在一起,总是希望小意温存。你该放□段的时候,就该放下,总端着,结果可就不美了。”天英院看竹的脸色,还以为他闹情绪,不免再劝上几句。 竹只是敷衍的点点头,天英院知道他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这件事情上,他也一直勉强。看他不积极,天英院倒放心些了,可是,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就像,他今天得到消息说加贺的室鸠巢去拜访吉宗,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两个人也只是简短见面,这次室鸠巢是连大门都没进去。他就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情没谈拢。竹没进门就骑马走了,这他自然知道,可是,纪伊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不得而知了。 得益于老一代纪伊藩主的谋划,纪伊的情报网和武装力量都是很强的。所幸吉宗还年幼,自幼又没长在她那个人精娘德川光贞的身边。吉宗一看,就是没受过嫡系教育的,这是否按照接班人培养,一看便知。家宣能当上将军,又有作为,跟她小时候受的将军继承人教育脱不开干系。想想,天英院觉得自己又想远了,没被教育过,这才是对他最有利的地方。吉宗如果也受过悉心教育,他是不敢轻易出手的。 “有时候,身体上的接触,能弥补很多不足,也更深入。”天英院已经直白的暗示了,竹抬眼看看天英院,披着袈裟,一身的祥和,可是内里呢? “她不愿意,我还能用强不成?纪伊殿,可是她的地盘,我就不做什么,她那侧室还防我和防狼一样呢。”竹也不恼,反而开起了玩笑。不过,以他在纪伊殿这些日子的观察,那个久,未必像她说的那么得宠,甚至,他都怀疑是吉宗推出来的挡箭牌。反倒是她的侍卫三郎佐,更可疑些。已经不是一次,他注意到两个人之间微妙的互动了。可是,这些,他自然不会对天英院说。因为,从天英院的话里,他已经知道了,纪伊殿里的情景,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天英院耐心的开导着“竹,对女人,我想你不用谁教你,可是,若是长久的夫妻,还是有个孩子好。要是,你能给她第一个孩子,她就更会记得你,你在她心里,就是最特别的存在。” 竹几乎都要为天英院鼓掌了,见过没人味儿的,没见过他这么杀人不见血的。这不是他当初逼迫自己去陪侍有栖川宫正仁亲王的时候了,这大奥和吉原游廊,又有什么不同?据说太夫还能自己选择客人呢!不过,好在天英院无法求证纪伊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是和吉宗盖上棉被纯聊天,天英院还能去看看不成? “是!谨遵大人教诲。”竹吊儿郎当的伏了身,也要退场了。 “你也别不愿意,这御台所的位置,你不稀罕,还有别人稀罕呢!”天英院的眼里闪过一道锐利光芒。 竹伏到一半的身子,僵在了那里。他直起身子看向天英院,真想知道这皮囊里面装着的到底是怎样的东西。许是竹的目光太锐利,也许是发现竹的震惊,他敲打的目的达到了。 天英院又柔和了目光,对他说“去吧,我跟你开玩笑呢,哪里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我只是替你着急,怕你错过了好时机。等形式越来越明朗,往她后院儿塞人的肯定越来越多,你还是抓紧现在的机会,增进和她的感情吧。” 竹压下嘴里腥甜,恭敬行礼,大奥里,从来没人会开玩笑,因为没有那份儿闲心!天英院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竹出了院子,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才让嗓子里痒痒的感觉消失。这是催他上进呢!不过,他也是得上进些了,否则,沦落在这大奥里,早晚也得对着腾波卖屁股!他一甩袖子,离开了院子。 另一边,间部诠房也接到了消息,和天英院一样,她也不知道纪伊殿里面的情形,只知道这加贺的室鸠巢去找了吉宗两次。天英院对吉宗的拉拢,她自然看到了,为什么也不难猜。间部诠房隔着门,看了看虚弱的家继,觉得自己也该做两手准备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孩儿,猜对了么?不是故意不写,忘了,下意识觉得是女孩儿,默认了…… 第155章 吻痕 “你别刚看着家里,屋外面也打扫一下。天英院在大奥里,都已经知道加贺藩的室鸠巢来过两次了。”竹看了看恢复正常大小的水壶,想起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三郎佐,后者见着他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至于,三郎佐有没有听他的劝告安慰吉宗,又或者结局如何,他一点儿都不关心,也一点儿都不在意。他提起水壶,倒了杯茶,对着忙碌的吉宗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吉宗总是忙碌状态,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 吉宗抬起头,看了看他手里的茶杯,顺便扫了一眼茶壶,愣了一下。被竹撞到,她尴尬的咳了一下,点点头,表示感谢“这说明我殿里清理的干净。”她想继续处理事情,看竹的眼睛没有挪开,直直的看着她,想了想,说“嗷,昨儿不好意思,殿里有些事儿,不方便外人进来。” “外人”,竹撇嘴笑了笑,真是现实。他把茶杯放下,大步往吉宗靠过去,吉宗下意识的后退。竹眼疾手快,隔着书桌一伸手揽住了吉宗的肩膀。吉宗一手抵着桌子边缘往后用力,一手支着竹的胸膛,皱眉道“你干什么?” 竹轻哼了一声,抓着吉宗的胳膊,稍一借力,跃上桌子,坐在了桌沿上。这洋玩意挺稀奇,他低下头,靠近吉宗,吉宗也不言语了,手上的力加了几分。她本来就臂力超群,竹竟再难进一寸。 “啧啧啧,女人真是薄情寡义。”竹暧昧的冲吉宗眨眨眼,用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轻吹气。 吉宗的耳朵本就敏感,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里是纪伊殿,她还不信了,竹敢用强!而且,他这么骄傲的人,明白的拒绝过自己,没道理再吃回头草的。当时竹激动的掀桌,活似自己轻薄了他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难不成,一个正室的位置,真的对他有这么大的诱惑力? 竹见不能向前,也不再用蛮力,他直起身子,吉宗松了口气,放下了手臂。吉宗刚抬头要对坐在桌子上的竹说,请他挪挪尊臀,压着她的文书了,就看见他一把扯开了他自己的衣领,露出了脖颈和半边臂膀。 他还想喊非礼怎么着?吉宗低声疾呼道“你在我心里,不是这样的人,快把衣服合上,别看轻了自己和我!” 竹压下来的身子一顿,双眼和吉宗平视,幽暗的看着她,声音有些发涩“我在你心里,是怎样的人?” 吉宗被他看得有丝慌乱,都已经说清楚了,为什么还是会心跳。她别扭的撇过头去,不看他”反正,不是这么轻浮。在我心里,你是骄傲的。” 竹看到她的闪躲,嘴角微抬,说“你并不了解我,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么美好的形象。”随着他的动作,被他撕扯开的领口大张,吉宗的眼睛歪一歪都能看到他的人鱼线。 “可惜,我并不是这么美好的人,我如果真的骄傲,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也不会做了那么多让人不齿的事情,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袒露身体,想让你印个痕迹交差了。” 吉宗被他身上的热气蒸得有些头晕,听清楚了他的话,愣了一下“咦?” 竹又坐起来,一只脚抬起,自然的踩在了吉宗椅子的扶手上,他的胳膊架在腿上,拢了下领口“天英院大人希望看点儿刺激的,对于我没能和你有身体上的接触,有些着急。” 吉宗转过头,视线的高度正好在他胸膛上“他怎么验证?即便没有,又如何?” “呵呵,那你就有福了,说不定,天英院大人还会再派个人来你这儿天天喝茶!他喜欢把东西都攥在手里,才会踏实!”竹向吉宗抛了个媚眼,道“怎么样?要不咱们真刀真枪干一场?你我都不吃亏。” 吉宗没有注意他后面的话,反而认真思索,怎么从和天英院的这种互动,占些便宜。 竹见她陷入深思,觉得有些无趣,扯上衣服,跳下桌子就往门外走。 “你干什么去?”吉宗下意识的喊住竹,他衣服还没整理好呢!这样走出去,外面的人该怎么想! “你这是怕谁误会?”竹调侃道,心里却觉得有些不舒服,好像嗓子眼儿里栓了根线,扯着心脏。 吉宗被他问住,也是,误会又如何,这不就是竹每天来一趟的目的么,自己也默许了。可是,任他这样衣衫不整的走出去,她却下意识的反感。是啊,她怕谁误会呢?这是她的地盘,她最大。 发现自己差点儿被竹带跑了“你就这么回去,怎么交差?” 竹耸耸肩,他交差的方法多了,他也是脑子一热,才扯了衣服,不就搞点儿印子嘛,即使他自己做不来,也有的是人乐意效劳。可是,这话他真不想对着吉宗说,下意识的反感,连气话都不想说。 “交不了差,头疼的也不只我一个,说不定明儿来纪伊殿的,就是一个美男子了,大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美貌的男人。” 吉宗头疼的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回来,竹扶着门框子,问“怎么个意思?” “我该怎么做?”吉宗咳了咳,嗓子有些发紧。 竹愣了一下,脚底一滑,险些没站住,他扶着门框子好容易稳住了,另一只手下意识的不是扯开衣服,反而是紧了紧领子。吉宗看着他的动作,笑了一下,心里轻松了许多。看来,不自在的,不只是她。对于竹在她面前一直以来的优势,她还是有些不舒坦的。现在这个画面,倒让她舒坦些了。 她也不扭捏,站起来,走到竹身边,一手自然的扶着他的腰,因为两人高度相当,这个姿势很自然顺手。 “我该怎么做?”她知道竹的骄傲,不想再逼他,不妨主动些,人,是有惯性的,即便竹拒绝了她,即便她知道两个人已经不可能,可是,她从心里,还是愿意为竹做些什么,不愿意看他难堪。这也是她同意竹每天来纪伊殿打卡的原因,毕竟,要取信天英院,她还有许多选择,不一定非竹不可,也不一定非要是这种方式。 竹不自然的放下手,摸了摸自己脖子“这里,印一个就可以。”他的喉结上下哽动,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出来这么费劲,好像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和气力。 吉宗皱皱眉,想问怎么做,又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必然会被竹嘲笑,想了想,不就是嘬个痕迹么。她低头在他颈侧,使劲儿亲了一下。竹一愣,吉宗已经抬头,看着他光洁的肌肤上,只是有些红,没几秒钟就消了,挫败的皱眉。 “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这您也不会?”竹难以置信的看着吉宗,她除了未成年的正室,侧室就有俩了好嘛!她现在已经十六,当母亲都绰绰有余了,难道她在床上是很刻板的人么?不过想想高雅的於须磨,和那个害羞的久,倒真有可能。 没有人在这种事情上被取消而无动于衷的,吉宗也没给他说第二句话的机会,又趴下啃了一口。 “啊!”竹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扯开身子,捂着脖子哀嚎。“你怎么咬人?” 吉宗看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又做错了,又是羞又是恼,也不说话,只一双凌厉的眉眼直直射向竹。后者无奈的松开手,还是疼的发出嘶嘶声。可是,吉宗看了看,居然只有红红的牙印子,一点儿不像吻痕。 竹看她疑惑的表情,无奈的扶着她的肩,底下了头,吉宗看着他的发心,抿紧了唇。 “知道为什么叫吻痕么?因为是用嘴裹出来的,用力吸,好嘛。”竹颓败的抬头,指点道。 吉宗只得再来一次,同样的位置,皮肉还有刚刚牙齿啃咬过的疼,又被用力吮吸,竹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身体有阵酥麻,莫非是最近禁欲太久了? 这次,终于有了痕迹,吉宗松了口气,竹看不到,可是,他并不乐观,因为身体是他的。他也不急着拢衣服,抬手在酥麻的位置揉搓了两下。 “你干什么!”吉宗疾呼道,好容易弄了个印儿,就被他轻轻两下揉开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我只是缩短了它消失的时间,而已。”竹皱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屋里的男人,都是怎么混日子的?一个个看着挺维护你,在房事上,竟糊弄你了吧。看在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包容,我告诉你,他们若是对你只有敬畏,没有占有欲,这方面没法和谐!” 吉宗脸红了,他凭什么管自己房里的事儿,还说得好像看见了似的。没等她不服气的话出口,一个阴影已经逼了过来,温热酥麻的感觉,送她颈侧传来。“嘶~”她抽了一声,忽然想到了吸血鬼,好像,他亲的是颈动脉! “嗯”吉宗几乎是下意识的轻哼了一声,不是疼,是因为异样的感觉。因为被他含住,都能感觉到血管在他嘴里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温热的口腔,炙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脖子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竹的舌轻轻在血管上舔过,好像被皮肤下跳动的甘甜诱惑,舌头的卷动,收紧了口腔,脖子上的感觉更强烈了些。颈动脉连向哪里,吉宗不是学医的,不清楚,但她现在怀疑,颈动脉连着腿,因为她已经有些脚软头晕了。 就在她要失态的边缘,竹终于离开了她的脖子,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只是,竹的唇,似有若无的在她脖子上滑了一下。 竹抬起手,眼神变得深沉,轻轻揉了揉吉宗的脖子,满意道 “看,这样才行。” 估计每个三五天,吉宗脖子上的印记,不会消失了。一想起三郎佐或者久的神色,他就觉得通体舒畅,最近一直被人欺压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 吉宗想发作,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她反手捂着脖子,直愣愣的说“我会了!” 说完,也不管竹的反应,一歪头,吻上了竹的脖子。其实,不用借助舌头,也可以,竹当初含了逗弄她的想法,现在,感觉有些自作自受。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不要轻哼出声,身侧的手,紧紧握了拳。早知道,他就找别人弄了。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小声反驳,吉宗的唇瓣出奇的柔软,呼出的气带着少女的芬芳,引得他从头顶到尾椎,传过一阵酥麻。吉宗的睫毛,刷过他的下巴,痒痒的,直痒到心里。 终于,酷刑结束了,吉宗松开嘴,满意的看着充满了淤血的吻痕,她也有样学样的揉了揉,像个最认真的学生。 “这次成了。”她有些得意的扬起了漂亮的唇角,竹的眼神,又暗了几分。 “那我走了。”竹也顾不上效果如何,一抬手隔开吉宗,就要出去。 “等等!”吉宗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袖子,竹看着她的手,僵住了身子。 吉宗放开手,咳了咳,指指他的衣服“把衣服穿好再出去,别让人看见。” 竹的目光一冷,但没反驳,利索的整理好了衣服,平平整整的“这样可以了么?” 吉宗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竹哗啦一下推开拉门,就走了。吉宗愣了一下,才皱眉回了座位,晃了几下头,才把注意力拉回到文书上。 作者有话要说:更重了,以为第一次没上传成功,让大家买重了。 给大家带来的经济损失,和情感伤害,致以最崇高的歉意。 鞠躬,作揖!对不起啦! --- 今晚争取两更啊!(挠头,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补偿方式了,汗颜,以后不犯这种低级错误) 第156章 家人 “今儿这么早就走?”三郎佐见竹出来,奇怪的上前问。他明明换回正常尺寸的壶啦,许是感念他的劝告,许是不知道为何对竹生了同情的心。 三郎佐自觉熟谙的上前招呼,竹扫了他一眼,心思急转,用手遮在眼前抬头道“这么好的阳光,正好策马”因着他的姿势,三郎佐双眸一缩,一抹鲜红的印子映入眼帘。他的手猛然攥拳,周身散发出凌然的杀气。 竹抬腿上了马,开玩笑,三郎佐的功夫一看就不凡,自己何必和他硬碰硬,不过出口闷气罢了。“告辞!”他微微点头,优雅却迅速的消失在纪伊殿的门口。三郎佐双眼圆睁,隐约可见血丝,气得满脸通红。身体比头脑诚实,三郎佐不待细想,已经拔腿往吉宗处理公事的茶室去了。 “大人!”他进屋就怒气腾腾的出声,吉宗专心办公呢,被他吓得一颤,抬眼惊讶的看他。三郎佐很少这么激动,出什么大事儿了?她赶紧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三郎佐呼吸一窒,因为他在吉宗的颈侧,也看到了吻痕,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拳,因为力道过大,甚至轻轻颤抖着。吉宗见他盯着自己脖子,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捂住了脖子,气恼的红了脸。三郎佐却是误会了,以为她是被自己撞破了和竹的奸情,才会尴尬。三郎佐觉得自己血脉迸张,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暴躁,努力顶住自己在原地,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觉得心里难受极了,说不出是气愤更多还是心疼更多。 “你,你,他伤你那么深,你竟还肯和他相好!他若对你有心,又怎会伤你!” 吉宗震惊的抬头看向三郎佐,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他说了什么。三郎佐话冲出口也觉得不妥,吉宗对竹的感情,算得上私密,连阿圆都不曾询问过,这是吉宗的私事。他不过偶然窥见,也心疼吉宗漫长的疗伤,还有自己对她的在乎,这才知晓。也因此,特别反感竹,哪知道,昨儿对竹刚改观一些,今儿就又见他玩弄吉宗感情。吉宗的摇摆,也让他觉得痛苦,甚至有些愤怒。为了她不珍惜她自己,也为了她错待了感情。 三郎佐的眼中,有愤怒也有痛楚,甚至还有怜惜。吉宗一时觉得时间静止了,她从来没发现,三郎佐看向她的目光居然这么复杂。 “我,不是”她下意识的开口解释,但又有丝被人窥破的羞恼,还有忽然正视三郎佐感情的尴尬。 三郎佐总觉得自己坚强,处理感情也能干净利索,但是,再勇敢的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怯懦。 “大人不用对我解释什么,我僭越了!”他比来的时候更迅速的闪身,失去了踪影。吉宗愣愣的看着没了人的空旷房间,捂着脖子呐呐道“我就是怕你误会,哎”结果还是被三郎佐误会了,这时候,她忽然有些迁怒于竹。 大奥里,有人在天英院耳边低语了几声,竹挂着吻痕,有些羞恼的回了大奥,让他满意的点点头,挥手示意人退下。“呵呵,我就知道,竹是个聪明的,交代他的事,从来不用担心。” “是”腾波谄媚道“主子看人的眼光一向准,被主子抬举的人,必然有过人之处。”其实心里暗道,那竹君一看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主子最好永远得势,否则,他一准反咬一口。不过,如果主子得势嘛,就不必担心了。可惜竹君运气好,主子竟许了他御台所的位置,啧啧,以后,真的只能远看了。 “主子,间部诠房那边,开始和尾张接触了。” 天英院听了,反而舒展眉头,笑开了“这个间部诠房总是谨小慎微,偏在这样的事情上拎不清。那尾张是好相与的么?还想和他们分食,只怕最后她自己连骨头渣都剩不下!真是,呵,我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她的结局了。”尾张,是他都不敢轻易合作的一方,当然,也是因为家继上位后,尾张公然的挑衅让两方彻底撕破了脸。还有有栖川宫正仁亲王在城下被她们羞辱的事儿,也让皇室出身的他面上无光,有栖川宫不争气是一方面,尾张不给面儿是另一方面了。其实,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天英院因为选择了吉宗,此时就把纪伊也没给有栖川宫脸面的事儿忘在脑后了。 “呵呵,这尾张和纪伊是天敌,这倒好,提前开幕了!”腾波讨好的说。 天英院看看腾波,因为心情好,点拨了他一下“我高兴,也不只是因为她选了尾张,自不量力。” 腾波有眼色的俯首低耳,恭敬道“请主子解惑。” 天英院点点头,腾波知道自己的恭维又到位了。“这间部诠房护着家继,外人不能轻易见着,病情瞒得严实,汤药都不假他人之手。可是,现在她也急着联系御三家了,我反倒放心了。可见,这家继,情况很不乐观了。” 腾波一惊,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反应了半天,他才慌忙道“主子英明,见微知巨!” 天英院很是受用,只是,没高兴多久,微微叹气“也是月光院糊涂,非要什么女人,他若是个能干的,一把攥住家继,我们俩有商有量的,该是多好的光景。他倒好,偏偏爱慕间部诠房,那个倒是个好模样,可模样再好不过是副皮囊。这天下之大,模样好的,多了去了。偏间部诠房也是个心狠手辣的,攥家继倒比月光院攥得紧。否则,除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推翻家继。家继在,我还能做做‘太上皇’,家继走了,我这地位可就尴尬了。吉宗如果是个省心的,我还能指点她一二;可要是她身边的人撺掇,起了什么心思,我这位置也是尴尬。” 腾波听了,心里一琢磨,也就明白了。主子这是担心,扶了吉宗上来,她要反水,主子也奈何不得她。 “纪伊殿一看就是个念旧的,而且,主子能扶持她自然也能扶持别人,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再退一步,不妨让她早有子嗣,孩子小,好控制。”腾波这心思就歹毒了,这是想去大留小啊。天英院也没训斥他,反而点点头“若御三家真有能撑事儿的,我也不贪恋这些权势,可是,御三家眼看式微,要是权利旁落,民间百姓少不得又受战乱之苦。我,不忍心啊。” 腾波其实明白,主子其实就是贪恋权势,不然,为什么不支持明显更有实力的尾张,反而扶持相对较弱的纪伊呢?可是,他可不会傻得点破,因为,他的一切权势都来自主子。他头不抬眼不睁,嘴巴紧闭,果然,天英院起了倾诉的心,觉得腾波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娓娓道来。 “所以,真宫理也当不了御台所,他啊,年轻幼稚不顾大局,也怪不得我。好在吉宗也不是个绝情的,给他留了一条后路。呵呵,送竹去,也圆了这份儿情。” 腾波想,主子,你好像是先把竹送去,早就剔除了真宫理好吧,说得好像多为真宫理着想似的。也不想想,要不是吉宗抬了抬手,真宫理现在早就身败名裂了。不过他现在也惊觉主子的前瞻能力,吉宗身边的男人,要是都没有有力的背景,那吉宗还有她的子嗣不都被捏得死死的。想到了这一层,不管天英院说的多声情并茂,腾波都上紧了弦儿,提醒自己对着主子,一定要谨慎。 纪伊殿里,吉宗没等来三郎佐,却等来了间部诠房联系尾张的消息。她微皱了眉,惊讶于自己第一反应,不是此事的紧要程度,而是,三郎佐,去哪儿了。平时,这消息不应该是他巴巴的递到自己跟前么?吉宗得了消息,有了准备,就好做出应对。 只是,都想明白了对策,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转悠到阿圆那儿,娃儿正在睡觉,吉宗进去,阿圆笑着点点头,然后继续歪头看裹成粽子放在她旁边的阿丑。吉宗也凑过去看,孩子真是个奇怪的生物,除了吃就是睡。 阿丑一看就是吃饱喝足了,嘴角还有奶滋,小嘴儿在睡梦里还蠕动了两下。这么小的孩子会做梦么,他们的梦里,都有什么?如果做梦,他们分得清梦境和现实么?吉宗认真的看着,觉得睡着的孩子,好像天使一样。 “这孩子,能吃能睡的,也不知道随谁。”阿圆宠溺的看着阿丑,用食指的关节轻轻蹭掉她嘴角的奶滋。 吉宗抬眼看看她,还不是随她,不管什么情况,阿圆都是个能吃能睡的。吉宗想着阿圆曾经守着火盆子睡着了,险些掉进去,自己拉她起来,她还连说后怕,一眨眼功夫就又睡着了。想着想着,吉宗扬起嘴角笑了“能吃能睡是福气。”可惜现在没有疫苗,想她从小不知道打了多少疫苗。吉宗又想起了小川笙船对赤面疱疮的研究,是不是和疫苗一样,让孩子轻微感染一下,就有抗体能免疫了? 阿圆终于从阿丑的睡脸上挪开了视线,分给吉宗一眼,似笑非笑的说“我对竹君倒是刮目相看了,原以为他就是个纨绔,哪知道有如此心机手段。不仅拿得起放得下,还能吃了吐吐了再吃。哼,我看他以后是个有大出息的。” 吉宗被她奚落,反而无感,只是觉得疲惫。她也挨着阿丑和阿圆,侧躺在了榻榻米上,看着阿丑的睡脸,觉得困意席卷上来。 “喂喂,你别在这儿睡!”阿圆看吉宗闭上了眼,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自己现在的身体帮不了她,有马也生了,什么都顾不上,这生孩子,真耽误事儿!三郎佐倒是个处事有分寸的,可她也知道三郎佐自打昨儿出了纪伊殿,就没回来!真是添乱! 吉宗闭着眼,并没有睡着,她喃喃道“我不睡,就歇一会儿。”阿丑的呼吸,又轻又绵长,还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吉宗觉得心都要融化了,无比的平静。 阿圆也不再念她,看她累成这样,只有叹气。阿丑忽然扭动了一下,小手攥拳,隔空挥舞,阿圆侧卧着,拍了拍阿丑,嘴里“噢~噢”的轻哄了几声。阿丑果然就放下了胳膊,只是小手还攥着拳。吉宗没看到,只是听着阿圆的轻哄,嘴角微微上扬。阿圆见了,母性大发,越过阿丑,也轻轻拍了拍吉宗“噢~噢”的哄了两声。 吉宗觉得鼻子酸酸的,抽了两下鼻子。阿圆拉过吉宗的手,放在了阿丑旁边,阿丑攥着拳的小手,碰到了吉宗的大手。忽然,阿丑攥住了吉宗的食指,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吉宗身子一僵,食指轻轻抽动了一下,而后放松,任阿丑抓着,觉得心里满满的。 “阿圆,我也想当妈妈。”她闭着眼睛喃喃道,阿圆轻笑一声“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当什么妈妈。” 吉宗反对的皱了眉,她明明已经能独当一面了,都能撑起纪伊了,为什么还是孩子,为什么不能当妈妈。 “你什么时候啊,把你那些男人捋顺了,摆平了,就能当妈啦。”阿圆看她皱眉,就知道她不服,果然,一说这个,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阿圆,你说,三郎佐去哪儿了?” 阿圆无奈的摇头,三郎佐一双眼睛就差长在吉宗身上了,吉宗笑他就笑,吉宗着急,他比吉宗还着急,这么明显的事儿,吉宗居然发觉不到,真是当局者迷。可是,这事儿,她还真不好点破。点破了,很多事儿可能就早夭了,让这层窗户纸隔着,兴许那天,两个人中的一个主动戳破,这事儿许就成了。 阿圆既好奇又好笑的说“我哪儿知道啊,我现在就是奶牛,吃草,下奶,喂孩子,屋都不出,哪知道他去哪儿了。” 吉宗听了这话,舒展了眉头,呵呵,想想阿圆,又不觉得自己天天处理堆积如山的差事苦楚疲惫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吉宗的声音更低了,像赌气的孩子又像做错了事儿的孩子,怕被家长责备,强作镇定先声夺人。因为怕被训斥,反而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好逃避惩罚。 阿圆一愣,吉宗看破想明白了?那她准备拿三郎佐怎么办?其实按阿圆的意思,就地正法,办了就是了。多大点儿事儿,历来,三郎佐这种要害位置,也应该如此。所以,这才有了一开始吉宗的父亲静圆院的约法三章。可是,现在三郎佐明显对吉宗有心,这事儿不就顺理成章了么。吉宗如果识破了他的感情,有什么不可以呢。只是,又想到了吉宗和於须磨的相处,阿圆头疼的皱了眉。吉宗在男女情事上,真是个君子,只是,这种事儿上君子了,难免显得拖沓。 这种事儿,阿圆能劝,却不能说更多了,难道洞房她也能替么?哼,就这样,还想当妈呢,不得让娃他爹吃得死死的。吉宗,太尊重对方看法了,殊不知这个时代的男子,都被动惯了,也过于谨小慎微。 “我看你收久也挺利索的,还以为你想清楚了呢。”阿圆低声咕哝着,吉宗没听清,皱眉问”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说三郎佐能去哪儿。” 吉宗闭着眼,许久没有出声,阿圆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忽然轻声道“是啊,他为什么还不回家。” 阿圆惊得双眼圆睁,什么时候,吉宗身边,能算三郎佐的家了?吉宗不是一向认为,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么?反之亦然啊! “主子!”阿圆轻晃吉宗,想问明白。后者却再没有一点儿反应,竟是睡着了。 阿圆看着阿丑小小的手抓着吉宗的手指,两个人睡得那叫一个香甜!不禁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失误,让大家买重了,不好意思。 加更奉上,希望大家笑纳。鞠躬。 第157章 又见斗富 吉宗是在阿丑的哭声中醒来的,在她睁开眼之前,先感觉到一阵濡湿。阿丑正把攥住的手指往嘴里塞,使劲的裹呢。 “阿圆,阿圆,她,她饿了!”吉宗想把手抽出来,阿丑哭得更凶了,她连忙又松了力道,怕伤了阿丑又怕自己手脏让她吃坏了肚子。 阿圆早在阿丑哭第一声的时候就醒了,她看着吉宗手足无措的样子,偷着乐。 “来,阿丑。”阿圆敞开怀,抱过阿丑给她喂奶,阿丑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皱皱小鼻子,就找到了粮食,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房间又归于安静了。吉宗愣愣的看着阿丑使劲吃奶,一只手捂着粮食,一只手攥拳,好像随时准备着谁要敢来抢她粮食,就狠狠给她来一拳的样子。 吉宗直看到阿丑吃空了一边,阿圆把她挪到另一边的时候,才觉得这样直愣愣的看着别人吃奶不太好。她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阿圆歪头看她蹑手蹑脚的样子,心情愉快的笑了,稍微调整一下位置,让阿丑吃的更舒服些。 吉宗出了房间,发现天色暗了,冬天白天本来就短,又是漫长的黑夜了。 “大人,三郎佐正在吉原呢。”回禀的人脸色有些尴尬,但是她头埋得低,吉宗也没发现。吉宗倒不惊讶,只是觉得,对哦,她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三郎佐去吉原,好像是很自然的事情。 “点几个人,悄悄跟我去看看,别惊动其他人。”吉宗虽然不觉得三郎佐去吉原有什么不对,但为了替三郎佐在他手下面前留点儿面子,还是仔细交代了。难怪撒出人去找了几天,都没有回报,吉宗一度以为这些人徇私,不想透露头头去向呢。 吉宗只别了把肋差,抓了件羽织就翻身上了马。羽织本来是男性穿着,因为短小,吉宗也爱穿,这种打扮在江户倒也不出格,很多女子为了行动方便,也多有穿羽织的。吉宗本来就耐寒,出门并不用格外准备什么,只是,因为骑马风大,她还是抓了顶草帽带上,围了条三角巾在脸上。猛一看,和打劫的似的,其实是为了防风,她本来也不讲究样子只求实用。明里跟着她的四个人也是如此打扮,暗处跟着的那一队什么样子,吉宗就不得而知了。 一路颠到吉原,吉宗停住了马,坐在马背上有些愣神。天色已经完全暗了,鲜红的灯笼挂满了吉原外围,红灯笼好像一直和特种行业有些关联。环绕吉原的运河里,泊满了船只,不知道今儿是有活动还是平日也如此,小船里,有的没有人,船身只是微微摇晃;有的小船上站着人,微敞的领口和光着的脚,让人有种季节错乱的感觉,恍惚觉得这里还是春天。只是,运河上,最显眼的,是几艘聚在一起的豪华大船,其中一艘更是耀眼,鲜红的船身五彩的琉璃,光打在上面折射出绚丽的光芒晃得人眼花。 吉宗皱了眉,这不像吉原的游船,倒像哪家大名的交通工具。江户城内有水,环城而行,大圈套小圈,圈圈想通,更发达的是,有些大名院内的湖泊也连着外面的水道。大名里,有那张扬的,乘着船上下班,也算江户一景。吉宗初见的时候,也曾经咋舌,这种城市规划,太超前了,和威尼斯水城有一拼。 吉宗策马上前,运河边上特别热闹,早就聚满了人,有船上揽客的,也有单纯看热闹的。跟随吉宗的人警惕的打量着周围,因他们骑着马,视野自然开阔些。若发现了可疑的地方,就多加几分小心。大船自然招人,吉宗不自觉,其实她也被人盯住了。首先,这个时代,马还不是很普及,就算江户是都城,人们见得多些,可像吉宗身下这匹一看就是好马,自然招人多看了几眼。打个比喻,这个时代汽车还是奢侈品,吉宗这辆,又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停在吉宗一行人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尾张的宗春就敲了敲窗户,指了指吉宗的方向,自有人去探查。不一会儿就回来复命“回主子,许是哪家的家臣,都没佩刀,穿着打扮也不出挑。”宗春点点头,挥手示意来人退下,也就不把这新来的一行人放在心上了。 宗春拢了拢皮裘,抱紧了怀里的手炉,端着茶杯伸出去,自有人小心的倒了热水。她这马车豪华,里面够四个人打麻将还有富裕。吉宗习惯了低调,出行也很注意,非正式场合,一般不带家徽,她这习惯,不知道被阿圆敲打了多少次了。吉宗的反驳也很简单,牲口才在屁股上烙印子呢,生怕不知道他们是哪家的似的。她做好事不求留名,做坏事自然更不方便让人知道,还是低调的好。阿圆听她如此说,也没了脾气,只能由她去了。 现在,此举的益处就显了出来。这个时代的人,对姓名和家族有种特别的情结,类似武士一定要佩刀,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武士似的。吉宗反而不看重这些,她总觉得,人突出想要表现的东西正是他们所缺少的。这不,她的手下溜了一圈儿回来,指着几个马车,和大船说“这是尾张家的,这是水户家的,那是熊本家的,那是井伊家的”一连串名字报下来,吉宗直咋舌,这比觐见将军的人都齐! 手下能利索的回禀,自然得益于他们各家对家徽的执着,马车上刻着,马身上烙着,衣服上绣着,刀把上缠着,无所不用其极。说起来,吉宗最初差点儿在家徽上跌了跟头,她哪里能从那么抽象的图形上,看出哪家是哪家。就像御三家虽然都是三叶葵,却各有不同。她因为分不清,可闹过不少笑话,阿圆多次疑惑的看着她,严重怀疑她不是岛国人。因为,在江户,即使平头百姓也能对各家家徽,如数家珍。 吉宗的注意力,倒都在运河上,因为,她看到了三郎佐。 三郎佐的船上摆着豪华的宴席,他身边陪侍的一看就是个太夫,因为只是随行人员就站满了大船上的空地儿,很是壮观。三郎佐歪靠在椅子上,一条腿儿蹬着椅子,很嚣张。另一艘床上的人,吉宗也有些面熟,细一想,是那个曾经在吉原和三郎佐斗过富的商人奈良茂。她怎么也在这儿,吉宗皱眉,奈良茂哪里是不服三郎佐,她明明是对三郎佐有执念嘛!就像自己家的好东西被人惦记着,吉宗也有了守财奴的心态。琉璃船上的人,倒让吉宗分了会儿神。还是一身嚣张的红色,趁着吉原的灯笼,没有被吞噬也没有谁会混淆,以为这个男子是吉原里的人。 还是在平安京遇到的那个树妖一样的男子,吉宗已经知道他身处大奥,想想御城对外宣称的铁壁铜墙,讥讽的笑了笑。这男子出入御城,和在陆地平淌一样,那些守卫和城墙,显得可笑。 吉宗正在打量,忽然察觉到某种视线,她迅速去看,正撞上三郎佐探究的视线。现在天已经黑透了,虽然燃着灯笼,可晃得人很模糊,更不用说这河上和河岸的距离,还有他们之间隔着的熙攘人群。三郎佐在明处,吉宗在暗处,可后者还是有些心虚的缩了□影,随即皱眉想,这种明暗差,三郎佐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吧? “哎呦,今儿可真是值了,能看到如此盛景!” “是啊,是啊!别说这么多艘大船,平日里,一艘都难见。” “哈哈,我看啊,还是纪州纪文赢了。” “切,我还是觉得琉璃船气派!” “这才是江户的‘粹’,气派,豪爽!” “不论是纪州纪文还是那琉璃船,反正,没那奈良茂什么事儿。” “我就看不惯奈良茂,小家子气,什么都是偷着一个人,再有钱有什么用,让人看不起。” 岸上人的议论,稍微听会儿,也就把今晚的情形了解了个大概。吉宗头疼的扶额,这是斗富呢,斗富呢还是斗富呢?太幼稚了!估计这个富户凑一起,能赶上个小藩国了,也不嫌丢人。不得不说,岛国人,或者说江户人的这种炫富心态,让生长的天朝的吉宗很汗颜。虽然她那个时代也有网上炫富的,可毕竟是少数,而且,围攻的人也多。难道,这是岛国富裕的一个例证?围观的人不仅没有牙酸的,居然还都很佩服。由此可见,斗富在这些人眼里,是很必要的,不仅很必要还能带来很多实惠。 吉宗想起了曾经辉煌的互联网时代,同一条街上,两个it公司对着砸钱。那就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大马路上扔啊!可是,宣传效果也是显著!果然应了那句话,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看看三郎佐的行头和大船上的阵仗,吉宗觉得太阳穴上那根筋噗通噗通的跳动着。她攥紧了拳头,命令自己不许再想库里的空虚,不许想还没导入正规的改革,三郎佐这是替纪伊争脸呢,也是替纪伊打开销路。对,吉宗慢慢安抚着自己,告诫自己不要和个守财奴似的,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可是,三郎佐,你个败家玩意儿!最终,吉宗还是炸了,觉得血都涌到头顶了,没办法,她穷啊,纪伊穷啊,纪伊的人民穷啊。 “谢谢各位对纪文的厚爱,纪文在此承诺,今儿要是侥幸得了这钱耙子,请在场各位喝酒!见者有份儿!”三郎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不掩饰自己的功力,把话传到了每个人的耳边。叫好声此起彼伏,引得水面震动。 吉宗看了看吉原牌楼上挂着的那个钱耙子,估计是吉原搞得活动,可是,即便钱耙子是纯金的,也不抵三郎佐今晚折腾进去的钱啊! 琉璃船上的红衣男子笑了“这位朋友倒是有趣,你今儿若是真能请在场的各位喝酒,我甘拜下风!” “纪文说到做到,既然如此,我先谢谢你啦,承让承让!”三郎佐对着红衣男子扬了扬酒杯。他们俩明明都知道彼此身份不简单,倒都坦然。因为,互相捏着把柄呢,谁也不怕谁。红衣男子知道“纪文”是纪伊殿吉宗的人,三郎佐知道红衣男子现在应该身处大奥之中。有时候,像他们这样,虽然陌生但握着对方命脉,反而牢靠安全。 奈良茂捏紧了拳头,这俩人是生生把她忽视了。她微微把头转向宗春所在的马车方向,后者暗骂了一声“蠢材!”唰的一下,把车窗摔上了。不用看也知道,今晚奈良茂已经提前出局了。宗春不耐烦看必然的败局,吩咐道“走,回去!” “是!”赶车的和护卫的都应了声。 “等结束了,给我盯紧了,看看这纪文和那个红衣男子的落脚地儿!”宗春脸色有些难看。这奈良茂是他们尾张的人,想也知道,现在很多经营都是官方垄断,能冒出头的,都是官商。所以,三井家能异军突起,才会被人视为肥肉,不过三井家最后也替自己找了最大的靠山,幕府。 宗春随着马车晃动,皱眉想,这纪文八成是纪伊殿的人,远远看着也有些眼熟,好像就是那天当街羞辱她的时候,跟在吉宗身后的那人。每个商人都有出处,例如奈良茂,出身奈良,奈良属于尾张,自然她代表尾张的可能性就很大。纪州纪文,出身纪州,在纪伊藩内,自然是纪伊的可能性很大。只是,这红衣男子身后是谁呢,他有代表了何方势力?莫非是加贺藩?不,难道是细川家? 只是,不论谁是谁,奈良茂今晚,是跌尽了面子。这纪伊,看来不能轻视啊。宗春现在心里所想,也是围观众大名的心声。本来只以为天英院扶持她,是看她年幼身后又无人,好控制。可是现在看看,这纪伊富得流油啊。再一联想纪伊最近的改革,一个个大名心里和长了草似的。不久的将来,因为纪伊改革的成功和显著功效,各藩也都纷纷效仿。只是,他们不研究根本,只是有样学养,难免东施效颦,更有甚者,损失惨重。 他们只看到了吉宗砍树,没看到她护林;只看到了她开荒,没看到她轮番休养土地;只看到了她开采矿产,没看到她保护水源;只看到了她打渔,没看到她一年两次长达四个月的封海;只看到了她劝学,没看到她选优。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差距就这么产生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吉宗看奈良茂的船,轻轻退出了最中心的位置,大有些灰溜溜的意思。可是再看看早就停在外围的许多船只,吉宗又觉得三郎佐的钱也算花在刀刃上了,值!要说仗势欺人,起码,得先造势吧!正好现在又是继承人暧昧期间,这时机,把握的好!吉宗越想,越觉得这次炫富若是成功,那就太成功了。 “请!”“请!”三郎佐和红衣男子分别抬抬手,很豪迈,让观者沸腾。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哦”同学的打赏,刚发现,擦汗,鞠躬! ----- 嗯,通知通知 文章做了些小修改,之前买过的亲,不要再重复购买了。 另外,删了些留言,大家见谅,我永远爱你们,也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鞠躬! 第158章 不能细想 吉宗这才注意到,原来许多人手里,都有折好的小纸船,有的是红色,有的是白色,燃着小蜡烛。只是这蜡烛,就不是小手笔,也大概防住了作弊的可能。大多是吉原从业者和一些常客,纷纷把蜡烛放在选好的小纸船里,放到了水面上。自有工作人员,把小纸船往中心赶,也就是三郎佐和红衣男子所在之处。 吉宗骑在马上,看着浩浩荡荡的小纸船汇聚起来,胜负立现!白色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吉宗看向三郎佐,他的脸在灯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红衣男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明显的,白色代表三郎佐,三郎佐赢了。 吉宗虽然在岸上,甚至来之前她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可是,她还是觉得兴奋,激动,与有荣焉!吉宗攥紧了拳头,坚定了发财致富搞发展的道路。 “谢谢,谢谢各位看得起。”三郎佐朗声大笑,让人听着也觉得痛快。只见他高举双手拍了几下,大家发现船上不知道何时多了很多小童,在船舷边儿上不知道忙什么。 “啊!” “快看!” “天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原来,三郎佐真的请在场的各位喝酒了!巴掌大的木制托盘雕成叶子的形状,每个托盘上,都放了杯盏,菲薄的杯壁隐约透着光,内里乘着美酒,酒香香飘万里。有那心急的,顾不得天冷水凉打湿了衣衫,弯下腰就捞,一杯下肚,惊呼道“好酒!”有了身先士卒的,众人纷纷下手,大多两眼放光!好酒啊!只这杯器就值得收藏。这纪文真是大手笔啊! “谢谢大家捧场,我纪文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和大家同乐!今儿,承蒙大家看得起,我赢了这钱耙子,高兴!我高兴了,大家也跟着都有酒吃!” “谢啦!” “好!” 一时间,河里、岸上连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吉宗刚刚还很高兴,可看了现在的局面,看看每个人手里端着的器具,嘴里品着的美酒,她额上的青筋又蹦了出来。 “三郎佐,你个败家玩意儿!”吉宗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 等三郎佐辞了众人的恭贺,红衣男子和他的琉璃船,早不知道去了何方。他兴高采烈的和一行人回了高嶋屋,紧闭的牡丹阁里,也没有外人想象的颠鸾倒凤,酒池肉林。里面,三郎佐和吉宗两个人相对坐着,气氛很僵持。 三郎佐看了眼吉宗,他也没想到今儿能见着她,她现在能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说明她也有些在意自己。三郎佐看吉宗有些生气,至于为什么,他倒是能猜出点儿来,尴尬的摸摸鼻子,还是他先开了腔。 “咳,那什么,大人你怎么来了。” 吉宗瞄了他一眼,还没消气儿,但她来的初衷,还记得。就事论事,一件件说起。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这不正好吉原这里有个传统活动,我就来参与了一下。” 吉宗一想刚刚的场面,脑袋又一跳一跳的疼。 “既然是有事要做,也要交代一声啊,怎么不言不语就走了。” 三郎佐特无辜的看着她,挠挠头,像是有话要说却不好开口。 “说!”吉宗接收到他的打量,冷声道,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么大的事儿,没经她允许他已经做了。 “大人,我做事情,除非必要,一般都不向你提前报备的。” 三郎佐的话一出口,吉宗腾的一下,耳朵就红了。三郎佐看着她发红的耳朵尖,这些天的郁闷心情,一扫而光,比刚刚在运河上撒钱都爽快! 三郎佐的差事,本来就不用都向吉宗汇报,他虽然挂名是护卫头领,但他从来也不用每天打卡。像之前,在纪伊,其实他也是每天自主活动,除非吉宗安排他具体差事。只是,他挂心吉宗,自己非要在吉宗面前晃荡。送信儿的活他干,端茶倒水他也不嫌弃,哪怕出门打理了一天事务,早晚他还是要在吉宗面前晃一下的。导致吉宗觉得三郎佐应该每天出现,可是现在听他一说,吉宗也回过味儿来了。 是啊,三郎佐的差事本来机动性就很强,巨势家说白了,和藩主是半合作半依从的关系,这吉宗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三郎佐并不像阿圆他们一样,称呼她主子。更比如,像今天这种活动,钱说不好都不是从府里金库支得!府里连番的大动作,空虚的很。只是,吉宗早就把三郎佐看做自己人了,现在忽然意识到,忽然觉得自己失了立场,也没了找三郎佐算账的理由。吉宗憋了一肚子话,又攒了一脑门的官司,现在,像被人生生勒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看着吉宗的脸色,整个不对了,三郎佐不落忍,赶紧负荆请罪,递了个台阶。 “是我不好,没提前告诉你一声儿,这不是,每年吉原都有这钱耙子的活动。虽然是个噱头,但是,名声还是挺大的,我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所以,就自作主张先参与了再说了。”他的声调低了下来,也没了刚刚的装腔作势,边说还边看吉宗的脸色。 吉宗自然察觉出他的善意,只是他如此迁就自己,心里更是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半天,她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感觉退下去点儿,叹了口气,说 “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儿,暂时回不来的,提前说声儿,或者找人捎个信儿回来。我不干涉你做什么,但是,说一声,我也好放心。” 三郎佐震惊的看向吉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吉宗这是担心他,记挂他,还服了个软。 吉宗说完这话,也不看三郎佐,像是找回了平衡和冷静,捏着拳头说 “这活动,花费多少,这么高的预算,不用提前和挂手提一提么?”吉宗想,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钱即使不用府里出,那也得记着帐不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提了,你能同意?”三郎佐对吉宗的节俭也是有深刻认识的,他缓下激动的感觉,随着吉宗把气氛柔和下来“这阵仗你不觉得夸张?比你入江户的仪仗都奢侈,说起来,进入江户的时候,我说喊队人打鼓你都不同意,你能同意我包一船,搞这么大阵仗?” 吉宗有些恼怒又有些尴尬,她习惯节俭,倒也不反对别人奢侈,只是,现在不是没钱么! “我认同这么做效果不错,不过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必定料不到这些,说不定就真的不同意了。这件事,好钢用在刀刃上,你没做错。” 三郎佐看看吉宗眉头紧皱,但是说的话却公允,对于她的就事论事,还是一直很钦佩的。 “只是”吉宗话锋急转,三郎佐收了偷笑的表情,看向她。 “只是,这请人喝酒也太大手笔了,我看了,碟子是你之前拿给我看的,虽说是咱们自己出产的,但也有成本不是;另外,那酒盏,酒,不都是钱。” 吉宗还想说,却看着三郎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只能停下来,看着他问“怎么,我说的不对?” “对,对极了!”三郎佐挑挑眉“你知道这是咱们出产的,等这些人喝了酒,拿回家去一打听,也就知道是咱们产的了。放心,不出几天,肯定有生意上门!” 吉宗嘴巴一闭,没话说,也没问题了。这么说来,三郎佐又做对了,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让人说不出的不舒服。 三郎佐一看吉宗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用对招了。她从来不是个乱发脾气的,只要从道理上说通了,她自然就不会为难人。可是,世间的事情,并不是道理讲通了,人心里就舒坦的。比如说,他也知道吉宗和竹的事情,自己干涉不了,可是,干涉不了,不代表他就舒坦啊。 干涉不了,他能给竹添点儿堵吧,能换个茶壶吧;看到吉宗脖子上的痕迹,他的心和被人放在火上煎似的。他也想做点儿什么,分散注意力缓解疼痛。正好,他冲动的出了纪伊殿,马还没跑出城,就想起吉原这事儿来了。钱花了,事儿办了,占了理你说不出什么,还让你难受了! 不出他所料,吉宗也确实肉疼了。三郎佐最初是止疼了,还觉得舒坦,可是,看着吉宗憋屈的样子,他又跟着心疼了。自己真是贱,折腾到最后,说是折腾吉宗,还是落了个自己心疼。 “以后,这种事情,我还是提前告诉你一声。”三郎佐轻轻凑近了一些,低声道。 吉宗抬眼看看他,抿着嘴,说“得了,类似这种事儿,还是别跟我说了。我怕我心疼钱,就耽搁了。再说了,我不可能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而且” 三郎佐专注的看着吉宗,等她下文,吉宗不太自然的目光躲闪,瞥向旁边,轻声道 “而且,我相信你。” 三郎佐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起来,吉宗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这是不好意思了?难为情了?不得不脑补,他的心思,都在吉宗身上,她的一丁点儿的变化,自然都能感觉到。 “还有,对不起。”吉宗没看三郎佐,自然不知道他的目光有多炽热,才能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道歉。但是,我心里,总觉得不太舒坦,有些对不起你。既然想到了,也就说出来。至于原因,我还没想明白,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三郎佐不禁睁大了眼,连嘴都张大了,结结巴巴道 “你,你跟我道歉,为什么为了我的出走?先斩后奏?还是因为……”吻痕俩字还没出口,吉宗砰的一下站起来,有些狼狈的说 “好了,既然知道你没事儿,那我就放心了。你忙完了,就早点儿回府吧,我先走了。”吉宗也不知道要逃避什么,说前面的话,让她用了很多勇气。即使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道歉,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也不想和三郎佐在这儿讨论这个问题,不想,对一点儿也不想。 她现在只想到没有三郎佐的地方,好好想想这个问题,还有,好好喘口气。这房间里的空气,太稀薄了,让人觉得要窒息了似的,还有些闷热。 三郎佐现在又是惊喜又是不确定,觉得一半儿身子在火里,一半儿身子在水里。 吉宗冲出房间,一路狂奔回了纪伊殿。阿圆哄着孩子,只听噗通一声,吉宗摔门进来的时候,她看着吉宗通红的脸和螃蟹让人煮了似的,惊讶得张开了嘴。她认识吉宗这么久,可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阿圆,你可知道,我父亲当年为什么会去了庙里!” 紧接着,吉宗没头没脑的问题,把阿圆拉回了现实。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太敏锐了,我得赶紧给大脑升级,都被你们猜到包袱了,抖起来没有成就感(矫情中) 第159章 一物降一物 竹交了差,着实清闲了几天。天英院大人也不催促他了,对他也和颜悦色多了。只是,在大奥没窝几天,竹就觉得浑身不是滋味,想着是不是再寻了去纪伊殿的幌子,出去溜达溜达。只是,走近天英院的住处,竹的脚步慢了下来。平时没什么人的院落里,忽然多了些人。 守门的人也知道竹正得宠,稍一犹豫的功夫,竹一昂首,就光明正大的进了院子,那人也不敢再声张了,低下了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竹一层层进去,态度倨傲,倒真没人拦着他,还当是天英院喊他来的呢。竹到了游廊,鼻子一皱,他闻到了陌生的熏香味道。为什么说陌生,因为这种熏香多是女子用,比男子惯用的要淡些。一般人不容易发现,可是竹天生对这些东西敏感,因为,这可是保命的本事。想想天英院紧闭的屋门里,有个女人,竹皱了皱眉,就想遁走。 可是,他迈出一半的步子又缩了回来,试探的上前,竟然也没有人拦他。竹想,反正都已经进来了,天英院早晚也会知道自己进过院子。不妨大胆求证一下,看看天英院是和人讨论政务呢,还是大白天和女人厮混。其实,这两项不论是哪一项,都说明了天英院的肆无忌惮。竹凑上前,皱眉想,人是不是觉得胜利在望的时候,都会烦自大的毛病。 “长崎的贸易已经收了,按理说应该好许多,可是你看看。”里面,天英院的声音少见的有些低沉,这是不太高兴了。是什么事情,能触动现在正得意的天英院的根本利益?长崎,竹瞳孔一缩,浑身汗毛竖了起来,下意识就要避开。长崎是幕府锁国期间唯一批准的贸易口岸,出口进口通商全靠这一处。早先,间部诠房败下阵来,在绘岛丑闻中,应天英院的要求,关闭了长崎。也因为此事,惹得朝野民间骂声一片。间部诠房有没有预料到此事影响这么坏,竹说不好,可是,他却知道,长崎关闭,直接获益人是哪个! 他退得急,不小心碰撞了廊上的摆设,叮当一声,里面天英院问道 “谁在外面!” 竹咬紧牙关,上前拉开了推门。“大人,是我!” 一进去,滕波也在,室内气氛也没什么旖旎,竹尽量不去看坐在天英院对面的人,只是对天英院行礼道。 “不知大人这儿有客,叨扰了。我一会儿想出去趟,来请示下您。” “呵呵,是竹啊。都不是外人,来,相互见见。”天英院倒是和颜悦色,没有被窥视的恼怒,甚至连刚刚的不悦都被完美的掩盖了。天英院只在控制情绪一点上,就很值得竹学习。 “见过竹君,那日一别,一切可好。”萨摩藩藩主岛津继丰看着竹,带着暗示的微微俯身行礼。 竹僵直了身子,攥紧拳头,看着眼前的人,新仇旧恨都涌了上来。 “我倒不知道,大人是‘自己人’!要是早知道,哼”原来这岛津继丰是天英院的人!萨摩藩位于九州,和几个小国比邻,虽然当初出于种种顾虑没有选择把贸易口岸开在萨摩藩,可是,萨摩藩是个走私港口这一点儿,其实不算个秘密。原来天英院的小金库在这里啊!难怪他能“动员”这么多大名!有钱才是硬道理! 竹倒不如看上去愤怒,但是,愤怒是最好的掩饰。果然,看他这么沉不住气,天英院和岛津相互看了看,天英院出面圆场“竹,好好和岛津见见礼,大家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竹倒真是气笑了,想当初,在有栖川之前,天英院可是让自己爬过岛津的床,还是对方拒绝了。两个人后来真的睡一起,倒是岛津用强了!一想到当时在岛津那儿受到的屈辱,他就恨得咬碎了牙齿。 “是啊,认认人,顺便陪她过个夜?对不起!我可不伺候了,现在,有个更金贵的客人等着呢。大人,我就是来和你说声儿,要去纪伊殿,你看,要是没什么问题,我现在就走了!”竹一甩袖子,幅度过大,袖子差点儿甩到岛津脸上。后者倒不恼怒,毕竟,竹现在的身价和早先不同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天英院要扶持吉宗,竹又是他们的人,安排在吉宗身边好就近监督的,又怎么会和他一般见识。 竹敢发怒甩脸子,也是仰仗着这点,不得不说,在大奥里,这种纯利益的关系里,他是游刃有余的。果然,天英院也并未恼火,只是隔空指指竹“你啊,这脾气和爆仗似的,一点就着,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啊!”说的好像他很关心竹似的,有种长辈的无奈和宠爱。 “行啦,我也不留你了,快去吧。”天英院挥挥手,他还有大事要和岛津商量。 竹也顾不上周全礼仪,一摔门就走了,天英院听他的脚步声远了,才对岛津笑笑“脾气是冲了些,可耐不住模样好,而且,还有那些女人皮痒,就喜欢这样的。” 岛津继丰也知道天英院这话算得上敲打自己了,笑着伏了伏,这人价值和之前不同,自己自然不会去招惹了。 竹憋着一股气,风风火火进了纪伊殿,轻车熟路的推开茶室的门,正撞见吉宗和三郎佐共处一室。吉宗在看卷宗,三郎佐窝在一角煮茶喝茶,竹冲进来的时候,三郎佐正提了茶壶给自己倒水,看着竹闯进来愣了神,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水漫金山了。 三郎佐恼怒的擦着水泽,竹也觉得憋闷,心想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挤兑都没挤兑走。 “我有要紧事说”竹看向吉宗,边说边用眼神扫了正忙着擦地的三郎佐一下。 吉宗放下手里卷宗,看了看三郎佐,后者也抬眼看她,眼里暗含讽刺,那意思是,你把我轰出去试试看!吉宗摸了摸鼻子,道“这里没外人。” 竹气了个倒仰,好嘛,今儿这是都赶一块儿了,一个个都不是“外人”。 三郎佐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对着竹呲牙笑了笑,可是这嘲讽和挑衅的效果好得不得了。 吉宗有些尴尬的看看竹,倒不是对竹有愧或者一碗水端平什么的,而是,她不能再助涨三郎佐的气焰了。万一再玩儿失踪怎么办,这一失踪,就是不少钱呢! “有事儿就说吧。”她放下手里卷宗对竹说。 “对,对,来,坐下,先喝口水润润嘴。这一路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一嘴土吧?”三郎佐好客的张罗着,倒了杯茶,推向竹。 竹恨得攥紧了拳头,可是,转念想想,自己还真没什么生气的立场。别是把对岛津的怒气带到了这里,正在迁怒别人吧。他可是有正事儿的,不能为这种小情失了分寸,他哼了一声跪坐下,灌了杯茶,把嘴里和胸口的酸气压了下去。 吉宗叹了口气,也坐了过去“替我也倒杯。”她用食指指尖扣了扣榻榻米,三郎佐一愣,垂了眼替她倒了一杯,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胸口的闷气没了。 “你可知岛津是天英院这边的人!”竹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吉宗和三郎佐对视了一眼,早前看着岛津和天英院传过纸条,她让三郎佐暗中调查跟踪过,自然知道。看她这样,竹就明白了。他缓了口气,接着说“长崎贸易港口不是封了么,按理说萨摩藩这个黑港口应该是财源滚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财源被人劫了。我来之前,天英院和岛津正关门商量这事儿呢!” 竹看向吉宗,想她新政其实有许多地方也是考虑到经济了,应该关心这些。可是,他一抬眼看到的,就是吉宗又向三郎佐递了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吉宗合了下眼,表示收到。竹猛然攥紧茶杯,觉得心里比刚刚更堵得慌了!因为眼前这两个人明显和此事有关,至少是知情。这不要紧,问题是,他们俩也太默契了吧! “呵呵,你以后还是少在人前做这种交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和此事相关!”竹嘲讽道。 “我以为我们是在一条船上。”吉宗正视竹,坦言道“而且,为了表示诚意,我本来想告诉你,这财路,就是我截得!” 竹倒吸了口凉气“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我们不过是合作而已,无凭无据没有任何保障,你就不怕我反水!” “你会么?”吉宗看着他,直接问道。竹被她噎住了,半晌没说话。他不会,所以他才郁闷。 “你是说我没握住你什么把柄,就不牢靠是么。可是,天英院倒是握着你把柄,可你还不是反水?”吉宗又要了杯水,三郎佐专心倒水,可是嘴角挑了起来。 “你别说什么以诚待人,我怕恶心。”竹啪的一下把杯子重重放下,有些恼羞成怒,还有点儿被人看破的尴尬。 吉宗看了他一眼“哦,怎么,你觉得咱们合作的前提是真诚么?我倒没想到,竹君是这么天真的人。” 竹被吉宗气的脸都红了“不然呢,你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 “凭实力!”吉宗看着他,平淡的说。 竹和三郎佐都楞了,双双看向她。吉宗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我选择和你合作,不过是天英院选中了你当接班人罢了。你以后能不能摆脱天英院控制先不说,只说天英院如果选了别人,我和你就没有什么合作前提了。”竹像是个别扭的不愿意认输的孩子,倔强的反驳道。 “不会是别人,只能是我!”吉宗自信道。 竹嘲讽一笑“你怎么知道不会是别人,你”忽然,他惊恐的看到了吉宗的自信笑容。 “世间的事,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也没有太多巧合。”三郎佐看着说这话的吉宗,觉得心脏都要跳坏了。不知何时,吉宗褪尽了青涩,周身环绕的,是自信的光芒,在三郎佐眼里甚至闪闪发光。 “而且”吉宗停顿了一下,看看脸色不好的竹,半是玩笑的说“竹君就这么自负自己是个万人迷么?不管天英院选中谁,你都能手到擒来?” 竹心里咯噔一下,灭了火。是啊,别说万人迷了,其实眼前这人,也并不再迷恋他,这种凭借别人对他的喜爱产生的优势,真没什么可靠的。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拽女人裙角,也不打算以此了却残生。 三郎佐看看整个人都黯淡了的竹,心里倒有些同情,他伸手给他面前的杯子满上水,拿起来塞到了他手里。吉宗举举杯,知道竹这就算面上心里都服了,这种合作关系也算牢靠。其实,竹的骄傲,一直是她压得宝,可是也不太稳定,现在,大家把话撕裂开说明白了,反而踏实了。竹要的,从来就不是那种表面上的自由和权势,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吉宗自嘲的笑了笑,提议“干杯!”为了达成统一战线,也为了彼此认清自己。看着两人都没反应,吉宗拿着杯子,和他们手里的杯子逐一碰了“为了胜利!”她仰脖喝了,倒扣了杯子示意,三郎佐先反应过来,也一口闷了,生生把茶也喝出了豪迈感。竹抿了唇,也抬头饮下,却是满嘴苦涩。 饮完茶,接下来,就该谈正事儿了。吉宗感兴趣的问“这长崎也是在九州境内,萨摩藩号称占了大半个九州,为什么就拿不下长崎呢?”这是她一直好奇的问题,引申出来的问题更大“这萨摩藩号称武力强劲,又为什么一直吞不下整个九州呢!” 竹惊讶的看向吉宗,见她自信满满的问出这个问题,也许,天英院的储备力量萨摩藩,她已经解决一半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立志养猫亲的打赏,我就是猫,瞄,保养我吧!(摇尾巴) 卖肾?买了一个还是一对儿,够养活我一阵子的了(舔爪子) 第159章 猫妖传说 竹交了差,着实清闲了几天。天英院大人也不催促他了,对他也和颜悦色多了。只是,在大奥没窝几天,竹就觉得浑身不是滋味,想着是不是再寻了去纪伊殿的幌子,出去溜达溜达。只是,走近天英院的住处,竹的脚步慢了下来。平时没什么人的院落里,忽然多了些人。 守门的人也知道竹正得宠,稍一犹豫的功夫,竹一昂首,就光明正大的进了院子,那人也不敢再声张了,低下了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竹一层层进去,态度倨傲,倒真没人拦着他,还当是天英院喊他来的呢。竹到了游廊,鼻子一皱,他闻到了陌生的熏香味道。为什么说陌生,因为这种熏香多是女子用,比男子惯用的要淡些。一般人不容易发现,可是竹天生对这些东西敏感,因为,这 岛津继丰和天英院商量完了事情,由滕波送了出去。她低着头想事情,目光忽然一顿,被角落的一个身影吸引了目光。滕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是几个御半下而已,是大奥里最底层的人,说白了就是打杂的,多是商人之子。 “大人,可有什么不妥?”滕波带些讨好的问,自家主子的事儿大半他都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很有分量的一位。 “把那个人叫过来。”岛津继丰也不客气,自然的指使滕波,指了角落一个身材纤长的御半下。 滕波眼珠子一咕噜,嗨,这位也是个胆儿大的,公然就在大奥里挑人啊,滕波上下扫了眼那个被岛津继丰相中的人,不管样貌怎么样,身材真不错啊。他砸吗了一下嘴,大奥真是藏龙卧虎,被他翻了这么多遍,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你,过来。”滕波在大事上倒从来不糊涂,这人在大奥,什么时候要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嘛,何必急于一时。而且,他是走后门的,和岛津继丰不冲突。 角落的那个御半□子明显僵了一下,而后放松,弓着腰慢慢挪了过来。行至廊下,越走越抖,抖得和筛子似的。 “大,大人”御半下跪伏下,几乎是瘫倒在那儿。每年大奥突发急病死去的御半下何其多,不一定做错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就一命呜呼了。 岛津继丰皱了眉头,难道是她看错了,如果真是她印象中的那个人,何至于没骨气至此。只是,她和那人打交道太多了,眼前这人的身形未免太像了。她刚想让人抬头,看看容貌,即使样子可以稍微变化,人的眼睛却很难模仿。 “呦,这是干什么呢?大人好兴致,到大奥挑人啦?这话要传出去,可大可小。”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岛津继丰的打算。她闻言抬头,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竹,后者满眼的戏虐“大人,我这可是看在‘自己人’的份儿上才好心提醒你一下。”竹几步就走近了,离着岛津继丰很近,身形巧妙的挡住了跪在地上的御半下。 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大人如果相中了,告诉天英院大人一声,晚上让他给您送去,何必众目睽睽下,落这个话柄,也太急色了吧。”边说,还抛了个你懂得的眼神。岛津继丰一愣,视线飞快扫了一圈儿,果然,她本来就身处人来人往的廊下,已经有人偷偷打量她这边了。滕波也是为难,竹倒是替他解了围,连声附和道。 “是啊,是啊,竹君说的对,人我记下了,要真对了您的眼,给您送去。” 他们俩这话一说,岛津继丰心里有些膈应,甩袖就走了,对竹和滕波,她都没放在眼里。见她走了,滕波松了口气,对着竹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岛津继丰走过去,又回头看了那个御半下一眼,见那人还抖着呢,皱了眉,心想自己也是最近事多,糊涂了,转身没有一点儿留恋的走了。 滕波把岛津继丰送了出去,回头就想找那个御半下,可派去的人回禀他,人被竹君带走了。滕波皱了皱眉,最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晦气,那位主正得意,之前得罪过他,他还没找回来呢。依着他的性子,别是正等着我去讨人,好给我一顿排头吃!”以竹的斑斑劣迹,还真是有这种可能,越想他越肯定。他手下的人偷着撇撇嘴,这就是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滕波也有不敢轻易得罪的人,还不是竹君泼辣的很。在大奥里,低调做人可真不是什么上策,人善被人欺啊。 竹屋里,阿呆早把屋子熏暖,香用的冷香,竹不喜欢太浓烈的味儿,可要是什么香都不熏,这再好的碳燃着也会有烟味儿,他嗅觉敏感阿呆伺候他这么久了,早有了解。果然,竹换了衣服,靠在木支架上,闭着眼假寐,神情闲适。阿呆用长钳子拨了拨碳,眼角瞥了眼跟着主子回来一直窝在墙角的那个御半下,爱莫能助。主子不是个喜欢别人多过问他事情的人,少说话多干活儿准错不了,他可没托大去帮那人。做完该做的事情,见竹君没事情吩咐,轻轻退了出去。 等阿呆合上门,轻轻走远了,竹太挑了下嘴角,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只是屈才了。”他没睁眼,但说出的话语调轻松上挑,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 “多谢竹君相帮。”那名御半下抬起头,没了谦卑样,也不管竹是否会突然睁眼,伸直了身子,露出了一个笑容。 竹睁了眼,打量着对方坦然的神色,轻轻哼道“我不是帮你,我就是看那个大尾巴狼不顺眼,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那人笑了,比刚刚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 “你不想知道我的身世么?”那人疑惑的问,他一直在等,其实,几次,竹早就知道他的秘密,也几次撞破了他的事情,可是,他什么都没说过。除了,上次去纪伊殿找人,请托过他一次。 竹抬手制止道“别说,我不想听,这世间的秘密太多,我不想事事都搞得那么清楚,那样活着太累。” 那人笑了笑,这个竹君,倒是个妙人儿。 “行了,你出去找阿呆,以后就挂我名下了,就叫,阿默吧。” 那人笑了笑,这是警告自己少说话吧,点点头顺从道“阿默多谢主子赐名。” “当不起,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只要别牵累我就行了。”竹挥挥手。 阿默又笑了,竹今天当着岛津继丰和滕波的面儿救了自己,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他必然是受牵连的。竹的这份儿情,他领了,也不多说,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竹见阿默走远了,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决定是对是错。在大奥生存,最要不得的,就是善心。容易受牵累不说,还容易养虎为患。阿默的来历,他不用打探,都知道不一般。龙困浅滩,要么死,要么一飞升天。他就加一缸水,后事如何,就走着瞧吧。 只是,竹皱了眉,最近自己好像哪里怪怪的,他伸手摸了摸心脏,最近时而觉得烦躁,时而又觉得眼中的事物很美好,连带着他对事情的看法和做事的原则都在变,他莫不是病了?抽空,找个兰医看看。随即又皱眉,他真是糊涂了,长崎关闭了,全部荷兰来的人都遣送回去了,又哪里寻什么兰医。 阿默找了阿呆,又回早先的住处取了行礼。竹君把他要去的事儿,早就传遍了,大奥里,消息传递的速度快的出奇。不管是高升还是受了处分,或者一些小秘密,以惊人的速度和途径传递着,这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往日见阿默沉默寡言又能干活儿,欺负他的人多了,现在,大家都冲着他笑脸相迎,行礼恭敬的折好,谄媚着。阿默也不骄狂,收了行礼,和众人道别,就去寻了阿呆。 阿呆可是竹手下第一人,套间儿住着,手底下也有人供他拆迁。 阿默恭敬对他行礼“以后,就全听大人差遣了。” 阿呆受了他的礼,只说了一句话“你好自为之。”起身就出了屋子,也没安排阿默事情做。 阿默起身,看着空荡的房间,苦笑了一下。这大奥里,就没有糊涂人,阿呆看着不言不语的,其实什么都明白。说起来,上次找他来帮忙吉宗的事儿,阿呆也参与了。刚刚竹君领他回来,阿呆扫了他一眼,眼神都没变过! 纪伊殿里,吉宗和三郎佐正在商量事情。萨摩藩号称一方强藩,却没有独占九州,是有历史原因的。长崎隶属肥前,肥前是个姓儿,家主也是一员猛将,在战国中占了一席之地。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还是被人联合打败了,自此九州三分,分别是隆信、大友、岛津。这三家也在瓜分胜利果实后,起过摩擦,只是,三个家族不肯轻信任何一个,不再互相联合,但是,彼此兵力也相差不多,倒形成了一种平衡之势。 “这隆信、大友家都和岛津相持这么久了,咱们怎么打破这种平衡?”三郎佐问出了他的疑惑,九州的历史,刚刚竹在的时候几人就细数了,可是,他一直没想到突破点在何处。 吉宗点点头,三郎佐对于这种事情的直觉一直很敏锐。三郎佐皱眉想着,忽然露出惊讶的目光。 “你可是说遍布九州的那股力量?”三郎佐当初去萨摩藩走私的时候,也遇到过这股力量,可是,对方知道他们取道奇巧,并不妨碍,而且,直接影响的又是萨摩藩,对方就抬了抬手,卖了他这个面子。这事儿,他和吉宗也说过。难道,吉宗想到的是这股力量?可是,之所以行走于暗处,自然有不为人知的苦衷。 吉宗说“九州岛上一直有个关于‘猫妖’的传说,你可听过?” 三郎佐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阿依奴族敬畏神明,自然就畏惧鬼怪,对于这种传说,比信仰天照大神和佛教的其他民族,都要来得敬畏。 “等等,先别说”三郎佐直接抬手阻止道“我想起还有事情没处理,急着呢,先去看看!”起身就要走。 吉宗脸上表情天然就少,可是现在也难免凹出个“囧”字,谁能想到,堂堂三郎佐,居然会害怕这些鬼怪传说! 起了逗弄的心思,吉宗在三郎佐匆匆离去的后面喊“三郎佐,你说,猫妖真的是龙造寺家的冤魂幻化的么?” 三郎佐在门框子上拌了一脚,噗通摔了个狗啃屎,也没回答吉宗的问题,像没听到似的,爬起来就迅速的消失了。吉宗弯了眼睛,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可是保命的本事。想想天英院紧闭的屋门里,有个女人,竹皱了皱眉,就想遁走。 可是,他迈出一半的步子又缩了回来,试探的上前,竟然也没有人拦他。竹想,反正都已经进来了,天英院早晚也会知道自己进过院子。不妨大胆求证一下,看看天英院是和人讨论政务呢,还是大白天和女人厮混。其实,这两项不论是哪一项,都说明了天英院的肆无忌惮。竹凑上前,皱眉想,人是不是觉得胜利在望的时候,都会烦自大的毛病。 “长崎的贸易已经收了,按理说应该好许多,可是你看看。”里面,天英院的声音少见的有些低沉,这是不太高兴了。是什么事情,能触动现在正得意的天英院的根本利益?长崎,竹瞳孔一缩,浑身汗毛竖了起来,下意识就要避开。长崎是幕府锁国期间唯一批准的贸易口岸,出口进口通商全靠这一处。早先,间部诠房败下阵来,在绘岛丑闻中,应天英院的要求,关闭了长崎。也因为此事,惹得朝野民间骂声一片。间部诠房有没有预料到此事影响这么坏,竹说不好,可是,他却知道,长崎关闭,直接获益人是哪个! 他退得急,不小心碰撞了廊上的摆设,叮当一声,里面天英院问道 “谁在外面!” 竹咬紧牙关,上前拉开了推门。“大人,是我!” 一进去,滕波也在,室内气氛也没什么旖旎,竹尽量不去看坐在天英院对面的人,只是对天英院行礼道。 “不知大人这儿有客,叨扰了。我一会儿想出去趟,来请示下您。” “呵呵,是竹啊。都不是外人,来,相互见见。”天英院倒是和颜悦色,没有被窥视的恼怒,甚至连刚刚的不悦都被完美的掩盖了。天英院只在控制情绪一点上,就很值得竹学习。 “见过竹君,那日一别,一切可好。”萨摩藩藩主岛津继丰看着竹,带着暗示的微微俯身行礼。 竹僵直了身子,攥紧拳头,看着眼前的人,新仇旧恨都涌了上来。 “我倒不知道,大人是‘自己人’!要是早知道,哼”原来这岛津继丰是天英院的人!萨摩藩位于九州,和几个小国比邻,虽然当初出于种种顾虑没有选择把贸易口岸开在萨摩藩,可是,萨摩藩是个走私港口这一点儿,其实不算个秘密。原来天英院的小金库在这里啊!难怪他能“动员”这么多大名!有钱才是硬道理! 竹倒不如看上去愤怒,但是,愤怒是最好的掩饰。果然,看他这么沉不住气,天英院和岛津相互看了看,天英院出面圆场“竹,好好和岛津见见礼,大家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竹倒真是气笑了,想当初,在有栖川之前,天英院可是让自己爬过岛津的床,还是对方拒绝了。两个人后来真的睡一起,倒是岛津用强了!一想到当时在岛津那儿受到的屈辱,他就恨得咬碎了牙齿。 “是啊,认认人,顺便陪她过个夜?对不起!我可不伺候了,现在,有个更金贵的客人等着呢。大人,我就是来和你说声儿,要去纪伊殿,你看,要是没什么问题,我现在就走了!”竹一甩袖子,幅度过大,袖子差点儿甩到岛津脸上。后者倒不恼怒,毕竟,竹现在的身价和早先不同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天英院要扶持吉宗,竹又是他们的人,安排在吉宗身边好就近监督的,又怎么会和他一般见识。 竹敢发怒甩脸子,也是仰仗着这点,不得不说,在大奥里,这种纯利益的关系里,他是游刃有余的。果然,天英院也并未恼火,只是隔空指指竹“你啊,这脾气和爆仗似的,一点就着,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办啊!”说的好像他很关心竹似的,有种长辈的无奈和宠爱。 “行啦,我也不留你了,快去吧。”天英院挥挥手,他还有大事要和岛津商量。 竹也顾不上周全礼仪,一摔门就走了,天英院听他的脚步声远了,才对岛津笑笑“脾气是冲了些,可耐不住模样好,而且,还有那些女人皮痒,就喜欢这样的。” 岛津继丰也知道天英院这话算得上敲打自己了,笑着伏了伏,这人价值和之前不同,自己自然不会去招惹了。 竹憋着一股气,风风火火进了纪伊殿,轻车熟路的推开茶室的门,正撞见吉宗和三郎佐共处一室。吉宗在看卷宗,三郎佐窝在一角煮茶喝茶,竹冲进来的时候,三郎佐正提了茶壶给自己倒水,看着竹闯进来愣了神,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水漫金山了。 三郎佐恼怒的擦着水泽,竹也觉得憋闷,心想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挤兑都没挤兑走。 “我有要紧事说”竹看向吉宗,边说边用眼神扫了正忙着擦地的三郎佐一下。 吉宗放下手里卷宗,看了看三郎佐,后者也抬眼看她,眼里暗含讽刺,那意思是,你把我轰出去试试看!吉宗摸了摸鼻子,道“这里没外人。” 竹气了个倒仰,好嘛,今儿这是都赶一块儿了,一个个都不是“外人”。 三郎佐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对着竹呲牙笑了笑,可是这嘲讽和挑衅的效果好得不得了。 吉宗有些尴尬的看看竹,倒不是对竹有愧或者一碗水端平什么的,而是,她不能再助涨三郎佐的气焰了。万一再玩儿失踪怎么办,这一失踪,就是不少钱呢! “有事儿就说吧。”她放下手里卷宗对竹说。 “对,对,来,坐下,先喝口水润润嘴。这一路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一嘴土吧?”三郎佐好客的张罗着,倒了杯茶,推向竹。 竹恨得攥紧了拳头,可是,转念想想,自己还真没什么生气的立场。别是把对岛津的怒气带到了这里,正在迁怒别人吧。他可是有正事儿的,不能为这种小情失了分寸,他哼了一声跪坐下,灌了杯茶,把嘴里和胸口的酸气压了下去。 吉宗叹了口气,也坐了过去“替我也倒杯。”她用食指指尖扣了扣榻榻米,三郎佐一愣,垂了眼替她倒了一杯,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胸口的闷气没了。 “你可知岛津是天英院这边的人!”竹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吉宗和三郎佐对视了一眼,早前看着岛津和天英院传过纸条,她让三郎佐暗中调查跟踪过,自然知道。看她这样,竹就明白了。他缓了口气,接着说“长崎贸易港口不是封了么,按理说萨摩藩这个黑港口应该是财源滚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财源被人劫了。我来之前,天英院和岛津正关门商量这事儿呢!” 竹看向吉宗,想她新政其实有许多地方也是考虑到经济了,应该关心这些。可是,他一抬眼看到的,就是吉宗又向三郎佐递了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吉宗合了下眼,表示收到。竹猛然攥紧茶杯,觉得心里比刚刚更堵得慌了!因为眼前这两个人明显和此事有关,至少是知情。这不要紧,问题是,他们俩也太默契了吧! “呵呵,你以后还是少在人前做这种交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和此事相关!”竹嘲讽道。 “我以为我们是在一条船上。”吉宗正视竹,坦言道“而且,为了表示诚意,我本来想告诉你,这财路,就是我截得!” 竹倒吸了口凉气“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我们不过是合作而已,无凭无据没有任何保障,你就不怕我反水!” “你会么?”吉宗看着他,直接问道。竹被她噎住了,半晌没说话。他不会,所以他才郁闷。 “你是说我没握住你什么把柄,就不牢靠是么。可是,天英院倒是握着你把柄,可你还不是反水?”吉宗又要了杯水,三郎佐专心倒水,可是嘴角挑了起来。 “你别说什么以诚待人,我怕恶心。”竹啪的一下把杯子重重放下,有些恼羞成怒,还有点儿被人看破的尴尬。 吉宗看了他一眼“哦,怎么,你觉得咱们合作的前提是真诚么?我倒没想到,竹君是这么天真的人。” 竹被吉宗气的脸都红了“不然呢,你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 “凭实力!”吉宗看着他,平淡的说。 竹和三郎佐都楞了,双双看向她。吉宗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我选择和你合作,不过是天英院选中了你当接班人罢了。你以后能不能摆脱天英院控制先不说,只说天英院如果选了别人,我和你就没有什么合作前提了。”竹像是个别扭的不愿意认输的孩子,倔强的反驳道。 “不会是别人,只能是我!”吉宗自信道。 竹嘲讽一笑“你怎么知道不会是别人,你”忽然,他惊恐的看到了吉宗的自信笑容。 “世间的事,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也没有太多巧合。”三郎佐看着说这话的吉宗,觉得心脏都要跳坏了。不知何时,吉宗褪尽了青涩,周身环绕的,是自信的光芒,在三郎佐眼里甚至闪闪发光。 “而且”吉宗停顿了一下,看看脸色不好的竹,半是玩笑的说“竹君就这么自负自己是个万人迷么?不管天英院选中谁,你都能手到擒来?” 竹心里咯噔一下,灭了火。是啊,别说万人迷了,其实眼前这人,也并不再迷恋他,这种凭借别人对他的喜爱产生的优势,真没什么可靠的。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拽女人裙角,也不打算以此了却残生。 三郎佐看看整个人都黯淡了的竹,心里倒有些同情,他伸手给他面前的杯子满上水,拿起来塞到了他手里。吉宗举举杯,知道竹这就算面上心里都服了,这种合作关系也算牢靠。其实,竹的骄傲,一直是她压得宝,可是也不太稳定,现在,大家把话撕裂开说明白了,反而踏实了。竹要的,从来就不是那种表面上的自由和权势,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吉宗自嘲的笑了笑,提议“干杯!”为了达成统一战线,也为了彼此认清自己。看着两人都没反应,吉宗拿着杯子,和他们手里的杯子逐一碰了“为了胜利!”她仰脖喝了,倒扣了杯子示意,三郎佐先反应过来,也一口闷了,生生把茶也喝出了豪迈感。竹抿了唇,也抬头饮下,却是满嘴苦涩。 饮完茶,接下来,就该谈正事儿了。吉宗感兴趣的问“这长崎也是在九州境内,萨摩藩号称占了大半个九州,为什么就拿不下长崎呢?”这是她一直好奇的问题,引申出来的问题更大“这萨摩藩号称武力强劲,又为什么一直吞不下整个九州呢!” 竹惊讶的看向吉宗,见她自信满满的问出这个问题,也许,天英院的储备力量萨摩藩,她已经解决一半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jane的打赏,鞠躬 第160章 犹疑 这厢吉宗客客气气把崛田正良送走,那边三郎佐就从门口跟了进来。吉宗瞥了眼跟在身后的三郎佐,也没吱声,至于其他人,那更是觉得三郎佐自由进出吉宗办公地点实属天经地义,难道不应该如此么? “她是来投诚的?”三郎佐关上门,询问道。崛田正良代表的是保守派的势力,她行事向来以谨慎著称,如果这位能靠过来,那陆陆续续也会有人靠过来。 吉宗眼皮都没抬“不是,她是替前田纲纪来说合的。” “她又不是加贺藩的人,还用她说合了?” “她只是来当个中人,具体事宜,还得室鸠巢自己来说。” 三郎佐皱皱眉,虽然对方不是来投诚的,不过,聊胜于无,也算不错。而且,她既然能替前田纲纪来传这话,本身也代表了她的取向。这点,吉宗也想到了,只是,想想这面相憨厚的崛田正良略带挑衅的话,她就皱了眉。 三郎佐只是点点头,道“哦,这么短的时间,外面的人估计以为是常规拜访呢。” 吉宗挑了嘴角笑了,她没让三郎佐对外面放哨的赶尽杀绝,就是因为,有些消息,她还是想这些人帮她传回去。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她做得落落大方,感兴趣的人自然戒心就低。而且,她图谋的就是将军的位置,心里是坦荡的。 “外面可有什么消息?”吉宗给自己倒了杯水,壶还没落地,就被三郎佐劫走了,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润润喉,说。 “呵,江户现在可热闹了!岛津继丰见了德川纲条,间部诠房见了德川宗春。” 吉宗听了,把喝完水的空杯子握在手里,自己问自己“这间部诠房如果是图安稳给自己留后路,那岛津继丰又是为了什么?” 忽然,她被水声吸引了注意力,三郎佐正隔空高高的举着茶壶往她的空杯子里注水,因为落差大,水声也就特别大。吉宗看着迅速被注满的水,忽然有些感悟,她是不是也和这空杯子一样,因为没有什么沉淀,所以,上位者对她的关注才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如果,天英院召见了尾张的人,或者水户的人,是不是大家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弹。也许,天英院召见了继友,大家会说他在关心尾张内政;要是召见了纲条,大家会说他们在讨论学问。 独独召见了她,大家都联想到了继任的问题,为什么,因为她没有背景依仗,好拿捏。天英院这么觉得,许多大名也如此认为。为了让吉宗更好拿捏,天英院甚至替她扫除了真宫理。一个有皇室背景的正室,这也就是天英院目前对她,所顾虑的全部了。 吉宗捏着注满水的杯子,没有喝,三郎佐看着她,叹了口气。“你也不要想太多了,间部诠房肯定要找下家,尾张她吞不下,她这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至于岛津继丰和德川纲条嘛” 果然,他一说到这里,吉宗看向了他,两眼直放光,有种渴求。三郎佐摸了摸鼻子,不自然的挪开了视线。 “咳,岛津继丰找德川纲条嘛,有两种可能。一,可能是天英院委托她去的,至于为什么,想也知道,是拉拢或者威胁,总之,不太可能是向纲条递出橄榄枝;二,我估计德川纲条和岛津继丰有些私交。” 吉宗一想,可不,德川纲条继任水户藩主前,是谁?可不就是负责监视九州的藩主嫡女,不,不是监视,是镇守。这两人见面,到底是怎样的形态么?她不禁好奇的想。 水户殿里,气氛并不融洽。 岛津继丰和德川纲条相对而坐,如果不了解情况的人来看,两个人主次不明,如果非要分出高下,那德川纲条虽然贵为御三家,可在岛津继丰面前,有种强撑的尴尬。 “你这次特意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德川纲条不断的在心里暗示自己,她已经是水户藩主了,御三家之首,甚至是默认的副将军,她不再是那个高松藩的女孩儿了。 岛津继丰严肃的说“我并不是特意前来,只是顺道过来做做,再怎么说,咱们也是相识一场。”她轻松的就把纲条强撑的气势击破了。“听说你抢了纪伊那位的正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你也敢做这么出格的事儿。” “你!”纲条憋红了脸,指着岛津继丰却不知道说什么。她和岛津继丰年龄相仿,自小就被拿来比较,高松和萨摩不互通,但因为有监督和被监督的关系,关系真是比亲人更亲。只是,自小,她走路比岛津晚,说话比她晚,骑马比她晚;体能不如她,长相不如她,能力不如她。被比较着长大的孩子,才能深刻体会这种窝囊的感觉。岛津继丰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什么都好,简直完美,却也是纲条至今的梦魇。 其实,两个人论武,没直接动过刀;论文,这个年代武士也不兴搞文艺腔调;论功绩,其实都还年轻。可是,纲条就总觉得矮人一头,在这种气氛下长大,又要活的有尊严,她的性格就变得隐忍又有些好高骛远。而岛津继丰之所以有这么狂妄的性格,纲条也有很大的贡献。两人见过的次数很少,但每一次都针锋相对,现在纲条成为水户藩主,自然要好很多。而之前,她还是高松藩嫡女的时候,说起来满把辛酸泪。 而吉宗不怎么感兴趣的间部诠房和宗春这边,其实比她想的要有趣得多。两个美女,共处一室,一个明艳,一个华贵。间部诠房还是秉性自己低调的原则,黑色的常服,灰色的羽织;而宗春,好像生来就是个讲究仪容仪表和阵仗的,出必车,食必精,出入前簇后拥,衣着华丽。不过,好在宗春有副好样貌,没有暴发户的气质,反而显得雍容,好像本该如此。 两个人自诩聪明,面对面话反而少,因为动作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都等着对方出招,再拆招。吉宗对她俩人,也有个猜想,这两位要真联手,最终会是间部诠房扮猪吃老虎呢,还是宗春大获全胜。这种猜想本身,就让人兴奋,不过,作为观者,自然是希望有逆转,有奇迹,有出乎意料的结局。可是,吉宗也算局内人,所以,她就没了这份闲心。目前看,不管是间部诠房赢还是宗春赢,若此二人中一人得胜,都是吉宗输! 大奥内,天英院不例外也知道了外面的局势。他捻着佛珠,会心一笑。 滕波收了许多家的贿赂,等着他往外递消息,看到主子心情很好的样子,赶紧上前问 “主子,你就不担心这几家的动向么?” 天英院的眼神锐利划过滕波,后者轻轻一抖,有种被看破的狼狈。 “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也是默许的,可是,要是过了线,就惹人厌了。”滕波往外传消息,包括偶尔替谁家讲情或者谋些什么,他都清楚。这也是滕波聪明的地方,他的一切都来自天英院,所以,他贪,但是贪得很忠诚。对天英院,滕波是一片赤诚。而天英院也需要这样的人,在内外串通消息,把他想知道的消息或者人拢过来,又把自己希望外人知道的事情传出去,推波助澜。 而滕波能混到今天的位置,也并非侥幸,在打探消息和拿捏人方面,他是顶尖的。不管让人爱也好,怕也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就行了。而对追随者,天英院也很慷慨。 “是,小人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连小人的狗命,都是主子心情好,赏的。”他战战兢兢地的行了大礼。天英院的情绪很难捉摸,他可能笑着但已经起了杀心,他可能很生气但不过是场表演。就因为如此,滕波即使能窥见他的心思一二,反而更不敢托大了,而是把这揣测深深的埋在心里,转换成有利于自己的秉持。 “哼”天英院在滕波面前,要放松许多,人总是端着,也是会累的,君不见天上的神灵也会偶尔下凡,沾沾人间的烟火气。“晾你也没这个胆量耍小聪明,你担心的,是哪家?” 滕波知道危机解除,主子每次的试探后,都是对他更深一份的信任。只是,这份信任来之不易,他悄悄抹了把汗。 “小人觉得,最危险的,当属间部诠房和宗春的会面。”滕波知道岛津继丰为什么去找纲条,这里面有主子的暗示,让她去代为敲打一番。毕竟,御三家里,水户是唯一有举荐权利的,这也是权现大人最初立水户为副将军的最大意图。监国,同时在需要从御三家中选任的时候,有个差额。其实,在滕波看来,纲条已经是步死棋,她怎么想,或者想支持谁,现在根本无关紧要了。 天英院淡淡的说“噢,那你怎么看崛田正良拜访纪伊殿?”滕波一听主子的话,心里一紧,主子一般这么问的时候,就代表他说错了。难道,主子担心的,是崛田正良对吉宗的拜访?可是,没道理啊。先不说吉宗已经是煮熟的烂在锅里的,就是崛田正良,也不过一个小小藩主罢了。 滕波看了看主子,把头低了些,虚心问道“小人不知,请主子赐教。”有不知道的问题,就虚心求教,一般主子非但不嫌弃他,还会待他更亲和。 果然,天英院冷笑着说“你只见她是小小藩主,不见她祖上是何人。”滕波想,谁都知道她祖上是春日局,要不是因为有这个祖宗,这小小的佐贺藩,谁又会放在眼里? “崛田正良虽然在大名中有些脸面,可是,也无非是大家给她祖上几分面子罢了。”他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哼,脸面,这风风雨雨的,春日局死都死了多少年了,哪还有多少脸面?!你也说了,她一向在大名中很有口碑,这一点,就是最大的问题!”天英院一想起崛田正良那张没有特色的脸,就觉得如鲠在喉。春日局,也算辅国之臣,有大才,可是,她在世的时候就对自己的亲族很疏远。这里固然有夫家对她的伤害,可是,也有她对血脉的顾惜。想也知道,她大刀阔斧的和御台所斗,亲族非但不是助力反而会拖累她。也是因为她看得长远,才保住了一支血脉。 春日局执掌政事那么久,提拔过人,也贬斥过人,如果说,有人记她的恩情,给崛田正良三分脸面;那自然就会有人,因为嫉恨而落井下石。可是,真实的情况是什么?虽然除了加贺藩,崛田正良走动的亲密些,但是和大部分大名,她都是交好的状态!而几乎无人敌对!这种能力和手腕,天英院都自愧不如,还是在他有能力调配许多资源的前提下。春日局,能以乳母的身份,到后来辅国,固然是个传奇。可是,崛田正良能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拢住了大把的人脉,更是奇才!如无意外,以后这大廊下,必有崛田正良一席之地。 只是,不知道,她把宝,压在了哪位身上?如果她看出了风向,选择了自己,为什么不是向他投诚,反而是去了纪伊殿呢?对吉宗,自己是否过于小窥了呢?天英院的心里,埋下了一粒怀疑的种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迷恋上了手游hayday快乐农场,耽误更新了,我有罪! 不过,说不定哪天我就写个种田文了,自带升级系统,金手指比零比零的~ 哈哈,之前没写过长文,太耗心力了,输出3k,得吸收3w的信息量,至少 看书已经从跳跃式,转向历史、军事、政治了。我的政治、历史老师如果见了现在的我,必定感动的一脸血~ 第161章 又入大奥 天英院又一次召见了吉宗,后者倒真没想到是崛田正良的缘故,对于崛田正良的影响力,吉宗彼时倒真没有天英院看得透彻。吉宗没有带久,这种复杂的环境,下意识的觉得不适合他。她,不需要有人当挡箭牌。可是,当她看到竹无视众人目光和闲言碎语站在大殿口等着她的时候,忽然不太确定了。 竹是拉她当了挡箭牌,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也需要竹来放松天英院对她的警惕,更是得到了竹的帮助,和一些信息。她可以完全抛开,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可是,她总觉得,她坦然接受这一切的话,她自己的某些东西,就丧失了。一时间,她也分辨不清是什么。 竹看到盛装的吉宗,忽然绽开了一抹笑容,像只盛开在夜里的朝颜。无需阳光,也依然绚丽,更释放出浓郁的芳香。吉宗的脚步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前世,她还在军校学习,学校虽然男多女少,却界限分明。那个夏日的午后,有个男生,就这么冲她笑着。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那个笑容那个画面,却烙印在了吉宗的脑海里。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觉得美好。当时的感觉,不能被定义,朦胧又神秘,让人只想珍藏。 竹贴近吉宗,像是耳语又像厮磨“崛田正良去过你府上后,那位的心情很不好。”几乎瞬间,竹就说完了要说的话,快得连吉宗都以为他的靠近是错觉。竹拔下她头上的花钗,银色的丝线拉得细长,密密的垂坠着,像是瀑布直垂到吉宗的耳朵。 “你真是太不注意装扮了。”竹把□□的发钗,又插回了她浓密的发髻中,只是,这次,发钗稍微遮住了她左侧的眼睛。吉宗插戴发髻的方式,还是更天朝一些,喜欢插在两侧,而且,她真的很少带这玩意儿,又沉又档眼,一走路还叮当乱响。竹拨弄了一下银质的流苏,像是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上下打量了吉宗一番。 “你不觉得,见天英院大人,穿骚取更正式些?”吉宗的留袖虽然已经很华丽了,可是,还是不够烦琐。吉宗像是没听见竹都说了些什么,反正这些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她的目光落在了竹身后的那个御半□上,扫了眼那人的手,吉宗收回了目光。 竹嗔怪的看了吉宗一眼,落入有心人的眼里,活像怪她急色,哼了声道“这是我的新随侍,叫阿默。” 吉宗无所谓的点点头,反正从这双手,她想到了那个梅树精一样的男人。想起竹曾经找那人去纪伊殿送过信,就看了竹一眼,竹居然懂了她的意思,冲她点点头,是那人没错。吉宗虽然得到了答案,心里却忽然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什么时候,竹和她的默契这么好了。吉宗咧嘴勉强的笑了一下,就想越过竹,继续前行。滕波正在旁边,耐心的等候着,一副我懂得的神情,看得吉宗浑身不舒服。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翻脸不认人的。”竹伸手,拦住了吉宗,吉宗强忍住皱眉的冲动。他要演戏,自己也配合了,他还想怎么样?竹在背人的角度,冲她挑衅的挑挑眉毛,一副,怎么样,露怯了吧的神情。 吉宗轻叹一口气,一把扯住了竹的宽腰带,滕波下意识的抽了口气,好家伙,这位也够悍勇的。吉宗扯过呆愣的竹,替他整理了一下腰间别着的肋差。 “这样,更方便□□!”她拍了拍刀鞘,越过了竹。 竹的笑声,在她身后响起,响彻大殿。吉宗的脚步停都没停,滕波反而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半天,才惊觉吉宗已经走远,赶紧小步追了上去。边走边想,这,两个人要是感情太好,似乎对主子也不太有利吧?不过,这个顾虑转瞬即逝,竹君这个人,若是会动真心,早在大奥里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这不可能。 等滕波等一行人走远了,竹才止住了笑声,手扶在肋差上,一脸的阴沉。他大步离开,阿默赶紧跟上,招揽了新人,阿默是要跟在竹身边一段时间混个脸熟的。 “想问什么?”回了房间,竹把肋差卸下来,重重放在了刀架上。阿默一愣,心想,他是哪只眼睛看到自己有疑问的?这人快成精了,不过,吉宗那眼也让他发毛,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暗想,是不是该做点儿粗活?怎么一个两个,都是看他的手,就认出了他,让他一直自诩的易容技术,黯然失色。不过,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手粗糙了,灵敏度也会下降,得不偿失。 “是您想说什么吧?” 竹没料到他竟如此大胆,反诘自己,轻轻笑了“你倒胆大,觉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有恃无恐是不是。” “哪里,主子英明神武,都说高处不胜寒,偶人,您也要降低点儿高度和咱们拉近些距离,才不那么寂寞不是。”这么吹捧的话,一点儿磕巴不打就流畅的从阿默嘴里溜达了出来。 竹都气乐了,这人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狂妄“我看,我这名字没给你取好,应该叫阿花。”他都快口灿莲花了,这大奥,滕波拍马属第一,那肯定是眼前这位没想出头。 “谢主子赐名。”阿默逆来顺受道。 竹倒真是乐了“行了,逗你呢。”屋里闷热,他脱了羽织,阿默接过去,挂在了十字形的衣架上。枣红的羽织上,绣着暗红的祥云,挂在衣架上,和小屏风似的,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倒是真想请教主子,您是如何知道那位心情不好的。”阿默挂好衣服,也没走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的跪坐下来,替竹添了茶水,问道。 竹看了他一眼,拿过蓄满茶水的杯子,想了想,说“那人隐忍,好或不好,都不太显。可是,他心情好了,会传菊花酒、心情不好,会饮苦茶。” 阿默眼中,精光一现,要不说,竹在大奥都熬成精了,这种细微之事,即便近身服侍的人都不一定察觉。因为,位高者,为了不让别人揣测自己的喜好,做事情很隐忍,更不用说天英院这样谨慎的一位了。就是在这样的严防死守下,竹还是摸着了这人的脉门,不可谓不心细。 竹挥挥手,阿默轻轻退了出去。察言观色方面,他也不弱,对吉宗,竹怕是也有几分真心。至少,不像天英院以为的那样能摆弄两人。可是,阿默此人行事,从来不会把希望寄予在别人身上。他随手写了东西,揣在袖里,去了花园,找到放暗号的地方,塞了进去。 零落有人路过的花园,并没什么特别,有人走了,有人来了,不一会儿,字条就不见了。 而天英院处,正上演一出喜相逢。 “真是缘分,我只说第一次见纪伊殿,就觉得亲近,原来还有这样的后缘。”天英院又是惊讶又是感激的赞叹道。 “是啊,王子殿下,您的父亲大人多亏了这位援手才能逃过险境。要不是在您这里碰到了,属下真是一辈子也想不透,是哪位行了大善,还不留名。”天英院坐下,有个掌事打扮的人,激动的附和着。 看着眼前两人一唱一和,吉宗忽然有些感谢竹把花钗调了位置,银色的流苏挡住了她的眼睛,也遮去了嗤笑的眼神。她自然记得那次从平安京出来,碰到的那行人,倒不是因为自己救了那人,而是因为诡异!清晨,她出城,居然碰到了进城的,从最近的驿站出发,都显得诡异。华服锦衣,却只有一架马车,就像等在那儿让她施以援手!吉宗可清楚的记得,他们坚信自己车上有医生!而那人,也是被她掐了仁中,生生疼得跳了起来。她和三郎佐的调侃,还历历在目呢。更甚至,因为此事,让阿圆在歌乐山暗暗查了一遍。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是啊,什么关系最可靠?有时候,不是利益,也不是别人帮助了你,而是,你曾经救助过的人。你救过此人,下意识的,你会觉得此人可信,比她救过你都可信。因为,你对她有份恩情。现在,这么大的一份人情,天英院送给了她。这是要把她紧紧拢住啊!要不是这行人露了太多破绽,眼前这人,当初那么高傲却下意识对她施了一礼,她说不定此刻对天英院也会多了几分亲近。至少,防备会放下,也会真心信他会扶持自己。 天英院此人,绝非善类。 “只是遇到了,就顺便帮了,没想到居然是大人的父亲,举手之劳,当不得大人一谢。”这份恩情,吉宗大方的认了,这种找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你啊,就是太谦虚了。”天英院以一种长辈的怜惜眼神,看着吉宗“多好的孩子,行了大善,连名字都没留下,让家里好找。你救了父亲,就是救了我,自此以后,咱们不分彼此。” 吉宗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种被蛇缠住的感觉。她还记得前世野外训练的时候,她的腿被蛇缠住了,蛇有没有毒先不说,那种冰凉滑溜的感觉,让人恶心极了。对天英院的缜密,她还是佩服的,可是,这种手段,太不把别人当回事儿了,这是要死死捏住啊! 一个感恩,一个领情,这次会面,倒是和乐融融。吉宗话本来就不多,天英院当她拘束,也没留她饭,就慎重的让人送走了,临走,还暗示滕波去找竹送送吉宗。吉宗红着脸谢过,随了天英院的安排。 等吉宗走了,天英院收了笑,一脸的志得意满。 “恭喜大人,此人已经在手,没跑了!” 天英院矜持的点点头,他这一步棋,只是备着,没想这么早用。可是,崛田正良的到访,让他起了警惕。如果,吉宗真的有能力,或者,有很多人也像自己看中了她的利用价值。那么,她更是只能紧紧站在自己这边。所以,这步棋,所幸走了。吉宗知道自己有恩于自己的父亲,心,应该彻底放下了吧。天英院在脑子里来回想了几遍,觉得算无遗漏,就开始筹谋其他的事情了。 吉宗和竹慢慢踱步往大奥侧门走,随行的远远缀在后面,滕波早回去复命了。这么一会儿工夫,竹出来就换了衣服,刚刚是一身深深浅浅的红,现在是一身素银。不能不说,这么大的反差,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这也有些做过头了吧?”吉宗怕过了火,显得不真。 竹撇嘴笑了笑“大奥里,有点儿身份的人,一天换个五身都是正常,有那位高又讲究的,怕是还要多。” 吉宗皱了眉,暗暗算了一笔,这也太奢侈了!难怪幕府财政这么紧张。竹走在吉宗前面,错着半个身子的距离,没看她的表情,兀自说着“天皇特使来贺的时候,御台所更是整整一个月,每天三身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新的,穿过,就不再穿了。那衣服上又有将军的家徽,不能赏人,必须烧了。那样的料子,堆在院子中央,能烧好一阵子呢。然后,大奥的人,就围着看,直到烧尽。这就是御台所对将军其他男人的震慑。”说到这儿,竹撇了嘴。 “那么,竹,天英院许了你御台所的位置,你呢?”吉宗停住脚步,在竹身后问道。 竹被她问住了,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眼神忽明忽暗。等他转过来面对吉宗的时候,已经一脸的挑衅,抬着下巴,冷冷问道“怎么,你觉得我不配?” 吉宗摇摇头“之前忘了问你,这件事,很重要,是我疏忽了。” “怎么,你觉得我配不上御台所的位置?”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的颤抖,和心里那股在意。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骄傲如你,还看重这个不成?”吉宗没想到竹会这么说,曾经,竹明确拒绝过自己,难道,御台所的位置,真的对他那么重要,重要到他能舍下自尊,向她低头? 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咱们倒是说道说道,我帮你,又图什么?!” 吉宗见他恼羞成怒了,这样的话,在耳目众多的大奥,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她上前一步,扯住竹的袖子,把他拉近自己,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竹,我不会立御台所的。” 竹的双眸一缩,她什么意思?不立御台所,她在为真宫理守节?不,不至于。那是为什么?为了搪塞自己?不,自己还不至于让她如此。那是为什么?忽然,他睁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吉宗。 “你!你想摆脱皇室的控制!”他压低声音,惊恐道。 吉宗轻轻点头,这个决定,早在真宫理出事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只是,不曾和人提及。现在,和竹说到了,倒是有必要和他交代一番。竹也许不稀罕她,可说不定稀罕御台所的位置。早说明了,省得麻烦。 “所以,你得想个别的要求,除了御台所的位置,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我都可以许诺你。” 竹的脑袋嗡嗡的,还没从吉宗的大胆设想里走出来,就听到了她的许诺。竹觉得心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他猛得甩开吉宗抓住他袖子的手,像被烫到了似的,恶狠狠的瞪着她,怒吼道“什么都能给我?那好,你替我去杀了有栖川宫,替我杀了岛津继丰。凭什么,我们在一起,好处你占了,坏名声却都是我担了。你不是除了御台所,什么都能许我么?好,那你现在,就去把我名义上的未婚妻杀了,还有那个侮辱了我的岛津继丰。你不是言出必行,一诺九鼎么?去啊!” 吉宗看着竹气红了的双眼,楞了,竹却被她看得更恼怒,粗鲁的推搡开她,大步回了大奥。吉宗楞在那里,久久没有挪动步子。 天英院听了来报,皱了眉,滕波说“两个人确实吵架了,只是当时都离得远,只听到说什么‘御台所’,有栖川宫、岛津继丰什么的。” 天英院细细想了想,摆摆手“罢了,竹要是真不嫉恨岛津继丰,我才觉得奇怪呢。至于御台所,家继的御台所还没正式迎娶,只是住在大奥,他们说的,只能是竹的位置。竹也是心急了,这是我承诺他的,他和吉宗嚷嚷什么?他真是糊涂了!”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吉宗和竹,有所求,有欲望,他就能掌控。年轻人啊,还是太冲动了,把眼前的得失,看得太重。竹,怕是被大奥关得快透不过气来了。 只是,天英院的好心情,也只持续到了晚上。半夜,他被人喊醒,滕波战战兢兢地告诉他: 有栖川宫正仁亲王,遇刺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我把hayday游戏删了(泪)强行戒除~ 这几天都没心思更啦捂脸 第162章 至少还有尊严 “什么?!”天英院听到了滕波的回报,一掀被子就起来了,平日里的仪态都不顾上了。 滕波把头埋低,道“刚刚传来的消息。” 天英院一身单衣,赤足来回走动着,嘴里喃喃道“为什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是现在!是谁,是谁杀了她!”走着走着,他脚步一顿,想起了白天滕波的回复,关于吉宗和竹的争吵。滕波自然也想到了,可是,他可不敢触这个霉头。 “还真能是她?她是傻的嘛,为了个男人,为了一句话,白痴!废物!”天英院觉得怒气攻心,他是希望吉宗单纯好拿捏些,但不希望她蠢到拖自己后腿。天英院怎么走动,都觉得不解气,这种时候,吉宗和竹的传闻沸沸扬扬的,有栖川宫一死,大家会怎么想?他到时候得多被动!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天英院走到刀架前,拿起一把太刀,噌的一声拔了出来,挥手就砍了旁边的衣架。整齐的刀口,衣架应声而倒,滕波把自己再缩小些,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天英院是皇室出身,最讲仪态,刀,他很少用。刀架子上的几把,不过是摆设,刀是好刀,只是,他发泄完了,虎口都震得疼了。咣当,一声,他把刀扔在了榻榻米上。 “去,让那边无论如何,尽量压下消息,对外只说是病死了!”天英院整理了一下腰带,重新躺回床上。 滕波看了看泛着寒光的刀刃,轻轻吐了口气。 “可是,主子,皇室那边……”他为难道,皇室还不知道怎么猜度主子呢,现在去说这个,那边会怎么想? 天英院抚平了床褥,看着滕波,轻蔑道“早让他们了结了这个废物,还能当些用,现在死,净给人添麻烦。早知如此,当初刚从御三家出来就死,还能多争取些利益。你只管传消息,一个死人,一个当权者,怎么权衡,不用教他们。” 滕波想想也是,更何况,皇室这些年,被幕府压着,也说不出什么,这口恶气,只能吞了。 天英院平整的躺下,盖好被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去把竹看起来,一步都不许踏出屋子。”他说完,就闭上眼,好像真的睡着了似的,连呼吸都平静了下来。 对于自家主子的养气功夫,滕波是深感佩服的,他轻轻打量了一下,蹑手蹑脚的起身把刀插|入刀鞘,重新摆到刀架上,恭敬的退了出去。黑暗中,天英院的嘴角微微抖动了一下,哼,今晚,估计不止他一个人睡不着。 “你说的是真的?”竹猛的起身,睁圆了眼睛。他睡得晚,刚去剑室练完刀,一回来就听阿呆说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一想自己白天和吉宗说的话,他整个身子都凉了。他的手忍不住的发抖,拔脚就要往外走,阿呆一反平日的乖顺,一下挡住竹的去路。 “主子,已经晚了,请歇息吧!” “滚!”竹一脚就踹在了阿呆肩膀,把他踹翻,又要往外走,阿呆顾不上疼,猛然扑上去抱住了竹的腿,死死拖住。 “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管,滚开!”竹面目狰狞道,手紧紧攥拳。吉宗疯了吧,这样的事她都敢做!那是亲王啊,她活着不顶什么,死了,那就是一分价值也得榨出十分来!天英院会不会保吉宗不敢说,这将军的位置她是别想了,皇室在民众眼里,是怎样的存在,她难道不知道么。天英院或许也厌恶有栖川宫,也巴不得她死,可是,她死的不是时候啊。一想,万一早晨他们的争吵,传到了天英院耳朵里,天英院会怎么想? “放手!”竹低沉命令道,阿呆死死抱住,什么也不说。 “放手,我不出去了,天晚了,我要睡了,你去喊阿默来伺候。” 阿呆看了看竹面如死灰,知道他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联。这消息,刚刚传入大奥,竹如果这么快就反应,很可能他埋得暗线很快被发现。而且,夜深了,城里都宵禁了,更何况是大奥。竹要真的出去,命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定,说不得天英院就已这个借口发落了他。即使不惩罚他,这把柄他也攥住了,最后为难的是谁?还是竹和吉宗。 竹深深吸了口气,他刚刚是气昏头了。阿呆见他松了身上的劲儿,这才敢离开。 阿呆刚合上门,竹反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他疯了,才会跟吉宗说这些,提这个要求。若真是吉宗做的,他可生生把她拖累死了。其实,他也说不清楚当时为什么生气,为什么提这个难为人的要求。他当时气昏了头,御台所的位置,一直不是他想要的,天英院从来没真的看透过他,他想要的,不过是堂堂正正走出大奥,有一片自由的天空。御台所这个位置,和他要的不一样。可是,为什么,吉宗说出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后面的话,根本没过脑子就一秃噜的出来了。吉宗当时听了,会怎么想他?又是怎样的感受?若真是她做的?竹觉得有只手,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攥住,拧紧,生生的疼。 纪伊殿里,吉宗这个消息得的也不太晚,她正在阿圆那儿看她闺女阿丑。小小的手握着拳,抵在嘴边,口水顺着微张的小嘴流了出来,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在梦里还吧唧嘴呢。 三郎佐来传消息的时候,整个人脸色都是绿的。他把消息说完,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吉宗。 “得,那位开心死了,但你想没想过,你自己怎么办?” 吉宗听了,心里一紧,这也太巧了吧?阿圆看看三郎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吉宗下意识的去看阿丑,埋怨的看了她一眼。 “没事儿,她能吃能睡的,睡着了,雷打不醒。”阿圆不介意的起身,跪坐了起来。吉宗怀疑的看了看她,这是亲妈么? 阿圆看看三郎佐,笑得脸上都开花了“三郎佐,我问你,主子如果不通过你,又该通过谁去下达这种暗杀命令?” 三郎佐一愣,随即红了脸,尴尬的挠挠头,又摸摸鼻子,反正手是不知道放哪儿好了,最后,紧紧的攥住了裤子,一手的汗。他是急糊涂了,这事儿,吉宗怎么可能不知会他就办了。吉宗不知道他介意的是这个,疑惑地看看他,三郎佐最近莫不是傻了,智商怎么直线下降呢?她刚刚担忧的,是别的事好吧? “主子怎么想?您觉得,这是谁做的?”阿圆转向沉思的吉宗,问道。 吉宗摇摇头“谁做的,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不过,估计得有八成的人以为是我做的。”想也知道,连三郎佐都觉得是她做的,更何况是外人呢。她瞄了眼三郎佐,狭长的眼睛冷冷扫过,三郎佐把头垂得更低了。 “那主子准备怎么应对?”阿圆感兴趣的问,一点儿也没有大难临头的危机感。其实,这屋里,还真没谁有危机感。三郎佐觉得,只要不是吉宗替竹那嚣张小子做的,就万事大吉,至于是谁做的,他才不担心;吉宗嘛,在想其他问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觉得大奥果然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阿圆,也是一副看好戏的眼神;至于阿丑,她正在睡觉,大家都懂得的。 吉宗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道“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应该借此机会,顺便把岛津继丰除了。” 噗嗤一声,阿圆这次笑得有些夸张,阿丑的小身子扭了扭,像是要醒来,皱了皱眉头。阿圆轻轻拍哄了几下,她才放松了眉头,把头偏向里侧,继续吹泡泡去了。 “是谁做的,动机是什么,能得什么好处,我倒是感兴趣,可一时也想不清楚。天英院有动机,间部诠房也有动机,尾张有,水户也有,甚至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大名们,也很可能,皇室自己也是有益处的。可是,既然想不清楚,倒不如想想我能从中得到点儿什么。” 阿圆用力点点头,他们家主子,变“坏”了,可是,她欣慰啊!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那主子的决定是?”阿圆星星眼的看着吉宗,满脸期待。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吉宗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现在江户水深,这事儿是她做的还是不是她做的,不管她是走还是留,别人该怎么猜度还是怎么猜度。可是,这里面,谁的想法对她影响对大,或者,她想给别人怎样的印象?她不想现在就让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假想敌。想也知道,她若是高调的表现出,想整将军之位,那就是个移动会走路的箭靶子啊,明箭暗箭的都得冲她来。她若留下,只是对付一个多疑又手腕强硬的天英院,就够她掂量的,她不擅长,那不如走为上,留点儿神秘感,让大家猜度去吧。 而且,她不讨好天英院,本身也是一种姿态。 并非她不想争,只是,现在,时机不成熟。许多事,都没到火候,家继还活着,天英院态度暧昧,各股势力都在观望,最主要的是,纪伊的发展刚起步,她还没有足够的兵马粮草。而且,她有个奢望,或许可以说她幼稚,她不想大动干戈得到将军之位。只花最小的代价,死最少的人,才是她想要的。否则,弄得民不聊生的,只为了她一人安危,她还没觉得自己的命贵到这种程度。那样的将军之位,不争也罢,无非就是赔上她的一条命罢了。 “那您既然下了决定,还犹豫什么?”阿圆尖锐的问,吉宗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三郎佐,后者正低着头自责呢。 吉宗不自然的咳嗽了一下,问“阿丑这么小,能来回走动么?把你们留下,我不放心,现在的江户,不安稳。”暗杀,在吉宗看来,一直是最阴暗下等的政治手段,这种让人活在恐怖中的氛围,不好,很不好。 阿圆翻了个白眼,点点头“孩子怎么样,怎么活,这点儿风雨都经历不起,即使安全长大了,又如何?”不得不说,岛国人对物竞天择的理解和秉持,一直让人钦佩。 吉宗的顾虑去了一半儿,她转向三郎佐道“你去准备准备,我明儿去向将军请辞,看他们是否放人。” 三郎佐也不知道,他该准备什么,不过,他现在恨不得有个地缝儿能钻进去,吉宗一递梯子,他立马走人。等三郎佐走远了,吉宗松了口气,回头发现阿圆正两眼放光的看着她,顿时有种被人识破的尴尬。 “咳,你,你看什么?” “啧啧啧,啧,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啊。”阿圆啧啧有声,一脸八卦。“说说吧,人都走了,总该能说了吧?” 吉宗摸摸鼻子,在阿圆面前,她多少有些摆不了谱,只得强撑着说“你又知道什么了,我哪有什么要说的。” 阿圆对吉宗,真是疼不起来,这人,在男女感情方面,真有些面。 “担心就直说呗。”既然已经决定走,这事儿其实吉宗也想明白了,舆论怎么走,还不是她们此时关心的重点。可是,她还是这么为难的想了半天,那肯定是担心竹。再看她那副心虚的样子,肯定是怕对三郎佐不好交代。她真是着急啊,主子,你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么?你对三郎佐已经不是一般的纵容了,你自己清楚么? 以阿圆对吉宗的了解,她现在对竹,有愧疚有担忧还有些情义,但是,对三郎佐,那简直是呼之欲出的在乎,在乎到怕他介意怕他多想怕他离家出走,可是,都到这份儿上了,主子她还没认识到自己的感情!阿圆真是着急啊!这才几个男人,您就这样,以后大奥美男三千,还不得把您吃的骨头都不剩啊! “唉,这事儿,竹并未从中得利,其实,反倒成了最大的受害者。他当初提这个要求,也不过一时气愤,有栖川宫不能死,他比谁都清楚,反正不能是我俩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死;那岛津继丰,更是死不得。如果说,有栖川宫是天英院的面子,那岛津继丰就是天英院的里子。而竹现在在大奥里,仰仗的也不过是天英院的庇护罢了。他那么聪明通透的人,不过一时气愤。现在,还不知道他在里面,是何情景呢。”吉宗叹了口气,她不会替竹做这些,至少不是现在。即使有栖川宫死了,岛津继丰死了,竹也并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也并不一定能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对竹,她总有种责任感,也许是放不下,也许是革命情谊,总之,吉宗理顺不清楚,也不难为自己。有能力,她就帮他一把,没能力,她也不勉强。至少,目前,帮他和自己的利益不冲突。何时,她也是会把这些事情放在称上论斤称两的计算的人了? “喜欢就带上,现在,无论是谁,也不想和您撕破脸。”阿圆倒觉得这就不是个事儿。 吉宗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阿圆,心里暖暖的。曾经,加纳正直也这么对她说过,让她带走久,任性又如何。这种护犊子,这种纵容,让她心里变得柔软。吉宗笑着,点了头。 第二天,有栖川宫暴毙的消息还没传开,吉宗就又进了大奥。她频繁出入大奥说起来,有些不妥,可是,谁又能说什么呢? 天英院听了她的去意,心里一松。不论这事儿是不是她做的,她选择现在走,至少说明,她对将军之位,没有那么急不可耐。不管她是有自知之明还是真的只是为了取悦竹,总之对他而言,吉宗走了,就留给了他操作的空间,她若留在江户,此事一出,她不管辩解还是不辩解,至少,天英院都是被动的。帮她吧,面儿上说不过去,意思太明显了;不帮她吧,难道重新择人?尾张估计和间部诠房早就接上头了,协议弄不好都达成了。当然,他若有心,尾张也不是争取不过来,不过,这代价,就大了。 “也罢,你来江户也快三个月了,即便轮值也做满了,想走,谁也说不了什么。”天英院默许了吉宗的离开,间部诠房自绘岛丑闻后,更是低调了许多,从来不正面和天英院互别苗头。她是个聪明人,在天英院手上吃了亏,得重新调整战略。争一时之气,从来不是聪明人所为。更何况,就像阿圆说的,现在的吉宗,大家即便不拉拢,也不想撕破脸的得罪。 吉宗点点头“多谢大人体谅,只是,我想走之前,去看看竹,不知道大人可否通融?” 天英院的眉头猛地抖动了一下,随即放松,笑了笑“虽是和规矩不合,但也不是不能通融,谁没年轻过呢?” “滕波,你去安排一下。”天英院对滕波使了个眼色,滕波自是知机,这不光是让他去安排,更是撤了监视的人,现在,竹就是软禁状态,踏不出屋子一步。 吉宗被滕波领着,去了竹的住处,后者暧昧一笑,退了下去。吉宗皱皱眉,抬脚进了竹的房间。竹的房间,一如他的人,他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布置得舒适张扬,好东西一点儿不少,他在大奥,生活得也算差。 竹见她来了,捏着拳头,也不知道说什么。问是不是她做的,有些矫情;关心她,他说不出来;斥责她,他又没有立场。他更怕,问了,吉宗说是,那等她想明白了利弊关系,会不会怨他。竹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想此刻这么纠结憋屈过。 “人不是我杀的,你也别过意不去了。即使是我做的,那也是我的决定。”吉宗先出了声。 听她一说,竹松开了拳头,心里一松,可是,又有些不是滋味。她是在告诉自己,她不会为了他冲动行事么?还是,即使做了,也是出于利益考虑,而不是为了他,所以,他也不必自作多情了。 “不是就好,只是,是与不是,世人估计都会按在你的头上了。”竹有些赌气道,说完这话,他又有些懊悔。明明是想关心她,为什么说出来的话这么冲?昨晚,他担心了一整晚,也知道自己被软禁了,直到天将放明了,他才想到,他怎么刚顾着担心吉宗,一点儿都没想到自己的处境和立场呢?那时,真是又羞又恼,他莫非是病了不成?何时,他是个会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想的人了! 吉宗听了竹的话,倒没生气,对竹,她感觉很复杂。说完全不介意了,感情这东西,不可能这么说放就放,但若说还喜欢他,自打上次竹明确的拒绝了自己,她的心思也就断了。可是,在心里,还是希望竹好的,不管他喜欢他与否。就像,你曾经那么喜欢一样东西,并不会因为他不属于你,或者不喜欢你,你就不喜欢了,还是抱着欣赏的态度和希望他依然美好的愿望的。竹若不好,她并不会觉得畅快,她还没扭曲到那种程度。只是,再像之前那样,也不太可能。至少,她现在做不出替连夜替他摘花,那种事情了,心境早已经不同。 “我今天来,就是怕你担心,特意来告诉你。我要会纪伊了,天英院已经准了。” 竹听了她的话,一愣,把头扭向一侧,也不看她“哦,是吗,这样也不错。”她至少能全身而退,有栖川宫的死,只要天英院不在意,对吉宗就不是致命伤。民间即使有传闻,也不过是桃色新闻罢了,倒抹黑不了她。 “只是,这件事,对你伤害估计会很大。”吉宗说出了他的担心,竹已经死过一个未婚妻了,现在再死一个,又有了和自己的绯闻,在这个对男人严苛的年代,他的处境很是尴尬。就像前世,男人出轨,不过一则桃色新闻,闻者一笑,说不得还的道个喜;可是,反过来,同样的事情女人做了,那就是不守妇道,水性杨花。就像,大家会说冲冠一怒为红颜,烽火戏诸侯,这大半的罪,都在女人身上。可是,谁又想过,做决定的,不都是男人么? 竹摇摇头,想说,你能全身而退就行,不必管我,可是,怎么都觉得矫情,嗓子里和堵了一团棉花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担心了吉宗一整晚,现在,她找到了退路和解决办法,自己不应该从心里替她高兴么?果然,他还是自私的,有种被抛弃的悲哀。这盘棋,不管怎么看,自己都是个弃子了。他也想有些风度,至少,给她一个嚣张的笑容,告诉她,自己没她,也会很好。在她心里,自己不该就是这么坚强的么?可是,他真的觉得疲惫,连眼皮都沉重的抬不起来。 “竹,你要不要跟我回纪伊。” 竹惊讶的抬眼看向吉宗,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现在如果真的带他走了,那就九成九坐实了她杀有栖川宫的事,至少,皇室会恨上她。自己跟她走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呢?不过一副皮囊,再喜欢,又有几时好时光?等她对自己的新鲜劲儿过去,亦或他失了颜色,到时候,她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可是,他的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忽然,他扫到了吉宗的眼睛,呼吸一窒,她的眼睛,明亮又干净,里面透着真诚,有担忧,有期望有温暖,可是,他闭上了眼睛,觉得浑身泛起疼痛。可是,她的眼睛里,只有这些,甚至,还带着理智的光芒,至少,说明她现在的决定不冲动不是么?可是,她的眼里,再没有曾经看着他的那种痴迷。 “不用了,我也有我的骄傲,我曾经拒绝过你,现在,又怎会厚颜得你援手。”竹冷冷的说出这句话,倒是透着几分真心。吉宗也没权,等了半天,见他没有改变主意,起身走了,走到门口,还是那句话“好自为之,若真有为难的事情,让你身边那个,出去递个信。” 竹闭着眼,也不管她是否看到,兀自点点头。吉宗为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出了房间。竹的鼻翼轻轻扇动,觉得酸涩,好像,什么东西,离他越来越远。他猛然睁开眼,拔腿追了出去,用尽全力,奔跑着。路上撞到的人,都惊恐的看着他,在大奥里,从来不曾有人,这么失态,更何况是一直自视甚高的竹君。 竹对大奥熟悉,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吉宗,他看到了吉宗的背影,刚要开口喊她,却顿住了步子。直愣愣的看着吉宗,出了小门,隐去了踪影。竹急促的呼吸着,张着嘴喘着气,直到很久,才平复下来。他看着空空的墙头,这里,正是吉宗赠花的地方。曾经,她就站在那里,明媚的像一道阳光,射入他的心里,撕扯开紧紧裹住他的一道道黑幕,照亮了他也温暖了他。可是,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攥紧了拳头,而后松开,如无其事的抚平了衣服,抬着头,往回走去。沿路看到他的人,行礼的同时打量着,窃窃私语着,竹高傲的走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而他的世界,曾经破开的一道缝隙,又严实的合了起来,他把自己用骄傲伪装,这样,什么,也不能把他伤害。 至少,他还拥有他的尊严。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游戏,把大家抛弃了,我有罪。 游戏已删,努力更新,大家不要伤心啊,都乖(抚摸) 第163章 番外 阿圆篇 大家都叫我阿圆,外祖母给我取了这个圆融的小名儿,父母又给了我一副让人易生好感的长相,这些带给了我太多便利。所以,我愿意如母亲和外祖母所说,遗忘自己的名字,踏实的活着。 “加纳久通!直到四小姐询问你真正的名字,你都是自由的。可是,如果她询问了你的名字,而你又据实相告了,那么,就算你认主了。” “是!”我垂下眼睛,恭敬的行礼,额头紧贴手背。 眼前的人,就是我的母亲,她是个严谨的人,对待我的时候,就要加上个“更”字。我真的想说,母亲大人,我只有十五岁,而不是二十五。为什么,我从你那里从来得不到认可和肯定,连外祖母,都曾点头称赞我。您在我这样的年纪,也是如此被外祖母严格相待么? 是的,我还有个名字,叫做加纳久通,是我最崇拜的外祖母取的。我的外祖母,是追随过纪伊初代藩主的人物,连现在的藩主德川光贞都很仰仗。我们家,已经两代都是纪伊德川家的家老了。作为家臣之首,加纳这个姓氏,带给了我无上的自豪感。当然,我不满足于此,因为,这是祖母挣得的荣誉,交给母亲守成,和我没什么关系。 只是,要问我最崇拜的人,那一定是外祖母,而非行事中规中矩的母亲。外祖母弥留之际,把母亲和我喊到榻前,她对母亲说,政直,你守成,足矣;可是,加纳家再往后百年如何,要看阿圆。 听清了祖母的话,我的后背腾然挺直,从那时起,也深深的喜爱上“阿圆”这个小名。看到外祖母睿智慈爱的注视,和母亲审视的目光,我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十五岁的女孩儿在做些什么?看漂亮的男孩子,数自己攒的钱,为了一个好点儿的工作挣得头破血流,运气好的,有幸孕育自己的孩子。可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是肩负加纳家百年兴衰的人,有了长远的目标,眼前的微末小利和小小的阻碍自然不在话下。所以,我不在乎多做活儿,这样我能接触到更多信息和人;我不在乎替人说说好话,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儿,就能落下好人缘儿,何乐而不为。所以,慢慢的,我作为阿圆,被纪伊府里的人所熟悉,所接受。 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充实,因为有目标。可是,母亲这道指令,第一次引起了我的反弹。我不在乎做杂役,也不在乎没有财帛,甚至不在意暂时的被人欺负。可是,我怎么可能轻易认主呢!我立志要做纪伊德川的家老,甚至创建自己的家族,拥有自己的番地,而母亲的命令,和这一切,都是冲突的。她居然让我去当那个源六的亲随! 好吧,直呼源六,是我的不敬,她是藩主的四女儿,可是,她出生没多久,就跟着她父亲去了寺庙,因为今年十二了,已经元服也算成人了,藩主大人要把她接回府。人们连说起她都觉得不光彩,低贱之极。别说藩主之位,连她回府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不过,想到这里,我又松了口气,反正,她也是个活不长的。我就把这段经历,当做对我的磨练吧。认主?我看母亲也是忙糊涂了,我如果真以加纳久通的身份跟了那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女孩儿,岂不成了她的一道催命符。 大小姐纲教也许宽和,二小姐赖职却是个心胸狭窄手段下作的。德川光贞大人虽是不世奇才,可惜,英雄迟暮,要我说,纪伊德川下一代,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只是,好在德川光贞大人有眼光,替大小姐纲教娶了将军的独子鹤君,那是个有眼光有手腕的,有他辅佐,别说纪伊藩主,就是幕府将军,大小姐都是当得的。可惜,这样的人,自有他的人脉,还不会看上现在的自己。我挺挺胸,不过,这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站在人们都看得到的地方,任何人,都不会无视我的存在。 我捧着鹤君吩咐人给四小姐备下的棉衣,一步步的爬着石阶。天守阁,四小姐居然选了天守阁作为她的栖居地。她要么就是个有心计的,要么就是个嫌命长的,天守阁是府里最偏的一处,想也知道,天守阁,那就是当瞭望台用的,外面就是断崖,万丈深渊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好,好,真是个好地方。若是遇险,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了都不用想怎么毁尸灭迹,往崖下一扔,得,齐活!我可不想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成为知情者被一起灭口。所以,忍着爬山爬到酸疼的腿,仔细的观察周围环境,多备几个藏身之所才是。心里暗暗决定,这天守阁,非必要,我尽量少呆! 推开沉重破损的大门,院子里杂草丛生,这处被闲置的院落,迎来了和它一样被闲置的主子。 “四小姐,我是阿圆,从今天开始,听候您的吩咐。”我端着人畜无害,无往不利的温和笑容,把衣服放在廊上,规矩的行礼,然后推开了拉门。空旷的房间,好吧,如果这个四处漏风的广场,能称为房间的话,一览无遗,什么也没有,除了厚厚的灰尘。我伸头又喊“四小姐!”好吧,我起身,往二楼走去,同样的空旷。 难道,她已经被人毁尸灭迹了?我疑惑的想,不过,若真是这样,那也不错。一想这四处透风的破屋子,我就觉得后脊梁发凉。我出了屋子,跪在廊下等候,除了乌鸦,什么都没等来。我该做些什么呢?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这样,别人问起或者前来查看的时候,至少,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考评怎么也得是个优吧。没有主子监督和吩咐的情况下,我还是做了分内之事,多敬业,连我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挽起袖子,用带子绑好,生了火烧了一大锅热水,这些基础设备,还是都给了的。不能都让十五岁的我抗上来吧?纪伊府里,能苛待四小姐,却不能让人说虐待下人,这就是贵人们的逻辑。折了布巾包了头,连脸都蒙上,我开始举着长长的笤帚,蹦高往下扫屋檐上的蜘蛛网。房间大,但是空旷,除了灰,什么都没有,也好收拾。 把尘土扫净,再用温热的水,擦拭地板。嘴里唱着欢快的歌,给自己打气,抹布摁着,撅着屁股从一头跑到另一头,地板就现了原色。要不说,纪伊德川,最是厚重,连年久失修的天守阁,用料都这么实在,擦出原色的地板并无虫蛀鼠咬。一趟趟跑下来,我会唱的和歌轮番唱了三遍,终于,天守阁现了原色。我用露出来的小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真有成就感! 锅里沸腾的水用了大半,屋里氤氲着水汽热腾腾的让初冬也不再寒冷,我利索的给自己兑了盆热水,又往锅里放了把米,然后简单擦洗了一下。等我重新拢好头发,把脏抹布和头巾都洗完的时候,锅里的粥也熬好了。盛了一碗,想想,又盛了一碗,至少,面上的功夫要做到。 吃了碗热粥,身上又充满了力量。把剩下的粥再加火熬了,成了黏黏的浆糊,把锅刷净,又添了些水烧上。要说这天守阁,还真不错,摇着井绳的时候,我想。用浆糊仔细的抹在裁好的窗户纸上,开始糊窗户。想当初,看到这么一摞纸的时候,我还奇怪,府里什么时候这么阔绰了。等我糊完上下两层的窗户,才知道,这帮人,太抠门了,刚刚好,连点儿边角料都没给我剩!最后一扇窗户,还是我用边角料勉强糊上的,好在是二层不显眼的地方。 收拾完了屋里,廊下,我又开始洒扫院子,趁着太阳还没落下,天还暖和。院子里铺着石头,虽然显得粗糙,但是好打扫,在我腰快直不起来的时候,终于整理出了个大概。看着变了模样的天守阁,我直着腰,欣慰的笑了。忽然,注意到,院子里两个高大的树,乌鸦和鸟,都落在另一棵上,并不落我眼前这棵。我疑惑的抬起头,觉得院子里的树让院子显得安静而美好,可是,不落鸟的树,怎么想怎么透着股怪异。 “啊!”我惊呼一声,捂住了嘴。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树上,有一个女孩儿,真的是女孩儿么?狭长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她抱着比她短不了多少的一把长刀,窝在一根枝杈上,赤着的脚,乌黑乌黑的。 “你,你!”我又惊又气,显然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像小兽一样的女孩儿,八成就是传说中的四小姐,这个院落的新主人。一想到我在这人的注视下,毫无所觉,我就觉得羞恼。 “你,你下来!” 女孩儿扫了我一眼,居然抱着刀,从树上跳了下来,她落地的声音很轻,甚至没有刀柄触到地面时的脆响声大。她看了看天守阁,又回头看了看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不错。”说完,她就光着脚上了游廊,我只觉得一股血涌上头顶,叉腰大喝道。 “你站住!”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我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憋了半天,说“把脚洗了!我擦半天呢!” 女孩儿忽然笑了,洁白的牙齿,险些晃花了我的眼。她也不啰嗦,啪叽啪叽走到井旁,就要提水。我连忙上前,连拉带拽的把她拖回廊下,嘴里喃喃道“哪里敢劳烦小姐动手,小的来!”手上动作却不含糊,她要掉井里,我得担多大的责任啊!兑了盆热水,放在台阶上,把她乌黑看不出原色的脚丫子放了进去。她并不反抗,任我洗萝卜似的粗鲁擦洗着。皮肤现了原色,我才觉得心里舒服了点儿,这才有心悄悄打量她。 浆洗得发白了的裙裤,料子是府里杂役都不屑于穿的小仓布,可是,若仔细看,却是很整洁的。我抬眼打量她,她身上除了脚丫子,都很干净,特别是那双眼睛,干净的就像下过雨的天空。她的头发乌黑,被人用心的梳理过,一丝不苟,用食指粗的红绳子绑好。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我的父亲,他不会像外祖母那样教我待人接物大是大非,也不会像母亲那样严格要求我。在我的印象里,他好像总是温和的,只是,对于我的仪容,他总是很强调。他总是说,一个好女孩儿,不用出色的外貌和华丽的衣服,但是永远要干净整洁。整洁的衣服,打理的齐整的头发,永远光洁的脸蛋儿和十指。 我把看不出原色的水泼在了院子里,心里有些怪怪的。父亲要求我的,为我做的,我至今坚持的,在这个被人厌弃的四小姐身上,我也看到了。抛去她的身份不说,她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有个疼爱她的父亲,就像我的父亲一样。为了掩饰我的不适,把已经凉了的粥塞到了她手里,也忘了帮她热一热,这不是事事周全的我能做出来的事儿。可是,现在,我的心里有些乱,好像有些东西被打破了,弄不匀和。 在我的认知里,人分两种,有利用价值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可是,看到了这个四小姐,我竟然直接而深刻的认识到,在看到她尊贵的身份,和可悲的前途之前,我现看到了她的“人”,活生生的,甚至闪烁着光芒。我怎么了?难道是病了?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殊不知,女孩儿小口小口喝着粥的时候,也在打量我。等粥被她喝得一粒不剩的时候,她放下碗,目光坚定的看着我,简洁道。 “阿圆,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会有你的。” 我惊恐的看向这个传说中只有十二岁,比我还小了三岁的女孩儿,想从中找出可笑的自大和虚伪的承诺,可是,我看到了满脸的真诚和坚定的目光,让人那么信服。忽然,早先吃下的那碗粥,好像哽住了我的喉咙,我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种名为“感动”的情绪,让我很容易失控,不过,我很少经历。最后的一次,是一只小奶狗,舔了我的手。本来要丢掉它的我,莫名的就成了它的主人,操心它吃,操心它喝。怕它吃不饱,又怕它太胖身体不好,我工作之余,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和它相处上了,我遛它,它陪伴我,我和它絮絮叨叨的说工作感悟和人生理想,它总是摇着尾巴,偶尔汪汪两声。我顿时觉得被理解和包容了,很是满足。那种生活,让我变得莫名其妙,直到它死去。那时候,我觉得失去了全世界,原来,不是我豢养了它,而是它陪伴了我,它的到来和离开,让我知道,我,曾经是那么孤独。 经历了大喜大悲的我,发誓再也不要和其他事物产生这么深的牵绊。而现在,看着四小姐,我的心有产生了这种可怕的情绪。我挺直了背,掩饰的露出温和的笑容。当我不知道如何应对,做出什么反应的时候,外祖母教会我,要微笑。 彼时,我还不知道,即使树立了远大目标,也会经历许多其他的重要事情,譬如友情,又譬如忠诚。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留言回复不了,特慢,很想回复大家,对手指。 下面,我想跨越几年,用这个番外做个过渡,希望大家喜欢。 阿圆受到大家的喜爱,我欣慰但不太奇怪,不知道这篇番外是加分还是减分了,可是,这也是阿圆的一部分,呵呵,挠头。 人生在世,有许多东西值得珍惜,友情就是其中之一。 陪家里包子看了一个绘本改编的动画片,短短的,只有二十分钟。可是,带给了我很大的感动。 灰色调的小镇,永远忙碌和缺乏耐心的大人,不愿意倾听,小男孩儿遇到了一只走失的企鹅,他要把它送回家,简单而温馨。 最后,他们发现,他们要找的就是彼此。遇到彼此之前,他们谁也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孤独。 有人失去,有人找到。 第164章 两年后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太阳暖融融的洒在银白的大地上。连日的大雪过后,迎来了这样明媚的天气。漫长的冬季估计快到头了,因为天已经冷到了极致,不能更冷了。 阿圆穿得臃肿,她最怕这样的冷天,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跪坐下,亲了亲阿丑。 “母亲,母亲,给你。”阿圆还没看清楚她塞过来的是什么,就觉得手心一暖。原来,是个袖珍手炉,是吉宗特意让工匠替阿丑做的。大球里面套着小球,能看着里面燃着的炭火,可是,不管怎么转,里面的炭火都撒不出来。阿丑最爱这个礼物,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怕冷,献宝似的塞到了母亲手里。阿圆觉得幸福得要晕倒了,又用力的亲了亲阿丑粉嘟嘟的小脸儿。 “谢谢你,母亲一定会珍惜的使用。”阿丑听了,用力的点点头,像做了件很伟大的事情。 阿丑已经两岁了,孩子一天一个样儿,阿圆还能依稀记得她出生时候的样子,好像就是在昨天。可是,现在,她已经长得快到自己腿根儿了。穿着橘色的棉衣,梳着小揪揪,粉嫩嫩的一团,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告别了家人,阿圆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可是,不论她走到哪里,摸着闺女塞给她的手炉,都会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阿圆!”三郎佐破门而入,带来了一阵冷空气,阿圆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屋子里暖和,三郎佐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像挂了霜似的,气色倒是不错,只是鼻头脸颊有些红。 “大人呢?”三郎佐被屋里的热气蒸得呼吸一窒,停在了门口也不进来。他已经离开和歌山一个多月了,各个地方都在下雪,他再心急,在路上也被耽搁了几天。 阿圆看看他兴奋又期待的神色,就知道,这次的差事肯定是成了。对着他微微行礼,客气道 “主子天一放晴就出去了,你不妨先歇息一下,不到傍晚,估计主子不会回来的。” 连日的大雪,掩埋了山路,吉宗一直担心大雪对各处的影响。又怕冻坏了人,又怕冻坏了房子的,这不,天一放晴,也顾不得众人的劝阻,骑上马就出去了。 三郎佐搓了搓手,他常年习武,这点儿寒冷还是耐得住的。可是,冷风吹了,又猛然进了暖和房间,手上被吹裂的皮肤隐隐发痒。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吉宗了,披星戴月的赶回来,只想早一刻看到她,而且,事情办成了,他也急着和她报备,让她高兴一下。不用想,他就对阿圆说。 “可知道她去哪儿了?我去寻她!” 阿圆轻轻叹了口气,三郎佐和吉宗,两个人一直隔着层窗户纸,不知道这俩人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谁也不点破,可是,两个人那腻歪劲儿,谁看了都得摇头。 “你先去讲释所,再去作坊、田间的看看吧。” “好!”三郎佐轻轻击掌,一脸雀跃的转身去了。阿圆看看空荡荡的门口,这还没到中午,三郎佐从外面赶回来,估计没少跑路。不知道他都吃了什么,怎么就这么有动力!她没感叹多会儿,外面就有人探头探脑的往里看。阿圆扫了一眼,是於须磨院里的阿树,两年的时间,这男孩子也拔个儿了,眉眼张开了,看上去让人眼前一亮。 “加纳大人,主子让我问问,大人晌午能回来么?主子想亲自下厨做几个菜,可是怕凉了,大人吃了不舒服。”阿树看到阿圆看到他了,赶紧行礼歪着头,问道。他一笑,有一颗虎牙漏出来,很可爱。可是,这个人,也不是个省心的。阿圆心里哼了一声,这梅少爷总是辖制不住自己的人,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屋里的人总是摁不住的往外冒。就这阿树,小小年纪,心可不小。她不止一次撞到阿树给吉宗送东西了,小意温柔的样子,哪里有这个年龄的单纯。 “去告诉你主子,大人中午是回不来了,等傍晚了,再来问吧。” 阿树人机灵,眼力也有,加纳大人不待见他,他也能猜出一二,不过脸上还是甜甜的笑了笑,退下了。 阿圆有些担忧的想,主子前两年不想要孩子,还能说年龄小,可至今还不要,院里那位该是着急了。这两年,纪伊的形势大好,主子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给主子送人的,可不少,自家藩内有,外面也有。别说主子一个都没要,全打发了,甚至连挂了虚名的久,都被她送回了小川笙船那里,继续治病救人。主子在这件事情上,就没开窍吧?可是,如果主子的目标是将军的位置,那子嗣问题,也该提上议程了!她这两年有意控制,可好歹也是有的。有马更不用说,三年抱俩!主子,究竟在想什么呢? 三郎佐这边,一个人骑马冲下了山。换了匹马,也是憋了好几天没放出来过的,现在撒着欢儿的跑,四个蹄子都要飞起来了。三郎佐不觉得累,只觉得想看看吉宗都要想疯了。 讲释所就在和歌山下,没一会儿工夫就到了,三郎佐翻身下马,里面传出热烈的争论声。有眼力的小厮见了三郎佐,赶紧上前行礼,说藩主大人早早来了,可是,又从这儿去了田里,看农户的房屋情况去了。三郎佐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子,又走了。这二年,讲释所已经成了个学术圣地,从当初单纯的授业,到了现在的激辩,讨论。吉宗安排的手艺人,也颇受欢迎,因为实用。学究们也歇下了最开始的不屑一顾,偶尔还结伴听听手艺人的讲座。碰上感兴趣的,还交流一二,意外的收获是,学者们以清晰的思路和文笔,把许多手艺流程记录了下来,很好的流传出去。岛国教育普及的本来就好,文盲很少,生动的图画配着简单的文字说明,即便是孩童,对一些手工也有了大概的认识。这以后,可都是生力军啊! 到了农屋、作坊,都没看到吉宗,三郎佐一气跑下来,只觉得天虽然冷,可大家的干劲儿都不低,除了地歇了,人可没都歇。不像他一路从外面回来看到的,死气沉沉一片。纪伊藩里,吉宗推动手工业的效果,呈现了出来。秋日里,忙农活儿,冬天也不歇,腾出来的人力,可以加工春秋闲时攒下的木头、矿石。 想起这次出去搜集回来的一手消息,三郎佐的嘴都笑咧了。纪伊这二年,不仅还上了欠幕府的债,还有了盈余。幕府这二年不安稳,谁在任上,都想着抓钱,特别是家继将军的身体一直不好,缠绵病榻。三郎佐甚至觉得,间部诠房能一直延续将军的生命,也是个奇迹。各藩都被敬献金的事儿,搞得头昏脑涨的,哪家不是捉襟见肘。当初讥笑吉宗的,也都没了声儿,和被人扇了耳光似的。当初他们嘲笑的有多大声,现在就有多狼狈。 也有不少人,开始学纪伊的改革。可惜……三郎佐想想那些被过度砍伐的山林,现在还不觉得,十年以后,五十年以后,纪伊和各地山林的差别就该显现了。更不用说别的改革措施,只学了皮毛,核心根本没领会。吉宗是为了造福百姓,藏富于民,而那些藩主呢?他们是为了发家致富,不加倍盘剥就不错了,各地农民怨声载道的,税重,活儿重,现在,还要多干活儿!人家纪伊是多干活儿,可是多干的,都是给自己干的。其他藩呢?那是给藩主干的,积极性和效果可想而知。 农业、手工业其实带动了纪伊的经济发展,进入了良性循环。大家手里有钱了,当然就有购物欲了,相互促进,相互发展。这也就是农民迁徙很困难,现在幕府的政策又是不允许互通的,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手艺人涌入纪伊,这个,幕府还真管不着。在纪伊,手艺人有地位啊,只要真有手艺,都能进讲释所,那是多大的体面!而且,纪伊活儿多,没有找不到活儿的尴尬,不用空置。就连冬天,也不用歇。 现在想想,三郎佐当初还担心过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吉宗当时就笑了,什么也没说,只说,到时候自然有足够的人。那时候,她就应该想到了今天的局面吧!水往低处流,静水流深。再想想一路的差事,三郎佐骄傲的心都要飞起来了。虽然不是他的缘故,可是,这是吉宗的本事,比他自己得了肯定,都高兴,他与有荣焉。 只是,他连着一路跑下来,心里又有些心疼。大冷天的,她这连着跑了半天,也不知道喝没喝上口热水。他却忘了,他自己也是连天赶路,半天没喝过一口热水! 终于,三郎佐在田间地头上,看到了吉宗,她身材高挑,这两年又长了些,已经比常人高出许多了。站在人群里,高挑的身材,笔挺的站姿,很显眼。更不用说,她肩头立着的那只雪白雪白的鹰了。三郎佐心里的喜悦,都要满溢出来,终于见到吉宗了。他把食指微弯,含在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吉宗肩膀上的鹰,和吉宗,都看了过来。 吉宗对着阿猛询问的眼神,点点头,阿猛展翅就往三郎佐这儿飞了过来。三郎佐伸出胳膊,高高举起。阿猛长得比它父亲也不差,展平了翅膀也得有三米,吉宗和三郎佐的距离,它都不用怎么扇翅膀,只是滑行,转瞬也到了三郎佐面前。它收了翅膀,漂亮利索的落在了三郎佐带着护腕的手腕上。 因为阿猛几乎是吉宗和三郎佐两人带大驯养的,两个人,它都认,只是,三郎佐很注意,阿猛还是最听吉宗的。可是,吉宗若是不在,它就听三郎佐的。 “阿猛!又结实了!”三郎佐看看一个月没见的阿猛,夸赞道。阿猛得意的挺了挺胸膛,一副通人性的模样。三郎佐用额头,和阿猛噌了噌,两个人一副哥俩好的亲热样。 吉宗远远看着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就像开在悬崖峭壁的雪莲,冷艳又魅惑,三郎佐看着这二年越发美丽的吉宗,心都要化了。心里默念,我回来了!有了这一个笑容,所有的疲劳辛苦,都得到了慰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哦呵呵的打赏,鞠躬。 可以催更,就是慢(脸红) 第165章 家继病逝 傍晚时分,吉宗和三郎佐一前一后策马而回,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进了书房,正好被来询问吉宗归程的阿树撞了个正着。阿圆无声的叹息了一下,要不说后院儿男人多了,耽误正事儿。 阿树骨碌着眼珠子,打量了二人一番,倒是笑得很到位,多一分就谄媚,少一分就冷傲。他机灵的什么都没说,把话语权留给了阿圆。阿圆心想,现在的孩子,都成精了!她先给吉宗递了个眼神,眼尾递向阿树,吉宗眼里的笑意退了几分。她对三郎佐点点头,道“这趟辛苦你了,先去歇息吧,明儿放你假,后儿来跟我详细汇报。” 阿圆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主子,您是有多不会圆场,让人走就走呗,说得这么生硬,什么事情一下午还没汇报完啊,还是你们一下午都没干正事儿啊?这是惹人遐想啊,还是惹人遐想啊? 阿树恭敬乖巧的垂着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三郎佐扫了眼阿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阿圆看看火候,上前一步说“主子,梅少爷那里,来问过许多次了,想请您过去吃完饭。” “是呢,主子难得亲自下厨,还望大人挪步。”阿树此时出声,既不显得逾越又显得讨巧。 吉宗想了想,点点头“好,我去换身衣服,就去。” 阿树开心抬起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连声应道“是,是!”迅速退了下去,回去和主子报告去了。 吉宗苦笑的抬抬嘴角,阿圆在旁啧啧有声“啧啧,这都是压力啊!我看你这第一个孩子不落梅少爷手里,他是不会放心的。” “说起来,我这后院,可不就是他一个人,也不知道他着什么急。”吉宗在阿圆面前,也没什么遮掩,轻轻叹了口气。 阿圆皮笑肉不笑的说“早晚躲不过的事儿,你就给了他又有什么,还能翻过大天去了?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吉宗对於须磨到底是什么态度,她还真有些糊涂了。又宠又尊敬,有时候又有些像家人。可是,要说宠得没边儿吧,那是没有影儿的事儿。说起来,於须磨可不就是吉宗后院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吉宗瞥了眼阿圆,垂眼道“大久保家历来上进,我这老中的位置,可是有人选了。” 阿圆惊讶的看向吉宗,后者已经转身离去。阿圆暗暗咬牙,她怎么就忘了大久保忠朝了,那可是个有野心的,吉宗已经娶了於须磨,没必要再下注了。第一个孩子落在於须磨身上,那可不就是只有老中的位置可奖励啦!啧啧,主子现在有一套嘛,知道投饵又知道不要喂太饱。一个个喂饱了,倒生出闲心来。 等等!阿圆觉得自己想偏了,主子什么时候把老中的人选想好啦!她提起吴服下摆就要去追,小跑了没两步,狠狠摔下衣摆。得,主子要是不想说,问了也白问!有能力又不显赫,必须是大名,但是,不能是小藩,但也不能太大,太小了,压不住场,太大了舍不下家业。阿圆骨碌着眼睛,在脑海里,一个一个的过着名单。 吉宗歇在了於须磨的院落里,看着吉宗平静的睡脸,於须磨的感觉很复杂。他看着吉宗深刻的五官更加立体,组合在一起应该很明艳,但硬生生被她的气场压了下去。看到她的时候,首先是慑人的气场,而后会被她狭长的眼睛冻住,很容易忽略她明艳的长相。可是,现在,她闭着眼睡着了,比她醒着的时候,还要美。 於须磨侧卧着,用手支着脑袋,眼神细细抚摸着吉宗的五官。不得不承认,这两年,吉宗让他感觉越来越陌生,相处的时候也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两年前,真宫理就那么走了,不明不白的,然后就传来了暴毙的消息。紧接着,又得知吉宗娶了个侧室,久,他不陌生,是个好孩子。他以为自己调整好了心态,迎接吉宗和久,哪知道久连纪伊都没回,就被送去了小川笙船处,一切,和之前并没有变化。甚至,他成了吉宗后院唯一的男人。 这种雀跃的心情没有占据他多久,因为,他发现了吉宗和三郎佐之间弥漫着的诡异气氛。吉宗对他,还和从纪伊离开时一样,没多一分也没少一分,可是,他还是感觉到了危机。这种危机感,甚至超过了他听闻吉宗在江户时,和竹的传闻。连竹的未婚妻有栖川宫正仁亲王暴毙的消息,都没有他看到吉宗偶尔注视三郎佐时的眼神震撼。因为他在意,所以,他看到的,反而比阿圆等人要多。 於须磨不敢再看吉宗,他趴伏在枕头上,埋下了头。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是吉宗的人还是心,亦或是地位?母亲和姐姐的信他看过就烧了,可里面的叮嘱却像刻在他的心上。身旁熟睡的这个人,真的会成为将军么?拥有大奥,拥有至高的权力?那么,自己该怎么把握她呢?像母亲说的那样,有一个孩子么?怎么加重自己在吉宗心里的筹码?别说把握吉宗了,他连自己都把握不住。 於须磨感觉到憋闷,才把头抬起来,他歪头看向吉宗,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女,真的会成为将军么?如果是真的,那他希望,这一天,来得迟一些,再迟一些。至少,让他抚平自己的心,他现在很怕和吉宗相处,怕她看着自己,怕她看出自己的变化,怕自己因为诸多想法而变得贪婪丑陋。他不停的恳求,时间,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静止在这宁静的一刻,吉宗就这么沉沉睡着,永远也不要醒来。那样,他就不用面对诸多问题,也不用看到她眼神的变化,更不用担心自己在她眼里的样子。 纪伊府里的每一个都很忙,他们好像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时间飞快的流逝,可是,於须磨感觉自己的时间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止了。他和吉宗,怎么也无法同步,他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在状态。至少,他失去了曾经的平静。 可是,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会因为谁的希望而加速或者减速。 大奥里,被软禁的月光院忽然睁开了眼睛,好像从噩梦中惊醒。他甚至来不及披上羽织,光着脚就跑出了院子,往御铃廊跑去。因为夜深了,也因为众人对安静的他的忽略,居然真的被他轻松跑到了御铃廊。 御铃廊是通向将军所在中奥的最捷径的所在,可是,那里除了将军驾临,整日都是锁着的。也因为家继年幼,月光院又被软禁了,不被允许和家继来往,这条御铃廊,形同虚设。月光院可能真的让梦魇着了,才会跑到了这里。 “开门!开门!快点儿看门!”月光院拍着紧锁的大门,精致的拉门,厚重的铜锁,连着御铃廊的铃铛叮当作响,回响在午夜十分,听着真有些瘆人。 大奥和中奥,渐渐有了亮光,也有了人声和响动。门那边,中奥的人倒来得比大奥快。有提着灯笼的高家人,披着羽织,低沉的问“何人喧哗,不知道这里是御铃廊么?” “我是月光院,把门打开,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门那边的人一愣,下意识的弯了腰“大人,请回吧,您莫不是夜里让梦魇着了,这御铃廊,何时是您说开就开的。” “我要出去,快把门打开!我要见我女儿,让我看看她!”月光院不管那人善意的提醒,越喊声越高,拍门不成,改成了撞。御铃廊串着的铃铛剧烈的响起来,铜锁也有些不堪重负。 “喊间部诠房来,让她想办法,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我要见家继!我要见我女儿!” 大奥的灯几乎都亮了,可是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拦着月光院。而门那边的人,更是无能为力,只得差人去请间部诠房,这么闹下去,谁也落不了好。 不一会儿,急促的步子响起,中奥来了一队人,为首的正是间部诠房。这两年,她几乎贴身服侍家继将军,只剩一口气的孩子,居然就这么活过了两年。间部诠房衣不解带,此时匆忙中赶过来,竟然也是衣衫整洁,形容精致。沿途看到的人,都咽了口口水,不论外面的人如何评价这位,他们心里,还是很佩服的。 “不知月光院大人为何深夜惊扰众人。”间部诠房走近御铃廊的大门,压低了声音斥责道。 “间锅,是你么?”月光院激动的喊道,连间部诠房的小名都喊了出来。间部诠房旧时就叫间锅,也因为这样,家继的乳名“锅松”曾被很多人非议过。连间锅都喊了出来,看来他是真的急了,可是,软禁了这么久,他就和死了一般,现在,他又是闹哪样? “间锅,我知道是你!我女儿,我女儿她怎么样了?”月光院并不用间部诠房回答,只一句话,他已经认出了来人。隔着门,他用力拍着,急切的问。 间部诠房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一串儿人,恭敬道“将军大人已经安歇了,入睡前服过药,比平日看着还好些呢。” “真的么?我不信,我要去看看她!让我出去,想办法让我出去!” 间部诠房皱眉挺直了身子“大人还是安置了吧,这样吵闹徒留笑柄。我刚从将军处来,她一切安好。” “不,不,叫奥医,叫人去看看她,我担心她,我要亲眼看看才放心。”月光院死命的拍着门板子。 间部诠房耐心用尽,对身边的人呵斥道“都傻站着干什么!大奥那边不晓得,你们也不晓得么,还不派人,去大奥回禀了此事。”间部诠房恨得牙根痒痒,大奥一个个都是三头六臂的,睡觉都得睁一只眼,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可能没听到。都在这儿等着看他们两人的笑话呢,说不定,还等着听家继的坏消息。这两年的拔河,几波人互相拉扯,精力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要见我女儿,求求你,让我看看她。” 间部诠房看着颤动的大门,冰冷了一张脸,再也不肯轻吐一个字。直到那边,没了动静,有人把月光院拖走了。她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心里翻涌的情绪让她皱了眉。她抬起手,想要摸御铃廊的门锁,可是,还没触到,就缩了回来。随即,转身往回走。 回了家继休息的御所,间部诠房往前探望,这么大的响动居然没有惊醒她,一时药里加了安眠的东西,再就是,家继的身体,真的不行了,就像将要耗尽的油灯,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等她熄灭。 间部诠房看着家继安详的睡脸,心底忽然涌上一些怜爱,如果不是自己需要家继活着,拼命吊着她的命,这个几岁的孩子,也不用多遭这许多罪了,死对于她,也许是种解脱。可是,她还需要一些时间,再多一些,再多一些,她现在就是和时间赛跑,需要部署的事情太多了。 再等等,再等等,再一点儿时间就好。间部诠房抬手摸了摸家继的小脸,忽然一惊!她的手指开始颤抖,触手所及一片冰冷僵硬,不,不应该这样。她抖着手,把食指贴近她的鼻子,吓得跌坐在地,没有呼吸了!这不可能!她又扑上前,摸家继颈侧的脉搏,什么也没有。她惊恐的趴上去,伏在家继胸口,细细的听,哪怕有一丝的颤动。可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间部诠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恐“将军大人,将军大人!” 家继好像安详的睡着,可是,她再也不会醒来了。将军家继,年仅七岁,病逝。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留言很积极嘛,我很高兴,很高兴!不错不错~都乖! 该磨叽还是磨叽哈,谁让咱不擅长写斗争文呢。(挠头) 下面我想拉都拉不住了,时间推着我走~ 第166章 百密一疏 家继病逝的消息,第一时间被瞒了下来。历来权力交替的时候,大家都会争取打一个时间差,几天的时间,有时候能改变很多事情。特别是,家继一直由间部诠房照顾,选用的人,都是她的亲信。所以,由中奥封口,自然比人员复杂派系众多的大奥要彻底。 间部诠房让亲信送信给尾张德川,当然,她也给自己多留了一天时间,部署安排自己的人和事。尾张德川实力强劲,以身饲虎这事儿,她做起来怎么也得多加小心。当然,她留给自己的这一天,也会发生一些不可控的意外。家继的死虽然大家早有预料或者说一直在等待,可是,家继缠绵病榻已经两年,大家的神经既疲累又麻木。当这把悬在人脑袋顶上的刀真的落下时,众人首先感觉都是脖子一凉,然后才能做出反应。 而吉宗在和歌山上,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三郎佐亲自把飞鸽传书来的消息,递到了吉宗手上,即便进来前让暗卫扫听了一遍,他还是又到窗口门边屏息听了一会儿动静,才来到吉宗面前。 吉宗面色镇定的看了消息,而后把纸条点燃,看着它一点点燃尽。 三郎佐脸色有些奇怪,他难以置信的说“外面的汇报我都看了,各处还没得到消息,估计这是第一份儿,居然真的可以。”谁能想到,这消息居然是刷马桶的递出来的。吉宗当初让他在这个位置安排人的时候,三郎佐的脸色精彩极了。而现在,重重封锁之下,居然真的是这个位置的人把消息递了出来。 “怎么样?服不服?”吉宗挑眉看着三郎佐,后者憋屈着脸,行了个礼。 “大人英明神武,三郎佐佩服至极!” 吉宗看着他扭曲的表情,轻笑着问“怎么,觉得我是侥幸?”三郎佐撇撇嘴,可是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知道不说明白,他心里一定不服,吉宗的手指点了点桌子,娓娓道来“人活着无非几件事,衣食住行,等家继真的有什么不妥,间部诠房那边自然会封锁消息。为了瞒过各方的眼线,她一定得像家继还活着一样安排事情,然后把家继周围的一切消息严格封锁起来。可是,贵人们只知道吃喝,却往往容易忽略拉撒。这饭能别人替家继吃,药也能替,可谁能想着替她拉屎尿尿呢?家继的马桶,必然是空的。而这种细微末节,不相关的位置,自然也没人会想起来监管。这么说,你可服气?” 三郎佐听了,恍然大悟,呐呐问道“这么刁钻的空隙,怎么就被你找到了?” “还要多谢‘权现大人’。”吉宗神秘的笑了笑。 “关他什么事儿?”德川家康,和巨势一族说起来还是宿敌,三郎佐说起他来,自然比常人少一份恭敬。要不是看着吉宗的面子,他都不愿提起此人,他是绕勇善战,可战的却是他们虾夷族啊。 吉宗自然知道他的心结,也不道破,要说这权现大人,可真是个妙人,能忍别人不能忍,他儿媳妇也就是织田信长的女儿因为和家康妻子也就是自己婆婆不和,回娘家告状,织田信长让家康杀死自己的儿子,家康就真的杀了。就是这么一个“窝囊废”,在织田信长死后,多方势力倾轧的情况下,稳定了局势,坐上了将军的位置。之后,又把飘飘摇摇的幕府,维持了下来。 “因为,我看过他的一则轶事,说是他出恭的时候,因为草纸被风吹跑了,他居然能光着屁股追了出来。” 三郎佐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摇头“都说这位是个吝啬的,看来真是如此,不过,也亏得他节俭,不然,幕府不可能延续。”越是深入了解,越是感慨,这铺张浪费,绝对是幕府大敌,如此下去,不用皇室复辟,幕府也得倒塌,就像个被虫蛀了根基的楼阁,风雨飘摇。 吉宗目光一黯,她深深的认同这一点,不过,她抬头道“这则轶事的旁注,才是我下定决心在刷马桶的位置安排人的原因。” “哦,旁注说的什么?”三郎佐边问,边从吉宗桌上抄了水杯,灌了一口。 “旁注没有说他的吝啬,而是说,他出恭居然不让贴身的人替他擦屁股,实在是有失体统。”吉宗呐喊道,三郎佐的一口水也喷了出来。有身份的人,居然都不自己擦屁股,两个人一想那个场景,都有些面黑,多别扭啊,这是享受还是遭罪啊? “打住打住,别说这个话题了,再说下去,我得便秘。”三郎佐不雅的连连在鼻子前挥手,好像有什么味道,臭不可闻。 吉宗抿嘴笑了笑,三郎佐看着她放松的表情,心里一松,家继病逝这个消息带给他的冲击,终于得到了缓解。看着镇定的吉宗,他也觉得成竹在胸,好像什么事情都尽在掌握似的。即便现在,隔着江户还有千里,各处蠢蠢欲动,他也能放下心,踏实的在这儿和吉宗说笑。 “你什么时候走?”三郎佐轻声问道。 “今夜不走,明晨再走。晚上动身,动静太大,我怕瞒不过。”吉宗的回答,倒也在三郎佐预料之中,否则,她不会有心情和自己在这儿扯闲篇。 三郎佐点点头,道“好,那我去安排一下,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这消息务必捂严实了,谁都不能说,明早,就当我去例行巡视藩地,所以,也不要准备太多行李。” “人还是多带点儿吧。”三郎佐皱眉道,这趟出行,恐怕多风波。 吉宗点点头,道“钱也多带点儿,穷途富路嘛。”三郎佐听了这话,眉头倒是松了些,这二年,纪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要说富裕,那纪伊是富得流油,要不是吉宗硬摁着要低调,欠幕府的那十万两银子早就还上了,零头而已。 “你亲自走一趟,告诉阿圆和有马,这次,让有马跟着,阿圆看家。”吉宗安排道。 三郎佐点点头,这次看家,非同小可,这可是吉宗的大后方和总调度点,又是固守又是支援的,非阿圆不可。有马,三郎佐和她合作的少,这人也一贯的低调,不过吉宗选择带她,能看出来对她也是非常信任的。还有一点,有马会功夫,而且是杀惯人的人,带在吉宗身边,她也安全些,至少,不用分心去照顾她。 “等我们上路翌日,你再带人跟来,只说是我派了你们差事。” 吉宗交代完了,三郎佐自去传达,细节问题交给阿圆,必定比他们想得还要周全。 三郎佐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扶着木框子,转回头问吉宗“你可是还要伪装自己在府里?” 吉宗一愣,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点点头“这个自然,明晨我离开,傍晚还会派人假扮我回来,能拖几天是几天。” “那可要安排个稳妥的。”三郎佐似是而非的说。 “你一会儿去了,多交代阿圆一句便是,她自会安排妥当。”吉宗疑惑三郎佐为什么会纠结于这个问题,她现在要想的,自然是去了江户后,要做的事情和可能遇到的问题。 三郎佐扶着门框子,忽然坏笑着问“那,大人准备安排谁替你出恭?” 吉宗一愣,才反应过来,好嘛,敢情在这儿等着她! “就你聪明,在这儿抖起来了!还不快去!”吉宗又羞又恼的拍着桌子,冷着一张脸强撑,亏得她平日里少表情。 三郎佐笑弯了腰,还不舍弃“你说,要是太紧张,拉不出来怎么办?或者,吃坏了肚子,那大人拉稀的消息,会不会也被有心人传出去呢。或者”被无数的想象冲击,他笑得更厉害了。 忽然,一道劲风迎面而来,三郎佐下意识的伸手一抓,是个杯子。他抬眼看看,桌子后面的吉宗已经被薄怒染红了双颊,粉面含春。三郎佐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比吉宗的还要红,他尴尬的咳了咳,退了出去。吉宗羞恼的把茶盘子往旁边一推,有些泄愤的捶着桌子。 三郎佐走在有廊上,想着吉宗羞恼的样子,满面春色的笑了。而与此同时,气恼过后的吉宗,也抿嘴笑了,哪里还有一分气恼,眼睛里都是笑意。这个三郎佐,她轻轻哼了一声。 而来吉宗处的树,先是遇到了三郎佐再是见到此时的吉宗,不禁心里一沉。这两人满脸春色,一看就是感情正浓,藩主这段时间,来主子这儿的次数少了,自然他们露脸的机会也少了,莫不是便宜了三郎佐?当不当正不正的,功夫是俏,可一个男子,成天贴身跟着藩主大人,又像女子一样在外面行走,真是不成体统。 当然,他只是在心里腹诽,脸上一点儿也没带出来,只是恭敬的请藩主大人去主子院子用膳。 吉宗下意识的想拒绝,她和梅,不知道何时起了隔阂,两个人,好像渐行渐远。和梅在一起,她还是觉得很舒服,可是,梅好像并不这么觉得。他的目光开始变得闪躲,不敢直视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不再用温和的目光望着她。 可是,想到此次出行,不知道结果如何,吉宗叹了口气,临走前还是去看看他吧。 而於须磨那里,得了树的消息,楞了一下,特别是树添油加醋的把遇到三郎佐的事儿还有吉宗神情愉悦的事儿说了一通。於须磨本来心事就重,最近又是思虑过多,现在听了,心里更是难受,吉宗有多久,没对自己笑过了?於须磨的手紧紧攥了拳,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定。 “树,我有事情吩咐你去做,你可愿意?”於须磨的声音里,透着决绝。 树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於须磨若是正常吩咐他事情,何须问过他的意思,必然是私密的事儿,而和主子有秘密,那就代表亲近和机会。主子目前,是藩主唯一名正言顺的男人,和他绑定,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主子说的那里话,为主子效劳,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树体贴的靠近了於须磨,恭敬道。果然,於须磨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纸包,塞进了树的手里,树心里咯噔一下。 “若是,若是今晚,大人留宿了,你就趁夜把这纸包递给大人院儿里的阿红,他自会知道该怎么做。”於须磨攥着的拳头,都泛了白。 阿树噗通一下,就跪在了於须磨面前。“主子,主子,使不得啊。”谋财害命他不怕,但是他不敢对吉宗下手啊,这是要灭门的祸事! 於须磨见他如此,知道他想歪了,不过事情也确实可大可小。他弯腰扶起阿树,柔声道“怪我没说清楚,这并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儿。不过是大人怕怀孕服的一些药剂,这东西加进去,于她身体,并无伤害。” 树松了口气,任於须磨拉起了他,是不害命,伤不伤身就不知道了,藩主既然服药那就说明她现在还不打算要孩子,或者说,不打算要於须磨的孩子,而这纸包里的东西,明显就是可能让她受孕的。一想到这儿,树还是打了个寒颤,这也是出人命的事儿好嘛! 於须磨自然看出了树的犹豫,垂了眼帘,道“是我孤单怕了,一个孩子,对于她,不过是十个月,对我,却可能是全部。阿树,你一定要帮我,若是此事成了。”他咬了咬牙,几欲放弃,最后还是说“此事若是成了,我就帮你在大人面前说合,让你去服侍她。” 树惊喜的抬眼,想要不要推辞一下,可是,一想於须磨的为人,以他对吉宗的看重程度,能做这个许诺,实在太不容易了。自己要是一推,他顺势收回了,可就不美了。树噗通一下,重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主子放心,自当尽力!哪怕日后……也一定奉你为主。” 於须磨偏过头,不想看他,只觉得他这头,每一下都磕在他心里,生疼生疼的。 是夜,吉宗宿在了於须磨处,因为不能告之他自己的行踪,也因为不知结果会如何,两个人一夜温存缠绵,道不尽的挂念。第二天一早,吉宗回到院子,简单整装,出了纪伊,踏上了去往江户的道路。 作者有话要说:启航了~敬请期待 谢谢蛀牙酱的长评,很感动,鞠躬 也谢谢墨许三生的打赏,鞠躬 大家追文很辛苦,我特理解,不多说,努力更新!大家对我都是真爱啊! 收到的每一个评论,都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也是前进动力,我能坚持到今天,绝对和你们的支持分不开。 所以,每一个留言,我都想回复,我想把我的感动,告诉大家。 so,大家不要犹豫,留言吧! 第167章 入殓 天英院知道消息的时候也不迟,他是家继死后的第二天白天,前一刻刚“慰问”前夜失常的月光院回来,后一刻就得到了消息。天英院刚刚看完月光院笑话,收获的那点儿愉悦心情,都搭进去了,不仅如此还得倒找。 天英院跪坐在烘热的棉垫上,却觉得一股寒气一直从脚底钻到头顶。如果说他刚刚品尝到权力的滋味有多美妙,那现在就有多煎熬。他一直以为只有间部诠房希望家继活着,可家继一死,他觉得自己也变得被动。为什么,因为身份尴尬。他不能直接出面揽权,必须找个代理人。他知道,间部诠房选择了尾张,这是被自己逼得,因为他先占了吉宗。和狼子野心的尾张比起来,自然是没有依靠和仰仗的吉宗更好掌握。这也是为什么两年前虽然传出了吉宗暗杀了有栖川宫的流言,他虽然解释起来很是头疼了一阵子,可还是没有彻底的放弃吉宗。 可是,现在,天英院觉得有些棘手,间部诠房一定把消息递给尾张了,尾张是御三家里,藩地离江户最近的!就算她性格多疑,留了几天给她自己筹备,可若自己现在传消息还是有些迟了。只希望间部诠房为了牢靠,选的是人力传递。想到这儿,天英院也顾不上再细想,赶紧招来了滕波,帖耳这样那样交代了一番。 尾张收到消息的时候,宗春激动的原地蹦了起来,催促长姐继友赶紧上路。 尾张藩主德川继友还疑惑,为什么将军死了,奔丧还这么着急,将军那个位置,她想都不曾想过,好像是很遥远的东西。松平义行扶额,是不是就不该用继友当幌子,那厢宗春早就去张罗安排了。宗春出行是个讲究的,格外注重自己的仪表,仓促间,也还是整理了好几箱的衣服饰品,装到了马车上。她陪着继友,星夜兼程的骑马往江户赶,事情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 水户藩主纲条是常年驻守江户的,只是,她因为早年在高松藩,和核心圈子没有什么交集。德川光圀认清了她的优柔寡断和不分轻重后,也着意脱了手,并未把她引入权力中心。现在,不是考虑水户家是否能发扬光大,而是能否在此次波折中,不要被清洗的问题。 德川纲条却不是这么想,她知道这个消息后,先是楞了,而后是气恼。她的姨母,德川光圀难道从来就不曾想过,自己也有继任将军的资格么?凭什么,连问都没问,就把她剔除在外了。她不甘心,她想放手搏一把,只是,她虽然身处江户,得到消息却是最迟的一个。由此可见,德川纲条也并不是个特别善于筹谋的人,她出身好,自幼得母亲宠爱,可是她的母亲只想着她时高松藩的接班人,并没往御三家想,更是没有考虑过将军的位置,教育侧重点,自然有所不同啦。即便如此,将军这个位子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德川纲条还是装扮了起来,决定去趟御城。 家继死后第三天,天英院感觉到空前的压力。好像下一刻,尾张的继友就会一步迈进来,名古屋离江户,不过两天的路程。他紧紧攥拳,不,不能就这么放弃,怎么也要拖她一拖。 忽然,天英院抬起了嘴角,心想,自己这些天真是忙糊涂了,刚忙着部署要紧位置上的人了,倒忘了那堵挡风的墙。 “滕波。” “是”滕波现在是全天待命状态,他也知道,富贵荣华,在此一线。 “这些天,我倒是忙糊涂了,怎么就忘了,家继病逝的消息,无论如何也得告诉她亲生父亲吧。” 滕波抬头瞄了一眼天英院,缩了缩脖子,恭敬道“是,是小人疏忽了,月光院大人住的偏,怕是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 天英院点点头,满意的说“那还不快去!” 滕波赶紧去了,这事儿他也不敢托大让手下的人办,小步快挪,往月光院那儿去了。等他硬着头皮说了家继病逝的消息后,月光院居然没有如他预期的发狂失态。滕波也不顾上规矩,抬头看向上位的月光院。老天对眼前的人,有些偏爱,光头袈裟又过了最好的年纪,也不是意气风发时,如同软禁的苛刻生活,也没有让此人的颜色减一分,反而添了些忧郁风华。滕波吞了口口水,被月光院的淡然吓到了,心想,这人莫不是傻了吧?他的女儿呢,当了将军的女儿,那可是他下半辈子的仰仗!他眼神的波动,居然都不及天英院大人的。 呼啦一下声响,月光院站了起来,滕波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大人,请节哀,别,别冲动。”滕波有些结巴。 若论起来,他还真是比许多人都了解眼前这位。月光院,喜世,生于市井,长于市井。眼前这位刚入了家宣后院儿的时候,那股泼劲儿,他可是见识过的。因为他身后无人,又得宠爱,后院儿那些有身份的,可没少给他下绊子,就连自家主子也是阴过他的。可是,眼前这位呢?他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他也不哭,也不闹,更不跟家宣打小报告。他把一个个阴谋阳谋都摔在了出招的人脸上,简直太颠覆了,因为都是大家出身,行事自有章程,何时见过这么直通通的。几次磕碰下来,他虽然落了个粗俗的名声,可真没吃什么亏,若论起来,赢面还多些。更别提家宣对他这种直率的稀罕程度啦! 滕波紧张的感觉到小腿有些抽筋,双手有些冰凉还带点儿颤抖。就因为月光院钟情于间部诠房,他们两个人的感情纠葛,降低了许多人对月光院的戒心。其实说起来,就连间部诠房也忘了,於喜世曾经是一个怎样爽利直率的男子。她也忘了,自己曾经倾心于此,更因为思而不得,苦恼纠结。这些,和诱人的权势比起来,什么都不算了。 月光院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滕波,什么人样什么狗,眼前这个人,一副憨厚的样貌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我儿既然没了,还不许我这个当父亲的去看看么?” 滕波心想,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不早说,让人担惊受怕的。因为他太久没有看过月光院这么冷艳的姿态了。他疯魔,他张狂,滕波都不怕,可是,他怕月光院混不吝的样儿啊。这人曾经就这么一副样子,用刀生生剁过人的手脚,那些贵人们那里见过这个场面,吓晕了好几个。从那以后,可是没人敢往他身边派人了,即便想派也没人愿意去啊。 “这,这容我去跟天英院大人禀报一声。”滕波没形象的哆嗦了一下。 月光院挑了挑唇角,居然是笑了,他越过跪在地上的滕波,走到刀架前,抄了把太刀,拔出来看了看。很好,底下的人没敷衍他,刀刃保养的极好,现在拔出来还泛着寒光。他随手挥了挥,滕波一转头,就看到一道晃眼的光芒。他吓得脸都白了,可还是硬撑着,道 “大人,你现在,不方便随意出入大奥,还容我” 噌的一声,菲薄的刀刃带着冷风和杀气,停在了滕波颈侧,力道刚刚好,再重一分就入了皮肉了。 “我怎么突然忘了,还有我不能随意行走这事儿,你说说缘由我听听?还有,你家主子不是公家出身,最讲规矩的么?什么‘我’啊,‘你’啊的,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充数!” 滕波死的心都有了,用眼尾瞄着刀刃,连呼吸都不敢用力。还真是,月光院不过是因为绘岛事件,自己贬斥自己封了院子不再外出,其中缘由,真说也说不明白。其实,如果不是为了留绘岛一命,他完全不用落得如此下场。说起来,绘岛到最后,判了死罪,也没招出月光院来。滕波闭了闭眼,心想,主子啊,不是我不顶事儿,实在是您太妄自尊大了,这位往院里一猫,您就高兴了也没斩草除根乘胜追击啊。 “是,是,您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向主子回禀。” 只觉脖子上的压力一轻,噌的一声,月光院的刀已经送回了刀鞘,而他看都没看一眼,像是用惯了刀的。 “也不用你为难,你主子让你来我这里,无非就是想借我的刀用用。我现在去,就是顺了他的意,他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再说了,也不用他自扇嘴巴替我正名开路,我於喜世要做的事情,还不用别人助我!”月光院转身出了房间,经过绘岛事件,他的人几乎都被牵连,出了大奥。可是,他为了换绘岛一命,甘愿自贬的事情,大奥里也是人尽皆知,分配到他院子里的人,心底对他都有几分敬意。再就是,月光院虽然隐居,可是对自己人还是维护,至少,滕波的手就伸不到月光院这里来。 月光院提着刀气势汹汹的走了,后面自有人豁出命去,咬牙跟上。本来就空落的院子,一时竟真的走了个干净。要么追随,要么避祸。滕波见了,赶紧连滚带爬的追了出去。月光院许久没出院子,众人见他气势汹汹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还真没不要命上前拦的。 滕波赶紧一溜小跑去跟主子报信了,天英院整整衣衫,道“走,我也送送家继。”说着,也点了人出了大奥,往家继遗体所在的中奥去了。只是,他不同于月光院,他带了很多人,大部分也都有武装。御城不许佩刀,大奥,却是个三不管的地界。 “等等,你们不许进来!”间部诠房听了来报,冲出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月光院提了一柄刀,往这里走来。她双瞳一缩,猛然感觉像是回到了那条窄巷,那是他们初次相见,於喜世和人争斗打得脸上没有一块儿好肉,可是,那双眼睛,还是锐利的像把刀子,有股热血在她心底涌动一如两人初见。 月光院越过间部诠房,兀自进了屋子,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家继屋里的人见了月光院,俱是一愣,而后恭敬行礼,等看到间部诠房的示意后,都膝行退出了房间。间部诠房也没有靠近,只是跪在了门旁,不像监视倒像替他守门。 家继躺在被褥之中,倒想是睡着了,可是脸上盖着的白布没有丝毫起伏,证明她确实是去了。月光院把刀放在了自己和门之间,跪到了家继床畔。他伸手撩开了盖在家继脸上的白布,手微微颤抖着。家继年幼,又是长久缠绵病榻,想也没有好样子。巴掌大的小脸,两颊深陷,整张脸看上去就和银杏树的树叶子似的,只有天灵盖和鼻子撑着,挂了张皮,这景象看着其实挺吓人的。可在月光院看来,只有心酸。 家继恭敬行礼的样子,家继做了得意的事情等待自己表扬的样子,家继睁着睿智的眼睛安静倾听自己的话的样子,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月光院闭上了眼睛,好像如此,就能不必看,也不会觉得晕眩。可是,他闭上了眼睛,耳边却响起了家继的声音。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放心,我一定听话”“父亲大人,孩儿做的可好?”“父亲大人,孩儿会努力的” 月光院捏紧了拳头,抵着膝盖,压抑着涌上来的情绪,因为不许自己表达出来而发着抖。间部诠房就在不远处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酸涩,针扎一般,有种恐惧从心底袭来,比家继的死可能给她带来的权力海啸还让她害怕,可是,她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好半天,她才听到月光院用沙哑的声音说“去,给我准备洗漱的东西,再差人把我替锅松做的那身吴服找来。” 间部诠房被他的话从怔楞中拉了出来,月光院这是要亲自替家继入殓。按照规矩,应该由专门的人入殓,擦洗,换上常礼服,再化妆梳头。月光院做,于理不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间部诠房着魔了似的,想也没想,就吩咐了下去。她好像觉得天经地义,又觉得好像这么做,月光院就能舒服一些,她也能舒服一些。 所以,天英院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月光院在替家继擦身,而间部诠房就在门口直愣愣的看着,那场景,说不出的静谧诡异。天英院的到来,没有让月光院分神,后者专注的做着手里的事,前者只能也跪坐在了另一侧,连寒暄都忘了。 月光院的手在被子里移动,家继的身子外人一分也看不到,天英院惊讶于月光院的熟练和镇定。擦拭完毕,月光院把旁边托盘上的吴服,铺在了被褥上。他的吩咐虽然模糊,但指向性却很强。因为,他只亲手为家继做过这一身衣服。手作不是他擅长的,就是这件,也是他咬牙做的,细看的话阵脚粗鄙的可以。可是,这是家继第一次开口向他讨要东西,那么懂事儿的孩子,从来没有乞求过什么。只因为看到了服侍她的小姓儿家里递来的那件父亲亲手做的衣服,就缠着自己撒着娇的求了又求。 伸手从被子里褪了家继的白色中衣,七岁的孩子,常年遭受病痛折磨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好像,还没有她生出来的时候肉乎。家宣中年产子,自是凶险,可还是坚持着生了家继。那时候,月光院心里是感激的,也是满足的。他还记得家继小小的一捧,被塞入自己怀里的样子。那时候,她柔软,温暖。而现在,她骨瘦嶙峋,又异常僵硬冰冷。 月光院替她裹上衣服,又把手臂从袖子里拉出,一身繁琐的衣服,在他轻松摆弄了几下后,居然规整的穿在了家继身上。他撤了被子,家继着装的样子,完整现了出来。肉桂色的内裳,水蓝的外衫,一如月光院曾经最爱的颜色,明媚又柔和。他慢慢梳着家继枯黄又所剩无几的头发,挽了个髻,把头发用桂花油抿得一丝不苟,才又插上了花钗。 而后,他用手匀了粉,轻轻拍在家继脸上,因为不方便,他最后描眉的时候几乎鼻尖贴着家继的鼻尖。等他做完了一切,净好手,跪坐在家继身旁看着她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 不得不说,月光院有双巧手,丝毫不比职业的入殓师逊色。家继现在,就像个稍微瘦弱的孩子,抿着粉唇,闭着眼,陷入美好的梦里,期待着明天的到来。她栩栩如生的样子,没有让众人好受,反而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也就都忘了说,这身装扮,过于女孩子,和将军尊贵的身份不符,现在,谁又能想起这个来呢。 月光院闭了眼,在家继旁边捻起了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和家继说话还是在念佛。而此时,入殓也算完成,有人附到间部诠房耳边低语了几句。 间部诠房猛然皱眉,低声问“是谁先到的?” 那人一愣,仿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只是恭敬道“是纪伊殿先到的,其次是尾张殿,最后是水户殿。” 间部诠房抿着唇不说话,点了点头,那人知机,赶紧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有人唱和道 “水户殿德川纲条、尾张殿德川继友、纪伊殿德川吉宗,拜会将军遗体。” 三人依次而入,行了大礼,而后一字排开,跪在了家继床畔。 纲条看着栩栩如生的家继,心里抖了一下;继友看着家继,有些心酸的想起了五郎太;吉宗看着家继,却是想起了第一次见月光院时他那身装扮和家继现在穿的如出一辙。下意识的,吉宗就扫了眼跪在床后面的月光院,而正巧,后者不知道何时停了念经,和吉宗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月光院不掩饰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依次扫过,纲条一身黑色礼服,却是满绣着龟鹤延年,后面跟着一个衣着讲究的随侍;继友一身墨绿礼服,华贵异常,穿在她身上说不出的别扭就像偷穿了别人的衣服似的,她的身后跪着衣着低调却更奢靡的宗春,看来宗春比继友受宠的传闻一点儿不假;而吉宗,一身骑装,藏蓝的颜色显得太平凡,她身后跪着一个衣着同样朴素的随侍。 月光院的目光扫完三人,又扫向他忽视的许久的间部诠房和天英院,而后,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了入殓师,第一个场景,太震撼了!这个工作居然能如此优雅,岛国人真的是个很注重细节。 本来想多写点儿,文思泉涌(羞涩),可是怕喷出来没弄匀和弄过了火,再在肚子里憋憋。 --- 谢谢唯枢的打赏,鞠躬! 我还在留言里看到了有人回归,我说的早,是这文立文之初的看家,也就是我生娃前,嗷嗷激动。 --- 其实月光院应该很有戏,我要不要搞个番外呢(搓下巴) 第168章 一辞 “各位这是得了消息,特意赶来的?”月光院冷笑着问道,屋里的人一愣,还没想好怎么作答,月光院倒也没让她们为难,接着说“难为各位了,来送我孩儿一程,还这么隆重装扮,倒像是参加什么盛宴似的,有心啦。”说完,他端端正正对着几人行了半礼,吓得纲条和继友当场变了脸色。 天英院看向吉宗,知道她一向如此着装,倒是个傻人有傻福的。结果,月光院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又转向唯一着装朴素的吉宗,道“纪伊殿倒是省事儿,赶场似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吧?辛苦啦。”他这是说吉宗不把家继的死当回事儿,又影射她是急匆匆赶来接手的,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 吉宗也是一愣,她倒是又疏忽了御城里的人,对人衣着礼仪的要求。她也没把月光院的话当成挑刺,纲条、继友穿得华丽不对,自己穿得朴素也不对。再说了,月光院刚死了孩子,心里难免难过,他们几个人大喇喇的进来,就是提醒他,都是冲着将军位置来的,谁又真的是对家继的死难过,换谁也接受不了。 吉宗想到这儿,也回了个半礼“月光院大人说的是,确实是我礼仪不周啦。”纲条和继友都吃惊的看向吉宗,继友身后的宗春更是咬了牙,暗骂吉宗心机深沉。 月光院的神色都没有变,只是又扫了一眼众人的神态,接着说。 “现在人也算全,不妨大家有话就在这儿说了吧,我厚颜一把,也做个旁听。大人可有意见?”月光院看向天英院和间部诠房,询问道。他的话虽然说得太直白,可事实确实如此。天英院和间部诠房也是如此想的,即便他们立场不同,但是家继病逝,御三家来拜祭,大家关上门,万事好商量。最好当场有个结果,免得夜长梦多,对外也好宣称是协议结果。当然了,两人心里也都打定了注意,往自己希望的方向推动,如果不合意,不妨再拖一拖。只是,他们的压力,也很大,毕竟不论间部诠房还是天英院主事,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也因为二人的私心,月光院说出这话来,他们心里倒都松了口气。 “月光院你是家继的父亲,又素来于间部诠房亲近,坐在这里,倒是比谁都合适。”天英院由衷的说。 吉宗倒是打量了一下月光院,后者眼睛都没眨一眨,反而郑重道“既如此,那我有个问题问问几位。” 几个人连称不敢,一番推辞。月光院等他们客套完了,问道“各位假如成了将军,会做些什么安排呢?” 纲条虽然不是内定人选,可是她既然有心来争,又占了副将军的名头,也就当仁不让的抢了先。她先恭敬的对月光院和天英院行了礼,而后踌躇满志的答道“我如为将军,必当施仁政,轻刑法,以仁爱教化子民。”如此这般说了一阵子,自己也都觉得有些虚空,在她斜后方的宗春露出了讥讽的笑容,想当将军,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斤两。 果然,纲条没说一会儿,自己住了嘴,不同于德川光圀考校她的学问,一屋子人看着她,只是听也不说话,甚至连眼神都吝啬,她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知道说没说到点子上。若说起来,纲条此人,学问是有些的,近些年又跟着德川光圀修撰史书,耳濡目染见识也是有些。可是,她打理藩务都不怎么上手,更何况是当将军治理天下了。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她这点儿道行,在间部诠房和天英院面前一圈儿都没走下来。 说完后,纲条自己也觉得丢脸,可是,她想的却不是自己学识不行,只恨自己时运不济。谁让她不是内定之人呢?就好像开了后门的考生或者有熟人的面试,人家都是内部定好的,题目都知道,有些甚至只是走个过场。吉宗要是知道了她此时所想,大概也得赞一句超前。可是,失败的人喜欢找借口,而成功的人更倾向于找方法。 纲条未得天英院和间部诠房默许,贸然前来,甚至德川光圀都没有告之,本身就是一个笑话。要说,也得佩服她的勇气,可能是水户藩主和副将军的名号给了她太多的自信了。 纲条说完了,宗春直在继友身后清咳,提示她接腔,母亲出门前嘱咐过她,让她不明白的事就问自己。可此时的继友,已经傻了,啥,将军?她难道不是来拜祭将军的,怎么和将军这个位置扯上关系了? “怎么?尾张殿不想说点儿什么?”月光院难得体贴的询问道。 继友憋红了一张脸,“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她身后的宗春上前,狠狠扫了她一眼,行了个大礼,道“我姐姐这人一遇到事儿,就有口吃的毛病。还请允许我替她说两句。” 月光院嘲讽的撇了嘴,间部诠房也皱了眉,天英院却是心情不错的挑了嘴角。 宗春在尾张欺负惯了继友,又被母亲捧着,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越俎代庖有什么不妥,就连继友都松了口气,心里很是感激的看着自己这个能干的妹妹。 “对对,对,宗春一向比我能干,听她说总没错。”继友边说边憨厚的笑了笑。宗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对她的识相点了点头。间部诠房心里暗恨,你们尾张既然立了继友,那至少面儿上抹匀了,要不为何不干脆让宗春继位。最讨厌尾张就是这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段位高不高先不说,总让人觉得阴险。 宗春开口,就比纲条高了许多,也言之有物,她侃侃而谈,从现在的武家法度,说到了军轶体系,还规划了一下大名的改易和转封,倒真有些气势。天英院越听,嘴角翘得越高,这是还没当上将军已经想着怎么安排自己人了。他幸灾乐祸的看了眼被人当了梯子,还没扶上墙头就被人一脚蹬了的间部诠房。间部诠房捏紧了拳头,身子微微颤抖,纵是她修养了得,也没想到尾张目中无人到了如此境地。好你个松平义行,真当没有我,你就能这么容易占了将军的位置么? 松平义行要是在这儿,她得喊冤。她怎么会想到月光院来这么一手,弄得大家如此措手不及。不过,越不加掩饰的东西,越接近事情的本质。宗春才多大,天天看着母亲处理藩务,也听着他们这么议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间部诠房是答应相助,那是她识时务,不过一个御小姓儿出身的卑贱人物,尾张家肯接她递过来的橄榄枝是给她面子了。不过,此人眼光还是不错的,宗春越说情绪越高涨,至恨不得现在就已经是将军,马上能把这些计划付诸于行动。 最后,是月光院打断了她,月光院点点头,道“你的才学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已经知道了。”就是品行估计大家也都已经了解了九成九,以宗春的聪明,她不是不知道要掩饰,估计是根本不觉得需要掩饰,看来,松平义行没把自己最到家的本事“忍功”传给她最得意的女儿。 宗春稍微不悦的看了看月光院,但是想想,时间有限,也确实不容她再施展。又觉得得了肯定,得意的看了看面色灰白的纲条,转而轻蔑的扫了眼吉宗,后者不过十八岁,能在这样的场面走一遭已属不易了。所以,当月光院说“现在,想听纪伊藩说两句的时候。”她也就觉得尚在情理当中,而且,她跪坐在继友身旁,接受着这个自己看不上的姐姐崇拜的注视,也就忘了要跪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的事儿。 吉宗看都没看宗春,好像对她的目光无所觉似的,对着月光院和天英院行了半礼,开口道“事情突然,也没想过会在我三人中选出将军,更没料到月光院大人会这么考校我三人。”吉宗前半句说的稍显虚伪,不过后半句倒是真的,天英院和间部诠房在心里点了点头,更是同时瞥了宗春一眼。吉宗突出了“三人”,这是嘲讽尾张呢,还是嘲讽尾张呢,还是明着嘲讽尾张呢? 纲条神色稍缓,心想这还有位不如我的,不如宗春我服了,她内定我也认了,可是,你们看看吉宗,那点儿比得上我。果然还是有内幕,哼! 宗春觉得将军的位置已经在她屁股下面了,露出了大度的笑容。 吉宗却接着说“若我绕行当了将军,首先嘛,就是如何安置天英院大人和月光院大人,两位失孤,我定当自家长辈一样恭敬侍奉,如果二人愿意,仍可在大奥终老。至于朝中之人,我初涉此道,还有赖大家多多帮扶指点。其他的嘛,我才疏学浅,也说不出什么了。”说完,还行了个半礼。 吉宗一说完,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中。 宗春当场就石化了,她怎么就没想到要拍一拍屋里这些人的马屁,大意了,绝对是大意了。月光院的命题也特别有欺骗性,他说当将军后的安排,几个人就都这么以为了?都想着自己当将军如何如何,往了月光院关心的,可能就是自己的问题,更何况,天英院、间部诠房可是手握实权的,他们愿意交权么?怎么就都忘了装一装呢?原本,吉宗如果不这么说,也随着他们吹嘘或者指点一番,大家也没觉得不对,可现在她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不对了,特别不对。 即便像天英院和间部诠房这两位,真心要听听几人见识的,也为吉宗这份儿用心震撼了。先不说她能不能做到,就只是这份儿心,不动天英院和月光院,且承诺和间部诠房等人商量着来,多有仰仗,就足矣让他们在心里点头了。 有了吉宗的回答,就像试题公布了正确答案,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出乎意料的,第一个说话肯定吉宗的,不是天英院,而是月光院,月光院点点头,简单的说 “我同意吉宗继任将军。” 天英院和间部诠房同时看向月光院,两个人心底同时喊,你太轻率了,这样也行?!紧接着,天英院心里一喜,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一下就把他砸中了,他和间部诠房一比一,月光院一倒戈,立马局势就明朗了,有没有!间部诠房暗恨在心,都说男人心海底针,临了临了他还摆我一道,太感情用事了! 天英院的赞同和间部诠房的反对还没出口,倒是吉宗开口道。 “谢谢月光院大人抬爱,可是,今天我来,只是祭拜一下将军。将军尸骨未寒,在她面前争论此事,我实在汗颜。”说完,利索的对着家继行了个大礼,道“如无其他吩咐,我先告退了。” 众人都默了,一向注意形象的天英院嘴巴都微微张开了,这,这是什么情况?有没有谁能来告诉他,他是不是听错了,吉宗,吉宗居然推辞了! 就在大家都不知道该作何表示的时候,继友出乎意料道“对啊,今天难道不是来祭拜将军的么?怎么又当着将军讨论起谁当将军来了,是不是太着急了点儿?”她憨厚的挠挠头,赞同的对吉宗点点头。对这个和自己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吉宗,很有好感。 宗春恨不得把继友的舌头割下来,这个该死的萝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吉宗真的说走就走了,走得潇洒,走得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连个背影都没留给大家,天英院暗恨得看着空旷的门口,心里默念,你给我回来,你若现在回来,我还能再给你个机会。可是,回应他的,仍是空空的门框子。 间部诠房此时也不全是释然,被月光院这么一搅和,他也有些拿不准了。更何况,他的权势也并不全来自他自己,月光院,确实占了至关重要的位置。不管他说同意吉宗是一时气愤还是当真,自己都有必要和他再好好合计合计。如果能踢掉天英院,吉宗也许是个不错的人选。 倒是月光院,一手抓起太刀,轻轻的说“我看今天就散了吧,没什么事儿要宣布的话,我也走了。” 他用眼神询问天英院和间部诠房,两人都有些不在状况,月光院轻笑,提刀出去了。他走了,头也没回,也没再看一眼家继,好像他刚刚所做的一切,就是他和家继的告别。 纲条和继友,此时觉得尴尬,宗春也觉得自己可能是错了,至于错在哪儿,很简单,至少,得有人宣布她是将军吧,可是,现在,明显人不齐了。 “我,我也告退了。”继友此时倒比纲条靠谱,在更尴尬的局面来临前,拔腿走人。不得不说,继友看人脸色的本事,绝对比她得宠的妹妹强,也知道在适当的时候消失。 宗春虽然暗恨在心,可是也知道等在这儿也不会有结果,看间部诠房的脸色也知道自己刚刚得罪她了,只得不甘心的跟着继友走了。 天英院优雅的起身,也要走,临走的时候撇了纲条一眼,后者心灵福至一个机灵赶紧告辞,起身跟上了天英院。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到了僻静处,天英院顿下脚步,纲条赶紧凑近,静候吩咐。激动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这会不会就是她的福气呢?天英院本来内定了吉宗,可是吉宗不上道,撂挑子走人了,会不会,天英院转想支持自己了呢?她激动的摩拳擦掌,脸上的笑容都压不下去了。 天英院看了看纲条激动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凑近她低声问“真宫理在你后院儿可好?请代我问候一声。”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纲条僵直的立在廊上许久,而后,一阵风吹过,碎成了无数片。她怎么忘了这茬了,她或许能和尾张争,可她凭什么和吉宗争啊,她抢了人家正室啊,自己怎么把这茬都忘了。 天英院往大奥走,越走心里越狠,一时恨吉宗撂挑子,一时又恨月光院出来搅局,所以他狠狠踩了不知所谓的纲条一脚。就凭你,还出来争将军?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吧!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间部诠房一个人守着家继的尸体,静静的呆了许久许久,想了许多。可是,她脑子里过的第一个反应是,刚刚,应该留住月光院的。不知道为什么,月光院刚刚走得特别利索,她没来由得有些心颤,好像刚刚没拦住他,以后,再也拦不住了似的。 月光院的目的也很简单,把水搅浑,至于吉宗,倒是个让他觉得惊喜的意外。先不管她能不能兑现承诺,顺利当上将军再说吧。他只说同意,可没想真的帮她,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儿,就能让间部诠房和天英院不痛快,他何乐而不为呢? 吉宗走出御城,紧跟在她后面的有马才敢出声“主子,您,您为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刚,主子和将军的位置擦肩而过,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就被主子这么风淡云轻的避了过去。 吉宗上了马,看看一脸惋惜的有马,开心的笑了 “怎么,觉得可惜?” 有马不敢说是,可是她又觉得可惜的心肝儿都颤了,主子如果再等等,说不定,说不定将军的位置就是她的了。 “将军的位置,只能是我的!” 有马震惊的看向吉宗,后者自信的挑挑眉,看了眼御城“只许他们挑着我们斗,他们坐享其成?没这个道理!也轮到他们好好拼一把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圆场!” 言罢,双腿一夹马腹,轻快的走了。有马半天才缓过来,赶紧挥鞭跟上,心里觉得满满得都要炸开了,主子她,主子她玩儿得这手祸水东引,太帅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看出来了么?这局k.o掉的是纲条,血条太短,放大招时间又太长,所以~ --- 另,最近白天长,某壹家的娃睡得晚,大家不用等了,早起再看吧。 第169章 再辞 吉宗不知道自己的行动掀起了多大的波澜,只知道,月光院突如其来的举动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吉宗在纪伊殿悠闲的喝着热茶,大奥里面乱成了一锅粥。不过,她要做的事儿也不少。 “打探的怎么样?”吉宗询问三郎佐道。 三郎佐明显停顿了一下,吉宗放下茶杯,手指轻轻划过杯沿“怎么?很困难?” 三郎佐回过神来,赶紧摇摇头“不是,宗春的落脚地已经查明了,她历来在江户的落脚地就不是个秘密。” 吉宗挑了眉,看了眼三郎佐的神情,没有再问。 “盯紧了她,到时候,我有用。” 三郎佐看了眼吉宗,垂下眼“嗯,我吩咐下去,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出去了。” 吉宗看了眼三郎佐迅速消失的背影,心想,肯定有事儿!三郎佐有不好和她说的事儿,才会消极遁走,不然,非熬到她要就寝不可。吉宗收回视线,转着手里的空杯子,她现在想的是,怎么让月光院站到她这边来。今天一见,她调整了方案。天英院一定还会回来找她,因为她没有其他人选。间部诠房本来是对立面,过了今天,也不绝对了。吉宗虽然不打算收拢间部诠房,可是,如果能少些阻力,又何乐而不为呢。月光院和间部诠房的关系,并没有外面传闻的那么坚不可摧。那么,他们的分歧点在哪里呢?而月光院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三郎佐出了茶室,在避人的地方停了下来,拍了拍胸口。宗春这两年在江户,落脚地就是一处,吉原,吉原高嶋屋。至于为什么他刚刚没和吉宗说,是因为,宗春迷恋高嶋屋的太夫清露,这清露是继高桥后迅速窜起的一颗新星,说起来还是熟人,就是阿袖。吉宗和阿袖之间有什么,他不太清楚,不过依着吉宗念旧的情况,这事儿不是什么好消息反而是坏消息。 在他看,这是可以利用的,可是,他若是跟吉宗说了,事情估计就不一定是怎么个情形了,有时候,他也能感觉到吉宗的踌躇和忧郁,特别是人命上。 三郎佐在角落摩拳擦掌的,觉得这是他该替吉宗出面解决的,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又觉得为难忧郁。这时候,他无比想念阿圆,若是阿圆在这里,这事儿估计她很完美的就解决了。不过,也是自己经历过了,他才知道,做恶人,有多难受。 “你在干什么?”忽然,一个人出声喊三郎佐。三郎佐猛然回头,看着离他不远的有马,心想,这人功力也不弱嘛,她都走得这么近了,自己居然没注意。 三郎佐想了想,把这事儿说了出来。有马想了想,说“阿袖我认识,这事儿你若放心,就交给我办吧。” 三郎佐惊讶的看向她,有马压了压唇角,解释道“主子认识阿袖是第一次来江户的时候,那时候同住在一个长屋,是邻居家的孩子,很懂事,主子可能对他有些怜惜。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无非是怕主子知道咱们利用阿袖和主子的交情,伤了主子的心,也伤了她的面子。可是,阿袖能不能答应帮忙都是两说,即便他答应帮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事儿在我看,无非就是成或不成,成了,主子要是高兴,就是个赏,不高兴就是个罚。差事办了,主子怎么评断是主子的事儿。” 三郎佐从来不知道,有马也是个这么能说的人,他惊讶于有马的通透和理性,反思一下,其实他自己有私心。说白了,他就是在乎吉宗怎么看他,怕自己若是作恶,被吉宗看轻。有马其实也清楚,只是不说罢了。 怔楞在原地想了半天,三郎佐睁开眼睛,对有马道“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你认识阿袖,好说一下,可是这差事本来就应该是我办的。” 有马看看三郎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吉原·高嶋屋 宗春在大奥里吃了亏,心情明显不好,不过这个人倒不是个下|流的,拿人发脾气这事儿她干不来。她觉得自己首先是个高雅的人,这从她平时出行阵仗和穿着打扮都能看出来。 “大人。”拉门被从外面推开,清露也就是曾经的阿袖站在门口亮了个相,轻喊道。太夫是个职业,也是一个职业的顶尖,自然有其标准和行规。清露这几年的功夫已经稚气尽脱,言行举止,眉眼神态都已经很不同了,像打磨过的玉石,不仅细腻圆润,更是造型优美。清露本来的样貌已是十分,经过打磨,竟然显出十二分,像是一朵奇花,以生命为代价绽放。不得不说,高嶋屋是吉原翘楚,也有缘由。阿袖本来气质偏冷,高嶋屋接手后,没有让他变得艳俗,而是着重突出了这一点。收效也确实不错,人,总觉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不易征服的就越想征服。 一如此时,清露半侧了身子,上身微微后仰,脸半侧向宗春,低眉顺眼的,嘴角紧紧抿着,像是隐忍着什么。夸张的服饰,为了突出人线条的优美而垂落的袖子、腰带,依着他的站姿让人呈现出一种病态妖娆的美丽,一如岛国园林里那些被修建的过分的树。 “清露,你来了,过来座。”前一刻还板着脸一脸郁结的宗春,一见到清露的瞬间,两眼放光,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很是喜悦的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清露微微点头,算是行礼,一步一步挪过去,抬脚尖,轻提踩在脚下的裤子,甩袖再收回,眉眼始终垂着。宗春很享受这种作态,她觉得,这就是美,而清露把这种繁琐形式的美发扬到了极致。 清露跪坐在宗春身旁,脸并不朝向她,侧着身子替她倒了杯酒水。宗春看着他冰冷的脸,整个人都觉得熨帖,连酒水都更甘醇了。最初见到清露,他就是这副样子,当初她不过是为了见识一下新起之秀,被清露怠慢了,还出言讥讽过他。那时候,清露就是一张冰冷的脸,眼神甚至有些傲慢,一甩袖子就走了。那一刻,宗春觉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她深深的迷上了清露。后来,她又是重金收买,又是大张旗鼓的,才梳拢了清露。哪怕只是看着他,都觉得心情愉快,恨不得带回家,藏起来,时时刻刻的观赏。甚至,她都舍不得在清露如玉的肌肤上添加任何一笔。好像不论纹什么,都配不上他,都是玷污了他。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很美。 两个人就这么诡异的相处着,宗春满脸热切的看着清露,清露半侧着身子不冷不热的支应着。 “请太夫更衣。”外面传来了声音,这是提醒清露该换装了。清露微微行礼,看着宗春伸出欲搀扶他的手,微微迟疑了一下,轻轻搭了上去,宗春觉得麻酥酥的感觉从被他碰触的地方迅速传遍全身。 清露出了房间,随着他的“番头新造”回了自己的房间梳洗换装。这个番头新造,也是熟人,就是阿袖最初落难时那家的“番头新造”。阿袖来高嶋屋的时候,这个人也跟来了。 太夫规格不一般,配置也好,更何况他有个大金主宗春,对衣食住行都很讲究,他也就被修饰得更细致了。简单的擦洗,换上新的衣衫,头发也重新梳过。要说为什么有些人,家里明明有男人,却还是喜欢来吉原,可能就是因为吉原的男人,更善于修饰自己,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而家里的男人,大多失了这份细致。 外白内黄的衬衣,水蓝的外裳,细致的眼尾描了紫色,清露站在半米高的台子上,任他的番头替他塞着腰带,而他,好像是个没有生命的人偶。番头环着他的腰身,一层层卷着腰带,贴近他的时候,低声道“你真的答应了那两人?” 清露像是没听到一样,闭着眼,展着双臂,任人施为。番头的神色没有恼怒,继续替他卷着腰带,为了好看,腰带比平常的腰带宽许多,足有人小臂那么宽,长度足足有三米,一层层卷上,把人的中端整个绷住了,有点儿类似欧洲的塑身衣。只是,人家是裹成花瓶,岛国是裹成水桶,审美差异而已。 “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看这位大人很喜欢你,极有可能带你出吉原。”番头再次低声耳语道,别说室外了,这音量,站得稍微远点儿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更何况,两个人都是一副冷脸,表情欠奉。 这次,清露倒是有了反应,他露出个嘲讽的笑,闭着眼睛道“怎么,你觉得,能嫁给人当个侧室或者外室,就是不错的选择么?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要求这么低。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留在吉原?” 清露的话让番头停了手,惊讶的看向他,几年了,两个人虽然朝夕相处,可从来没一次说过这么深。清露的话里夹带的怨气和愤怒还有不屑,让番头感到震惊。 清露看着番头有了年岁但仍然精致的面庞,冷冷的逼问“怎么,以你的相貌和手段,都没有一个富商或者武士肯娶你回家么?” 番头的眼中闪过剧痛,清露一愣,随即垂了眼帘,抿紧了唇。“这样就行了。”他自己别好了腰带,轻轻下了台子,不去看番头,提着衣服往外走。 番头的声音有些低哑,道“人最愚蠢的就是该用脑子的时候讲感情,该讲感情的时候又用了脑子,你看轻自己的身份,莫做傻事。” 清露摆了个招牌姿态,轻佻的问“我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现在人们愿意捧着,我就是太夫,等有一天我老了,说不定连你都不如,还混不了个番头,只能去站街!” 番头自问经历了大风大浪,再也不会为什么而动容,可是,清露的话每一字每语句都戳在他心窝子上,连呼吸都变得苦难。 “不论我穿多么华贵的衣服被包装的多厚实,却只能赤脚,这就是我的身份,我连穿足袋的权利都没有。”清露并没打算放过番头,继续出口恶言,他打量着番头的装扮,一日不退休,吉原的男人们,一日不能穿足袋,这仿佛是种烙印。夏日还好,一到了如今天一般的冬日,漫天的白雪,却有男子赤着脚穿着木屐,那他一定是特种行业的。 曾经,阿袖是那么怕冷,恨不得连眼睛都围上。可是现在,他成了清露,赤着脚也能熬过一个又一个冬天,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番头忍下翻涌的情绪,低声问“你既然这么在意那人,当初她要带你走,你又为什么不走?现在,却要舍命帮她。” 清露终于站直了身子,看向番头,垂下眼,半晌,抬起眼冰冷的说“我也想看看,这吉原究竟有什么好,让人这么流连忘返。能抛家舍业,不顾一切的进来。”说完,不愿再留,转身出了门去。 番头捏紧了拳头,眼睛赤红一片,却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大奥里,间部诠房正难以置信的看着月光院,他们中间隔着竹帘,可是以彼此的熟悉,间部诠房可能肯定帘子后面的人,是月光院。但是,他现在说的话,自己怎么听不明白? “你是说,让我支持吉宗?” 月光院捻着佛珠,清晰道“你怎么做我不在乎,我支持吉宗。” “你不是知道,我预定的人是尾张的宗春么?” 月光院闻言,冷哼一声“哼,那人现在还不是尾张藩主呢,先把继友处理干净了再说。再说了,那个没心肝的,真要是让她当了将军,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间部诠房面色一僵,确实如此。 “而且,你支持谁,怎么支持,我不管。我的人,我的势力要支持吉宗,你看着办吧。” 间部诠房看着竹帘,月光院的身影在竹帘后影影绰绰的“你这是要拆伙?阿辉,你疯了。我们两个早就分不清楚,现在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什么你的我的!” “呵,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大人是一体的了。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既不同生也不共死,你死了,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间部诠房觉得又好笑又生气“阿辉,别闹了,你当这是办家家酒么?你想怎样就怎样?吉宗是天英院看好的人,你也去支持她,岂不是和天英院一伙儿了。” 月光院轻笑出声“他支持他的,我支持我的,再说了,我和天英院本来就是一伙儿的,我们不都是家宣的男人么?” 间部诠房眉头一皱“阿辉,你怨我,你在报复我?” 唰的一声,月光院从高台上起身,一把扯掉了帘子,神情倒是冷静,可是他捏着帘子的手青筋暴露。 “不,我不恨你,也不怨你,我恨的是我自己!” 间部诠房也站起了身,道“锅松的死,我也不想的,你要相信我,我比谁都希望她好好活着。” “我不怨她死了,我只怨,我只怨为什么她要糟那么多罪才死!七岁的孩子,最后只落了一把骨头,我怎么就没想过,活着,才是对她最大的折磨!可是,我却鬼迷了心窍,居然任凭她活着,甚至都没去看看她!” 间部诠房听了,心里一哆嗦,她软下声音,像往常那么哄着月光院“阿辉,锅松已经死了,可我们还活着,我们还要为将来做打算。而且,吉宗这事儿,和锅松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月光院砰的一声,把帘子摔在了地上,气息倒是喘匀了,不像刚刚那么剧烈起伏。 “锅松死了,我活着,可是我们没有什么将来!你的将来是你的,我的将来是我的。吉宗这事儿,就是我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间部诠房咬牙道“好,你是真想撕破脸是吧?就算我们没有将来!你不稀罕,我也不稀罕!可是,就从利益讲,我占了高位,对你又有什么坏处。你就把我们当成利益关系,什么是吉宗能许诺你的,而我不能?!” 月光院忽然笑了,间部诠房不傻嘛,知道吉宗许诺了自己东西,可是,他抚平了衣服,走回了高台,道 “不,她许诺我的,你给不了我。” 间部诠房捏紧拳头,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给不了你?再说了,吉宗离着将军的位置还远着呢,她能不能活着坐上去还不一定呢。” 月光院忽然入定一般,和激动的间部诠房不像在一个空间里。 “我可以等。” “你!你!”间部诠房气得发抖,在人前鲜亮的她,总是在月光院面前失了伪装。“好!我就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甩衣袖,间部诠房大步出了房间。 月光院看着被他扯掉的竹帘子,还有空旷的房间,忽然笑了。他最擅长的,就是赌博和等待,他赌了一辈子,也等了一辈子,他不介意再下赌注,继续赌下去等下去。 是夜,天英院和间部诠房分别给吉宗递来了橄榄枝,分别邀请吉宗入驻御城,承诺都会鼎力相助。而吉宗对着两人的邀约,再一次,拒绝了。 作者有话要说:呼,好悬就关小黑屋了~ 第170章 三辞 “主子,主子,纪伊殿在吉原遇刺了!”滕波连滚带爬的冲进了天英院的房间,少了平时的谨慎。 天英院手里正捻着佛珠,一听这个小心,心里咯噔一下,手上一用劲儿佛珠就断了,嘎啦啦掉了一地。 “昨儿刚透了意思,今儿就遇刺了?这,难道这是命数?”天英院喃喃道。 “谁!是谁动的手?”天英院眼神锐利起来,攥紧了拳头。是间部诠房,还是尾张,亦或是皇室? 滕波也是得了消息就赶紧来回复,此时气都没喘匀,呼哧呼哧的喘着。他自然也知道这事儿要紧,所以一气跑来,越着急越说不清楚了。 “呵,呵~是,是尾张的宗春。” 天英院咬牙心想,果然是尾张,这家手也太黑了。死了俩藩主都是吃包子噎死的,这话糊弄小孩儿还差不多。暗杀暗杀,这是政治里最下作的手段!他虽然也不忌惮这些,认为以成败论英雄,可是,尾张缠缠绕绕的损人不利己。就说继友,你松平义行既然喜欢属意自己的小女儿宗春,那就立宗春呗。岛国是个以能者居之的国家,虽说长幼有序,可是若是真的才学出众,也没什么不可以。现在,尾张明明是想扶宗春上位,可前面明明立着继友呢。这位估计还得吃包子噎死!都说虎毒不食子,连自己的孩子都算计在内的,下得了死手的,谁愿意与之为伍?就算商定了的事情,这种人会遵守么? 不过,估计头疼的不止自己,间部诠房也未必不恼怒尾张。这会儿,天英院还不知道间部诠房和月光院一系势力改投吉宗了呢。 滕波看着主子脸色,就知道他想茬了,可是,他越着急气越喘不上来,一口气哽在胸口。他狠狠锤了记下自己的胸口,把气咽下去,赶紧说“主子,是纪伊殿去吉原,遇到了尾张的宗春,后者一时气急动了手,可是,可是,最后伤着的,是宗春自己!” “你说什么?”天英院狠狠盯住滕波,后者咕咚吞了口唾沫,道 “原本是宗春先动的手,可最后反而被吉宗伤了,现在尾张殿里正召了许多医生呢,说是虽然还吊着一口气,可是十分凶险。” 天英院听了,先是松了下来,而后轻轻笑了,伤得好!而且,是尾张先动手,他们不占理,想找麻烦底气也不足。天英院一手握拳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掌。可是……他又收敛了笑容,脸色阴沉了下来。可是,水户的纲条被自己恫吓了,自然不会再出面;而宗春一伤,尾张估计也乱套了;这御三家,可就实打实剩下了纪伊一家! 这就好比买货的人,自然希望货比三家,而且,手里握着钱,想买谁家就买谁家。可是现在,就剩一家卖货,那就是卖方市场了,还不是想怎么喊价就怎么喊价。 最重要的是,天英院想起了吉宗一直以来的行径,两次推辞,还有两年前说不清的暗杀。他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但他又穿不起来,可是,总有种不太好的直觉。他莫不是看走了眼,这位纪伊殿,才是最狠的角色。可是,她现在才刚十八,两年前不过十六,这么小的人,也没什么经验和长辈高人在背后指点,真的能下这么大的一盘棋么?如果真的是吉宗有意为之,这条线串起来,格外可怕。天英院后脊梁都凉了! 吉原·高嶋屋 吉宗阴沉着脸坐在上首,下面跪着有马和三郎佐,阿袖冷着一张脸跪在卧倒的番头身旁。番头腹部缠着绷带,殷红的鲜血透过厚厚的绷带洇了出来。番头的精神还不错,只是气喘得粗了些。 “医生不是说了,无碍么。”番头也顾不上贵人在前,看着冷着脸的阿袖,轻声道。 阿袖把脸一撇,不去看他“谁让你这么做的,谁让你多事?!” 他们俩这厢别扭着,那厢吉宗也莫测高深的看着三郎佐和有马。有马没什么表情的低着头跪伏在地上,三郎佐脸色有些纠结。高嶋屋本来就是巨势的据点,现在更是御三家之一的在此遇刺,清了场外有侍卫层层把守着谁也不敢过问什么。 和宗春的这一遭,是吉宗设计的,也是早就想好的。假意挑衅,激怒宗春后其动手然后反制。这样,于情于理都是纪伊占了先机,她也没想宗春死,伤的重些让尾张一时腾不出手来。只是,人选,她倒是没料到。扫一眼,她就知道了大概,必定是三郎佐早就知道了宗春在吉原的相好就是阿袖,这才瞒着自己张罗的。 想了想,事情是按照自己计划走的,只是阿袖,和番头,在计划之外。吉宗叹了口气,事情没有错,只是他们瞒着自己错了。可是,错了么?如果早告诉自己,她就不做这件事了么?这不可能,不过是自己跟着心里纠结一次罢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也以成败和价值来衡量事情了。 看着阿袖,吉宗皱了眉。宗春是出手了,吉宗本来也是打算受点儿伤的,可是,阿袖冲了出来,挡在了自己面前。而后是番头推开了阿袖,宗春的刀就插入了番头的腹部,吉宗也有空给了宗春一下。不要问吉原不是不允许带刀进入这种问题。这时代的衣服一层一层的,袖子宽大,别说藏刀,藏个菜板子也不是问题啊。 番头的伤医生看过,很幸运居然没有伤到脏器,而且宗春的刀很锋利也没有拉拽,刀口很齐。只是血流的多,需要时间修养。 吉宗事后也没离开,她此次江户之行最凶险的一次已经完成,负担已经卸了一半。 “吉原已经不适合你们呆了,你们可有什么打算?”吉宗问道“我可以给你们安排新的身份,和家人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宗春的消息是阿袖传出来的,此人行踪飘忽,戒备心又重,如果不是阿袖,不可能这么顺利得手。 阿袖倒是没有回答吉宗,看着番头,冷笑道“走,你舍得么?” 番头虚弱的笑了笑,道“若是之前你如此说,我不怨你,可你自己也在这世间走了一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之前,我走于不走,是自己说了算的么?” 阿袖一愣,僵直了身子像忍着什么,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死!” 吉宗等人倒是楞了,知道二人之间有些渊源,没想到还挺深。 番头没有恼火,反而笑了,本就精致的面庞鲜活了许多。“你也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你为什么不死,还活着?” 阿袖听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哭的地动山摇,没有任何美感,而且任谁也没想到平时那么冷淡的一个人,体内像有一个小宇宙爆发出来似的。阿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气都喘不过来了,哭了许久,方才停住。期间,番头一直看着阿袖,没有一分悲喜,可是,又像一张网,把阿袖细细的裹住。 吉宗看了眼三郎佐,此间好好的也就他一人了,同为男人,也方便。三郎佐摸摸鼻子,机灵的去叫了热水,投了帕子递给了阿袖。后者也知失态,细细擦了,却不肯递回三郎佐伸出来的手里。自己在盆里投了投,又擦了擦脸,把帕子捏在了手里。好像手里抓点儿东西,能让他有着落。 他看了看屋里的人,觉得应该有个交代,对别人也对自己。 他想了想,用哭哑了的声音说“江户有个励志故事,有位叫岛田的男子,样貌出众,是他所在茶屋的活招牌。” 三郎佐想,哦,那和阿圆她丈夫阿仙一样。 “后来,有位武士看上了岛田,想娶回家做小,可是岛田拒绝了。后来,岛田去了吉原,以不小的年龄成了太夫。” 吉宗皱了眉,这故事大家怎么会觉得是励志故事呢?因为吉原的神秘和大家对美的向往和武士的崇拜么?这明显就是武士未遂,报复岛田。不过岛田为了在吉原存活下来,也算下了功夫罢了。 可是,阿袖现在讲这个故事,莫非。 果然,阿袖接着说“大家都觉得这故事香艳,可没想过,岛田的家人作何感想。他就是岛田”他指了指番头“也是我的父亲。” 大家一时觉得震惊,可又觉得顺理成章,事情也串了起来。 “父亲,现在,德川大人说我们可以走,你可愿意?” 番头岛田温和的看着阿袖,点了点头。 吉宗轻轻松了口气,觉得世间总有些事情,让人不觉得冰冷。 翌日,御三家再次聚首御城,水户家纲条,尾张家继友,纪伊家吉宗,阵容和三天前没什么不同。可是,情形和三天前,已是大不相同。 “我们属意纪伊殿德川吉宗,继任将军,大家可有意见?” 纲条和继友摇摇头,只是后者含恨看了眼吉宗,心想这人看着和善,为什么伤了自家妹妹。可是,没了母亲交代,妹妹又伤了,就继友自己,肯定不想接手将军位置,她再傻也看出来了,这位置就是个移动的箭靶子。 天英院看看间部诠房,两人一对目光又不着痕迹的退开,谁也不想多看彼此一眼。只是,现在暂时的,达成了共识。 吉宗看看众人,十指相对,端正行了个大礼,抬头道“请恕我无理,将军的位置,我不能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然后顶锅盖爬走 第171章 等什么 “是么?”月光院抿唇问附耳密保的人,来人点点头,前者挥挥手,那人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月光院看了看西斜的日头,伸展了一□体,心想,这个吉宗,倒真不简单。一辞再辞,这次,她明明稳操胜券了,居然还是辞了。看来,她所图,不小。不过,这样也好,野心大,才会不断的加注。他看了看天英院的院落方向,挑了嘴角。现在,估计那位大人该头疼了吧? 天英院此时正捻着佛珠静坐,滕波低着头不敢看主子,天英院面上没什么,可是他手里握着的佛珠可是许久一粒都没捻过了。滕波担忧的看着被天英院紧紧攥在手里的佛珠,心里默念,这可是加固了的手串,不会再轻易断裂了吧。自打家继将军死后,主子就没一天顺心的,他可不敢触主子霉头。不过,现在新将军未立,大奥局势不明朗,求他的人可海了去了,是最好的获利时间。他偷偷看了看主子,轻轻挪了挪,又挪了挪,见主子眼睛都没眨一下,他悄悄挪了出去。 哈哈,美男,我来了,金银财宝,我来了,等等我。滕波没有主子的顾虑,只有钱财最是动人,大奥的美男也不错。不管换了谁当将军,反正他这个大奥总管是属于中高层管理,死道友不死贫道,他这个位置轻易动不得。他躬身出了天英院的院落,立马挺直了腰板,扶着腰迈着八字步走着。来来往往的人,都恭敬的行礼退让。他温和的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想,去谁那儿呢?一个个美男在他眼前略过,忽然他视线一顿,一身薰衣草紫裳的松岛微微低头行礼,头低下去的时候,眼睛轻轻向他这一瞟,滕波顿时觉得骨头都酥了。 松岛号称大奥第一美男,家族又很有背景,人也通透,年纪轻轻已经升至御中葛的位置了,想来出头只是迟早的事儿,不妨卖他个人情。 “松岛,我有事和你说。” 果然,松岛比任何时候都笑得恭敬,低着头恭敬的把他让进了房间,滕波会心一笑,卡啦卡啦合上了拉门。 天英院静坐院中,滕波的来去,他都无所觉,现在他只有一种感觉,如鲠在喉。 吉宗是他选的,一路洋洋洒洒安排下来,只觉得顺风顺水,可是现在想想,到处都是破绽。先不说亲王的死至今没个着落,只是真宫理的去处,吉宗竟一句都没提过。他当时只顾着高兴除了纲条这个隐患,却忽略了自己算计吉宗的时候,吉宗失了一个皇室出身的正室,为何无动于衷。现在想想,吉宗估计也看破了此事,可是,正合她意,顺水推舟成就了此事。如此一来,纲条其实是握在吉宗手中! 天英院一用力,手串还是断裂了。尾张宗春对吉宗动了刀子,结果却是自己受伤了,尾张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站出来要当将军。大义和舆论早就站在了吉宗这一边,纪伊身为御三家又不是死的,能任人欺负!现在看,吉宗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可是,她还是辞了,她在等什么? 事情发展到现在,天英院再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就有些可笑了。他发现,之前以为尽在掌握的事情和人,一件都没有牢靠的。他的力道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好像之前还行在云端,现在却一脚踏空了。吉宗之前像只温顺老实的兔子,可是现在忽然变成了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整个就是无处下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情况不在自己掌握中的呢,现在回想,不周密的地方太多了,可是,他败在了太自信上。 天英院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去,如此往复三次,才觉得胸口憋闷的感觉轻些了。姓德川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怎么就以为吉宗是个好拿捏的呢,就因为看着她年轻?可是,有资格坐上将军位置的人,身边总不乏钻营之辈,就算她不想或者没能力,总挡不住有人拱。是他大意了,只希望现在,纪伊那边开出来的条件不是太苛刻。还有,吉宗总归是要进入御城的,他只要还留在大奥,就不算离开了权利中心,总有机会的。不妨和吉宗搞好关系,她总有用到自己的时候,而只要她需要自己帮助,那就是天英院的机会。 而且,天英院忽然觉得轻松了一些,即使没有机会,他也会创造些机会的。这棋,才下到一半! 间部诠房那边也是在生闷气,本来能卖吉宗个好,可是因为宗春的妄动,将军之位成了非纪伊殿莫属了!她现在能做的,只是等着吉宗开条件。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她不比天英院的学院派,间部诠房是实打实自己一步一步杀出来的如今局面。宗春明显是落了吉宗的圈套,那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只是,不知道,吉宗许给月光院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她能知道,主动权还是会回到她手里的。月光院手里还有什么筹码,是她不知道的呢? 而吉宗此时正在河上泛舟,沿着二环转一圈,再往三环绕一圈,看着沿岸匆忙的行人和渺渺的炊烟,吉宗舒服的眯着眼睛,感叹道“真是个生机勃勃的城市,勤劳的人。” 三郎佐翻了个白眼,给吉宗倒了杯酒,吉宗三辞后,非但没有让观望的人对她失望,反而门槛儿都快被踏破了!那些大名也不兜着了,呼啦呼啦的往纪伊殿涌,一点儿都没顾忌了。吉宗之势已成,除非天上下刀子,或者她命薄,否则,大局已定。吉宗真是沉得住气,越是如此,她越推辞,现在更是天没亮就躲了出来。一叶扁舟,和左右的船并无二致,谁能想到江户城最闻名的纪伊殿,就这么猫在船上躲懒。 吉宗抿了口酒,皱了眉,三郎佐发现了,顺口问“怎了?这不是你最爱的清酒?” “不知怎么了,觉得酒精味儿特重。”吉宗抿了抿嘴,把酒杯放下了。 “酒精?”三郎佐不解道。 吉宗察觉自己口误,解释道“就是觉得这酒太纯了,莫非往日喝的,都兑了水。” “哈哈,别是平时府里的人都敷衍你,现在也知道你得势了,都不给你兑水了。”三郎佐边调侃她,边自然的取了她的酒杯倒进了自己嘴里。“没什么不对啊,一个味儿,你还是有心事吧?” 三郎佐把酒杯往旁边随手一扔,换了个茶杯,替吉宗倒了杯热水。吉宗接过,喝了一口,觉得浑身都通透了。刚刚的酒气被热水蒸腾了,胃里一翻腾“咯”吉宗倒了口气打了个嗝,舒服了。 “你在等什么?”三郎佐很同情守在纪伊殿的有马,即不能接受又不能拒绝的太失礼,他想想就头大。 吉宗看着一条船泊到了岸边,张罗着叫卖从外海打来的海鲜,谈拢了价钱,岸堤上的人垂下篮子,篮子里放好银钱,卖货的把钱取出,放上等价的货物。天英院和间部诠房虽然把握朝政,不过这实惠的政策还是实行了不少。 “三郎佐,你看看这些人,你觉得,他们关心谁当将军么?”吉宗懒洋洋的问,她喜欢行走于坊间地头,觉得踏实,好像能感觉到一个城市的脉动,整个城市,是活的,有生命的。 三郎佐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也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只是入眼的都是攒动的人头,涌动的船只。他是不太喜欢大都市的,相比较,他更喜欢丛林山野,也许是祖先漂泊的血液所致。他回头看看吉宗,后者眯着眼,好像晒在太阳下梳毛的猫,让人忍不住想上去胡噜胡噜毛。吉宗对生活要求也是简单的,从她衣食住行就能看出来,不过,她在山林里也闲适,在田间也自然,如今在这繁华之中,也有她的自在。她,好像在哪里,都是她自己,都很舒服。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三郎佐心里柔软极了,声音的都不自觉的软了几分“这些人哪在乎谁当将军,不过多个谈资罢了,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生活。” 吉宗听了,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是啊,其实,谁当将军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生活过得去。”岛国人民,真的是很克制的民族,他们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低到卑微。不知道现在的□□人民也是如此,反正,他们抗着重税,还是努力再努力的辛勤工作着,希望通过努力,让家人生活的更舒适。 吉宗看着来往船只,行走的人们,忽然觉得心里很有触动。她若为将军,这些人即为子民,像她的孩子一样,需要她去呵护教育。而同时,他们也是承载着她这叶小舟的潮水。世间万物,自有因果,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她好像忽然有些理解了当母亲是种怎样的心情,希望这些人生活的好,又怕他们走歪,只希望他们健康安乐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再无所求。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能退让多少,或者许诺什么,我只是想再等等。” 三郎佐半天才反应过来,吉宗的话,是针对他最初那个问题。吉宗说完,闭上了眼睛,反正,她也等得起。现在所有的主动权,都在她手里,她想快就快,想慢就慢,这种掌控感就是权力的滋味么? 吉宗嘴角挂笑,就这么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恩,周末更繁忙,忙着出行,会友等等,更新慢了,对不起大家(脸红) 第172章 另辟蹊径 “主子!”阿圆看着闭着眼的吉宗,截住了话头,凑上前低喊了一声。吉宗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阿圆无奈的摇摇头,果然,主子睡着了。吉宗最近稍微保持静止状态,就能入睡,不管什么姿势,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 吉宗觉得自己不过闭了下眼睛而已,可是看看阿圆有马还有三郎佐三人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又坐着睡着了。她抬手示意阿圆继续,她支着耳朵听阿圆的话,脑子里却没什么加工。她看看嘴巴一张一合的阿圆,又看了看低着头支棱着耳朵细心听着的有马,还有一脸担忧看着自己的三郎佐。吉宗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活跃起来。 最近各大名连掩饰都不掩饰了,潮水一般涌入纪伊殿,她倒是想躲,可总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有马的才能倒是在此时显现了出来,吉宗没料到,沉默寡言的有马,居然这么擅长人际交往。再复杂的请托,有马几下就能抓住主线,把几个紧要人物提溜出来,然后对着症候下手,话不多,却很有效。吉宗再一次感激母亲曾经把有马分配给自己,现在看,有马的才能,母亲估计也窥见了几分。 有马本来的任务就是暗杠盯梢顺便杀个人什么的,而且常年守江户,这种沉淀此时就显现了出来。谁家的阴私,她比三郎佐还清楚,源自她那颗八卦的心。吉宗想,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闷骚吧。有马不知道主子这么定义她,若是知道了,一定喊冤,换任何一个人,天天爬人房顶上,那都得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好嘛。 不过,吉宗也察觉了有马的上进心,源自阿圆赶赴江户时,有马怔楞的状态和其后更加拼命的工作。对于这种良性竞争,吉宗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彼此下绊子耽误事儿,这种竞争是能促进工作效率的。阿圆却好似不太在意,由此可见,她的心,比有马更大。吉宗想到这儿,笑了笑,她不怕她们心大,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她直指将军位子,身边的人如果连这点儿胆色想法都没有,那她也不用混了。 说起阿圆到江户的事儿,吉宗又是一阵头疼,她捏了捏眉心,轮值制度是对人力资源的极大消耗。她深深认识到了,一个藩主,要兼顾自己家里的事儿,又要蹲守江户,实在是□乏术。她还好,只需一年呆满三个月,像家继久卧病床这种敏感时刻,她更是两年不曾入江户。即便如此,她都觉得困乏,现在的信息传递又不发达,半年,什么事儿都能出了!想出这招的权现大人,肯定含着不盼人好的心。 “主子,您在听么?”阿圆说的口都干了,却发现吉宗的眼神又开始飘了,她不满的提出了抗议。 吉宗拉回了思绪,一本正经的说“当然,你继续。” 阿圆盯着吉宗,她现在说谎脸都不红了!“那好,请问,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吉宗哪里知道她说到哪儿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清咳了声。 “咳,阿圆,辛苦你了,这又是天英院又是间部诠房的,还要你去周旋。”这话吉宗说的由衷,她都摆出高高挂起的姿态了,肯定不能高调的频繁出现在御城,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把阿圆急招了来。这种和高层斡旋的事儿,阿圆又比有马精道了。 阿圆看着吉宗,心想,纪伊殿来了人都是有马顶着,外面的消息是三郎佐打探,她负责和御城的人周旋扯皮,可吉宗最近怎么就这么疲劳呢,莫非她消耗的是心力? 这就是当主子的命啊,阿圆认命的把核心问题提了出来。 “主子,天英院的意思,还是强调您要承诺娶一个公家王子做御台所,当然,这王子得姓近卫!”阿圆一想这事儿,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先抛开天英院曾经许诺竹君的事儿不说,就说真宫理吧,天英院坑了吧,他还真好意思提这个要求。 吉宗也是一下想到了竹,也不知道,这两年来,他过得怎么样。只要竹平安,局势总会明朗起来的,到时候再替他安排也不迟。天英院确实很无耻,他自己把持大奥不算,还想连自己后院儿都管着。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天英院对自己的忌惮,还有他意识到了,一旦新的将军上位了,他对权力的把控能力就降低了。 “主子,你没睡着吧?”阿圆拿手在吉宗眼前晃了晃,怕她升级了新技能,睁着眼都能睡。 吉宗回了神,看了看屋里的人,说“我也不妨和你们直说,我当上将军,是不会有御台所的。”这武家和公家联姻的害处,她可看透了。阿圆早就料到了,在送走真宫理的时候,她就有了觉悟。有马一愣,倒也没说什么。三郎佐忽然看向吉宗,而吉宗也正看向他,不知道怎的,他觉得胸口被人用重锤锤了一下,后面大家再说什么,他一点儿也没听见。 阿圆笑着说“主子的想法自然是好,可是,您如何说服天英院,如何说服皇室呢?”即便吉宗通过三辞推辞,大大提高了我方筹码,她在御城和天英院、间部诠房交涉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便利,对方比他们急切,牌权就在我方手里。可是,这种原则问题,他们还是不会轻易退让的,一如间部诠房对侧用人制度的坚持。天英院让吉宗娶公家王子意在掌控分权,间部诠房的侧用人制度亦是如此,想架空隔离吉宗和朝廷。 吉宗对此的答复也很简单,公家王子,不会娶的;侧用人是可以保留的,反正这个职位留下了,干什么还不是吉宗说了算,也不争这一时。所以,间部诠房那边几乎答应了吉宗所有的条件,譬如重开长崎贸易口岸,调整大名任职位置等等。而天英院因为没有得到吉宗最终答复,一直咬住不松口。 “阿圆,你说天英院的秉持是什么?”吉宗挑起嘴角笑了。 阿圆对她的不着急是又爱又恨,皮笑肉不笑的说“当然是他和皇室的联系,您要继任,怎么也得皇室认可吧?”皇室大政奉还的心还没完全歇了呢,要是天英院这条和皇室沟通的路再堵上了,岂不难上加难。 “你说,天英院他如今还能代表皇室么?”吉宗调皮的眨了眨眼。 阿圆眼珠子一转,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天英院和皇室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早些年他或许仰仗皇室,可是自打皇室闹着大政奉还以来,天英院和皇室的关系和不咋样。再加上,亲王当年的受挫和意外死亡,如果不是没有人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而且亲王的死并没给天英院带来什么实际益处,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天英院。 是啊,天英院如果不能代表皇室,吉宗就不用受他钳制要挟,可是,这样一来,吉宗就需要越过天英院和皇室直接交涉。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还不如答应天英院的条件来得方便。人娶了,有多少权势还不是吉宗说了算,侧用人她看得透,这后院儿加个人又怎么了。当初纲吉将军的御台所信王子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说白了,吉宗在男人问题上,还是有些偏执的。阿圆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吉宗一眼,她八成还是觉得对真宫理的惨剧要负责任,甚至更多的像真宫理一般“和亲”到武家的人。 “您若坚持,也不是不行,只是要费些时间和口舌。不过您也知道,时间,对御城里的人重要,对您也同样重要!”阿圆义正言辞的提出来她的顾虑。吉宗是在拖时间,她拖着不答应,御城里的人着急,就得答应她提出来的条件。可是,时间若是长了,同样对吉宗不利。不说别的,就是离江户两天路程的尾张,他们也等不起。现在宗春是刚受了重伤运回去,松平义行多少要耽误些时间,也需要些时间决断调集人马,吉宗其实也没多少时间可以消磨。 想到这儿,阿圆忍不住看向吉宗,第一次,对吉宗生出了敬畏之心。因为,纪伊离江户远,一直是弱势,也是尾张一直比纪伊强势的缘故,想也知道,远攻近交。可是,从两年前,吉宗就开始造船,真正的大船!吃水深,载量大,张满了帆加上人力,两天就能从和歌山下到达江户!这是什么概念,就是说,纪伊要是出兵,和离江户两天行程的尾张一般无二!当时造船的时候,阿圆只觉得浪费,又不跑船经商,做那么大的船干什么。可是,现在看看,犹如天降神兵。吉宗当时能大跌眼镜的两天出现在御城,除了得消息早之外,大船也起了作用。 可是,吉宗想的是,最好不要大动干戈。从前,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现在,她懂得了。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胜利,意义真的不大。而且,她看向院子,想象着墙外繁华的景象,对江户,她真的很喜爱。她不忍心,让这些勤劳的人,受到战争的荼毒。 “不用咱们亲自去交涉”吉宗出言道,几个人惊讶的看向她,第一次听她说起此事,他们当初只以为吉宗在用拖字诀,没想过她真的有对策“你们以为,我这些天,是在等什么?” 吉宗狭长的眼睛,扫过众人,看得三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主子,您~您,莫非,早有决断?”有马有些结巴道。 阿圆一脸你好顽皮,这么大的事儿,不早交底的表情。 三郎佐还沉浸在吉宗说不设御台所的震惊中,她真的从很早就开始考虑这些了么?为什么? 吉宗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有些愉悦,这些天,她等的就是皇室那边的消息。她万事俱备,等的,就是这道东风! “我之前也纳罕,纲吉的御台所信是皇室王子,为什么不若天英院尊贵。”吉宗现在有了倾诉的欲望,这种闷着头干事儿的感觉很好,有种偷食的乐趣,最后揭开谜底的时候也更舒爽。 “这是因为,近卫家世袭了关白的位置,把控了皇室。一个近卫家,居然能养出一个岛津家族,这是怎样的实力?我想,就算如今的皇室,也未必能做到吧?”想想岛津家的跋扈和天英院的所作所为,他居然敢陷害真宫理这个王子,近卫家的势力可见一斑。 “所以,这皇室和近卫家,可能很和睦么?我看未必。”吉宗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想起了真宫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这是牺牲在她政治道路上的第一人。“而最终让我疑惑的一点是,天英院不过属意我继位,就急于抹杀真宫理,而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给家继娶一个出身如此贵重的御台所!” 几个人一听,当头棒喝。是啊,真宫理这种没落贵族,天英院都不想留,家继可是将军,而且如此年幼,他为什么急着给她娶了灵元上皇的皇子八十宫呢?那可是实打实的皇室血脉,如果不是家继死得早,这位御台的身份,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尊贵! 可是,不是天英院,又会是谁呢?谁有这么通天的本事,这么长远的眼光,而且又精准的捕捉到了皇室和关白之间的龌龊,捏准了七寸。 阿圆先反应过来,她睁圆了眼睛,惊呼出声 “月光院!” “真是如此么?”三郎佐惊讶的看向吉宗,世间男子,行走不易,他有家族在背后支持,都这么觉得,更何况是市井出身的月光院。 吉宗肯定的对阿圆点点头“所以,我才和他做了笔交易。” 阿圆的脑子飞速旋转着,对了,这就对了,要不然,月光院怎么能执掌大奥那么久,要知道,绘岛事件之前,他可一直不怎么低调。若说是天英院给他做面子,也有些太过了,家继当将军的头一年,天英院过得可以说很低调。天啊,若真是这样,吉宗走了月光院的路子,别说天英院,连间部诠房一挂都得吃瘪。 这,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对,阿圆又收了笑意“可是,若真是这么天大的好处,主子您又怎么说动了月光院,许了多大的好处呢?” 吉宗对阿圆的敏锐很满意,挑了嘴角,道“总之,没触碰到我的底线,而且,这件事,于我也大大有利。” 还没等阿圆问是什么事,普拉普拉一阵声响打断了她。吉宗的阿猛,从院子里飞了进来。吉宗自从养了阿猛,也学三郎佐常年带着护腕,她手上这对,还是三郎佐给她淘换的呢。阿猛轻轻站了上去,也幸亏吉宗臂力异于常人,才能承担。 吉宗从阿猛的脚踝上摘下了信筒,摸了摸阿猛的脑袋,又接过三郎佐递上来的肉条,往院子里一扔。阿猛翅膀都没展开,半张着翅膀就射了出去,众人都没看仔细,它已经把肉吞进肚,然后拍拍屁股飞走了。 阿圆顾不上感叹阿猛身姿之美,有多矫捷,她捏紧了拳头,看着吉宗展开纸条。 吉宗看着简短的信息,扬起了嘴角。 她抬头看着几人期待的目光,心中充满了豪气,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扬声道。 “事情成了,咱们用不了多久,就可进入御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和体谅,都乖,亲亲! 完了,写着写着,我都爱上月光院了(脸红) 第173章 德川吉宗将军 吉宗收到消息不久,天英院也收到了皇室的消息,他一下跌坐在榻榻米上,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滕波也知道大势已去,在他位置有些事情反倒比天英院看的清楚明白,那吉宗,根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接下来的事儿,想也知道,就是个没本事的都不喜欢受人辖制摆弄,更何况是有这份儿心机的。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天英院或许受了影响,对他,倒不一定是坏事。哪怕天英院搬出大奥,他这大奥总管,可不是轻易说换就换的。就譬如一个公司,能换高层,中层却不好大规模换血一个道理。倒不是不可取代,而是对高位者而言,中层就是干活儿的人,无所谓忠诚,谁发工资就给谁干。 当然,滕波这么想了,却不敢表现出来。 “这,会是谁做的?莫非,是竹君?”滕波还是僭越了,因为,若是平时,见天英院如此,他是万万不敢插话的。所以,细微之处有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天英院听了滕波的话,缓过神来,先整理了一下衣服,让自己不显得狼狈。 “不是竹,他当年既然能以养子的身份进了大奥,也就没什么仰仗和背景了。是我疏忽了,一定是那一位。” 滕波低下了头,自然知道天英院说的“那一位”是谁,月光院当年能压制天英院,也并非只是仰仗将军宠爱,那位,也是有手段有魄力的主。 可是,吉宗是怎么联系上月光院的?又是许了他什么好处?间部诠房是不是也站到了吉宗的阵营。天英院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虽说他一贯镇定,可是,现在就像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去,去打探打探那边的消息。”天英院吩咐下去,滕波自然领命出去,却没有真的去执行,大奥里绕了一圈儿,就钻了松岛的房间。 “松岛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滕波看着一身紫衫,稍显懒散的歪靠在木支架上的松岛,两眼直放光。 果然,松岛来了精神,殷勤的把滕波迎到了坐垫上。 滕波拉住松岛的手,轻轻拍着说“继任的将军很可能是纪伊殿,那位是出了名的节俭,这大奥的人,八成不会更换。”他抛了个你懂得的眼神给松岛,后者果然上道的软了身子,笑得更灿烂了。滕波顺势揽过松岛的肩膀,他就喜欢这种上道儿的,不怕没有上进心,就怕你无所求。 “你的机会来了,论样貌才情家世,这大奥可没有几个比得过你的,只是,一开始,不能贸然出头,咱们俩合计合计。” 松岛的手,攀上滕波的腰带,沙哑道“都听大人的。” 月光院处,接了间部诠房要求见面的字条,他揉成一团,一抬胳膊扔进了火盆子里,没一会儿就烧成了灰。 “去,告诉她,大奥的规矩大着呢,我可不能见她。”月光院想起了家继病逝的那晚,父女连心,他想见见她,那么求间部诠房,她都没允,也让他错过了家继最后一面,抱憾终身。也许,就在那一刻,他对间部诠房的心,完全死了。他自嘲的想,他也不知道被什么附了身,怎么就和间部诠房夹杂不清了那么多年。他,本就不相信,这世上男女之间,有什么单纯的感情。 德川吉宗,于家继病逝后半个月,正式出任将军,期间推辞三次不敢从命,谦恭之名流传后世,而德川吉宗彼时,不过十八岁。天皇对新将军的祝福,和这条消息,传遍了江户大街小巷,而发往各地前来祝贺的命令也迅速传递着。 吉宗一身灰色吴服,梳了个大垂发坐在御座之间的软垫上,长臂一伸,旁边十岁的女童就替她倒了杯水。外黑内红的酒盏偏偏被吉宗拿来喝水,她一口灌下去,觉得清爽多了。她抬了抬袖子,要说当将军的好处嘛,这穿衣服不用顾忌别人看法就是一个。她又一伸手,女童又替她斟满,吉宗这次没喝完。她左右各立一个十岁的女童,偶人娃娃似的,样貌精致,穿着一模一样的红色吴服,梳着一样的头型,乍一看和双胞胎似的。这俩就是她的御小姓,也就是贴身服侍她的人。 说起来,这御小姓可是个了不得的职位,间部诠房就是御小姓出身,还有数不清的老中大臣,也是御小姓出身。岛国的升级体系和天朝不同,没有什么内侍不允许参政之说。御小姓传递消息,服侍将军,也可以晋升,而且,大多都是将军亲信。想到这儿,吉宗这水就和哽在喉咙里似的,侧用人问题还没理清呢,又来俩御小姓,真是如芒在背,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现在就是会移动的箭靶子,随时可能被人扎成刺猬。 “主子,大冈忠相已经在前往御城的路上了。”阿圆穿着深蓝菱格吴服,内衬深绿内裳,简单的梳了个发髻,有了孩子,她就把刘海梳上去了,显得一张圆脸越发的圆了。 吉宗点点头,这是和间部诠房之前说好的,町奉行的人要由她来选。町奉行是什么位置?相当于北京市公安局局长。这个位置很微妙,御城之下的武装力量,又不是军队属性。其实,幕府是军警共同治天下,本来已经是个很完整的体系,又运转了许多年,可惜,因为幕府是个乱世,将军都怕死多疑,也就限制了町奉行的发展。 对于这点,吉宗深有感触,想当年,她首次来江户轮值的时候,偌大的江户,只有一个町奉行所,养着百十号人却担了很多责任。明明就是很好的体系,为什么不让其发挥真正的作用呢?难道,上位者都多疑?害怕随时被替代,进而拟定了许多假想敌,不敢放权处处设防,反而制造了更多敌人。甚至,因为自己的多疑和提防,逼得那些假想敌不得不做出相应举措。吉宗不知道自己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还没有这种担忧。 这町奉行的人选,就是大冈忠相。 她和大冈忠相,其实除了最初的一次接触,后来再无深交。可是,大冈忠相的公正严明,她可是深有体会。而且,这个人真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她跑小川笙船的山谷跑得勤,关心赤面疱疮的预防。小川笙船的山谷,不在纪伊势力圈内,这些年,反而是大冈忠相给予的帮助更实际也更长久。吉宗从来没表示过,只是默默记在心里。 她让人把她的任命意向和大冈忠相透透,后者也没有让她失望,只是,大冈忠相有些犹豫。 “主子您还说这人公正严明,我看也未必,就她提的那个要求,真是假公济私啊!”阿圆笑着说,当初派去接洽的人,返回来的消息差点儿让她气乐了。大冈忠相感谢了吉宗的赏识和信任,表示亦有报国之心,可是,她暂时走不开。为什么?町奉行是个常职,想也知道,常年驻守江户,也不可能频繁换人。她正热烈的追求小川笙船,舍不得远调! 吉宗不以为意的抿抿嘴,算是笑了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这也是打算长干,成家立业嘛,成家在立业之前。” “不是大事儿?!主子,就您拨给小川笙船的那个园子,您是没去看过!那可是行宫级别,珍禽异兽,稀有花木可是听都没听过。您倒好,拨给小川笙船当药园子了!您为了收买人心,可真是舍得。”阿圆说到这儿,觉得有些热,领口都变得紧了。 吉宗看了眼阿圆,指了一个御小姓,说“去,给侧用人大人也倒碗水,压压火。”御小姓甜笑着照做,行止得体,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刚上任服侍吉宗。她在阿圆如此和将军大人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惊讶和不适,一直保持了面部的平整。就凭这一点儿,吉宗和阿圆也在心里暗叹,这御城调|教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运转法则和秩序,吉宗没有急于改变,也不急于安插自己人。她将军的位子只要坐得稳,这些,都是自己人! 阿圆也不客气,端起水来咕咚咕咚就喝了,吉宗在旁看了,嘟囔了一句“看给你心疼的。” 阿圆一眼瞄过去,心想,勤俭持家的是你好不好,你没看第一次在御城用餐,吉宗只让人上了三菜一汤,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只闷头流泪哆嗦,以为吉宗这是要寻事杀了他们呢。就吉宗这节俭样儿,生生把个行宫拨给了小川笙船。要不是她自认为了解吉宗,还以为吉宗看上小川笙船,一直惦记人家呢。不对,小川笙船那里,可还有一位吉宗的侧室呢,两年了,两个人连书信都很少来往。阿圆都快忘了那位久少爷长什么样儿了,只记得那双星辰一样的眼睛,太亮太抢眼,反而模糊了样貌。 “我自有安排,这赤面疱疮,也该治一治了!”吉宗也不瞒着阿圆,道出了真实用意。那小石川养生所相当于清朝时的圆明园,比行宫也不差什么,给他当药园子兴许可惜,可是,要是当个综合医院,配置还不一定够呢。这些,她自然没法和阿圆细说。 阿圆眼睛一亮,吉宗这两年挣的钱,搞了农耕,搞了造船,再一点,就是给了小川笙船研究药材药方。一想船的巨大用处,她一下对吉宗说的治赤面疱疮产生了信心。赤面疱疮,这个时代人们连提都不敢提,吉宗却想着救治、预防,这种天灾,看在吉宗眼里,就和一般的疾病一样。吉宗的不畏惧,不逃避,给了阿圆很不一样的感觉,好像,赤面疱疮也没那么可怕了似的。 “小川笙船也不傻,说安排了人挪了他养的药材,随后就到。大冈忠相倒是和久少爷先行一步。”小川笙船也不是个迂腐的,吉宗支持他研究救治赤面疱疮的时候,他没有拒绝。现在,吉宗当了将军,请他来江户,他连迟疑都没有,立马就答应了。喜得还在小川笙船考察期的大冈忠相得意忘形了,还以为小川笙船其实一直很爱她,只是羞于开口呢。小川笙船不过是觉得,有了将军的支持,大规模的推广预防赤面疱疮也许真的能成。医者的一番苦心,不过如此。 阿圆看吉宗心情不错,眼珠子一转,凑近了问“主子,那,梅少爷,可要吩咐人接过来?不过两天的功夫,这大奥也好有个自己人看着。” 吉宗的表情一僵,然后摇摇头道“现在天太冷,等开了春暖和些,再接他也不迟,梅最怕冷了。” 阿圆心里叹了口气,这一听就是借口,连她这么怕冷的,都没觉得路上难受。不过,随即,她双眼一亮 “主子,您这是要大干一场啊!”她冲大奥的方向努努嘴。 於须磨要是不接来,这大奥可真成了无主之地,且看那帮男人折腾吧。主子这是准备枪打出头鸟,下狠手挤脓疮啊。阿圆想了想,又替主子觉得累,要是梅少爷是个有魄力有手腕儿的,也能替主子省不少事儿呢。其实,这二年,主子后院就他一人独大,主子虽然寡言少语,但待他如何,连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可偏偏这位正主没觉得。一天里捉摸主子的心情,这有什么好猜的?大被一盖,过好夫妻生活最重要。可是,这话,她说不上,倒是想让自己的丈夫去递个话,偏偏梅少爷性子寡淡不愿意深交。说起来,有马的丈夫镜更合适,毕竟是知根知底的人,可惜有马这人太谨慎了,没让。 三郎佐和主子的暧昧,任是个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君不见刚上任的这俩御小姓,见了几次三郎佐后,通报都快了不少。可是,於须磨是为了这个不爽么,若真是如此,可真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心大。你也不睁开眼看看,这大奥里,多少男人等着呢,这主子,能是你一个人的么?这个时代不允许,大奥的规矩不允许,那些往大奥里送人的世家大臣也不会允许的。 阿圆有时候真想不透,主子为什么就不能开口说两句,两个人一个话少一个多心,生生的把於须磨的心涂黑了也养大了。主子,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其实,吉宗现在就有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一向很准的月事,如今,已经迟了好多天了,再想想最近自己的身体变化,她整个人,都冷硬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够字数了吧?我不要小黑屋(发抖) 第174章 一公一母 阿圆看了眼明显又走神了的吉宗,收回了视线,垂下了眼脸,有些事情,还是不干预为妙。吉宗若是想明白了,她说一句倒无妨,就怕吉宗自己还糊涂着,她若是道破了,被道破的人肯定是不美的。就像小鸡破壳,母鸡可以帮忙啄一下,但是啄早了,小鸡就挂了。 她正欣赏吉宗从走神到昏迷的迅速切换呢,三郎佐来了。 “大人!”三郎佐看到吉宗即将昏睡过去的状态,下意识的出声,最近吉宗是怎么了,总是昏迷中,他看到了,觉得特别不安。人的身体遵循自然轨迹,他们族人更是如此,如果你困乏,那就说明你缺觉,需要补眠。可是,吉宗最近的状态,也太缺觉了吧,该不是身体哪儿不适吧。再说,吉宗这种不可控的状态,让他感到心慌。 吉宗猛然一下回神,看到三郎佐,知道自己又睡着了,因为,他刚刚明明不在这个房间里的。 “哦,你来了,和间部诠房交涉的如何?”吉宗捏了捏眉头,就是困,倒也没什么别的不适。当初和间部诠房商议好的重开长崎贸易港口的事儿,是她觉得紧要的。因为,不只是贸易,还有荷兰或者外面的信息、知识。医学、农业、天文、数学,她太需要这些知识来武装这个时代了。岛国在长达百年的历史中,都是闭关锁国的,这是种保护,但也是种后退。她知道,新的知识,带来的是生产力的提高;同时,也带来了不对等的贸易差。 纪伊时间不算长的尝试里,取得了重大成功,当然,吉宗的经验是来自于前一世的拿来主义,已经被证实的有效,当然比新的尝试更安全快捷。 三郎佐知道吉宗对经济复苏的渴望,也知道她有多重视重开长崎贸易口岸的事儿。不然,也不会提到之前的谈判条件里,列为重中之重。可是,间部诠房那厮,他捏紧了拳头,抱怨,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吉宗初上任,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他应该替她分忧,可是,愤怒恼火还是会有的。 阿圆见了,倒是替他解了围“三郎佐不必恼火,他们在这个位置,就靠些迂回手段,你想想,他们一无兵力、二无丰厚的钱财、三无靠山,自然要依赖扯皮给自己谋取最大的权力。”阿圆前期和天英院、间部诠房扯皮的时候,太有感触了。所以,即使对方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她也没以为对方会无条件履行。就像吉宗,虽然答应了侧用人等条件,可是,执行上肯定也是要打折扣的。说是这么说的,可怎么解释,就各凭本事了。所以,扯皮,本身也是技术活。只是,三郎佐虽然有本事,可他之前都是和地下组织打交道,用的套路不一样。 “怎么能不恼,她当初明明答应了回复长崎贸易港口的事儿,可是现在却说,恢复可以,却不能大张旗鼓的宣扬。她说的冠冕堂皇,什么大人初上任,经不起质疑和波折。谁会质疑,又能有什么波折?无非是她当初在天英院那里吃了暗亏,封了长崎,现在不想这么快自打嘴巴是了。可是,不宣扬,怎么能烧起大人的头三把火,凭什么她的错误要用大人的沉默来换取!” 吉宗看着三郎佐,抿了嘴角,倒是难为他一下说这么多话了,再看看阿圆一副理所当然一点儿不见愤怒的样子,就知道两人在和前领导班子交涉的时候,没少受气。 “不许宣扬,是说不许贴告示么?”吉宗倒不介意,自己身为将军,凭什么不能昭告天下。要说岛国的告示,还是很有宣传力的,像她住长屋的时候,每个院子里都有个告示板,“大家”是要负责落实到每一个都确实知道的,所以,这个不亚于□□的联播覆盖率。 三郎佐用力点点头“他们太欺负人了!” 不许昭告天下,要一层层推下去,需要太多时间了,若总是这样,会导致他们执行力大打折扣的。可是,现在又是新旧交替的时候,本来就人心不稳,更不能轻易撕破脸。 吉宗对着阿圆说“我见过说净琉璃的,一直觉得这种方式很有趣,之前就想,若是以这种形式说点儿枯燥的东西,说不定枯燥的内容也生动起来了。” 阿圆双眼一亮,看向吉宗,点点头“主子说的是!我也觉得,若是以净琉璃的形式,说点儿生僻的事,这生僻事也不讨人嫌了!” “说正经事呢,你们偏又扯些旁的。先想想怎么能让大人的命令和想法,传下去吧!”三郎佐看两个人也不着急也不生气,还说起街头唱净琉璃的,头疼的想,吉宗不在状态,精明的阿圆也跟着起哄么? 阿圆笑着看三郎佐“这不就是在说正事?谁又和你扯些旁的了?” 三郎佐一愣,随即想到,啊,他们说的是,既然间部诠房不同意用告示的形式,他们也可以用街头读报的形式啊!这个点子太妙了,不说寺子屋,就是江户的帮闲也是众多,几个铜钱,就能搞定。说起舆论效果,若是内容生动些,肯定效果不差,毕竟,告示是被动接受,而净琉璃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形式。 他用拳击掌,雀跃道“这个办法好,只说不能贴告示,没说不能以别的形式啊!我这就安排人去做!管保比层层下发要快!” “原来也不见你是这么个急脾气,何必急于一时,倒是想个官方的名字统一起来,比如叫‘晨报’什么的,讲‘晨报’的,要有明显的标示也要记录在案,省得被人钻了空子乱放消息。”吉宗见他拔腿要走,赶紧追了几句。 果然,三郎佐停了步子,越想越觉得好,都舍不得走了,就等着吉宗还有什么新奇点子。而吉宗想,果然,建立自己的传播渠道和舆论输出很重要。 “这法子你且想细致了,务必保证可控和可信度。”吉宗交代道,三郎佐这人做事还是极靠谱的,特别是,让收集消息的人,去散播消息,真是方便快捷又省力。“这长崎贸易港口恢复的事儿嘛,我倒有个快招!” 阿圆和三郎佐两眼闪闪的看向吉宗,期待的看着她,这时,外面却传,间部诠房来了。间部诠房其实已经是实打实的内阁成员,但是,她还是抓了职务没放手,那就是侧用人!实在是这个职位太方便了,譬如她自由进出大奥,又譬如她现在来见吉宗。 吉宗皱了眉,随即松开,敌不动我不动。若说御小姓还是可以收为自己人的,若说月光院也是可以通过利益争取的,那曾挟将军以令天下的间部诠房实在是不在启用范围之内。就看她在长崎这事儿上,对吉宗的刁难就可知一二。 还没等吉宗和阿圆、三郎佐交代两句,间部诠房就以恭敬的姿态强势迈进了房间。 华丽的骚取,里外数不尽的层叠着,后面还拖着长长的拖尾,一眼没看到边,颜色本就艳丽的间部诠房头上带着耀眼的饰物,让本就耀眼的她绽放了万分光芒,锐不可当不敢直视。就连吉宗都微闭了下眼,觉得有些不忍直视。是的,不忍,她想起了纲吉将军的侧用人柳泽吉保,那一头金饰,孔雀般的姿态,让她一直难忘。现在,间部诠房又重现了其风采。可是,间部诠房不是以朴素著称么?为何如此装扮,强势前来? 吉宗又走神了,她想,侧用人为什么如此行事?比如柳泽吉保又比如间部诠房,她们容颜出色,也不完全是以色事人,都是有些本事的,也都曾受将军宠信。可是,她们为什么以强势姿态示人?得意是有的,还有深一层的原因,或许就是没有安全感。她们的权力和荣耀都来自于将军的宠信,宠信在,权力在,宠信无,权力无。譬如纲吉死后,柳泽吉保结局如何?惨!纲吉死后,还是好年岁的柳泽吉保郁郁而终。柳泽吉保的昨天,就是间部诠房的明天,她也在为自己的退路做打算了吧? 果然,间部诠房跪拜下去,单衣一层层堆开,像录制花朵开放的镜头快速推进,娇艳的花瞬时绽放了。吉宗甚至有些理解,以严谨著称的家宣将军,为什么独独对间部诠房宠信不衰。因为,间部诠房的艳丽中,没有一丝轻佻。不过也侧面说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刻板的人,也不会拒绝身边有如此赏心悦目的人。 只是,间部诠房吐露的话语,就不这么美妙了。 “将军大人,吴服之间替您赶制的骚取,您为何不穿?将军大人的仪表,就是幕府的脸面,请您自重。” 三郎佐嘶了一声,捏拳就要上前,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都知道吉宗以节俭出名,她这是明着打脸啊!阿圆用目光制止了三郎佐的举动,往吉宗那儿瞟了一眼。果然,三郎佐急急刹住了,间部诠房出言不逊是对吉宗的不恭敬,那他的擅自行动也没恭敬到哪儿去。他尴尬的摸摸鼻子,感激的看了眼阿圆。阿圆心里却很美妙,看来,月光院的倒戈让这位大人也不太好受呢!间部诠房混的风生水起,一度舍弃了月光院,却不知,那只是月光院不肯和她相争,现在,月光院一明着支持吉宗,间部诠房的立场马上变得尴尬。质疑她的大名不是一个两个,最近她的议题获得的支持远远少于她受到的质疑。 吉宗看了看穿在间部诠房身上,得有几十斤重的衣服,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决定。 “脸面从来都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给的。大人原来一身素衣,也未见有人敢不给你脸面。”吉宗不紧不慢的说,适时抬手举起杯盏,御小姓替她斟满。她在嘲笑间部诠房,早先她一直素服,也没人不给她面子,可是现在她如此隆重着装,别人也不见得多给她一分面子。 间部诠房眉头急跳,被吉宗踩住了痛脚。再看吉宗身边的御小姓,那是月光院推荐的,就像被人甩了一巴掌。对于月光院的倒戈,和他手里的底牌,同时打击了间部诠房。为什么,月光院有这样的牌,却从来不打?不挽留她也不翻脸,只在这最要紧的时刻在她要命的地方轻轻来了这么一下。 “而且,家继怎么说也算你的旧主,你侍奉了她这么久,她这走了才几天,你就如此华服示众?也不怕寒了大家的心。”吉宗没打算放过间部诠房,又轻轻补了一刀。 间部诠房瞬间变了脸色,这个时代虽然推崇儒家,可毕竟没有学到精髓,主子死了或者亲人死了并不要求守孝,着装也没什么要求,可是,吉宗直白的说了出来,却不得不引人反思。更何况,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怎么想她?她一直以勤奋律己扬名,旧主刚逝她就以如此强势姿态出现,别人又该如何想?看了看吉宗身旁的两名御小姓,她一点儿也不怀疑,吉宗如果需要,这消息会迅速被传递出去。月光院的手段,她是最清楚的!她,真的是有些慌不择路了。 “将军大人见谅,若是您不喜欢,自然依您的喜好。”她恭敬的拜了下去,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不论得势与否,姿态摆的低一些,总没有错。 果然,吉宗也缓和了神情,道“大人近日繁忙,众多事情都需大人周旋安排,我自是感激。” “不敢。”间部诠房低了头道。 “现在有一事,也想拜托大人,实在是想了一圈,再没有比大人更合适的人了。”吉宗商量道。 间部诠房制住僵硬的嘴角,谦和道“还请将军大人吩咐。” “我想从国外买些东西,从长崎进入,再送来江户,想想还是大人熟门熟路,交代给你,最放心。” 间部诠房心里有些松了口气,这是找对她不同意宣扬恢复长崎贸易港口的事儿呢。吉宗若是不找麻烦,她才担心,她现在不过一时意气,反而好办了。受点儿气,她从来不在乎,只要利益还在。 想到这儿,她自然没有不允,恭敬道“将军吩咐,莫敢不从,定会处理妥当不负将军所托。”边说还不忘给自己贴金,意思是,这是你信任我,也说明我有能力。你要是给我脸面,我欢喜,不给,我也赚着了。三郎佐在旁气得直捏拳头,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真会顺杆爬。 阿圆看了眼气定神闲的吉宗,垂下眼脸,乐了!给你杆儿你就敢怕,也不怕摔死你! 间部诠房想的也简单,吉宗能要什么,她以勤俭出名,不过是为难为难自己罢了,她定会办好,让吉宗挑不出错处,落不下口实! 吉宗一听她的承诺,顿时笑了,间部诠房没见过吉宗笑,如今见了,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种表情她熟悉啊,打猎的见猎物落入圈套时,就是这个表情!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吉宗的话已经在她耳边炸开了。 “那太好了,有劳大人了。我听说泰国有种动物叫大象,一直很感兴趣!就请大人为我进两只,务必一公一母,尽快送来江户,沿途一定慢慢展示,昭告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报告,某壹回娘家了,要住一段时间,刚调试好电脑, 要开始幸福腐败之旅啦,请大家羡慕我吧! 看到大家催更,小小脸红,哈哈,努力努力! 不过,看到大家幽怨的回复,某壹觉得一阵一阵舒爽,有种被需要的错觉,想让人一直被催下去(叉腰大笑) 第175章 反复清明 间部诠房听了吉宗要买的东西,差点儿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维持住。她为什么不同意吉宗以告示的形式宣布长崎岛恢复贸易?不就是为了不自打嘴巴,也不让吉宗烧这上任后的三把火么?吉宗越低调,她能操作的空间就越大,吉宗越出位,她以后发展的可能性就越小。她现在抢占的就是黄金时间段,吉宗还没完全掌控局势,不能轻易挪动她们这些“老人”。 可是吉宗现在要买大象,还是她自己张罗着要承办的。等这两只庞然大物进了江户,谁还不知道长崎的事儿,而间部诠房不过是为了不自打嘴巴,现在好,不仅挨了嘴巴,还是自己上赶着抽的自己。 “大人,您,您怎么想买这种庞然大物?”间部诠房一贯仪表出众,要是让旁人看到她现在说话结巴,说不定震惊成什么样呢。只是,为了里子面子她都得硬着头皮问,无非是比谁脸皮厚嘛。 吉宗从善如流的解释道“我听说盛产大象的国家信奉佛教,大象生于如此祥和的氛围内,一定代表着平安康泰。你刚刚说的将军就是幕府的脸面,我深以为然,所以,决定以此物贺我继任。你看这事我想的可对?体面么?” 间部诠房觉得吉宗把自己刚刚对她的嘲讽,原封不动的丢了回来,脸色难得的僵住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出来。吉宗如此行事,她是真的脸皮厚呢,还是挤兑自己呢? “怎么,你觉得此事有难度?要不,我吩咐别人去办?”吉宗一副好商量的样子。 间部诠房认真的考虑吉宗话里的可信度,也在权衡如此行事自己的得失,然而,吉宗并没有让她有过多的思考时间。 “你若是为难,我就召集众人议议此事,看看间部诠房你都做不了的事儿,有谁愿意且有能力应承下来。”吉宗紧跟着说“还得多亏你平日在众人心中的光辉形象,打了这么好的基础,要是越过你,那就一下进入一个新的高度了。” 间部诠房脸色更难看了,吉宗嘲讽她为他人做了嫁衣她也无所谓,可是,她怎么能当众再打自己的脸。间部诠房苦苦经营至今,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当梯子爬的。她果断咬牙,道 “大人初初上任,不过吩咐这么一件事情,哪有办不到的道理,有困难也要做到,请大人尽管放心,定不负所托。” 吉宗点点头,赞许道“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心里想,间部诠房能有今天的成就也并非偶然,自己如此步步相逼,她还能答对自如,也确实是个人才。 间部诠房生怕吉宗再生出别的心思,赶紧告辞“大人刚刚入御城,要做的事情一定不少,臣就不打扰了。” 阿圆看着间部诠房好似被什么追赶似的逃出了房间,扑哧一声笑了“都说间部诠房姿态优美,真该让那帮人见见她现在的样子。” 三郎佐觉得刚刚的郁闷一扫而空,想必有了今天的教训,那帮倚老卖老的“老人”们,得收敛不少。 天英院在燃着香的房间里,静静的捻着佛珠。虽然因为月光院的临阵倒戈,让他的情形变得被动,连那些惯于捧高踩低的奴婢都有些骑墙,外面的消息来得也困难了。可是,大奥还在他的掌握中。月光院虽然帮了吉宗大忙,可是,有绘岛事件在前,他想翻身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他闭着眼,心想,没有人让他挪地方,也没有听到收拾院子的消息。如此看来,吉宗的后宫,一时是要空置了。想也是,吉宗的正室“暴毙”了,於须磨还远在纪伊,现在局势不分明,吉宗稍微对他有些疼爱之心,都不会让他独自一人入大奥。那个什么久,一看就是个虚招子,别人不知道吉宗那晚是否醉酒,他还不知道么?只是当时竹不知道为什么就犯了糊涂,错过了他特意的安排。 家继年幼,大奥一直是月光院和自己说了算,现在,吉宗虽然继任了将军,但是大奥,她的手一时还伸不进来。这和间部诠房等一干老人挤兑吉宗的道理差不多,都是看她没站稳,趁这个时间,为自己多谋划些。只是,天英院现在想的却更多。他要在吉宗没站稳的时候,尽可能的帮助她,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感激他信赖他进而愿意听从他。即使没有困难,他也要制造些困难! 吉宗选择和月光院合作的事情震慑了天英院,原来,再简单的人也不喜欢被人控制。他一开始,把吉宗想的太简单,把局面想得也太简单了。他现在,要把姿态放低,帮助吉宗,和吉宗站在一个阵营。只有稳住了阵脚,站住了礼法,吉宗有不驱逐自己和月光院的承诺在先,他只要留在大奥,吉宗就得以礼相待,而以自己的实力总有吉宗有求于己的时候。 至于月光院,天英院捻动佛珠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月光院嘛,只要背着绘岛事件,他就翻不了身,吉宗能给他安宁的生活,却还不了他名誉和地位。而只要月光院无法重新立起来,自己还是大有可为的。 正在此时,吉宗的使者加纳久通求见。虽然如此行事不太合规矩,可是现在吉宗的家室一个都没有进入大奥,和天英院对话,只有她的近臣可为,只能将就了。不过,一个想要放低姿态,一个是来替主子问候的,场面也很融洽就是了。 “将军大人可安置好了?一切还习惯么?有什么我帮得上的,还请不要客气,我别的没什么,就是打理这些杂事上,还有些经验。厚颜以将军长辈自居,替她打理一二。” “天英院大人自谦了,谁不知道大人的手腕和能力,我家主子也是十分仰仗。而且,您在这大奥主事惯了,好多事还真得你说了算。”阿圆笑着说道。 天英院听了她的话,有些不舒服,明着是恭维,怎么越品越不是滋味。只是,他现在有心做个低姿态,自然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天英院跟随家宣那么多年,从一个小小甲府藩走到大奥,忍功自是一流。 他温和的笑了“呵呵,将军大人心善,不然,我现在哪儿能安稳坐在这儿,说不得挪了地方,也不能和加纳大人在此叙话。” 阿圆心想,老狐狸,以恩情大义相要挟,现在主子没腾出功夫来,你不搬,你还一辈子不搬了?不过面上也不显,依旧笑着说 “哪里哪里,主子自幼长于寺庙,受了熏陶,是个尊老爱幼的。说不得比那许多手里捻着佛珠的都要心诚些呢!” 天英院捻着佛珠的手一顿,不知道是该继续捻呢,还是放下。这话,怎么听,都像针对自己,她是受了吉宗示意还是这人一向如此行事?也怪他,觉得吉宗上无长辈照拂,后无支援,也就做大,没有仔细打探。这个加纳久通是一直服侍吉宗的,他们家世代都是家臣之首,自权现大人起,就有名号,自己当初只是见她年幼,是否,确实是他忽略太多了。 想到这里,天英院加了小心,自然忍下了气,温和的问“加纳大人和将军是自幼的情分,现在将军正是用人之时,您一定是最忙碌的时候,怎么有空和我这老人来聊天?若是将军有什么交代,不妨直说,也别耽误了您为将军大人办其他事。” 阿圆心里一乐,这人真放得下|身段,连自己的马屁都拍的下去,实在佩服。要不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来了御城,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还不够黑,手段还不够狠,脸皮还不够厚,姿态也放得还是不够低。不过,她代表了吉宗,接下来要说的事也不是什么能讨人情的事儿,索性撕破了脸去。反正,她早把天英院列入的黑名单。真宫理她是看不惯,可那好歹是主子的正室,主子的男人,他凭什么来算计。此时,她借天英院的手推了真宫理一下的事,已经被她自动忽略了。 阿圆挺直了背,让笑容更软和了三分,熟络的说着。 “主子吩咐的,哪里分什么大事小事,哪怕为主子倒杯水,那也是正经事!更何况,是奉命到您这儿来呢!” 天英院心里膈应,我都舍得下脸面拍你马屁了,你受不受的先别说,居然把来拜会我和端茶倒水等同了,你是看不起我呢,还是看不起我呢? “不过,确实是主子有吩咐,我才敢来惊扰您。”阿圆见好就收,说起了正事。 “请说。” “呵呵,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就是之前绘岛事件,我家主子心善,觉得牵连太重,决定重审!若是没什么大的错处,所幸都从轻发落了吧。权当给主子积德了,也扬点儿善名。”阿圆看着天英院的脸色,目光没有锐利一分也没有迟疑一分。 天英院定定的看着阿圆,早停了捻佛珠的动作,他看了半辈子的人,现在,才觉得自己确实是走眼了。这吉宗,一环扣一环,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自己。重审绘岛案?这是要还月光院一个清白!要是真做成了,月光院马上就翻身,立时和自己就是两头大的局面!再有月光院相助吉宗的事儿在前,自己还能不能掌权不说,就是回到最初家宣在世时,和月光院的制衡局势都很难了!不说月光院,至少,他品尝过来权力的滋味,早就失了最初那颗坚定的心。那种屈辱和忍让,他万万不能再心平气和的做到了。 “兹事体大,将军刚上任,这种事,还是权衡好了再做才是,谨慎些,总没有错。”天英院沉下了目光,语带威胁。 阿圆以手掩着嘴,扑哧扑哧的笑了“看大人您说的,这算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一个大奥里的男人夜不归宿罢了,说破天,就算他和生岛有什么首尾,那又如何?” 天英院听她的话,就知道吉宗这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笔带过,张了嘴刚要再说点儿什么,却听阿圆崩豆似的接着往外蹦,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您是还以家宣将军为重,看重她的体面,才会觉得这是大事儿。但您是否想过家继将军?她父亲的近侍名声受辱,她的父亲也定受牵连,这不是给家继将军脸上抹黑么?天英院大人一直是懂得大局的,这事儿如何权衡,您应该比将军看得清楚!” 阿圆说完了,正视着天英院,眼皮都没眨一下。 天英院觉得从脚底涌起一阵冰凉,他抖了抖嘴唇,轻声道 “将军英明,是我相左了,此事,是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这样,才能全了彼此的脸面。” “天英院大人真是个顾全大局的,我家主子让我来跟您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还为难呢。觉得这是打您脸,可还是主子说得对,她说啊,您是最能顾全大局的。这点儿事儿对您来说,根本不是事儿!\"阿圆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难办的任务,一副想向主子去邀赏的嘴脸。 天英院垂下了嘴角,疲惫得再也无力多做掩饰,他挥挥手,道“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里她就不用担心了。毕竟”他自嘲的扯扯嘴角“毕竟,我自己没有子嗣,而家继又去了,和皇室的关系这么多年也疏于打理,如今的我,再无什么仰仗了。” 看着阿圆笑眯眯的样子,天英院还是觉得一口恶气梗在胸口,不吐不快。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说 “好在,还有心慈的吉宗将军,她若是顾念在民间的声望,自是要善待我一二的。如果不然,我在此间剖腹,她的名声也要受些损害的。” 阿圆听了天英院的话,不怒反笑 “天英院大人您真是会说笑,不过,您是平安京的公子,虽然嫁入了武家多年,可惜在这常识上,多少还是些欠缺。这剖腹是种荣耀,能这么死,得感恩戴德。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剖腹,白白折辱了武家的声望。您是不知道,我初入江户的时候,看人刨鱼,才觉得新奇。这鱼居然都是从背部剖,只为了避讳切腹。哈哈,您说,是不是很有趣。” 天英院的脸都青了,他从出生至今,还没吃过这种贬斥呢。 就在考虑要不要扣阿圆一个折辱的罪名,临死前拖上一个垫背的时候,这位圆脸儿姑娘居然拍拍屁股站起来,笑眯眯的说 “不过,蝼蚁尚且有偷生之念,何况是人呢!我相信您定不会愚蠢至此,毕竟,主子的名声不过受一点儿折损罢了,时间久了,谁还会记得一个死人!您说是不是?我还有差事,就不和您闲聊了,就此告退。” 天英院看着阿圆轻快的脚步,胸口一阵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喘气才觉得顺畅些了。他心里暗恨,可是却也知道大势已去,他若真的寻了短,无非是徒留笑柄罢了。他若是知道吉宗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当初就不在她的酒盏里下什么见效慢的毒了,一把砒霜毒死她拉倒,省的现在给自己添堵。 而不久,绘岛案真的翻案了,牵扯案中的人虽然不能再启用,却也都得了自由身。就连最重的绘岛、生岛,也都流放得近些了。曾经喧嚣一时的案子,就这么轰轰烈烈又翻了出来。不论吉宗的用意为何,在民众眼里,此举都是大善。能抛弃自己的脸面,选择更多人的性命和自由,在世人眼里,这就是大善。 而月光院闻得此事,微微一笑,这辈子,他终于赢了把大的,虽然过去损失惨重,但也无碍于他现在觉得爽快!他虽觉得倦怠,心生去意,可是,大奥现在只余他能名正言顺的牵制天英院。为了吉宗能如此大张旗鼓的履行了诺言,他愿意迟些出大奥,等这大奥,真正有人能压服众人为止。 自此,天英院和月光院移至偏殿,重修院墙,和大奥分割,呈孤岛状态。两个人都很低调,听说斗了一辈子的两人,如今经常一起念经说佛,甚是融洽。至于,真实情况为何,也没什么人真的关心罢了。 大奥,呈现一片无首状态。一如江户渐暖的天气,一场春雨后,竹林里的竹笋一夜全冒了尖儿! 作者有话要说:偶哈哈哈,居然一章就过渡完啦。 写的爽啦,大家看的爽嘛? 第176章 恩赐 “将军大人为什么还不临幸后宫?”滕波以大奥总管御年寄的身份,对加纳久通提出了抗议。 阿圆扯着袖子,用手掩嘴,有些娇羞的笑了。滕波看了她的作态,胃部一阵抽搐,加纳久通此人,他跟在天英院大人身旁可没少接触,面善心硬下手狠。他说的是很自然的事情好嘛,大奥那么多人在他背后盯着呢,他收钱收到手软,其他贿赂更是搞得他肾虚。本以为吉宗继位后,即便要忙些时候,十天半个月的也该光顾了。但这都过去一个月了,她怎么还不来大奥接受晨拜? 先不说大奥男人们的殷殷期盼,就是滕波自己,若是吉宗不来大奥,不宠幸男人,他的权势靠什么来? 看看眼前的加纳久通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她是若年寄,如果自己是大奥总管,那她就是中奥总管。虽然只差了一个字,可内里蕴含的意思,可就差之千里了。同样是从大到小一把抓,他管的是将军的男人,而阿圆管的是将军。中奥又连接着大奥和表奥,真正的承上启下,有人觐见将军她管,大奥的男人见不着将军,她也要管。譬如她现在正身处大奥,和自己探讨将军何时来让男人们见见的问题。 “我以为这事儿,是将军大人自己的事儿。”阿圆放下袖子,收敛起笑容,看向滕波。滕波是顺着天英院的关系当上的御年寄,现在朝堂上的事儿,吉宗还在捋顺呢,大奥这块儿自然还没动到。此人自然也在吉宗调查过程中,或者说,也不用费力调查,只要在大奥里面随便安插个人,就能知道滕波此人为人了。一如大家表面对他的恭维,背后就没有人不恨他不骂他的,就连他自己的亲信,也没少骂他。 财,他爱;色,他贪。 做人能失败到如此境地,还是很有个性的。就是这么样一个人,居然也能在大奥混的风生水起,不得不让阿圆佩服。佩服大奥的混乱和制度的扭曲,还有大奥里生存着的男人们的悲催。想想也是,为了爬上将军的床,得先献出自己的菊花。当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大奥虽然是将军的后院儿,这里的男人都是她的男人,可是,这些事却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滕波笑着说,“我相信,大人即使还是纪伊藩主的时候,她的后院儿、男人,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 阿圆看他连威逼利诱都来了,又重新挂上了笑容“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我主子不喜欢人干涉她床帏间的事儿。曾经,为了家臣往她床上送人的事儿,还清理过门户呢。”这大奥能混到御目见以上的,哪个没有背景?这又不是吉宗自己经营的后宫,还有个个人偏好什么的,现在的大奥,纯属一个朝堂小翻版。她也是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才觉得,吉宗不让梅少爷来江户,进大奥,其实也并不完全是疏远的意思,从目前看,也是一种保护。 吉宗的床上爬上过谁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滕波是不知道的,可是,吉宗的后院儿有多寡淡却是众所周知的。 滕波捏紧了拳头,心想,女人身处这个年龄,没有不沉迷男子的,更何况现在外面男人那么少,选择也少,只要她来了,就一定不能轻易脱身。到时候,才能显出他的重要性。吉宗目前有两个侧室,久不算,出身太低,却有个老中嫡子出身的於须磨。这位要是进了大奥,没有御台所的情况下,自然是这位分位最高。他虽然有可能巴结上,但到底没有自己一路扶持上去的放心。务必要在那位来之前,先扶持一个将军的新宠上去,到时候,有矛盾,才更可能有他的机会。水至清则无鱼,也就是这么个道理,一滩寂静清澈的湖水,不宜动作。 而且,大奥还是有隐患的,远的不说,就现在异常沉寂的竹,就是枚不定时炸弹。这位不说和自己有仇,反正没结下什么善缘。这一位要是名正言顺的得了宠甚至当上了御台所,以他的心性和浸淫大奥这么多年的阅历,大奥里的男人都甭想有活路了,那还不是任他压扁拉长。 “子嗣,对将军而言,是重中之重!相信不用我说,您也知道。不过是将军来接受个晨拜,到时候,将军选谁或者不选谁,还不是她说了算的事儿?难道我还能硬压着他们洞房?不过将军若是不来,那必然会承受更大的舆论压力。我,这也是为了将军好,不过是走个过场,大家就都能有个转圜的余地。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您说,是不是?” 阿圆笑眯眯的看着他,心想,他倒也不全是胡说。君不见纲吉将军,就是因为无嗣,已近迟暮,还要频频光顾大奥,日夜耕耘不辍。虽然市井常有人说她贪恋美色,可是,阿圆却替她觉得心累。特别是,纲吉此人,其实更喜欢美女,就更有些疲惫了。 吉宗在朝堂上一时也没有破开局面,倒不如从这大奥试试水,哪怕错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至于被男色眯了眼,阿圆微微皱眉,她家主子那张冷脸端端正正进入她的脑海。在心里叹了口气,主子若是肯在男人身上下点儿功夫,藩内当时的改革就不会走了许多弯路,只是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也是因为她后院儿清净,自己也少费许多功夫和口舌。 “将军的事情并非我能做主,不过,您的话也有道理,我自然会转达!”阿圆对着滕波微微点头示意。 滕波见她松口,心里一缓,也有了精神调侃“加纳大人何必自谦,谁不知道,您就是将军的口舌和眼睛。您说行的事儿,一定行。再说了,将军刚继任,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又哪里能事事亲为?咱们的职责就是替将军分忧,自然要多担待些。” 阿圆见他还真敢顺杆爬,居然公然拉拢自己,替将军分忧,他倒真好意思说,他都替将军睡那些男人了,还想怎么分忧? “大人也许还不了解将军”她心里冷笑,面上却笑得更真诚了。滕波赶紧微微往阿圆处挪了一点儿,前倾了身子附耳恭听,这将军的性子和喜好若是真能得知一二,那真是天上掉馅饼儿了!阿圆把身子微微往后,尽量拉开距离,笑着说 “将军大人,她不是个喜欢受人摆弄的人!而且,在男人这事儿上,也并不热衷。” 滕波一愣,下意识的扫了阿圆一眼,莫非这位将军也喜欢女色?可是,这位加纳大人样貌性情可真都一般,难道,间部诠房又能复宠? 阿圆被他这一眼看的腻歪,自然洞察了他的龌龊心思,用袖子遮着口鼻笑了起来,实则是遮挡滕波身上浓郁的熏香。 “大人想哪儿去了,将军大人只是不沉迷于此,在此事上,总是寡淡些罢了。毕竟,她费神的是其他更重要的事。” 滕波微微惊讶的问道“不知道将军大人,都劳心些什么?” 阿圆一甩袖子,收起笑容,十指相对,对着滕波行了半礼,却抬着头直视他道 “将军大人想的,是这天下,是这天下的人!所以,还请大人打理好大奥,省的她烦心!” 吉宗听了阿圆的汇报,又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你怎么想的?也想我去?” 阿圆这次倒是笑得真诚“主子,您自然是要去的,现在前面的事儿一直这么僵持着,不妨从后面着手,说不得这僵局就打破了。而且”她眼珠子一骨碌,溜圆的眼睛笑得像个偷了鸡的狐狸“而且,您最近繁忙压力又大,正该纾解一番才是。” 吉宗被她的说辞气得一笑,这男人,在阿圆眼里也就是个消遣,她叹了口气,也许这才是正常的心态吧。 “阿圆,我不能进大奥,随便找个男人做戏。” 阿圆看了吉宗一眼,抿紧了唇,主子在男女之事上的坚持,真让她头疼。该说她矫情好呢,还是纯情好。 “不是你想的那样”吉宗无奈的摸了下鼻子,手忽然有些不自然的停顿,这个动作好像是三郎佐最喜欢做的。她对阿圆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贴在阿圆耳旁,低声道“阿圆,我怀孕了。” 阿圆难得惊得睁圆了双眼,心里无数问题爆了出来:是谁的;怎么有的;何时。也许,她该高兴吧,主子有了子嗣,可是,她皱紧了眉,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现在御城危机四伏,最是耗费心力又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主子这个时候有了,若是被有心思的知道了,不知道生出什么乱子。还真不能进大奥,若是去了,就算安排个自己人也蒙混不过去。因为大奥里有个狗血的职位,叫御添寝,那是将军留宿大奥,和男人共眠时在一边旁听的。这怎么蒙混?一想就是漏洞百出,危险之极! “还有谁知道?”阿圆严肃的问,吉宗的安全,还是被她放在了第一位,甚至超越了她八卦的心,她都要被自己的忠诚感动了。 吉宗摇了摇头,阿圆赶紧问“那就是也没找奥医看过喽?”她甚至有些期望是吉宗搞错了。 吉宗的手垂至腹部,虚掩在肚子上,表情柔和“我知道的,不过,还是找人看过才好,也好知道怎么做,对孩子最好。” 阿圆惊得张了嘴,这就是说,主子对这个孩子很期待喽,不过,她也当了母亲,以己度人,吉宗现在的心态做法,她也无法质疑。 “那,找谁替您看看呢?” 吉宗许是早就想过,低声道“小川笙船也到了有些日子了,大冈忠相也说他们都安置好了,不如我抽个时间,去看看。” 阿圆倒是忘了还有久这个人了,她瞄了眼主子,对久,她倒是信任。 “这事儿,务必要瞒死了!”阿圆捏紧了拳头,脑子里过着一个个细节,需要掩饰的地方太多了。其实,早在吉宗嗜睡的时候,她就应该注意到了。实在是,实在是她太自负了解吉宗了。吉宗身边就那么几个男人,和她有肌肤之亲的,也就是於须磨,而且吉宗自己还服着药。莫非,不是於须磨?那又是谁?三郎佐? 可是,一想吉宗和三郎佐的暧昧状态,阿圆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吉宗和三郎佐对待感情,都很认真,若真有了首尾,两个人对待彼此的态度肯定会有变化。阿圆还是不敢相信,吉宗会有这种突破,私心里她是不愿意承认吉宗还有她窥不透的事情。 “孩子的父亲可知道?”她试探的问。 吉宗的面色稍冷“我倒希望他不知情,一切都是个意外。”若这是计划中的事,那她就是被算计了,这种感觉,很不好。特别是,她一直在事后服用药剂,若是伤了孩子,那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以阿圆对吉宗的了解,再想想吉宗的行程和不让於须磨现在来江户的决定,也就落实了七七八八。果然是他,唉,真是个不省心的。阿圆和吉宗不同,她是局外人,看得更通透。梅少爷,早就和早先不太一样了,主子看似寡淡,其实很顾念旧情。她和人亲近很难,可是若被她划为自己人,那也是拼力维护的。梅少爷的变化,不奇怪,之前,他和主子的关系还是单纯,没有什么外界干扰。人,无所谓忠诚,只是面对的诱惑不大;也无所谓背叛,不过是背叛的代价太大。 “您即便谁都不告诉,也得告诉近身的这些,好多加照顾您。”阿圆叮嘱着,这个时代十三四岁生孩子的很多,当然,死于分娩的也很多。吉宗已经十八岁,身体又一直康健,可是,一想吉宗要承受自己承受过的分娩之痛,她又有些心疼。 吉宗自然也是知道,更何况她要出门。“你别和三郎佐说。” 她没头没尾的说了这话,阿圆却有些明白她的心思。吉宗对三郎佐,肯定是动了感情的,不管她意识到与否。看现在的情况,主子弄不好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忽然,阿圆有些心惊,动了真感情的吉宗,又会是什么样子?还是理智如此?三郎佐不提要求倒好,他若是有其他的心思呢,以他的身份,是个随时会爆炸的地雷。亦或是吉宗不想委屈他呢?想想她就害怕,若是主子失了理智呢? 所以,真感情什么的,最讨厌了。男人嘛,拉拉小手,亲亲小嘴,调剂调剂情绪,打理打理后院儿已经不错。吉宗为何总是对他们怜惜珍重?也不是说她不尊重自己的丈夫阿仙,可是,她真的理解不了吉宗这种小心呵护的行为。 吉宗看阿圆脸色变了几变,解释道“我自己和他说。”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已经不在最好的时机了,她已经知道自己怀孕。至于她是如何意识到自己对三郎佐的感情,这个就很自然了,好像水不停的注入杯子,水总会满溢。她就是在水溢出来的时候,注意到了自己的情感。一回头,噢,他就在那里,在自己的心里占据了位置,填满了空隙。这种感情不激昂澎湃,只是满满的,很温暖。 阿圆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是吉宗的底线,她不能去触碰。 “只是,大奥怎么办?如何搪塞?”阿圆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现有问题上,这种方式可以有效的帮助她理清思路,刨除个人情感。 吉宗听了这个问题,倒是微微一笑“我倒是忽然想了个办法。” 阿圆一看她的笑容,就有些替大奥里的男人们担心了,话说,不常笑的人,一笑就有种风雨欲来的即视感,有木有! “你去跟滕波说,替我选五十个大奥样貌最佳的男子!我近日就去大奥接受晨拜!” 吉宗的话,让大奥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想到,她会选择这种方式破局。将军喜好什么颜色?什么发饰?什么类型的男子?喜欢薰什么香?喜欢描什么眉?喜欢人笑还是严肃?喜欢人柔媚还是清爽?喜欢人善谈还是寡言?喜欢人殷勤周到还是适可而止?一时间,大奥乱成了一锅粥。五十个啊!这走通了滕波的关系,爬到御中葛也就是最有可能成为将军侧室的位置上的人,不过十人!不愿意走滕波关系的,没有雄厚背景的,欠缺家世的,都纷纷心动,奔走相告。五十个啊,概率大大提高,也许自己就有可能被将军相中! 不得不说,吉宗很有些心得,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论如何把浑浊的水搅得更浑浊! 大奥里面一时乱成了一锅粥,有席位的忙着描眉画眼赶制衣服,没席位的争取席位,滕波忙着调整席位排行,什么?肾虚?不可能!他又不是天赋异禀!刚忙大事小情就让他脚不点地了。这就是没有君恩盼君恩,君恩真的来了,他又悔恨不及了!大奥底层的人?都被指使成陀螺了!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 阿默看似险险的躲过了一个手忙脚乱的御半下,头里捧着的托盘画了个圈儿,里面的酒一滴都没洒出来。这大奥里的人,都疯了!好像修罗场一般。 “主子,请用餐。” 他把还冒着热气的饭,摆在了竹的面前。 竹任阿呆用帕子替他擦了擦手,优雅的执箸夹了口菜“呵呵,多亏了有你在,我现在居然还能吃上口热饭。” 并非竹落魄了,滕波还记着他和吉宗的暧昧呢,只是,现在大奥忙着给吉宗选五十个美男,早就秩序大乱了。 “您说笑了。”阿默不介意竹的调侃,阿呆也像不知道阿默的身手一般。早在阿默徒手接住射向主子的暗箭时,他就了然了。 “阿默,你若是个有野心的,为何不趁此机会出头?”竹拨拉了一下粒粒油亮的米饭,觉得胃口全无。 阿默倒也不在乎阿呆的在场,早先的几次从为难中解救了竹,让他们彼此的关系变得奇妙。 “我倒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单看现在大奥里人头攒动的景象,我就不觉得是好事。就像抱团的鱼群,最容易被大鱼吞噬。” 竹笑了笑,这人倒也是个妙人。 “再说了,我既然以阿默的身份留在大奥,从来也没想过以这种方式出头。”乱哄哄的那是赶鸭子,不是他所愿。 竹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吃着饭,即使难以下咽,也要吃。阿呆静候一旁,像不存在。阿默也不太掩饰的翻动着手指,指间寒光流转。三个人,三种心思,没有绝对的忠诚,甚至缺乏最基本的了解,却意外的融洽。这种距离,好像保护了每个人的私隐,又露出了最大的诚意。 而小石川养生所里,久有些担忧的看着吉宗,而一旁的三郎佐早就变成了一座石像,小川笙船也摇了摇头。 “是有了,两个多月,正是要紧的时候。我看了你避孕的药方子,综合你说的最后一次引用的时间,还有你所说的味道并无什么大变化。要么是意外,要么是有人加了几味味道淡的药减缓了药性。可是,是药三分毒,避孕的方子本来就霸道,几味药掺杂在一起,也不知道对这腹中的孩子是什么影响。只是万幸的是,你的脉细和体征都很正常,也许是得益于你的身体一直很健康。” 小川笙船说完,看了看久和三郎佐,摇摇头,感情这种事儿,最麻烦了。忽然,又想到了纠缠不休的大冈忠相,他也甭操心别人了,先想想怎么甩掉这个尾巴吧。他体贴的把空间让给了他们,轻轻关门出去了。 久难掩担忧“若是小心调理,排出避孕药的余毒,说不定也没什么影响。” 吉宗脸色莫变,捏着拳头自刚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话。在科技发达的现代,避孕药也要停止服用半年后才能要宝宝呢。她该寄予于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么?其实,还有个万全之策,那就是打掉这个孩子。可是,她的手轻轻抚上肚子,她是否真的有权利替一个生命做决定呢?她脑子里想了很多,关于生死,她已经有了敬意,生命如此莫测;还有,她忽然想起了未见过面的母亲,她在产床上,决定以她的命换取自己出生时,在想什么呢;她甚至想起了德川光贞,四十岁高龄产子,在现代都是高危,在医疗条件落后的今天呢,她又想了什么? 估计,都是对生命的敬畏吧,还有对这份馈赠的感恩。 吉宗看了看担忧的久,扯了扯嘴角“久,现在御城局势不稳,等稳定了,我再来接你入大奥,可好?”对久,她有责任,也有好感,更难得的,是久沉默了一会儿后,坚定的点点头,简单的说“我等您。” 吉宗停滞了半天,起身离去,她不能出城太久,现在危机未除,自己又怀孕了,经不起一点儿变动。 久看着吉宗远去的背影,难掩担忧,他也说不清,是担心孩子还是担心吉宗,或者是江户不明朗的局势。他闭上眼,总是想起那个黎明,吉宗好像仍旧坐在石头上,淡淡的看着他,没有怜悯没有蔑视。这,是上天给予他的馈赠和恩赐,吉宗现在,是不是也如此记挂着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如果吉宗希望孩子健康顺利的产下,那么,他也如此希望,并且努力实现吉宗的愿望,这,就是他所能做的全部。 小川笙船见他一回来就开始翻阅孕妇和分娩相关的书籍,摇摇头,恨铁不成钢的说“痴儿!” 吉宗出了养生所,想慢慢走走,三郎佐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吉宗回头看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忽然,人流中有个人不知道怎么了,磕绊了一下,改变了原有的运动轨迹冲向吉宗。几乎是一瞬间,三郎佐闪身在吉宗身前,将她完完全全的挡住,拢在自己身后。 那人也吓了一跳,赶紧道歉躲避。吉宗看着三郎佐的背影,觉得温暖踏实,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还有什么承诺,能超过生命? “三郎佐,退下!” 三郎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比心要诚实,他也不再沉浸在初闻此事的震惊和煎熬中,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人和一切可疑的行迹。 “三郎佐,不要如此,别人看了,会觉得奇怪。” 三郎佐回头,看到了吉宗嘴角眼角含着的笑意,忽然觉得鼻头酸酸的。吉宗上前扯他的手,欲把他拉到一旁,而后者顺势牵上她的手,把她挡在身后,慢慢走着。两个人交握的双手,一直忘了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哦呵呵打赏!鞠躬,快高考了吧,亲(掩嘴偷笑,哪壶不开提哪壶) 嗯,会留下这个孩子的(握拳) 三郎佐和吉宗算开诚布公了吧? 大家以为的情定是怎样的表示呢?我以为是牵手(古板不?羞涩ing) 第177章 五十个美男 “将军大人驾到!”伴随着喀拉喀拉的铃铛声,两名御小姓如合唱般,抑扬顿挫的唱和着。 纤长的钥匙插入锁孔,嘎达一转,浮雕着祥云图案的锁应声而开。吉宗看着不算高的大门,浓重的色彩,华丽的同时也难免压抑,看久了肯定审美疲劳。吉宗看着侍者取下纤细的锁,合了下眼睛,估计一脚就踹开了,这玩意儿,真能锁住那么多正值壮年的男人么? 金色的大门从内缓缓拉开,她的御小姓也要止步于此,据说她是唯一能进入大奥的女子。可是事实如何,她可不抱什么纯洁的想象。捏了捏手里的折扇,这玩意儿是阿圆在她来之前塞给她的,冲她挤眉弄眼的说,要是看中了谁,就用扇子挑起他的下颚,问他的名字。如此这般,就是一种暗示,类似□□帝王掀牌子。 吉宗提着有些长的衣摆,一脚踏入拉门,这就是从中奥进入大奥了。 看着长长的走廊两侧,一个挨一个跪着的男人们,吉宗忽然有种一夜暴富的感觉。外面的男人少成什么样,有目共睹,可是她呢,富有极了!她左右扫了一眼,才知道,颜色原来有这么多种,每个男人穿的衣服不知道是刻意安排还是自主选择,居然没有重样的。可是衣服的款式,让她瞠目,一个个和风筝似的,肩膀支出那么大一块儿,很夸张。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吴服,白色的内裳,外黑内红的衬衣,灰色的带拖尾的外衫。再看看姹紫嫣红的男人们,吉宗一时有些气闷,这得多少钱啊!这个时代,一份颜色一份钱,这五彩斑斓在她眼里,就是堆叠的债务。 “哼,身为男子,一个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她喃喃了一句,可是,此时的御玲廊太静了,落针可闻,更何况是大家关注焦点的她。 吉宗倒也不觉怎样,提起沉重的衣摆,大步向前,一步、两步、三步,踩!她靠着极佳的平衡感止住了倒下去的趋势,站了起来。终于知道为什么怀孕期间不提倡穿高跟鞋了,平衡不好掌握,这要摔了,弄不好就出人命了! “噗。”吉宗又走了几步,不知道听谁笑出了声,她一个眼神扫过去,又归于平静。 “谁?刚刚谁在笑?”她巡视到声音来源地,直直看过去。只见一个男子已经抖成了筛子,可就是不敢出声,跪在他附近的人,轻轻挪得离他远了些。 吉宗转身,到了他面前,质疑道“怎么,很可笑么?你再笑一个我看看!” 男子未经吉宗允许,也不敢抬头,只是如一片叶子一样抖着,吉宗伸出扇子抬起他的脸,而后重重咽了口唾沫。果然,什么事情,都有美丑之别,美人做了叫颦眉,丑人做了叫效颦。男子白胖,小眼睛,蚕豆眉,汗水把他脸上厚厚的粉冲出了一条一条沟,鲜红的嘴唇和滴血一般。吉宗恨不得把自己手剁了,暗骂自己,让你手贱!她收回扇子,掩饰的咳了咳,转身继续往前走。那名男子在吉宗出了长廊转身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出身未捷身先死,他被将军大人厌弃了!周围的男子纷纷打量他,同情的有,看笑话的也有,更有那暗暗打量的,嗯,肥、妆浓、无胆、小眼睛、艳红色可能都是将军所不喜的,纷纷暗记于心。 吉宗当将军以来的第一次晨拜活动,就这么结束了。 吉宗坐在露台上,外面的院子里跪了五十个男人,为了以示公平,穿着统一的黑色衣服。这就是吉宗当初所要求的,五十个颜色最佳的男子,由大奥挑选。现在已经是初春,树木都冒了绿芽,更有先开花的藤类植物,开了或黄或白的小花,别有一番生趣。如果可能,吉宗更愿意欣赏大自然的美景,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在眼前的“美景”上。 滕波第一次以奥年寄的身份,出现在吉宗身侧,抿着嘴矜持的笑着,一副与有荣焉“这些,都是大奥里最美的男子,请您御览。” 吉宗跪坐在垫子上,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点点头,她梳了个大垂发,发尾用银色有暗纹的锦缎包裹着,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 “这些人,样貌在大奥,可算上佳?”她懒洋洋的问,一想到这些男人贿赂过滕波,她就无法直视他们递过来的秋波。 “那是当然!”滕波兴奋道“只有大奥,才有这么多的美貌男子,外面的人,不要说见,连想都未必能想到!” 吉宗点点头,她的频频肯定,让滕波更激动了。 “既然都是如此美丽的男子,那一定稀罕非常,都圈在这大奥,实在是浪费了。今儿,就让他们出去吧,找人嫁了,我也算造福百姓。” 吉宗的话一落,在场的许多男子都变了脸色,惊恐的看向吉宗。开玩笑!今儿拔得头筹的这五十人,不止样貌出众,家世也很傲人!都想着能得了吉宗青睐,上得青云,为家族效力,自己也成为人上人。可是,现在,吉宗的话,彻底的击碎了他们的梦想,也把中奥那些大名大臣们的遐想,击碎在摇篮中。她一句话,轻轻松松就把这些背景雄厚的人,扫地出门了。而且,还给她自己挣了个好名声。其实,吉宗想的是,还能省下不少开支呢!这五十个男人要是走了,大奥可不止少五十人,至少得少百十人,为什么?当然是服侍他们的,也要减去啊! “行了,尽快搬出去吧,明儿我要是再看到这些人其中一个,他和他的家族都可以彻底消失了。”吉宗站起身,看了看美梦被击碎人的面孔,原来,做恶人是这种感觉,超然于世。她提着厚重的衣摆,刷拉、刷拉、慢慢的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奥年寄大人!”惊恐的质疑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大奥的花园里,乱成了一团。 吉宗在大奥里,没有亲随,她独自走着,本应跟随的人,因为刚刚的变故,都没有跟上来。这本来应该是她的后院,可是,却让她觉得陌生又没有什么牵绊。走在错综的廊上,吉宗脚步一顿,一个偷偷看她,没来得及掩去身影的御半下被她逮了个正着。 “竹君,住在哪儿?”她轻声问,这大奥,和她有牵连的,竟然只有此人。 御半下一听不是治罪于他的偷窥,腿儿也不抖了,头也不点了,利索的爬了起来,弓着身子在前面引着吉宗,穿梭于廊下。吉宗看了看拉门,一回头,御半下早不知道颠儿哪儿去了,不是他胆大,而是因为,若滕波大人知道自己未回报他,就把吉宗领到了竹君这里,必定重罚。吉宗的命令,他自然也不敢迟疑,如此这般,当然是走为上策,这也是下层人士的生存技巧吧。不用思索,不用学习,事实和一条条人命让他们本能的记住。 吉宗推开拉门,屋里的竹正歪在床边,半闭着眼睛,背对着拉门,享受着早春的风带来的芳草香气。他闭上眼,仿佛就又看到了那纷纷落下的樱花,微微睁开,又回到了现实,高墙还是那座高墙,却没有立于上的少女,也没有带着芬芳的樱花。他闭上眼遐想,当这种回忆滋润了他的心田,他再微微睁开,让自己回到现实,为什么不是全睁开?因为他不舍得一下回到现实。 “阿默,那边选的如何了?”敢不敲门就进来的,一定是阿默,阿呆嘛总是规规矩矩的。阿默在救过他几次后,被自己默许了这种放纵,或者说回归本色。竹倒不觉得阿默是挟恩要挟,而是觉得,大半是觉得被自己撞破了,也懒得再掩饰。 五十名美男子,一同送上,他闭上眼睛,想起了他最爱逛的市场,那里的萝卜就是被一根根洗净,码放整齐任君选择。想到这里,他挑起嘴角笑了,转回头去问道“怎么?莫非一个都没选中?还是都被那人戏弄了?” “都被我遣出大奥了。”吉宗看着怔楞的竹,简洁的答道。 竹看了她半晌,像是想看她和两年前有什么区别,可是,他无从对比。因为,吉宗在他脑子里的印象很浅。闭上眼,他甚至描绘不出她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只有她替他挡去肋差时的宽厚;站在墙头洒下花瓣时的芬芳和灿烂笑容;和她两次被自己拒绝时坚韧的背影。竹睁开眼,看着吉宗,忽然笑了,她对他来说,真的很陌生,就像不曾认识过。 “有人为了积善放生,你倒好,放生这大奥的男子。这样,即免了他们相斗之苦,又出去造福了别人,还替你自己扫清了路障,真是一举多得。”对着吉宗,他总是很轻易的说出所想。 吉宗看着竹,她总觉得,眼前的人懂她,不需要语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错觉,可是,他的眼神,总让她觉得自己被理解了。 “竹,那你的理想呢?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看着大家的讨论,很感动很兴奋,喜欢看到大家的想法,真的很有启发。 亲亲你们每一个! 第178章 竹番外 篇 “去书房默写论语去!”竹的母亲大人看着他一身狼狈,既不责怪也不询问,眼皮一抬又轻轻垂下,淡淡吩咐着。 竹的父亲在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竹利索的行了礼,爬起身往书房去了。竹的父亲担忧的看着他单薄挺直的背影,有些担忧,毕竟十二岁的孩子,正在长身体,一顿责罚倒没什么,可是真的饿着肚子,晚上估计都睡不着。 竹的父亲陪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用完餐,小心的收拾起残羹冷炙,拼在一起尽量码得好看些,遮遮掩掩的去了书房。沿路看着年久失修的屋檐,只有讲究的布局可见曾经辉煌,一如他们这些贵族,徒有其表罢了。 书房内,竹背对着门口跪坐在地上,轻轻抖动着,竹的父亲看了心里一酸,再逞强也不过是个孩子。要怨,就怨他的出身和那副好样貌吧。妻子的安排,竹不遵从,不去武家“做客”,那就只能任他自己跌爬滚打。妻子等着他低头服输,竹却每天一身伤的回家,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都做些什么,回家该行礼行礼,该认罚认罚,也不多说一句。只是,这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呢?公家的公子,又有哪个不是如此生活?竹又怎么能逃得出大天去?如果说自己未嫁前也曾自诩身份,现在,一切都落入尘土了。 “竹”他轻轻喊了竹一声,竹身子一僵,一阵西索动作。等他回头,见是自己的父亲,而无母亲姐妹时,松了口气,当着父亲的面从怀里摸出一块儿饼,又吞食了起来。他刚刚哪里是在哭,明明是偷着吃饼吃得急,噎着了。 他父亲见此,把饭摆在他身边,赶紧去替他倒了碗茶送下。竹看着已经泡的寡淡的茶汤,眉头都没皱,仰脖喝了下去。 “竹,不可如此粗鲁,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公家公子,再贫穷狼狈,也要有风骨。满平安京里,卖了祖宗的东西,出来打肿脸充胖子的比比皆是。 竹放下茶碗,把手里的饼吃了个干净,又端起父亲送来的剩菜往嘴里扒,码放的再好看,也是剩菜,家里最好的吃食给了母亲,其次给了姐姐妹妹,他和父亲,从来都是吃她们剩下的。即便如此,他也要吃,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那种半夜饿醒了,吞凉水下肚充饥的感觉太难熬了。 竹吃干抹净,把碗一放,抹抹嘴一甩袖子提笔开始默论语。一手提笔一手拢袖,字如其人已经颇有风骨,居于陋室却自有光华。竹用已经呲了毛的毛笔,沾着臭烘烘的墨,字落在最低廉的草纸上,还是很有气势。他的父亲在旁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好像竹刚刚进食的粗鄙只是他的错觉。 见他闷头写字,竹的父亲也知道他不服气,可是,谁叫他是个男孩儿呢。知道问他去做了什么,他也不会说,一身衣衫破了补好又被弄破,活似每日从野狗嘴里抢食似的。竹的父亲从袖里掏出小针线包,借着唯一的那盏油灯,跪在竹身后,撩起他的衣角修补了起来。因为家贫,灯燃得是沙丁鱼熬出来的油,腥臭腥臭的,烟火也重,不一会儿就熏得他眼疼。竹的父亲细细的把他身上的破洞补了一遍,心疼道 “你且歇歇眼,我帮你补补袖子。” 竹放下毛笔,转向父亲,抬着眼直愣愣的看着任他缝补。竹的父亲边补,边叹气道 “身为男子,哪有如此这般看人的?再傲的心气,也得憋着,把头低下,把眼往地上看。” 竹看着父亲整日忙于家务粗糙的双手,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父亲,咱们去大奥看看叔叔去吧。” 竹的父亲手一顿,眼皮都没抬,半晌才低声道 “你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可不敢让你母亲姐姐们听到,缀了她们面子,又寻你的不痛快。”因为低着头,所以他没看到竹嘴角眼里的不屑。 “叔叔自入了大奥,很得将军喜爱,谁敢取笑。” 竹的父亲叹了口气“你还小,不懂,武家自来比公家低贱,你叔叔即便再得宠,在你母亲姐妹们眼里,也不算个什么。” 竹轻轻的把哼吞进了肚里,母亲急着让他去别人家“做客”,又哪个是身份高贵的?说什么低贱,难道还比得过商人?母亲只看钱,哪里顾得这些。对着他和父亲,满口的礼义廉耻,做的事情却都是下作之极。可是,这些,他不愿和父亲分辨,父亲已经很苦了,他不愿意再忤逆他。在母亲姐妹处,父亲和佣人也不差什么了,自己若是再反抗他,他说不得就没活路了。像他看到的那些公家公子们的父亲们,受不得屈辱和辛苦,寻了短的,早早病死的,又何其多。 “父亲,我想大典侍叔叔了,咱们去看看他吧,他不是也写信邀您了么?”他放低声音哀求着。 竹的父亲心里一软,说起弟弟大典侍那几乎是他带大的,自幼待竹就极好,有他一口就肯定舍下半口给竹,只是家里势弱,靠着妻子接济,难免看她脸色。大典侍是个心思活的,不管自己劝阻,跟着江户来的人就走了。竟也被他走出一条路来,再接到弟弟的消息,他已经在大奥很受将军宠爱了。对弟弟,他一直挂怀,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亏你还记得你叔叔,不枉他自小疼你。说起来,你这上墙揭瓦爬树掏鸟的本事,还真是得了他的真传,就连这胡闹性子也像!” 竹见父亲松了口,赶紧扯住他的袖子,道“是啊,是啊,既然如此,父亲就带我去大奥看看叔叔吧。” “你啊”竹的父亲拍了拍他的手,慢悠悠的说“你是不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先不说你母亲同意与否,只是这来回的路费,咱们就筹不出来。再说”他神色一黯,道“再说,这家里上上下下都离不得人,我走了,你母亲姐妹们怎么办?” 竹心里轻叱,就是父亲太能干,母亲才敢把佣人一个一个辞掉,最后全家的活计都落在了父亲一人身上。本来也是素有才名的人物,样貌也是出众,现在这手粗得都拉衣服了,两鬓也已经斑白,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得老上十岁。 “父亲,叔叔不是来信说,若是有困难就对他说么?不若你让他酬些路费,再写封信给母亲,说不得母亲就允了呢!父亲!” “你这孩子,哪有这么厚脸皮的。”竹的父亲说完,倒笑了,还别说,竹说的也是个办法,他早就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大典侍又是个念旧恩的。再说,他看了看竹,这孩子样貌好,才情也好,就是这性子……若是去了大典侍那儿,让他帮忙说合找个好人家,倒也不错。不求富贵,只要不再像自己这么操劳就行。他吃过的亏,不想让孩子再吃了。武家说来总是被公家轻视,可是,那日子是实打实的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一点儿容不得虚,这公家现在就只剩个空架子了。再说,竹和妻子最近在较劲,他也知道,虽然劝不得,可是,去人家做客这种事儿,实在是面子里子全无,也不怪竹硬顶着。 想了许多,他终于狠下心点点头,道“好,这事儿,我来办,只是,未成事之前,你母亲那里莫说漏了。” 见父亲答应了,竹又哪里会不应,他拼命点头,再三保证。 大典侍也真是个念旧情的人,对他这哥哥和侄子也是挂念,这信一来一回都没用多久。随信来的还有丰厚的礼物和盘缠,只是落到他们父子俩手里,也就剩个渣了。不过母亲虽然陈着脸却也安排了人,送他们走了。走在官道上,竹看着外面的天空,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挣脱牢笼的小鸟,自由翱翔于天际。竹的父亲不若他乐观,不过看竹开心,他心里也高兴,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却让生活磨得尖锐无比任是哪个父母也不落忍。 当竹踏足繁华的江户,踏入大奥精致的大门,跪在穿着一身艳丽的京友禅的大典侍叔叔面前时,十二岁的竹仿佛看到了命运齿轮的转动,摸到了自己的心跳一般。一种力量,从他心底涌起。大典侍叔叔很喜欢他,他甚至在叔叔那里见到了将军,通身的气派,将军看到他的时候,愣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鹤嫁出去的时候,也不过和你仿佛的年纪。”竹是个有心的人,自然知道将军说的是她唯一的儿子鹤君,那时候,他看到一扇门在他面前打开了。 果然,大典侍对哥哥说,想收养竹,将军也很喜爱他。从来坚强温柔的父亲,忽然变得激动,竹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失礼于人前,把利害关系在他面前摆了个通透,大典侍的脸色也不是十分好看。竹还是执拗的要留下,最终,父亲妥协了,只是精神仿佛从他身体里抽离,整个人仿佛一瞬间枯萎了似的。父亲走的那天,他追出去很远,父亲却连头都没有回。 竹正式成为德川竹的那天,他喜悦的跑到大典侍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却得到了父亲早就辞世的消息。父亲临走只和他说了一句话“你的路是自己选的,要走好,莫后悔,莫抱怨,也别轻言放弃。”哪知这话,却成了父亲最后的话。竹愣在那里,这不对,他已经显贵了,他还等着父亲夸耀自己,看他饱受沧桑的脸露出欣慰的笑容呢。 竹攥紧了拳头,心想,父亲即便到了天上,我也要活出个样子来。他若知道,即便在天上也会笑;他若笑了,我在人间也会知道! 时光荏苒,竹一天天长大了,大典侍待他确实好,将军待他也不错。可是,竹离他以为的目标却越来越远。大奥里美男三千,大典侍步履维艰,公家以御台所信大人为首,和武家斗得厉害。不说武家,其实公家内部也斗得厉害。岁月蹉跎,大典侍荣宠还在,容色未衰,却来了新典侍。更多年轻的男子上了将军大人的床,大奥的制衡之术,竹渐渐窥得了本质。潮涨潮落,水满水溢,他看的越来越清楚,心却越来越冷。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落座于窗前,一如困于大典侍笼中的那只小鸟一般。金丝的笼子,专人服侍,可是却被剪了翅膀,即便放生,都不能飞了,也无法在大自然里觅食,出去,就只是个死而已。 大奥里危机四伏,他却游刃有余的活着,只是不快乐不自由罢了。针对大典侍的嘲讽越来越多,将军对竹的宠爱让人眼红,难听的话自然不少。可是,将军待竹一如亲生母子。竹受着将军宠爱,心里恍惚,自己的母亲好像也不曾如此。他有些羡慕未曾谋面的鹤君,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受尽万千宠爱,自己今日居然还能受到他余温的恩惠。只是,将军若真的宠爱他,为什么又把他远嫁纪伊,不过一个庶出长女,还好占了个长字。据说皇室也曾经求娶,将军断然拒绝,这可是幕府多年不曾求得的荣耀。 等竹到了适婚年龄,他又有些懂得将军对鹤君的疼爱了,那真是疼入心坎了,才舍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早早替他安排了出路,也是退路。幕府百年,大名势强,继续集权已是艰难,幕府也摇摇欲坠。纪伊那里,自成一国,德川光贞又素有威名,好大一堵挡风的墙,鹤君嫁去,真是吹风吹不到,下雨淋不到。而且,听说纲教待鹤用情至深,鹤君一无所出,她也从不受用其他男子。竹以为自己通透,却在自己的婚嫁问题上,再一次有些勘破,也愈发迷茫了。他要的,究竟是什么?他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这日,将军再次向萨摩藩藩主岛津继丰提出婚约,这厮第二次拒绝了。第一次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刚被收为义子,这次是岛津继丰丧偶。竹觉得心里憋闷,萨摩藩算得上外样大名里的强藩了,将军一而再如此安排,里面可有政治安排?他想着,心里有些难受,若是鹤君,她可舍得? 带了一众人,出了大奥,听说吉原盛名已久,他索性趁着今日憋闷去逛一逛。繁华街市上,他走在人群中,恍如隔世。仿佛回到他元服那天,父亲给他穿上新作的衣服,梳上发髻,领着他的手去街上给他买好吃的果子。那时候的温暖,沉甸甸的,让如今的他恍然若失。忽然,侍卫挡在他的面前拔剑。他看到了眼前一个怔楞的少女,看着自己仿佛丢了魂魄。 不知道怎么,他抬嘴笑了,这人,真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孩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啊~ 知道对竹大家评价不一可是我个人偏好啊还是得有个交代 第179章 破冰 竹听到吉宗的问题,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这个问题他还真没认真想过。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吉宗本来也没指望他能一张口说出来,人的真实想法有时候很简单,但是因为隐秘,所以埋得深沉,连自己都不清楚。其实,也未必是不清楚,不过是不敢直视罢了。 “你的时间,好像从我见你第一次起,就停止了。”吉宗看着背窗而坐的竹,好像在江户大街上遇到他,就是在昨天似的。 竹可不以为吉宗是在和自己调情,就眼前这位,刚刚辞退了五十个大奥有背景有姿色的男子。他半眯了眼,好像带着侍卫在大街上行走,碰到了那个怔楞的女孩儿,也是在昨天一样。他这几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之前凭着一股天生的执拗和傲气行走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他失去一切自以为是的仰仗后,日子过得好似清醒些,却又好像更混沌了。 吉宗也奇怪,为什么对竹,她总是有些交浅言深。竹不过二十许,还在男子的上升期,这两年的时间反而让他看上去沉稳了。只是,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有些空,第一次见他,他还神态倨傲,可是,不管是他跨马游街还是严词拒绝自己的时候,她都能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些迷茫。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久,久的眼睛里,就很少闪过这种情绪,久是坚定的也是心思通透的。至于三郎佐,吉宗猛然想起,嘴角不自觉的一扬,三郎佐的表情好像就没有固定住的时候。 竹迎着光看到吉宗神色的变化,忽然有些不服气,自己迷茫中,为什么她却能迎着阳光露出这么温和的神色。人在低落的时候,看到心情好的人,不会感觉如释重负或者被感染,而是想把心情好的人也拖下水,一起陷入泥泞。 “我从小的时候就在想,这个世界疯了,男人居然要靠容貌行走于世间。可是再盛的容貌也战胜不了时间,难免觉得悲凉。” 吉宗听了他的话倒没觉得悲凉,虽然逆着光看不清竹的容貌,但依着他立体的五官投下的阴影,好相貌依稀可辨。 “以你的样貌,说这话就显得有些矫情了。而且,自然界中,雄性依靠艳丽的外貌吸引雌性的例子比比皆是,人不过也是动物,为什么不可以。而且,不只是容貌战胜不了时间,生命亦是如此,纠结于此,徒增烦恼罢了。” 竹的眼光一沉,扫向吉宗,轻哼了一声“倒没想到,你是个看得这么通透的,生死也能轻易说出口。” 吉宗没因他的不悦恼怒,反而点点头,说“我倒是经过几次生死,勘破倒是不敢说,只是人在濒死之际,头脑反而清楚。短短的时间倒能回忆之前的人生,慢慢的不重要的都像烟雾散去,最后留下的,便是执念了,也就变得清晰。可是,死得次数多了,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真正重要的事,人生除了生和死,好像再无大事。” 看着僵住的竹,吉宗有些感慨,竹追求的东西她隐约有所觉,只是他已经被生活所驯化,真的如他追求那般去生活,可能,未必能成。就像养在笼中的鸟,艳羡外面的世界,但是,真的飞出去,却不一定有活络。不过,路是人走出来的,未来如何,也不可知,这也是未来的诱惑之处。 “你也不用想太多,直需好好想想,什么才是你想要的。我”吉宗开口想承诺可以给他想要的,却自嘲的笑笑,他自己都不知道,她不过猜测而已,又哪能作准呢。说不定,他想要的自己也说不出口。“我希望你好,自会尽量替你达成。” 吉宗听到了外面传来的琐碎脚步声,想必来人也是心急,在规矩森严的大奥,居然也走得如此仓皇。 她拉门出去,便看到了气急败坏的滕波和他身后跟着的一串儿人。 “将军大人,请三思!”滕波在游廊当中跪下,也顾不得体面,他身后的人也噗通噗通跪下。 吉宗看着一脸严肃,好像她不收回成命就切腹自杀的滕波及众人,简短道 “再无转圜。” 滕波双眸一缩,而后悲愤交加的呼喝了一声“我是大奥的总管,将军遣退五十人,不顾他们身后的家族,就是对大奥不满,这是我的失职。将军继任之初,忙于政务,可这子嗣从来也是大事,若将军不能收回成命,我等” 他差点儿都被自己感动了,抬眼一看吉宗,却是有些急等他下文的意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说他收受的贿赂,对方得不到回报会如何报复他。只说这次要是让吉宗随心所欲的达成了愿望,以后这大奥,他也不用混了,这个头儿不能开。 吉宗看着他一副沉痛样,心里想,嗯,原来做事要占着道义,滕波这话名为劝解实为指责,可是他就能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来,可见功力一般。嗯,和那帮大名老中扯皮的时候,值得学习此经验。 她鼓励的看着滕波,希望他继续。 滕波咬咬牙,从袖里掏出刚刚准备好的白布条子,用两手抹平,绑于额上,他身后的人也纷纷效仿之。吉宗一看这架势,差点儿乐出声来,他们真要切腹啊。不是她冷血,而是,这些人真是死谏,她倒要另眼相看了。 等滕波等人把肋差摆在了各自面前,吉宗撇了眼,心想,这御城的规矩真是奇怪,不许带刀,却可带肋差。这肋差虽然短小,可是真要卯足了劲儿要杀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稍稍开了个小差,见滕波等人一脸严肃等她示下,她清了清嗓子,道 “各位忠心可表,我已深深感受到了。大奥有你们这样的人才,我很感动。” 滕波双眼一亮,可行!可是还没等他嘴角扬起,就听吉宗说了下文。 “各位死前,都可留下绝笔,虽然大奥的法则是不允许外人知道大奥内的事情,但是你们的义举却是可以留在大奥典籍里的。”吉宗点点头,现学现用的说着场面话,有时候,作秀是必要的,至少,现在看着滕波等人的眼神,她就觉得和大名们扯皮的不痛快,散去了七七八八。 “来人!替这些人取纸笔来!” 滕波的嘴巴都张开了,她,她居然一点儿都不姑息自己的名声。就连偏好女色的纲吉将军,都不曾公然对抗大奥,她知不知道,大奥背后代表的是什么?不等他问出口,吉宗又给了侍卫一个眼神,虽然是大奥的男侍卫,却不是缺心眼儿的。站队问题连想都不用想,他归中奥管,工资是若年寄发好吧!滕波一行人的做派,有眼睛的早就看不惯了。 侍卫痛快的解下佩刀,恭敬的双手递给吉宗。吉宗摆摆手,道 “不用了,一事不烦二主,你就在这儿盯着,若是他们的意思还是不改,仍要切腹,你就敦促着他们五人一组,第二组做第一组的介错人,一组组来,轮到最后一人,就辛苦你了。” 滕波一想那个场景,头皮都麻了,连晕过去的力气都没有,生怕他一晕,眼前这位小气将军就当他同意了,再了结了他。估计,这位将军现在心里正庆幸又能少一些开支吧? 不得不说,滕波在揣测人心上,有些天分。吉宗现在还真就这么想的,她出任将军已经算很顺利了,现在流点儿血又是对方自愿的情况下,说不定是好事儿。能让那些不松口的大名们紧紧口也好啊! “是!”侍卫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 吉宗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同志啊,这就是武士的血性,不错不错。她哪知道,侍卫的腿都是抖的,一想那一地血他就有些犯晕。哪知,走出去不欲留下的吉宗忽然转头,对着侍卫笑了笑 “对了,最后麻烦你喊人来收拾收拾。血太多,想必要费些功夫。”说完,也不看滕波等人的脸色,好像他们已经是死人一般,步伐轻松的走了。 噗通一声,倒是侍卫,先晕过去了。 身后的事情吉宗当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她倒是知道的,滕波等人没有切腹,等于默认了她的命令。那五十名男子及因此闲置的人员,都陆续出了大奥,滕波等人行事也算利索。吉宗听到回报,扫了阿圆一眼,自己第一个畅行无阻的指令居然是在大奥执行,由明显和自己不对盘的滕波执行。 “阿圆,你得加把劲儿了!” 看看两个人手里堆着的毫无进展的议案,吉宗感叹道。 阿圆被她说的呼吸一窒,微微鞠躬道“请主子放心,要是那帮老中大名的要自裁,我一定亲自当他们的介错人!” 吉宗也听出了她的不满和情绪,尴尬的摸摸鼻子,还是继续想对策吧。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羞涩,我还活蹦乱跳着,只是上周没榜单,我就自甘堕落的偷了个懒 可以鞭打,请温柔些 我有罪! 第180章 町奉行 “你们想干什么!”大冈忠相再稳重,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惊得睁圆了双眼。一大批浪人持刀围在町奉行所门前,把大冈忠相围在中间。大冈忠相本就生的高大,又骑着马,场景就有些搞笑。可是,对方即使是乌合之众也耐不住人多。更何况,奉行所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现在又是人|流高峰期,怕伤了过往的人群,大冈忠相也不敢纵马持刀破出重围。 今儿是她到汀奉行所上任的第一天,奉行所说白了,还是个文职,所以,她只骑着马简行前往。文书早些天应该已经下达了,她也预料到了交接时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可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行事,直接找了些浪人守在门前。 大冈忠相捏紧了手里的缰绳,安抚的拍了拍马鬃,她的坐骑焦躁的前蹄刨地,喘着粗气。大冈忠相也是传统武士家族出身,没有染上江户这边的恶习,学什么平安京的那些不良风气,还是文成武就的。要不然,吉宗也不可能只是因为她正直,就让她当这个江户的父母官。她可以硬闯,但是丢面子事小,开了这个武力冲撞的先河就不好了。 “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就退下,我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她眯了眯眼,扬声道。附近的人早就躲了,挑着担子卖货的也连人带货躲到了巷子里,可是,好事之人还是挺多,巷口还是挤满了人,人头一个挨一个,他们互相也不嫌弃。 浪人来闹事肯定不是自发的,奉行所就是专门管理浪人的地方,他们拿了钱,领了授意,今儿就是要给这个信任的町奉行大人一点儿颜色看看。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大胆,浪人本来就是无主的武士,大多孤家寡人,俗话说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大冈忠相也不是个不通世事的,这些就是地头蛇,可是,这种场面倒是闻所未闻。毕竟,出来混的,官面儿上的人,还是交好为上。现在这种局面,一是有重赏,再一个嘛,她眯了眼,这群人,没想再混下去,准备混一票就走。可是,走能往哪儿走呢? 浪人领头的人现在心里也有些没底,只知道大冈忠相的样貌,却不知道她的底细。见她手里捏着缰绳,一点儿也不像怕他们,再看她身|下的马虽然焦躁但并不乱蹬踏,也是见过世面的。越看,她心里越没底,历来出任町奉行这个职务的,都是江户本地人,也是混久了的油子,你软她就硬,你硬她就软。大冈忠相相貌堂堂,身高鹤立鸡群,气场也很足。更何况,她是骑马来的,对她们也不是很有利,直希望能凭着自己这边儿人多,震慑住她。 大冈忠相过了最初的震惊,逐渐冷静了下来,她环视众人,一个一个看的仔细。被她看的人,都有些毛,有一个沉不住气的,终于挺挺胸,故意恶声恶气的问“你看什么看!戳瞎你的狗眼!” “身高五尺,左眼角下有刀疤,双臂纹白虎。”大冈忠相朗朗道来,那人一愣,这不是她的身体特征么,说这个做什么? 大冈忠相也不离她,转向另一个人,道“身高四尺半,左撇子,前胸纹狮虎。” 等大冈忠相转圈儿把她们的体貌特征都说了一遍的时候,众人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 “你们的样子我都记住了,要么今天你们在这儿杀了我,落个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估计你们连城门都出不去就被人灭口了!你们仔细想想,命令你们的人,可曾让你们杀我!这个责任,估计她也担不起!” 领头的人心里一想,真是如此,别说那人没命令他们,就是说了,她们也得想想。她们也是出来混了很久的,这种事儿,就像大冈忠相说的,钱再多也得有命拿。不用幕府追拿他们,给了他们好处的人,为了少麻烦,也得亲自灭了他们。这种事儿他们见多了,无非就是新旧权利的倾轧,而她们,不过从中摸鱼,给自己找个下家罢了。地头蛇虽好,可是出身不好,子子孙孙的没有地位。要是他们办成了此事,那人承诺收她们到门下,重新恢复了武士身份,那可就是一下跃入更高的阶级了!她们都曾经是某人的武士,被逐出,要么是主家亡故,要么是犯了错被逐出。她们和全然的混混不同,她们曾经身处特权阶级,懂得两者的差异,所以武士身份格外的能打动她们。 领头的人刚想说,谁也没说要杀你。 可是,大冈忠相没给她机会“你们也许不想杀我,可是,我却把你们记牢了。我若进得奉行所,马上就会命人追捕你们,绝不姑息!那位如果承诺了你们什么武士身份,我也会一个一个把你们挖出来。我叫大冈忠相,你们也许现在还不认识我,不熟悉。可是,今天我若活着,你们若走脱,你们会越来越熟悉我。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众人都有些萎了,就烦这种认死理咬住不放的人。 “而且,你们真的确定,那人能兑现给你们的承诺?”大冈忠相看出众人松动,挑眉问道。“不过,钱至少你们拿在手里了!” “放,放过你,我们又会有什么好处?”一个人忍不住出声问道,被领头的人一个凶狠的眼神扫到,缩了缩脖子。她们终归是些残兵游勇,没有什么信念和忠诚。 大冈忠相回答了她“你们若是收了武器,让开道路。我会把你们都丢进城郊的监狱,在那里关你们一周。”这是对付不守规矩的浪人的标准处罚,可是,她义正言辞的说出来,众人还是愣了神。马上这位新来的町奉行大人,不会是傻子吧?这时候不是应该许诺些好东西么?哪怕说点儿好听的哄哄人呢。 “我不会许诺你们什么,你们犯了错,就是要罚!”大冈忠相看她们咬牙切齿的样子,忽然心情好了起来,微微一笑,道“不过,等你们服完刑,说不定回方、同心会招人,哪怕无空缺,那也缺与力。到时候,只要你们肯来,我一定给你们机会。” “你,你说谎!”一个人结结巴巴的说“这,这是肥缺,现在的町奉行配额早就满了,哪里会有空缺”这位倒不怀疑大冈忠相是诓骗她们入职的事儿,而是怀疑这些职位有无空缺。这些职位相当于江户的警察,虽然不是军队编制,不过也算公务员了。而且她们地头熟,做生不如做熟,散漫惯了真让她们再追随新的主人,主人信任不信任她们先不说,她们自己也有些不习惯了。大冈忠相说的事情,好像天上掉馅饼,差点儿砸晕她们。这些职务自然不能喝武士比,可是,这职务实在啊!武士这条承诺还不知道能不能兑现呢。 大冈忠相虽然说话直白不留情面,可是,这些浪人就是信了她。 “等你们一周出来后,东头的町奉行所也该开始工作了!”她天生一副正直面庞,让人信服。 两个奉行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觉得惊奇又觉得兴奋,若真是如此,还真是有老大一块儿空缺!两个奉行所,她们怎么没想到呢?江户人口繁多,事务繁重,其实一个奉行所早就支撑不住了。大冈忠相现在想来,也和她们一样觉得惊奇,吉宗怎么就想到要在东头再开一个奉行所呢!越想越觉得此举明智!其实历届将军也并非吝惜,只是町奉行是江户喉舌,越少越便于控制管理,吉宗此举,倒显得她别样大气。 “你说话可算数!”领头的人在和众人合计后,上前一步问道。 大冈忠相指指奉行所的门“我就在这里奉职,来回路上总有护卫不到的时候,我若骗了你们,自有被你们逮住的时候。” 众人尴尬的摸摸鼻子,她们还真是这么想的,套麻袋打黑棍子这种事儿她们也没少干。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也是因为这样,一般明面上行走的人也不愿意和她们为难结仇,毕竟她们在暗。 “不过,我有言在先,你们要来寻差事,自然要符合条件,若是选不上不可埋怨,选上了也要守规矩!当然,选拔的规则是统一的,可查证,我不会为难你们也不会给你们开后门。” 众人互相看看,把到往腰里一别,跪在了大冈忠相马前。 一场干戈,消弭于无声,还未投入运行的东奉行所也有了生力军。而幕后的人知道了此事时,大冈忠相已经步入了町奉行,前有公文,后有将军撑腰,她只要进得町奉行所,再无人敢为难与她。毕竟,明争和暗斗是不同的,性质不一样啊。而且,吉宗是强藩出身,比武力,谁又比得过她呢? 幕后的人,不仅暗算不成,还给大冈忠相送了人才,更替她扬了名。大冈忠相的名字,不用一日已经传遍了江户上下。众人都知道了,町奉行所来了个了不得的町奉行,而且,东边要开一个新的奉行所了,这可是惠民的好事实事。 作者有话要说:本人没去高考,最近学习新东西,都铺新东西去了,有些惫懒(脸红) 今晚双更(不然就进小黑屋了),第二更稍晚,早睡的别等了。 第181章 老中开会 老中办公室里,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心里各自算计着。间部诠房脱去了华丽的衣服,穿着她之前的黑白吴服,一屋子人都衣着简朴。理由很简单,吉宗穿着打扮就简单,谁敢越过她去! 屋里不过五个人,除了水野忠之,心里现在都没底。这位吉宗将军的手腕可硬得很!老中办公室她重新启复了,侧用人她撤了,间部诠房明升实贬和她们混迹到了一块儿。从头到尾,德川吉宗就那一句话“一切从权现大人”,就是一切都按德川家康的规矩来。这话说的,让人反驳都无从反驳,说什么?说德川家康不对?这不是打脸嘛! 几个人看了看凝神内敛的水野忠之,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人就这么沉得住气。她们也不是没想套话,可是一个碍于间部诠房在这儿,一个是,这人嘴巴太严了,说的话字都是数着出来的,一个都不多说。不过想也知道,御挂手啊!那是德川吉宗的御用财政部长,管着钱袋子的,听说她在纪伊的时候就颇有建树,一想短短几年,纪伊的财政不禁抹掉了赤字,资产还翻了翻,这些老中心里也痒痒啊! 想到这儿,她们瞄了眼间部诠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位明艳的女人脸色有些灰暗。也是,这位还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之前的御挂手是她的人,跟吉宗交接,你说你这人也真是,人家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呗,拿乔什么!好嘛,被吉宗几个问题问住,直接换人了!德川吉宗说的很简单,好,机会我给过你了,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留你干什么,花钱养着你吃白饭啊?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明白人。别人我不知道,水野忠之是我用惯的,大家没意见吧? 御挂手就是管幕府钱袋子的,谁敢有意见,有意见也不敢明说啊,吉宗真这么问了,还真没人敢说,我有意见,我推荐我自己。这可不是举贤不避亲的时候,你愿意你家钱袋子让陌生人握着啊!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 再说,间部诠房是御小姓起家,后来虽然也有封底,入得大名谱,可是,老中是什么?老中是幕府的内阁,一般四五个人,都是谱代大名出身。水野忠之也是领了封地,又是吉宗家臣,这才得了一席。间部诠房在这里,就有些不尴不尬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她上位考得是家宣的宠爱,可是现在,人走茶凉。而且,她若是个有本事的,真能那捏住吉宗倒也罢了。君不见,大奥砍掉五十人,御挂手换了,町奉行被间部诠房誉为牢不可破人家大冈忠相也摇摇摆摆进去了,现在第二摊东奉行所都红红火火的开起来了。再有那不开眼的,也看清楚现在的局势了。 几个人微不可见的偷偷离得间部诠房远一些,再远一些。她们和她不同,她们有出身有家族,有历史,反正不能当那个打鼠儿的玉瓶。间部诠房有什么?她苦苦经营至今,不过几次交手,就被吉宗抹了个七七八八。要不说历代将军,又爱谱代大名又恨她们,最近连着三任将军又都宠幸侧用人。经过时间沉淀下来的,大浪淘沙不是真金也不会太差。 隐隐的,大家又看向大久保忠朝,按理说,这位是将军丈母娘,将军后院儿也就属她儿子於须磨站得住。可是,这都几月了?还没见人影儿呢。这是保护他呢还是嫌弃他?大家都得思量思量,毕竟,混到这个位置上的人,都不会轻易下本儿了。 剩下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自己这种不高不低的真不错,大老的位置别想了,可没大老之前,老中位子估计没什么玄的。谁让姓松平呢?松平乘邑和松平忠周互相对视,善意的笑了笑。 这时,新井白石推门而入,看了看一屋子的人,还有诡异的气氛,气得一甩袖子!这都成什么样子了,知道的是幕府老中,不知道,还以为是坊间平民。这个德川吉宗,凡事从简,也太简了!要是长此以往,大名们都该往吴服上加补丁了!不得不说,新井白石出身确实不错,她不知道,其实不必在贵重吴服上打补丁,完全可以改穿小仓布的衣服。可是,她没这些生活经验,听都没听过,连她的仆人都穿着细布。 两个人分两列跪坐下,互相不搭理,终于,御小姓的唱和声传了过来。 “将军大人驾到!” 六人行大礼,把额头紧紧贴于地面。从第五代将军纲吉在老中办公室遇刺后,设立了侧用人,至此几十年,将军大人第一次,重新踏入了老中办公室。 吉宗一身深深浅浅的灰,悉悉索索入了座。 “起。”御小姓唱和道。 众人抬头,新井白石一看吉宗,一皱眉,马上就开始说教起来。 “将军大人,您为幕府表率,您的一言一行代表着武士的荣耀,您的……”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从头数落到脚,从人家前厅管到后院儿,听得其他几个人都把头埋低了。就连间部诠房都撇了新井白石一眼,心想,大娘,您是家宣的老师,可不是吉宗的老师。这老东西一直以来倚老卖老惯了,家宣吃这套,家继尊重她,可您也不擦亮眼睛看看眼前这位可是纯野生的,混不吝!那是谁,那是能把自己后院儿赶出去五十个的主,您老说话也不知道悠着点儿,不怕闪了舌头。 不过要说新井白石此人,也是个君子,对事不对人。间部诠房这般逾越,在她眼里也是个勤勉的人,为国为民为将军。只是,她太注重礼仪了,为了配合她大儒的出身,她总是说了又说。而一切从简,又不安牌理出牌的吉宗就不对她的眼了。终于见着人了,难免抒发一阵。 “老臣……”新井白石停顿了一下,众人松了口气,以为她终于说完的时候,她歇了口气,又开始了。 吉宗一反刚刚的好脾气,抬了抬手,道“我看你真是老了。” 新井白石听了一愣,而后气得浑身发抖“老……我,我还强健的很,家宣将军曾托付我……” 众人同时闭了眼,啊喂,您老真是老了,老糊涂了,家宣是家宣,家继是家继,家继是家宣的女儿,家宣听您的,让家继听您的家继也得听,眼前这位可未必! 果然,吉宗听了她的话,挑了眉,本来就斜飞入鬓角的剑眉更显凌厉了几分。 “你真是老了,都老糊涂了!”吉宗坐直了身子,冷冷的说“我不是家宣也不是家继,不曾被谁托付,你别在这儿倚老卖老了!不妨直说,我是最不喜欢规矩的,有先例的‘一切从权先大人’,没有先例的,一切听我的!” 新井白石气得嘴唇都抖了,顾不得礼仪,指着吉宗“你,你~” 吉宗看了眼,心里也有些不落忍,一个能当她祖母的老妇,对国对人一片赤诚,要说这几年江户能有这成色,一个是间部诠房的勤勉一个就是她的持重。可是,新井白石此人,太讲规矩了,吉宗接下来要做的许多事情,都会受到质疑。而且,幕府已经太冗余了,学皇室的风雅规矩,讲排场,这都是让幕府越来越沉重残喘的原因。 吉宗冷了脸,冷了心,道“君君臣臣,我现在是你的君,你是我的臣,我所说,你都要尊崇,这就是最大的规矩!” 新井白石一愣,有种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的感觉,是啊,这可不就是儒家中心思想么? 吉宗心里暗想,岛国学儒尊儒,不过是些皮毛,她生于斯长于斯,这些东西是流淌在血液中的,要说儒家文化和思想,有超过天朝的道理么?自然没有!几千年沉淀在骨子里了! 当然,她的话本身就是有矛盾的,她是将军,是天皇的臣子,按她说的,也是要听天皇的。可是,新井白石此人忠孝,听了吉宗的质疑再不敢有疑问。即便有那机灵的想透了其中关节,也不会说出来。她们就是混幕府的好嘛,没有揭自己短的道理。 “新井白石,你上年纪了,回家去教教学生吧,好过你在这里被我厌弃。”吉宗的话说得极重,新井白石脸上没了血色,却抿着唇没有说话。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对吉宗的命令,她没有反驳的余地。 “新井白石大人为大儒,幕府需要这样的人才。”间部诠房第一个出声相助,不知道处于什么考量,她挑衅的看着吉宗。她和吉宗之间的窗户纸早就捅破了,一些面子功夫不必再做。 吉宗点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确实,有了大儒,皇室就不好意思也没有名头隔着那么老远对幕府指手画脚了,你这个不合规矩那个不讲礼仪的,活似他们是原始人连吃饭都不会似的。 新井白石反而有些心冷,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走了我新井白石,还有其他大儒。” “正是如此!”吉宗点点头,对着一直面无表情的御小姓吩咐道,“传!” “传室鸠巢入内。” 众人一愣,才反应过来。室鸠巢僵着脸随着应和声进了屋,对着吉宗行了大礼,又对新井白石鞠了半躬。新井白石看着她,缓缓松了口气。 “也罢,如果接替我的人是她,我无不从命。” 室鸠巢是谁,是加贺藩藩主前田纲纪的坐下第一人。也是知名大儒,更是新井白石的师妹,两个人师出同门,惺惺相惜。 “师姐,我。”室鸠巢脸色有些难看,张嘴道。 新井白石抬抬手,阻止了她即将出口的话“将军大人既然选了你,就是你的荣耀,也是我门的荣耀,你定要……”巴拉巴拉巴拉又是一阵嘱托,室鸠巢最初是顶了师姐位置的愧疚,到了后面也变了脸色,师姐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罗嗦了,好吧,她得承认她也觉得有些烦人。 新井白石被人恭敬的送了出去,屋里的气氛更紧张了,轻轻松松的,吉宗又干掉一名老中!当然,很久以后,新井白石确实培养了很多儒家大家,带出了很多学生,也活了很久,足矣说明她是个有理想,有胸襟只是不太适应出仕的大家。 “不知室鸠巢大人的具体职务是?”间部诠房现在还隐隐是几人之首,出声相询。 室鸠巢看向吉宗,她也想知道啊。都怪她,当年欠了崛田正良的人情。那厮居然让她以这种方式偿还,这是同门相残好嘛!也不是说她清高,她既然能当前田纲纪的家臣,自然也是想谋条出路,可是,把同门师姐挤兑走了这么个名声落下了,她还能有好名声么? 而且,她是为什么欠的崛田正良的人情?还不是当年求见还是纪伊藩主的吉宗,差事没办好反而把人得罪了,求的崛田正良出面调停。好嘛,她现在倒好,把人情用这儿了,真是交友不慎毁一生! “就让她修《律》吧!”吉宗轻松的说。 众人一愣,幕府由来已久,都是讲的《武家法度》,说白了,将军就是法,武士刀就是道理!她这么做,不是驴唇不对马嘴么?要律何用?分薄她自己的权利和话语权?这不是有病么!吉宗瞄了眼底下众人,心里冷哼道,你们这时候想起我了?是惦记你们自己的权利吧? 室鸠巢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堂堂一个大儒,让她放弃儒家,入法家,这,这不是,毁人信仰嘛! “我” “好了,今日暂时到这儿,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得,要说的话还被吉宗打住了。 “间部诠房留下,其余人等退下。” 众人脸色各异,悉悉索索出了屋,倆松平氏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就好比考试不理想,可耐不住有人垫底儿啊,这就是值得庆祝的事儿。大久保看了看吉宗,本来想问问阿梅的事儿,可是吉宗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她不仅咽下一头气,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也款款的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了吉宗和间部诠房,还有俩面无表情的御小姓。一开始,吉宗对御小姓这种存在是极不适应的,可是时间长了,御小姓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面不改色这点,她实在佩服,而且便利之处也很多,譬如想喝水,一看杯子,水自动就满上了这点。 “你自己请辞吧!”吉宗看着间部诠房,连润色都懒得,直接丢了一句话给她。 间部诠房料到了吉宗留下她必定和此事相关,可是,她没想到,吉宗居然能把这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呼~不用关小黑屋了! 第182章 过犹不及 间部诠房也算经过风雨,可是能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的,她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此事岂可儿戏?”间部诠房本来想质问吉宗,做决定是否太轻佻,可是想想刚刚发生的事情,她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吉宗抬眼看看间部诠房,问“这事儿不是我说了就算的么?让你自己请辞是全了你的颜面。”毕竟,她普一上任,就把家宣立的俩辅政大臣给撤了,舆论上不太好。 “怎么可以这样?”间部诠房捏紧了拳头,伸直了脖子问。她爬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太不容易了。 “我以为这事儿我所了就算,如果不可以,那应该谁说了算?你么?” 间部诠房听了吉宗的反诘,知道自己落进她的语言陷阱里了。她也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只能跳过这个话题,道 “将军大人刚上任,正在用人之际,我虽不才,可也有心效劳。” 没等间部诠房表完忠心,吉宗抬抬手,止住了她下面的滔滔不绝。 “你有没有才,我还没时间验证,只是你这人我用不起。”吉宗看着间部诠房不忿的脸色,忽然觉得有些可笑,间部诠房可以说由一届平民爬到如今的地位。她的一切都是家宣给的,估计对家宣的话,她不会如此质疑。间部诠房其实和新井白石犯了一样的错,那就是,她不是家宣,更不是家继。其实说起来,新井白石都比间部诠房好,至少,前者没给她下过绊子。 到了手的权力,谁都不想丢开,可是,不丢开的筹码是什么?吉宗想笑,刚刚一番作为,并非她多么的有权威多么善辩,其实根本是这个时代的阶级意识和集权给她创造了便利。纲吉将军能凭一句话说不接见老中就不接见,想当然尔,她也可以凭借一句话说见就见。人事罢免更是如此,集权统治,多如此。而间部诠房多次的挑衅和暗地里使得绊子,就有些蚂蚁搬象的意思,自己让她走,她凭什么不走呢?这么看,间部诠房也有些憨直和天真。 “我最初的愿望,其实不过是保全自己的性命,后来,才延伸到百姓身上,希望他们也免受战乱之苦,安居乐业。”吉宗想了想,起了这个话头,间部诠房无赖,她不能如此吧?狗咬了你,难道你还咬狗? 间部诠房一皱眉,心想这话题转的真快,刚刚说的明明是自己的去留问题,再说,吉宗的愿望,和自己有什么相关? “你一定觉得,我的愿望,和你有什么相关?”吉宗善解人意的笑了笑,间部诠房顿时感觉到一阵压力,她虽然心里不认吉宗为主,可是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我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是在怎么完成我的理想。所以,你的想法,和我没什么相干,我也并不关心。只是,你阻碍了我,就请离开。” 间部诠房再难掩惊恐,她打量着眼前只有十八岁的女孩儿,不,吉宗已经坐上了将军的位置,可是她甚至更多的人,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将军看待。而上座的这位唇角挑起,脸上已经有三分不耐的少女,却已经是将军了!间部诠房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可是,她甚至都没有时间改正调整,就被这位将军判出局了!是啊,她凭什么反抗,凭什么不服?将军为了顾全她的颜面让她自己请辞,她凭什么还反驳,她只有谢恩的份儿! 和新井白石不同,她还有大儒的身份,也和其他士族大名不同,他们还有自己的家族,而间部诠房什么都没有。她脑袋进了水,才会去用自己手里的权力,拿捏一个手握重兵和生杀大权的人。是的,她小瞧吉宗了,不认为她能胜任,可是她现在就坐的那个位置,行使着她的权力,轻易的就像她现在端起的那盏水杯。 吉宗把水抿进口中,压了压胃里翻涌的不适,她怀孕的事情还是个秘密,所以诸多不便,例如熏香,她周围可以禁止却禁止不了其他人。这口水含在口中,没有咽下,胃里的不适已经舒缓了几分。 间部诠房看着吉宗悠闲的神情,心里忽然有些慌,她知不知道自己设绊儿的事儿呢?大冈忠相上任第一天的事情,被罢免的五十个男人家族联名上书的事情,等等等等。忽然,间部诠房自己笑了,她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若说御小姓发家的,她还不算顶尖,论起来,纲吉将军的御小姓柳泽吉保那才是个中翘楚。可是,纲吉一死,那样了不得的人物又如何了?柳泽吉保没多久,就孤独的辞世了,她的死甚至没有激起一点儿涟漪。而自己和月光院决裂后,势力已去了大半,又凭什么垂死挣扎的。想想自己所作所为,实在是可笑。 吉宗刚刚不着边的话,也勾起了她的心事。若说理想,她曾经也有过,只是,越靠近却变得越遥远,心里的底线早就模糊。她如今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最初的理想是什么了!是衣食温饱?早在当上御小姓的时候就已经满足。是有所建设?当侧用人的时候,她就已经能左右朝中事务。那么,她想当将军,取而代之?这不是她的想法,可是,好像被推着就走到了那里,慢慢的觉得理所当然,人也变得麻木。可是,这是她想要的么? 吉宗小口小口抿完了浅浅的杯盏里的水,不悦的看向间部诠房,不是都说这人聪明么?怎么连脸色都不会看,脑子也糊涂的可以! 间部诠房一看吉宗的脸色,恍然回过神来,她恭敬的行了大礼 “多谢将军大人顾虑小人颜面,给了我这个荣耀,我愿辞去所有职务。”不管,她曾经和现在的愿望是什么,对上位者的敬畏之心,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和底线。 吉宗把杯子递给御小姓,点点头,“你能如此想如此做,最好不过。”也省得她动刀动枪的,一句话的事儿,搞得血雨腥风的。 办完了今天要办的事,吉宗想想再无遗漏,她现在记性不好常丢三落四的,想想没事儿,她起身出了房间。其实,她还是忘事儿了,她忘了让间部诠房起身,忘了安抚她。 间部诠房辞去职务后,回到藩地,没有半年就郁郁而终,这点她不如新井白石,有理想的人走的终归要远一些。她没有子女没有亲人,藩地又回到了将军手中,成了打赏别人的筹码。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吉宗拖着衣摆走在游廊里,懒散的想,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的手段都不过是个玩笑罢了。也难怪人沉迷于权力,很容易妄自尊大。 间部诠房一去,连消带打,倒着实安稳了一阵子。而且吉宗在纪伊的时候已经深深懂得,只要家族的利益不动,换个人之类的决定无伤大雅他们也愿意全了彼此颜面。吉宗打一个赏一个,削一个提一个,就这么不触及根本的调动着,等几个大藩意识到的时候,布局已经悄悄变化了。老中的位置,基本都让吉宗的人占了,但吉宗严格按照权现大人选取老中的标准来,谁从面上也挑不出毛病。她们混了这么久的朝堂,总不能说不能用你的亲信,得用我吧?大家反应过来后,都大力扶持自己家族旁支的有志青年,希望能被选拔任用。反正都是一个姓,肉烂在锅里,不吃亏。 只是往大奥送人,却变得困难了,吉宗的理由很现成,大奥这么多男人呢,轮一遍都困难,更别提再进新人了!可是,大奥现有的男人,也不见她召见啊!早礼吉宗从来不落下,穿着素色礼服,从御玲廊这头走到那头,管你穿的多花哨,沿途是打嗝还是放屁,她都一改忽略。是有规矩不许将军不参加早礼,可没有规定将军必须对男人感兴趣啊!其实春日局也曾为此费过脑子,这事儿,他们还真说了不算。 滕波也在大奥着急,上蹿下跳的,可是,一则之前他要切腹的事,不知道怎么就全大奥都知道了,闹了个没脸;再则嘛,之前让五十个人回家的事儿,还是震慑了一批人,他们也怕闹不好再闹过了火,吉宗直接让他们回家了。发出去的那五十个据不完全反馈,差不多都嫁了,可想而知,江户,或者各藩能有多少有身份的人物?他们占了五十个名额,在大奥里的不得更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省的被打发回家都找不着下家! 只是,一时间,吉宗喜欢丑男人,或者喜欢女人的谣言,挡都挡不住的往外窜!吉宗点着大奥法则,心想,不是说大奥一切事情不可对外说么,也没见得多严实。不过,她的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小腹,表情都柔和了下来。这些问题在她看来,甚是无味,她过得舒坦别人又怎么能知道呢?就像鞋穿在脚上,只有脚知道舒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wllll扔了一颗地雷鞠躬挠头都没注意 下面该搞搞男人了,咳咳咳预告一下 第183章 矫情 吉宗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掩住哈欠,她又听说自己睡了一个扫地的御半下,笑着摇摇头,这也算工作之余的调剂品了。 “呲”吉宗的腿又一次抽筋了,她熟练的按压膝盖处的穴位,好半天,麻酥酥的感觉才缓过来。她怀孕已经五个月了,下个月是她遮掩的极限,即使不扎腰带穿宽大衣服也藏不住了。再说,现在已经是初夏,再一个月嘛,衣服就更薄透了。 吉宗还是很佩服人民的想象力的,她每天不过去大奥点个卯,就能时不时的传出香艳的故事。更有甚者说她看上了一个男人,对方拒绝了她,她还有风度的放过了人家,甚至打发出去嫁人了。关于□□,大家的关注度还是很高的,吉宗梳理了一下她听到的关于自己的故事,概括起来就是:生冷不忌、还算宽厚。想想也欣慰了,如果负面新闻太多,她也得考虑让她的舆论团队出去搞搞危机公关了。 “这些事儿真不是你安排人去做的?”吉宗抓到三郎佐看着她出神,调侃道。 后者慌忙收回眼神,掩饰的咳了一下,说“不是我,我若想称赞你,替你博个美名,哪用得着这么迂回。”也不知道他是夸吉宗呢还是夸自己呢,吉宗闻声,笑了出来。 “这更像阿圆的手法,你不去问问她?”三郎佐克制着自己去替吉宗捏腿的冲动,这个月吉宗经常如此,他知道,这是又抽筋了。他也从小川笙船那里打听了一些,可是,吉宗不说,他就只能装不知道,也怕被有心人看了去再给吉宗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带来危险。抽筋就是有些缺养分,据说吃东西可以补充些,还有多晒太阳。只是,吉宗现在手里的事情多得连睡觉的时间都要挤压。 看着以往精力充沛的吉宗现在一脸倦容还有眼睛下面明显的黑眼圈,为了掩饰怀孕还有尽快整理出一个安全的环境,吉宗已经超负荷运转了。三郎佐对於须磨一直没什么感觉,但是现在於须磨要是出现在他面前,一定揪过来把他狠狠揍一顿。只是,按照於须磨的脾气,估计会忍了,这样就不爽了,好像他在欺负人,於须磨要是反抗或者还手才好,这样他才有机会多揍几下。 三郎佐在脑子里模拟怎么揍於须磨又不会留下明显痕迹,依着那位的脾气,如果吉宗不问,他肯定不会主动提。想着想着,三郎佐心情好一些了,最近他的工作量也很大,连吉宗的面都不容易见到。好容易见了,一定得看够本!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女人都这么美,吉宗虽然疲惫,但是却比之前显得柔和,整个人好像散发着光芒和诱人的味道。 “她,手段不会这么迂回,指向性应该更明确。”吉宗也不拆穿三郎佐顾左右而言他的本质,想了想说“最主要的,是她没这个时间!” 听了吉宗的话,三郎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是啊!阿圆哪里有时间管这闲事。 是的,没时间,阿圆作为若年寄,总管着御城,事无巨细,这事儿就够她忙的。可是这些她都应付自如,绰绰有余,甚至有时间,又娶了两名男子!吉宗对阿圆的精力深深敬佩,她自己觉都不够睡,阿圆却有时间过家庭生活!阿仙也留在纪伊,不知道来了是一副怎样的局面。而且,阿圆的不良嗜好,居然是收集美男!她新弄回家的这俩,一个叫阿良,一个叫阿六,都是继阿仙之后的浮世绘美人。就像小时候大家攒贴纸一样,阿圆的爱好更极端,居然是攒美人,新出版的浮世绘只要招贴出一个容色殊丽的,不久就出现在阿圆家里了。 阿圆现在要身份有身份,要背景有背景,家里正室也是出自民间,只有一个女儿,这些男人和闻到花蜜的蜜蜂一样前仆后继的涌上来。吉宗一度头疼的想,这要是有心在阿圆身边安插个人,也不用怎么费事,只要把人选往浮世绘上一画,保管阿圆屁颠儿屁颠儿的娶回去! 三郎佐想想生活生产两不误的阿圆,也有些佩服,他忙得连多看吉宗几眼的时间都要用挤的,阿圆却好像天生就适应这种高强度的生活节奏。阿良和阿六他也见过,容貌是很出众,不过生于市井难免有些小家子气,可是耐不住阿圆喜欢啊。再说,世间女子多如此,阿圆倒显得真性情,大家也只有羡慕的份儿。顶多是政见不同的趁机损她几句,无非是男人的出身,背后还是很艳羡的。 吉宗又是怎样的喜好呢?三郎佐见吉宗低头看信笺,又开始偷看她。於须磨还在纪伊,吉宗是恼了他还是保护他?久也时常打探吉宗的身体状况,很是关心,一听说什么对孕妇好或者吉宗的喜好,总是想方设法的替她弄来,他的用心连自己也能感觉到。至于大奥的男人们,他还没怎么见,可是,一想竹还有那个阿默,他就有些头大。危险有,诱惑也有,背后附加的风险和利益更是考验人的胆量和自持程度。吉宗心里,到底住着谁呢?还是,像阿圆说的,她的心里,只有这家国天下。 吉宗低头看着信笺,字却一个都没入心,她知道三郎佐在看她,她享受这宁静时刻也有些恍惚。男女之间,到底追求什么?肉体的满足,精神的平静,互相扶持,或者兼而有之。自然界一对一的少,她也重生在这样的环境,她也接受了自己会有很多男人这个现实。可是,她渴望的男女感情又是什么呢?肚子里揣着一个,遥远的家乡后院住着一个,小石川养生所里挂着一个,眼前站着一个,大奥里还有更多即将属于她的男人。请原谅,她真的有些迷茫,也没有处理政务上那种快刀斩乱麻的魄力。 譬如三郎佐,他身后,代表着巨势家族,以父亲的遭遇为鉴,他不可能进入大奥,而且,以三郎佐的能力和性情也不适合进入大奥。三郎佐对她的心思,以及自己对三郎佐的在意已经放大到她无法忽视的地步,可是,自己能给他什么呢?名分不可能,甚至他们不能名正言顺的拥有一个共同的孩子,那么,两个人如果捅破了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以什么维持两人关系? 肉体的欢愉?这倒是方便,大奥法典规定了男人只能呆在大奥,这倒是让三郎佐成了离她最近的男人;精神的依恋?就像现在两个人做的这样。可是,她觉得三郎佐值得更好的,至少,两个人也算生死相交,这种交付过于轻佻。可是,更多的,她也无法给予,三郎佐又希望是怎样的模式呢?也许是别人说的近乡情怯,真的面对感情,她很难做到勇敢。她可以洒脱,可以直接,可是,她也害怕面对两个人进一步不成,退不回原处的无望之地。 她看着三郎佐在眼前,就会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可是,她也会想到独自守着一盏孤灯的父亲。吉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了,她两辈子都不曾如此纠结矫情过。她现在能做的,只是装作看信笺,方便三郎佐专心的打量她。她低着头,心里却如同所有的女人一样,担心着自己是否因为怀孕显得浮肿狼狈,要是知道三郎佐今天能入御城,昨晚说什么也不该熬夜批示,她的衣服是否过于单调,虽然穿得像只火鸡她做不到,却可以穿得清爽温暖些。 吉宗甚至怀疑是怀孕激增的雌性荷尔蒙让她如此,甚至会想自己的头发梳得是否整洁。 就在吉宗纠结要死,矫情要死的时候,三郎佐只是觉得能像现在这样看着她,已经是最美好的时间,甚至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我” “你” 吉宗抬头,刚一开口,不只是目光,连口中的话都和三郎佐撞了个正着。两个人微微挪开目光,嘴角却都带笑,觉得这样的巧合都让人觉得毛孔舒展开,透着喜悦。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个人又一次撞台词,不由自主的笑了,时光好像停止在此刻。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且看到的话,一定会替他们脸红,他们什么都不用说,任何人都能嗅到他们之间弥漫的爱情信息。阿圆一定会拍着脑袋,无奈的摇头,嘴里啧啧有声,不就是个男人嘛,喜欢就扑倒嘛!看我!早早弄回家,孩子都比你多生几个! 竹如果在这儿,一定会觉得女人就是天生的薄情寡性;於须磨如果在这儿,一定垂下目光避开这刺目的光芒;久如果在这儿,他一定又开心又失落,替吉宗开心,替自己失落;而真宫理嘛,他正在纲条的后院儿忙宅斗呢。 吉宗递了个眼神给三郎佐,后者默契的开口。 “你应该多出去散散步,挥刀舞剑的最好不要,可是多在庭院里走走还是必要的。” 吉宗心想,嗯,适当活动好生,自己虽然底子好,可是耐不住天天坐办公室啊,如果长此以往难免传说中的职业病找上她。 “我要说的也是这个,三郎佐,给你个新的职务可好?” 三郎佐看着吉宗眼中跳动的光芒,好像恶作剧似的笑着,只能宠溺的点点头,别说新的职务,在这样的笑容和目光下,要他的命他都不含糊。 “御庭扫。”吉宗说出了她想了半天的名字,说起来,御城里的职务,都是加个御字,挂手叫御挂手,铃廊叫御玲廊,等等等等。 三郎佐当然也知道,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吉宗的用意。 “是做什么的?”他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 果然,吉宗不负所望的解释道“就是负责陪我散步,需要的话,要洒扫庭院。”联想开篇的谣言,吉宗很有联想力的笑了。 三郎佐张了张嘴,这活儿,好,好得难以置信,可是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不过,管他呢! “别说庭扫,就是御桌擦,御水倒也行啊!” 吉宗本来有些恶作剧的笑,绽放成了一个真正的笑,洋溢着幸福的光芒,三郎佐觉得头都有些晕了,嗯,他还可以做御笑承。他愿意承接她所有的笑意和哀愁,同喜同悲不必知道缘由。 作者有话要说:我接受抽打,护住头。 --- 不是超人又不是我的错有打赏,叩谢! 只是,连着看,怎么这么别扭 “不是超人又不是我的错扔了一颗” 只有我这么觉得么? 好怕是一个叫“不是超人又不是我的”同学开的一个玩笑…… 第184章 风马牛不相及 不久以后,御城里就多了一个新鲜景。吉宗穿着便服赤脚踩着木屐在庭院里溜达,三郎佐在她旁边相伴,另有御庭藩的一对侍卫远远缀在后面。每天尽量抽时间陪吉宗逛花园,成了三郎佐的新职责。阿圆跟过一两次,看看幼稚又让人着急的两人,决定眼不见为净。不过想想也是,她们现在一个妾身未明,一个有孕在身,除了纯情的逛逛花园,别的还真做不了什么。 吉宗踩着木屐边走边让脑子放松下来,三郎佐在距离她一步的地方,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人什么都不说,有时候眼神都欠交流,可是即便如此,两个人也都觉得踏实满足。因为他们在同一个时空,做着同样的事情,彼此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只是,这样的悠闲对于吉宗都是一种奢侈。大冈忠相来的时候,得知吉宗正在庭院例行散步,也有些懊恼来的不是时候,可是。想了想,她还是让人通报了,吉宗叹了口气,结束了她的庭院之旅接见了大冈忠相。 要说大冈忠相此人,还真对得起她的名字,天朝有包青天,那岛国就有大冈忠相,实在是全心为民的好官。在她之前,平民是不允许直接上奏天庭的。不能拦轿,不能击鼓,先打几十板子再上奏都不行,这是岛国的阶级意识。就像吉宗曾经见过的所谓农民起|义,也不过是跪地请命罢了,最后领头人还要乖乖奉上自己的性命。 大冈忠相上任后,在建设了第二个町奉行所后,紧接着,就提议设置公民意见箱,类似现代的公开邮箱,每条街道人来人往的地方都设上一个,允许匿名投递。此举大善,吉宗看了后效,马上让全国都安上了,反正她的官方情报组传递消息的路径便捷。大冈忠相也是在该提议得到吉宗大力支持后,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全身心的侍奉吉宗。吉宗要是知道了,肯定起一身鸡皮疙瘩,在她眼里,和大冈忠相不过是一个发工资一个领工资办事罢了。无所谓忠诚,只是大冈忠相对工作的责任心和完成度吉宗很满意,直想着有了钱给她涨工资。 对,幕府也是一本烂账!善计算的御挂手水野忠之不分昼夜的捋了一个月的帐,看到结果的时候脸都绿了。吉宗看了看简明扼要的汇报,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历届将军是怎么入睡的,她看完了立马就觉得本来很好的睡眠质量立马下降了。一个字,惨!两个字,惨不忍睹! 跟着意见箱的兴起,大冈忠相跑御城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她也不好意思,不过她和吉宗倒是对脾气,心里有事儿她一刻也耽误不得啊!吉宗也默许了她的这种频繁造访,甚至发了个特殊的通行证给她。 现在,看着高大的大冈忠相唯唯诺诺不好开口的样子,吉宗难得有心情调侃她 “怎么,比之前‘夜袭’事件还难开口?” 大冈忠相闻言,脸更红了。说起夜袭事件,她就有些懊恼,都是她什么都管,从来都是私了的夜袭居然也找她裁决。什么是夜袭?就是偷人,不过岛国人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起来和他们的走婚制度有关。更何况,现在女多男少,这种优良传统更是发扬了起来。男子在家等着,夜里女子来敲门,要是有意就开门,无意就不应声。当然,这些被走访的男子,有的已婚有的未婚。 只是,已婚的男子夜袭要是被妻子抓住,从来就是两种结果,一是女子不介意,惩罚了男人了事儿;一是女子介意,拔刀砍了奸妇拉倒。从来没有高官的!砍了人也不必接受惩罚,这也是尚武的一种表现。当然,这个砍人的得和被砍的身份相当,越级就不是民事案件了。 因为没有先例,大冈忠相也为难了,不管吧,刚刚竖立起来的信誉难保;管吧,这种事儿怎么管?轻了,难以立威,也恐以后刹不住;重了,又有些不近人情。大冈忠相甚至有些暗恼报官的人,你不舍弃就一刀砍下去,要大度就索性算了,何必揪住不放。这种事,看似小,可是一旦结果出来,传播速度飞快,反响肯定也深远。大冈忠相找了吉宗,回禀了此事,她倒不是怕担责任,只是怕失态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哪知道,吉宗听了此事,只静静想了一会儿,就给了个方案,大冈忠相听了,简直后悔死了,恨不得没跟吉宗说过。吉宗的方法是,罚钱! 是的,就是罚钱,夜袭的人若是被主家抓住,又闹将起来,告上奉行所,就罚钱。其实吉宗的本意是不要设定具体金额,由奉行所来交涉调停,不得不说,吉宗是个很有八卦精神的人,对这种事不厌其烦。可是大冈忠相怕啊!虽然是吉宗的意思,可是得以奉行所的名义发文,要真是商议金额,那她每天什么也不用干了,就蹲奉行所替人家折红杏吧!所以,最后她咬牙设定了金额,每次夜袭被抓,罚银七两,什么概念?木工仨月薪水。肉疼,又不伤筋动骨,反正得让人提着裤腰带想想。 别说,这之后,民间反响不错,甚至很久以后,造成了偷情被抓不报官直接留钱这种约定成俗的结果。 由此事看,大冈忠相还是吉宗的脑残粉儿,吉宗的指令她不管乐意不乐意,都执着的贯彻到底了。吉宗对此也很满意,谁又喜欢和自己拧着劲儿,说啥都不同意的下属呢?吉宗只是觉得此事无伤大雅,罪不至死,哪知道此举倒是小范围的调整了男女配合的问题。这和□买卖又不同,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不一定产生麻烦,就当顺应民情了吧。 “这回,倒不是这么有野趣的事儿。”大冈忠相苦笑着说。 吉宗很满意大冈忠相的黑色幽默,这人虽然坚韧却不刻板,真和个愤青似的,她也不待见。 “说来听听?” 大冈忠相看了看吉宗的脸色,抿抿唇“今儿又有一对男女殉情了,这是本月第三起了!这事儿好像会传染似的,开了头就容易刹不住!” 吉宗听了,脑子里一下就想起了那俩泡涨了的男人,胸口一阵翻涌。殉情,殉情,又是殉情,好好的日子不过,找什么不痛快。而且,这事儿就像大冈忠相所说,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一开了头,很难刹住。都是春天惹的祸,吉宗一手抵着额头,无奈的想。 “这事儿,我也没什么办法,不瞒你说,我早先也碰到过,对自己生命如此轻贱的人,我也替他们父母心寒。可是,人都死了,还能怎样?” 大冈忠相尴尬的点点头,是啊,她也是不知道怎么办,可是,时不时船来船往的运河上就飘起两具尸体,实在不美。 吉宗挥挥手“行了,你要没别的事儿,就先去吧。” “还有一事。”就为了这一件事,还真不值得她厚着脸皮来一次,毕竟,谁也不愿意轻易承认自己的工作不利。 吉宗挑挑眉,示意她说,大冈忠相担忧的说“又是春天,播种过后,倒是又引起新一轮的粮价上涨,最近米价波动厉害,我怕是有人趁机炒作,想请您的示下。” “哈”吉宗讥笑出声,她用食指轻轻扣着桌子,道“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事儿好办,一会儿你出去找加纳久通,让她领你去见御挂手,早年这事儿在纪伊也发生过,我相信,全国上下都有过此事。不过,我从这件事上,赚了个衣盆满钵,你去找御挂手取取经。” 吉宗摸索着手掌,真是天堂有门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缺什么来什么,这不是刚想着缺钱,就有送钱的来了!只是,这种事,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名的损失最终还是要在藩地子民身上剥削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一切都是吉宗的以后,她就知道肉痛了,也不能总是拆西墙补东墙。得想个长久的办法,她挥挥手,大冈忠相松了口气,退了下去。至于吉宗烦恼的问题,她暂时还没想到,只是知道居然有办法制止此举不至于让百姓流离失所,就很激动了,对吉宗的崇拜,又进了一步。 这边吉宗还没想出根本的解决办法,那边御小姓就来请了,又是晨拜的时候。吉宗起得早,散完步和大冈忠相聊完八卦,也不过才是晨拜的时间。只是,她的心情已经被大冈忠相说的两件事情搞得很糟糕了,哪里再去看那群穿得像孔雀的男人。可是,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她就起了身。不行,她不爽快了,也不能让那帮整天折腾她的男人消停了。大奥的男人,不就是替她排忧解难的?吉宗没发现自己的理解和用词错误,那些男人,是给她排忧解闷的! 所以,等吉宗伴着御铃廊刷拉拉是铃声踏足大奥的土地时,她一反常态没有例行公事的走过去,反而是停了脚步,扬声道 “今有男女殉情,此事不好,但无法根治,谁若是有办法,稍后可以来‘御小座覆’找我,亲自对我讲。”一抹坏笑,挂在了吉宗嘴角。滕波在她后面险些撞上她,吉宗刚刚说了什么?御小座覆那是将军在大奥过夜的地方,吉宗来了这么多次大奥了,一次都没踏足那里,至今,她还没在大奥真的宠幸过男人!可是,她现在为了一个解决办法,悬赏!大奥接下来的混乱,可想而知,就好像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那必须得炸啊! 滕波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吉宗已经抬腿走了,只是,没走几步,她生怕这些跪在地上的男人没听清楚,又慢下步子,柔声说 “我等你们哦。” 说完,撩了袍角,继续前行。 滕波跟在她后面,都哭了,将军大人,您一直走的是御姐路线好嘛。你说你不宠幸大奥的男人也就罢了,大家好容易接受了这个现实,大奥更是因为这样平静的让人害怕,男人之间没有争斗,到处一团和气这正常么?这不对!好,现在您想开了,可是,您要不要反差这么大,玩儿什么魅惑啊!您不知道这是些精力旺盛的男人嘛,还只能给您用!您这不是挑起战争么! 可是,滕波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御小座覆的来路上没有发生踩踏事件,大奥里的男人也没有互相残杀,因为,殉情这事儿吧,要想根治,真的很难!要是不难,吉宗也不会开这个空头支票了! 吉宗闲闲的和滕波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正打了个哈欠无聊的想要撤退,却有人来报。 “竹君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扔错了的同学又扔了一颗,好开心,鞠躬! 你对我是真爱啊! 哈哈,日更不是梦,只是睡意浓…… 第186章 吉宗有一瞬的恍惚,怀疑自己听错了,紧跟着反应过来以后的第一个想法是“竹的境况如此不好么?”,不然怎么会如此高调的示好或者说示弱。 滕波脸色怪异的看着施施然走进屋的竹君,那位脸色臭得活像谁用刀逼着他来的似的。滕波心想,您知道您这举动多拉仇恨嘛,就您和将军的暧昧,全江户乃至全国有几个不知道的?您用得着这么明晃晃的出来扎人眼嘛!有本事,有本事你把将军圈你屋去啊!吉宗除了第一次来大奥见过一次竹,两人再无交集。至于有没有书信往来,滕波很负责任的说,除非竹身边有人会飞檐走壁,不然那是不可能的。大奥乱,可是也有规则,有的事大家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却是没什么秘密。 几个人心思各异,自然没人发现竹身后跟着的两个侍从其中一位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你出去!我有话说,阿呆,你去门口守着。”竹脸色不善的冲滕波说,后者咽得一个倒仰,你以为你是谁?不过还别说,就现在这暧昧不明的状况,滕波还真不敢得罪竹,而且竹混迹大奥这么久,怎么颐指气使,怎么捧高踩低,怎么拉仇恨,他都溜溜的!甚至不需要过脑子,身体和姿态就已经出来了。滕波看了看吉宗,他还没糊涂到认不清大领导,吉宗点点头,他才笑眯眯的对竹说“是,是,正好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你们慢慢聊。” 反正已经折了面子,不如卖个好,他可没不识趣到听不出竹是在撵人。竹最后会怎么样,他还真看不好。 滕波的脚步声远了,阿呆守在门外,从外面替他们把门合上了。 吉宗看着脸色仍旧没缓和下来的竹,又看了看阿呆一退出去就显得突兀的阿默,竹更是稍微不耐的往旁边撤了一步。 阿默端正的跪在了吉宗的面前,吉宗眯了眯眼睛,好像有条线穿了起来。 “你不是有话说么?说吧!我和你同来,却不会同你一起走出去,你,好自为之吧。”竹在旁边,几句话道明了立场。感情他不是自己要来,真是被人逼着来的。只是,能让竹赔上这么大的脸面和尊严,阿默也有些手段。吉宗更感兴趣的是,阿默到底要说什么?这份好奇,甚至压过了他是怎么说通竹带他来的。 “将军大人,关于殉情,我有一计。”阿默抬头,不卑不亢的说。 吉宗看了看阿默,心里有点儿糊涂,这是来揭榜的,可是怎么是竹带着他来的呢?这大奥的事情,她还真不太明白。还有,他这是自荐枕席啊,阿默就是她曾经在京都寺庙看到的那个梅树精一样的男人么?也是在吉原曾经和三郎佐互别苗头的那位,可是现在,他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吉宗不掩饰的打量着他,又看向了阿默的手,噢,是那位没错。这人应该精于暗器,手指修长灵活。而他的轻功也不错,曾经从大奥去纪伊殿找人来接应自己。奥,这么算起来,她还欠他人情。不对,这人情当初应该记在竹的头上,那么,他们又有怎样的渊源呢? 吉宗抬头看向面色难看的竹,这位是不情愿,但还是来了。不知是否是怀孕的缘故,她总是会想些奇怪的事情,在意之前并不在意的一些细节。 “奥,那说来听听。”阿默任吉宗打量,并无不适,吉宗开了口,竹把头偏向了一旁。有些气恼阿默对他的要挟,又有些不齿他的谄媚,争着上吉宗的床,可是,还夹杂了一些酸涩。往深了想,最艰难的时候,阿默帮助过他,救过他的命,也替他挡过灾,他们的关系夹杂不清。甚至,竹有些惋惜,他对阿默是欣赏的,可是,这样的男子也要往女人身边凑。不过,想想也是他犯傻了,进了大奥的男人,不都是为了将军身边的位置吗? “此事要想杜绝,其实也不难,只要贴出告示,再有殉情者,无论男女,死后尸体剥了衣服悬挂于闹市;一方死了而一方未死的,直接处死,再同前处置。” 竹睁圆了眼睛看向阿默,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吉宗看向阿默,问道“你在对谁说话?” 阿默闻言一愣,看向吉宗,碰到她冷峻的目光,恭敬的低下了头,重新行了大礼“龙造寺忍,叩见将军大人!” 吉宗的瞳孔一缩,龙造寺,居然是龙造寺!她找了许久,牵制萨摩藩的地下力量,居然就这么轻易找到了。在她费尽了力气也接不上头的时候,这人就这么轻易的出现在她面前。用淡淡的表情说着狠戾的话,好像他说的不过是今天的天气。而且,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这人是来自荐枕席。可是,这样的人睡在你枕头边上,真的能睡着,敢睡着么? 竹听了阿默的名字,楞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他居然是猫妖传说里的那个龙造寺,是岛津家的潜在敌人。难怪,在大奥,他选择站在自己这一卦,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他和岛津继丰有仇,阿默觉得在他这儿,是最安全的地方。阿默,不,龙造寺忍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心计却差的远。龙造寺,如果没料错,这人身份不低。这样的人,也往大奥送,经历了家宣和家继两任将军,等来了吉宗。他们龙造寺家族所图,估计也不小。忽然,他有些后悔带阿默来,原来,在心底,他还是信任他的。不然,怎么会有种被欺骗愚弄的感觉,这愤怒还带着热度呢,灼伤了他的双眼。 “我倒是小瞧你了,想我现在离去,不算不守约,还不坏你的好事儿,你们接下来说什么,我可不感兴趣,我还想多活些日子。”竹也不等吉宗发话,转身走了,合上拉门的时候大力的整个门在轻晃。竹觉得再不离开,他就要失去控制了,愤怒、难过,许多许多情绪吞噬着他。 吉宗询问的看向阿默,后者挑起嘴角笑了,他的样貌虽然和之前不同,一笑,还是如同第一次见面时的一笑,满室生香。 “竹君是天生适合在大奥生存的人,心思细腻又大胆,看上去不循常理也不给人脸面,其实最是有分寸。我以阿默的身份在此,就是不方便被人知道,循着竹君的线来见您,以后传出去,也减少被人猜到身份的几率。” 吉宗想起了竹的话,暗讽道“你倒是惜命。” 龙造寺忍笑着说“将军大人明鉴,我的身份不方便泄露,若是泄露了,对您也不利,毕竟,我们在一条船上。” “我何时答应你了?”吉宗心想这人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吧?于公于私,都不是非他不可。 龙造寺也不怕摸吉宗的逆鳞,道“互惠互利的事情,我想像您这么理智的人,不至于不知道。我们龙造寺家族是牵制岛津的最好力量,据我所知,巨势家族应该也在您的麾下,如此这般,您等于收拢了全国的地下力量。” 吉宗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冷笑道“呵呵,这么一本万利的买卖我还真不一定有胃口吞下去。这么好的事儿,你们怎么不和家宣、家继、甚至尾张做交易,白白便宜了我?” “大人误会了,龙造寺家族并非喜欢走在风口浪尖上,不过图个安稳,也算东九州留的一条后路。龙造寺家族行事低调,不过,关于家宣将军,您又怎么知道我们不曾合作?” 吉宗看向龙造寺,他不慌不忙的说“家宣将军有位侧室,就姓古牟,每位将军,都有位姓古牟的侧室。皆出自龙造寺家族,我今天的请求,就是成为您的古牟。”说完,又行大礼一拜。 “哼!” 吉宗甩袖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龙造寺,隐忍着怒气质问道“恐怕不止于此吧?我若是有能力,你就是古牟,我若是没有能力,说不定你就是天英院了!至少,也是月光院?!如此情景,谁敢留你。” 一瞬间,龙造寺感觉到了杀气,他努力克制住下意识的反应,不让手掌缩回袖中,不让自己去触碰暗器。龙造寺家族看似势力强大,其实不如纪伊的巨势,至少,巨势现在也算御用了,可是龙造寺呢?家宣将军是有位叫古牟的侧室,也曾经有过孩子,可是,最终呢,孩子没了,古牟也默默消失了。许多的古牟的命运,又何曾不是龙造寺的明天。 龙造寺露出了笑容,仰起头,看着吉宗,吉宗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眼睛里像有水波流转,泛起炫目的涟漪。 “大人为什么不能永远做我的将军,强大的支撑着幕府,不让我有成为天英院或者月光院的机会?” 说完,他谦卑的弯腰,撩起吉宗的袍脚想要亲吻。吉宗猛然扯出自己的衣服,掸了掸,说“这买卖虽然合适,但若你睡于我枕侧,我怕无法安眠。” 这就是没谈拢喽?龙造寺忍有些不相信,这女人的心是石头做的么?软硬不吃!不过,反正已经撕开了说,也无所谓失去什么了,所幸把话说开。要知道,他已经得罪了竹君,还被人知道了身份,龙造寺的优势是在暗,要是被说出去,许多事情恐会生变。而且,吉宗今天要是走了出去,自己难再有机会。 “大人或许知道,我会些忍术,尤以轻功和暗器见长。” 吉宗冷笑道“怎么,谈不拢,就要威胁我?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能活着走出去?放心,即使我死了,你们龙造寺家族也要给我陪葬!” 龙造寺忍笑着说“大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因为这两项技能,我的听力也异于常人。” 吉宗有些糊涂,这又怎么了? 龙造寺见她还不明白,进一步说“大人,我能听到百步外人的呼吸声,一进屋,我就听到了房间里有另一个心跳。”他怕吉宗还不明白,把视线落在了她的腹部。 吉宗闻言,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用手护住了腹部。 “你!” 龙造寺看着吉宗,吉宗捏紧了拳头看着他,龙造寺低声说“事情都有两面,端看您看那一面,我知道了,也未必是坏事。可以替你遮掩一二,其不方便?” “前提是咱们得在一条船上是吧?”吉宗咬牙切齿道。 龙造寺点点头“大人英明!” 你都说这么明白了,我不英明也不行啊!吉宗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道“我或有个三长两短,不论是否和你有关,都要拉你陪葬!” 龙造寺一愣,反应过来这是吉宗答应了他的条件,也知道她的顾虑,十指相对,行礼道“龙造寺忍,定会维护将军,供将军驱使。” “来人!”吉宗对外喊道,不一会儿,有人拉门跪伏在门外。 “去,把奥年寄大人叫来!” 滕波赶来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跪伏在地上的阿默,竹君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叫古牟,今晚,我会留宿大奥!”说完,一甩袍子,走了,一刻都不愿意多留。至于龙造寺如何善后,她不关心,如果活不到晚上,倒省了她的麻烦了。 滕波惊讶的看着古牟,道“将军大人的话,你可听清楚了?这是你的造化,是福气,要服侍好大人,知道么?” “是,谨遵教诲。” 滕波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道“抬起头来” 古牟抬起头,惊得滕波倒吸了口凉气,这样的妖精,是怎么藏于大奥,这么久不被发现的!古牟的容貌顶多七分艳丽,可是他散发的魅力却带着些许妖气,成精了! 古牟看着滕波,微微行礼“以后还望大人多多指点。” 滕波没起色心,反而出了一身冷汗,汗毛都竖了起来。 很快,吉宗相中了竹君身边的人的消息长着翅膀飞一样的传遍了大奥、中奥、表奥。阿圆都惊讶的差点儿滑倒,吉宗对着愣神的三郎佐,说了龙造寺三个字,他才合上了嘴巴。 而古牟简直成了活化石,被无数人参观,他的住所当然也提升到了御中葛的独立屋子。古牟对所有以各种理由来参观他或者偷看他的人,微微的笑着,一直从早上笑到晚上。 是夜,沐浴,更衣,梳发,上妆,滕波亲自动手,看着古牟一步步绽放出锐利光芒,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为什么,当古牟画完鲜红眼线的眼睛睁开时,滕波手里的笔抖了抖,直接给他行了个半礼。 “呵,大人可折煞我了。”古牟笑着回礼,滕波的身子僵住,直起身,道“请随我来。”逃也似的起身,掩饰自己的反常行为。 长长的走廊燃着灯,沿途的房间虚掩着的门里,露出一双双或艳羡或嫉恨的眼睛。古牟一如既往的笑着,雪白的中衣,松散挽起的头发,□的脚。 落了帘帐的屋子,吉宗的身影在里面隐约可见,滕波通告一声,替古牟掀起了帘子。滕波扫了一眼吉宗,眼睛亮了一下。很少人把白色穿的这么随意,不是温和而是冷硬,头发松松的在腰部扎起,凹凸有致的身子让滕波咽了口水。 忽然,古牟和吉宗的目光同时锐利的射向他,滕波觉得自己被四道目光对穿,身上多了八个洞。他脸色刷的白了,赶紧放下帘子,背对着帘子跪坐。今晚的御寝添置,就是他。 “滚出去!”吉宗的声音不高,却充满力量。 滕波一愣,心想,这话也得拿笔记下来么?古牟还未得宠已经失宠了?就在他想呢,忽然背部一寒。他一回头,身子立马软了,歪向一旁。吉宗不知何时抽刀,居然声音都没有,难道是他刚刚想事情太专心?泛着寒光的刀刃,冷冷指向他,滕波颤抖着问“大人,您,您这是。” “滚出去,别让我再说一遍!” “可是,可是,这,规矩是” “滚!别和我说规矩,我就是规矩,现在,给我出去!” 刀刃逼近一寸,滕波再没一句废话,爬着就出了房间。龙造寺贵在吉宗刀旁,居高双手,吉宗看了他一眼,把刀给了他。龙造寺把刀送回刀鞘,摆回了架子上。 “我要睡了,只要别打扰我,随便你做什么。”吉宗拉上被子侧卧躺下。古牟轻声应是,跪在了帘子外面,一跪就是一夜。 第二天,吉宗给了古牟封赏,古牟成了吉宗继任将军以来,侍寝第一人,也是第一个御部屋,因为久和於需磨未入大奥,他也成了大奥第一人!关于吉宗对他的迷恋和专宠,众说纷纭,一时风头无两。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打赏,鞠躬! 第186章 於须磨之方 江户已是初夏,浓密的绿遍染枝头,有耐不住的蝉已经开始鸣叫,与之相对的,是大奥里的静谧,并非夜深也并非无人。恰恰相反,庭院里,走廊上,一个个没关紧的门口,都可见人头攒动,可是,大家都屏住了呼吸,静候着。 近日,吉宗将军有孕的消息风一样的传遍了全国上下。众大名推人进大奥的预谋,还有皇室试探送人的意图,都偃旗息鼓。伴着这个消息而来的,还有吉宗的侧室於须磨之方即将进入大奥的消息。是的,此人可以说是吉宗后院第一人。 今天,就是於须磨预计抵达的日子。从早晨起,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要么是打杂的碎了碗盘,要么是吴服之间的裁错了衣服。大家的心思早就跑了,都在想,这位於须磨是怎样的人。於须磨是进过一次大奥的,可是那时候他不过是个藩主的侧室,谁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情况可是大大不同。 现如今,他是以御部屋的规格直接入驻大奥,这种事情并不常见,毕竟,将军继任其侧室都是紧随而来,像於须磨这样,过了小半年才接来的,少之又少。那将军大人是疼爱他还是不待见他呢,大家纷纷猜测。还有,将军那明显出怀的肚子,有经验的一看,怎么也得有六个月了。这孩子,是於须磨的还是不是呢?是的话,那他可是名正言顺的御袋大人。如果不是,这事情就又有意思了。是将军另一位侧室久的?还是和将军有奸情的竹的?亦或是将军贴身侍卫三郎佐的?八卦消息层出不穷,常常吉宗吃顿饭的功夫,版本就又多了几个。 这对于静谧到诡异的大奥,无疑是个热议话题。更多的人,都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古牟的笑话。开玩笑,将军大人只专宠他一人,能不招人嫉妒么?最初将军不入大奥,后来入了大奥却不点人,再后来倒是点了古牟,却用顺手似的再也不换了!大奥的众多男人,很不满意!可是,他们却只能咽下,恭敬的侍奉恭维这个大奥第一人。 什么?为什么不敢给古牟下绊子?你别开玩笑了!这位可是想出暴尸的主儿,人都死了,他还能想出扒了衣服吊起来示众的办法。这么凶残的人,谁敢得罪他!虽然自杀殉情的戛然而止,可是大家对古牟却没有敬意只有深深的畏惧。现在,这位要失势了,大家还不得跟着乐呵乐呵。 “大人,来了,来了,於须磨之方大人到廊下了!”古牟身边刚提起来的御中葛急匆匆的赶来,在门口踉跄了一步,险险止住了步伐,勉强行了个礼。 门内守着的人不悦的白了他一眼,这人毛毛躁躁的,就是爱抢攻,可他心里高兴,古牟之方大人不喜欢莽莽撞撞的人。而且,对方这么仓皇,难免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嫌疑,他偷偷歪头打量,果然,古牟大人描眼线的手抖都没抖,流畅的勾了个边。 “咔哒”一声,细细的毛笔搁在了青瓷盒子上,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偷偷吞了下口水,把头垂下了。不知道为什么,古牟大人也不发脾气,说话轻声细语的,可是大家都怕他。 “走吧,咱们去迎迎。”古牟整理了一下衣服,站起了身。鲜红的里衣深紫的外裳,轻轻挑起的里衬是浓绿的颜色,看的人先是被这色彩扎了眼,再细看就是被古牟的妖冶夺了神魄。古牟被吉宗宠爱后,大家才见到他,继而纷纷想,他这样的神韵容貌,是如何隐藏的,居然没有人发现。 “大,大人,何必呢,这不是给他脸面么?说起来,你们二位,都是御部屋。”这位咽着唾沫拍着马屁,一看古牟吊起的嘴角似笑非笑,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唾沫噎死,这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赶紧垂了脸,气都不敢喘了。 古牟是以御半下的身份入的大奥,自然是商人之子,也就不用梳半月额,浓密的头发黑漆一样挽着,他倒没像大家以为的那样,恃宠而骄的理了武士的半月额。面子不是别人给的,也不是自以为是就能挣来的,就像他不理半月额,就像他礼下于人的去拜见於须磨。 “走!”古牟一步跨出了门,出了院子,廊下的人小心的避让,偷偷抬起的眼睛却满含着看八卦的兴奋。 古牟往滕波为於须磨准备的院子走去,果然刚到门口正好迎上了於须磨。两队人在狭长的走廊上停下了脚步,激动的看热闹的人差点儿晕过去,这是正面对上了。谁会先服软给对方行礼?两个人会不会当众就给对方没脸?大家捏紧了拳头,兴奋的瞳孔都扩张了,纷纷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他们连眼睛都不舍得眨,生怕错过一个眼神。 於须磨穿了一身翠绿的吴服,内着墨绿衬衣,他微微抬起的袖口,透出嫩黄的里衬,纷纷赞了声好样貌。於须磨二十出头,青松一样挺拔高洁,往那一站,气势一点不比古牟矮,甚至多了份清爽。好像闷热的天在手里握了块儿寒玉,温润细腻又透着丝丝凉意,吹散了人心头的烦闷。 古牟打量着於须磨,好气度,只是,他嘴角抿了下,心想,这位眼睛里含着戾气,虽然隐于平静的双眸之下,可是这种气对于五感敏锐的古牟,还是能接收到的。看来,不管吉宗将军不接於须磨来大奥是为了保护他还是怕他揽权,至少,眼前这位是不领情的。古牟心里一松,他可不乐见於须磨和吉宗毫无罅隙,那样的话,他只能成为辅佐於须磨的人。他当初怀疑吉宗以殉情之事相议,就是要给这位据说心善慈悲的御部屋大人找一把趁手的刀。自己虽然有成算,可是也耐不住吉宗偏心啊,这大奥的势力分布还不是看将军的喜好的示意。现在,他最大的担心去了。 随即,古牟笑着,对於须磨大大方方行了半礼。于公,这位是老中的独子;于私,他也是前辈老人。 “於须磨之方大人,一路辛苦。” 於须磨面上表情没变,微微还礼,袖子里的手却攥了拳头。 “於须磨之方大人,这位是古牟之方大人,现在大奥可就以二位为尊,还盼你们二位和睦相处多多提携众人。”滕波立于两人之间,一副和事老的笑容。其实,他心里也是快乐翻了,两个人明显看对方不起,这就是他的机会啊,他们要是和谐了联手把住吉宗的床,别人还混不混了,他还吃不吃回扣了。 “久仰大名。”於须磨微微点头,道。早听说大奥里出了位妖娆的古牟之方大人,这人大大咧咧的立于自己院前,一身重彩,不是古牟之方还能是谁。一想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就是此人陪伴吉宗,他的受宠程度有耳皆闻,即便知道吉宗怀了自己的孩子,可还是像被虫子啃咬一样酸麻。 “您为前辈,还请多多指教。” 古牟的五官没有於须磨的精致,可是偏偏组合在一起再配上他的独特气质,很夺人眼球。於须磨自偷偷换了药,吉宗又久久不接他来江户,就一直夜夜难寐,原本月朗星稀的人像被乌云遮住透着几分陈郁,自然没有“正得宠”的古牟看上去出彩。 於须磨抿了抿唇,冷冷的说“我没什么能指教的,反而还要向你多讨教。” 众人一听,乐了,这是对上了,对上了,还是对上了? 古牟也没料到於须磨是这么一个不管不顾的主,连面子情都不想维护,难道自己估错了他的品性?正在想要不要再试试对方的时候,就有人飞快奔来,脚下步子细碎,好像滑过水面的一挺快舟。 “将军大人驾到!”随着他的来报,御玲廊的铃声,响了起来。 现在不是晨拜会的时间,可是谁也没规定将军不能来啊!至于将军大人为什么选这个时候来大奥,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於须磨,又齐刷刷的看向古牟。后者微笑着说“看来将军也甚是挂念大人,请!” 於须磨抿了唇用牙咬住,剧烈的疼让他止住颤抖,因为古牟挑衅而生的愤怒,因为许久不见吉宗的想念,也因为对吉宗情绪不可知的恐惧。古牟这么说,无非是嘲讽他,吉宗已经当将军这么久,却没有接他来。现在倒是来了,可是却是堂堂正正走的御玲廊,他也即将成为众多男人中的一个,渴求吉宗赏赐一眼。曾经,他们守得清贫,却甘之如饴,平静安乐,可是,现在,这一切像被风吹散的烟,无影无踪徒留一些呛人的烟火气。 古牟和於须磨并排走在廊上,其他御目见以上的也顾不上梳洗打扮,纷纷按照品级依次并入队伍,跟着古牟和於须磨,小步轻移,往御玲廊去了。 於须磨身份稍贵于古牟,跪于门左,他追随吉宗于潜龙,情分自是不同,这面子,不论是滕波还是古牟都是要给他的,没有谁会在这种事上拎不清。就像古牟的随从说的,他可以不去见於须磨,可是见了,就是行礼的份儿。 滕波接着跪拜的姿势,偷偷打量古牟和於须磨,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大门推开了,众人行礼,於须磨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的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似的! 刷刷刷,雪白的足袋,灰色的常服,停在了於须磨面前,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忽然,吉宗低声叹了口气,除了他们两人,别人应该听不到。这声叹息,像针一样刺进了於须磨的心里,没入肉中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却一跳一跳的疼。 “梅,你来了!”於须磨的胳膊被吉宗轻扶,前者抬头,先入眼帘的,是吉宗明显突出的肚子。吉宗半蹲着拉起了於须磨,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吉宗也想过见到於须磨的时候,自己心里会是什么感觉,现在,看到於须磨瘦的两颊凹陷的脸,还有稍显混沌的目光,吉宗只能再叹一声。她攥紧了於须磨冰凉的手,让他立于自己左侧。 一般,大奥有身份的男人,可以在将军前行的时候,跟随着在其身后走出御玲廊。可是,将军牵着,却是殊荣,大家屏住呼吸,看吉宗是要拉着他还是放下。吉宗轻轻扫了眼众人,刚要松手,却被於须磨攥住了,她回头看他,那双惊慌的眼睛,一如两人初见。吉宗停了半天,回握了他,安抚的拍了拍。於须磨觉得耳边像是响起了悠扬的乐曲,吉宗不记恨他,不猜疑他,也没有厌弃他。她还念着两个人的旧情,也许是给肚里孩子面子,总之,她今天愿意在大奥众人面前,给他脸面,一切,好像没有那么糟。 就在於须磨被吉宗牵着,幸福得云里雾里的时候,吉宗身子一沉,弯腰拉起了跪在走廊另一侧的古牟。 “忍,你也一起来。” 古牟扬起的脸上,充满了明媚的笑容,他甚至看都没看於须磨一眼,好像意识不到他的灰白,只是满目情意的看着吉宗,仿佛世界只有她一般。吉宗左手牵着於须磨,右手牵着古牟,缓缓行走于御玲廊,三个人的衣摆,像在众人跪伏的头顶划过,掀起了层层涟漪。只是,左侧的於须磨,脸色灰白;而右手的古牟,却满面红光。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最近小忙,更新懈怠,我有罪 鞠躬 第187章 里外不是人 众人自然不敢起身,也不敢出声议论,但是如果心声可以放大被听到,现在御玲廊一定一片嗡嗡声。但说滕波,就瞠目结舌的在后面忘了跟上,前面三人快过拐角了,他才反应过来,拉着为了表示富裕而特别裁制的长长裤腿拖拉拖拉的跟上去,好几次都险些摔倒。家宣将军宠爱月光院,他是见过的,可也没这么离谱,好在这俩都是御部屋,不过也不对,这是什么节奏他怎么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关于男女,关于利益,滕波以为自己看的够透彻了,可是,看看吉宗,他又糊涂了。滕波现在反思的是,他是不是早该在吉宗遣散自己精心挑选的那五十个美男时,就急流勇退,哪怕切腹自尽,好歹也留个全尸。看着在前面一手於须磨一手古牟的吉宗高悬的大垂发,他总觉得脖颈发亮。 吉宗牵着两人,手上也有些用力,怎么做,她早想好的,可是见了人,难免踌躇。对待感情,对待於须磨,她使不得朝堂上的手段,甚至,不能像处理五十美男那样。她臂力本来就超人,现在一分心手上再一用力,等她回过神来,赶紧松了力道,索性房间也到了。她提衣坐上了主位,於须磨和古牟一左一右面对她跪坐下来,行了大礼。 两个人被她抓住的手掌都是红的,吉宗都替他们感到疼,可是为什么两个人都不出声呢?现在看他们,也是一脸的淡定,好像那手没长在他们身上似的。暗暗叹了口气,再打量两人,吉宗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位高权重的人,喜欢权、喜欢钱的同时,也喜欢美人。两个人一红一绿分立左右,一个典雅一个妖娆,对垂首而立,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就像有人喜欢买鞋有人喜欢买包,收集美色可能真的是人的天性也说不定。 “你们二人相互见过了?”吉宗选了个相对安全的话题,当初在御玲廊,她拉了於须磨,是她情急,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如果放手,於须磨以后就不用在大奥混了。可是,她如果真的单单拉着他走一趟,明儿大久保就敢和她提政事。大久保忠朝这个人,吉宗通过公事,也算看清楚了,她穿的素,人低调,可并不是吃素的。开玩笑,吃素的能混了好几届领导班子,换领导不换她?想当初,不管是她二姐逼婚还是自己和於须磨的误会,大久保忠朝都表现出了超越常人的忍让,现在想来,不得不对她的长远目光表示钦佩,这何尝不是一种投资。可是这话,她没法和於须磨说,怎么说,啊喂,你母亲把你卖了,想换权力,於须磨说不得比现在还恨她。只是,不说,於须磨又在他家人的推动下,渐行渐远。 几乎是下意识的,吉宗顺手又拉起了古牟,现在想想,这是她处理政务时落下的病根,拉一个打一个;扶起一个的同时必定再扶一个轻重相当的。只是,吉宗忍不住撇了眼嘴角含笑的古牟,她不得不佩服这人做戏的本事。古牟这人,精怪的很,她为什么后来又拉了他,估计古牟此时已经清楚。可是,他一路含羞带怯的走过来,别人不明白啊!只看看於须磨暗淡的神色,就知道连他都误会了,更何况是其他人。 单看於须磨还是自己后院第一人的时候,就辖制不住底下的人,现在在大奥,如果她明晃晃给他撑腰,还不一定怎么被人把持呢。想到这里,吉宗也有些伤感,什么时候,她想问题也是从对政事有没有利出发了。如此说来,她其实更应该善待於须磨,不说两人的情谊,就单单是大久保的人脉手段,她也应该拉拢。对于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应该有不爽的想法,这都是资本啊。可是,她心里还是别扭,甚至起了疏远於须磨的心。这么看,其实她也有些矫情,对于於须磨的算计,她还是在意,在两个人经历了那样的时光和平淡的幸福后,他还是不信任她,甚至算计她。 目光扫过古牟,看着他,她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和担忧。他算计也好不算计也罢,吉宗都不会如何,甚至有一天,如果她被算计有了古牟的孩子,也只能说是她妥协了或者棋差一招。不会有现在面对於须磨的这种纠结感觉,再有,她如果扶了古牟一把,他能借着这股力道飞上九天去!原来,恨铁不成钢也可以用在伴侣身上。 “今晨在於须磨之方的院门前迎他的时候,我们两人已经简单的聊过了。”古牟抿着唇貌似矜持的说,其实把自己都表白了,一是他放□段去迎接於须磨了,至于什么时候去的,吉宗也不会关心这种问题。还有,他主动示好,两个人聊过了,至于聊得什么,吉宗更不会细问。只要吉宗知道了他的态度,接受了他的善意,以后他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了。比如刚刚,吉宗拉着两个人的手一路走来,他的许多主意已经梳理了一遍了。说起来,吉宗即便只拉着於须磨走,他也不当回事儿,话说枪打出头鸟,吉宗“独宠”他之后自己过的什么日子,他有把握让於须磨十倍的感受。为什么针对於须磨?不,您想多了,只是这大奥里从来没有说什么共赢罢了,对事不对人而已。 於须磨抬眼,正看到吉宗和古牟眼神交汇,心里一沉,再看吉宗已经明显的腹部,又觉得愧疚和喜悦。 “在纪伊,一直挂念你,你的身体?”於须磨没有接古牟的话,对着吉宗问。自从吉宗离开纪伊,他就一直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各种煎熬各种踌躇。现在,人就在他眼前,肚子里还有他的娃,可是他的感觉还是不怎么美妙。没有落到实处的快意踏实,也没有他以为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痛快。吉宗的沉默,回护,周全,都是他的煎熬。 吉宗轻轻抚了下肚子,她和尾张的恶斗,得知怀孕后的被人算计的羞恼,决定留下孩子后对各方势力的提防,混着政事、大奥的事,她觉得心累。她想和於须磨说,也想问他,可是当着古牟,她什么也不能说。不是不能遣走古牟,只是,当她决定成为将军的时候,她的身边就不能有软弱的人存在。也许不公平,也许残忍,可是,就像她和於须磨之间,不可能再无他人一般。他们回不去天守阁也回不去长屋,於须磨也不会再甘于平淡的陪伴她。 “我自小体健,生病都很少,你是知道的,让你独自在纪伊呆了这么久,难为你了。” 於须磨觉得鼻子一酸,抬眼看她,却碰到了她有些冷淡的目光,心里一缩。吉宗是身体好,他还记得那个落雪的夜晚,绝望席卷了他,那时她才多大,毅然决然的救了他,也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他感激她,也愿意追随,只是什么时候变了调子。他的心变得尖锐难平,好像有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惶惶不可终日。忍不住偏头看向古牟,后者给了他一个友善的目光,於须磨收回眼神,垂了眼睑,想着此人心机深沉。吉宗连两个人独处的机会,都不给她,她果然在怨自己。算算吉宗有身孕的日子,她自来就不是个荒唐的也不重欲,这古牟的独宠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是我帮不了你什么。”於须磨再抬眼,眼里都是温柔,被这目光抓着,吉宗一时有些恍惚,就像那些梅等她归家的日子,不言不语,只是温柔守候。那日子和温暖,在吉宗心里很深,否则也不会在於须磨如此算计她后,她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下不了决心。可是,当她心柔软的时候,又猛然一下收紧,於须磨,这是在用记忆和曾经的温存抓住她。这种想法带给吉宗的警惕和愧疚,同时袭来。 古牟置身事外,自然把两人的互动看得清楚,吉宗对於须磨有情,於须磨待吉宗也不是利用攀附,可是两个人之间隔了什么。具体的事情不重要,只要两个人有隔阂,对他就是有利的。 “於须磨之方谦虚了,谁不知道您是将军后院第一人,现在,将军又有了您的孩子,您可是当之无愧的御袋大人。有人说过,吾心安处即吾乡,您就是将军大人停靠的港湾,这就是大奥的意义所在,您就是大奥当之无愧的楷模。” 於须磨本来有些试探古牟在吉宗这里的意思,吉宗没说什么反而是古牟反击了一下,他有些怅然。转向古牟,他行了半礼,道“古牟之方能在大奥脱颖而出陪伴将军身侧,自是感激不尽。” 听到了於须磨的话,吉宗觉得眼睛有些涩,她闭了闭眼,觉得疲倦困顿。曾经,那个坦然处之的梅,真的越走越远了。 “你刚来大奥,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不便的,就跟奥年寄说。”吉宗打破了於须磨和古牟的机锋,对於须磨说。於须磨微张了嘴,感到惊讶,她这是厌烦他,还是维护古牟? “於须磨刚来大奥,以后,你多担待些吧,人我交给你了,必定要平安。”吉宗看着古牟,一字一句的说。古牟收了刚起的逗弄之心,听到吉宗的交托,这是让自己保他安稳呢,这德川吉宗也是个长情之人,至少,她重感情。 “是!”他郑重的行了全礼,让吉宗欠他的,自是比什么都好。吉宗的想法,他也参透了一些,这人有心要做出一番事业,这大奥,估计不会再有御台所了。那么,他和於须磨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本上的冲突,吉宗的宠爱,他也不曾想过。这种互惠互利的关系,最方便了。 於须磨怔楞着,直到吉宗起身走出房间,他都没反应过来。吉宗这是不信任他,他曾经压制不住自己手下的人,现在她连机会都不给他。可是,她信任古牟,居然托他照顾自己,这是不信任他到了极致。 古牟恭送吉宗离开,转身看到於须磨的神态,微微凝眉,这位这是重感情还是讲理智啊?讲感情,吉宗这是看重他,维护他;讲理智,这事儿于他无害,为什么他现在看上去又愤怒又痛苦,倒把他弄糊涂了。只是想到吉宗的嘱托,他又不得不领命。 “於须磨之方,我送你回院子。”这是一种态度,若是反过来,古牟有把握让别人认了两人的从属关系。可是,於须磨嘛,古牟心里摇摇头,扶不上墙的阿斗。 於须磨仿佛被他的话惊醒,忍了怒气,淡淡撇了古牟一眼。道“不必费心,我还认得路。”说罢,站起来,一甩袖子,出了房间。 古牟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吉宗真是给了他一个好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嗯,回忆是利器!哇咔咔,偷懒的人顶锅盖爬过 第188章 谁动了我的蛋糕 夏天过了一半,正是最热的时候,夜晚比白天的温度底许多,连昆虫叫的都不那么用力了,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凉。一阵风吹过,草木轻摇,风中带着海水特有的咸味。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大,好像伸手就能摸到似的,月光明亮的看不到一个星星,海边的灌木丛被月亮照出个大概的轮廓。只是冷冷的光裹着黝黑的草木,竟比漆黑一片还渗人。 佐多看了看天色,略有些烦躁的看了眼小松,后者在离着几步的灌木丛里对着她轻轻摇头。两个人的神情都不轻松,不约而同的看向身后的主子,岛津继丰。是的,萨摩藩的藩主不合时宜的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西海岸线的隐蔽处,抱着太刀席地而坐,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只有离得近的,才会发现她呼吸紧凑,全身的肌肉都在备战状态。 佐多皱眉想,莫非是情报错了?那些人今晚不来了? 和她有同样担忧的还有小松,小松虽然平日精于训练,可是她毕竟是吉利家的家长又在岛津继丰身变跟随多年,何时吃过这种苦。她们一行人天没黑透就已经埋伏在这里了,夜晚过去一半,蚊虫叮咬和海边的潮湿不必说,这种漫长的等待却不知道何时猎物会出现的感觉太糟糕了。从一开始的跃跃欲试到现在的焦虑,小松看了看佐多和藩主,觉得自己还不能算个好猎人。 其实岛津继丰并没有她看上去那么平静克制,不过她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从最初的震怒到现在的焦躁,都不会轻易让人窥见。她并非吃饱了撑的,要搞演习,实在是这件事情直接压过她的底线。萨摩藩地域辽阔,号称七十七万石,一般的嫡系都比不了,可是,这里和外国比邻又常有天灾,土地不说贫瘠吧可也没什么出产。其他藩都说她们尚武,不搞农业发展,天知道这盐碱地能出产什么!如此一来,走私倒成了她们税收的重中之重。所以,才会有天英院当初的关闭长崎贸易港口的决定,她们是最直接的获益人。长崎港口一关,她们这个出海口就成了岛国和外面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岛津继丰看了当年低得可怜的出产没有动怒,可是等底下的人把走私这块儿的小账本战战兢兢递上来的时候,她一下就怒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了又看,确信数字不是她看错了,写的清楚极了。她们的收入没有因为长崎的关闭而大增,反而创了史上最低!岛津继丰不是个会处理细枝末节事情的管理者,可是走私这块儿是她们的重中之重,大概过多少船,有多少收入她还是知道的。至少,投入产出比得过得去吧?她们在走私这块儿投入的武力也是很可观的。明显,她的利益被人蚕食了!谁?北九州那些无胆匪类?长崎关闭她们铤而走险过来分一杯羹?不,即便如此,利益不会被蚕食的这么彻底,并非一日之功。可是,除了她们,还会有谁?跨过重重封锁,从刀尖上舔舐! 她想过北九州的龙造寺家,可是,她们一贯是低调行事,这种麻烦,她们不一定想惹,再说了,她们也怕麻烦。很简单,两边离得太近了! 萨摩藩自战国以来一直独大,时至今日几乎吞下了大半的九州,强大是自然的,可是,也强大到了没有朋友。北九州的几个藩,虽没有联合,可在对待她的问题上很一致几乎不用商量。那就是她支持的她们一定反对,她反对的她们一定积极支持。更别说像钉子一样楔在九州和国内其他各岛连接处的高松藩,那就是监事她们九州外样大名的探照灯。而外海,琉球、天朝、危机四伏,更是岛国闭关锁国的直接原因。 这种内忧外患的强压下,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这个少年老成的藩主感到片刻闲适的,那就是漂亮男人和走私收入了。 谁要是伸手动了走私这一块儿,简直要了她的命,好比有人持刀立在她的床旁替她削头发! 不过这个少年出名的藩主,除了狂得没边之外,忍功也很聊得,沉得住气成了和她年龄不相符的一个特征。早些年还是高松藩嫡女的纲条就在她手里吃过不少亏。可是,现在,又一阵海风吹过来,清凉的体感却没法让她的心轻松一点儿。这几年有这个实力和魄力的藩,让她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可怎么也找不出一个有可能的来! “大人!”佐多惊喜的声音响起,让她竟然顾不得暴露,轻喊出声。 岛津继丰睁开双眼,目光如有实质的削了佐多一下,后者一缩脖低了头,小松也不顾了太多,轻轻凑向她伸手指了指海上的那点涟漪。从她们的位置看,不过是比海浪泛起的涟漪稍微亮一点,可是有经验的巡逻者都知道,这是走私船只到了,而且,船只吨位还不小。从现报看,这也是琉球最大的一只走私船了。 岛津继丰眯了眼,攥紧了太刀的把手,自从吉宗继任了将军,又从长崎招摇得弄了两头大象,长崎解禁的文书没有下,长崎自此正大光明的恢复了营业。全国上下谁也没觉得不对,欢欣鼓舞的热议着那两头大笨象,连九州其他已经归属她的小藩都偷偷嘲笑她,当面拿话试探奚落。这种屈辱,骄傲如岛津继丰,实在是咽不下去! 一行人全神贯注的等待着时机,早了,猎物还没入套,迟了,就吞了饵料跑了。 是的,他们不知道是谁,只能蹲守最有可能的机会,而琉球来的这只船,量大最有可能。忽然,咻嘣一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一颗耀眼的烟火在她们头顶炸开。 “不好!船要开走了!”小松也惊呼出声,甚至连身子都站了起来,指着已经走近的船。她们选的位置隐蔽,自然稍稍偏离惯常的接货地点,可是视角也不错,那艘船停滞了一会儿,高高的桅杆上也亮起了灯,快速的闪了几下,又慢慢的闪了几下。 岛津继丰额头上的青筋都崩出来了,咬紧了牙关,看向烟火可能的发射地。那里在她们观察范围,她们来后不可能有人进入,唯一的可能是那些人比她们埋伏的深比她们来的也早!看着很近的地方,却隔着一条断崖,她们往海边去的速度相当,可是要去对方哪儿都需要一个来回!也就是说,最捷径就是去海边,再过去。 “给我射船!”岛津继丰咬牙切齿道。 “主子!”“大人!”几声惊呼响起,这样做,无疑暴露了她们的位置。岛津继丰亲自参与这次行动已经不妥,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得不偿失了。在她们眼里,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儿,还有损失大小的问题。可在岛津继丰看,这是战略性的失误!她必须知道是谁在她枕边偷走了她的蛋糕!今天她们能拿这块儿利益,明天很可能就会取她的脑袋。这种未知的风险,她一刻都不想多担! “给我攻船!”岛津继丰想以此逼迫对方出面,对方可以逃,但是今天如果琉球的船伤了她们却面都不露,明天就再也不会有人和她们做生意了。显然,对方也知道这点。 所以,等燃着火的箭射向大船,把甲板都照亮的时候,对方也有了反应。岛津继丰看着小松领着人杀了过去,佐多机警的在她身旁守着阵地。两拨人接了火,岛津继丰抿紧唇借着月光看着海边的形式,眉头不由自主的抽动着。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还训练有素!一点儿都不比任何一支正规军队差,进退有据,丝毫不见乱。 双方缠斗的时候,大船顺利溜了,吃水这么重的船一入了深水区就不是普通小船追的上的。再加上,岛津继丰的目标本来也不是外来船只,总不能为了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吧!她还等着吃这块儿呢!见大船顺利脱逃,对方也不恋战,就要回撤。岛津继丰见形势,就知道海边领队的一定是他们的带头人,这种现场指挥最见功底。料定对方没有后援,即使有,也不会再有出色人才。谁会像她,以一藩之主的身份,带着正规军,守在这儿,除自己外,还带了好的现场指挥。 对方也知道在别人地盘暴露行藏不好,撤退的很迅速,小松代领的队伍紧紧咬住,岛津继丰给了佐多一个眼色,后者立马去和埋伏的其它人传令,准备截杀这批人。燃着的火箭刚刚搭上弦,持弓的人却砰然倒地。佐多几乎是本能的护在了岛津继丰身前,尸体离她们太近了!连声音都没有,对方用的必不是弓箭这种重器,若是这样,此人必在附近!可是,她们埋伏了一宿居然都没感觉到!太可怕了!一想她们的命在别人手里捏了一晚上,在这儿的人全都湿了后背。 岛津继丰咬紧了牙关,推开佐多,拔了刀,厉声道“继续放箭!”她就不信了!对方敢伤她!在这九州地界上,别说伤了她,就是杀了她,也别想活着出去!她的死忠太多,对方即使得手,也得做好被岛津家族追杀的准备。这种无限追杀令,除了死士,没有人愿意承受。她料定了不过是一次接头,对方还不至于下如此血本。 只是,她忽略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在对方不知道她会出现的前提下,不会下血本。可是,如果对方知道她会参与此次行动呢?当然是不惜下血本啦! 这一点,当剧痛传来的时候,岛津继丰才反应过来!剧痛袭来,她全身的肌肉自我保护的收紧,岛津继丰手捂胸口的同时不是本能的收缩身体,反而挺直了胸膛抬起了头。这力道加在她身上,她也知道了对方大概的藏身地,这就是高手过招的精妙,不过几息胜负已定。 高耸的树上,一个人立在枝头,纤细的树梢连晃动都没有,那人背着月亮站着,像踩着云彩下凡似的。虽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可是,这么俊的轻功,这么准的暗器,不用多想。 岛津继丰低沉吼道“龙造寺忍!”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和微微晃动的枝头,那里哪还有人,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罢了。 “主子!不可动怒!”佐多和其他亲随围成了一个圈,把岛津继丰护在了中间。佐多知道岛津继丰中了暗器,看她手遮挡的地方就知道大事不妙,这种时候,肌肉用力,暗器就可能吃进一分危险就多一分。佐多也顾不得许多,赶紧亮起信号,喊来埋伏在远处的队伍,而小松见了自然也要回护,没有什么,比岛津继丰的安全更重要。 而对方,就趁着这个空隙,混入夜色,消失了。 第189章 下血本了 龙造寺等一行人一路疾行,分了几队以防被岛津继丰的人追上,最主要的是不能暴露路线。在山里,看似隐蔽,实则越人迹罕至的地方,越容易留下痕迹。他们走的路偏,脚印、气味、晃动的树枝、惊起的飞鸟、逃窜的动物,都会暴露他们的行迹。如果对方派出的队伍中,再有擅长追踪的,那真是不胜其扰。所以,他们分了几队,还要随时扫清痕迹做出伪装。即便龙造寺一队人马精简又精英,被追赶得也有些狼狈。 “这些尾巴粘得真紧,差点儿没甩掉!”龙造寺立在枝头,和另一棵树上的三郎佐抱怨道。这次他是被吉宗点名陪三郎佐来的,因为吉宗获悉,岛津继丰已经得知了她这条财路被人截了。龙造寺忍看了看横卧在枝头叼着根树枝的三郎佐,心里叹了口气,这才是将军大人的心头好啊。 只是,龙造寺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在大奥,他已经腹背受敌,现在又多了个比他还会拉仇恨兼之好赖不分的於须磨,累的他够呛够呛的。正在他一个头两个大,尽量不着痕迹的帮於须磨分隔不怀好意谄媚的人还有某些人仇恨的时候,吉宗居然派了这么个公差给他。本来咬牙走一趟也就罢了,可现在倒好,他出手了,还被岛津继丰发现了!不管岛津继丰是生是死,他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太清闲了。 龙造寺本来只是后援,除了调配自己的人手,还能以防万一,可是这个万一就是发生了,预料的最糟糕的事情总会发生。他可以不出手,三郎佐等人也不一定会被人全部歼灭,亦或是被人歼灭了,他也不一定要担责任。可是,他上了吉宗的贼船,又被指派来和三郎佐打配合,后者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用在大奥混了,说不定龙造寺家族乃至北九州都要被吉宗记恨上。 “刚刚谢啦!”三郎佐含着树枝,向龙造寺致意,此次凶险他早知道,龙造寺忍肯出手相帮,还帮得这么彻底,他实在没想到。 “巨势一族,果然名不虚传。”龙造寺既然选择了队伍,自然不会抱怨,打落牙齿和血吞了。他侧耳倾听,分散的队伍正在往这里靠拢,巨势一族一直和龙造寺一族并称岛国两大地下组织,今天得见他们的组织力和行动力,这句赞叹倒不完全是客套。 三郎佐吐了树枝,咧嘴笑了“经此一战,想来龙造寺一族也不会再和往常那么随风倒了,咱们两族合作,替将军大人出力的盛举,指日可待!” 龙造寺听了他的话,差点儿没从树枝上掉下去!吐纳轻微的他,呼吸一乱,变得急促,他站立的树枝都差点儿被折断了!好嘛,这真是得了便宜卖乖,他今天暴露了,龙造寺一族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了。三郎佐这话,既嘲讽了他们广撒网,点出了他们多处和人联盟联姻;又指出了今天以后,恐怕这种游刃有余的状态再难保持,至少,刚要应对岛津家族的报复就要捉襟见肘了,龙造寺的大本营离着萨摩藩太近了! 现在想想,这该不是吉宗将军大人早早设计好的吧?以此辖制住了龙造寺一族,彻底为她所用。只是想想,龙造寺忍就觉得气息不稳,这是十几岁的人的脑子嘛?当初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他提的条件太便宜了!他居然只问吉宗,要了一个生他孩子的机会!就这,吉宗当时的表情还很难看呢!其实龙造寺还不了解吉宗,她是对生孩子也能当筹码这事儿接受困难,不过权衡过后,她还是答应了。 龙造寺忍的手指微微抖动,他管用的暗器在指间翻飞,他的气息越急促,舞动的就越快,连光都很难捕捉到其运动轨迹。三郎佐看着龙造寺,自然能感觉到他气息的波动和隐隐透出来的杀气。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多气人,可是,一想到以后龙造寺家族也会供吉宗驱使,他的嘴角就难以自抑的上调。 龙造寺当然看到了,他觉得脑子里的一根弦儿,崩的一声,断了。他手一抬,一道光飞速射了出去。 三郎佐连躲都没来得及,心里咯噔了一下,只知道此人善暗器,可不知道居然已到如此境地。他微微侧头,看向脸侧,一只小虫,被钉在那里,腿儿还保持往上爬的频率呢! “有只虫,忘了先说一声了。”他端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轻轻往三郎佐呆着的树枝飞过去,落在旁边的枝上,取下了钉住虫子的暗器。他速度太快,暗器收回袖中,三郎佐都没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没吓着你吧?”他礼貌的问。 三郎佐的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了几下,心想,你就是要吓吓我吧!不过面上还是尽量抹平了表情,道“没有,没有,我想你也不是个傻子,下了这么重的本,不会因为被人说了几句动了气就动手。毕竟,刚刚你已经得罪了岛津家族,下了重本,是吧?” 龙造寺控制着不让自己再抬手,是啊,他确实下了重本了,不过,三郎佐你需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啊! “大人!”“大人!” 三郎佐的人循着暗号,一边扫尾巴一边跟了上来,抬头看到龙造寺和三郎佐的暧昧状态,心里一跳,不过都没说什么,眼神都没敢多停留。 “嗯!”三郎佐站起身,和龙造寺并列站着,简洁道“人齐了,走!” 几道人影刷刷刷的就消失在树丛间,山涧里除了偶尔飞起的鸟,再无其他。 萨摩藩,又是另一番景象。 “怎么样?”小松紧张的问。 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敬道“幸亏藩主大人的心室位置和常人稍异,否则,救治都来不及。” 边说,边用帕子包着暗器,递到了小松面前。小松双眼一缩,一根几近透明的针躺在帕子上,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器。据说被它伤了,连伤口都不好找,更别说拔出针了。索性岛津继丰还存有一丝意志,引着医生把针取了出来。 小松伸手要捏起来看看,医生急声道“使不得!”边说边把帕子往怀里撤了一下。医生对上小松要吃人的表情,赶紧解释道 “大人不可妄动,此物上,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东西。” 小松伸出去的手一僵,随即脸色变得苍白“那我家主上!” “大人放心大人放心,现在看,暂无问题。” “既然有潜在风险,你还出来做什么,赶紧进去!要是有丝毫闪失,你有九条命都不够赔!” 医生缩了脖子,心道,呸,叫你多嘴,把自己搭进去了吧,该!嘴上恭敬道 “是,是,谨遵大人吩咐。”又膝行爬回了屋子。 萨摩藩,在岛津继丰真的脱离危险前,无人能安枕。 此时的大奥,天已放亮,太阳刚出来,夜里那点儿凉爽就立马散去了。要说起来,江户的气候真的没有平安京怡人,那可是冬暖夏凉四季如春的宝地。江户呢,四季分明,入夏就热,进冬就冷,样板一样标准。 於须磨用温水泡了个澡,头发都被树和洋平细细揉洗过,又用帕子擦干,因为天热,只有天没亮那会儿凉快,梳洗穿戴不会折腾出一身汗。所以,大奥的时间表微微前移。於须磨任树挽了头发,又展开双臂,让洋平替他穿上了吴服。从背后看,展开的双臂至脚踝,水蓝色吴服的背面就是一副怡人的画卷。小桥流水,落叶飘花,粼粼波纹间还有小雨在欢快的游动。 “只有这京友禅能衬托主子的气质。”树站在后面,看的双眼放光。他跪地羡慕的触摸着花纹,那处恰好是一尾小鱼跃出水面激起的涟漪。 “是啊,加贺友善富贵堂皇,可是论高雅,还的是京友禅,这京友禅又真的衬主子。”洋平不像树那么多话,可是看着於须磨今天这一身,他的眼里也直放光。虽说早在将军大人赏下这吴服的时候,他们就觉得衬於须磨,可现在穿上,效果还是挺震撼的。 树看了眼洋平,心想这人也开窍了?嘴甜的说“要我说啊,还是将军大人最了解主子,您看看选的这衣服,真是把主子所有的优点都发挥到极致了。” 於须磨顺了顺袖子,又整理了一下绳带,取过洋平递过来的扇子别在腰间,脸上却没有一丝欢喜。自他入了大奥,除了第一天外,吉宗再也没召见过他。是的,东西是络绎不绝的送来,看的一众人咬牙切齿,连那自命清高的古牟都频频造访打探。可是,吉宗呢,连个面都没单独见着。反而是古牟,吉宗会时不时的招他服侍。吉宗现在的月份和身子,自然不适宜再让人陪寝,於须磨也是如此觉得,本来,他没觉得特别嫉妒,可是,奥年寄滕波那古怪的眼神和话,他还是历历在目。照他的意思,女人和男人即使不能真的同床,别的乐趣还是有不少的。 於须磨下意识的捏紧了扇柄,吉宗给了他赏赐、尊重,却没有问过他,什么是他想要的。 洋平瞄了眼於须磨泛白的手指,低头出去取汤食了。他和树,都是纪伊家臣之子,算得上嫡系的嫡系,没什么好争的。不管吉宗是否收用他们,以他们御中葛的身份,嫁出大奥也不会太低。平常的大名都未必能抢到,也可能成为吉宗笼络人心的工具。洋平看的淡了也看透了,可是,树没有,他心高,一个劲儿的往上攀,於须磨又不是个会约束人的。虽说不会被他挑唆,可是,树这性子放出去还是没少惹麻烦,可於须磨心高自不会随便训斥他。洋平淡淡叹了口气,这主子,其实也没想透。依着他和将军的感情,稳稳的,可他偏偏总是摇摆。 一想主子家里频繁递进来的家信,洋平抿紧了唇,加快步子,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大奥廊下。以主子的身份,饭菜汤水自有人巴巴送来,可是,他想借这个机会,出来透透气。 果然,於须磨屋里,树跪在他一侧,贴耳道“主子,我瞅着,那古牟告病,有些不太对!” 第190章 不做会死 於须磨的眼皮没抬,睫毛快速扇动了几下。树离得近,看得分明,主子的呼吸都变得短促。洋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端饭菜回来的时候,树和主子之间形成了一股诡异的气场,两个人明显达成了某种共识。 将军吉宗已经是标准的身怀六甲,所以不总有早会,现在大奥有手腕狠辣的古牟和老中背景本土的於须磨,倒是相对安稳了下来。洋平眼皮子直跳,看着树殷勤的替主子扇扇子,这活儿树平时可不抢着做。一般主子也不用他们打扇,现在边吃边让树扇风,这是要出门的节奏啊,可是,将军大人不来大奥,主子又是懒得应酬的性子,这是要去哪儿? 洋平从外面回来,自然走了一身汗,未免不雅,拿着帕子在外面擦过,可是一坐下来,汗还是呼呼往外冒。天确实热,像於须磨这种身份,是有冰用的,屋子四角放上盆子里面载上冰,门窗敞开,天然的空调凉风一阵阵的,别提多舒服了。只是,於须磨不知道是讲究养生还是本着节俭的原则,他很少叫冰,极热的几天晌午,他才叫用些。 於须磨简单的用了些,天气闷热,饭菜做的再用心也抵不住人没胃口。洋平有经验,端来的饭食量小,果然於须磨满意的放了筷子,看着洋平把餐盘端出了门外,自会有御半下来收走。 洋平看主子整了整衣衫,净了口,轻轻用白色的布巾擦了嘴,眼皮猛跳。果然,应验了,於须磨淡淡的说“去取些冰的果子来,咱们去看看古牟之方。” “是!”树利索的应了声,里面暗含兴奋,洋平的反对意见没出口就被噎住了。他把额头贴在手背上,无言的行了大礼,於须磨看了看他,眼神一黯,没有说什么。洋平心里焦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劝吧,不对;不劝吧,也不对。这古牟之方大人病了,是将军大人亲自找奥医来看的,将军大人亲自说的让他静养,免去一干人等去探视。现在主子要去看,这是打将军脸还是打古牟大人的脸呢?这种无声的宣示,真让人捏一把冷汗,这大奥的局势他也看清楚了些。主子是个没心思的,古牟就是将军大人立在大奥里的一柄刀,指哪儿打哪儿,要说宠爱,真没什么,其实和主子并无干系,可是,主子偏偏要撞上去。 树高高兴兴去取东西了,洋平额头贴地,於须磨也没有让他起来。树的脚步声近了,因为雀跃也因为端了东西,有些沉重急促。 “你要记得,谁是你的主子。”於须磨轻轻走到门旁,吴服的衣摆从洋平眼前扫过。后者身子一僵,於须磨用眼角划过他,嘴角抿紧“你要是还当自己是将军家臣之子,我这里用不起你,你去将军身边,或者回纪伊去吧。” 洋平双瞳紧缩,以额头碰碰叩地“主子饶命,奴婢不敢!”去将军身边是死,被送回家也是个死,只是,於须磨如果犯了错,他也是个死。 於须磨不再看他,树端着东西进来正看在眼里,兴奋的眼睛都放光了。他们久野家本来在水野家之前,他自小也比洋平尊贵,可是,谁让水野家出了个水野忠之,现在又成了御挂手,那可是实打实的管将军钱的!这洋平隐隐高了他半头,他心里已经不爽。可是,现在好了!主子开始厌弃他,也是,主子是什么身份,他总拦着不让主子争,主子肯定看他不顺眼。自打他们跟了主子那天起,他们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於须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别提现在藩主大人成了将军,他们也跟着於须磨入了大奥,成了御中葛,嫁出去还不如留下来呢!他有心争一争。 “还不跟上?”於须磨见他们两人一个一脸算计,一个以头抢地,淡淡道。 “是,主子!”树贴近洋平,说“嘿,让你再装!认不清主子。” 洋平觉得身子都在抖,倒不是气树,而是於须磨的训斥,他这是要和将军大人背道而驰!“树,你要记得,你为什么会在大奥,因为你姓久野,因为你身后是你的家族,你也别忘了,安房家是怎么没落的。”说罢,起身跟在了於须磨身后。换树端着沉重的果盘,浑身发抖了。树是气的,洋平居然拿葵那个缺心眼儿的跟自己比?只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他咬咬牙,端着果盘在后面跟上了。 於须磨慢悠悠的走到古牟院门旁,沿途吸引了足够的目光,他还没到,消息早就传遍了大奥。大家都奔走相告,於须磨之方这是和古牟之方对上了!都等着看,他们两人一个新欢一个旧爱,究竟谁在将军心里分量更重一些。 果然,於须磨刚到了院门口,就被古牟的随从拦下了,对方婉转的说明了将军的旨意,是让古牟之方大人静养,非请勿入。 於须磨也不恼火,微微笑了笑“我平日都是受到古牟之方的照顾,他病了,我自当来看看。” 古牟的御中葛心里拧巴道,你可真是没少受我们主子照顾,不知道替你挡了多少明枪暗箭,你要真感恩就不会这时候来挑衅。只是,面上还是恭敬道“不敢劳动大人,大人请回吧。” “我倒不知道,这大奥里,何时御部屋要听御中葛的了。”树在旁讥笑道,於须磨不方便说的话,他随口就来。说完还偷偷看了看於须磨的脸色,后者面无表情,那就是拍对马屁喽。 那人紧紧攥拳,指甲都嵌入掌心了,你也不过是个御中葛,这旨意还是将军大人下的呢,你和你们主子又何曾把将军大人放在眼里了?只是,自家主子确实不在里面,主子是替将军大人出去办事了,否则将军大人也不会替主子打幌子。可是,里面确实没有人,这於须磨之方真要是一步闯进去,撞个正着,主子也就回不来了。将军大人怎么看於须磨这不归他管,他只知道,自己小命不保。 他也不言语,只是挡着,下了决心拦到底。 於须磨冷冷的哼了一声“还看着干什么?你们就看着古牟之方大人的人长跪不起?” 树双眼一亮,上手就拉,洋平咬了咬牙,只能上前。那人惊恐的抬起头,看着於须磨,这人真是不计较后果,要不是有仰仗,要不就是他疯了! 双拳难敌四手,他被树和洋平拉开,於须磨一步埋入了院子。外面看热闹的人,兴奋地都要爆了。於须磨抬腿迈上台阶,刚走到门口要推门,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於须磨愣在了当场。 “於须磨之方大人,早上好。”竹边说,变迈出一步,把门在身后合上了。他抱臂站在门前,没有一分要让开的意思。“您也来看古牟之方大人?他刚刚服药睡下了,昨夜折腾了半宿,好容易早晨凉快了,才歇了。” 於须磨的手在袖子里攥紧,外面都传古牟是踩着他的旧主竹君上位,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可是现在,竹这是有意回护!对竹君,於须磨是有估计的,一个是他还是王子的身份,再一个,那就是吉宗对他的朦胧感情了。以他对吉宗的了解,她对古牟可能有利用可能有权衡,对竹,却是少女情窦初开。他还记得吉宗肩膀上的伤,还记得她初次离开江户时的萧索,更知道两人的绯闻。现在,竹还在大奥,如果不是吉宗碍于有孕在身,两人又会如何? 於须磨的双眼忽明忽暗,母亲让人递进来的话,在心底回荡“她若只是个大名,哪怕她是纪伊藩主,我也不强求你什么。可是,她现在登上了这个位置,她就不可能守住本心。现在,她对你还有几分感情,可是,大奥美男多如牛毛,利益取舍更是繁多,她又能守你到几时。你有了孩子,不为了你自己你也要为孩子想想,难道你占了早占了先,到头来你的孩子却要居人之下么?你能为他做什么?你能仰仗的又是什么?梅,你要记得,只有家族和你的姓氏,是永恒的。大久保家,才是你的仰仗!她可以有更多的男人,我却只有你这个儿子,忠晴也只有你这个弟弟。” 眼睛忽然有些酸涩,於须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已经透出了冷硬。“古牟既然已经歇下了,又有竹君看过,我就不打扰了。”他也不多话,转头就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为了古牟和竹的沟壑一气,还有吉宗对他们的偏袒,自己气到内伤。 於须磨出了院子,树和洋平松了和古牟的人的拉扯,树一把把果盘塞进那人手里,急匆匆跟着於须磨去了,洋平偷偷打量了一下立于廊下的竹君,目光和他碰了个正着,赶紧低头走人。 “竹君!”古牟院里的御中葛关了院门,噗通一下跪在了院中,对着竹君就行了一个大礼,这是救命之恩啊。 竹君抬抬手,低声道“你主子刚睡了,莫要高声。” 那人闻声只当主子已经回来了,一脸惊喜,可是等他抬头看到竹君冷凝的神色,才吓得一哆嗦。他随竹君进了屋,哪里有什么主子,还是空空如也一片。 “竹君,这,我,”他支吾起来,不知道说什么。 竹君抬抬手“你别说,我也不问,这是我和你主子的事。”说完,他走到窗边,探身出去,长臂一捞把自己脱在窗下的木屐拎了进来。刚刚来的匆忙,他只能从窗户爬进来了。那人自是感激没有不从,又是跪拜又是磕头。 “於须磨大人来看你们主子也不是小事,还是找人通报将军大人一声才是。” 那人像是得了指点,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於须磨之方他能挡一次却挡不了两次,竹君也不能次次这么快赶过来,还是找将军才是解决的根本办法。 竹从正门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古牟和吉宗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不关心,只是,古牟的本事和吉宗对他格外的宠爱,他联系在一起一想也就猜到了大概。他倒不是不计前嫌的帮古牟,只是,想他也是帮吉宗做大事去了,算捎带手给吉宗一个人情吧,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解释。 傍晚,当吉宗下榻大奥,召见了於须磨时,后者从内到外都凉透了。 “听说,你今天去看古牟了,我不是说过,他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探视么?” 於须磨的心都疼了,什么时候,他也成了“任何人”。他抿唇不语,吉宗看着他,叹了口气,想解释可无从说起,古牟的身份,古牟和三郎佐这次去做的任务,每一样,都不能轻易宣之于众。告诉於须磨当然没问题,但是,他如果再透给别人,特别是他那个善于钻营的母亲,他就很被动了。想了想,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天也热了,没事儿就多在屋里避避暑吧,我那刚得了些新鲜瓜果,赶明儿让人连着冰一起送来。”吉宗软下声音,安抚道。 於须磨挺直背脊,垂下眼帘道“你赏的瓜果还有,只是不知道家里母亲可曾吃用,将军大人如果感念,不妨赏些给我家里。我许久不曾归家,权当尽孝了。” 吉宗惊讶的抬头,上下打量着於须磨,从何时起,他也学会了要挟和讨价还价,用感情换利益。於须磨没有看吉宗,只是看她不答应,又缓缓道“如果大人不方便,也没什么。只是,我这里还有些瓜果,明日,还是要去看看古牟的。” “砰”的一声,寂静的房间里,被吉宗袖子带倒的灯台滚落在於须磨脚前,他只是低头,也不看她。 吉宗双眼圆睁,鼻翼微微扇动,小腹都绷紧了,她抬手轻轻抚在上面,告诫自己不能动气,几个呼吸后,平复了情绪,淡淡的说“也好,你对家里的问候,我定会带到,只是,你也暂时别出自己的院子了。”说完,一甩袖,出了奥泊。 於须磨立在房中,像根柱子,立了许久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冷落大家了,我检讨。 吼吼,小得意分享一下,最近学了个茶艺师,刚考完试,插腰仰天大笑。 第191章 “褒”“贬” “大久保大人,您对此事有何看法?”两个姓松平的家伙表情略带谄媚的看向大久保忠朝,此人从纲吉将军开始就是老中,颇受重用,现在都连任四代了,连将军大人现在肚子里的娃都是她儿子的种,现在悬空的内阁大佬的位子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大久保下意识的看了眼水野忠之,这是吉宗身边的人,有时候她一个眼神就能透露很多信息。如果她不屑,那大久保觉得自己就该小心;如果她也应和两句,那大佬的位子她真的可以考虑争一争,哪怕……好吧,水野忠之闭上了眼睛,这是她心算账务的习惯,谁都知道。可是,她选在这个时候闭眼睛,大久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两松平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室鸠巢看了一圈儿,她于人际斗争上,没什么天分,她还是认命的做好本职工作吧,又在心里把吉宗让她搞的律法腹诽了一遍,她是儒学大家好嘛,让她搞律法,这这这,真是逼寡妇改嫁,名声上难听心里又极喜悦,想也知道,她能弃文从政肯定是有抱负想有一番作为的。 吉宗普一进入,就感觉到了房间里诡异的气氛,可是她并没有点破。这是她希望的局面,她们几个如果心有灵犀一团和气了,她晚上就该睡不着觉了。吉宗之前没想过,现在她的亲身体验是如果她们联合起来向她建议什么一致通过,按照她的民主想法那就施行了,可是,心里是怎么也不会痛快的。比如,现在如果一屋子人都推举大久保忠朝出任大佬,表示都甘愿受她领导,没有人能越过她。那吉宗就该很苦恼了,至于解决的方法嘛,吉宗看了眼低眉顺眼的大久保,心里轻轻哼了一声。 初见此人,吉宗觉得她是个为了儿子,敢于放手一搏的人。不顾家族颜面,也要为名声受辱的儿子争一争,於须磨为了逃避二姐逼婚出家了她也支持。可是现在看看,她当时完全是以局外人的眼光看了整件事情。当时的事情,最大的受害人是她好嘛,她要承担浮着的名声,要承担二姐的怒气,最大的好处是后院进了个美人儿,前提是她喜欢或者想消受。可是,现在呢,大久保家毫无感恩之心,和世人一样,觉得自己好像亏欠了他们大久保家似的。别人不知道当初所谓的私奔是怎么回事儿,她们大久保家还不知道么?一步步的紧逼,一步步的以不争的姿态争着。 大久保是个在官场上久经考验的人,吉宗越紧逼,她就把姿态放的越低,让吉宗也无处下嘴,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精髓她把握的很好。吉宗看着她谦卑的低下了头,心里冷哼,哼,你个老狐狸,你刚想着你姿态放低了我就不好找你麻烦,也不想想,你处处委屈又置我于何地!她才是最憋屈的那个好嘛!如果说之前,她愿意为了於须磨忍让,现在,大久保家已经越过了她的底线,手也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 “参见将军大人!”众人纷纷行礼,跪坐着低垂眼脸等待吉宗开始今天的议题。 诡异的静谧后,吉宗整理了一下衣袖,往木架子上靠了靠,给肚子更大的空间,问 “大久保大人,你闺女今年多大了,在哪儿任职?” 众人心里一紧,这是要爱屋及乌恩泽全家啊。 大久保一时也是惊疑不定,在心里过了好几遍,觉得无碍,才小心的说“启禀将军大人,劳您记挂,小女二十有七,有幸得个从五品的闲职,吃些税赋。” “哦,正是青年才俊,赋闲倒是屈才了,我这儿现在有个空缺,依你看,她能不能补上。” 大久保心里说不清是惊是喜,惊的是忠晴毕竟少些历练,推到人前,难免不周全被有心的人抓着错处;喜的是,吉宗这是要推恩他们家,於须磨和大久保家是相辅相成。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吉宗的肚子,心里的天平最终还是倾斜了,觉得这是女儿的机会,儿子嘛,有吉宗回护不至于受什么牵连。就大着胆子,行了个礼,道 “承蒙将军大人抬爱,小女虽有瑕疵但也愿斗胆一试。”女儿已经是从五品,吉宗起家也不过就这个品级,好赖也是大名一个,再差的空缺也不会比现在差。这里要稍微说明一下,幕府的任职是这样的,一般大名才有资格出任职务,大名本来就有一份俸禄,当了相应职务又会有职务补贴也就是工资,这样累加就相当可观了。这也是为什么大名也喜欢出任职务,风险和收益并存。也因为这样,贫寒子弟或者有身份但是无大名封号的世家子弟,没有资格出任幕府职位。简单说,只有身份是不行的,单一的工资在江户不足以让他们养活家人。就像当年被撤藩的赤穗藩,撤藩之后,他们的家臣,在江户也就租得起九坪的房子,还得三辈人同住。不论什么年代,生存都是第一要务。而历代将军,也是以此手段控制世家在幕府的比例,你空有钱财了,没大名的身份,也白搭。所以,常见大名不富裕或者受制于世家,可是世家又要从大名手下讨生活这种死循环的局面。 吉宗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心里想,你敢吞饵,我就敢起杆! “那好,既然你如此说,那就让你女儿出任老中一职吧!” 屋里众人皆是一惊,老中,直接进内阁!内阁的配额一直是有数的,现在就是满员状态,五个人,俩是吉宗的人,俩是嫡系大名,一个大久保居中,悬空大佬份额一份。现在,让大久保忠晴入阁,她是顶了谁?难道大久保忠朝要出任大佬,这样就可以解释空缺的事儿。可是,一家出俩内阁,这,这再加上吉宗肚子里的孩子,这於须磨是要当御台所的节奏啊。可是,这不科学!於须磨即便出任御台所,有个当大佬的母亲已经足够了,再加个老中姐姐,吉宗难道把肚子里的孩子的未来都规划好了?提前找人护航?这也太可怕了! 大久保自然也想到了,只是她毕竟见多识广,吉宗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於须磨和他的孩子,甚至大久保家,在当下各方势力割据的情况下,是害不是爱啊! “将军大人,臣惶恐,小女……”说到这儿,大久保卡壳了,说忠晴不行,这会不会是吉宗的计谋,断了大久保家的后路?她年事已高,大奥还有御寝辞退,上了年纪的人都要请辞,她做不长久,如果不能推恩女儿,他们大久保家的运势难道就要断于此?她抿唇忍不住看了眼吉宗,后者的眼神看到她心里一突突。 吉宗心想,你如果不吞饵或者现在给我吐出来,我念母亲和你故交一场,保你们家周全,如果你硬要吞,哼哼。不过,想也知道,连儿子都要利用,外孙都要算计的人,怎么可能舍得下权势二字又如何勘破。果然,大久保不负众望,把头低下,谨慎问道。 “既然将军大人信任,我定严加管教,定不让她有负所托。” 这一会儿的功夫,松平家的那俩早就看出蹊跷来了,这是要捧杀啊!赶紧低头,恨不得把五官六感都关闭了,不参与其中。吉宗如果真的有意抬举,可以私下授意,也可以让她们起草文书,直接任命,怎么也不会当着众人和大久保商量,说是演戏,她们偷偷看看大久保的不淡定和吉宗的淡定,低头想,那演技太精湛了,她们就算被骗也认了。 室鸠巢再迟钝也觉得不太对劲儿,她低了头,这时候不看不听不说最保险,坐上那位,可是个有成算的! 水野忠之是最轻松的一个,她就是把帐算好就行,其余不归她管,她本来就是吉宗一队的,抱紧大腿,绝对没错。 门外的阿圆明媚的笑了,大久保忠朝也算见过世面的,这么个饵就让她失了分寸,可见权力对食髓知味的人来说,真是穿肠毒药。就算将军给你恩典,让你女儿入阁,哪还用你教导?她是听你的还是听将军的,真是乐混头了!而且,大奥那么多人呢,每个背后都不简单,真让你们大久保家出俩老中,他们还混什么,收拾收拾回家得了。想得美,也不看看有没有这么大的嘴。幸亏她昨儿见吉宗和梅少爷不痛快就赶紧赶工手里的工作,今儿来听墙角,果然精彩,不然就错过一场好戏了。 “只是,若说空缺,现在哪里还有空缺。”大久保忠朝捏紧拳头,忍不住颤抖,大佬的位置自从侧用人设立,就被剔除了,吉宗罢免侧用人之初,她就预想到了今天,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苦苦经营,大久保家的历史要在她手里改写了! 吉宗的嘴角都挑了起来,权力真是个让人疯魔的东西,它让人盲目。 “呵呵,怎么没有,你回家,自然就有个位置空出来了。” 大久保激动的还在颤抖,吉宗的话她听了却没走心,等她意识到空气凝滞的时候,心都不跳了。 “这,这,将军大人明示,我,臣,还不老,还能。” “大久保大人,你老了,也该让贤了。昨儿个梅还特意和我提起你,说你年事已高,恼我还委以重任不肯让你回家荣养。” 大久保脸色煞白,顾不得仪态,惊呼道“不,这不可能,梅他不会这么说,他明明。” 吉宗眼睛危险的一眯“他应该说什么?” 屋里其他人现在都屏住呼吸不是为了偷听,而是为了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不让吉宗的震怒波及到她们。真是人要找死,拦都拦不住。大奥自春日局起,就有大奥法典,大奥中一切见闻均不得宣之于外。就算御部屋有资格接见家人,但也不能将大奥乃至将军和朝堂的事情透露出去。不管於须磨说没说,大久保都不能反驳,更无从求证。大久保张着嘴半天,这哑巴亏,她只能吞下。 这是她和梅私下的往来,被吉宗知道了。大久保忠朝捏紧拳头,气愤到颤抖,她之前话一说出,现在不可能说忠晴不合适,也不可能说自己能替代忠晴。这看似给她们家留了面子,其实重重打了她们大久保家的脸。她是爬了多少年才爬到今天这个地位的?她的路可以给忠晴当梯子,可是,前提是吉宗愿意通融,如若不然,只会死得更快。 大久保阴晴不定的看着吉宗的眼睛,那里面有冷硬有畅快有坚定就是没有犹豫,她阴测测的扫过吉宗的肚子,难道,她一点儿都不顾念这个孩子。她准备舍了这个孩子的前途,只是为了切除外戚之患?未来格局又会如何,不赌这二十年,还有二十年之后呢,还有将军嗣子。她闭上眼,深深吸气,又轻轻吐出来。她自以为已经练就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现在看来,修炼尚浅。 过了许久,她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即便如此,静谧的市内还是能听到她强烈的心跳声。 “臣,遵命,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懒是有惯性的,这周无榜,偷懒ing 第192章 不上道 於须磨在大奥接到消息不过须臾,传递消息的人还是惯常用的,可是那人脸色尴尬,唯唯诺诺的说这是最后一次递信进来了。其实他连这次都不想递的,一看吉宗的手笔,这於须磨的处境立马变得尴尬。不过,若年寄大人,也就是阿圆“碰巧”遇到了大久保家的人给他递话,他立马跪地求饶保证绝不再犯,也不敢替外面递信进大奥。可谁知加纳大人非但没训斥他,反而笑眯眯的叮嘱他一定要把信送到。可是,越想加纳大人当时的笑容,他就越后怕,背后像有阵阵凉风吹来。 他现在跪在於须磨面前,还没缓过神来,反复琢磨刚刚加纳大人的话是不是反的,大热的天,他却如坠冰窟。 树和洋平都在屋里,脸色没比这个御半下强多少,於须磨捏着拳僵了半天,摆摆手示意御半下退下。洋平勉力维持镇定,要塞钱给那人,谁知那人比如蛇蝎,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那人边跑边想,以后这是非之地,他再也不来了。钱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啊! 树脸上的血色褪去,洋平担忧的看着主子,於须磨忽然起身,拔腿就往外走。洋平回过神,赶忙拦住,盛怒之下不易做决策,容易出差错,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做什么也错的时候。他也顾不上仪表,欲挡住於须磨,哪知被於须磨的惯性直接带倒了,可想於须磨往外走的力道有多猛。 於须磨带着一脸惊怒和决绝,往外奔去,洋平顾不上痛疼,起身要追,临走看了树一眼,那人早已离魂。他叹了口气,快步追了出去。 那日古牟之方院子前面的场景再现,古牟之方的御中葛跪在廊前,抵死不放於须磨进去。洋平看着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一般不管不顾的主子,颓然的垂下了头,大势已去,这么一折腾,不知道主子失宠或者看不清局势的,也能看清了。 “让我进去!我倒要看看,他是得了多了不起的病!我不过是来探探他,却要搭上我大久保家的脸面尊严!”於须磨捏着拳,牙齿不受控制的上下磕碰着,说话的时候都止不住颤抖。极强的自尊心险险支撑着他,不过外人看来,就像是在风雨中摇曳随时都会被熄灭的一缕烛火。 服侍古牟之方的御中葛暗暗叫苦,这於须磨之方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一副豁出去大闹一场的样子,好像再没有什么顾忌和可以失去的东西了一般。他也不想想,他还有个当老中的姐姐,还有个在将军腹中的孩儿!在他看来,於须磨这副牌还不错,胜负未分。只是,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他需要做的就是挡住门,那门后面,可什么都没有,於须磨之方要是一步踏进去再加之他现在的气焰,临死都要拉个垫背的。 一愣神的功夫,於须磨一步踏上了廊上,脚上的木屐磕得木质的地板嘎吱嘎吱响,他真是连基本的形象礼仪都顾不得了。他的世界好像纷纷坍塌下坠,早就来不及思考筹谋,全凭着一股子执拗才能走到这儿。 “於须磨之方大人!”御中葛哪里会料到他失态至此,连门外屡屡探头的人都顾不得,他飞身抱住於须磨的腿,整个人坠住他不让他再前进一步。於须磨猛抽了几下腿不得前进,恼怒以胳膊肘猛撞,那人也不管疼痛,只是死死抱住。 “放手!”於须磨恼怒道。“你不要命了!” 那人哪敢放手,放手是死,不放手也是死,不放手还得个护住的嘉铭,要是让於须磨闯进去那他和主子就是欺瞒将军大人的罪名。 “放手!” 那人下意识的摇摇头,手上的劲儿更大了。 “放手!成何体统!”那人手上一麻,不知怎地,松了手,跌坐在地上。他惊讶的抬起头,结结巴巴道“主子,你” 古牟看着他,合了下眼脸,意思是他的忠心自己知道了,那人感动的差点儿没哭出来,主子,你回来的太是时候了。 “你糊涂了,再是担心我的病情,也不能如此拦阻於须磨之方大人,他也是关心我。”古牟只着一件浴衣,脸色有些苍白,一边儿说话还一边儿咳嗽,好像真是病的不轻。 “是,是奴婢糊涂了,请於须磨之方大人责罚。” 於须磨懒得看他二人演戏,甚至古牟之方出现,他也没觉得突然,正好有人来承受他这满腔怒火。 “感谢大人记挂,既然来了,不介意的话,就进里面一叙。”古牟好像没看到於须磨要吃人一般的神态,侧侧身子有礼道,於须磨鞋也没脱,一步迈了进去。古牟看看自己的御中葛,再看看院外探头探脑的人,扬起了一抹笑容。 “去,把前些天於须磨大人送来的瓜果取些来,我一直也没舍得吃,今儿正好。” 御中葛看着他家主子,您不是看玩笑吧?我走了,谁把门?外面那么多准备探听消息的呢。结果,他顺着主子的视线一看,哦,那位是於须磨之方身边的御中葛,得,他替他家主子给於须磨之方扫雷扫出惯性了,现在两边都撕破脸了,他还替於须磨考虑呢!这是於须磨丢面子,着急也该他家御中葛着急不是。 “是,主子,不过天气虽热,这冰过的东西却不能接着食用,需用常温的水缓缓,可能需要些时间,主子勿怪。”哼,一想主子和他们干过的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他就一肚子怨气,现在可算主子想明白不替於须磨之方遮着了,他可得加倍讨回来。 古牟看看眼前这位,倒是个有趣的“不着急,去吧。” 御中葛看看自家主子,心底涌起浓浓的崇拜,看咱家主子,多给力!该拽就拽,能阴就阴,给点儿阳光就能灿烂,递个梯子就能爬高,呸呸呸,他赶紧“取水果”去! “你是如何做到的!我大久保家,将近百年辉煌,家母还是第一位被人‘劝退’的!”於须磨捏紧拳头,厉声质疑。 古牟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有些可怜他,大久保忠朝毋庸置疑是个极善于钻营的人,而大久保家的历史也由她改写,生生从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家族,爬上了顶峰。只是,这样的人,却护不住被人逼婚的儿子么?古牟看着替母亲和家族急的颜面都顾不上的於须磨,觉得他真是被家族教育荼毒得不轻。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帮了他那么多次,他不感激也就罢了,估计还以为自己和他争宠。这真的是为了逃婚,去庙里带了几年的人么?如此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人,沾了“情”字,就这么堕入凡尘了? “你说的话,我不太明白,不妨坐下,慢慢说?”古牟刚从外面回来,只来得及换衣服,还没来得及探听出了什么事儿。不过,从於须磨的态度和刚刚的只言片语也能推理出个大概。一个正值壮年的老中,就这么被吉宗劝退了,哼哼,这位好硬的做派!她不过十几岁,日子还长,怎么对内对外,手腕都这么硬呢,活像来不及了似的。要不就是贪慕权势刚愎自用,要不,此人就是有大志向的! 古牟这厢心里正琢磨呢,於须磨却被他的不以为然触怒了。 “你别以为将军大人让我姐姐顶替了母亲的位置,我就不记恨了,这事儿,没完。” 吆,女承母业,难怪经营了三代的大久保忠朝居然同意退休,这不是席位还给你们家留着么,不过敲打敲打你们,也敲打敲打那些托大的世族、大名罢了。这样都值得於须磨震怒么?古牟一时觉得迷茫了,吉宗原来对他,得宽泛成什么样儿啊?莫不是真像坊间说的,吉宗为了於须磨,忤逆了姐姐和母亲,甚至弑姐、弑母? “你如此想,我也没有办法。”古牟苦笑了一下,心里比脸上更苦,他这活儿干的,里外不是人。白白被吉宗当枪使唤,要他护着於须磨的是她,反过来用他伤了於须磨的也是她。要不说,女人的感情太莫测了。不过,单从利益来说,他倒能理解吉宗的做法。又有子又有宠再有家世,若真是如此,於须磨的存在太逆天了。古往今来,这利益权衡都是如此,不可能样样都占着,要不,不是於须磨死,就是吉宗死的很难看。 於须磨被古牟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的愤怒横冲直撞,像要破体而出。 “我和将军大人经历过的时间和事情,无人可以替代,现在我落了下风,可是,我还有孩子,还有和她的牵绊。” 古牟直直的看着於须磨,忽然有些对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情二字,觉得新奇。是怎样的感情,让吉宗这样理性的人,养大了淡薄的於须磨的心,她又为什么不继续护住他。爬到云端的人,猛然被人抽了梯子,狠狠摔下的样子,就如现在於须磨一般吧? “这话,倒像是丧家之犬最后的吠声。”古牟抬起了下巴,他本就比於须磨高,平日里见了总是带笑,现在冷下了脸,目光睨着竟让人感到压力如有实质。於须磨没料到他敢这么直白的嘲讽他,想想前后,自己倒真是送上门让人羞辱的。 “我要是你,一开始,就继续装容人的无争样子,看看你把你身边僭越将军大人的御中葛纵容成了什么样子;还有,要我是你,必定捏住了把柄再去威胁人,而不是威胁别人要去抓人把柄,要知道,咬人的狗从来不叫。落得今天的局面,只能怪你自己太笨,太蠢!不过,要是我的话,现在根本不是愤怒的招摇过市,而是蛰伏,因为,我还有美貌、还有家族、还有当老中的姐姐,更是将军第一个孩子的父亲。” 於须磨僵在那里,慢慢止住了颤抖,冷静和他的风度好像都渐渐回笼“笑到最后,才是真的笑。”他淡淡扔了句话,勉强拢了拢他破碎了一地的自尊心,离开了古牟的地盘。不再做这种送上门,伸脸让人打的蠢事! 古牟轻轻吐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什么时候,他也变得如此好心了,居然因为同情而给别人指路。看来,这大奥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他让人,变得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偷懒了几天,收起老脸,打滚卖萌求原谅。 第193章 大佬之位 吉宗不知道大奥的热闹,她只知道现在肚子一天一天和吹气球似的,有借口不用大着肚子去大奥让人参观了。她现在最遗憾的事情是,萨摩藩的岛津继丰并没有死,倒不是古牟留了一手,而是她天生不同与常人,心脏在和常人相反的位置,这么小的概率,就被赶上了。吉宗支着头,心想这也太巧了,不过好在岛津继丰不死,萨摩藩即便不乱也顾不上干别的,好歹让吉宗腾出功夫来专心捋顺手里的事儿。 要说吉宗现在心里惦记的事儿,好多人都惦记着呢。这不,俩松平正在吉原某屋议论,至于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在吉原商议重大事宜,这是种微妙的心理。那就是不正经的事儿要在不正经的地方谈,而且,总觉得俩老中聚堆这事儿吧,是个将军就得忌讳。吉原嘛,公共场合,碰上了也就碰上了,好解释。 松平忠勇人如其名,生的憨厚老实样,三十多岁,丢人堆里都挑不出来,看过一眼,任谁也描述不出来。她憨憨的给同姓松平的松平乘邑倒酒,态度有些谄媚。 “要我说嘛,将军大人既然撤了侧用人,那悬空已久的大佬位置,迟早要有人坐。我从心里觉得,非你莫属!” 松平乘邑和松平忠勇年龄相仿,不过看上去前者比后者样貌气度都要出挑些,前者接过酒,看了眼松平忠勇,心里暗笑,哼,就你也配姓松平,也配叫忠勇。松平是大姓,德川家康就姓松平,现在的大名姓松平的,也都是嫡系,不过这个嫡系又有区别。德川幕府百十年,这个时代多战乱多天灾人又不长寿,传也传了几代了。即便起始资金一样,跑了好几轮早有了优劣之别。松平乘邑这支,那是兵强马壮又有钱,松平忠勇家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后者的话也不全是恭维和试探。 不过,真心也没多少,只是现在内阁几个人,松平忠勇优先选择拉拢松平乘邑罢了。水野忠之和有马伦氏是吉宗家臣;室鸠巢也是吉宗一力引进的;大久保忠朝虽然刚刚被吉宗贬斥了心里一定不服可谁让人家闺女又顶上了,儿子又让吉宗大了肚子,这就是不定时炸弹,远不得进不得。 松平乘邑心想,松平忠勇也就是顶了个老实模样,心里鬼着呢。要不,那么多大名,偏偏让她做了老中?姓松平?姓松平的多了!她这是摸自己老底,探自己口风呢。可是,这事儿,这人,都不能回绝,先不说联盟,至少不能多个敌人吧。 想到这儿,她笑了笑,也提起酒壶给松平忠勇斟了杯酒,后者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双手端着酒盏,小心的接着一饮而尽。 “要我说嘛,谁当大佬倒没什么,只是将军大人的心思我倒真有些猜不透,这才最紧要。”松平乘邑笑了笑,原本有些严肃的面庞立时显得亲和些了。松平忠勇想了想她的话,双眼一亮。是啊,他们下面的人争破头,有什么用,还不是吉宗一句话的事儿。就像间部诠房的请辞、室鸠巢的加入、水野忠之和有马伦氏的认命,还有大久保的更迭,哪件是她们插上嘴的。要不说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这松平乘邑一句话就点在点子上了,与其琢磨参详挤破脑袋,还不如想想,按照吉宗的喜好和利益驱使,她会让谁走到老中这个位置上呢? 这厢松平忠勇已经开始琢磨吉宗了,那边松平乘邑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下,随即低头饮酒掩饰了过去。松平乘邑心想,你也不看看吉宗上位才几天,出手几次又快又狠又准,等你想明白了,早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那位要的,是务实能干活儿的,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刚琢磨政治斗争的!你最近业绩一般,刚琢磨大佬这位子去了吧?也不看看自己长没长那么大的脸!松平乘邑闭上眼,听着窗外飘进来的靡靡之音,用手轻轻打着拍子,在心里哼唱着。 水野忠之常常挑灯夜战,这幕府经年下来,就像被虫子蛀了多年的老树,不说千疮百孔吧也差不多,真是一堆烂账。她头疼的捏捏额头,眼前倒不是为了工作,而是正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久野树和在一旁一脸尴尬的弟弟水野洋平。 水野洋平有些难为情的看看姐姐,心里很抱歉,他哪里知道久野树说泪崩就泪崩啊。水野家是纪伊四大姓之一,不过水野忠之是旁支,早年过得拮据,水野洋平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自小就乖巧。现在这事儿,她虽然有些埋怨,可真舍不得说他什么。 “行了,有话就说,要是哭,就出去,我这里还有一堆帐要算呢。”水野忠之以手扣击桌面,这是吉宗的小动作,她下意识的也学了来。久野树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就说出口,一下止了哭,只是刚刚三分真七分假的,一时也收不住,抽泣了两下。被水野忠之的眼神一盯,一下收住,还打了两个嗝。久野树心里暗暗腹诽,这水野忠之早年哪里是台面上的人物,这才几年功夫,身上居然也养出了上位者的威仪。 久野树赶紧低头,不敢和她正面对视,怕自己那点儿小心思露了底。他用袖子遮面,轻轻擦了擦眼泪。 “姐姐,嗝”边说,又尴尬的打了个嗝,他脸微红,这倒不是装的“姐姐,你是洋平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我和洋平被辞出了大奥,这以后该怎么办啊,还请您指条明路。” 洋平都有些替树脸红,他这自来熟和谁都不见外的本事真是,真是让人不好说。他尴尬的看了眼自家姐姐,从大奥出来,他也有些慌神,自然来找姐姐,树舔着脸卖着乖也跟了来,想想两人共处的这些日子,他也没好意思赶人。只是,现在看看姐姐案头堆的山一样的文书,和头疼的脸色,他的脸也红了。姐姐这么忙,他还不让人省心,单他自己也就算了,还带来了树。树那点儿小心思他知道,不就是看姐姐现在是老中了,离将军近,想套套近乎。要说起来,他们久野家在江户也是有人的。 水野忠之看了眼脸红的弟弟,低低叹了口气。“既然出来了,就先歇歇吧。你若真不知道怎么办,就找人给家里捎封信。”树的脸色暗淡了下来“洋平,你一会儿带着树,先去我府上住下吧。反正我手头活儿也多,将军大人赐了歇脚的地方,一时半会的我也顾不上回家。” 说罢,树的脸立马亮了!老中府上呢!二环里,还是大宅子!怎么也比久野家租来的十二平的屋子强!更重要的是,从水野忠之府上能听到的消息,也比自家多。 “这,姐姐,不太方便吧。”洋平抬起头,呐呐道。 “洋平,你太见外了,没什么不方便的,咱们这两年一直在一处,真要一下子分开了,彼此都不适应。你家就是我家,见外了吧!谢谢姐姐!”树拉着洋平,花一样的笑了。洋平觉得一口气哽在胸间,上不去下不来的。 “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只是”水野忠之看了眼树,后者识趣的说“姐姐有话要问洋平吧,你们慢慢说,我去外面转转。来了江户,就进了大奥,还没看看这中奥呢!”说完,欢欢喜喜的出去了。水野忠之递了个眼色,自有机灵的奥和尚领路并监督去了。树倒不是不想留下听听,水野忠之和洋平说的话,肯定有料。可是,他也懂得,万事慢慢来,他能住进水野忠之家,已经是意料外了,原本以为要费些功夫呢。 “姐姐,我,我又替你惹事儿了。”洋平半晌,呐呐道。水野忠之叹了口气,他们姐弟俩都不是多话的人,平时在一起话就少,现在这话轻不得重不得,却又一定要说。 “洋平,将军大人对大奥的态度还有这些年的做派,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你有什么想法?”想了想,到底是自家弟弟,说开了也就省事儿了,少些波折。 洋平猛然抬头,惊慌的看着姐姐“姐姐,我,我没什么非分之想,我,我只是。只是”他想了想,慌了神,没想到姐姐竟然以为他也想成为大奥中一员才找来。只是,触到姐姐沉稳的眼神时,他慌乱的心神也收敛了起来,慢慢理顺了思路,道 “姐姐知道我,自小就胆小怯懦,万事都是姐姐挡在前面。今天我能全须全尾的从大奥走出来,已经心怀感恩了,再不敢祈求更多。只望有生之年,家人健康,生活平顺。” 水野忠之看了他半天,知道他没说谎,这才慢慢松了口气。 “你能这么想,还不算糊涂。”就刚刚树那架势,活似吉宗怎么着他们似的。也不想想,他们不过是御中葛,说不定吉宗都不知道这事儿,不过是暗示大奥那边於须磨身边的人该清理清理。他们俩能全须全尾的走出来,多少也是给了吉宗家臣脸面的。就这,树还痴心妄想呢。她怕洋平也是如此,可是现在听他说的话,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 “有些人,还是远着些的好。”她点了点桌子,洋平知道她说的是树,呐呐道“他,他心高,人却不坏。” “哼”水野忠之冷哼一声“这就是最大的坏处,和他走得近,被连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不干涉你交友,只是,有些人和你交往,要命!” 洋平心里一惊,细细回想,可不是么,树的好高骛远多次让他提心吊胆,这次能出大奥,已是万幸。他捏紧了拳,下了决心,要学会说不。否则,不只是他,他更怕牵连姐姐。树心里想什么,他还是知道些的,不能让姐姐受挂落。 “姐姐,我知道了,回去修整一下,我就劝他去他族人那里。” 水野忠之知道弟弟的秉性,他是个吃了亏都不会哭诉告状的,只吞进肚子,这都是小时候成长环境造成的。现在,他能说出这话,已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也不忍看他难为,点点头说“你有这个心,就行了。我稍后就修书一封,给纪伊的久野族长,让她看着处理。”久野家那老太太也是修炼成精的,怎么处理,她自知道。即便有心让树往上爬,也不能把别人当傻子,反正,自己是不会给他当梯子的。 “姐姐,我”水野洋平有些愧疚,水野忠之摇摇头,意思是他不必再说。 “你去休息吧,在大奥,总不比家里。先松快几日再议。” 洋平点点头,行礼起身“姐姐,你,你也要注意身体。” 水野忠之心里一软,眉头一松,温和的点点头“知道了,去吧。”他们之间,本就话少,可是,对彼此的关心回护,却是一个眼神就都知道了。洋平走后,水野忠之又伏案工作,只是,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温暖多了。 有马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她有腰牌,不受宵禁管制。其实,她在中奥,也有落脚值夜的地方,只是,家中有人牵挂,即便只能小睡一会儿再早早起床上工,她也要回家。 “回来了。”也就是下了马车,走到中庭,镜就从屋里迎了出来。他一身灰底白纹的浴衣,衬得幽暗的夜空中星星都明亮了几分。 “嗯,我回来了,劳你久等。”有马的嘴角微扬,一天的疲劳,尔虞我诈,都消散于须弥。 镜只是看着她笑,好像天地间落入他眼的,只有她一人而已。有马感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抚慰着她每一寸神经和肌肤。两人相携进了屋,这是安藤家在江户置办的宅子,有些年月,低调却很讲究。这就是新贵和世家的区别,安藤家也算不得世家,只是纪伊四大家臣之一,可是经年累月沉淀的东西并非有马伦氏一个士族可比。 有马伦氏不像其他在外的女人,不屑于和男人讨论事情,她细细的把一天的事情人情捡紧要的说了一遍。她边说,镜边替她宽衣,扶她进了浴盆,水温刚刚好。有马忍不住舒服的叹了口气“难为你了,也不知道我几时回,换了许多遍水吧?” 镜温和的笑了,还有什么比自己的付出有人懂得,更令人幸福。“我有什么辛苦的,动动嘴罢了。” 有马拉着他的手,讷于言语却都在不言中了。 镜边撩水帮她洗背,边听着於须磨那里的树和洋平被请出了大奥,淡薄通透如他,也忍不住叹了叹。曾经,天守阁那静谧的画面,估计是一去不回了。有马自是知道他叹息什么,说起来,镜也曾经服侍过於须磨,多少有些情谊。 “你说,主子她属意谁出任大佬这个位置?”有马最近关心的就是此事,她白手起家,所谓不曾拥有就不怕失去,无所谓失败,她走到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白赚的! 镜垂了一下眼脸,有马有野心又心思缜密,不甘于平淡,这点,他早就知道,是福也是祸,母亲大人也满意于这点,对有马很看好。他在有马看不到的位置,抿了下唇,还没开口说话,先挂上了笑容。 “不管谁出任这个位置,现下,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总没有错。”边说,边解了有马的束发,用水打湿了,用一柄木梳细细替她疏通,既洗了头发,又按摩了头皮。有马舒服的靠在浴桶壁上,眯了眼,用鼻子嗯了声,表示自己听到了。镜是个很懂得生活艺术的人,就是劝解的话,他也总会用让对方舒服的方式表达,就像现在,他就是劝自己戒骄戒躁,不要妄动。可是,听着,就是从心里熨帖。 镜慢慢梳理着,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就当他以为有马睡着的时候,对方低声说“最近,我要出趟江户,去处理主子之前交待的事情。”之前,她一直纠结于大佬的事,不舍得从江户离开,怕被人钻了空子。可是,现在,她听了镜的劝,想明白了,她最应该做的,就是手头的工作。 镜的手微微一顿,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而这次,笑容从嘴角,爬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恩恩,最近怠慢大家了,挠头,嘿嘿。不知道说啥,看行动吧(握拳) 第194章 制服诱惑 彼时,老中们在算计得失,同为老中的室鸠巢在悲催的扳着律法研习,而后世留名的町奉行大冈忠相大人,和老中只有一步之遥,这些纷扰更是离她很远。她老人家正在追夫路上跌跌撞撞的爬着,小川笙船所有的技能点似乎都加在医学研究上了,对其他事情完全无感,可正是如此,虐得大冈忠相欲仙欲死。 此时,中奥,吉宗下榻处。 “你确定?”阿圆眼睛惊讶的更圆了,微微张口问道。 三郎佐抱臂点头,背靠在门框子上,一只脚抬起有点儿流氓的踩着另一边门框子,把阿圆拦在吉宗的寝室之外。 “我当然确定,有什么是你做的了而我做不了的?不就是值夜么?难道你还有我警觉?再说了,你都是若年寄了,还用亲自值夜么?”他在外奔波一天,夜晚难得能守着吉宗,但如果有阿圆在一旁就十分不美了,原因很简单,他被阿圆带笑的目光能看到发寒。他也浑然不在乎,他是男子,照顾吉宗当然是阿圆方便,特别是阿圆贴身照顾了吉宗许多年了。 “而且,你家阿仙不还在家等着你呢嘛?争取三年抱俩,再接再厉吧!”三郎佐绝不承认自己是在赶阿圆,急火火的等着看吉宗的睡脸。睡眠对吉宗很重要,她不得不压缩工作,准点睡眠。以上一幕,发生在她已经熟睡之后。 阿圆看他没头没脑,强拉硬拽的说了这么多,忽然笑了,三郎佐下意识的把抵在门框子上的腿撤了下来。 “你,你,你笑什么?”他不怕阿圆训斥,也不怕阿圆刁难,甚至不怕她的嘲笑,可是,他真怕阿圆笑。好像修行的夜晚,偶尔惊飞的猫头鹰笑声一样,总能惊出他一身冷汗,怪渗人的。 阿圆嘴角挑起,温和的说“多谢你啦,我也巴不得回家和阿仙相聚,这里就交给你了!” 三郎佐想笑,他成功了,可他怎么觉得阿圆话还没说完,而且,他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会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阿圆把手伸出,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说起来“麻烦你每隔一段时间,就帮将军大人翻身,她现在血脉不畅总一个睡姿会导致身体麻痹;如果腿抽筋了,请帮她按摩;她如果睡得不舒服,请帮她垫高腰和腹部;将军大人半夜起床如厕,请务必亲自扶起,否则她自行站立会因气血不足头晕;过后请扶她躺下,并哼唱小曲哄她入眠。等等等等” 阿圆说完,如愿的看到石化的三郎佐,心里哼笑,小样就你这承受力还跟我斗。她家阿仙,不用自己在面前晃一个回合,就会意难平。就三郎佐这种年轻气盛气血旺的,这般只能看不能碰,碰了还吃不到的守几天,非憋出毛病来不可。不过,谁让他自己愿意呢,哈哈,终于可以回家找阿仙啦!最近吉宗肚子越来越大,半夜没少折腾她,终于解放啦! “那拜托你了!我可以回家找阿仙啦!”阿圆拍拍石化中三郎佐的肩膀,顺着他之前的话,衷心的标示感谢,挥挥手,走人! 三郎佐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圆已经无影无踪了,他张张嘴想喊人,还怕把浅眠的吉宗喊醒了,这就是所说的自作孽不可活。只是,他进了屋子,看着月光下吉宗柔和的睡脸时,又觉得值了。 吉宗水肿的厉害,从腿到脸,哪里有之前的美貌,不过怀孕让她皮肤光滑,整个人也柔和许多。三郎佐托腮看着,同时还不忘把自己的呼吸控制到最轻。上半夜,吉宗睡得很不安稳,呼吸急促,好像随时要醒来,却总是又睡过去。直到外面想起了喧哗声,三郎佐眼睛一眯,顾不得走门,从窗口翻了出去,直接落在了游廊上,吓得迎面而来的阿圆一个趔趄。 阿圆险险稳住身子,她容易嘛,好容易回趟家,刚温存一会儿,城外就传来起火的消息。她急匆匆赶进中奥,就被三郎佐吓个正着,他这是报复自己报复自己还是报复自己呢?阿圆咽下不满,探头往里看,吉宗皱着眉头好像被吵到,却不肯醒来。她觉得三郎佐走窗户的这个习惯也不错,不过,吉宗肚子里那个也太霸道贪睡了。 “紧邻城下的一处宅子起火了。”阿圆也不用细说方位,火光早就映红了半边天,声音远远的隔着护城河传进来。 三郎佐皱眉,这是人为还是意外?也怪不得他多想,自吉宗上位后,暗潮汹涌的就没停过。投毒、意外的接连不断,好在阿圆是个周密的,竟然都挡了出去。看看阿圆突然赶来也不见慌乱,他叹了口气,脑力活阿圆来,体力活就归他了。不管是抓人归案还是救人灭火,都是纯体力活儿啊。 “那你照顾好这里,我去外面看看。” 阿圆想了想,点点头“也好,我加派些人手到各个城门,防止有人趁乱闹事,你也让暗哨机警些。” 三郎佐点点头,伸手击下一片叶子顺势捏在手中,几短几长的吹了起来,而后,稀稀落落的有了回应。三郎佐冲阿圆示意安排妥当,就大步离开了。 这么大的动静,吉宗也没醒,前夜餐饭用的干,也没起夜。等她一觉睡醒的时候,御城外东北角起火的大房子已经烧掉了大半。这个时代的房子都是木质,树木也茂盛,夏日干燥,一点儿就着。 吉宗浑身疲惫睡过比没睡过都累的睡了一觉起来,听到的就是这样的消息。顿时,她缄默了。其实,江户起火还真不是个事儿,不过,不是事儿并不代表没事儿。十次火灾有九次都会很惨烈,甚至连御城都被波及过,现在的御城是被大火焚烧三次后重建的结果。至于江户其他地方,更是惨烈,这也间接造成了江户儿女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状态。攒钱有什么用?买房有什么用?一把火,一睁眼回到解放前。这次能控制住火情,多亏三郎佐带队,带的还是特别行动队,令行禁止,才能遏制了火情。 可是,吉宗知道,水火无情,救得了一次却难免还有下一次。 “阿圆,成立个灭火队怎么样?”吉宗揉了揉木涨涨的额头,是每个孕妇都要经历这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历程么?她现在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直线下降。 阿圆想了想,直接给出了一个秒杀的答复“主子,咱们没钱啊!” 这个答案直接扑倒了吉宗,阿圆太了解她了,她最知道怎么打击自己的积极性。江户没有专门的灭火编制,就像有军队有警察,警察管巡逻但是不管灭火,所以,火灾虽然猛如虎,可是,一直是三不管地界。也是,这烫手山药,谁也不想接啊。再说了,正式编制本来就少,警察巡逻还得缀俩帮闲,都不给工钱的白使唤。更何况是可有可无的专司灭火的人,而且,一旦有火情,救活很可能使人丧命。 “没有钱,就不行么?”吉宗皱着眉,像在问阿圆也像在问自己。 阿圆笑着说“现在的人您还不知道,要不有钱要不有男人,您要是能给她们发男人,或许有人抢破头。别说不给钱,还得倒找钱加入此行列!” 阿圆在调笑,哪知道却点醒了吉宗,她以拳头击掌,啪的一声,吓了阿圆一跳。 “阿圆,还是你聪明!多亏有你了!” 吉宗欢喜的表情吓傻了阿圆,她明明是在讽刺好嘛“主子,你可想清楚了,你把大奥男人发回家也就算了,要是直接发给贫民,他们和他们家里可是不干的!” “哼,也不是没有先例。”吉宗看了阿圆一眼,后者马上想到,可不是嘛,第三代将军秀吉就把大奥的男人送去了吉原,让他们去广播种。阿圆即使身为女人,也忍不住抖一抖。 “我不会如此行事的,不过我有其他点子。”吉宗双眼放光,说“我要亲自给这队人取组名,还要让吴服之间的人亲自给她们设计统一的服装,配饰,哈。”只是想这队人齐刷刷上街时的场景,她就觉得成功一半了。 阿圆纳闷的想,主子该不是怀孕变傻了吧“只是一套行头,哪里至于让人卖命?江户女儿不拘小节,袒胸露背上街的也大有人在,一年四季打赤脚,您确定她们会在意一套行头?” 吉宗冲她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一副不可说的样子。阿圆顿时郁闷了,平时都是她在用这招好嘛。主子该不会和她一样,也是没想到应对方法,才故作深沉吧?可是,她可没胆反问,省的被主子知道了她的小招术。 不过,不用很久,吉宗的做法就得到了反馈,比她预计的还要快。 江户街上,出现了一队人马,回头率百分之二百。通身的黑色,前胸和衣摆上是鲜红的图纹,宽腰带居然是皮子的,笔挺笔挺的,统一白色缠带的太刀,腰间缀着金色的腰牌和红色的流苏,女子不管长相,身材都是匀称高挑,乌黑的头发梳成统一的发型,用统一的红绳子束了。这么一队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街上,霎时谋杀一片眼球。不停的有男子询问这些武将是什么职位,又逐个比较,觉得哪一个都是精神异常,没有一个不好。几天下来,真被打听到了,纷纷找人说合,就想嫁他们。坊间女子一开始不服嘲笑,等真的有人成了好事,又都着急起来。谁不想光鲜的走在人前接受大家的注目礼,而且,还有好男儿追随,甚至求嫁。 一时间,伊吕波47组,风靡一时。据说,这还是将军大人钦赐的名字呢! 阿圆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会这样,她心里不服。吉宗却偷偷笑了,她可是直到制服诱惑是男女通杀,有多少人,就是为了看天朝国旗护卫队早起,更有许多人以当军嫂为毕生志愿。制服诱惑,这点上,没有国界没有性别之分。 第194章 尘埃落定 “又有人托关系想进伊吕波47组,现在都开始拼身高长相了,那歪瓜裂枣的都不行!我可算明白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找相貌好的人去充数了。(.)这就是,你说的那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啊。你看看现在,这才几天,伊吕波47组编制就满了,全是健康阳光美女。”三郎佐连比划带挥舞的说着,有些激动。他昨儿去把自己人撤回来了,新补进来的,不刚满员,外面还有排队的。啧啧啧,想想那场面就壮观,记得奉行所的大冈忠相直撇嘴,这么好的点子吉宗怎么不让给她?大冈忠相也舔着脸跟吉宗神情经费想换统一服装,被吉宗否了。 “哈,你是没看大冈忠相的脸色,那叫一个好看,青中带紫,紫里透红。” 三郎佐自己高兴的说了半天,却没有得到吉宗回应,他停下步子回头看看,吉宗正抚着肚子慢慢踱步,不知道在想什么,刚刚三郎佐的话,她明显没听到。 像是终于感觉到三郎佐的停顿,吉宗抬起头,有些迷惑的看着停下来的人 “你刚刚说什么?”她的脸上明显写着这句话。吉宗现在越来越容易走神,她穿着类似浴衣的衣服,没有系腰带,头发松散的拢在后面,赤脚木屐,有些迷糊的看着三郎佐。 三郎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的眼神总是下意识的去看吉宗分外红润的嘴唇。咳咳,他掩饰的轻咳了一下,强迫自己眼光往下走,停留在吉宗的肚子上。现在两人行走在院子里,其他护卫都远远缀着,院子是吉宗的私人花园,出入口一堵,她就是光着,也没人有意见。吉宗本来就怕热,怀孕以后,更是觉得夏日难过,她十分怀念吊带啊,短裤之类的衣服。只是,这些东西有种很遥远的感觉,她眯着眼,觉得阳光有些刺目。 夏天就快过去了,秋天即将到来,她想要看到的成果,也即将展现。吉宗停顿了一下,继续溜达,转眼就把刚刚询问三郎佐说什么的事儿给忘了。三郎佐有些无奈也有些宠溺的叹了口气,又迈开步子不远不近的跟上。 江户的四季划分并不明确,这似乎是所有沿海城市的写照,明明是秋天了却感觉比夏天还要闷热,夜间蝉鸣弄得吉宗很难入眠。昨儿个白天,阿圆派了很多人用胶一棵棵树把蝉粘了下来。吉宗知道了,没有说什么,有时候特权让人感觉很舒适。她晃神回来,就看到几名老中都无比诚挚的看着她,一个个眼里的跃跃欲试和野心,让吉宗会心一笑。因为肚子越来越大,她把议事的地方都换了高椅子。这种事儿,自然是大家一直通过了,谁现在还在这些许小事上,和吉宗闹别扭。江户和岛国实际各方局势如何不好说,不过在吉宗面前,这些人都平静多了,很少有人当面找她不痛快。大家找别扭的手段,都在默默升级。 吉宗看着几人各异的神色,心里想,老师站在讲台上看下面的学生时,是不是也这么一目了然。谁在听讲,谁在走神,谁在做小动作,一清二楚,可下面的人却都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她看着众人呈上的季度业绩报告,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国王要找个最诚实的人,就给每人发了一颗种子,说来年谁的种子长出来的花长得最好看,谁就能娶他的女儿。来年,姹紫嫣红的花开满了广场,只有一个男孩儿手里捧着个空盆子。国王选了这个男孩儿,因为,他发的种子是煮过的。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眼前的几位确实是能人,没有米都煮出了大餐,只是卖乖邀功要资源的功力都不错。她们跃跃欲试,都使出了十二分的力,为的什么?不就是大佬这个位子或者更多的实权、资源。吉宗在她们面前掉了跟胡萝卜,让她们不断前进。吉宗忽然又开始走神,故事里的国王,一定是看中了男孩儿的孱弱,一个上位者的继承人,怎么也不应该只看中诚实这一个品质。因为,这项,真和当一个好国王,没什么干系。 如果吉宗原来的世界是黑白分明的,现在灰色的过渡区却越来越多。就像她知道有马伦氏的野心,也知道她的刻苦上进;知道水野忠之的精明,也知道她的隐忍;知道松平乘邑给松平忠勇下了绊子,让其失了老中的位置,可也就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能让崛田正良顶替了老中的空缺;就更不用说大久保忠晴实则无能,可身后却有大久保忠朝保驾护航。(.)还有,大奥的战事,古牟的杀伐果断和於须磨的不再沉默。 吉宗现在已经不再为这些感到悲喜,情绪上的牵动越来越少,她看到的,都是隐藏其间的可操作空间。有马伦氏有野心却没有背景,正好可以作为新势力牵制旧势力;水野忠之精于算计却没什么雄心壮志,而且有世家在后面拖着出不了大错;松平乘邑家世雄厚,几乎压制住了诸多松平;大久保忠晴无能,大久保忠朝相互,可后者不可能长命百岁,而至少,孩子长大前的十几年,大久保家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而这些时间,对迫切希望腾出手来做些正事的吉宗已经足够了。至于,崛田正良,吉宗看着她的报告,扬起了嘴角,这人,没让自己失望,不旺自己赌了一把。 有些事看上去凶险实则暗藏生机,有些事看上去安稳实则危机四伏,吉宗现在,更乐于从中获得自己希望得到的,而不再沉湎于他们是否对,是否错。 吉宗只是跑了跑神,下面的人心思也活动开了。 “大家做的都不错,难为各位了。”吉宗身子微微前倾,配合话语,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 几个人有的松了口气,有的因为这不轻不重的话心生不满。想她们豁上利益和脸面,只为了成绩好看,有一搏高位的筹码,花费了多少心思。得来的,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么? 松平乘邑有些不服,她觉得自己把握住了吉宗的做事脉搏,她不就是想要实干家么?自己交出的业绩,不值得她开口表扬么?想大给松平氏,是江户幕府最饶勇的一支,吉宗不重要也就罢了,还要诸多试炼么?她们家在江户可是说一不二的,要不怎么历朝历代都坐稳了老中的位子。想到这儿,她骄傲的抿紧了唇,可是,又想到了大冈忠相和吉宗上任后町奉行系统的诸多改革,她的唇角又垂了下来。江户,早就不是半年前的样子了,谁家,也不可能再一家独大威胁到江户治安。吉宗的手,不着痕迹的切断了各家各派的联系。 大久保忠晴瞄了眼吉宗的肚子,对吉宗的褒贬不那么在意,母亲大人说了,只要弟弟的孩子茁壮成长,她们就大有可为,所以,她埋低了头。 水野忠之松了口气,这些日子的辛苦总算没白费,至少,没有什么大错。她管着钱,看似是肥差,可是,吉宗的私库、幕府的大库都不充盈,难免捉襟见肘。能得个不错,她已经能踏实睡一觉了。微微有些跑神,想总算忙过这个季度,能腾出手来忙忙洋平的婚事了。至于树,早被识时务的久野家主接回去了。这种人留在江户嫁人,那不是结两家之好,是埋祸根啊。 有马伦氏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失之交臂了,虽然镜劝慰她,可她终归还是存了心思。只是想想自己还年轻,必能挣得一份前程。又攥了攥拳,重新鼓起了干劲儿。 崛田正良像是察觉到吉宗的眼神,稍一对视,又俯下了头。她早在吉宗让她出任老中位置的时候就有所觉悟,只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她对前途有些迷茫,可是心底也有压制不下的跃跃欲试。人生在世,谁不想立于人前,为人杰!想想曾经辉煌一时的曾外祖母春日局,再想想崛田家这些年的沉寂,她忍不住抬头,又看了吉宗一眼。 吉宗也没多少什么,只是简洁的扔了颗炸弹下去。 “内阁不可无人主事,我这肚子一天天大了,说不准何时就要分娩。只是,考校了你们众人一番,都有些差强人意,并无谁最合我心意。” 众人听了,心里一紧,这是挑动着她们继续埋头出死力干活儿啊?吉宗当她们傻啊,有胡萝卜吊着可不能总吊着啊,这办法用一次管用,总用,就没有诱惑力了。 谁知,吉宗没让她们为难,接着说。 “矬子里面把将军,我看崛田做事还算缜密,就让她暂任大佬一职吧。正式任命,还看她出任后的情况,等我分娩后再定夺。” 众人纷纷抬头,这,这大佬还有试用的?人都上去了,不出大错,用什么理由往下撸。你直接任命得了,耍什么花枪?可,要直接任命,她们还真有话说,现在这样,吉宗说明是暂代,谁也说不出什么。崛田正良心里苦笑,吉宗这真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给了她实权却不下死命令,还替她树敌。估计分娩后,她也能安心养胎了,大家估计之后一段时间都得忙着给她下绊子。 大久保忠晴虽然没料到吉宗做了这个决定,可母亲说过,无论出了何事都不要立下决断,都得和她回去商量,所以,她依旧一副自以为淡定的表情。可在场的谁不知道她就是个绣花枕头,一番鄙视,不指望她出头。 有马伦氏看到的是崛田的背景,神话一般的春日局,出任过大佬的崛田正俊,可谓家学渊源,这就是目前的自己所欠缺的,输给崛田,她倒没什么不服气。她不是自己的能力输给她,是败在家世上。 而家世出众的松平乘邑,也没了脾气。崛田正良处事让人挑不出错处,几乎各家大名都和她交好,这点儿好人缘和低调行事高调做事的本事,是她欠缺的。而且,崛田家上一代家主也算对大给松平氏有恩。而且吉宗说明是暂代,她一时间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水野忠之心里松了口气,众所皆知,崛田正良和前田纲纪的私交最好,以后拉赞助的事儿有着落了。 只是,几个人最后还是把目光递给了崛田正良,后者从椅子上起身,理了理衣服,恭敬跪拜在了地上 “臣,崛田正良,谨遵将军大人命。” 众人看她应承的爽利,心里也没了悬念,至于是递梯子还是抽梯子那就边走边看了。 只是,坐于首位的吉宗皱眉,想,这桌子椅子的,不适合跪拜,她连崛田正良的头顶都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屁颠儿屁颠儿来更新啦,给各位小主请安 197安心生产 冬天第一片雪花迟迟落下的时候,吉宗也见了红,她没生过孩子也没见人生过,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随着落红而现。(.好看的小说)她镇定的推了推和衣而眠的阿圆,这些日子,阿圆就这么和衣陪着她,让她觉得心安。 阿圆迷糊的醒来,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儿,咕噜一下爬起身。 “慢点儿,我还没什么感觉。” 阿圆听了,真的松了口气,还有功夫理了理衣服,给吉宗和自己倒了杯水。温热的水入喉,吉宗觉得放松了许多,肚子里的那个仿佛回应她似的踢了她肚皮一脚。吉宗的手摸到孩子落脚处,用手指轻轻叩了叩,面色温柔。 阿圆喝完水一抹嘴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她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新生命总是给人带来希望和好心情,只是希望这个孩子也知道心疼他娘,落地的时候少折腾些。 “先见红好,我这就去安排,你稳当当的再睡一会儿吧,估计得天明了才能生。等你醒了我让人煮点儿软和的,你多少吃点儿好储存体力。”阿圆顺便帮吉宗翻了个身,让她面冲窗户。知道她怕热,稍稍开了点儿窗缝透气。 “呦,下雪了?这可是今年第一场雪。”阿圆闪开身子,让吉宗看着外面。黑黑的夜莹白的雪花飘落,一点一点的好像带着荧光,吉宗没有见过萤火虫,心想应该和眼前的光景差不多。只是自打她来了这个世界,遇到的事情总是在下雪天,好在她不是个喜欢随便联想的人。 来到这个世界是,见到於须磨也是一个雪天,还有阿圆分娩。吉宗捂着肚子又想起了阿圆分娩时,她等在院子里的那种心情。终于,她要有一个真正的亲人了,骨血相连。阿圆看着吉宗,摇摇头,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转身出去张罗了。 医生早就待命,住在中奥,贵人的生辰并不好随便泄露。所以,出生的时间对外总要错开一些说。阿圆把要交代的事情都理顺了一遍,对着暗卫嘱咐了几句,好在吉宗有先见之明,觉得要分娩了,把三郎佐支了出去处理事情,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关心则乱,自打吉宗有了胎动,三郎佐整个人都不对了,好像吉宗肚子里这个是他的一样。那副画面太美,阿圆不敢多加想象。只是,她圆圆的眼睛眯了下,大久保家不知道还会不会像之前那么安静。她能感觉到吉宗对肚里孩子的在意,她对孩子的独特感情,阿圆懂得一些。从来,吉宗都是独立的,只是,在她眼里,多少有些孤独。也因为这样,阿圆待吉宗除了主从之外,还有一份格外的关爱。 阿圆还记得自己分娩时,有几次都很危险,她最后想到的,总是站在院子里的吉宗,虽然窗户关得严她也仿佛能看到。吉宗必定倔强又笔直的站在那里,像是再用力就会折断一般。阿圆想,她不能放弃不能认输,她走了,还有谁能唠叨吉宗,像个亲人一样陪伴她。现在,吉宗的孩子即将坠地,她又不免担心。怕她宠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过于理性的吉宗总给她这种错觉,每当她轻抚肚子的时候,阿圆的心就有些钝痛。她也说不清楚,只是不希望有人借着她这份在意和心软伤害她。 大奥里,於须磨若有所感,忽然醒来。他起身推开窗户,惊讶的发现下雪了,仿佛回到最初遇见吉宗的时候,也是漫天的雪好像没有尽头,那种绝望好像留在他的骨子里。当他睁开眼看到吉宗的时候,少女眼中的坚定让他犹如破壳而出的小鸟,像回到母亲怀抱一样温暖。怎么,就走到了今天嗯。树和洋平走后,新上来的御中葛对他真是敬畏有加却也远着,他连外面的消息都很难得到。大奥是个吃人的地方,若不是看在吉宗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面子上,他的日子说不定更难过。 孩子算着日子应该快落地了,不知道他们俩是否平安,他没有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心里冲塞着麻木沉重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人透不过气。等御中葛发现於须磨起床了,还在窗口吹雪,屋子都吹得冰凉,心惊的命人多搬了几个火盆子,又替他裹了厚厚的棉服,塞了杯热水,小心的掩好窗子。 “大人,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还有孩子,不是么?”御中葛劝慰道。 於须磨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给出一个表情,他把头扭向窗户,想他如果在那个夜晚被冻死了,至少,还是干净的。现在的自己,他都有些陌生了,很多时候都觉得厌恶。连他自己都如此,更何况别人呢。 吉宗居然真的一夜好眠,到了凌晨才开始发作的厉害。她支撑着起了身,还吃了半碗粥。搅动着不稠不淡的白粥,她看着阿圆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一看就是阿圆熬的,因为,她还在天守阁的时候,喝过无数次,这味道,太熟悉了。 吉宗的肚子剧烈的疼了一下,这次疼的时间长,疼感强烈,而且和上次的间隔更近了。吉宗心里有些许害怕,对生死,对生命的无常,她穿越而来,难免敬畏,对孩子安危的顾虑。 “我若有个三长两短”吉宗气弱的笑了笑,不顾阿圆沉下来的脸,接着说“我和孩子如果只能活一个,就把希望留给他吧,他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我有什么意外,你就秘密派人去平安京,助他们大正奉还吧。” 阿圆瞳孔紧缩,就是她也难免变了脸色,吉宗身子强健,一直以来检查也没什么问题。这些问题,她们从来没有谈过,阿圆知道吉宗或许会有安排,至少,这样紧急的夜晚,三郎佐被派在外面,谁又不知道是吉宗的另一步棋呢?可是,她居然说一有危机要把生的希望留给孩子。 阿圆捏紧了手,气得有些发抖。 “一个丧母的幼子,还不是砧板上的一块儿软肉,任人揉搓。你若死,他也不好活,活着也不过是人的质子或者筹码罢了。哼,大正奉还,你怎么不想想各个强藩!你还是踏踏实实把孩子生下来吧,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也甭活!” 吉宗刚要开口说话,肚子又一阵疼,她咬牙忍住,额角都冒了冷汗。这些她当然知道,可是,再理性她也首先是个母亲,生的希望留给腹中孩子,这是一种本能,是人类生命延续到现在的本能。至于大名和皇室,这是后世已经验证过的事。百年后的世界这时候的人也许无法想象,闭关锁国百年之久,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岛国的人都刻意回避着。可是,她知道,历史的轨迹就想一个巨大的轮子无情的碾压一切。皇室,是岛国人的精神支柱,这也是为什么幕府百年,皇室孱弱却依然存在。 吉宗疼的缩起了身子,用牙齿咬着嘴唇,阻止自己哼出声,她要节省体力。疼痛中,她忽然想,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引领岛国走向灭亡?可以避免很多后世的灾难。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个人,不是神,没有冷酷到可以驾驭这么多人的生命,把人拖入死亡。迷迷糊糊的,她想起幼时的那个童话,吹着魔笛的少年引领着鼠群步入河流。如果老鼠的灭亡还能说是物竞天择,毕竟,现实生活中,老鼠过多的时候他们自己也会这样调配,以自杀这种方式。可是,吹魔笛的人,最后因为市长没有如数履约承诺的金币,竟然把城里的孩子也引到了山里,封进了山洞。吉宗感觉到冷,她抓紧了领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闯进脑子。 “你要撑住,这才刚开始!”阿圆拍抚着吉宗的后背,希望能多少缓解些疼痛。 吉宗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她的脑海里像放幻灯片似的闪过无数画面,有前世的有今生的,一张张脸,一幅幅画面,像快进一样闪烁。 “嘭!”的一下,门被人推开了。阿圆想都没想,拔出了别在腰间的肋差,指向门口。等看清了来人时,她松了口气,却又提起了心。 “你怎么回来了!”她看着面色不善的三郎佐,手里的刀子并没有送回。 三郎佐神色复杂的看了看疼的直冒汗的吉宗,又看了看阿圆笔直冰冷的刀刃。心里有些酸涩,吉宗支走他,他知道,可是在这么重大的时刻,被吉宗留在身边的是阿圆却不是自己,他难免吃味。现在,看到阿圆因为自己的贸然闯入而展现的坚决态度,他又觉得内疚。原来,这中奥并不是能安枕之处,贵为将军,却还是命悬一线要提防的人和事务太多。 压下强烈的自责,三郎佐抿了干裂的唇,沙哑道。 “萨摩藩起兵了!” 阿圆觉得头皮发麻,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哈,也是她傻了,又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合适? “还有谁参与了!”吉宗撑起了身子,忍过强烈的阵痛,面无血色的问。三郎佐有些内疚的低头,只是,这么大的事儿,即便不说,又能瞒到何时。 “目前只知道尾张和水户都参与其中,其他人还没摸准。” “呵!”吉宗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腰杆,这兵力可不弱,几乎占了岛国精兵的一半。“德川光圀可参与其中,还是只有纲条一人之力!” 这个问题就玄妙了,因为德川光圀虽然传位给了纲条,可她把自己的女儿派去了高松,那可是监视拦截萨摩藩的一个关卡。 三郎佐眼睛一亮,他怎么漏了这点,果然是关心则乱,他左手握拳击打右掌“我这就派人去查!” 吉宗抓着阿圆的手,疼的后者皱了眉,阿圆看着吉宗微微颤抖的身子,知道她又开始疼了,却咬牙忍住。阿圆把另一只手覆上吉宗因为用力抓握而泛白的指关节,身子靠上去,支撑住她。 “三郎佐,你亲自去大奥,找龙造寺,问他可愿相帮。如果他肯,马上带他过来,如果他不肯”吉宗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狠戾,黯了下来“如果他不肯,诱杀之!” 现在,一点儿不安定的因素,她都不能放过,自然,一点儿能借用的力量,她也不会放过。 三郎佐听了,心里点头,又暗暗盘算得带多少人马才能万无一失的制服龙造寺忍。 “阿圆,你陪着我,去表奥!宣老中议事!”最后的几个字,吉宗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豆大的汗珠子,啪嗒啪嗒的摔在榻榻米上。 阿圆抿了唇,随即笑道“是!”她也不耽搁,用力扶起了吉宗,因为她知道,之后只会越来越疼,要是挪动,只能趁现在。 三郎佐想搭手,可他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紧紧攥拳。龙造寺那边,只能他亲自去,也只有他们的功夫在伯仲间。他看了一眼吉宗,下了很大的决心,扭头走了。 “三郎佐!”吉宗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决绝,喊住了他。 三郎佐回头,用眼神询问。 “注意安全,最好能争取到他。” 三郎佐觉得心里一股暖流涌入,他点点头,暗哑道“你也要努力生孩子!” “嘶!”吉宗听了他的话,笑出了声,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抽疼声,阿圆白了他们俩一眼,挥苍蝇似的摆摆手,不耐烦道 “去去去,不就生个孩子么,瓜熟蒂落的事儿,你们搞的这么生离死别的。呸呸呸,大吉大利,你快去吧,全须全尾的去,这边儿有我,她要不用力生,我就抽她!” “哈!”吉宗攥着阿圆胳膊的手猛然收紧,她可不承认是报复,是太疼了。 三郎佐也不留恋,飞身而去,来日方长。 198呱呱落地 “水户藩主未到。”听了传报,几个老中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丰富,却尽量避免眼神相互碰撞,把头埋得更深了。虽然她们和吉宗之间隔着拉门和屏风,可谁也不想在这时候有丝毫差错。来这儿的时候,听说了萨摩藩的消息,都偷偷抹了把汗。水户藩是常年不就藩的,常驻江户。水户为副将军,将军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她们要补上的。这时候不来,只能说明德川纲条心中有鬼。 阿圆面带笑容,眼里却透出几分狠戾。她接过御小姓递上的热毛巾,替吉宗抹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吉宗要紧牙冠,不让自己因为疼痛出声,只是忍到呼吸间歇,还是轻轻哼了一声。这个德川纲条,就是个无胆匪类,要是换做她,不管是否参与其中,将军宣召都要来的。如果没有参与,正好扫清嫌疑;如果参与了,不是越直到自己情况越好做决策么?如果自己顺利生下孩子,纲条真在身边,有心为之,还可以补一刀!不过,借她个胆子估计她也不敢。只会在背地里做些阴私的手脚。 不过,如此看来,德川光圀倒是没参与其中了。不然,以德川光圀的手段,用刀抵着纲条也要把她逼来,为事成争取时间。 “别咬牙,用力!”阿圆拿布条缠在吉宗头上,在脑后狠狠打了个结,吉宗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以往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古人生病要在头上缠个带子,现在分娩的痛以整条脊椎为原点,呈扩散状分布。放射性的疼痛让她想呕吐,头痛欲裂。缠在头上的布条,让吉宗要裂开的脑子又合拢了。 “呼”又熬过了一次疼痛,吉宗现在真想有人直接给她一刀,反而来得痛快。“三郎佐还没回来么?”她轻轻呼气,低声问阿圆,攥着绳子的手指节都泛了白。(.无弹窗广告) 阿圆轻轻摇头,一巴掌拍在了吉宗抓着绳子的手“现在不要用力,赶紧歇会儿,省着力气疼的时候用!” 吉宗不是不想松开,实在是怕松开了,下次就没有力气握紧了。婴儿手臂粗的绳子,从梁上悬下,吉宗仅穿着白色单衣,以跪坐的姿势用力,岛国人民还是很先进的,这个姿势更有利于用力。这条悬挂的绳子,就是吉宗的着力点,也幸亏她臂力惊人,这么长时间,还有力气让自己保持悬垂状态。 说人人就到,三郎佐和一身劲装的龙造寺从窗户一跃而入,龙造寺的身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两个人看了吉宗苍白的脸色,都是一愣。龙造寺更是低下头,让自己显得规矩,只是,他歪头看了眼比自己还不自在的三郎佐,不禁挑了下眼角。这三郎佐不应该是吉宗最近的人么?大奥关于这个人的猜测和嫉妒能把屋顶掀翻,怎么看他竟比自己还不适应。莫非?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闪过,莫非三郎佐和吉宗还没有肌肤接触?这可真是有趣,吉宗对三郎佐,是珍重到不肯轻易亵渎?还是她本性好洁?从大奥至今无人乘幸可见一斑。 若真是后者,龙造寺觉得自己真该好好想想对策。因为,吉宗承诺过他要给他一个孩子,不亲密接触,要怎么造娃? 吉宗看他们进来,松了口气。随即想到,也是她多虑了。先不说龙造寺家和九州岛各家族和岛津家的旧怨,只是龙造寺刺杀岛津继丰那次,也让他只能选择站在自己这边。有时候,利益反而比任何忠诚更可靠。只是,一想她和龙造寺的协议里包括一个孩子,吉宗不禁觉得肚子一紧,这波疼痛来得更凶猛了。 江户·水户殿内 “好看么?”真宫理整理好腰带,照了半天一人高的铜镜,转头问道。(.无弹窗广告) 纲条有些心不在焉,她下意识的想啃自己的指甲,这是她非常紧张时的一个小动作。只是,刚咬了几下,就觉得泄气,想起以她的身份,这么泄露情绪的小动作不应该再做。 她改成用拇指摩挲下巴,自己刚刚是不是拒绝御城内的传召,太武断了?德川吉宗不一定就知道自己参与其中,就算知道,她去了,吉宗也不能把自己怎样。可是,要是吉宗宁枉杀不错过的把自己杀了呢?吉宗的凶名可是响当当的。 归根究底,自己是不是答应的太草率?萨摩藩举事成或不成,她不都是副将军么?当时怎么就答应结盟了? 真宫理问第二次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应声看向真宫理。随即,她整个人呆了下。柔和的橘色吴服穿在真宫理身上,把这个动荡不安的夜都点亮了。暖暖的,好像要照到人心里去。真宫理本来皱起的眉头,因为纲条的痴傻样子而舒展开。 “这,这真是太美了。”纲条下意识的走近,拉起真宫理袖子的一角,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柔软的料子。这件“车轮梅”的云长处礼服,就是萨摩藩送来的厚礼之一。这种料子制作复杂,还要经过几代人的穿戴才会像现在这么光彩艳丽。因为稀有因为贵重,一般都是传家宝,父子相传,真是有钱也买不到。 因为探得真宫理得宠,岛津才会想起添这么一件礼物压箱,也算投其所好。当然,这里面也暗含了警示,纲条后院儿的事儿,她也清楚。可是这点,纲条真的没想到。她现在就是沉浸在这美景中,真宫理透亮的皮肤在这衣服的衬托下,像镀了层光,连真宫理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显得分外可爱。 真宫理心里高兴,嘴上却嗔怒“原来是衣服好看啊?那我脱下来还你,你捧着衣服慢慢欣赏去,省得让我穿坏了!” “不不,不,这衣服就得你穿,就得常穿才光鲜。”纲条有些语无伦次,看到真宫理又落下来的嘴角,赶紧又解释“不,我的意思,这衣服才能衬托你的美貌,不不不,你本来就很美貌,我” “噗嗤”,真宫理露齿而笑,洁白的小牙整整露出来六颗,纲条觉得心头一热,把他拥入怀中,用下巴蹭着他柔软发心,自言自语的说“这都是为了你,我要把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你。” 真宫理微微一愣,听得不真切,也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只是觉得心里的一角,变得柔软。 而尾张藩和萨摩藩的情景远没有这里温馨,德川宗春和岛津继丰都是吃过吉宗亏的,她们举不举事都是吉宗的心头刺,所以她们反而坦荡,决策也快。因为,她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至少,在吉宗心里,是如此。 只是,她们也没有想到德川纲条也会答应,这人在她们眼里看,就是个傻子。因为,她现在已经是副将军,虽然没有实职却有虚名,她们举事成功也不可能给她什么实惠,无非也不过是虚名罢了。这要是德川光圀那个老狐狸,肯定选择暧昧。因为,不成,不得罪吉宗,成了也不得罪她们。可是,德川纲条就这么实打实的答应了下来,她们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这人该不会是想扮猪吃老虎吧?这是宗春的疑惑。 熟知德川纲条为人的岛津继丰笑了,纲条这人,就是个拎不清的,什么都想占个先,可是要魄力没魄力要能力没能力要胆量没胆量要狠劲儿又没狠劲儿。所以,纲条的情况更像没长大的孩子,跟着大孩子玩儿,她就是跟屁股后面吆喝那个,现在,孩子头回头招呼她,她就觉得豪情万丈了,好像答应了就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业来似的。殊不知无非是她自己的虚荣心作祟罢了。 纲条不是德川宗春和岛津继丰考虑的首要因素,她们考虑更多的,是彼此。岛津继丰顾虑宗春不过是想渔利,宗春毕竟是御三家,事成后,宗春更有优势;宗春想,岛津继丰这人好大喜功,不可能坐等自己做大,很可能一举消灭,不能不防。这些猜疑,从合作开始就埋在她们心底,种下了不安定的种子。 德川宗春最烦躁的,是秘密派去平安京的使者带来了天皇的答复,对于她求娶王子的要求,婉转的否决了。理由很简单,将军大人现在的御台所还悬空着呢。潜台词就是,给你宗春安排好的吧,对不起我们的王子,说不定以后能当御台所的;给你安排不好的吧,对不起你不是?所以,哈哈,不好意思,你再等等吧。 宗春一想这些,就气得想摔桌子,哼,等我事成,你求我娶,我都不娶! 岛津继丰不知道德川宗春背后的阴招,她正头疼的,是尾张离江户仅有一天路程,占了先机。而萨摩藩从西九洲挪到江户,路途迢迢,更不用说,还有高松藩这个咽喉之地。最初想拉纲条入伙,也是因为高松藩,毕竟,高松藩是水户的子藩,萨摩藩能不能顺利出兵,全看高松藩抬不抬手了。只是,就她的密探汇报,水户并没有和高松藩有什么往来。纲条不会没想到这点吧?和蠢人合作,就是这点不好,话非得说透了,对方才能明白。 次日,御城传出了好消息。将军大人顺利产下一女,母女均安。 199该来的总会来 “她怎么又睡了?”吉宗侧卧着支着脑袋看着放在她一旁的小包袱,阿圆笑着凑过去。[] “睡才好呢,睡得多长得好。” 吉宗现在的感觉还是不太真实,这小小的一坨真的是从她瘪了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么?摸摸肚子,吉宗闭上眼,怎么也想象不出孩子的模样。她又转眼盯着孩子,想抓住些什么。 刚出生的小娃娃已经能挥动手臂了,睡梦中,她挥动小手,差点儿打到自己。吉宗伸出一根食指阻挡了她拳头的轨迹,却被抓了个正着。吉宗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从未体会过的平静,整个世界都像泡在温水里。 “你会做梦么?你的梦里都有什么?”吉宗轻轻摇晃着被抓住的手指,小娃娃本能的抓着,不知道听没听懂,吧唧了一下嘴。 “呵,不会是梦到吃的了吧?”阿圆噗嗤笑出了声,吉宗歪头想想,这么小的孩子刚来到世界上,除了吃就是睡,如果做梦,可不就是这些事儿。 吉宗轻轻摩挲着小娃娃的皮肤,不太敢用力,柔软,体温比成人稍高。皮肤皱皱的,没有完全伸展开,说不上好不好看,小鼻子小眼睛的。 “主子,给她起个名儿吧。”阿圆看着吉宗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想想接下来的糟心事儿,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再慢慢往正题上引。 吉宗没注意阿圆纠结的神情,专注的想了一小会儿,声音不自觉的放柔,低声说“长福,就叫长福吧。”这个时代的成活率不高,孩子不过元服,不会正式起名,就像吉宗之前被喊源六。作为母亲,希望世上一切的美好都笼罩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阿圆张了张口,按理,孩子取得名字越普通,越好养活,“长福”这承载着很多美好祝福的名字,并不是很合适。再说,将军的第一个孩子,一般都取名竹千代,这几乎是承嗣者的殊荣。只是,看了看吉宗和“长福”之间的温馨,她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而且,接下来的事情,想必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很乐于面对,她就暂时不打击吉宗了。 “恩,‘长福’,她出生的时间正是受众神祝福的时间,担得起!”阿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了。(.好看的小说) 吉宗心里有小小的骄傲,有股豪情在心里激荡,她的孩子,自然担得起。 “咳。”阿圆不自然的咳了下,好的说完了,该说不好开口的了。 吉宗把自己的手指从长福手里退出来,怕她总抓着,小小的手掌太吃力。听阿圆不自然的咳嗽,又一脸有话要说不好开口的样子,顿觉有些扫兴。微微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早说晚说还不是得说? “行了,说吧,憋一天了吧?” 阿圆特憨厚的笑了笑,嘿嘿道“主子,不能免俗,这是历代传下来的规矩。这天下还是男人主宰的时候,孩子就不在母亲身边养大。更何况现在是咱们女人当家,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孩子自然也不能在母亲身边不是?” 吉宗垂了眼帘,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阿圆抻了下脖子,吞咽了口口水,又笑着说“主子,这刚生下来的孩子要从母亲身边抱走,换谁心里也不舒服。可是,您看看眼前这些事务,都堆成山了。而且” 阿圆最终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在吉宗身边,可谓最危险。吉宗心里也清楚,这几天的时间都是她偷来的。 “要送去大奥么?”吉宗自问自答,轻轻摇头,那里,才是人吃人的地方,比她身边安全不了多少。还有於须磨的御下之道真是不敢恭维,可是,让别人抚养,孩子交到谁手里,她都不放心。 有个人选,落入她心间,只是,吉宗也被自己的自私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她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安心,随意决定别人的命运。闭目想了半天,她终于还是睁开眼,看向阿圆,问, “让三郎佐亲自去把久接进大奥吧,就把长福交给他吧,别人”吉宗的话也没说完,别人,她也信不过,太多的利益纠葛。前一秒她还为左右了久的命运而自责,稍后,这种情绪就平复了下来。人生在世,谁又能不受制于人呢,就是她,看似站在塔的顶尖,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亲自抚养。 阿圆为吉宗的决定惊讶了一下,随即想想,也就能理解了。於须磨治下不严,背后又是大久保家族;龙造寺,不该叫古牟倒是有能力,只是,他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更是个多变因素。偌大的大奥,看似都属于吉宗,其实不然,让她想想也替吉宗发愁。不过,自有大奥以来,子嗣问题,就一直是个问题多多的事情。 而身处大奥的男人们,听到将军长女赐名和赐住大奥的迎接命令时,都隐隐躁动着。自来将军的孩子都不是亲生父亲教养,月光院能亲自教养自己的孩子,也算是个异数,这也是他异常受宠的标示。 盛装的众人,恭敬的跪在鹿铃廊上,心思各异。跪在最前端的於须磨和古牟互看了一眼,前者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后者因不会失去什么反而坦荡。於须磨心想,事情最坏不过是他的孩子由古牟来抚养;最好,不过是样在他身边。想到后者的可能性,说是不再奢望什么的於须磨还是暗暗攥紧了拳头。他和吉宗共同经历了许多,说不定这种时候,她还是会选择相信自己。 古牟收回和善的目光,心里想的是,这大奥的男子,把一族的身家性命和荣宠都寄予在女子身上,要么是将军要么是有可能继位的子女,真真的无味。他闭上眼,脑海闪过的就是那些自由驰骋的岁月,现在的自己就像被剪了翅膀放在金丝笼里的鸟雀,越是悲鸣越成了取悦他人的啼叫。不过,人生来就有肩负的使命,如果哀叹埋怨,倒想把自己的存在都一并抹杀了似的。无能的人只会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但其实,许多路,都在自己脚下。 御小姓的唱和声响起,众人伏地行礼,齐声恭贺。於须磨和古牟抬起了身子,看到了身着简洁礼服,小心翼翼抱着襁褓的久。吉宗刚分娩完,需要休息,自然不会亲自前来。 古牟为微微挑眉,对久,他知之不多,可是,他是吉宗神秘侧室的事儿,还是知道的,而且此人医术高超特别擅长解毒。古牟看了看脸都白了的於须磨,淡淡的笑了。古牟觉得不用他抚养这个孩子,松了口气。在大奥里,一个人的荣宠是有限的,孩子、宠爱、身份,这三点就是将军手里制衡他们的提线。他现在隐隐有了受宠的虚名,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将军这第一个孩子如果还交给他抚养,那他就该担忧自己的小命儿不久矣。 他是向吉宗讨要过一个孩子,吉宗也答应了,可是,吉宗并没有承诺不动他的性命。在大奥里,死个人,太平常了。而没有亲生父亲扶持,即便有了孩子,那孩子也不过时摇曳在狂风中的一棵小树苗,随时会夭折罢了。能要求孩子,总不能要求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天长地久吧? 於须磨此时,只觉得如坠冰窟,吉宗不信他,还把他们的孩子,第一个孩子,交给一个秽多抚养。本应站起身走在久左侧的於须磨,脚软的摊在了地上。他身旁的御中葛死命顶住了他的后腰,才没让他当场出丑。 古牟看了看於须磨,状似不在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等於须磨缓过劲儿来,被人搀扶了一把跟上的时候,他才跟着站了起来。倒是让於须磨的失态变得不太显眼了。 长长的玲廊,许多的人刷刷的走着,静谧的诡异。长福在久的怀里安稳的睡着,久心里复杂脚步却坚定,他的世界也简单,吉宗信任他托付于他,他定会拼尽全力顾全长福,即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众人走后,玲廊重新落锁,这个充满了野心勃勃男人的地方,又有了新的奋斗目标和动力。长福,给大奥,带来了新的活力。 吉宗处,老中们正在商议萨摩藩的事。水户藩和尾张藩即使有可能参与其中,在没有确实证据之前,也是不能拿上台面讨论的。特别是,水户和尾张是御三家,身份自然在老中之上,又是将军亲族,不是她们能去打脸的。 “自有幕府以来,各藩举事,从来没有成功的。”忠晴按耐不住道,母亲交代她不得出头的话,早在长福落地时起,就被她远远抛在脑后了。 几个人看了看她的张狂劲儿,都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阿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微笑着问“那您给说说,幕府至今,为什么换了这么多名头?” 有人忍不住低头笑了,这话,也就阿圆敢说。吉宗也抿了下嘴,从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再到明智幕府,最后才是德川幕府。岛国的藩地割得很小很小,更是在幕府时代到了变态的地步,各藩都有举事,不过多是各藩继承者之争,闹大的很少。不过少数几次成功闹大的,也就几乎等同于改朝换代了。 大久保忠情呐呐低下了头,偷偷瞥了眼吉宗的不耐,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有马看了看尴尬的沉默,出声道“即便举事,现在是冬天,又隔着高松藩,将军大人还是占尽优势的。” 有马的话让众人心里一松,是啊,现在已经落雪,冬天行军不比平日,艰难异常。而且,不管水户和高松暗地里是否和萨摩藩联手,明着出兵是不可能的,尾张武力昌盛,没有名头,也不好贸然出兵,这得感谢古人讲究“师出有名”。而等开春,幕府也早就准备妥当了,说不定这几个藩领头的都被换了个遍,这就是在明处的好处! “你们说,他们会从哪里来?会借什么名头?”吉宗像是在问众人,又好像没有期待他们的回答。 众人心里一愣,能从哪儿来?当然是6地上!难不成还能飞来?至于名头嘛?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把头低下了。 “忠之,萨摩藩今年的敬献可有呈上?”吉宗又问道。 水野忠之被点了名,楞了一下,不过她向来勤勉,这种问题,自然难不倒她。 “回主上,萨摩藩今年的敬献不曾短缺,而且。”她有些犹豫,是否要把反常之处说出来。 吉宗知道她自来心细,点点头,“但说无妨。” “是”水野忠之想了想,婉转道“萨摩藩不尽全数缴纳了岁币,钱还都是十成新的!” 众人一阵唏嘘,全部缴纳已是不易,钱居然还都是新铸造的?这萨摩藩莫不是发了一笔横财?这港口不都封了么?几个大名心里暗暗咬牙,这头肥羊!连最富有的加贺藩都有缴纳敬献以后,除了藩主其他人皆无新衣可穿的说法。这萨摩藩居然这么有实力?而且,还在缴纳敬献后,有余力举事? 吉宗扯了扯嘴角,眼里有了几分狠戾。她自己都不知道,自打有了娃,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国泰民安是个太平盛世,敢找事儿的,恨不得亲自上去撕裂完事儿,十足护崽的母狼样。 “好,好得很!”吉宗啪的一下,狠狠拍了拍扶手,似笑非笑的说“给我把萨摩藩的敬献,都熔了!我倒要看看,她安得什么心!” 各藩敬献,入库贴条各自封存,这是吉宗的要求。水野忠之虽然当初觉得有些费事,不过吉宗继任将军伊始,难免有些胆大的克扣或者故意放些磨损的厉害的钱币。水野忠之也就没有意义,反而加了几分小心,层层看管,人人签名画押,以便吉宗有目的的施为。 可是,听吉宗的意思,她惊恐的看向笑得瘆人的吉宗,难道,萨摩藩还敢造假不成? 200乘兴而出 “你们说,咱们的将军大人现在在忙什么呢?”岛津继丰脸色还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眼里迸射出的光芒却很慑人。 佐多对于前景有很多担忧,但还是对主上无限信服的,她认真考虑了一下主上的问题,恭敬道,“属下认为,将军大人现在最担忧的应该是尾张藩,毕竟,两地只有一日的路程。” “呵,将军大人现在估计正围着孩子转呢!”小松看看主上的神情,调侃道。“现在女人是社会主流也是顶梁柱,为什么偏偏要生孩子!我真是想不明白!耗时耗力。”她想起了自己第一个孩子,整夜的啼哭,无法沟通,现在想想那些日夜,还是头疼。所以,后来再生了孩子,她都直接扔给家里的男人照顾了。传说中的母性,她一点儿也没激发出来。 佐多性格比小松温和许多,人也内敛,对孩子,更是喜爱的,只是,老天弄人,偏偏她至今为止没有孩子。她看了眼呲牙咧嘴的小松,神情有些黯淡,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来了。家里的夫君和小侍都不能让她成功受孕生下孩子,是不是该再找几个,或者,直接找小松家的借个种?据她所知,仅小松的一个小侍就让她生了两个孩子,还都是女孩儿。也因为如此,那个小侍不受不爱生孩子的小松喜欢。不知道用之前小松看上的那匹马,能不能换得此人。 小松惦记佐多家的那匹马可是很久了,她要是知道现在佐多心里所想,肯定乐颠颠的把人打包送去。只是两人现在关心的都是主上的想法,空气里弥漫的紧张空气,让两个人现在腾不出闲心探讨此事。 “哼,将军大人估计还在紧盯高松藩呢!”岛津继丰紧了紧身上的厚毛大氅,自从受了伤,她就格外怕冷,天一凉,冷风好像嗖嗖的往她伤口里面灌。一想到给她造成伤害的龙造寺忍,她攥着衣领的手就紧了几分。 “主上英明,在那娃娃将军的眼里,想必让位给尾张藩,也比输在咱们手上好。毕竟,她们都姓德川!而要是到了咱们手里,这天地,可就要换个名字了!”小松攥紧拳头,很兴奋。乱世枭雄,只有乱世,才能造英雄,改变人的命运。 岛津继丰微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佐多看了看主上的脸色,到处了自己的疑惑“主上,您的身体刚刚好些,为什么要特意走这一趟。您派属下前往,不也同样有诚意?再说了,我看那尾张藩也诡计多端,未必有多少诚意,小心有诈。” 岛津继丰听了佐多的话,转向她,眼里闪过锐利光芒,佐多知道这是主上生气的征兆,迅速低下头,一副受教的样子,不敢直视。 岛津继丰撇了下嘴角,伸手轻轻推开了身边的窗户,一阵冷风嗖的灌了进来,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气味。从窗户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她们,正在一艘快速前进的船上。 “咳!”岛津继丰受不得寒,屋里又比外面暖和许多,一下就被冷风激得咳嗽了起来。 “主上,请珍重!”佐多和小松跪地磕头。 岛津继丰气恼自己的身体,深深吸了几口冷冽的海风,肺里顿时一阵撕裂的疼痛,这种感觉让她清醒,也更能集中精神。 “龙造寺忍!”她阴沉道,砰的一声,合上了窗户。如果不是龙造寺家,吉宗怎么会把手伸到西九洲来,硬生生从她身上刓了块儿肉。萨摩藩不重耕种,一直是靠走私发家的。不过,一想龙造寺忍陪伴在吉宗身边,她又一阵畅快,龙造寺忍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就怕吉宗无福消受美人恩! 不过,龙造寺的样子闪入脑海,岛津继丰眯了眯眼,拇指轻轻划过嘴唇。不知道,那人的滋味,比那个以高傲著称的竹君如何。哼哼,等她踏入江户御城,这些,都不过是她囊中之物。 岛津继丰强压下咳嗽的欲望,嘴里一阵腥甜。她为什么要亲自走这趟?她就是要从吉宗眼皮子底下来了又去,她也要告诉尾张藩,刀山火海她都不惧!一想即将无声无息的和尾张藩会面,共商大计,她就觉得喘气都顺畅了。尾张藩,最终也不过是铺在她路上的一颗石子罢了。 正在遐想时,船身忽然咯噔了一下,像是触到了暗礁。 “怎么回事儿?你去看看!”岛津继丰皱眉不悦道,她们的船吨位大,领航的又是个老资历,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大事将成,她脑子里的弦儿也绷得很紧。战略上藐视吉宗,可战术上,她可一点儿没放松。 “是。”佐多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就返回,脸色很怪异。 “怎么了?”岛津继丰不悦道。 “主上”佐多正忙着组织语言,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岛津继丰重重拍了几案。 佐多噗通跪地,伏下头,诺诺道“回主上,咱们的船,被劫持了。” “砰”的一声,岛津继丰把手边的几案掀到了地面上,木质的船舱受了重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岛津继丰起身,阴沉着脸,把手握上了太刀的把手。“是谁?”她咬牙切齿的问。 “悬挂的是三叶葵的旗帜。”佐多的声音低却清晰。岛津继丰一愣,抬脚就出了船舱。 萨摩藩一直镇守西边,和多国相邻,最擅长的就是水战。就她们现在乘坐的船就是艘战船,她们在岛国称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也因为如此,岛津继丰在船上,感觉比在萨摩藩府上都安全踏实。因为她有自信,驾着这艘船,就是从将军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行过,对方不敢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比任何话语都有力! 也该当挡道的人倒霉,来一个她杀一个,来一队她灭一队!权当热身了! “天堂有门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好,今天就拿这挡道的祭旗!”岛津继丰迈着坚定的步子上了船头,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不,不,怎么可能”她睁圆了眼,瞠目道“这不可能,怎么会如此?” “萨摩藩主,别来无恙。”对面的船上指挥台上,一袭红衣在有些薄雾的海上尤为显眼。龙造寺忍的话,顺着风,铿锵有力的传了过来。 “主上小心!”佐多和小松,还有其他死士层层围了上来。佐多和小松是知道龙造寺的实力的,其他护卫即便不知龙造寺身份,可他这传话的功力也透出他深厚的功力。在海上,看着近在眼前,实际距离可是很远的,而他竟然就能隔空传话。 岛津继丰气得脸都红了,胸口的伤口一阵刺痛。“都给我闪开!” 还嫌不够丢人,她岛津继丰就这么怕死?当然,让她羞恼的不止龙造寺忍的出现,还有眼前的大船。对方的船,足足比她的大了一倍,高高的船头翘起,如果不是龙造寺站的高,她仰着头也不足以看到对方。海上的优势,是她的制胜法宝,也是她的王牌,可就这么被人轻轻甩了一巴掌,却疼得撕心裂肺。 “不知藩主大人这是要前往何处?冬天的海上,可真冷啊。”龙造寺熟人一样闲聊着。 岛津继丰憋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属下看她气狠了,都俯□子,可也不敢退开太远,怕龙造寺伤了她们主上。 “海上风大,藩主大人如果是出来游玩,还是早些回吧。” 岛津继丰觉得一口血涌上喉头,龙造寺怎么敢,居然敢嘲讽她是出来游玩的,这可是她们萨摩藩的战舰!可是,在对方的战舰对比下,可不就成了游船!应了她之前想的,绝对的实力下,比任何话语都有力! “怎么,藩主大人游兴正旺?哈,那我可真是枉做小人了。”龙造寺幽幽道,“只是不知道,我如果将大人出游的消息通知九州各处,其他藩主作何感想。” “腹背受敌”岛津继丰脑海里狰狞出这几个字。萨摩藩在九州独大,占了整个西九洲,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吞不下整个九州。岛津家族几代也没能完成,更甚至得罪了九州上其他各藩!要说九州大家共同的敌人,那非岛津继丰莫属! “好,算你狠!返航!”岛津继丰咬牙命令道。 “哈哈,藩主大人这就返航了?慢些走啊,来时估计您也闲心欣赏,返程的时候正好补上。”龙造寺的话如有实质,在岛津继丰的身上扎出了无数伤口。 岛津继丰欲成大事,必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她攥紧拳头,返回了船舱。虽然正面冲突,她们未必输,毕竟,硬件软件要配套,吉宗的人有没有实战经验还不可知,而她们的人却是身经百战的。可是,这艘船上有她,对方的船上却只有个龙造寺忍。这场博弈,胜负大小可想而知。 岛津继丰的船全速返航,而她,一进船舱,噗的一下,喷出了一口血。 “主上!”佐多紧张上前,小松却缓了口气,心想,吐出来好,刚刚在外面看主上的样子,真怕她气出个内伤来。现在,吐出一口血,火也泄了一半,而且,主上能毫不迟疑的下令返航,众人也松了口气。 她们不知道,龙造寺看她们返航,也轻轻松了口气。船是大家伙,可是,腹内空空,真要是交火,他龙造寺再好的轻功,在海上也施展不开,估计一条小命也得交代在这里了。还好,吉宗赌对了。龙造寺苦笑了一下,他怎么就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了呢?可是,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 尾张藩,德川宗春和她母亲正焦急等待着岛津继丰的造访,她们倒是没想到岛津继丰会亲自来,可是,她们在等战舰。大家都以为她们不会在冬天发动攻势,都以为她们会从6地进攻,这就是她们的先机。冬天即使路面结冰被雪封埋,可是,海上不会结冰,大船运多少兵都可以。 当然,此次岛津继丰是没有载兵前来的,她不愿意豪赌,德川宗春也不敢让她如此,自然也防着她。如果岛津继丰的船上载足了兵力,就不会有她的狼狈返航了。 “将军大人特使到!” 一声通传,让德川宗春紧绷的弦,嘣的一声,断了。 201鬼丸国纲 来使说了什么,德川宗春根本没听进去,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吉宗赐下的礼物。(.无弹窗广告)是的,吉宗遣使前来,没有斥责喝问德川宗春,甚至连试探拉拢的意思都没有。就是赐下一柄太刀,是的,没错,不但没骂没问,还赏了东西。 可是,德川宗春看着刀,紧紧的攥起了拳头,气得浑身发抖。这把刀通身乌黑,没有一丝光亮,透出一股死气。吉宗可不是拿破烂货随便搪塞唬弄她,这把刀有名有姓,在存世的名刀里,能排进前三!此刀名“鬼丸国纲”。 这把刀不吉利么?非也! 这刀是第一代幕府将军的佩刀,此后,从镰仓、到室町、再到明智,乃至德川,此刀被历代将军收藏。这把刀,几乎见证了所有幕府权利的交替,甚至每次权利交替时,后者都以得到此刀为记。就像打仗时,折下对方的旗帜才算赢一样。这把刀代表的涵义,远远超过了刀本身。 想揭竿而起的,推翻前幕府的人,都想得到此刀。譬如德川宗春,也是如此。这是她魂牵梦绕的物件,可是,现在,它就被吉宗这么赐了下来!要知道,这柄意义深远的鬼丸国纲,除了历代幕府首位将军有资格佩带,其后代将军即使得到,也都封存起来,以示谦恭。意思就是,觉得自己的功绩肯定比不上始祖。 可是,吉宗居然把这刀启封了出来,还大喇喇的赐到了德川宗春手里。宗春气得五脏六腑都生生疼了起来,这就好像筹谋已久费尽心思想得到的东西,被别人一挥手,残羹冷炙一般“赏赐”了下来。那意思就像说,这破玩意儿,我家后院儿有的是,这也值得你心心念念的,拿去摔着玩儿吧,省得在我这儿接灰。(.无弹窗广告) 德川宗春咬紧牙关,后牙槽因为咬合太用力,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尖锐声音。周围的人听了,都觉得牙酸,这得用了多大的劲儿啊。 德川宗春咬牙切齿的想,我还用你赐给我?我本来要凭本事拿的! 可是,现在怎么办?收下,后世万代都得说吉宗对她如何如何宠爱有加;不收,那世人都以为她心存龌龊或者自知才学不足。不,她本来就已经生了异心,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如此公之于世。任何时候,都讲个师出有名的,她们几方早已达成协议,可一直等着,她们在等时机也在等一个“借口”。 现在这刀杵在这儿,如鲠在喉!宗春觉得从喉咙到腹部,就像被人攥紧了拧来拧去一样,一张嘴就能吐出来般难受。吉宗还不如给她一刀呢!她现在如此,不是恶心人么! 吉宗要是听到宗春现在的心声,还真得赞她一句有悟性。吉宗就是这么想的!你们以为我想当将军?这不是时事造就的么?你们要是比我合适,我用赶鸭子上架似的,自己给自己套了紧箍咒,当这吃力不讨好的将军? 你喜欢,你惦记?我就得等着你来抢?错!我赏你了!记得,是我,赏赐你的!在你眼里千好万好的东西,在我这儿,不过是前人封存的一柄名刀罢了。它除了身长三尺,能砍人能当摆设之外,再无其他功用!我不用它替我证明什么,我就是将军,我就在这儿!它的涵义,不过是前人赋予它的。在我这儿,我说它是一把刀,它就是一把刀!其他人或避讳,或趋附,与我何干!我是要扫平乱世,还世界一个清净的,我凭的是真本事! 我,德川吉宗,是要开创一个新世纪的人。 尾张府殿上的人都时时注意着德川宗春的情绪,她的家臣各怀心思,却要看她示下。来使却是一派坦然,宗春看她的样子,十分火气逼成了十二分。 来使是谁?崛田正良是也。 崛田正良为老中之首,足见吉宗对此行的重视。可是,宗春捏紧了拳头,心里暗骂,吉宗你是想直接气死我省事儿是吧?你派谁不好,派她来。崛田正良不论是在世族还是在大名都有好人缘儿,基本没有说她不好的。可是,这才是最大的不好,不是么?试问谁能做到如此?能做到的人,是不是太有问题了!就譬如,现在!如果是其他使者,哪怕吉宗派个姓松平的,她都敢杀。 可是,来的偏偏是崛田正良,宗春只能忍了,不仅如此,她还得小心护送此人出去,焚香祷告她平安回到御城。不然,战事未开,她就已经失了大半人心。她能不顾忌名声,可她也能不顾忌崛田正良代表的世族大名的脸面啊?宗春是高傲,是自负,可是她不傻!还没得天下呢,就把天下的人得罪了,引起她们的义愤么?不说远的,就她自己的家臣附庸,又有多少和崛田家有扯不断的关系? 宗春狠狠扫过几个心里有鬼的家臣,后者本想替崛田正良求情或者主上要杀,她们拦着的,此时看主上气得赤红的双眼,纷纷低下了头。 崛田正良面上带笑,不谄媚也不清高,好像丝毫察觉不到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氛,就纯粹来送个将军的赏赐似的自然。 “呵,将军大人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赐下,你们也不拦着点儿么?她如此慢待先人,就不想想世人如何说?”宗春咬着牙,僵硬的提了提嘴角,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崛田正良不卑不亢道“这有何不恭之说?物尽其用,不是比封存着更好。再说了,将军赐下此刀,世人只会说将军爱重阁下。”她的话轻轻点在宗春痛脚上,引起一阵抽痛。仿佛还嫌不够似的,崛田正良不等宗春抽进去的气吐出来,又补了一句。 “哦,莫非是阁下怕自己担不起如此赏赐?这也无妨,如果实在觉得对不起先人和将军爱重,亲自上书将军辞谢也就是了。只是,如何决策,是收回还是让阁下留下,都得等将军示下。” 宗春脸色从白到红,又由红变紫,如夜间的霓虹,破朔迷离。 崛田正良淡淡的看着她,又说道“我此行只是送来赏赐,如何答复回应却要阁下亲自来了。而且”说到这儿,她抬了抬嘴角,看着宗春,柔和却清晰的说 “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的人罢了。将军说赏谁,赏什么,咱们只能看着,受着,这才是忠义,不是么?” 宗春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压抑到头部的血管都要迸裂,缓了好半天,才把鬼丸国纲攥在手里,闷声闷气道。 “我知道了,替我谢过将军!来日,必有答谢!” 崛田正良点点头“自该如此,必将阁下的感佩带到。” 宗春只觉得自己头顶冒起白烟,却是出离愤怒了,咬牙说 “来人,好好送大人出去!务必看着大人安全上马车,不要在我尾张的地界上损伤一根儿汗毛!否则,倒是我尾张不知礼,慢待了大人,对将军不敬了!” 崛田正良笑了笑,行了个半礼,也不赘言,转身率众作势离去。屋里一半的人松了口气,不论下一步如何,这一场先对付下去了。一条命生生吓掉了半条,这种场面多看几次,得少十年寿。 “哦,对了。”崛田正良的前脚将要迈出门槛,又收了回来,扭头对宗春道 “来时见大人像在等人的样子,希望我们的到来,没给大人造成什么不便。” 宗春就没见过这么得了便宜卖乖的,自己都忍下气让她走了,她还不走,等什么,等自己亲自送她不成?一再提醒自己崛田正良不能在尾张的地界出事儿,至少,不是这次,不是现在!暗暗深呼吸了三次,宗春才僵硬道。 “不劳阁下费心。” 崛田正良好脾气的笑着说“如此就好,哦,对了” 又来?殿上和崛田正良私交甚好的人都在心里暗骂起来,您见好就收得了,还撩拨,您真想把自己填这儿,好给将军大人一个出师尾张的理由嘛?您珍惜不珍惜性命,效忠不效忠将军咱们不管,可咱们心脏受不了啊!您今儿要真在这儿交代了,咱们来年拜祭你都不好意思,上坟的时候说什么?哎呀,正良啊,都怪你,嘴怎么就这么欠呢!句句踩着人心尖子说,不这么说你能死啊? “呵呵,我想说,来时见海上风大,一只船都没见,想必阁下等的人,今天不会来了。阁下早些歇下吧。”小样儿,你等的人今儿不会来了,明儿也够呛,没事儿洗洗睡吧! 崛田正良对着殿上一躬,不为德川宗春还为一心向她的故交呢!再不赘言,转身利索走了。 众人一抹汗,心道,还好,该溜的时候,崛田这家伙腿脚倒利索。可是,一想她话里的信息,众人一惊,纷纷看向自家主上。 “主上!”众人连声惊呼。 只见上座的德川宗春脸色乌黑,和她手里捏的鬼丸国纲一无二致。 202为时晚矣 那厢崛田正良还在回江户的路上,这厢加纳久通的脚步已经踏入了水户殿的大门。[] “加纳大人到访,实在是令水户殿蓬荜生辉。”德川纲条接到传报,此时见到阿圆嘴里说着客气的话,姿态却摆的很高。 纲条这人生得不错,仪表堂堂温和有礼,无礼的姿态做的也不十分明显粗鄙。阿圆喜气洋洋的笑着好像是来报喜的似的,恭敬的对着德川纲条行礼,而后跪坐在她面前,并不觉得十分尴尬。阿圆心里其实暗想,纲条人模人样的怎么偏偏长了副猪脑袋。 “水户殿过谦了,水户殿自来就是御三家的三殿里最精致的一处。阁下如此说,倒叫其他两殿情何以堪,又将苦心经营水户殿的水户黄门大人置于何处啊?” 阿圆笑眯眯的跪坐着,却把纲条的无礼摔回了她的脸上。你水户身份副将军,常年住在江户,经营数代这殿堂本来就是最华丽的。可是,水户无兵,虽有配置,却并没有哪家水户藩主把配额填满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历代家主都是懂得的,将军再善待副将军,也没有希望副将军兵权在握的。再有,你德川纲条本来就是德川光圀认来的,德川光圀那老狐狸还在,你能捏在手里的实权又有几分,不会就是人家想让你以为你已经掌握的那些吧? 纲条身居上位,好久没人这么和她说话了,可她心里有鬼,已经起了异心,又挨着御城太近。一旦举事,她是最危险的,现在,还是别撕破脸皮为好。其实,纲条真的想多了,也想偏了。一是,吉宗招她入御城她没去,已经犯了大忌;二嘛,从阿圆来说,都没怎么看得起她。这人纯属拎不清,人总得有点儿自知之明吧?人家举事你也跟着,人家图天下,你图什么?跟着看热闹?而且,还是萨摩藩举事,尾张敢应,那是有筹码的,天下未必不能两分;你呢?你手里没兵没权,刚有个副将军的称号,尾张赢了你身为御三家有监督权的那个你以为你会好过?萨摩藩如果赢了,会叫你一个姓德川的监国,会让你好过? “呵呵,这是谁怠慢加纳大人,让大人不快了?”纲条也会转移话题,在她的地界儿,自然她说什么是什么了。底下立马跪了一片,又是请罪又是求情。 阿圆只是看着纲条,像没听到也没看到似的,人家教训自己家下人,跟她何干。 “主上,德川光圀大人到了。”忽然,一人进来也顾不得混乱,凑到纲条身边说。 “什么?”德川纲条顿时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这人,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来干什么? 阿圆微笑着问“可是老殿下来了?哦,她是我请来的,水户殿不会怪我多事吧?” “你~”纲条指着阿圆,话还没说出来,一甩袖子,站了起来,人都到了,她撵不走,只能迎接。 阿圆微微笑着,也起身相迎,站在纲条身后,跟着她微微行礼,凑到纲条耳边,低声道“水户殿既然为老殿下的嗣女,自然当赡养孝敬老人,您忘了,我提醒提醒您,您也别嫌我多事儿。” 德川纲条怎么当上水户藩主的,因为她过继给了德川光圀,那就是德川光圀的女儿,自然应当尽孝。可是,她当上水户藩主以后又如何?德川光圀谦让,她就领了,德川光圀说要修史书,她就由着她去了。最初纲条也去问候,渐渐的看德川光圀不约束她,礼数就免了。可是,事实却摆在那儿。 果然,纲条的脸色变了,她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些。从她上位,自有人恭维挑唆,德川光圀又放手,她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阿圆冷笑了一下,真当这烫手山药是要接的?德川光圀自己的闺女论哪方面都不比你差,她凭什么推你上位?人家谦让你,放任你,你就真不当回事儿了?德川光圀以退为进,她面上谦让纲条,约束亲生闺女,不让人忤逆纲条,自己又远远的退避了。可实际此举,退可守进可攻,占在了理和义上,没有丝毫破绽。假使有一天,德川光圀说纲条不堪重任,要她下位,天下也没有人会说德川光圀不仁义。有眼睛的都看到了,德川光圀是如何行事谦让的?可是纲条呢?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活生生的把个纲条给捧杀了。纲条从一个镇守关口的小藩出来,到了江户,成了天下副将军,最初得有多彷徨谨慎,可看看现在?真宫理这个带倒刺儿的饵她也敢吞!阿圆最瞧不上的就是纲条这点,你自己一身窟窿了,不用人家攻击你你都得自危,现在可好,不藏着还敢露出来。生怕人看不到你,抓不住你的小辫子是不是?真宫理这饵一拽,就得疼得你满地打滚,也不知道人怎么就心这么大。 德川光圀步入殿内,笑得和气“加纳大人多礼了,快快请起,使不得啊。”她边笑着边拉起纲条和阿圆,入了内殿。阿圆起身,轻轻理了理袖子,看看德川光圀笑得一脸褶的和蔼样子,实在佩服。只是想到这人的所作所为,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许是刚刚阿圆的话触动了纲条,她恭敬的把德川光圀让到了上座,自己微微偏到其左手边。德川光圀微微垂目,随即慈爱的笑了,两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倒也和睦。 “加纳大人此来可有什么吩咐?将军大人喜得贵女,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德川光圀笑眯眯的询问。 阿圆同样笑着说“殿下戏弄阿圆了,阿圆哪里敢有什么吩咐。不过,将军大人现在正是兴头上,身边伺候的人多了去了,我都挤不上前。索性领了来水户殿的差事,也来殿下眼前混个脸熟。” “哈,加纳大人说笑了,谁不知道您是将军殿下眼前第一红人。能亲来水户殿,倒是令这儿蓬荜生辉啊!” 阿圆忍不住眼尾扫了一下纲条,学着点儿,你看一样的话,人家说的多好听。不过阿圆也不敢托大,她是领命来的,报的可不是什么喜信儿。 “两位殿下拿我说笑,我都羞得要忘了将军交代的事儿了,快趁我还没晕了头,和两位说道说道。” 德川光圀和纲条对视了一眼,重头戏来了,可是两个人之前交流少,并没有默契在,一望也就各自别开了目光。 “恭候大人指教。” 阿圆指尖相对,微微行礼,圆眼上挑,笑着道“给殿下道喜,将军大人体谅您上了年纪,却没有子女服侍在旁,特转封您的女儿松平赖常为越前藩藩主,不必长守驻地,可以常年在江户陪伴您身侧。” 德川光圀饶是见惯了风浪,身子也歪了歪。她疏远纲条,不过是留了条退路,就像她扶持纲条当上水户藩主一般。世无强主,其乱近矣!幼主国不安,吉宗她并不看好。但是,她对德川家打下的天下还是有份责任感的。所以,才会把自己的闺女派往了高松藩,令其驻守关卡。她自己的女儿松平赖常不是自夸,也算的上才学兼备,只可惜原则有灵活性却总欠缺。她以为她的打算也算是德川家对将军对自己有个交代了,可是,吉宗现在何意? 说的好听是陪伴自己,第三代将军起,为什么实行轮值?不就是就近监视,消磨各藩钱财么?吉宗竟然要把人都看在身边!德川光圀垂下眼帘,也怪她,任纲条妄为,不尽孝道,现在倒被吉宗钻了空子。 “那高松藩?” “那我母上,不,原高松藩藩主” 德川光圀和纲条的问话同时冲出了口,前者看看后者,后者略有羞愧的低下了头。阿圆把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暗笑。 “回两位殿下,高松藩由老中有马伦氏出任,现在已经在路上了。至于原高松藩藩主,当然还和之前一样,在高松藩养老喽,这个将军交代过,一定和松平赖常大人在时一样。” 德川光圀和纲条心里都咯噔一下,不过纲条只是此时想起了母亲,要不说,谁养的谁亲。德川光圀想的却更多,吉宗此举无疑是用人唯亲,和德川纲吉又有何不同?有马伦氏她知道,吉宗的近卫出身,这么年轻的人,能有什么作为?吉宗居然敢把她姐姐也质押在高松藩,好手段!转封领地并不少见,历代将军都以此法消弱或者奖励大名。越前更是土地肥沃,无话可说,可是,高松藩一直是水户的子藩,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拿了去,也不怕噎着! “母亲大人!”纲条有些着急的看向德川光圀,许多话在口中绕,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现在,纲条后悔了,她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德川光圀分神看了纲条一眼,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姐姐的独女,临来时拉着自己的手交代了许久。她闭了闭眼,对着纲条轻轻挥了挥手。后者不必说什么,她都知道。德川光圀还活着,也在江户,纲条做了什么,哪里逃得出她的眼线。还说吉宗胃口大,自己又何尝不是托大,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任由纲条作难,好看吉宗反应。现在倒好,纲条惹的祸,她想装不知道都不行,只能咬牙顶下了。不然呢?姐姐就这么一个孩子,难道看着她去死? 要知道,自来,德川这个姓,可以封,可以死,却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德川纲条之事,并不是抹去德川这个姓氏就能了结的。等待纲条的,只有死路一条。也许,自己真的老了。德川光圀忽然升起重重的疲惫感,也许,真该收收心好好修书了。 “还望大人务必转告将军,吾等得知将军大人封赏,倍受感动。在此恭候有马伦氏出行顺利,等赖常来了,正好,和纲条一起,随我修撰史书!”德川光圀这话的意思也明白,高松藩我让出来了,将军的安排我也欣然接受了,可是,这俩孩子都得给我全须全尾的留着。不过让将军放心,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会管教的,不会再让她们冲在第一线了。 “母亲大人!”纲条睁圆了双目,惊恐道。她才二十出头,还要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怎么能轻飘飘的就被抹去了。 “呵呵,世人都说水户殿下心怀慈悲,最怜悯天下众生。阿圆在此托大,替将军大人多谢殿下仁厚!天下苍生,可免战乱之苦!”阿圆抬着眼睛,双目炯炯,郑重下拜。 德川光圀见她气势,倒松了口气“你外祖母和母亲我都见过,你不像你母亲,倒更像你外祖母。”阿圆没想到她说起了家常,心里倒敬佩德川光圀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镇定。只是,希望她真的说到做到,不再起风浪,才真的好免天下苍生涂炭。 “不过,你也替我转告将军,她真的要说到做到才好。别口气大,到后来,却收不了摊。要知道,已是退无可退。”德川光圀不客气的指出,吉宗好大的口气能免天下苍生涂炭。 阿圆抬头,掷地有声道“还望殿下放心!将军说了,有她一日,这天下,安矣!” “呵呵,好大的口气!”德川光圀讥笑道,她收了观望的心思,也就没了遮掩的必要。对德川家,她问心无愧,不过是对吉宗多有不信罢了。这点,她不怕吉宗知道。只是,她是不是真的老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了? 光贞,你的女儿,像你。 说罢,看看还不自知差点儿丢了性命的纲条,微微摇头。真是痴心妄想,自己的小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还想什么作乱。连进御城的胆量都没有!要是纲条当初敢在吉宗相召的时候进御城,自己会否另作安排呢?可惜,这世间本没有如果。 “纲条,也无需等改日,今儿就收拾收拾东西,随我进山修书吧。” 纲条看着德川光圀,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纲条碰的一下站起来,却被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的人摁住了。 她惊恐的环视四周,这水户殿,不是已经都是她的人了么?这水户藩主不是她么?这天下副将军,不是她么? 德川光圀看着纲条,哪里还有平时的慈爱模样,双目半闭,自有威仪!纲条的心如重击,缓缓沉入了水中。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直视德川光圀的锐利目光,垂下了头。 唉,孩子不坏,就是心被自己养大了。德川光圀又叹了口气,谁知道人沾了权力,居然变得如此快,自己,还是太小看权力的魔力了吧。 德川光圀看看阿圆,想想即将赴任的有马伦氏,再联想到刚出生的孩子。将军也是个念旧的人,她不忘本,念旧,就总会有几分旧情。自己此番也是把人得罪狠了,怎么缓和下关系,服个软呢?想了想,心里有了定论。 “纲条,你还未娶正室,我看,这样也挺好的,现在的人,足够好了,你就好好珍惜吧。”德川光圀说道,颓丧的纲条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而德川光圀这话,却是看着阿圆说的。 阿圆迎着德川光圀的目光,心里却想骂人,这是你这身份的人该说的话么?你们水户可是参与谋反!这么轻飘飘的就带过去了?这就算服软啦?只是,吉宗却是也没想追问水户的责任,否则今天来的就不止是她了,还会有赖常的尸体。阿圆暗暗咬牙,自己主上心软有原则,能怪哪个?还不是累得她们这些办事的人,牙齿和血一并吞了。 德川光圀哪里不知道阿圆的想法,直直看着阿圆,真宫理这事儿,别说你们没存栽赃的心!只纲条自己,还能把人掳来不成?许你们下鱼饵,还不许我们吞食啦!这事儿,将军和咱们都脏了手,谁也别说谁。不过看将军是个念旧的,我们善待真宫理,也了了她一桩心事。多少,也算个交代了。 阿圆生硬的笑了笑“呵呵,殿下估计还有许多家事要处理,阿圆告退了。您的话,我一定转告将军。” 自此,高松藩作为关口要地百年来一直由副将军把守的历史告终。关于吉宗将军任人唯亲还是行事果断的纷争又起,幕府又将走向何方?形势愈加破朔迷离起来。 203 免费的午餐 阿圆、崛田正良和龙造寺忍前后回到御城,她们实则打了个时间差。龙造寺去萨摩藩的路上,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截住岛津继丰;崛田正良在殿上和德川宗春扯皮的时候,也并不知道萨摩藩的船会不会来;阿圆好歹还是在江户,可是德川光圀的反应不可预计。当然,最后三方胜利会师,结果也是出乎意料的好。 也就是现在通信不发达,萨摩藩、尾张藩和水户藩没有通气。这要放在通信发达的现在,一个电话打过去,分分钟毙命。当然,三方各有心思也给她们的合作埋下了隐患。 吉宗还没出月子,当然不好大摇大摆去大奥,也就只能让龙造寺到中奥汇报工作了。龙造寺在吉宗想事情的空档,大大方方的打量起吉宗。老天偏爱,刚分娩不久,她就恢复的不错了,除了稍稍丰盈些,只从外表谁也看不出她刚生过孩子。微微的胖对于吉宗高挑的身材根本不算什么,反而有种少女到女人的转换。面颊微红双目有神,如果不是最近举事,她休息得不太好,说不定气色会比眼前的好。 “从以往岛津继丰行事来看,估计她不会就此罢手,将军大人要防着她再寻衅。” 龙造寺的话打断了吉宗的思索,后者抬眼看向他,龙造寺心里一突,这少女不过十几岁,怎么就有如此慑人的眼神,好像要把他看穿似的。 “哦,那依你看,她会如何寻衅?”吉宗感兴趣的问,龙造寺没怎么迟疑,就答了这个问题“我猜,她会正面向将军大人要求一件您不能回绝的事儿,但是此事却是您不想答应的。” 吉宗看着龙造寺眼睛,微微出神。要说眼睛,久的眼睛比龙造寺的好看许多,像天上的星星闪亮又干净。可是,龙造寺全身就是充满了诱惑,倒不像是刻意为之。龙造寺注意到了吉宗晃神,终究迟疑了一下,才让自己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吉宗再不关心男女之事,也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了,这种明显的**举动她还是捕捉到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吉宗的嘴角挑了一下,龙造寺的声音低沉了一些,道“还望将军大人一定要小心应对,您可是咱们这些人的指望。” 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龙造寺这么暧昧的说,吉宗又是谁的指望呢?天下人的指望?在他这么柔和的目光,低沉的嗓音中,一般人都会想到自己身为女人的身份吧?龙造寺一下就把自己从替吉宗办事儿的角色,拉回自己本职工作中了,那就是大奥的男人中的一个。 吉宗抬手,轻轻示意,龙造寺凑上前,前者一把扯住了龙造寺的衣领把他往前一带。龙造寺一愣,有些闪神,此时,吉宗凑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不会忘了,身边有无数的敌人和耳目。我可一定得保重,还答应过给你生个孩子不是么?” 龙造寺心思飞转,心想吉宗这是不信任自己还是提醒自己什么,忽然身子被外力往后一推,好在他身手好,稳住了自己。 “我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忘,可是时机未到,你也别浪费心思了。现在,出去吧。” 龙造寺盯着吉宗的脸看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微微行礼,仪态万千的退了出去,一点儿没见狼狈。 阿圆在门外等着,见龙造寺出来,一副“被我撞到了吧”的神情,龙造寺也不着恼,对阿圆鞠了一躬。阿圆也不避,反而凑上前附耳道“奉劝大人一句,你要是想让女人觉得你对她有情,她靠近你,你就主动点儿凑上去,哪里还有什么时间想那许多。” 龙造寺一震,阿圆早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快得让人以为她刚刚没有说过什么,不过是龙造寺的错觉罢了。龙造寺回味了一下阿圆话里的意思,微微笑了。 阿圆也冲他笑笑,目送其离开,才进去到了吉宗面前。 “我一直觉得老天不公,为什么你在男女之事上如此不开窍,却有这么多男人投怀送抱,简直是暴殄天物。”阿圆啧啧道,吉宗也不恼,横了她一眼。 “谁当将军,都有投怀送抱的!” 阿圆噗的一下笑了,她分明从吉宗的话里听出了委屈和不耐烦。“人生苦短,谁不是身在戏中,活那么明白做什么,从有限的生命里挖掘无限的乐趣才是真。怎么样?大奥那么多美男子都没入你眼的?那现有的你发展一下也行啊。” “我才刚生完孩子,你觉得现在说这个合适么?” 阿圆一副了然的表情“你要是还不开窍,第二个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你不觉得这次水户殿能这么轻易松口,还不是看你有了孩子的份儿上。要说这将军,第一职责,还真是生孩子,你不愿意在男人身上费心思倒罢了,好歹多生几个孩子啊!” 几个将军位置不稳,隐患重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没孩子!或者孩子过于孱弱年幼。吉宗这个孩子生的也很及时,人嘛,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总错不到哪儿去。 吉宗看看阿圆,她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怎么就这么乐忠于生孩子呢?那种疼痛虽然过后就总觉得记不得了,可是这也不是数量多就好的啊? “我的理想嘛,就是生多多的孩子!”阿圆双眼放光,脸上都焕发出光彩。吉宗看的一乐,难得调笑道“我还以为你的理想就是做我第一位的家臣呢,敢情是生孩子,之前可被你诓骗了。” 阿圆收回畅想的目光,看向吉宗“家老是事业追求,生孩子是家庭追求!” “噗”吉宗笑出了声“这么说,我还冤枉你了。” 阿圆点点头,意思你现在认识错误也不晚,哪知道吉宗后面又跟一句“我真的错了,我以为你娶后面几个,是因为特殊的收集癖好呢,原来是为了生孩子啊。下次我见着阿仙,一定替你辩白几句。” 原来,阿圆自入江户以来,工作繁忙之余,个人生活也没耽误,先后纳入两名男子,一个是茶馆凑屋的阿六,一个是杨枝店柳屋的阿藤。两人都是出自民间的美男子,前后被收入浮世绘里,和早已隐退的阿仙并称为江户三大美男。 吉宗知道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想起了小时候孩子们喜爱收集的烟牌。看,这浮世绘里的三个美男子赏心悦目吧?得,全收回家,天天看!这种做法,和有钱了买豆浆一碗喝一碗倒有什么区别? 即便阿圆脸皮厚,此时两颊也有些微微发热,不自在的清咳了一声。 “咳,这不是,我自己就是单独一个,觉得太孤独了,才想家里热闹些嘛。” 这话说的有技巧,只是,是想孩子多些,还是男人多些呢?吉宗摇摇头,问“你不觉得乱么?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却自己找事。” “不乱不乱”阿圆赶紧摇头,吉宗能清理大奥美男,一是为了节俭,二是为了和朝内党派少些瓜葛,可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对美男不感兴趣。可是,阿圆喜欢啊。她这次可不能败下阵来,再因为忌惮主子,自己也不能随意娶,那可就亏大了。虽然这个时代不讲什么个人权利,但是,这种生活保障还是要的。 “您看!”阿圆赶紧给吉宗解释,紧张的连敬语都用上了“阿六最会梳头,每天清晨都给我梳头;阿藤最会缝衣服,您看我身上这件。” 吉宗败给阿圆了,无奈的摇摇头“想想都替你犯愁,行了,别急着解释了,我又不管你的私事,只是想不明白随口说说罢了。”阿圆家里得多热闹啊,还有精力工作生活么? 阿圆自然知道吉宗想到了什么,得意的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头疼的,我只穿阿藤做的衣服,只让阿六梳头,而阿仙,就只替我端茶倒水就好!” “为什么”吉宗好奇的问。 “这样,阿藤就想着怎么做好衣服,阿六就想着怎么梳新奇的发型,阿仙就想着怎么整治他们外带对我好。这样,他们不但烦不到我,还要加倍的对我好,我不是最大的赢家么?” 吉宗沉默了,这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普遍的想法,谁不好颜色,动物都如此更何况人。阿圆不奇怪,倒是她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显得奇怪了,过于拘泥反倒被束缚住了似的。 不由想起了刚刚离开的龙造寺,她刚刚故意为难,不过是察觉到了龙造寺的意图。龙造寺这个人,不是安于人下的,现在,不过是有所求罢了,他给吉宗的感觉更像是把悬于头顶的剑。她若是强,那他就是个好帮手,甚至好情人;她若是平庸,那就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她若是孱弱,那就只能被他吞掉了!吉宗从来不怀疑,她若是给了龙造寺孩子,真是给老虎插上了一对翅膀。 龙造寺刚刚的献策,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吉宗如果真是个耳根软或者疏懒的,一事仰赖发展到以后事事仰赖,这个将军也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只是现在听阿圆说起她家里的那些门道,顿时有种忽然开朗的感觉,是不是,有些事情,自己想的太多了呢?吉宗轻轻摩擦着手指,若有所思。给他孩子又何妨,只是,龙造寺的孩子不能走到政治舞台上,自己活着,就能决定。可若是死了?或者管不得了?呵,那也就不是烦恼能解决的问题。而孩子,都是她生的,是她的,至于这些男人嘛,吉宗眼神一黯。 “阿圆,你一会儿去和忠之商量下俸禄的事儿,早些给我个方案。” 阿圆不知道吉宗怎么从男人、孩子跳跃到了俸禄的事儿上,这事儿吉宗早前说过,只是老中们反对的厉害,也就搁置了。是这么回事儿,说起来也简单,不过是在幕府任职的大名们,除了自己的封地,还领一份儿俸禄。这本没什么,可是,大名要轮值,职务也常常替换,职务卸了,可这俸禄嘛,还一直领,有些甚至是世袭罔替的,真是比封地都安稳。也难怪大名们拼命也要挂个职,哪怕是虚职,这样,一笔稳定的收入就到手了。您还别嫌少,白来的谁不要! 而且,自从吉宗开始启用新新人才,这问题就更突出了。吉宗认命的人也领俸禄,可是出身不如之前那些大名之流,钱少不说,还没有土地依仗,日子就过得清苦了。吉宗顾虑的是精神文明建设在物质文明之上,虽不说高薪养廉吧,至少得让人无后顾之忧吧。再说了,凭什么你人不在这儿,活儿有人干,钱还你领!好大的硕鼠! 阿圆也是通透人,她反对的理由也早说给了吉宗,因为吉宗启用新人,本来幕府就有怨言。幕府的势力格局不是一朝一夕搭建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吉宗要安人,之前的人领一份儿钱还不说什么,现在吃到嘴里的再吐出来,那肯定不舒服。 “我主意已定,早些出个措施,有问题,解决就是了!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蛀蚀,再坚硬粗壮的木头,也有被蛀空的一天!” 阿圆看看吉宗,笑了笑“呵,我和忠之,又要回不了家了。”主子有问题,她解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要不,要她们做什么?这事儿其实也不难,岗位和俸禄绑定就是了,还好算钱。 “知道你们辛苦了,多费点儿心吧。”吉宗想想一本本的烂账和各藩的蠢蠢欲动,捏了捏额头,库里如果有钱,她又何必算计,谁也不想轻易得罪世族,可是,百废待兴窟窿太大了,不妨做个恶人。那也好过百姓挨饿,呵,都说爱民如子,吉宗自己生了孩子,倒真没费这许多心思。可是,想想江户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鲜活的面孔和生命,她就觉得肩上担子沉重。 吉宗低声道“这天下,哪里有免费的午餐。” ... (天津) 204 天降祥瑞 窗外下着鹅毛大的雪,这样的雪吉宗有生之年还真没见过。密密麻麻的落下,有时真有白褥子从天盖下来的错觉。吉宗收回目光,喝下微微烫嘴的红豆沙,胃里和肚子里的凉气去了七八分,后背脸颊蒸出一层薄汗。 “恭喜主上!”阿圆看着御小姓收走了木碗,双眼笑成了月牙。 吉宗看着她,一下回到了第一次来潮时,各家从来的红豆饭,那种**摊众面前供观瞻的尴尬又回来了。为了照顾她的口味,送上来的红豆沙没有做的过于甜腻,可是吉宗觉得还是腻住了。 是啊,她生完孩子两个月,就又来月事了。这个年代,很少见。吉宗总结,一是第一胎普遍年龄太小,二是营养不足,三嘛,自然是要哺乳的缘故。孩子自有自保护的手段,为了抓住母亲全部的注意力也为了口粮充足,孩子吃奶期间,是不容易怀孕的,月事自然不会来。吉宗身体强健,生活也没亏着,又没有亲自养育孩子,身体恢复得快,来了月事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是,这个时代就很奇怪,而且,这么坦露于前,很不舒服。 “咳~咳”吉宗觉得嗓子黏黏的,轻轻一咳嗽,御小姓就递上了杯盏,给她润喉。 阿圆自然知道自己主子为什么尴尬,其实这么好的身体要是摊别的女身上,还不得高兴坏了,三年抱俩,多好啊!生育御城,从来就不是私事。 “主上,这事儿要是传到大奥,肯定是欢欣一片啊!” 吉宗张嘴想拦,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御城有御城的规矩,这事儿还真不是她的私事。将军做的事说的话,件件都是筹码,从来不能浪费。比如她着装简洁,就带起了节俭的风气;她偏好越前的饮食,越前的大名就感激涕零觉得这是将军和他们亲厚的证明;她赞了加贺忍者的纸伞,就有更多的武士自谋生路,不再以出卖手工为耻,而武士民间的回归,又带来了怎样不可估量的蝴蝶效应。 大奥高兴就高兴吧,生孩子,御城,大奥,是大大的筹码。如果不夹带个感情的话,吉宗觉得自己应该开始考虑第二个孩子赐予谁了。 “这雪,真大。”吉宗双颊微红,生硬的转移了话题。阿圆用袖子遮着嘴,呵呵呵的笑了一阵子,看到吉宗别扭的脸色,才好容易止住。而两个御小姓,分跪吉宗身后,眼观鼻目不斜视,好像两尊白玉娃娃。 阿圆脆生生的说“这雪,下的好,下的妙,照说,主上是最受众神偏爱的将军!” 是啊,吉宗看了看白茫茫的世界,心里也有几分松快。 尾张藩和萨摩藩的隐患还没彻底解决,吉宗苦思对策,不想燃起战火,想着怎么能把战争控制最小的范围,就接连几天下起了大雪。并非每年的海面都会结冰,可是,这样的大雪让一些非优良港口结了冰,至少,萨摩藩通往尾张的海路,断了。 如果说之前连绵的雪让吉宗一脉松了口气的话,那今天的大雪,就真的是祥瑞了!结了冰的海面地面,再下上一层雪,非常的滑,很难上面行走。如果雪一场一场的下,那至少这个冬天,可以高枕无忧了。等开了春,连绵的雪带来的丰收,更是可期。 吉宗想,莫怪乎总是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加之萨摩藩不重视农业生产,就算开战粮草能否筹措齐整还是个问题。 吉宗眼一眯,历来皇帝都喜欢祭天,就是因为粮草重要,先不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是们能吃饱了,也是好的啊。吉宗想起她还是藩主时的那场海啸,也就是那一次,让她知道了吃饱对于们有多重要,每每农事上一松散,就忍不住想起久的眼神,像是拧了一把弦。 “阿圆,去趟大奥,安排一下,等这次……结束了,就恢复晨拜会。” 阿圆楞了一下,而后了解的笑了笑,冬日已深,春天可期。吉宗和阿圆想的不同,她想看看孩子,也想搅动一下大奥这潭浑水,看了看阿圆的眼神,吉宗想解释可又觉得无从说起。唉,事实如此,动机为何,是要别去费脑筋的。 于是,一个晴天,耀眼的太阳映着雪把御城都照亮了,吉宗一身清爽,着灰色吴服踏上了御铃廊。看着眼前的门缓缓打开,吉宗觉得和初次站门前的心情,已经大不相同了。凝神,敛目,大奥众美男的跪拜中,提起衣摆,缓缓踏入。 “将军大!”“将军大!” 於须磨之方和於古牟之方分别跪于两侧之首,因二身份不同,当吉宗走过的时候,他们俩可以抬头。於须磨和龙造寺眼里都含着热切,前者的有些幽怨,后者的有些跃跃欲试。吉宗扫过於须磨水蓝色的简洁常服,和龙造寺的华丽羽织敛了目,一手捏扇子一手提衣摆不停顿的走过。 於须磨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眼龙造寺,后者的惊讶早已压下露出了最常见的笑容,那表情,像长龙造寺脸上的面具一般。於须磨捏紧了衣摆,强忍住伸手撕扯他面皮的冲动,优雅起身,走了吉宗的身后。 龙造寺慢於须磨一拍起身,微微落后半步,也走吉宗身后,他身上的艳红羽织,像是要把御铃廊都烧穿一般。张扬的着装和低调的行径几乎成了他的标志,龙造寺看了眼紧抿双唇眼睛粘吉宗身上的於须磨,心里冷冷的笑了。大奥,有心,就落了下乘,更何况於须磨,他,想要的太多了。 於须磨身为吉宗第一个孩子的父亲,大奥的地位特殊,只是,他的孩子现由久抚养,吉宗又许久不曾来过大奥。他的心里现就像吊着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的。想对吉宗说些什么,可旁边有古牟,后者虽然落后自己半步,好像给足了自己面子。可是,自己只要上前一步,想跟吉宗说几句悄悄话,古牟也就上前一步,不多不少,还是维持了半步的差距。这距离,可是什么话都错不过。於须磨不愿意自掉身价,可又确实想和吉宗独处,心里十分煎熬。 可是这种焦灼的情绪,吉宗的脚步踏上御二之间方向的时候,得到了缓解。御二之间、御三之间和宇治之间是王子和未成年的公主居住的地方。吉宗的女儿长福,就居住那里,久虽然以御中葛的身份回归大奥,可是为了照顾长福,他并没有专门的院落。没有比他更了解久,久的出身,久的性情,都不足以为敌,反而能成为他的助益。 只是,於须磨皱了眉,自己几次探视长福,并给出指导意见,久都不软不硬的推了回来。虽然算不上违逆,但是久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不舒服。这次,可以借机敲打敲打。 久因为肩负抚养长福的重任,一应外交活动都免除了,所以,吉宗来到大奥,也并不需他去迎接。这是份殊荣,更何况他抚养吉宗的孩子,吉宗要看孩子,自然要找他。这也是将军子嗣抚养让嫉妒的一点。生父不能养,那养父,就成了众趋之若鹜的位置。养着养着,有了自己孩子的,比比皆是,而且,谁养大的自然和谁亲香。春日局就是很好的例子,也是由此,踏上了政治舞台。 吉宗也想,这种制度的合理性哪里,可是,此法自古有之,放之海内外而皆准,自然是有其原因的。她侧目看到几欲上前又被缀后的龙造寺弄得无话可说的梅,微扬了嘴角,这就是制衡。 “将军大,驾到!”唱和声响起,华丽的拉门应声而开,屋里的景象,让吉宗几,双眼一缩。 “将军大!”门内的纷纷跪拜。 大家的眼睛,却是扫到了衣着讲究的竹,这个几乎快被们遗忘的。 “为什么会这里?”於须磨的疑问冲口而出,龙造寺心想,有了依仗,真的很容易失了分寸。 於须磨的话,没给竹造成什么影响,反倒是久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於须磨之方,是,不,是竹君经常会过来帮忙,所以”久解释道。虽说照顾孩子的手多,可是,他自己毕竟也没有经验,又和竹君比邻,后者从最初的不情愿到后来的经常帮忙,让他觉得有了个可以商量的。至于为什么不找於须磨,一个是制度问题,让他抚养长福,本身就是为了隔断长福和於须磨,久生这个时代,制度两字,刻心铭骨。再一个,他虽然对竹有偏见前,可是接触时间长了,竹君自有其可取之处。 至于於须磨之方,久有些为难的看了他一眼。於须磨久心里,像是一道高不可攀的山峰,自己的落魄自己的卑微都被此深深看眼里。久也许不浮夸不虚荣,可是他也没有任踩踏的爱好,他没那么贱。长福养自己这里,於须磨几次的探访,多有指导,於须磨虽然态度和蔼,可是他含骨子里的骄傲清高,比那些显露面上,更让难受。 久之前苦苦求生,看,自有他自己的方法。於须磨对长福的关心,并不单纯,久单纯,却不蠢。而且,他跟小川笙船身后学习的那些日子,让他也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龙造寺和几牵扯最浅,没有他说话的余地,所以更方便了他观察几神色。他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了竹身上,这个的手段,实是高。他生于大奥长于大奥,像是表奥久立朝堂不倒的老中,不得不让敬畏。 吉宗看了眼久,他对竹的依赖和维护显而易见,曾几何时,对竹还有微微抵触的久,就倒向了他呢? “竹君”吉宗出声,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将军大!”竹微微抬头,不卑不亢的看着吉宗,直望进她的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新啦…… 没啥好说的,语言好苍白。 ... (天津) 205 番外 新春 寂静的黎明,正月悄然而至,随着立春,新的春天昭示着新的开始。岛国人喜欢把立春这一天订为元旦,不过同天朝午夜钟声不同的是,这里的正月,从寂静的黎明开始,日出同庆。也因为如此,江户人,都有去看元日日出的习俗。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伸手不见五指。可是贴心的商户为街坊邻里燃起了指路的灯箱,不知道后世的广告灯箱是否源于此。路上人们两两结对三五成伙的走着,不显得寂寥,倒透着浓浓的年味儿。不放炮竹不胡吃海塞,也能看出大家对新年的期盼。 此时的江户还没有高屋建瓴,除了御城,高楼不过二层,又是平地。要看日出,并不麻烦,随便找个土坡也就是了。不过因为有向天皇献圣水的讲究,贫民百姓也像追星似的效仿之。贵族的寺庙去不得,找些有野寺茶屋的近郊去处还是使得的。 高轮山上敲响了晨钟,预示着汲水的主水司已经取了新春的第一捧水。众人的脚步也加紧了些,离日出,不远了。 忽然,一队车马从众人身后驶过,因为没有鸣鞭示警,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只能隐约看到一路扬起的尘土了。 “呦,这是哪家大人,居然舍得早起。” “是啊,她们什么事情都要人代劳,还亲自看得什么日出,不都等着家人去取水来,意思意思就行了么?” “啧啧,跑这么快,也不怕去了高轮山冲撞了主水司的车队。” “我看,这是要往更远的地方去吧,这么早还赶这么急,能走老远呢!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想和咱们挤着。” “这一队人,都是骑马吧?得是三品上了吧?” “且,骑马算什么,我看啊,那拉车的,都是两匹好马!” “你就吹牛吧,那么快,你还能看清楚是牛是马啦?还两匹,看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在江户住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几次两匹马拉的车呢!” 被人指着鼻子说吹牛的也不恼火,轻哼一声,鄙视道“不是马,不是马是什么?你见过牛跑这么快的!笑话!” 对方一听,duang的一下,不吱声儿了。 远去的队伍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车里的吉宗还以为自己轻骑简从,没招人眼呢。 吉宗是夜里好容易处理完了手头的事儿,要回住处歇息的时候,却发现屋里贴上了“新春”字样的红纸。这里,新春,就是元旦的意思,可是,她直接想到了天朝的新年。既让人亲切,又格外思乡。她不由得想起,她还是赖方的时候,在长屋过的那个元旦。虽然清苦,却也开心。 吉宗轻轻叹了口气,阿圆肚子又大了,昨儿陪着自己处理了紧急事务早早的告假回家休息去了。元旦又是法定假日,将军、天皇都不能让人这天开工的。把爱赖床的阿圆喊起来,于心不忍,当年在一起的有马,远在高松替她镇守边关。 想来想去,却只有梅一人了。吉宗忍不住用拇指推了下肋差的刀鞘,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些人记吃不记打,明明已经疏远了某人,确又会在某时起复。就比如现在,她,就十分想念梅,哪怕早已物是人非,人却总有脆弱的时候。 贴身保护她的三郎佐见她忧思,笑了笑,爽快道“这有何难,你就是凡事爱多想。这事儿,交给我去办!” 吉宗还没来得及开口拦他,三郎佐已经飞身而去没了踪影。等三郎佐再返回,引她上了马车的时候,出行队伍成员已经敲定。吉宗几欲张嘴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她想让人牵她的马来,却被三郎佐拦下了,理由是她前半夜劳累,应该上马车,趁机休息下。 吉宗无奈的想,三郎佐自己好像也没休息过吧。可是,三郎佐的好意她又怎么忍心佛去。默默接受三郎佐的好意,几乎是她能为他做的仅有的几件事之一。 所以,吉宗这支诡异的队伍,出行了。哦,成员如下,竹身为当地人,一骑当先,三郎佐和於古牟骑马随侍马车两侧,马车里,不意外的坐着久和梅。马车没等吉宗坐稳,已经摇晃起来。因为竹提议去贵族不屑去,贫民腿脚赶不及,所以人迹罕至的飞鸟山,他们出发的时间已经不早了。 吉宗反应也不迟钝,顺势快挪了几步,到了车厢内侧坐好。心里默想,嗯,这阵仗,真是连护卫都不用了。 久温和感激的看了吉宗一眼,双眼比车厢里的灯都亮。梅想对吉宗说些什么,但忌惮久,什么都没有说。有时候,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吉宗假装闭眼小憩,躲过了和两人交流的尴尬。 就好像,她不明白,原本对梅很崇拜的久,为什么和他起了隔阂,而以长者自居的梅也越来越忌惮久,只是因为孩子养在久身边么?难道他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 更想不明白的,还有三郎佐对竹的善意,吉宗心里轻笑,也许两人骨子里对自由的向往一样,却又因为求而不得,反生了惺惺惜惺惺之感。只是,三郎佐为什么会叫上忍呢,呵呵,吉宗轻笑出声,如果从武力值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就很好解释了。简单得很,三郎佐除了他自己的身手,也就相信龙造寺忍了,而且,一窝子出动,留他在大奥,还真不放心。带上他,又安全,又省心。 久和梅看向笑出声的吉宗,后者尴尬的清咳了两下,掩饰自己的失态。 马车狂奔,道路又平坦,赶到飞鸟山,也并没用多久的时间。竹熟谙的敲开了一间寺庙的门,主持惊讶却没有多问,恭敬的将一行人让了进去。 主持亲自引着众人入了寺里最高处的亭台,恭敬的放下灯盏,自去张罗众人的饮食。 黎明的黑暗厚重,好像不知道何时才是头,明明知道光明将至就更为焦躁。特别是,众人一语不发,更是尴尬。吉宗看了看浓浓的黑云,心道,原来黑也有区别,明明都是黑的,她竟然能看到云。人就在身边,却觉得相隔甚远,这种不能重拾往日信任的感觉,真让人难受。这,就是自己期待的新年么? 忽然,一阵山风吹过,几处灯笼居然同时熄灭了。虽说立春,但也还是冬日,又在山中,难免不让人背后生寒。梅没有功夫护身,又没过过久的苦日子,最不耐寒,他把怀里的暖炉抱得更紧了些。他刚习惯性的想开口唤人,却猛然发现,这小小亭台里的几个人,却都不是他能支使的。曾几何时,他也沦落到如此境地了,梅苦笑了一下,抿了唇,暗暗等待着。 论尊贵,自然是吉宗,论和吉宗的亲疏,梅猛然到了黑暗中,看不清楚,只依稀看了看几个人的位置,自己,好像真是不该开口讨人嫌。他挺了挺脊梁,坐得更直了些。 “山风真硬,居然一下就把几盏灯都吹灭了,不过不妨事,我带了火镰,点着了就是。”三郎佐来的路上就很警戒,现在周围也没有什么异动,只要安全,黑暗本身倒没什么让人害怕的。 “不用了!”三郎佐一向站在吉宗背后,吉宗习惯性的侧身,灵敏的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都顿了一下,脸都微红,却没有松开。“不用点了,就这样,一会儿太阳出来,正好。”看不到,反而自在些,她如是想。 三郎佐不自在的咳了咳,手被吉宗抓住,又哪里舍得去拿火镰。“那,那就等等。”说完这话,他脸都红了。却忍不住,反手捏了一下吉宗的手。 眼睛的功能失去后,人的其他感官就变得敏感。三郎佐的手,因为常年习武,宽大厚重,掌心都生着厚厚的茧,握在手里,让人踏实心安。 忽然,她的左手,被人轻轻握住,带着比人体温高出很多的热度,几乎烫到了吉宗,她下意识的甩开了。 “嗯,我是想问你,要不要手炉。”梅出声解释,声音涩涩的,带着被吉宗拒绝后难以掩饰的尴尬。吉宗摇摇头,这才想起他看不到,可是想开口,又觉得可笑。她一年四季赤足,洗冷水澡,什么时候,又需要这些。只是,这种了然中,也隐藏着她不知道的酸涩。梅的手,细滑绵软,柔若无骨,和他的主人一样,久居福贵,即使短暂的不顺,也留不下什么印记。 吉宗心中一动,梅在左,久在右,鬼使神差的,吉宗的手,摸向了久。许是习武之人五感好于常人,久的手,一下子被她摸了个正着。久被人抓住,僵了一下,随即从方位判断到了是谁,就卸了力气,只是把头垂了下来,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眼睛,扑闪了一下。 久的手,常年劳作很粗糙,关节突出,可是干干爽爽的很像他。而且,久没有躲闪,吉宗在这个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噗”一声轻笑响起,从忍的位置传来。三郎佐和吉宗此时才意识到忍善用暗器,视力自然好于他们两人,这些小儿女的举动,八成没有逃过他的利眼,倒是惹人笑话了。两个人被人识破了,自然分开,久本来就心虚,被这一笑,激出了一手心的汗。吉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而后收回了自己的手。 “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日出。”吉宗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立在亭中。许是刚刚的一场乌龙,吉宗看黑云,都觉得透出几分可爱。 “要不都说黎明前的黑暗,人有了盼头,才最可怕。”忍嬉笑着,靠近吉宗,低声说。吉宗一愣,还没明白过他话里的意思,却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包在了一个宽大的手掌里。 这是忍的手,吉宗的脑子里几乎下意识的映射出这句话。忍的手匀称修长,却因为修炼暗器,指尖有薄薄的茧,冰凉冰凉的皮肤,却让人觉得舒服。 忽然,吉宗感觉到掌心被人轻轻刮了一下,她这才反应过来,甩开了忍的手。忍轻不可闻的笑了一声,顺势贴近吉宗耳畔低语“大人觉得我的手比之二人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吉宗的脸哄的一下就红了,好像有火在烧。这个人!怎么好似一个登徒子!猛然间,第一次在山间遇到忍的画面,影射在脑海,忍红艳艳的衣服,红艳艳的伞,笑起来羞煞百花的明媚,好像一切都是红的。 吉宗猛然往旁边扯了一步,撞入一人怀里。 “小心。”竹出声道,扶住了吉宗,他本来就站得离他们几个远,亭子又小,几乎是边缘。吉宗如果跌出去,那就要滚山坡了。 “谢谢。”吉宗站稳,道谢。竹不知道黑暗中发生了什么,却能感觉到一路或者说一直以来几人间的暗潮汹涌。他微微后撤了半步,像是要把自己拉离这场纷乱,带着点儿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虚。只是,手落下的时候,无意擦过了吉宗的手背。 两个人的手背,虚虚贴着,又好像没有接触。竹像是要确定一下似的,弓起食指,轻轻试探了一下。吉宗心里却道,原来,竹的手,是温热的。不像他的人,那么冰冷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或者说,他原本就是一团火吧,带着燃烧尽一切的疯狂,当然,包括他自己。 吉宗忽然若有所感,望向天际,一霎那,光芒闪耀,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像涌现了万丈佛光。难怪人们都在山上得到升天,这种顿悟之感,犹如醍醐灌顶,醒人魂魄。 太阳初时羞涩,而后几个跳跃,就跃出了地面,恣意舒展着自己的光芒。这时,飞鸟山映入眼帘。他们身处主峰,左右各有一峰,极为对称,虽然身临其境看不清主峰全貌,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左右二翼,如大鹏展翅,跃跃欲飞。飞鸟山,极有灵性,山明水静。山峦也似鸟的羽毛般,一层层交叠。如果,这里种上漫山遍野的樱花,必然粉白可爱。 吉宗观眼前美景,心胸开阔,俗人俗世好像真的不值一提。她转头对同为美景震慑的众人道 “新年快乐!” 就在众人怔忪时,主持领着小沙弥拖着托盘而来。“不知贵人驾临‘长命寺’,招呼不周。不过,寺中有‘长命水’可供贵人们取用,可除百病。” 原来,这件寺庙虽然偏远,却有些渊源。第三代将军家光途径此处曾经突生急病,只能落脚于此,谁知饮了寺中水,竟不药而愈。遂赐名“长命寺”,井水赐名“长命水”。吉宗听了由来,禁不住笑了笑。是人,就怕死。可是,没有死,又哪来的生。世间万物交替,自有秩序在其中。 不过,她还是应景的赞了几句,以示对三代将军家光的尊敬。主持更是奉上了当地,也就是墨堤产的酒。主持倒是落落大方,只道让众人饮些酒水也好去去寒气。吉宗倒觉得,主持食人间烟火,显得尤为可爱。倒比那些自以为持重,就不许众人在山中饮酒的和尚好许多。 吉宗好饮酒,品了品味道,倒是有几分惊艳。 “此酒叫什么名字?” “不曾命名,就是山下黑堤农人所酿,每年都匀些给寺里,供有缘人品尝。不过将军既然问起,何不替此酒赐名?也算酿酒人和这飞鸟山、墨堤的福缘。” 嘿,这和尚,如此知机善变,倒是个做事之人。她若赐了名,黑堤和飞鸟山岂不是又涨了声明,随即联想到三代家光将军途经此处不药而愈的事儿。和尚可是都懂点儿药理的,这真的是巧合么?不过,他有心为地方造福,自己也想在此地遍植樱花,又何妨做了这个人情。 “不如,叫‘墨水’如何?”吉宗忽然有些恶质,难得童心大发。 主持听了一愣,但凡好酒,都由好水而得,可是,这墨水,因临海,潮涨潮跌的,水是咸的发苦,如何酿酒?莫不是将军大人想茬了?可是,好山好水好地方,此名传了出去,倒真是给飞鸟山附近的人造福了。和实惠比起来,这点儿小小的误会,就很美妙了。 “妙,实在是妙,‘墨水’之名,必将响彻南北!” 吉宗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墨水”不仅响彻南北,还名贯中西呢。咳咳,她止住了咳嗽,微微点头。总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吧? 若干年后,飞鸟山遍植樱花,在飞鸟赏樱,吃樱花饼,喝“墨水”,风靡一时。要是没来过飞鸟,没看过飞鸟的樱花,没吃过樱花饼,没饮过“墨水”,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自己是江户人!不过,后世因墨堤之水苦咸并不利于造酒,这“墨水”之名起于何处,争执不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吉宗看着美景,品着美酒,身边美人环绕,怎么看,心情都是舒畅的,多么好的河山,多么好的新年啊! 新年,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好,恭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呵呵,本来构架的更香艳些,可是写着写着就有些惜命,还是收了收,不然辛苦一顿,再suo了就不值得了。 等着刷井节着,哈哈! 我都成月更了,该打该打。 ... (天津) 206 想要怎样的生活 吉宗顶着屋里的诡异气氛,只是提起衣裳,走到久的面前,跪坐下来,对他伸出了手。久楞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把长福小心的递给了吉宗。 吉宗拖住孩子的腰颈,拢在了自己怀里。孩子只是小小一包,几天不见,眉眼好像都变了。说实话,吉宗自己不哺育她,分开久了,有时候闭上眼睛,都想不起孩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吉宗空出一只手来,隔空临摹孩子的五官,抱在怀里香香软软的,让人的心都酥了。 “久,辛苦你了。”吉宗低声对久道。 孩子安稳的睡着,并没有受屋里气氛的影响,养得白白胖胖的,很是喜人。 久得了肯定,眼睛都亮了,只是长福在睡觉,他不愿吵醒她,弯腰行了个礼。一时间,两人的默契,竟让在场的人感觉无落脚之地。 古牟自来知趣,他看了看他们几个人及随行人员几乎填满了屋子,低声道 “将军难得来看看公主,我等就不在此打扰了,请准许告退。” 吉宗看都没看他,抬抬手示意,古牟并不留恋,行过礼后,带着一行人出去了。他一走,给了想离开的人梯子,但也把想留下的人架在火上烤了。竹起身要走,於须磨暗暗咬牙。吉宗扫了他们一眼,微微叹气,把孩子又递回给了久。 “她正睡着,别因为我来了,反而吵了她。”孩子正是长脑子的时候,多睡,才能长得好。只是,看於须磨的架势,是想在借机在这儿和自己“叙叙旧”了。孩子,她是托付给久了,可是,并没有禁止於须磨前来探望。只是,於须磨来的次数么,她就呵呵了。原本以为骨血之情是割不断的,可是,男子的天性也许就是在播种而非抚育吧。 “久,你很好。”吉宗起身,对着久,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於须磨见吉宗起身,又觉得尴尬,他想跟上去,可是,又好像太急切了。只是,吉宗不来大奥,他就见不到她,这大奥,富贵却像个笼子把人扣住。 吉宗起身,其他人自不必向久见礼,只是,於须磨起身想跟上,竹反而又坐了下来。他本来就是来看孩子的,扰人的走了,他可以继续看了。而且,这时候跟出去,才是招人眼呢。如果他知道吉宗会来,他今天根本不会如往常一般来久这儿帮他。看来,自己给人的好处还是少了,吉宗来大奥,这么大的事儿,这么长的距离,竟然没有得到消息。 吉宗看了眼紧跟她起身的於须磨,微微皱眉,看了眼没事儿人一样又坐下的竹,轻声问道“竹君,我有事同你商议,可否去你那里坐坐?” 竹难以置信的看了吉宗一眼,怀疑自己幻听,可是,看了看於须磨和久投过来的目光,他知道没有。 竹只得起身,挑了挑嘴角“有何不可?”大奥都是她的,她想去哪儿还不就去哪儿了,问他,是给他面子。 竹锊了下衣服,不想去看久的目光,跟在吉宗和於须磨身后,出了院落。吉宗每每走到分叉的地方,都等竹引路,竹在她身后指明方向。於须磨捏紧袖口,落后一步跟着,可是,竹住的地方,和他们自然不同,离得也远。不知在哪个路口,於须磨落了下来。他看着吉宗远去的身影,苦涩的笑了起来。他们的缘分,早不知道在哪个时候,就已经掉落了,只是他还不自知,以为紧随其后呢。 “大人。”他的御中葛是新换的人,鉴于树和洋平的先例,为人处事都多了几分小心谨慎。更何况,现在的於须磨,有时候真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回吧,我乏了。”於须磨转身,只这一瞬间,他觉得先走的古牟,比他要洒脱。可是,他不想引起吉宗的注意么?他的凭借又是什么?於须磨觉得两人不同,可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吉宗一路走着,并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和猜测,竹在她身后,也苦笑了一下。等进了他的住处,吉宗更是遣退了众人。竹无奈的看着阿呆也从外面拉上了拉门,静悄悄的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了。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怕,在大奥,关于两人的传闻,已经长上翅膀,飞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了。竹想,以他的本事,自此以后,只要他想,他可以和最鼎盛的时候一样光辉。只是,他看看正四下参观的吉宗,嘴里发苦。 吉宗像是不知道竹的心思和两个人的处境似的,正四处看着。竹的住处,倒不像他给人的感觉那么张狂夺目,反而简朴雅致,吉宗不懂,也许,这才是另一种张扬?有时候,做自己,才是最难的。 像是终于看够了,吉宗反客为主的坐在了软垫儿上。竹只得认命的从温着的壶里,替吉宗倒了杯温水,双手奉上。 “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我会蛊惑久了。”竹跪坐在吉宗对面,不自在的拍了拍自己的膝头。他去久那儿,也是偶然,如果人和人之间,真的存在缘分,那他和久还真是有些缘分。在久身上,他感觉到了“干净”,一眼能看透那种。在久那里,他觉得舒服。如果大奥,还有哪里是他能去坐坐的,也就只有久那里了。至于古牟,两个人早就井水不犯河水了。竹自己承认,他懒得费心思,去和古牟交际。 吉宗接过水,浅浅抿了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攀谈的**,淡淡的说“如果我不想你出现在久那里,你以为你能随便进出么?”别忘了,久那里,可是还有她的孩子。 竹楞了一下,意识到这是吉宗在对他解释,也是她对他的信任。 “对于将军的‘宠信’,我该磕头谢恩么?”竹仰起头,连眉毛都抬了起来。吉宗再迟钝也听出这里面没有什么感恩戴德的意思,当然,她也不是个赐人姓氏就觉得给了人多大恩惠的主儿。 吉宗垂下眼,她只是还记得竹的骄傲,这种人,有自己的底线,不会轻易跨过。她并不正面应对竹的冷嘲热讽,她自然也知道,两个人现在独处一室,有多么的不合规矩。只是,竹若真是个趋炎附势的人,现在,就是他最好的机会。即便两个人什么都不做,在外面人的眼里,两个人也如有实质了。他若真想在大奥活的舒服,活的好,说不定这就是机会。 只是,吉宗抬眼,看了看还有些气愤的竹,问道“我问过你,你想要怎样的生活,可想清楚了?” 竹被她问的一怔,他刚刚好像嘲讽她了吧,她是傻的么?居然没听出来?她真的没有在表奥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吗。据说,她在江户,如鱼得水。每处,都有规矩,可是,她好像天生就不懂得这些。不过,正是她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让她屡战屡胜。 看着她,竹忽然笑了,一如当初在街头看到那个有些傻气的她。人最内里的一些东西,很难改变,至少,不是一朝一夕能变的。一如他的骄傲,有时候拖住他的步伐,可是,他很难放弃,好像放弃了,就失去了什么,再也找不回,而他,也将不再是他。 竹整个人像松了口气,他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倒真有了些和吉宗促膝长谈的意思。“我能有今天,其实多亏了一个人,我承了他的恩情,却从来没有机会致谢。” 吉宗看着放松下来的竹,并不搭话,他,并不需要她说什么。 果然,竹的手指无意识的划着杯沿,看了眼窗外,枝头都透出绿来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鹤君,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吉宗一愣,因为竹口中说出的人,闯入脑海的,是那人湿着头发敞着衣衫的恣意样子。别说,鹤和竹还真有些像,竹君受纲吉将军宠爱,许也没有外间传得那般龌龊。至少,吉宗愿意相信,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思念。毕竟,人们更愿意相信美好,而不是邪恶。 只是,吉宗抬眼看看竹,轻轻摇头,他和鹤君不像。竹是张狂,也骄傲,可是,鹤君的张狂,是骨子里的。甚至,更离经叛道。 半天没得到吉宗的回答,竹看向她,忽然挑起唇角,露出一个讥笑 “我听人说,鹤君生的极好,看来果然如此。将军大人在藩主府才几年,也不知道见过几面,竟是如此回味无穷。” 吉宗好像习惯了竹身上的刺,并不恼火,反而答道“初时,我觉得这人聪明,有魄力;只是现在回头看看,觉得他有许多事情,并没有看破。”至少,在她眼里,鹤君在纪伊过得恣意,却不快乐。 “至少”吉宗将眼神直直看向竹,看得他一愣,那目光如有实质,像是要把他看透。吉宗收回目光,垂眼道“至少,他没理解纲吉将军把他嫁到纪伊的初衷。” 竹差点儿从坐垫儿上弹起来,鹤君为什么嫁到纪伊,是纲吉将军对儿子的挚爱还是对将军宝座归属的担忧,这一直以来,都是他想不透的。 吉宗没注意竹的震惊,接着说“其实,纲吉将军和鹤君,都被男子的身份制约了,而鹤君虽然对此不满,可是他自己,也没跳出这个框框去。” 竹终是安奈不住的从垫子上直起了身子,他的手用力扣住膝盖,却一点儿都没感觉到,他双眼圆睁,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当人的思维和身份被局限住了,就很难突破。”就像久,也是好不容易才接受秽多也能和身份高贵的人平起平坐。即便他接受了,也是觉得身份改变了,才如此。尊重生命如他,也难以僭越,这是这个社会所有人,给他戴上的枷锁。 “其实,纲吉将军已经有了儿子,又何必非要女儿呢?儿子的孩子和女儿的孩子,又有什么不同?再者说,既然她都能传给能者,又何必在意男女?鹤君呢,有治国之策,却觉得自己生了个男儿身。将军为他安排了平坦的生活,却从来没问过他是否也认可。许是觉得,即便不认可,总有一天,鹤君也能体会到。” 吉宗在纪伊藩的时候,也疑惑过,可是,当她坐上了将军的位置,才理解了纲吉将军。她,不过是个爱护幼子的母亲,想给他安稳的生活罢了。可是,鹤君至死,可能也没有看透吧。他看到的,只是母亲把她远远的推离了政治中心。 “我最近经常翻阅典籍,原来自三代将军后,朝堂上也并非都是女子。可是,现在呢,一个男子也无,这是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 竹用尽力气扣住膝盖,以至于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你一定是疯了!” 吉宗反而不停歇的说了下去,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只是,苦于无人说。特别是在她入主御城后,翻阅典籍,这个疑问越来越大,大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竹是能明白的人,至少,他在争取和女子一样,这本身没有错,可是,在这个时代,错了。 “最初,我以为是因为‘赤面疱疹’,可是后来,我到了大奥,才觉得,是这个社会,病了。”吉宗看向颤抖的竹,忽然微微笑了。“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可想清楚了,若是想清楚了,要早些对我讲。” 吉宗抬手,饮尽了杯盏里的水,她站起身,轻轻说“我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一直到吉宗从屋里离开,竹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头乱糟糟的,嗡嗡直响。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在吉宗这样一番离经叛道的话之后,他还能有什么想法,还敢有什么想法? “阿呆!”竹双目圆睁,一把拖过了进来听候吩咐的阿呆,一字一句的说道“你,马上去给我打听!最近关于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阿呆很少见主子如此激动,微微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奥外言不入内言不出,而且,主子的情况已经不复从前了,他要如何打听。 “你真是个呆子,大奥的主人将军大人刚从我这儿离开,这热乎劲儿还没散呢,会有的是人急着卖我这个人情的,快去!”竹抓着阿呆的手,不自觉的收紧,阿呆觉得疼,可是主子的眼神透着疯狂,更让他感到害怕。 “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阿呆跌跌撞撞跑出去打听消息的时候。 吉宗回到中奥,得知吉宗踪迹的阿圆已经难得的没形象的大吼道 “将军大人,萨摩藩藩主前脚求娶竹君,你后脚就去大奥和人‘聊天’,是想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呵呵,偷偷来更新。 顶锅盖爬走,我会填坑,但是拖延症犯了 ... (天津) 207 对说的话要负责的 吉宗拿起一封信笺,随意翻阅着,慢吞吞的说“不都说大奥外言不入内言不出么?看也就那么回事儿。” 阿圆被她切入问题的角度,气了个倒仰,不过也缓过口气来。 “萨摩藩也是真不讲究脸面,虽然一直听说过,可真碰上了,还是得替他们鼓鼓掌。他们有心谋反不说,被拍回去了,不说怎么引咎吧,居然还好意思算计幕府。还有脸面来求娶!先不说竹君,就只他姓德川这一条,就不能便宜了萨摩藩!而且,他们还好意思开口要陪嫁,面子里子都想要,真是前无古后无来者。” 吉宗放下手里信笺,想起看到萨摩藩的进谏时,自己都被气笑了。果然,至贱则无敌,讲脸面,就输了。她看信时,觉得荒唐,世间怎么有,能把强盗逻辑说的这么头头是道理直气壮。 吉宗轻轻敲击椅子的扶手,对阿圆说“还记得萨摩藩主持的那次御史接待,当时觉得岛津继丰这还有点儿意思,有急智,不怕事儿。可现看来,她那时哪是什么急智,无赖本性而已。” 阿圆重新挂上笑容,点点头“这真是无赖,输赢先不论,只是被她恶心这一回,也是难受。”遇上这种被敲诈的事儿,估计没心里舒坦。而且,对方还一脸正义。 “只说她锅三郎拒过两次竹君,现又来求娶,还一副帮大奥解决滞销货的样子,也真是醉了。他二年幼时,纲吉将军也曾说合二,那时候成了,也少俩祸害;第二次,是她丧夫,因她已有长女继业,推了竹君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次,不管应不应,都不能让她得了好处去!”阿圆虽然脸上带笑,话里却带出了愤恨,只这岛津继丰的小名“锅三郎”都蹦出来了,可见一斑。 吉宗看看阿圆,心道她还不知道岛津继丰就因为竹的马惊了她,就强睡过竹了,还有那次接待,也是竹给她的回敬。这两个先不说姻缘如何,这仇是早早的结下了! 当初这消息是三郎佐打探来的,巨势的势力虽然遍布天下,吉宗有这一群秘密警察,却并不做些什么出格的。她克制,因为知道秘密警察的坏处,当们说话都不自由随心要时时担忧,这天下也没什么安乐可言。 只是,三郎佐对竹的事情,格外上心,生怕她被蒙蔽了半分。吉宗苦笑了一下,也怪她自己。单说萨摩藩求娶的事儿一出,她第一时间就去了大奥,和竹坐了一会儿。现想想也不知道是给岛津继丰添堵的心思多点儿还是担心竹多一些。反正,这事儿,她于情于理都和竹一条船上,第一次,这事儿能做得理直气壮些。 阿圆一看自家主子的表情,就知道这又把事情想简单了。她心里暗暗摇头“主子,不管现对竹是什么想法,或者对岛津继丰有什么看法,这件事,已经不是您的私事,也不是您一个说了算的。”阿圆给主子提了个醒。主子经历了许多风浪,都驾着船闯过来了,可是,婚配这种事儿上,主子总觉得事小。这婚姻里扯上了政治,从来都不是小事儿! 几天的时间,没等吉宗把阿圆的话琢磨明白,御城早就已经因为这事儿翻了天。等竹大奥得到消息时,他俨然已经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姬了。一众大名纷纷进谏,话都说得文绉绉的,满嘴的天下道义,可是直白的翻译过来,就是这样的。 将军啊,竹这个妖精就不是个好货,留大奥那是祸患无穷啊。现既然有求娶,又能免去战争隐患,将军还犹豫什么啊,赶紧把这货嫁出去吧!要是不嫁,万一萨摩藩反悔了,不娶了怎么办,再打过来了,们家的土地啊,奴仆啊,财产啊都怎么办啊!将军啊,追根究底,就是竹这家伙没惹好事儿啊!家为什么求娶他不娶别啊,他就是个招祸的根源啊。们不是为了自己啊,们都是为了您啊,您的英名不能受到玷污啊。 总之,一句话,竹必须嫁啊,不嫁,将军就不顾伦理啊,不怜悯天下啊,不是个东西啊。们完全不是为了自己啊,忠心天地可鉴啊。 吉宗坐椅子上,被一波一波的大名荼毒着,也是被他们的逻辑气笑了。感情,岛津继丰的强盗逻辑岛国很盛行啊,这群满口的忠义,自己个个都是忠臣,倒把她给绑架了。 只是,抛去她和大名们的感□□彩不说,大家的中心思想她领会到了。无非就是怕战火再起,莫怪乎联姻和亲这些烂俗的招术用了年年代代。成本低啊,一个再高贵,又怎么抵得过大家的身家性命呢。更何况,竹君被纲吉收为养子,本身就有这层考虑,因为,纲吉把自己唯一的儿子嫁去了世俗之外,那就必须有个要这世俗之中履行义务。 吉宗忽然觉得有些憋闷,幕府号称武力治国,却每每被强藩要挟,看看眼皮子底下这群“为国为民”吓破了胆的大名,又有哪个真是为了家国天下。武士被给予了那么高的地位,披着神圣的外衣,又是否真的名副其实呢。要想的事情太多,只是,眼下,她要先把萨摩藩求娶的事儿,解决了。 嫁还是不嫁,嫁谁,怎么个嫁法。 吉宗冷着脸,看着大名门的嘴开开合合,像是要把生吞了。她自当将军开始,这些就没消停过。吉宗歪头看着这些大名,心思也快速转着。大殿里,一时声鼎沸,谁也没注意到吉宗的沉默。 阿圆跪坐吉宗身后,微笑着,把每个说话的,记了心里。他们姓甚名谁,说了什么,表情如何,还有他们的身家背景祖宗八代,都阿圆的心里了。是的,就像他们说的,主子对他们有责任有义务,可是,他们也要对他们说的话,负责任! “竹君,求见!” 忽然,殿外传来一声通传,让大殿内的情景,从沸腾状态一下落入冰点。竹从大奥而来,自然立于吉宗身后的帷幕之后,殿内的情景,他早就看了个透彻。殿内的,就像三月三的潮水,一波一波的往岸上涌,看着柔缓,实则要命。而岸边的干地越来越少,甚至连堤防都要淹没,吉宗就像立于孤岛之上一般,潮水马上就要打湿她的脚面。 吉宗侧身,看了看身后,素色的屏风让她只能看到竹的轮廓,他的腰背比任何时候挺得都直,却让吉宗联想到了被狂风吹弯了腰,即将折断的竹子。 “将军,不妥!” “将军,于理不合”“将军,这~不成体统。”“谈婚论嫁,哪有当事出面的道理!” 静止的水面又开始沸腾,甚至比刚刚的来势更加汹涌。吉宗的手扣紧了扶手,闭上了眼睛。竹君此时此刻出现这里,他想说的话,呼之欲出。吉宗忽然有些犹豫,可她也不知道犹豫什么,如果这是他要的生活,他的选择,自己只能尊重。亦或者,她一直盼望什么。其实,她一直知道,竹君不管选择什么样的生活,至少,德川这个姓氏,他不会放弃,这两个字支撑着他活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 可是,只是说可是,他要是留自己身边,他得到的也许很多,可是却要舍弃一样东西,恰恰也是“德川”这个姓氏。 吉宗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捏了一下,疼的她笑了起来,鼻子里好像被什么塞满。原来,她一直等待,等待竹放弃他的坚持。她,也不过是个贪婪自私的罢了。 吉宗居上位,闭着眼笑出了声,这场景把底下的大名都吓着了。吉宗是谁?她是传闻中为了登上将军宝座,弑母杀姐的。放下传闻不说,她继位后的杀伐果断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先不论她和竹有没有私情,就是真有什么,他们这么指着鼻子教训她,搁谁心情也好不了。众这才反应过来,后脖颈一凉,出了一身冷汗。 吉宗微微睁开双眼,扫过殿下每一个,目光所及,无敢和她对视。纷纷跪下,把头埋得很低,生怕被吉宗的怒火扫到。 “怎么,都不说了?”殿里现是死一般的寂静,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喘。 “既然们都不说了,那可以说了么?”吉宗直起身子,嘲讽道。 “臣惶恐”底下一片哎哎。阿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吉宗轻轻用扇子敲了敲手心,底下又陷入一片寂静。 “请竹君上前来!”吉宗垂了眼睛,闷声道。 自有御小姓殷勤有礼把竹君让到了前面,竹君一身灰色吴服,一改他之前的嚣张打扮,却透出一股凌然之气。竹自然不能吉宗高台之上,他一步迈下高台,俯视着跪于殿下的众。有偷偷观望的,被他看个正着,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都心虚的低下了头。 竹往殿下走了五步,所经之处,众大名都纷纷退让,像是水面被什么分割开来。随着竹的步子,潮水也从殿前,退了五步。 竹理好吴服,郑重行礼,抬头朗声道。 “将军大曾问过竹对未来的期许,竹现已经有了回答。” 嗡嗡的,下面又议论开了。就说将军和竹君有一腿吧,而且还宠爱有加,要知道,这个年代,谁会去问一个男子的想法。就是御台所,也要仰望将军,不能随便有什么“自己的期许”。可是,竹君现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来,怎么好像不对味儿呢!谁会把自己的□□大白于天下,这么敞开了说,也太无所顾忌了吧。 吉宗深深吸了口气,只轻轻吐出一小口,憋身体里的气,好像能缓解她的疼痛。牺牲个或者少数而救多数,是她不能接受的。谁都有权利好好活着,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应该为了别而牺牲。可是,这种想法,难免天真。谁又比谁生的尊贵,应该为别牺牲?大家生存的权利,是平等的! “说。”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感觉身体冰冷麻木,好像水里游泳时抽了筋,而水底又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把她往水里拖。 “竹谢过将军厚爱,将军对吾之疼爱,不比竹的生父和养父逊色半分。” 竹忽然对吉宗笑了笑,他一直捏着袖口的手,放松垂了下来。后面要说的话,也没有那么难开口了。这话并非恭维和替吉宗澄清什么,吉宗知道,竹和她自己,都不是乎蜚言流语的。而竹说的,更是一直藏心底的话。如父,而非如母。 “竹一直是个有福气的,生于公家,长于武家,又得纲吉将军错爱,替早已远嫁的鹤君承欢膝下。这是竹的福气,但是,竹也有要尽的义务。而且,萨摩藩贵为外样大名之首,前来求娶,也是殊荣。” 竹的声音,掷地有声,大殿回荡。他挺直背脊,看着吉宗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 “萨摩藩求娶,竹愿嫁,还望将军大恩准。” 说罢,他恭恭敬敬十指相对,额头贴地行了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坑里的大家,谢谢,鞠躬! ... (天津) 208 王子出嫁 吉宗看着竹,他好像真的喜悦,就如同他说的,这份婚姻是他所求,一份殊荣一般。喜欢网就上。 “就所知,就的婚事,幕府曾两度向萨摩藩藩主岛津继丰提起,均被拒绝了。可想清楚了?也许,们二”吉宗还是出声询问道,她真想说们二有私仇,可是,怎么想,这话都不合适。“们二,也许没有缘分。” 大名要不是怕死,真想抬头看看吉宗的表情。将军大,以这么认真的态度,这种联姻的事情上,说“缘分”二字,真的合适么? 竹也没料到吉宗会这么说,倒比他还堂而皇之,吉宗看向他,他微张了嘴,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一殿的都瞪眼看着呢,总不能这么冷场吧。可是,吉宗递过来的话,还真不好接呢。 不过,事实证明,竹君的修养还是很高的,只要他想去暖场,没有就不过来的场子。 “将军大也说,和萨摩藩的婚事再三提起。可想而知,这姻缘本就是天定的。只是,前两次,萨摩藩藩主还有些犹豫。现,将军大刚刚继位,却天下皆欢,连一向有些自视甚高的萨摩藩藩主都主动投诚而来,这也是对将军大英明的歌颂。” 阿圆眨巴眨巴眼睛,感情,高手都大奥啊。这竹君说话脸不红气不喘的,就这么捧啊!难怪他一直混得不错。还有,萨摩藩藩主好像本来就是投诚的外样大名,他现这么一说,大家又想起来了。好像岛津继丰现提婚事,是怕了吉宗似的,是一种投降。哈,竹君,她可是未来的妻子!阿圆的手指轻轻点击,这是她鼓掌的缩小动作。 底下大名都傻了眼,看看家这修养!他们恨不得回家关门再学习学习。 吉宗没有闲情去领会这些技能,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天朝结婚都要仆卦,多好的坑啊,有利就说天作之合,不利就是八字相克。不过,既然竹如此答了,那她,也只能相信他是如此想的。 “既然如此”吉宗清清嗓子,看了眼竹,道“萨摩藩的求娶,就应下了。” 众一片轻呼,呵,可算成了,眼看就要有收成了,至少今年能安稳了。竹也觉得悬着的心,又回归了远处。只是,他抬眼看着吉宗,总觉得有些遗憾。也许,没有缘分的,是他们。他们总错误的时间,遇到。 “咳”阿圆吉宗身后轻轻咳了一声,吉宗回头看她,后者赶紧超众努努嘴。吉宗皱起了眉头,抿了嘴,不想说话。 阿圆心里暗恨,败家玩意儿,不是缺钱么,这是敛财的好机会啊!现不下手,等什么啊,等库里空虚了,再一家家要啊?就算不挣钱,至少不能亏啊!要知道,嫁王子和娶王子可是很费钱的。莫怪王子一直很难出嫁,也并不是竹独一家这么晚嫁。 阿圆见吉宗不开口,这个恶,自然就由她来当了。 “将军大,此事实乃大喜!属下愿领此差使,筹备王子殿下婚事!” 吉宗皱眉,下面的喜悦海洋也静了下来。是啊,历来嫁王子,又是陪嫁又是行宫的,可不少费钱,而且,幕府历来银钱紧缺,都是靠大名“进献”的。事情只要关乎他们的利益,众立马沉默了。 阿圆看看众,又看了看竹,竹亮出了招牌笑容,张扬又鲜明。阿圆和吉宗一愣,两想想,竹比他们也许更精于此道,只是,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反而他自己做不得主罢了。 “将军大,您初继位,库银紧缺,即便有心,也拿不出什么顶天的好东西。”阿圆笑眯眯的看着众,大家心里惊呼,来了来了,她们要咱们敬献!婚事即成,她们还怕什么,怕将军反悔不成?众都低下头,纷纷装不明白的。明白?明白就得拿钱! 阿圆都要为这些的默契鼓掌了,这就是幕府的中流砥柱!“不过,属下斗胆,有一个建议,请将军听听,合适否。” “说!”吉宗闭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今年萨摩藩又是满额敬献,又要迎娶王子,听说还遭了灾,属下觉得,为了王子殿下的日后生活。将军大是否准许将萨摩藩敬献作为王子陪嫁返回给萨摩藩,那可是十万钱呢!” 吉宗有些严厉的看向阿圆,别不知道萨摩藩进献的事儿,难道她不清楚么?那些土疙瘩可是她和水野忠之一块儿块儿数的。没错,萨摩藩今年满额敬献,可是,除了表面一层,其余都是土疙瘩!多亏了吉宗当初让他们封存了箱子,这才查验的时候确认了确实是萨摩藩的问题。否则,真是一身嘴也说不清。可是即便清楚,这个哑巴亏也只能吞了。萨摩藩向来以强藩自居,有兵,有钱!除了加贺藩,再无其他能出其左右似的。不过,那时候萨摩藩正琢磨着举兵呢,这事儿,也不算出格。 只是,这事儿没法说,只有她和岛津继丰心里清楚。也没法找兑! “哎呀,甚好,甚好!” “应当的应当的!” 底下一片应和声,这钱进了将军的口袋,和他们有一毛钱关系,反正他们也花不着,花将军的钱,还有什么心疼的。 吉宗为众大名的吝啬心寒,可是,阿圆的做法,她虽然能理解,却有些不能接受。如此这般,倒是解气,这十万的暗亏返了回去,嫁王子的钱也省了,只是,当事竹呢? 她看向竹,后者倒没什么表情。自然,这钱的事儿,他也不清楚。吉宗叹了口气,答应,就是默许了;可若是不答应,又该如何。 “竹有一事相求。”竹此时适时的出声道,众目光都锁他身上。 他好笑的看了一圈儿众大名,她们有的摇头意思是竹的举动不合适,有的有些心虚,还有些被他笑容所摄,有点儿出神。 “讲。”吉宗终于知道为什么高位者说话都简短了,因为需要很多的力量去牵制内心的愤怒或者惊讶,还要不让别轻易看出来。说的越简短,别能揣测的地方就越少。只是,这些的无耻,她倒是真见识了。 “其实竹刚刚来的极早,只是看众位大争论的激烈,又涉及自己的婚事,不好上前。大们盼望竹出嫁的心情,屏风后面,是看得清清楚楚。”竹微笑向众质疑。众心里暗骂,这个祖宗又想闹哪样。 竹看吉宗没有打断他,别自然不敢指正他做的不合适,现都怕引火烧身,只希望这位别看到自己,也别想起自己。不由得,许多低头开始琢磨,早些年有没有得罪过竹,都说这位小肚鸡肠,有仇必报的。 “呵呵,看到众位大为晚嫁的竹如此担忧,竹也很是感激。只是,将军大赏赐前,众位大不好僭越懂得。可是,现,众位还没什么话,这就让竹有些心寒了。原来,众位也不是那么希望出嫁么!”竹冷哼道。份子钱都不想出,刚刚说话就痛快嘴了?!说出去的话,要负责任的,懂?而且,竹的笑话,就这么好看?便宜,就这么好占?不让们都吐点儿血,就不是德川竹。 如果不是担忧竹的嫁妆过多,会给萨摩藩添太多助力,阿圆都想跳起来鼓掌了!这些不吐骨头的大名,吉宗已经是很体恤下情的将军了,可他们倒好,非但没有见好就收,还顺杆儿爬起来。一天到晚各种哭穷,不但不交税,还想倒找?做梦! 阿圆看向沉思的吉宗,又看了看竹,可是,从大局考虑,这个要求她们很难答应。只是,什么都不给竹,就这么让他出嫁,又不合适。皇室也看着呢,平安京还有一群等着看笑话,萨摩藩和皇室也过从甚密。而且,这是吉宗继位后第一件外事,怎么也不能太寒酸了。可是,这个度,怎么拿捏。 阿圆刚想使出拖字诀,延后再说,她也忘了刚刚她还想吉宗从这些吃不吐骨头的大名身上挖些好处。 她刚张嘴,还没出声,倒是竹抢了前面。 “不怕将军大和诸位笑话,竹一直想风光出嫁,还想嫁后过得体面不拘束。若是诸位能满足两个条件,就欢欢喜喜,回大奥待嫁了!” 众大名心想,敢情这要是不答应您,您还不嫁了是吧?居然敢要挟咱们!咱们,咱们,还真怕!一怕竹不肯嫁,惹来战祸;二怕他们如果真的一毛不拔,吉宗看着心里不舒服,好琢磨收拾他们了。要知道,大名的钱袋子,从来不是自己的,将军大想伸手,那也是拦不住的。因为,将军大手里有兵啊! 阿圆眼睛一亮,敢情这位早就有对策,鉴于他之前表现,阿圆还真有兴趣听听。如果好,她还要推波助澜一番! 竹也没让她失望,直接道“春日将近,萨摩藩既然催的急,那的婚期估计也不会太远。只是,这一走,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否再回来这江户。要说遗憾,那就是今年四月,怕赏不上这江户的樱花。所以,竹希望从御城到江户城门的路旁,遍植樱花!此为所求者一。” 他这儿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阿圆,竹也看出来了,这也是个爱钱如命的主。不过,历代将军,最愁的,也都是钱。 阿圆的双眼都亮了!种树好啊!种树众好乘凉!这树种江户,竹走了可带不走,还不都是江户享用了。这事儿说出去风雅,估计连平安京那帮都得惊掉下巴。而且,此事一出,天下尽知!又能花大名的钱,又能不漏给萨摩藩,还能造福百姓,何乐而不为呢!这事儿其实不用吉宗点头,她就敢答应。只是,当着众这般,不妥。好名声,还得领导担。她看向吉宗,吉宗抿紧了唇,冲她点点头。 “这是惠民的好事儿,今年春天,江户不用出城,也能看上樱花了。”吉宗对竹说。众大名心里一抖,暗暗扒拉小算盘,这要多少钱,摊到每家大名头上,又是多少。 竹不意的笑笑,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这二嘛”他好像还有些为难似的看看众,大名们的小心肝儿都要噗通出来了,心想,您别换气,一口气说完吧,还让不让喘口气啦! “呵呵,二说来也简单” 众可没天真的松口气,要是简单,您还用搁这儿说了? “殿下请说!”阿圆两眼放光,有些激动的看着竹。 “呵呵,竹想萨摩藩建所行宫,只是,想要江户风格的,怕萨摩藩的能工巧匠不得其精髓。想请将军大派些能工巧匠,先行前往,替竹盖好这栖身之所。” 大名心里咯噔,肉痛但还没伤筋动骨。王子出嫁,盖个行宫嘛,这个正常!有钱的,也有求娶的盖的,只是,萨摩藩和幕府这关系,大家都呵呵了。说白了,是大名更希望竹嫁过去。 吉宗一把抓紧了扇子!她难以置信的看向竹,竹这是替她铺路呢。要知道,萨摩藩此时求娶,疑点太多,谁知道这是不是拖延之计!要知道,嫁个王子,一年半载都正常,这些时间,如果生变,他们就很被动了。 可是,若真按竹说的,派些过去修房子,真是名正言顺的很!想娶,还不想将军的自己地盘碍眼,岛津继丰就得快点儿帮着把房子建起来,还得赶紧迎娶竹。不想娶,那派去的,可就留那儿了,杀不得,赶不得,被动的就是萨摩藩了。而幕府,占尽了理,以后讲起来,怎么样都合适! 阿圆还旁边暗暗添了一句,嗯,这样好,房子也不能折现不是,不怕他们花了。 不用想,第二条也过了。竹对着吉宗深深行了一礼,退出了大殿。 那是一个花瓣翩飞的春日,一身黑色吉服的德川竹,从御城出发,前往萨摩藩。宽敞的道路两侧,密密麻麻载着樱花树,而围观送嫁的江户更是万空巷。 竹并不坐马车,他骑着一匹白马,自己挎着太刀,昂首走队伍最前面,像是要出征的军意气风发。纷纷落下的花瓣,柔和了他的气势,落他黑色吉服外的白色打卦上,那美景,见过的,终生难忘,子子孙孙的传送。 曾经,有个王子,骑着白马,远嫁他方,漫天的樱花雨纷纷的下着,而这个王子,犹如下落凡尘的谪仙,让不敢直视。 听故事的孩子总会问,后来呢。老们会说,后来,王子和他的妻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繁衍生息,这位王子深受当地民的喜爱,而他的孩子,也那里,成为了中坚力量。而这一切,给江户,带来了很久很久的和平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阿圆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咳咳。 竹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自此一生,他再也没有踏上江户的土地。历史上是有竹姬这个人物的。德川吉宗将军的纯纯恋情,美好而忧伤。得到天下,却失去了你。几本参考书里,各种渲染。不过,竹姬应该也不是个简单角色,至少,历史上,她高龄嫁到萨摩藩后,生了自己的孩子,还由她的孩子继承了家业。而且,她的子嗣丰盈,站到了历史舞台上!后来萨摩藩有名的人物薄姬,就是她的后代。 看到这段历史时,我就很想很想写竹。可是,也许我对人物的把握和理解不够精辟,大家对竹,爱少恨多,我也有些伤心的。不过还是写了,呵呵,开心。 有时候,爱不爱,为什么爱,只有当事人清楚吧。爱情,很难扑捉啊(挠头) ----- 另外,预告下,此文即将收尾。我要开个修仙的新坑。 ... (天津) 209 廉政风云 竹君嫁去萨摩藩,若年寄加纳久通大是筹备总管,代理大佬崛田正良送嫁,没等送嫁队伍到萨摩藩,皇室居然也应景的派了个亲王做特使,去主持婚礼。至于这脸面是给萨摩藩的还是给幕府的,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这件婚事沸沸扬扬的,民间热闹了许久。从送嫁的规格,到萨摩藩的强盛,还有将军大是否独自饮泣,甚至细枝末节到各家大名敬献了多少,都为大家所津津乐道。倒是给岛国各地,带去了不少欢乐气氛。 而负责“修”行宫的江户能工巧匠,春末,由伪装过的三郎佐顺利带回了江户。 这些技术员,初到萨摩藩就被监视了起来。岛津继丰婚事上,里外里吃了很多亏,气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而这些匠,每天她的藩主府不远处,叮叮当当的敲个不停,每一下都像提醒她,她有多么愚蠢。 其实不用岛津继丰派看管,因为工期赶得急,这些匠本身也没有时间闲逛。这些匠里面,也没有什么间谍。身份可疑的,也只有三郎佐一,可是,有巨势家和龙造寺家两家帮衬着,哪还用他亲自出手。那三郎佐这段时间干什么?他可是个顶尖的木工,因走南闯北见识得多,可没少提有价值的意见。这个从天而降的总监,也就慢慢取得了大家的尊重。 至于他为什么来萨摩藩,等行宫修好,他已经琢磨透许多事情了。龙造寺家的优势,也逐渐没那么明显了。于公于私,三郎佐都不希望龙造寺家东九州独大。所以,能领军打仗的才,可遇不可求,他们有战略眼光,看事情自然长远。 只是,后来行宫慢慢建好,岛津继丰倒舍不得让这帮走了。萨摩藩重武轻农,更不用说工匠了。本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看着那精致的工程,岛津继丰不禁想到了海上遭遇的那艘巨大的船。当年听说还是纪伊藩藩主的吉宗发展土木,鼓励耕种和们农闲学些手艺时,岛津继丰还曾讥笑过她。可现看看,这才几年,不说纪伊藩,就只坐御城的吉宗,也是富得流油。 这种富倒没让岛津继丰艳羡,毕竟,他们岛津家可是“强藩”代言。可是,看看萨摩藩境内贫瘠的土地,穷苦的榨不出油的民,荒废的工事,甚至被吉宗断了道的外财,这些,都让她渴望能拥有一队好工匠。不用付出,直接收获,多好啊。岛津家强大的不只是武力,还有脸皮! 可当她假惺惺让去“策反”这些工匠时,家却一个都不肯留下。江户有江户的骨气,“义”字当先!而且,说的实点儿,没来萨摩藩之前,好歹觉得这是除加贺藩外的第一强藩,可来了看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除了武士特别跋扈,再没什么比江户强的了。要地没有,要男也没有,看看这儿的工匠,几乎绝迹。他们是江户女儿,她们骄傲,自豪! 岛津继丰收到答复竟然如此,气得捏碎了一只杯子。等她派去硬留下这群的时候,这些早三郎佐的带领下,上了一艘大船,顺风而去。看着那艘船,岛津继丰觉得有旧伤的胸口,更疼了。 海上风平浪静,迁徙的候鸟一路相伴,等三郎佐一行到达江户的时候,四季不算分明的江户,已经进入夏季了。 三郎佐许久未见吉宗,心里十分惦记,和来接他们的简单交接了一下,就策马往御城而去。三郎佐满心喜悦,还有一些担忧,也不知道竹的远嫁,对吉宗是否有很大的影响。本来心无旁贷的三郎佐只一径往吉宗可能所之地去,可走着走着,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咳,这,这是。”三郎佐见了形形色色的大名老中,终于见到了大忙阿圆。平时着装简单的阿圆一身橘色吴服,倒成了他这一路来遇到的里,穿得最体面的一个! 阿圆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又极为忙碌,此时已经是一身薄汗。她从袖笼里掏出汗巾擦了擦,喘了口气。 “可回来了,主子中奥书房呢,快去吧。”说完,还冲三郎佐挤挤眼,一副知知的样子。 可是,三郎佐没有调侃的闲心,指着远处来来往往的大名,问“这,这,禁奢令萨摩藩的时候也有耳闻,可没想到,御城竟然是如此光景。” 阿圆歪头看了看那些大名,轻轻哼了一声,笑着说“让他们掏钱,都哭穷,现主子颁布了禁奢令,岂不是替他们省钱。还好意思一个个哭丧着脸,好像主子不让他们花钱是多大的罪过似的。这些,就活该数着钱进坟墓,活着的时候,一个都别花。” 三郎佐自然也知道吉宗的节俭,可是,那谁谁家的大名,也太夸张了些,小仓布的裙裤都穿上了;还有那谁谁谁家的大名,这是夏天,但您是进御城回事的,不用穿个浴衣就来了吧。 “,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些,这些” “只是没想到他们连脸面都不顾忌了是吧?也追随了主子这么久,如果让这些舍弃什么,估计他们最不吝惜的,就是自己的脸面了吧?”阿圆忙里偷闲和三郎佐说了几句,已是极限。“忙去了,晚些再聊。” 三郎佐看着那些不体面的大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简单,但还是一身儿。眼见这些大名,连浴衣都凑不齐一身了!他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咳了咳,抬脚就往吉宗所之地去了,这次的步伐,比之前,快了不知道几倍! 他有太多太多话,想和吉宗说,也有太多疑问,还有,更多的思念。 守书房外的御小姓见了三郎佐,直接鞠躬,拉门。不是他们自作主张,这是吉宗交代的。不然,三郎佐总走窗户,影响不太好。 吉宗一身深蓝的浴衣,三角形拉成的竖线,没来由的让觉得清凉,一如还纪伊的时候,怕热的她就总是这么一身。 吉宗听见拉门的声音,自然的转头看过去,和大步跨进来的三郎佐眼神撞了个正着。御小姓体贴的从外面把拉门合上,两个对视了几秒钟,同时露出了笑容。许多担心,话语,都不言中了。 “回来了。”三郎佐抱臂而立,没有行礼,没有上前,低哑了嗓音,整个好像此时才完全放松了下来。 吉宗点点头,一手拿着书,一手扶着桌面,抿唇笑了“都晒黑了。” 三郎佐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黑没黑不知道,胡子是有点儿扎手了。船上的时候明明剃了的,这才大半天的功夫怎么又冒出来了。 “呵,黑不黑的,没照镜子也不知道。不过,这次去萨摩藩,木工手艺可进步了不少,哪天有空了,咱俩切磋切磋。” 吉宗呵呵的笑出了声“让去看看有什么异样的,谁让去干活儿了。要说,就是自己喜欢做这些,才不务正业的。” 三郎佐倒不介意被吉宗取消,他歪着头,静静的看着她,希望时间就此静止。吉宗笑了一会儿,被三郎佐看得有些不自,眼神闪去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可是脸上有什么不对?”也不知道三郎佐这个时候回,一身的汗,现她有些后悔三郎佐出入不用通传的命令。若是有了通传,她好歹提前洗个脸啊。边问,她边不自然的拢了下头发。 三郎佐有些憨傻的笑着,眼睛都没有离开吉宗片刻,连眨眼睛都不曾。“没,就看看,好像自打当了将军,天天捂着不出屋,皮肤都白了。” 吉宗一愣,嘴角刚扬起,又抿直了,好啊,这儿等着她呢,不就是说他晒黑了么,吉宗嗔怪的横了三郎佐一眼。 三郎佐被她横了一眼,觉得整个都酥麻了。屋外的俩御小姓偷偷相互递了个眼神,吉宗的笑容本就少见,更何况是自打竹君出嫁,又施行了禁奢令,将军大整个就没松懈过。可和三郎佐一起,将军大总是闲适放松的。两个点点头,得把门看好了,现什么公事私事一概都不能去打扰将军。 “一切都顺利吧?”吉宗每天都会收到传递来的消息,可是,短短的几句话,除了公事大事,什么也没捎带一句。她想问,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现见到了三郎佐,他一个全须全尾的站自己面前,又什么都不用问了。 三郎佐听了,微微叹了口气。“竹君很好,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也只能走下去。放心,安排了,全天盯着,有问题随时能传消息回来。” 吉宗见三郎佐误会她是问竹,直言道“竹的情况挂心,可是,这些传来的消息多少会有。想问的,是。” 吉宗见三郎佐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放下了书,从桌后站起走向了三郎佐。 “每天就见短短几个字,简短的汇报情况,其他一概不提。萨摩藩是否安好,有无危险。任务完成了,是开心,还是疲惫。” 她边说边走向三郎佐,后者已经石化了,吉宗伸出手,轻轻搭了三郎佐环着胳膊的那只手臂上。吉宗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日日记挂,却连只言片语也没想着给,好好好的回来了。关心,却攀扯别,三郎佐,可知罪?” 吉宗说着,眉毛都立了起来,好像真的问罪于三郎佐一般。而此时的三郎佐,嘴巴微张,被吉宗搭着的手臂滚烫滚烫的,他想换个姿势,却怕抖落了吉宗的手,可是就这么站着,他自己都觉得傻。不过,吉宗的话他脑子里滚了几遍,初时没有分辨出什么意思,因为他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所有的知觉嘛,都吉宗掌下那一巴掌的地方。等他回过味儿来,理解了吉宗话里的意思,整个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了。 “,,有罪,有罪!认罚,说,怎么罚。” 三郎佐结结巴巴的讨好道,吉宗强忍住笑,偏头做思索状,想了一会儿,道“嗯,就罚看书的时候,替扇扇子吧。” “啊?”三郎佐惊呼“就,就这么简单?” 吉宗心想,这真是傻的不成,难道要罚他去做工么?她就手拉着三郎佐的胳膊,把他往桌子那儿扯。三郎佐看着吉宗抓着他的手,嘿嘿嘿的傻乐出了声。吉宗回头,白了他一眼,把手松开,坐到了椅子上,拿起了书。她是要罚他,又不是奖励他,看把他乐得。 三郎佐有些遗憾,被吉宗搭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还有些痒,他忍不住蹭了蹭,笑着替吉宗打起了扇子。 时间两之间静静流逝,一个嘴角含笑看着书,另一个脸都笑僵了,手却不停歇的扇着扇子,真是一对傻孩子。 “将军大,有事禀报。”门外的御小姓出声道。 吉宗皱眉看向拉门,门外的御小姓隔着门板子都能感觉到杀气,可是,事关重大,他也不敢拖延啊。 “说。”吉宗抬手,示意三郎佐停下。她关上门罚他,这是二的情趣,但若是外面前如此,就折损了三郎佐的颜面。她意的,伤不得半分。 “主子”拉门推开,是阿圆跪外面,正色道“您一直等的第一个违令者,出现了。” 吉宗不去看阿圆对三郎佐递上的无奈眼神,皱眉问道“谁?” 答案其实吉宗心里,无非是有反心的尾张,或者奢侈惯了的加贺。不管是二者中的哪一个,都是吉宗盼望的。倒不是吉宗希望她们明知故犯,而是各藩和幕府这种假和谐的状态,需要点儿催化剂,改变改变了。 阿圆自是猜到了吉宗的想法,只是她并不点破,笑了笑,给出了答案 “违例者,纪伊藩藩主!” 作者有话要说:胡子拉碴的三郎佐来了,点他的同学请签收。 ... (天津) 210 纪伊藩藩主 “宗直?”吉宗皱眉问,阿圆点点头。 吉宗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得从生孩子说起。是生孩子繁衍生息好,还是少生孩子多种树好呢? 凡事都有两面,权现大也是,对孩子也有偏疼。同为御三家,最好的都给了尾张。剩下的两家嘛,纪伊比水户强很多,而且,可能是性格使然,纪伊家主生孩子不多,受领的封地一点儿都没有分薄。 水户则不然,水户第一代家主估计是不受父亲待见,余生所有的热情都用生孩子上了,直追权现大。生了孩子,成年就要分封,权现大一装傻,水户家主就得拿自己的东西补贴孩子。可是,地就那么多,分来分去,水户就越来越穷,而且,瞅着副将军职位的也越来越多。 纪伊没有分薄,可是,日子也不好过。子嗣稀少,若有万一,很难转圜。比如吉宗前面死了仨姐姐(有一个是幼年夭折),藩主轮也轮到她头上了。可是,她出任了将近,谁继任纪伊藩主呢?家老从子藩寻摸出了个合适的,是西条藩藩主松平赖致,吉宗初一听还以为是赖职呢。她见了,行为举止得体,待接物有理有据,这事儿也就敲定了。她送了个名字给松平赖致,德川宗直,赐名这事儿吉宗还不是很习惯,所以印象格外深。 “当初看着,她不像这么轻狂的啊!” 吉宗看看阿圆,后者骨碌了一下眼珠子“主子,您有话就说,这里又没外。”阿圆调侃道,事态紧急还不忘调戏一把自家主子。 吉宗倒不是避讳三郎佐,只是这事儿,不知该从何说起。都说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她现又碰上了。权利的魔力,能多么超出想象的改变一个,吉宗已经见过,所以,她倒不怀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藩主,一夜之间变成御三家之一的家主。从最初的惶恐,到麻木,适应,乃至巨大的喜悦。这种变化,就好像一夜暴富的,会发生什么,做什么,还真不好说。 禁奢令是她下的,第一个违规者居然是自己的后方队友,严惩是一定的,许多双眼睛看着呢。只是,如何严惩,事后又如何平衡呢。废了吧,再找个上来,又是一番周折,子嗣少的弱势就体现这儿了。不找,严惩过后,宗直又如何纪伊行使权力。只怕经此一事,宗直自此就成了个傀儡式的物。 架空了宗直,由谁当家主事?纪伊的家臣,四大家族。只是,仆强主弱可不是什么安身立命之本。九州就是现成的例子! 吉宗左右攥拳,用突出的指节抵住了额头,没想到她颁布了禁奢令后,期待中的出头鸟没有出头,自己后方倒是给她出了一个难题! 阿圆和吉宗相处的时间最久,一看就知道她碰上难题了,很为难。这事儿一出,阿圆就预见到了问题,不然她也不会急匆匆赶来。只是,事情没有防患于未然,已经出了,就只能解决。可是,要她说,这件事儿出来,最大的问题,还真就没有防患于未然上面。 阿圆一想就生气,德川宗直是藩主,可四大家老是吃素的?德川光贞的时候,都是敢叫板的,更别提吉宗刚出任藩主时,她们耍的那些小手段吧。这事儿本来就是宗直不占理,她们那么多,一个都没劝?就没劝住?她看未必! 这件事,恰恰说明了家老的那些小心思。不,现可不能说是小心思了,她们的心,都大了,太大了。主子出任了将军,纪伊这么一块儿大肥肉,啪叽就掉了地上。平时这些家老倒还能模样的说些大道理,可真沾了“利益”二字,恐怕谁也不能淡然了。那可是为了几千石粮食,就想欺主的主儿。 宗直真有什么不对,吉宗责罚下去,纪伊以后谁说了算?这事儿,还真就大了! 本来应该是吉宗的大后方,可现倒好,后院儿起火了,这些家老,是想造反啊!这事儿怎么管,对于吉宗来说,都不合适! 三郎佐出身纪伊巨势氏,自然知道其中的道道,别看这些藩主动辄多少石的封邑,可是,中央集权情况下,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其实这事儿也好办”阿圆嘿嘿一笑话还没说完,吉宗手一抬,制止道 “打住,可别让把树和洋平都收入大奥!” 阿圆噗嗤一下真的笑了,吉宗看她原来也如此通透。吉宗斜了她一眼,四个家族每个家族进献一个男子,这当初纪伊就被她否决了。临了临了,她当了将近了,反而要再回头走一遭么? 三郎佐见她二的互动,也是神情愉悦。 阿圆嗔怪的看了吉宗一眼“主子,怎么不让把话说完呢?当初纪伊,您就否决了此事,哪儿还能旧事重提呢?”她用袖子遮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又圆又亮的眼睛扑闪了几下,脑子里已经有了主意,她这才把袖子放下,仔细了抻了抻,止住了笑。 “主子,您现地位,自然不用香的臭的都拉进被窝了。您这是太抬举她们了!” 吉宗提了下眉毛,停住了揉太阳穴的动作,阿圆自小鬼主意就多,看她那得意劲儿,就知道八成想到主意了。 “快说!” 阿圆知道吉宗着急,也不敢过于拿乔,清了清嗓子,道“雷霆雨露都是恩泽,有时候,不能刚赏,还得罚!” 吉宗皱了眉“宗直都如此坏了的安排了,不罚她,难道还要赏她不成?!” 阿圆摇摇头,主子千般好,只一条不好,太直!想问题,丁是丁卯是卯,一点儿都不肯曲线救国。 “主子,说的是纪伊的家老!” 吉宗又皱眉,手转而烦躁的敲起了桌子“这事儿她们脱不了干系,可是,没有凭证,如何推责!又如何罚?” 看,就知道主子又想复杂了“主子,您天守阁的时候,就总吃亏,却原来还没有学乖。”阿圆正色道,腰板挺直,觉得自己身为主子跟前第一,有必要警醒一下主子。 “您是主,们是仆,别说这事儿是个一想就知道这些家老都插手了,就是她们干干净净,您冤枉了她们,训斥几句,又如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出了事儿,她们不自己来谢罪,难道主子训,还要替她们找什么凭证?差事没当好,就要罚!” 阿圆铿锵有力的把话说出来,吉宗已经停止了敲击的动作,直直的看着阿圆。三郎佐也暗暗点了点头,这阿圆七窍玲珑,生生比别多生了几个心眼儿。吉宗为耿直,配上阿圆,倒是全活儿! 吉宗倒也爽快,意识到自己又拧巴了,被阿圆道破也不觉得丢,立刻改正 “那想想,如何措辞,写封信去斥责她们一番。”只是,这后面的事儿,还得筹谋筹谋。 “主子!”阿圆哀鸣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怎么?”吉宗委屈的问,难道她又错了?不是阿圆让她骂她们,自己照做,还错了? 阿圆真想揪头发,这是她小时候烦躁至极的表现。可是,外祖母和母亲轮番教育下,她也知道凡事不可焦虑烦躁,她才戒了。她自觉修炼的不错,可自打遇上吉宗,她一再的刷新底线。 “主子,您亲自去骂她们,那不是给她们脸嘛!” 吉宗楞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该怎么办。让骂的是,觉得这办法不错,可是要骂了,怎么又错了?” 阿圆苦着一张脸,主子还委屈上了,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好嘛? “主子,您看了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典故,有哪个做到将军这个位置的,看不顺眼还是直接过去骂一顿的?” 这问题还真把吉宗问住了,她回忆了一下,嘿,别说,好像还真没有。纲吉那张垂垂暮年的脸先映入吉宗脑海,长得那么不慈祥的还要装出慈祥的样子呢;家宣已经是个能干的,还要摆出一副憨厚相,明明偏疼月光院还要给天英院搭架子;家继更不用说,那么小的一个娃娃,吃饭了还要问问权臣吃没吃。还有,鹤君。 吉宗闭上了眼睛,还有母亲,父亲。 阿圆见主子沉默了,知道还有救,要说主子能好好存活至今,她的面瘫要居首功!喜怒不形于色,这是第一要义,最基本也是最致命的。吉宗天生自带此项技能,倒真免去了不少麻烦。 半晌,吉宗睁开了眼睛,还透着些疑惑,可是却很坚定。 “那说,由谁去敲打她们合适?” “啪”的一声脆响,阿圆轻击了一下手掌,主子还有个优势,那就是明理,只要道理上说通了,她不会意面子过程什么无谓的东西,会直接切入主题,命中要害!这不,只要她接受了,接下来的问题,稍加推理,就能得出结论。 “主子英明!”阿圆十指相对,鞠了个躬,抬起头来,看向吉宗的时候,两眼直放光。 吉宗轻哼了一声,都说这么明白了,还琢磨不透,就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了。 阿圆笑了,只是笑得不怀好意,笑得吉宗和三郎佐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主子,您看,大奥谁合适喊镜来叙叙话?” 作者有话要说:越看越觉得德川家康是个很腹黑的人,他对几个儿子,真是狠啊,总觉得,处处藏着试练。 谢谢大家的打赏和回复。 这文若顺利完结,你们至少占50%的功劳!剩下的50%,有我10分的努力,10分的偶然,10分的编编,10分的老公,10分的宝宝 嗯,数了数,是50……话唠…… ... (天津) 211 后方起火 吉宗看了眼阿圆,这笑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一眯眼,想了想,说 “要不,劳烦你母亲出面,和众人说道说道。” 阿圆一下收了笑容,毕恭毕敬的鞠躬道“主子,属下觉得,此事由御袋大人出面,再合适不过了。镜曾服侍过於须磨之方大人,而且大人现在身份尊贵,自然再合适不过了。”开玩笑,母亲大人自主子能自主处理藩内事务就识时务的退居二线了。说的好听,母亲是协助过彼时还不能理事的吉宗,甚至指教过她。可是,这事儿也是忌讳,特别是在吉宗能自行处理事情后,母亲干脆利索的请辞念经去了。 现在纪伊藩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那几家还不得打起来啊,现在让母亲出面,那真是两面不讨好,她还想母亲清清闲闲多活两年呢。主子真是,不就调侃她一下么,她倒好,现学现用。一个大招一下反弹在自己身上的滋味,可真不怎么好受。阿圆偷偷扁扁嘴,以后可得小心点儿,主子反应越来越快了,无比怀念怎么调戏都没反应的主子。 “呵呵”三郎佐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看到阿圆吃亏后,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阿圆抬头看了一眼忍笑忍得脸都扭曲了的三郎佐,对吉宗献计道“主子,您看,要不让三郎佐回去纪伊调查一下各家动态?只让下面人盯着,我怕难免会有偏颇。” 三郎佐一下就不笑了,不用忍。 “喂喂喂,我可是刚出了趟远门回来,我”三郎佐可舍不得再离开那么久,他宁愿多费些时间和精力搜集处理情报,也不愿意到看不到吉宗的远方去。他还没辩解几句,就看到吉宗和阿圆两人都看着他,前者无奈,后者幸灾乐祸。猛的他反应过来,又被阿圆耍了,吉宗不忍心的偏过头,三郎佐对阵阿圆,几乎都是落北的下场。 阿圆见好就收,省得吉宗又想出什么让她母亲去游说劝说各家的主意。阿圆从小因为母亲的严格,和母亲不亲近,可是,那是亲妈啊,她还是很爱母亲的。 “阿圆,你去和梅说吧。”阿圆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又落了一个苦差事。 她抬头看了看吉宗,主子已经连见都不想见梅少爷了么?她忽然想起还在天守阁的时候,主子练剑,梅少爷在廊下摆棋谱的悠闲日子。阿圆知道自己是有野心的人,可她并不排斥那种宁静的美好。她从心里觉得,主子如果能选择,是个更喜欢平凡度日的人,可是时局把主子推到了这个位置上。可是,梅少爷呢?他更喜欢的是哪种日子?许是主子和梅少爷之间,总是少了些什么,又隔了太多的东西,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模糊。梅少爷,现在到底是明白的还是糊涂的。 “是!”有事属下扛,阿圆只能领了这苦差事。一会儿怎么和梅少爷说呢?按说,梅少爷是个聪敏的,只是,原来他不争,玩弄权利这种事情上,总不通透。现在,他有心了吧,应该通透了吧,却不知道把聪明劲儿用在哪儿了,一个两个都拿他当枪使。真正有心助他的人,他是一个都看不到。她了解主子,自然知道古牟是利益的角逐和平衡,他也是主子替梅少爷找的挡箭牌或者说护航。梅少爷没领情,是不知道主子这份用心还是恼于主子的不信任呢。 唉,阿圆想,她的聪明才智应该用在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主子的后院儿这些人际关系。阿圆笑眯眯的退了下去,心里捉摸着,一会儿和梅少爷商议此事时,还是应该“不小心”的让龙造寺忍也旁听一下!嗯,就这么办! 阿圆把空间又留给了吉宗和三郎佐,他们两人也是聚少离多,难得聚聚,自己就不当那破坏别人团聚的恶人了。 吉宗和三郎佐之间复又寂静,这次默默无语中却有些别的东西夹杂其中。三郎佐看着垂下双眼的吉宗,感觉有些心疼,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想说,别难过,你还有我,却觉得这时候说出来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语言这个东西,究竟是谁发明的?让人沟通的同时,又充满了歧义和误解。 吉宗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起,她只是伸出手,把自己的手,覆在三郎佐的大手之上。两个人的心,在此时是相通的,无需太多话语。三郎佐反手,把吉宗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干燥而有力量。吉宗轻轻叹息一声,也回握了三郎佐的手,身子微微后仰,三郎佐的身体自然的凑近,吉宗把头,歪靠在三郎佐身上,合上了眼睛。这种寂静,安稳,让她感觉踏实,就像在天守阁听海的日子,不管潮涨潮落,大海就是在那里,依照自己的规则起降,个人的悲喜得失从来无法干扰。 阿圆这边也通知到了於须磨,无意中被“偷听”的古牟笑了笑,自来这家臣就是个双刃剑。只是,这奥年纪大人让自己旁听,真是有意思。一直听说这位奥年纪加纳久通大人是将军大人的亲信,此人手段也是了得,借力打力没少用,轻轻就把内外事务捋顺了,连鬼精的藤波也没从她手下占到便宜,提起这位奥年纪大人,就一副牙疼的表情。 现在,是个精明的,都知道将军大人虽然和於须磨不似传言亲近,但也是很有维护之心的。特别是古牟的存在,和对於须磨的态度,很微妙。想讨好或者利用於须磨的人,都要小心避过古牟。古牟旁听完,轻轻离开了於须磨的院落,不曾有人拦阻。自於须磨从纪伊带来的那两个御中葛被打发出大奥,新补上来的就没那么忠心了。说起来,这位将军也是个妙人,一入大奥,就打发走了五十个,连带的走了几百人!自春日局起,这大奥就占了一席之地,并不是将军大人想怎样就怎样的。可是吉宗倒好,一副无赖相,加上有手腕儿的阿圆,大奥可真是碰了一鼻子灰。只是,吉宗也争气,子嗣有了,还立了自己,不是古牟自夸,这大奥没翻过天去,他有一半功劳。 古牟轻轻从游廊划过,级别比他低的要么避开要么恭敬行礼,他这面善手狠的名声,都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他的真本事可真的没施展几分。古牟进了屋,他的御中葛规矩的退出,从外面合上了门。这人,是不是自己的,全凭手段,这俩御中葛还算机灵,论说,这大奥,就不应该有糊涂人。只是,大家的立场不同罢了。这不,吉宗用自己用惯了手,现在阿圆也知道借他的力。可惜,先不说於须磨听不听自己的,只是这竹君嫁去了萨摩藩,一来一回龙造寺家的势力就被削去一大块儿。 古牟手里捏着惯用的暗器,点点银光在指尖翻飞,他的双眼看着窗外,扬起了一个笑容。吉宗承诺自己的,也该兑现了,当初自己一力助她,是有言在先,这承诺不能迟迟不兑现只是吊着他。等龙造寺家被收拾利索了,哪里还有他提要求的余地,更何况,他来大奥,本来就是为了家族。这次,他一定要好好“劝劝”於须磨。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聪明人算计聪明人,糊涂人更是行糊涂事,纪伊的事情有结果递到吉宗面前时,吉宗也是气笑了。 “你也看看!”吉宗随手就把信笺丢给了阿圆,阿圆拿起来,快速溜了一遍,笑容也淡了下来。 “这事儿我传去大奥的时候,还让那位古牟之方也‘旁听’了一下,按说这位看着,不应该出这么大的纰漏,听说镜去大奥的时候,他可是也出席了。” “哼”吉宗难得冷笑出声“你也是糊涂了!这龙造寺忍是个省心的?之前不过是价码合适,两边相得益彰罢了。这次三郎佐去了萨摩藩,削去了龙造寺家的一部分势力,你当他还那么任劳任怨么?这就是警示!” 阿圆只是没转过弯儿来,吉宗一说,她又有什么不明白的。世间事,无非利益二字,连家臣都挥刀相向,更何况是利益共得者。这次,倒是她托大了,只是心里的憋闷感,让她想抽自己。外祖母就曾说过,事事瞬息万变,不可用昨日之眼光看今日之人,她自随主子来了御城,顺风顺水,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阿圆轻轻跪下,垂下了头“请主子责罚。” 吉宗轻叹一声,抬了抬手“你也不是个机器,难免有纰漏,再说,要不是那帮人贪心,别人不过居中挑拨,又何止于此。” “主子,这可怎么办,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阿圆抿了唇,只有放权没有监督的任命,都是滥用权力,她只当这些人有贼心没贼胆,可哪里想到了他们居然真敢开口。换藩主!藩主也是他们能提的?可他们就是提了,不仅提了,还把人选都递了上来。这事儿,都是监督不力的事儿。 吉宗此时,反倒不气了,她已经出离愤怒了“阿圆,咱们的眼光,都要放长远些了。纪伊,不是我的后方,可是,这天下,不都是我的后方么!” 阿圆猛的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吉宗“主子!”一时间,喜悦,震撼,惊讶纷纷涌了上来。 吉宗示意阿圆起来,准了纪伊藩更换藩主之事,又开始审阅其他信笺。阿圆立在吉宗身侧,忍不住一阵阵心潮澎湃,还有些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敬畏。从何时,那个赤脚坐在树上的少女,已经走了那么远,自己只能望其项背了。最后,阿圆看着吉宗,还是露出了笑容,那种骄傲的心情,慢慢压过了其他,充盈她的身心。 自此,纪伊藩势力分为两派,和歌山派和江户派,和歌山派自是没当过几天藩主就被罢免,赶去山上念经的这位;江户派,自然是亲近吉宗依附将军的一派。他们也并非追随谁,不过是势力的相互倾扎罢了。这次事件,影响了纪伊藩以后一百多年。不是西风压过了东风,就是东风盖过了西风。只是,正如吉宗所说,纪伊藩也不过是分权的一处,上演的一幕幕也不过是各地势力斗争的缩影罢了。 212 万物有灵 夏天的夜晚有些烦闷,为了安全,整个御城都没有高大的树,所以也就没有恼人的蝉鸣,只有蛐蛐间或在草丛发出些许响声。喜欢网就上。江户临海,可是御城地势高,又隔着层层城墙,等海边的风吹来,也早已变得粘腻,只残留了一点儿咸腥的气味。 大奥的一间房里,有人点燃了灯,从御半下到身份尊贵的御部屋,都在注视着这间房。影影绰绰的人影,透过灯光映在了白纸糊的窗户上。本应该隐蔽的房间,却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像皮影戏似的公布在众人眼前。屋里的人轻轻抬手,止住要上前帮她脱衣的人,她利索的脱了一件外褂,随手递给了跪在地上的人。长长的大垂发,即便透过窗纸,都让人觉得浓密。这次,她没有阻止别人的帮助,头发被人拆散,跪在她身后的人,小心的拢住她的发,另一只手,拿着木梳从下往上,一截截的小心梳顺。 有那早开过荤的御半下,口干舌燥的咽了咽唾沫。在外面都是女人求着他们,他们大多是商人之子,生活都富裕,在力所能及的氛围内,挑挑拣拣着。谁知道到了大奥,一切都是好的,可是,就是没有女人。每一个寂寞难耐的夜晚,他们无比怀念城墙外的生活,那些自由的空气,柔软的女人。本来稀有的,在这里变得平常,譬如男人,譬如昂贵的摆设;本来最不缺的,却又变得珍贵,比如自由,比如女人。 他们看着纸窗上起伏的曲线,连眼睛都不舍得眨,终于,女人的发被梳顺了,跪在她身后的人轻轻俯首,像是在询问什么。御半下吸了吸鼻子,仿佛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那人身上刚刚沐浴过的清爽味道。女人微微侧头,小小示意,身后的人就把她的浓发整个梳起来,扎了个高悬的马尾,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偷看的男人们深深吸了口气,明明隔着窗纸,隔着那么远,却好像能看到那细腻的肌肤。 女人轻轻晃了晃马尾,好像很是满意,她起身,离开了窗前。寂静中,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叹息。 “把窗户关上!这蛐蛐叫得人心烦。”於须磨松开捏着窗棱的手,淡淡吩咐道。刚刚也在偷看的御中葛没料到他突然转身,惊慌的低下了头,好在於须磨心烦意乱没有注意到。那人偷偷松了口气,挪到窗前,有些遗憾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窗户。 久轻轻摇晃着好容易睡着的长福,夜晚烦闷,每天都要抱着晃上半天,她才肯睡。红艳艳的小嘴儿微张,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竟然笑出了声,口水也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哈哈”久低笑出声“我们长福梦见什么了?好吃的么?”他抬手轻轻擦去口水,继续抱着轻轻摇晃“长福,那是你的母亲啊。”他笑着看了看襁褓中的娃娃,低声道。 吉宗挥退了服侍她的人,虽然洗了个澡,燥热多少消了些,可是因为时间紧,并没有洗头。说起来,这个时代的人并不频繁洗头,即使沐浴,也不过是擦洗一下/身上,而头发,就用那种细齿的篦子仔细的篦一遍。吉宗总觉得不管怎么梳,都是粘腻,只是在大奥沐浴,她都是尽量快的结束,一群男人隔着帘子在外面,虽然看不见什么,但是咫尺的距离,什么声音也逃不过去。她可不想成为这群干了很久的男人的意/淫对象,殊不知,她刚刚在窗前梳发的情景,已经足够那些匮乏的男人想象半宿了。 “将军大人,古牟之方大人到了。”服侍的人在门外通报。 “进来”吉宗拿起一本书,头都没抬的吩咐道。就如同她在奥泊的每个夜晚一般,门被从外面拉开,也是一身白色浴衣的古牟叩首行礼,膝行进了房间。 “失礼了,大人。”古牟的声音许是在夜晚的缘故,听来有些低沉,让人觉得酥酥麻麻的,也不知道哪里痒,就是想挠,也不知道挠哪里。他进了屋,从里面把门拉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吉宗并没有看向他,如往常一般,歪靠在一边看书。古牟的目光划过她光洁的脖颈,微微停留,又不经意的瞥向了旁边。 吉宗若有所感,抬头看了他一眼,和往常一样的妆容,只是挽起的头发虽然是干燥的,却明显梳洗过,不只是梳了,还洗过,算着时间,细细擦干了。吉宗忽然有些羡慕,要说古牟,他永远知道怎么让他自己过得舒适,那种兹入骨髓的富贵,非一朝一夕养成的。比如说,明明都是浴衣,自己喜欢粗糙的布料摩擦在身上干燥而略粗糙的感觉,这就是一种草根本性。 而古牟,就喜欢细细的棉布,不是那种廉价的粗织布,而是来自遥远的国度的细棉布,小心的缝制后,又由人细细揉搓浆洗过无数遍,柔软无比,比丝绸都要舒服。在奥泊的夜晚,两个人在狭小的房间里,总有偶尔接触的时候,那种触感,吉宗一直记得。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讨些来,做些衣服,穿在身上一定舒服。只是,她一直克制着。这些棉布本身也许金贵,对现在的她却不算什么,可是,她怕表现出对某种事物的偏爱,所带来的可怕后果。从上一世起,这种克制,就融入她的血液,自然到她自己都不会去思考为什么。 古牟的双眼一直注视着吉宗,自然没错过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的巡礼和停留。 “大人。”他跪拜行礼,不知道是不是吉宗的错觉,一向进退有矩的古牟,今天跪拜的距离好像比往常近了一些。吉宗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这天太热了,让人觉得烦闷,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古牟从鼻子里呼出来的气都是炙热的。 “嗯,起来吧。”吉宗倒不介意他的放肆目光,他一直不回避她的注视,这种平等自信的目光,必然来自内心深处的高贵。有时候,吉宗都觉得龙造寺家的家主很残忍,竟然忍心将这样的人物,剪了翅膀锁入笼中。 “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吉宗放下手里的书,目光灼灼的看着古牟。古牟此人的眼光,心胸都不一般,在奥泊的夜晚,吉宗也并不枯坐,偶尔和他聊聊,也常有启发。当吉宗不再穿搔取上朝,而只是穿着自己喜爱并感觉舒服的服饰时,她就已经知道了站在顶端的好处。那就是,她感觉舒服的,就是恰当的,并不需要去迎合谁。 古牟笑了笑,他的笑容总是有些摄人,吉宗和他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认识到了。他不笑的时候,只是妖冶,可是当他笑了的时候,有种漫山遍野的山花都同时绽放的绚丽。如果形容成火,那吉宗就知道飞蛾为什么爱扑火了。 古牟像是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多有魅力,毫不吝啬的绽放着“最近最新鲜的事情,可不就是将军大人的禁奢令么?吃穿用度都有标准,不可僭越,也不许贩卖奢侈品,听说加贺藩主都有些吃不消呢,今年的加贺友禅可是销量锐减。” “呵呵”吉宗也笑了出来“听你的意思,倒是不赞同喽。”自禁奢令以来,大名纷纷表忠心,将军大人的一切指令我们都遵从,再说,我们本来也没钱啊,真的,比珍珠还真。连尾张藩都写来了表忠心的信笺,一贯铺张的德川宗春也消减了自己的用度,整天思索着开源节流之法。吉宗知道,这种事情都流于表面,感觉不爽的大有人在,可都不会挂在脸上。 你想啊,连出门座什么车,骑什么马都规定了,搁自由惯了的大名身上,一两日还好,日日如此,谁受得了,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咒骂此禁令呢。 “在下对此事,有不同的看法。”果然,古牟直言相告。吉宗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像古牟这样敢直言相告的,少!而且,他这种做法,真的很引人注目,此人是个谈判的天才。现在,她对他的见解,就很感兴趣。 “说来听听。”吉宗坐起了身子,和古牟面对面道。 古牟垂了眼脸,吉宗是个很勇于纳谏的人,许是幼时的经历所致,她好像对上下界线不是很明确,说的好听就是没什么架子,很平易近人,只是,这样的性子当了将军,好坏未知。不过,对他而言,是有利的。毕竟,大奥男人的价值,是通过将军体现的。吉宗并不热衷男女之事,她来大奥就是走走过场,如果她再瞧不上男人,也不重视男人的意见,这大奥的男人,可就真成了摆设了。 古牟一直都知道,自己要想有立足之地,就要有价值,只是这个价值如何体现,他一直在摸索中。之前的经验告诉他,直言相告,就是不错的一种模式,吉宗对事物的接受能力,超出他对许多女人的认知。要不是让族里详细调查过此人经历,他真的要怀疑她真是一个生长于寺庙,又困守天守阁多年的人么,她的心里,有一番广阔的天地。如果她不曾远走,又是从何而来呢。 “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则,自然界如此,人更是如此。有人生而贵重,有人生而贫贱,这是天定的。贵人就要出入有车,食珍馐之物;贫贱之人就应该安于贫贱。这么说也许无情,却有其道理。就像春天花开,冬天下雪一样自然。贫民已经习惯仰视贵族,但您的禁奢令,却在拉近这两者之间的距离。长此以往,必然混淆,让贵人丧失尊严,贫贱之人起了贪心。可是,本来就存在的差距,如何消弭?” 吉宗闭了眼睛,这些观念在这个时代正常,无法辩白,连古牟这样在她眼里算特立独行的人,都如是说。古牟试探的看了眼吉宗,轻轻挪动了膝盖,凑得近了些。 “呵”吉宗忽然笑出了声,吓了古牟一跳。吉宗天生一张冷脸,嬉笑怒骂等表情平时一概欠奉。吉宗倒是没睁眼,笑着问 “月有圆缺,日有升落,潮水有涨有跌,四季交替,万物枯荣,这自然界的一切都是此长彼消。那既然人也要遵循此规则,又体现在何处?贵人的轮替?生老病死?” 古牟被她问得一愣,皇权天授,一直是深入民心的,也因为如此,皇室虽然势弱,幕府轮替几代虽然自拥,却一直以将军自称不敢僭越。 吉宗忽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盯住古牟,后者被她看得一愣。 “如果这一切是天定的,老天又是怎么决定谁生而富贵,谁生而贫贱呢?掷筛子么?!” 古牟已经从吉宗声音里听出了怒气,他怔愣的看着她,这种质问老天的轻狂劲儿,是从何而来。 “将军大人。”古牟伸手拉住吉宗的衣袖,吉宗反射性的甩开,古牟眼神一黯,低了头想要收回手,却被吉宗猛然攥住了手腕。那是他惯用暗器的手,他下意识的就想反抗,用理智强压了下来。 吉宗拉高了他的手,凑到跟前“怎么?平时惯用的是这只手?” 古牟虽不知道吉宗做什么,却笑了笑,恭敬道“正是。” 吉宗忽然捏紧了他的手腕儿,她本来就臂力超人,有心用力,要折断成年男子的手腕也不是什么问题。 剧痛传遍古牟全身,他咬紧牙关才勉强没哼出声,瞬间疼出了一身冷汗,未被制住的另一只手已经翻出了暗器。忽然,手腕上的力道一消,吉宗甩开了他的手。古牟迅速收回暗器,扶住已经淤青一圈儿的手腕,跪伏在了地上。 “请将军责罚。” “你刚刚,是不是想还击?”吉宗冷冷的问道。 古牟全身一紧,这种在死亡门口绕来绕去的感觉可不怎么好,吉宗平日虽然待人冷淡,可也没有这么喜怒莫测。 “在下不敢,不过贱命一条,如蝼蚁一般,将军大人要拿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他抬起身子,暗暗用力,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虽然疼的他皱了眉,却没有伤到骨头,不过,养个十天半月是免不了的。古牟垂了眼,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托着手腕,一副哀怨的模样,道“只是,何必将军亲自动手,落个不好的名声,吩咐旁人就是了。” 吉宗轻哼出声,用手弹了弹袖口,仿佛弹掉什么脏东西一般。 “蝼蚁尚且贪生,明知一死,也要以命相搏,更何况是人。如果真像你说的,人生而不同,我要杀你,你怎敢反抗?!” 古牟这才知道吉宗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这里面有没有试探的成分,他不得而知,只是,他在大奥一日,就如履薄冰,生命攥在别人手里,由不得他不小心。 “大人英明,如此说来,倒是分明。”古牟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还以为被您厌弃了。” 吉宗看着古牟,半天没说话,古牟的眼眸也有些沉了,好在他定力并不一般,只是笑对着。 “龙造寺忍,我今天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清楚了再答我。” 213 不合理的合理之处 古牟收了笑容,有种预感,接下来的话题,并非儿戏。他挺直了背,绷紧了每一根神经,郑重的看向吉宗。 “第一次见你,就知你非池中之物,不应该困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龙造寺忍,我今日可以放你出大奥,龙造寺家族如无不轨之心,我也不会追究迫害,你可愿意。” 吉宗的话重重捶在他的心上,古牟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他的心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他只能抿紧了唇,小心戒备。吉宗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而后,又黯淡下来,那双眼睛里,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古牟闭上了眼睛,把头撇向一旁,龙造寺家族许许多多的人命,如有实质的压在他的身上,沉得气都喘不上来。 半天他才缓过劲儿来,转向吉宗,微笑着道”将军大人真是爱玩笑,要像打发那五十个美男一样打发在下么?可是在众人眼中,在下再不济,也是得了许多宠爱的人。而且“他停了停,看着没有表情的吉宗,出声道”大人承诺过,会给在下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龙造寺家的仰仗,是道平安符,即使没有孩子,他也必须留在大奥。这是历代”古牟“的使命,只是,此时,一直坚定的龙造寺忍忽然有些犹豫。背负龙造寺家的命运,就是他的使命么?这又是何人何时决定的?从生下来开始么?可是,为什么是他。他攥紧了拳头,经惯了风浪的他,很少这样动摇,这是他出生至今所经历的最大的试炼和考验。 吉宗有些失望的合了合眼,站起了身子,自上而下俯视着他,道”我尊重你的意见,也尊重你为家族做出的牺牲,只是,我并不认同。“她拔腿就走,龙造寺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袖子,紧紧攥住,意识到她一旦跨出这个房间,许多事情,再无转圜。 ”将军大人“龙造寺露出了少有的柔媚笑容,眼巴巴的看着吉宗,低声道”大人不是答应给在下一个孩子么?何时兑现承诺?将军大人一言九鼎,可不能言而无信。“ 吉宗俯下/身子,用手指抬起了龙造寺的脸,凑近了看,这张脸更是惊心动魄。龙造寺垂了眼脸,睫毛快速闪动,像展翅欲飞的蝴蝶,呼吸都急促了一些。吉宗忽然笑了,原来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的古牟,呼出的气,确实是热的,喷在脸上,都有些烫人。 她的脸颊贴近他的,呼吸喷在他的耳边,痒得直往心里钻,龙造寺一时间,真的觉得自己的心有些乱了,呼吸也有些不受控制,他不用过多伪装,就把邀宠和不稳定的姿态做的十成十。他顾不上手腕的伤痛,攥紧了拳头,血管里的血液疯狂的汹涌着,像是要喷薄而出。 ”你如果想要我生孩子,就不应该用麝香“吉宗忽然在他耳畔,低声道。古牟的双眼忽然睁大,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吉宗直起了身子,松开了古牟,对着已经淡定下来的古牟道”麝香虽然有催情的效果,却也让女人不孕。“古牟遇事这份儿宠辱不惊的姿态,真是让她佩服。 ”大人如果不喜欢,我去洗了澡再来。“古牟豁出脸皮,淡笑道。 吉宗摇摇头”我是不喜欢,可我更不喜欢的是被人算计。更更不喜欢的,是有人算计我的孩子!“ 古牟盯住吉宗,心里翻出了无数的计策,只是此时,他选择直接问道”大人的意思,可是要收回承诺?“ 吉宗又摇了摇头”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呵呵,大人“古牟自嘲的笑了笑”在下倒真有些糊涂了,大人今天的问题,和我的选择,还有之前的承诺,又有什么关系。“ 吉宗也不答他,只是以问题回应。 ”你可想过,为什么要有大奥?“ 古牟被问得一愣,大奥自有幕府以来,就存在着,好像谁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即使没有大奥,富贵人家也有院落,圈养着这样那样的美人。这种是占有,是炫耀,还是什么。古牟倒是真的快速想着,只是一直自认为不笨的人,一时间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当这个世界还不是女人说了算的时候,男人把女人圈养在后院儿,是因为他们无法确定女人生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只有忠贞和绝对的占有,才能保持血统的纯正和子嗣的延续。“ 吉宗也是最近才想透的这个问题,却没想到,反而是和最不相干的古牟道出。 ”可是“吉宗对着难以置信的古牟接着说”现在这个社会,女人又为何把男人圈养在后院儿呢?“ 孩子是女人生的,自然能保证是自己的孩子,又何须保持这种占有?古牟自然的跳出了这个念头。 ”这是对男权社会的复刻,代代相传,没有人去想为什么,既然上一辈这么做了,我也这么做,可是,这样,真的好么?“ 古牟抬头看向吉宗,眼睛里有许多光芒闪烁,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女人十月怀胎生子,又要那么多男人做甚?这种一对多的关系,实在是种浪费!特别是在性别如此倾斜的当下。“吉宗虽说没有亲身经历,却从历史的洪水中拾取了许多。历史上,也曾有过母系社会,可是维系的纽带也并不是对男人的占有,而是子嗣的繁衍和大家族的繁荣。男欢女爱倒更像是动物的本能,而之后的情感,则多是亲情的陪伴。 最初遣散大奥五十美男的时候,吉宗的想法并不成熟也不深刻,在这个世界,她摸爬滚打,也尝试融入。只是,让她完全以这个世界的人的眼光和方式活着,并不现实。这个女多男少的世界,透着荒诞和人为的倾斜,男人既然少,繁衍都成了问题,为什么所谓的贵人,要更多的占据着这些资源。可是,男人是资源么?不是,他们是人。而这个社会是贵人说了算么?也不是!当繁衍都成为问题,消亡只是早晚的事。可是,又该如何做呢?这些问题让吉宗迷惑,也困扰着她。可是,从她想透了其中的关节,事情豁然开朗。她现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如何做!虽然历史的潮流不可逆,可是这天下本没有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再难再险,她也要试试。 古牟难以置信的看着吉宗,惊异的问道”你想遣散大奥!“他已经连敬语都忘了加,直接“你”了出来,可见所受惊吓之大。 吉宗点点头,不欲再和他详谈,“洗洗睡吧。”连多一个眼神,吉宗都已欠奉。古牟跪在地上许久,久到榻上的吉宗,传出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她居然睡着了!这样的话语后,她居然还能安然入睡。古牟的眼神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呵,他倒要看看,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将军,如何实践她的想法。古牟抬着受伤的手腕,吹熄灯火,退出了房间。这在侍寝后很正常,连他又一次要水沐浴也没有谁觉得不对,只有些嫉妒罢了。 第二天,吉宗去久处,探望长福。长福长胖了许多,样子有些憨憨的。吉宗抱着她,有些笨拙的拍动。不知道是血缘关系还是母女天性,平时对旁人没什么反应的长福,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吉宗,忽然,对着她咧嘴笑了。口水从她嘴角滴落,可是吉宗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孩子,也不嫌弃,直接伸手就要给她擦口水。长福一下就攥住了吉宗的手指,咿呀咿呀的说起话来。 久只是看着这一幕,心里也觉得幸福温暖,充满力量。 “久,你的愿望是什么?”吉宗抱着长福,没有抬头,随意的问道。 久一愣,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向吉宗。 “不怕您笑话,我最初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吃饱穿暖,不挨揍。并不是我的父亲,而是,其他的人。后来,相依为命的父亲病了,我又希望他好起来。像我这样的秽多,好像有愿望都是不应该的。后来,我的父亲,死了。可是,我真的不怨,甚至,生下来至今,都没怨过,因为父亲的爱护。我知道,我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那么肮脏低贱,至少,有人那样爱着我,期待着我的成长。甚至” 他看着吉宗,眼里的光有些耀眼“甚至,有人愿意不计回报的帮助我。所以,我现在的愿望,是以我现在的力量,能帮助谁。哪怕是微乎其微的,自不量力的。” 吉宗看向久,生活给他的,并不公平,可是,他却以本心,回馈了社会。一点点小小的善意,就能让他感恩,甚至想以微薄之力把这份感动传递下去。 “没有谁的力量是微小的,只要你想。”吉宗对他点点头,对久,其实她自问没帮过什么,甚至,反倒是久对他的帮助比较多。久救了她的命,又为了掩盖此事成为了她的侧室,至少在她眼里,这可不算什么殊荣。甚至,他在和小川笙船研究赤面疱疹的时候,因为长福进入大奥。这种自我价值的体现和作为某人的附庸,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哪个更有价值,可想而知。 久看了看襁褓中的长福,又看了看吉宗,下了决心,道“大人,如果可以,我,我还想追随师傅,研究赤面疱疹!” 说出自己的愿望,竟然是这么刺激的事情,久激动的心脏砰砰直跳。 吉宗看着他,半晌,点点头“久,虽然成为我的侧室,我征询过你的意见;现在,我又问你的愿望,你也意识到了,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你。你,可觉得怨恨。” 久像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一脸惊讶的看着吉宗。吉宗忽然笑了,觉得自己傻,在她之前又有谁,会在意一个秽多的意见和愿望。她的习以为常,在这个世界,才是一种伤害吧,随便的给予尊重,又在之后拿走。以后,她不会再这样“幼稚”了。 “久,我现在让你出大奥,重回小川笙船处研究赤面疱疹,你可愿意。” 久看着吉宗,忽然笑了,这种明显的表情,在有些木讷的久身上很少见,十分鲜活。甚至,因为不常笑,他的面部都有些怪怪的。 “我愿意!愿意!”他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存在,只是离开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又有什么不愿意?人有所求,求而不得,才会怨恨,而他想的,只是尽自己所能报答吉宗罢了。报答她最初的相助,父亲病重时的不杀,之后的信任,还有,尊重。从来没有人给过秽多给过他的尊重,他知道这些都无从说起,可是,现在,他又感受到了这种尊重。 吉宗抱着长福,就要离开,久愣了愣,伸出手,最终只是放下。 “将军大人。”他在吉宗即将踏出门口时,喊住了她,他也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大胆,只是,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太久太久。他每次见到吉宗,都要耗费很大的心神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说这句话。只是,他这次离开,再不说,以后,还有机会说么? 吉宗转身,示意他有话就讲,久鼓足了勇气,不管是否僭越,跪地重重磕头行礼,对吉宗道。 “谢谢您!” 吉宗被他弄得一愣,忽然笑了,她轻轻的说“久,你很好。”说完,她转身离开了久的房间,隔天,大奥传出了吉宗侧室久暴毙的消息。封号,教树院,历史上,关于此人的记载,少之又少,甚至有人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个人,真正的存在过。而关于吉宗命硬,福缘薄的传言,愈演愈烈。 214 所谓贪心 於须磨听到自己的御中葛来报的时候,其实没有听清他们说什么,反而是被他们的表情吸引,因为御中葛脸上的表情过于惊喜。就爱上网。。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吉宗抱着长福跨入屋内的时候,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吉宗怀里的长福睁着懵懂的双眼,吧唧吧唧的啃着自己的大拇指,好奇的四处环顾,也不知道她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於须磨惊讶的忘了行礼,他站直了身子,一会儿看看吉宗,一会儿看看长福。吉宗挥挥手,御中葛跌跌撞撞的出了房间,轻轻合上了门。 忽然,长福从嘴里抽出了拇指,肉乎乎的小手,向於须磨的方向伸了过去。 “她想你抱抱她,你不想抱抱么?”吉宗看着已经愣住了的於须磨,对着他递了递孩子。骨血关系真是种奇怪的东西,她已经体验过了。 於须磨有些笨拙的抱过长福,襁褓中的孩子流着口水冲他有些谄媚的笑着。 “她真丑。”於须磨的想法一不小心冲口而出。 吉宗反而呵呵的笑了“小孩子不都是这个样子么?” 於须磨先是惊讶于自己的失言,而后又在吉宗的笑声中抬头,多久了,他没有看到吉宗这样的笑容,有多久了。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过往的岁月。可是,於须磨低下了头,隐藏住了自己的表情,仿佛专心的看着长福。可是,他们都知道,他们两个人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您,从奥泊出来,又去久那里了么?”於须磨的嗓音哑哑的,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他怀中的长福像是感受到了父亲的紧张,用力的瞪了蹬腿,挥动着小拳头,希望得到关注。 “怎么只有您抱着孩子来了,久呢?我好久没和他来往了。”长福已经把自己的拳头整个塞进了嘴里,吉宗轻轻凑近,把她的拳头从小嘴里拉了出来。长福不泄气的想把拳头塞回嘴里,可是吉宗只用两根手指就阻止了她。长福没有放弃尝试,手过不来,那她就去就手!她抬着还没长结识的小脖子,过于沉重的脑袋尝试抬起,好凑近拳头,这次,比操纵自己的手还费力,她忽然扁扁嘴,哭了起来。 吉宗一时有些无措,赶紧松了手,长福满意的夺回了自己小手的控制权,赶忙塞进了嘴里,吧嗒吧嗒的啃了起来。只是,哪里还有一丝伤感,满满的得意,她,胜利了。 “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吉宗轻轻戳了戳她鼓鼓囊囊的小脸,低声道。 於须磨下意识的把孩子往怀里拉了拉,身子稍微远离了吉宗,可是吉宗并没有追上。她停留在原地,看着一副戒备状态抱着孩子的於须磨,撩起衣摆,平静的跪坐了下来。 於须磨看着吉宗平静的看着自己,想了想,也抱着孩子,小心翼翼的跪坐在吉宗对面。 “梅”吉宗酝酿了一下,轻轻开口道。於须磨的身子一僵,他已经许久没和吉宗这么平静的对面而坐了,吉宗也没有再这么轻轻的喊过他梅。那些或闷热或冷清的日子,自己受在院子里,等吉宗来探,虽然单调却不枯燥。每当吉宗完好的出现在院落门口,他就觉得整颗心都被填满了,他不在意吉宗是疲惫还是欢愉,因为她来了,自己就得到了慰藉。而他,会抚慰她,陪伴她,把每一个夜晚,都变得宁静安稳。这些日子,就像在昨天。可是,昨天早已远去。现在的他,还是在等待着,可是,心不再平静,心里的渴望也是欲壑难填。他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吉宗变了,这种等待,变得煎熬,让人变得丑陋。他都不想抬头,害怕吉宗曾经的信赖目光荡然无存,也怕自己的贪婪显露在脸上,徒惹厌恶。 “梅,咱们好久没这样聊聊了。”吉宗出声,打破了於须磨的沉默。 “呵”他轻笑出声“最初,在天守阁,我们也不善言谈,都是阿圆,在吃饭的时候,说一天的见闻。” 是啊,那时候,他们俩都是听着,可是,即便那样,他们心里,也感觉温暖安逸。 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也是从这种尴尬的寂静开始,慢慢的,经过时间,变得默契,即便两个人谁也不说什么,只是在一起,也觉得平静,被包容。也许,就是这种习惯性的沉默,造就了今天的尴尬。吉宗改变着,也看着梅的停滞不前,只是不说,却渐行渐远。而梅享受着这种包容和沉默,却在某一天转身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旁,早就没有了吉宗的身影。谁的错? “我们,都习惯倾听,不喜欢倾诉。”於须磨低头,看着长福,就一会儿的功夫,她啃着拳头,竟就累了,一会儿闭眼,一会儿又猛然睁开,不舍弃的猛唑两下手,可是,随即又昏昏沉沉的要睡过去。於须磨想,是不是,如果彼时他能说出自己的恐惧和贪婪,今天的一切,也不会相同。只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他看着终于落下沉重眼皮的长福,抬头,看向吉宗,问道“是不是,没可能回到从前?”他的声音里,有自己也不知道的哀求。 吉宗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於须磨,轻轻摇了摇头。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今天打架了,说一百年不来往,转眼吐口唾沫,又收回了誓言,高高兴兴的玩儿在一起。这是成人的社会,还夹杂着政治,并不是说一声“对不起”,或者“我原谅”你,就能解决的问题。 “梅”吉宗放慢的语速,尽量让自己接下来的话,没有太多主观感情“当初,你逃到天守阁,不是你能选择的;被我所救,亦不是你能选择的;将军大人的赐婚也是;甚至,你可以说,长福也是你的不由自主。” 於须磨有些惊讶的看着吉宗,她不是个小气的人,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是个有担当的人,习惯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从来不会解释什么,也不会找补什么,一如自己的贸然闯入,还有她姐姐们对她的不公平。她总是默默的接受,然后寻找解决办法,更多的时候,她都一力承担了下来,超乎年龄的有担当。初时,他感恩,忐忑,甚至有些负疚;慢慢的,因为了解,他开始心疼她的沉默;可是,后来呢,他从这种沉默中迷失,甚至,利用了她对他的责任感和信赖。 於须磨觉得鼻子和眼睛,**辣的酸痛,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自从设法让吉宗怀孕开始,他的心就像一只猛兽,终日不得安宁,躁动贪婪。可是,当他真的静下来,看清了真实,却仍紧紧攥着猛兽,不肯让它离去。那是他最后的尊严,如果连这都失去,他将一无所有。他合眼,压下冲鼻的酸辣,忍了下去。 “您的意思,是说,我拖累了你。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从救了我开始,你的日子就开始变得艰难。姐姐们的猜忌,倾斜的平衡,甚至逼迫你走上了你并不热衷的权利追逐。”於须磨控制着自己的颤抖,有些尖刻的说“如果能选择,我宁可当时,冻死在天守阁门口,而你,也没有救过我!” 吉宗的目光没有一丝晃动,静静的看着激动的於须磨,轻声道“梅” 於须磨猛然捏紧拳头,压抑着心里的猛兽,它就要把他也吞噬干净了。 “梅,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救你,娶你,生下长福。”於须磨猛的抬头,泪水终是不受控制的盈满了眼眶。“我对以往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感恩。” “你”於须磨卸力的倒向一边,抱在怀里的长福险些掉在地上,幸亏他下意识的抓住了。而长福没心没肝的睡着,晃动只是让她紧了紧眉头,不曾醒来。 “梅,你可以亲自抚养长福长大成人。”吉宗轻轻的说,於须磨震惊的看着吉宗,泪水没有掉落却模糊了他的双眼,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他几乎被强烈的幸福感击倒。谁有此荣幸,能抚养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大奥法典上,寥寥数位,都是极得宠的人。 “只是”吉宗看着狂喜的於须磨,坚定道“梅,从你落发出家开始,你就应该断了和家里的联系。你可以是梅,可以是於须磨,可以是长福的父亲,可是,你不能再是大久保家的独子了。” 於须磨震惊的抬头,心脏剧烈收紧,来了,来了,吉宗居然真如母亲所说,想要切断他和家里的关系。她想孤立长福!於须磨紧紧抱住长福,他姓大久保,这有什么不好?这样,长福会有一个强盛的父族,可以护她平安长大!吉宗前面说了那么多让他动摇的话,就是为了不让长福,有自己的父族么?为什么? 一时间,许多男人的脸,在他脑海闪过。是的,吉宗还年轻,她以后还会有孩子,不同男人的孩子,可是,长福,却是他的唯一。至少,是谁也不能替代的。吉宗不为长福想,自己却不能。如母亲所说,男人,有了孩子后,就该强大,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我,我抚养长福,和大久保家,并无什么干系。我是大久保的儿子,也是长福的父亲,更是,更是梅,这样,不行么?”他有些倔强的看向吉宗。 吉宗叹了口气“梅,你不能太贪心。还有,你为什么不能信任我?长福,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更是我们俩的孩子。我是她的母亲,难道,我还不足以保护她么?” 於须磨有些被吉宗道破贪心的深层的羞耻,和难以言明的失望,为什么,他一定要选择? “她,她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对你,却未必。你以后,会有更多的孩子,也会有更多的男人,替你生孩子。到时候,到时候”於须磨抱着长福,不好的猜想,都难以出口。虽不说子凭父贵,可是,多少将军,是由母亲对父亲的宠爱而上位的。就连吉宗自己,虽然出身尴尬,却有个在纪伊藩主心里地位特殊的父亲。如果不是她的父亲,吉宗能不能安全长大,都不好说。这件事情上,他不会退让。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於须磨挺直了后背,道 “将军大人,大久保家是忠于您的,以后,也会忠于长福。而我,只要您稍微的垂怜,我就可以成为您希望的任何样子。” “哈哈哈!”吉宗忽然笑了起来,声音里有些悲怆,睡梦中的长福攥紧了拳头。 “好个忠于我,忠于长福。我还没说将军世子的位子,一定是长福的呢!她才多大,谁知道她长大后是聪敏还是昏庸,即便她是我的孩子,我可以无条件的宠爱她;可是,要做将军的继承人,只有这些,是不够的。如果,如果她不能成为将军,大久保家还是要忠于她么?那真正的将军世子呢?又该如何?” “不不不,不会的,长福不会的。她一定”於须磨不能忍受吉宗的质疑和那种不屑,他下意识的辩解道。 “不会什么?长福不会做不成将军么?!”吉宗的声音里,透出了严厉。“梅,你有没有,真正的尊重过我。不说感恩,不说认命,而是从心底的理解过我,尊重过我。我在你的眼里,是不是还是那个天守阁不受宠的幺女,或者,从来都是。”所以,梅对她,有敬,有感恩,有依赖,甚至有占有,却独独比爱,少了一些。吉宗闭了眼睛,她觉得自己的修为已经日益提升,真正触动她情绪的事情越来越少,可是,对在意的人,她还是难以保持绝对的冷静。 於须磨不知道吉宗为什么愤怒,他想反驳,想说不是这样,而且,吉宗为什么要觉得委屈和愤怒?他做的,又哪一点不够呢? 吉宗平抚了自己的呼吸,重新问道”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是选成为长福的父亲,还是大久保的儿子。“ 於须磨有些转不过弯儿来,难道,他不是姓大久保么,他是大久保的儿子,不是能给长福更多么?他如果只是长福的父亲,又能给她什么呢?没有价值的父亲,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吉宗看着沉默的於须磨,轻轻吐了口气”行了,我明白了。“她伸出手,抱回了长福,长福不安稳的伸了伸胳膊。於须磨下意识的想抓住,却又颓然的垂下了手。孩子,宠爱,姓氏,他知道,他不能全部占有,吉宗抱走了孩子,也改变不了他是长福父亲的事实。 吉宗抱起孩子,轻轻起身,对着傻愣愣跪坐在那儿的於须磨,有些冷酷的说。 ”既然你选择保留自己的姓氏,作为大久保的儿子,那你明天,就回大久保家吧。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不过,你放心,长福,我会照顾好的。毕竟,她也是我的女儿。“ 於须磨猛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吉宗,可是,吉宗的脸正好掩盖在太阳所不及的阴影中。他抓紧胸口的衣服,紧紧拧住,呼吸困难的说”不,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可以,你“ ”当你放弃梅的身份,想成为将军孩子的父亲,你的家族,想成为未来将军大人的父族开始,我,就一直想这么做了。只是”吉宗的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轻,只是,她终是狠不下心。“明天,会有人送你出大奥的。希望,你选择的大久保家族,不会错待你。当然,你们仍然可以期待长福登上将军的位置,想起她的父族的时候。而我,将会努力活的长久,好好看着她!” 吉宗转身,出了房间。而於须磨跪直了身子,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口,那里,传来真实的疼痛。 215 不只是当下 如果说现在坊间什么话题最热门,那命硬的将军大人一定是热门话题之首。一夜间,两位侧室暴毙,将军大人在床上有奇怪癖好的传闻,愈演愈烈。贫民里,每每说起来,有厌恶,有幸灾乐祸,有垂涎,也有猎奇的。而大名阶层嘛,那就是另一个舆论导向了。她们对于将军大人在床上的嗜好不甚关心,男人在她们眼里更是贱命一条不足为道。而让她们兴奋颤抖的,是关于将军穷疯了的传闻。 是的,将军大人穷疯了!前面几任将军府库空虚,可好歹还要些脸面,知道维护基本的尊严。可是咱们这位吉宗将军呢?一来御城就说节俭,还削了大奥五十美男,更是颁布了禁奢令。现在倒好,死了俩御部屋,大奥一时竟是一副颓败之势,只有一位够级别的古牟之方镇守,其他的死的死散的散。死的知道,散的是哪个?当然是标准配给人员,主子都没了,还要那么多服侍的干嘛。吉宗不知道是不是心灰意冷,几乎遣散了所有大奥人员。听说,大奥现在很多房间都封了,因为没有人打扫啊! 外面的大名贵族的,却都兴奋了起来。大奥的男人,都是好货色,她们心喜,或者也不差多养个男人,能听听大奥八卦解解闷儿也是不错的消遣嘛。可是,这种一边儿笑话将军,一边儿拣将军大人不要的男人的行为还没有展开,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将军大人继禁奢令后,又颁布了一条命令。这条命令一出,大家下巴都惊掉了,你x,这将军,是真的穷疯了吧! “什么?”吉宗合上书,皱了皱眉,看向阿圆。 阿圆笑眯眯的说“主子,您没听错,於须磨大人刚送回大久保家在江户的宅邸,没一个时辰,就被一顶不起眼的马车送走了。属下让人一路盯着,居然是送进了庙里,当场落了发。”於须磨又做回了老本行,僧人。之前曾经说过,岛国的寺庙不简单,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也不是你说要落发人家就给你落发的,得看你的实力。这个实力嘛,一个是身份地位,一个就是银子给的足不足。这大久保家,不管是撇清和於须磨的关系还是徐徐图之,这两件,都触了吉宗底线。要是送去寺庙,还用你们大久保家了?将军大人直接赐个小院子,一落发,就得了,历来有的是先例。若是让你们徐徐图之,还用假死啦?留个祸患! 阿圆偷偷看了眼皱眉的主子,觉得长福没摊上个好爹,这不是添乱嘛。或者说,大久保家,太僭越啦。只看他们历经几位将军,宛如不老松,还以为有多机灵。却忘了,好的遗传,坏的以遗传,大久保家祖上也是受过改易处分的,最后还是看在他们好歹也算权先大人长女的血脉,才又启复。历来这将军之位,将军世子之位,都不是好争的。真是利益太大,风险都被大家忽略了。 “现在看,於须磨的‘踌躇满志’倒是有些出处,只是,不知道,他还住的惯么。”吉宗舒展开眉毛,放下想把寺庙整顿一下的心思。现在,她手头的事情太多,件件都棘手。否则,她真想去寺庙实地考察一下。 “这有什么不惯的,您当初送人走,就应该想到这种结果。”阿圆从袖笼里抽出帕子,摸了把汗,又塞了回去。这大夏天的,感觉流的不是汗,都是油! 吉宗倒也想让於须磨体验一下他一心维护强调的“家人”,有多关心他。如果真的关心,当年就不会让她二姐逼得出家。现在,真的如此冷漠,或者说以大局为重,她心里也不是十分舒坦。就像大热天,上了碗滚烫的汤面,是她自己点的,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总之就是心烦。 吉宗也无心再处理手头的事儿,轮值的大名签到和她没关系,即使有公事,一般也轮不上她亲见。可是,她案头的事务还是堆成了山。吉宗托腮看着阿圆,想,她这将军还不怎么热衷于造娃,大奥已经名存实亡了,即便如此,她一天的时间都觉得不够用。现在想想那些白天处理公事,晚上辛勤造娃的前面几位将军,真是崇拜,这时间利用率。阿圆是不知道她的内心旁白,若是知道了,一定嘲笑她,主子,您不想想侧用人为什么这么吃香?能安逸,谁还愿意劳动自己。历来,勤政的将军爱不爱民不知道,反正都死得早。 “关于新的指令,你就没有什么要汇报的么?”吉宗提醒阿圆,她其实一早就在等着听这个,只是阿圆东拉西扯的,从城门外的一户人家生了个娃,说到於须磨进了寺庙,也没说到她想要听的正题。 她不提倒吧,现在说起,阿圆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生生的疼。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吉宗,道 “回禀主子,这事属下还真没怎么打探,我啊,自打您这命令一下,就在家清点家产呢。” 吉宗一愣,“为何?”阿圆就爱说酸话,她也做好了准备,只是她这么来一句,还真不知道她是何意。 “主子,您的新令说了,一个女子就娶一个男子,还得交税!多娶的,要么连陪嫁一起返还,要么交巨额罚款!我不得清点清点家产,好变卖了交罚款嘛!” 前头主子处理大奥,她不说什么,主子一心要做番事业,又不待见大奥的势力牵扯,如此做了,虽然出格,她倒也能理解,也愿意为主子善后。可是,紧接着,主子又颁布了法令,居然要为娶男纳税!多出来的,还要交罚款!这下好了,她都不用打探,都知道炸了马蜂窝。真和大名之间盛传的一样,主子这是穷疯了!这种钱都想着抽。嫁娶缴税,应对现在女多男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都嫁过一次的人了,主子居然也能再抽一回税。主子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可是这收税的点子,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吉宗倒是被她弄乐了,逗她道“没钱,心疼,不想交,就把人送回去呗。就我所知,你娶那几个,也没什么嫁妆,全返回去也没有罚款多。你说是吧?” “主子英明”阿圆的嘴角敷衍的抬了抬,一想起阿仙的幸灾乐祸,她就牙疼,还有那几个美人儿,都哭成了泪人儿。平时轮着看看,也就罢了,算是闺房情趣。可是,几个人堵着她,不停的哭啊哭啊哭,她头都大了,要不她能这么早来上工?守着这万恶的根源,突发奇想的主子,越看越生气。 “舍不得,就要交钱。人生嘛,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说是不是,阿圆。” 阿圆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主子说的是”哼,你怎么早不对於须磨说,现在,您倒是看透想明白了,也舍得了,可是,为什么还要咱们陪葬。我好好的娶个美男,容易么?当然,她会腹诽,可不会拿到明面上说。主子就是主子,容不得她质疑调侃,之前的酸话,已经是主子对她的包容了。 “主子,属下现在担心的,是您的新令的执行力。如何缴纳,不缴纳又如何,还有被遣返的男子又如何,想想,真是后患无穷。”阿圆一副为主子分忧的表情,说着幸灾乐祸的话。阿圆,这就是你的分寸么?你确定这么做,合适么? 吉宗以指叩了叩桌面,眯起了眼睛“这就是集权的好处,苦果我已经咽了,这甜头,还不许我尝尝?”她就像被套上笼头的野马,还架上了一架沉重的大车,幕府庞大的体系和即将倒塌的层层建筑就这么压在她的身上。她都领受了,如此,该她行使的权利,她也绝不手软。别说她就是抽个税,地方已经司空见惯了,否则,她也不会从这处着手。就是纲吉将军不允许杀生,那么多的人,不也跟着吃了许多年的素么? 阿圆没想到吉宗如此无赖,一下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说那些不着调的法令都是昏聩的将军下的?可是主子这命令也没啥错,幕府已经是个空皮囊了,也不知道之前为什么还有人挣得头破血流。说句大不敬的话,现在的幕府到谁手里,都有坍塌的可能,这就是个烫手山药啊。现在想想老藩主德川光贞也就是吉宗的亲娘,不接手不探头,是何等的明智,对对对,还有德川光圀!那时候,她位低,虽然聪敏又有日教导,可是也看不了这么长远通透。现在,一本烂帐往她手上一交,啥都不用说,全是眼泪啊! 一想到新令如果真能收上税来,也算解了燃眉之急,阿圆就想委屈也吞下去吧,呐呐道 “嗯,那,那主子,如果我钱不够,您能,赏点儿么?” 吉宗看了她一眼,道“不管你是打家劫舍,还是变卖家产,或者对我开口讨要,只要你把钱交了,就是带了个好头,我一定有赏!否则”吉宗对着阿圆,冷哼了一声,小样,就你那点儿小心眼儿,幸亏没犯糊涂。阿圆要是带头抵抗此令,才是让她两难。好在阿圆从不糊涂,还知道来探探自己口风。 阿圆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好嘛,幸亏问了问,不然,就烦了原则性错误了。怎么最近主子越来越精怪,想第一道禁奢令,紧接着第二道娶男纳税令,真是一环扣一环,主子后面,会不会还有什么怪招放出?她可得勤勉的侍奉主子,注意动态。被阿圆料中了,吉宗手里,真的还扣着一道指令,只待这第二项指令执行起来,她才好发。 而且,她也要看看各个大名,是如何表忠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有的亲说,改变并非一朝一夕,其实,德川幕府到了吉宗这一代,按照轨迹发展,应该是倒塌被替代的。只是,吉宗的大手笔,扭转了劣势。所以,吉宗才被称为中兴之主。如果大家觉得突然,一定是我铺垫或者写的水平不够(捂嘴) 216 应对之法 吉宗用手扣着一份密报,食指轻轻划动,三郎佐和阿圆对看了一眼,谁也没吱声。尾张之前的老实果然都是装的,吉宗颁布禁奢令的时候,她们还表了衷心,第二道命令,她们也积极遵从。只是,她们的“遵从”实在是出格。 自幕府之初,武士地位被抬起来,就严令禁止武士大名出入烟花之地。偷着去是偷着去,反正你明着去是不行的,大家心里一直都有这份默契。当初,竹君身为男子,领着人明目张胆的去了,可都受了重罚,身边的人更是都被活活打死了。虽然也有别人陷害他的成份在里面,可是,明着对抗的严重性,也可见一斑。 现在,尾张藩主德川宗春光明正大的开起了特殊服务行业。之前,有平安京的袛园,有江户的吉原,现在,尾张有了名古屋。 本来也是一桩美事,毕竟男女比例过于失调,吉宗本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这怎么也算第三产业,可以活跃一下地方经济。可惜,德川宗春此人,行事过于高调,她不仅设了名古屋,还给武士解了禁,允许武士和大名自由进入名古屋。这可是大大的打脸了!禁令是初代将军下的,你德川宗春一个藩主,凭什么私下解禁,你这是看不起将军大人,看不起将军大人还是看不起将军大人呢? 特别是第二道禁令一下,大名武士们本来就是怨声载道一片,现在倒好,德川宗春的做法,给她们开了个先例。许多大名返还了所谓的嫁妆,男人虽然送回了家,可有的连门都没进,就原车送去了名古屋。吉宗自我安慰,至少,她们还知道走个形式,算是全了她的面子。 返家男子的命运,吉宗并不是没考虑过。女子男子地位之悬殊,地方上施行和监督的难度,大名的阳奉阴违还有男子家所面临的命运,她都有设想。所以,她手里还有未发的命令。只是,她原本想先看看反应,再做发布。可现在看来,这些大名的“灵活”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是哪个说岛国人等级森严,不敢轻越。 这德川宗春,倒真是豁得出去,也算有才。她这么一动作,骂名吉宗背了,实惠她赚了。大名也解了气,还一定程度改善了地方经济,便于宗春自己敛财。可是,这脑子,明显都没用在正地方啊。第三产业,是长远之计么?而且,特殊服务行业的兴盛,会带来太多负面的影响了。现在尾张已经成了岛国的笑柄,曾经身份显赫的大名和武士,都频繁出没名古屋,和商户贫民一般无二,上下倒是一片和气了,可贵族的尊严何在? 吉宗倒不太在乎所谓的等级制度,她虽然在顶端,却并不贪图,维护等级也不过是为了集团利益稳固,天下皆安。只是,这种特殊服务行业过于繁盛,甚至地方税收仰仗于此,带来的后果,只能是人口素质下降,疾病,贫困,乃至一个国家的坍塌。古巴比伦就是最好的例子,可是,这些,她们未必知道。 阿圆偷偷看了看主子,看她是不是给气坏了。她替主子担忧的同时,心里也有些解气,小心眼儿的想,为了留住家里的仨,她可真是破财了,好在加纳家也算有些家底,而她,又特别善于经营。可是,阿仙为此,可足足好些天没让她进门。阿仙别的不说,就拿吉宗说事儿。你看人家将军,都能为了家国,把大奥遣散了,你呢?你呢?留下他们仨,也不怕惹来将军大人不快。你觉悟怎么这么低啊!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阿圆忍住揉太阳穴的冲动,看了看有些发呆的三郎佐,掩嘴偷笑,不管如何,他们两人,总算有些进展。自从大奥尽数散去,他们又都知道古牟的身份,这吉宗的后院儿,实打实是空了。三郎佐,你主动点儿啊,等主人开口,那得等到花儿都谢了,我看好你哦。这种好事,观者还是乐见其成的。 阿圆正偷瞄主子呢,忽然被她嘴角扬起的笑容吓着了,主子,这不是气过头,气傻了吧。能把主子这个面瘫气笑了,这得什么功力。 “阿圆,替我拟个文,以我的口气,强烈的训斥德川宗春一番,事后务必让这个消息,传遍各地。” 阿圆一愣,因为刚刚出神,现在意识松弛,下意识的张口问出 “训斥?以什么名头?”没有一项违规啊,而且从明面上,还积极响应了。主子再强势,也不能和大名阶层全面开战啊!她一时有些犯难。 吉宗扫了阿圆一眼,难得好心情的调侃道 ”我看你是让那税金给心疼傻了,这两天一直犯糊涂。放心,过两天就给你加薪酬。“ 阿圆惊讶的看向主子,看到后者一脸的调侃,笑容还没来得及挂上就掉下来了,主子又欺负人。 吉宗把密报递给了阿圆,示意她看看,暗示她训诫的提示就在其中。阿圆来回看了三遍,也没发现主子暗示的东西在哪里。 ”请主子明示“阿圆好不羞愧的问道。 吉宗结果她递回的纸张,用手指轻轻在一行字上划过。阿圆刚刚已经看了三遍,大约也知道那里写的是什么,可那只是很平常的描述,又哪里不对了。 吉宗恨铁不成钢道”你再好好看看!“ 阿圆睁大了眼睛,又把那行字好好看了一遍。 ”名古屋七月御盆舞上,仪仗热闹远超平安京鸭川的河源夏日祭。尾张藩主,浅色头巾上带玳瑁斗笠,(此处省略无数字)服装袜色均黑,骑白马而来,英姿飒爽。“ 阿圆的眼睛划来划去,忽然,睁圆了。这,这是违例!不管是平安京的夏日祭,还是御盆舞,就连德川宗春那顶玳瑁斗笠都是!这一句话里,德川宗春违反禁奢令处,就有三处之多!她,她怎么就没想到。阿圆激动的捏紧了拳头,她知道该训斥宗春什么了。骄奢淫逸,目无将军大人! 平安京的夏日祭,是看着皇室的脸面保存的,其实也名存实亡了,那帮皇族穷的叮当响,哪有钱办什么夏日祭。玳瑁的斗笠也是,别说没有禁奢令,就是将军大人,凑齐一副十二支的玳瑁发钗,都不容易,她一个藩主,竟然明晃晃带个大斗笠,你这是炫富呢?还是叫板呢!而且,德川宗春擅自开禁,本来就是目无将军大人。此文一发,定好好的敲山震虎! ”是,主子,属下愚钝,已然明白了!这就去写!“哈哈,德川宗春,让你嚣张,被主子抓住小辫子了吧。其实也不怪宗春,她也是奢侈惯了,哪里想到,一顶斗笠也能惹出这么多麻烦。而吉宗嘛,是节俭惯了,一看,就看出了不妥。要不说,改变,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德川宗春既然打这个擦边球,一定是想周全了,不想被吉宗抓住错处。可是,她生于富贵长与富贵,又哪里在意过一定斗笠! 阿圆开开心心的走了,三郎佐这也舒展了眉头,有些骄傲的看向吉宗。看,这就是吉宗! 他热切的目光还没收回,就和吉宗撞到了一处,他还没来得及闪避,就被吉宗锐利的眼神抓了个正着。 ”三郎佐,我有话对你说。“ 三郎佐的心,快速的跳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字数不太够。有3k+的时候,大家就应该想到,有3k—,是吧?潮涨潮落,乃自然规律也! 217 比翼 本文由xs520。 已是夏末,可是江户却到了最热的时候,不同于和歌山依山傍海,江户城的夏末秋初,比盛夏的时候还要闷热许多。xs520。一阵风吹过,极高的湿度让空气都有些凝滞,人就像放在笼屉里蒸着的包子,湿漉漉的。倒是风吹过时,掀动着树叶的声音,反而让人觉得清爽。 室内,三郎佐盯着正在看信件的吉宗,喉结不由自主的上下滚动了一下。吉宗说有话要说,自己却看起了信件,他的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吊着,却又不敢轻易打破这种平衡和宁静。他现在就像富士山下的岩浆,随时都要喷薄而出。长久以来,他和吉宗之间,有种默契也隔着层窗户纸。别跟他说什么勇敢,自信,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每面对吉宗,他连呼吸都要轻轻的来。生怕吉宗听到他如雷的心跳,他想陪伴,静静的看着,又不想被发现。有时候恨不得自己是一缕清风,将吉宗轻轻环绕。 三郎佐自问不是个懦弱拖拉的人,可是他被这种暧昧的氛围禁锢着,什么都不敢说。吉宗又哪里看得进东西去,她自想明白的那刻起,最想做的,就是抓着三郎佐,把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尽。可是,他们之间的气氛那么好,对于再进一步,她又渴望又有些畏惧。总说勇敢无畏,可是,人们在坦露自己的时候,总有几分忐忑。有面对自我的忐忑,有对自己在意的人反应的不确定,人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活着,可是,自己放在心里的人又怎么会不在意他的看法。 吉宗似是对三郎佐的目光有所感,她享受这种暧昧气氛的时候,也感觉负疚,她把彼此的关系,禁锢在这种气氛中,享受着,却不愿意前进。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感情这件事上,变得自私。当她变得越来越坚定,越来越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看法时,心也越来越硬。或者,说是理智吧,不用过多的考虑别人的感受和情绪,只要得到结果即可。可是,这种果决,用在感情上,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她活了这么久,都没谈过恋爱,她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这么说有些奇怪。可是,她也是在最近才开窍的。不同于面对竹时的那种莫名冲动,也不同于她和於须磨最安逸的时候那种宁静,没有和真宫理的对阵,不包含龙造寺忍的利益取舍,也不是对久的好感和欣赏。三郎佐就是三郎佐,无法衡量,形容。她不知道人如果完全理智,是否有办法客观的描述自己的感情和对人的情感。这好像本身就是个悖论,完全理智的人,能体会沦陷感情中的恣意么。理性和感性,像事情的两面,又像磁铁的两极,无限接近却无法接触。 吉宗觉得自己心里像开了锅,热水咕嘟咕嘟的冒着,要掀翻盖子,可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温度最是炙热,贸然出手,容易被烫伤。 可是, 吉宗抬头,和三郎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可是,这种温度,要是不喧腾,也会热到内伤。吉宗忽然觉得横在两人中间的桌子有些多余,要说,矮几也挺好的。三郎佐站着目测了一下横在两人之间的桌子,觉得有些不方便,当他看到吉宗也同样嫌弃的看了桌子一眼时,忽然觉得释然了。 三郎佐咧嘴笑了,如同正午的太阳,晃得人眼疼。吉宗先是有些被人看破的脑羞,可是看着那笑容,怎么也气不起来,心里反而松快了。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是张桌子而已,起身如果麻烦,挪走就是了,她天生神力的胳膊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吉宗坐在椅子上,手扣在了桌沿,还没使劲儿就见桌子对面也横出一双手扣在了桌沿。两个人的笑都没收,默契的往一侧挪开了桌子。桌子委屈极了,你们嫌我碍事,自己走开就是了,干嘛推我,我老老实实呆着,碍着谁了?可是吉宗和三郎佐平时挺机灵的人,都没想到,现在他们只是心满意足的松了口气,中间终于没有桌子横着了,就像推开了隔在两人中间的障碍。 三郎佐在吉宗不躲避的眼神中,跨前一步,弯下腰,扶住了吉宗两侧的椅子扶手,把人圈在了椅子上,也圈在了他的双臂间。吉宗轻轻后移,后背贴紧了椅背,双手自然的搭上了扶手,和三郎佐的手仅有一个头发丝的距离。两个人的呼吸,像目光一样碰撞,热切又直白。吉宗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三郎佐,觉得有些晕眩。总算知道为什么接吻要闭眼了,因为靠这么近,不闭眼会晕。因为想到了接吻,吉宗的眼神自然的滑到了三郎佐的唇上。三郎佐觉得自己被吉宗调戏了,困难的咽了口口水,出声道 “你要对我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从喉咙到心口的位置好像被一双手攥紧,拧转。嗓子干涩,有些痒痒的。 吉宗看着他上嘴唇磕碰着下嘴唇,呼出的热气直喷额头。她整个人就像炒菜的时候,热油下锅一般,刺啦一声,炸了。 吉宗一手抓住三郎佐的衣领,一手自然的绕过他的脖后,把人拉近,自己也贴了过去。 “嗯”吉宗的唇碰触到三郎佐的唇时,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或者两个人都有? 原来,这就是他/她的唇,微凉/温暖,干爽/湿润,两个人像第一次吃糖的孩子,轻轻舔舐,试探,又欣喜又舍不得吞咽,三郎佐因为被吉宗抓着,放在扶手上的手,一只慢慢上移,抓住了椅背,另一支自然的摸索上了吉宗的手臂。 吉宗的腿贴着三郎佐的,两个人都被对方的体温烙着了,却舍不得分开。不知道是谁需要空气,先推开了对方,可是随即又像磁铁的正负极,快速吸在了一起。 两个人之间的时间,悄无声息的流转,窗外的风吹起一阵又一阵,却点滴都吹不进两人之间。 他们分开,又在一起,缺氧的时候再分开,可是又舍不得的飞快合拢,窗外路过的小鸟偷看一眼,也觉得脸红,根本分不清那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吉宗觉得自己像第一次学会游泳的时候,仰面漂浮在水面上,看着高高的屋顶,摆脱了重力的牵引,好像真的像鱼,能在水中嬉戏;又像小鸟,可以冲向天际。他们的吻,不急切不具侵略性,只是黏着,好像他们的感情用什么话语描述都不恰当,只有身体上的接触,才让他们感觉满足。哪怕是碰触对方的头发,指尖,都让他们感觉喜悦。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喜欢过自己,喜欢自己的身体,感激自己,感激自己的身体,因为对方的碰触,而体会到的喜悦和包容。 当两个人额头轻抵,呼哧呼哧喘气的时候,窗外的风才真的吹进了两人中间,带走些许热度。 “你,你真的需要说些什么了。”三郎佐闭着眼,痛苦喘息道。 吉宗和他离得那么近,又不是真的不经人世,一愣后,闭着眼笑了起来,浑身发抖的。满足又带着些虚脱,这种缺氧过后,大量摄入氧气的感觉,就像失重,让人感觉轻飘飘的。她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脏的位置,噗通噗通剧烈的跳动着。 她的手滑到三郎佐微微有些刺手的脸颊上,在她眼里,三郎佐新生的胡渣都显得那么可爱。她已经退无可退,只得把头后仰,轻轻推开了三郎佐一点,可是他们身体又都舍不得分离,忠实的黏着在一起。 吉宗终于看到了三郎佐因为**而炙热的双眼,吸了口气,郑重的问 “三郎佐,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三郎佐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吉宗郑重之重的说的话,竟会这么简单,不过,好像也不简单,里面包含了许多他不知道的郑重。这话,听上去有些多余,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不是单纯的“在一起”了,可是,这话又让人那么喜悦。原来捅破的窗户纸后面,是阴霾里倾泻的阳光,夏夜里那股凉爽的微风。 吉宗看着三郎佐的呆愣,深吸了口气,是她说的不清楚么,还是她的心意,没有传达到。她又说“我想我们能在一起,永远。” 曾经,吉宗也不知道永远是多远,总觉得这种陈诺或者要求,像孩子间的戏言,谁能保证永远,又有谁会停止在哪个点呢。可是,她现在,真的很想给他们的关系,加一个期限,而唯有“永远”,能让她感觉舒服。 三郎佐看着吉宗,他的头是晕的,可是又无比清醒,他郑重的扶上吉宗肩头,低声问 “不后悔么?” 吉宗看着他,轻轻摇头。三郎佐忽然撤离了吉宗身旁,让她有一时的惶恐,好像万丈深渊一脚踏空的感觉,她下意识的伸手想抓住三郎佐。而她的手,也真的被三郎佐紧紧的攥在了手心。 三郎佐攥着吉宗的手,微微后退,在吉宗疑惑的眼神中,轻轻跪在了她的座椅前。吉宗觉得呼吸一顿,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也不由自主的覆上了他的手。 “我以灵魂启示,我的人,我的灵魂,我的生命,乃至我所有的感情,喜怒哀乐,从此,全部都属于你。“ 三郎佐跪地,握紧吉宗的手,虔诚的低头吻了上去。吉宗觉得鼻酸,感动,幸福的感觉原来有酸有甜。她轻轻低下头,吻在三郎佐低垂的头上,柔软的唇轻轻磨蹭他的头发,低声说 ”我也是,不管哀愁还是喜悦,逆境还是疾病,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吉宗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背一阵温热,除了温,还有什么濡湿了她的手背。三郎佐的背脊那么挺拔,现在却在微微颤抖。吉宗觉得那滴泪,像是滴落在她心里,她的眼眶也泛了红,泪水顺着脸颊,落入了三郎佐发间。 两个人像交颈的天鹅不忍分开,又像刚刚吵架和好都带着不好意思的孩童,他们抱在一起,再也不肯分割。 许久许久,等两个人的情绪逐渐平静,吉宗扶着三郎佐的胳膊,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他们互相环着对方,看着对方的眼睛,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模样,都默默在心里镌刻。 ”三郎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三郎佐看着吉宗,郑重道”别说一件,十件百件也行。“就算吉宗现在要他的命,他也会欢喜的双手奉上,可是,他知道,吉宗不会。 ”只一件,你要说到做到。“吉宗的手,抓紧三郎佐背后的衣服,有种执拗。 三郎佐点点头”我答应,我也一定会做到。“ 吉宗先是皱眉”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就答应么?“难免太不郑重。 ”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求什么,我都会做到。即使是我的命。“三郎佐在笑,眉眼都在笑,他现在已经拥抱了整个世界。 ”我不要你的命“吉宗下意识的反驳,她怕的就是这个。 三郎佐用唇轻轻碰了碰吉宗光洁的额头”我知道,你不舍得,我只是说,连我的命都可以给你,还有什么不可以呢。”像哄孩子一样拍哄着吉宗。 吉宗用胳膊抵住他,郑重道“我的要求,是你从今往后,要像保护我一样保护自己,遇到危险,也不要挡在我的前面。你在,我就在;你好,我就好。我要你像爱护我一样爱护自己,忠于我一样,忠于你自己。我要的,就是你!你,你明白么?” 三郎佐下意识的想出言反击,可是看着吉宗认真劲儿,还有她话里包含的意义,嘴角都扬了起来。他怎么不知道,他的将军大人说起情话来,居然能甜死人! “我若有危险,你可会置身事外?可会不伸援手?”三郎佐放低了声音,诱哄道。 吉宗锁了眉头,半晌,轻轻摇了摇头,神情里有些懊恼。 三郎佐见她松口,赶紧说“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和我,怎么样?” 吉宗想了想,这和自己的要求又有什么不同?不过,也差不多吧。她点点头,自保,她可以,三郎佐也可以,而只要他们安好,又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呢。 三郎佐收紧了手臂,吉宗满足的贴近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活着,真好。 他们至此,拥有彼此,也会更好的爱护自己,因为他们知道,从今往后,有人比他们自己,更爱自己,爱逾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脸红,捂脸突兀不(捂着脸奔走) 218 谁的孩子 本文由xs520。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首发 每当夜幕降临,大奥总比白天多几分炙热和不耐,即便人削减再削减,正常运行需要的人员还是不少。%乐%文%xs520.而当古牟在众人或艳羡或嫉妒的注视下踏入“奥泊”的时候,他敏锐的察觉到了空气中流动的不同以往的波动。 古牟扫了眼吉宗微翘的嘴角,垂下头,恭敬的跪地行礼。吉宗挥挥手,一干人等都静悄悄的撤了下去。吉宗一身白色的浴衣,扎着马尾,歪靠在大敞的窗户旁,夜风徐徐吹着,拂动她的头。吉宗看上去和每次留宿奥泊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她脸上泛着的光泽还有眉眼唇角的喜色却瞒不了古牟。古牟觉得,在今晚的月光下,他的将军大人的脸上,甚至泛着乳白色的光泽。让他不禁联想到“辉夜姬”的神话,好像吉宗只要冲窗外伸出手,随时就能顺着月光铺就的路回到天上一样。 “大人!”古牟靠近吉宗,近到吉宗被风吹起的长发,能抚到他的脸上。 吉宗像是才注意到古牟的到来,把目光从夜色中收回,转头看向古牟,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古牟的眼眸黯了一下,瞳孔急剧收缩,不知道是被月光晃到,还是被吉宗脸上的喜悦。 “恭喜大人。”古牟仰脸,对着吉宗挑起了嘴角。 “噢”吉宗一愣“我倒不知道我有何事,值得恭喜的。” 古牟笑得更恣意了,吉宗觉得他的脸上都要开出花来了。“大人喜得知心人,岂不是可喜可贺。” 吉宗眯了下眼睛,锐利的光一闪而过,被她掩住了。她垂下眼帘,再抬起时,透出几分凉意。 “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古牟装作惊讶的问“难道说的不对,大人没有和某人陷入热恋之中?而这个某人,难道不是常伴您身边的哪位?”吉宗此人慢热,长情,她现在周身散发出浓浓的恋爱气息,不是恋爱又是什么,不是成天和影子一样的三郎佐还能是谁。她和三郎佐一直没有进展,他才会感觉奇怪呢。 “谁准你调查我?暗中监视我的?即使你这么做了,不是也应该聪明的管好你的嘴巴么?这时候说出来,也不怕招惹杀身之祸?” 吉宗的话隐含怒气,古牟一愣,吉宗的情绪一向内敛,很少如此外放直白,他是不是不小心窥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小秘密? “最好不要自作聪明的猜测”吉宗的手抚上古牟修长的脖颈,不知道是不是沐浴的关系,他的皮肤冰凉干爽,在闷热的夏天,让人留恋。“否则,你聪明的脑袋随时可能搬家!” 吉宗的手掌收紧,一下阻断了古牟和空气的交流,古牟眼睛都没眨的看着吉宗,像是要看透她。吉宗只是示警,她不会轻易杀掉古牟,只是,刚刚他的试探已经激怒了她,某个瞬间,她真的很想捏断他的脖子。把一切可能伤害到三郎佐,伤害到两人感情的因素,完全消灭。这个念头吓坏了吉宗,她不知道自己竟然能是如此凶残自私的人。只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就对别人起了杀意。 最终,她的理智让她收手,可是心跳却变得激烈。她用手蒙上古牟的眼睛,不喜欢他探究的目光。 “呵呵,大人,您误会了。”古牟几个深呼吸后,笑着道。“并非跟踪您所得,也并非冒昧的试探。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么?大人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三件事骗不了人,即使再善于撒谎的人也不行。“ 吉宗轻轻”噢“了一声,感兴趣的看向古牟,”说来听听?“ 古牟微微笑了一下,简短的说”贫穷/咳嗽/恋爱“ 吉宗慢慢回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平常您每每在这奥泊停顿,总透着些不耐烦,今天却不同,不知道您望向窗外都看到了什么,总之是喜悦的。“古牟接着说。 吉宗下意识看向窗外,她真的没意识到,真的是这样么?她只是觉得好像才注意到,奥泊外的庭院竟然修建的这么漂亮雅致,今晚的月色好像也格外柔和,撒在草木上,就像铺了一层粉。这,就是恋爱带来的么?在别人眼中,真的会如此明显么? ”姑且算你说的有理。“吉宗并不在乎古牟是否知道,她最初的杀意,真的处于本能,就像有人一脚踩进了她的地盘侵犯了她的领地一般,理智稍稍回笼,她就能克制住。她又看向窗外,入眼的一切,都透着勃勃生机,带着点点喜悦,她在唇角,又不由自主的扬起。三郎佐的面庞,笑容,呼吸,甚至他的气味,都在吉宗周围旋转包围,吉宗想,她的身体一定是哪里不太对劲。 古牟看吉宗又放松下来,心情似乎也不错,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他的手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觉得有些没来由的烦躁。不过他的内功修炼高于常人,没有来由的情绪,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看着吉宗泛着柔和光泽的脸庞,又轻轻凑近了一些。 ”大人,难道现在不是履行承诺最好的时机么?据说恋爱中的人,更容易受孕。“ 吉宗看向古牟,这次,她没有气愤,只是看了古牟很久很久,唇角一直扬着。 ”刚刚你给我上了一课,现在,要不要我给你也讲个故事?“ ”愿闻其详,大人。“古牟温顺回复道。 ”在草原之上,狮子几乎没有什么天敌,只是,为了平衡,他们产子也很不容易。可是,当新的狮王产生,他想要族群里的母狮子给他产子的话,一定会咬死之前狮王的孩子,你知道为什么么?“ 狮子他都很少听,更别说这种习惯了,他摇摇头,下意识的猜测狮子的这种习性和吉宗将要说的话,会有什么样的联系。 ”因为,如果公狮子不把小狮子咬死,母狮子是不会给他产崽的,她会死命的护住自己的孩子,根本不会怀孕。“自然界的奇妙让人惊叹的例子很多,这种例子比比皆是,母狮子为了考验伴侣,在最初的夫妻生活中甚至不会受孕,这种身体的自我调节和控制,堪称神奇。 古牟粲然一笑”是吗,竟然如此神奇,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养几只看看!“他这话倒也不是诳语,要说岛国对外贸易,那也就是九州的出海口了。而权力阶层的特权就是,只要想得到,总有人替你办到。 吉宗摇了摇头”狮子是森林之王,难道要它像猫一样冲着人摇尾巴?“ 古牟随和的笑了笑,问道“只是在下有些愚钝,大人的故事和之前的约定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次,是吉宗笑出了声,她的手摸上古牟的脸颊,声音都温柔的能挤出水来“忍,我会给你一个孩子,可是,没说是谁的孩子。” 古牟饶是再淡定也惊的变了脸色“大人!”几个剧烈的呼吸后,他稳住了气息,掷地有声的问道“大人难道不是应该言出必行么?难道忘了最初的承诺?大人再瞧不起龙造寺家族,也最好不要在即位之初轻易试探!” “呵呵,你们龙造寺家要的,不就是我和你的孩子么?只要在程序上,在外人眼中如此,不就可以了么?我早前说过,男人之所以把女人圈在后院是为了保证血统和子嗣的纯粹,可是现在,这样的做法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孩子,就是我的,我不需要别人的认可和验证!“笑话,十月怀胎再没有保证,还有什么是真的,爹不一定是亲的,妈一定是亲的。 古牟惊讶的直起了身子”你,你“他连敬语都忘了加,吉宗真能放任至此么?她连血统都不在乎了么,那她还顾及什么,在乎什么,不,她真的不在乎,她连大奥都遣散了,这个人小小年纪,是顶着弑母,杀姐的名头登上了这个位置,他怎么会认为,这个人纯善可信呢? ”将军大人可是做得一手好买卖!“古牟被气笑了,确实,龙造寺家要的就是将军的孩子,平安符一样。别说吉宗生个孩子记在他名下,就是真的不给他孩子,龙造寺家就能推翻将军么?自来大奥就有古牟氏,可是谁有保住了自己的孩子?如果没有,那将军的位置因为龙造寺家的意愿流转了么?并没有,龙造寺只是从每次古牟的”不幸“中,索要筹码,一次又一次。这种认知,让忍觉得冰冷,可是,这并不是他之前就接受的命运么?自踏入大奥那天起,就决定了的。他要参与这出剧幕,不管将军如何要求,他就配合的演着,而他能做的,无非就是从每次自己的”受害“中,谈个合适的价码。 哈,可是,为什么他现在才觉得讽刺,或许,他对吉宗有些不同的期许,或者,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少女将军?现在,他才意识到,吉宗那天的问话,居然是真诚的,他那时候走了,或许做不成古牟了,但他可以做自己。可是,他捏紧了拳头,这些,是他能选择的么?从他降生于龙造寺家那天起,他就背负了原罪,也背负了责任。他或许在出生那天起,就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 ”当初让你选择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尊重你的选择。以后,我的孩子,都会是你的孩子。“吉宗拉起了古牟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相信,你会好好教养我的每一个孩子,甚至长福。“ 古牟只觉得讽刺,他却不能表示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再说的。吉宗让他选择那天,他就已经选好了,决定了,吉宗再也不会询问他的意思。而他能做的,还真就剩下遵从吉宗的意思,好好完成任务,以期获得奖励和体现价值了。他不仅要带好孩子,还要确保他们每一个都很好。 ”谢谢将军大人的信任。“ 吉宗和善的笑了”我不是信任你,我是信任你对你家族的忠诚,一个连自己都能为家族舍弃的人,只要我给了你的家族一个‘你的’孩子,那你就永远得忠于我。“当然,前提是,她也得长命,是”将军“。龙造寺忍,惊人之才,却只能安于家族赋予他的使命,比最忠诚的奴隶还要忠诚。 吉宗又看了眼月色,她觉得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而她,真的不想继续呆在”奥泊“,也许被古牟说准了,她现在连自己都无法欺瞒。她缓缓起身,对着古牟道“我要走了,今后,估计也会很忙,而你很快,会有一个孩子,希望你也过得充实,愉快。”至少,在他能为自己挣得的空间里。而古牟此人,只要他剥离和认清了现状和自己,一切就都顺遂了。看,和聪明人谈事情,就是这么轻松愉快。 吉宗起身离去,没有丝毫留恋,她的步伐轻快,公平不公平,能背负的和不能背负的,她现在倒是看开了。她不可能对得起所有人,她也不能背负所有人,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就是伪善的,也终会辜负更多人。 古牟的御中葛没料到吉宗这么快就出来了,一脸的惊慌,他们跪地,等吉宗走得没了踪影,才敢进入奥泊。而奥泊里,没有点灯,月光虽亮,却照不见古牟的表情。他面对窗户,盘腿而坐,月光中清晰的,是狼藉的地面。破了的纸窗,倒了的灯台,断裂的桌几,凌乱的花草,这里就像台风过后,落潮的海岸,只有一片狼藉。 御中葛没敢惊动古牟,悄悄上前,扶起了灯台,从袖里掏出火镰,想要点亮屋子。 ”不要点灯。“古牟的声音,在幽暗中传来,吓得御中葛手一抖,险些把打着火星的火镰掉在榻榻米上。 ”那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没事儿,你们别怕。“ 御中葛看了看混乱的屋子,又看了看古牟,顺从的鞠躬行礼,膝行出去。 月光中,古牟用手遮住了脸,他不要点灯,不点灯,别人就看不到他现在的难堪和丑陋。而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龙造寺忍,他就是古牟,和淹没在历史中的许多个古牟一样。原来,他并没有什么不同。而认识到这一点,让他感觉痛苦绝望,而这样的自己,更让他厌恶。月光轻柔明亮,却因为他遮住了脸,看不到一丝光亮,心里满是荒芜和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收尾中,好失落,感觉就跟我娃上幼儿园,说起老师的时候那种眉飞色舞。真是又欣慰又酸涩,百种滋味在心头。 咳咳,看到有亲说,吉宗才开窍好像是否认了别人。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想说,吉宗自己终于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感情。知道该舍弃什么,保护什么,争取什么。 鞠躬 219 爱惜名声 本文由xs520。本站新域名可樂小說網(k1xs)的首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文網站,趕緊來吧。首发 古牟不知何故得罪了吉宗的消息,像长着翅膀一样飞出了大奥,迅速在江户掀起了一阵风浪。%乐%文%xs520.想也是,吉宗已经把大奥削减的不成样子,就剩了个古牟,这是专宠啊专宠啊还是专宠啊?可现在倒好,古牟犯错,这是也要清理出大奥的意思?吉宗的意思,大家倒看不懂了,她这是想彻底砍掉大奥?还是, 还是像她不靠谱的前几代一样,好女色,可是,前几代虽然如此,好歹还遮掩着,也没耽误去大奥交差。吉宗这是要和所有人叫板么?当然,事情走向还没明朗之前,大名也不会说什么,只会暗示暗示再暗示。 这股风波还没掀起,几天后,吉宗将军的长女长福,就被送到了古牟处,从此,交由他抚养。而吉宗的赏赐也鳞次节比的一**往古牟处送去,一时间,大家恍然大悟,噢,这是欲扬先抑啊。都散了吧散了吧,将军和她家男人耍花腔,玩儿情调,涮大家呢。这还不明摆着么?大奥就剩古牟一人,不是宠是什么,吉宗如果直接把孩子给他,众大名也不能干啊,不说别人,死了儿子的大久保家就得第一个不愿意。 可是,现在,竟这么一铺垫,古牟看似失宠了,孩子给他,好像就是个平衡。大家也真不好说什么了,自来就是,或有宠,或有子,或孤独终老,大奥男人的命运不过如此。现在,大奥就古牟一个,这仨,怎么也得占一个吧!他要真孤独终老,大家也得不愿意啊。 忽然,众大名背后一凉,怎么感觉将军大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呢?先是遣散大奥,再是男色收税,再是贬斥古牟,又把孩子交给他,这一波一波的,不是计划好的吧,将军大人把他们的反应也算进去了么?好可怕。因为,他们现在被将军大人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搞得提心吊胆,每一个突发事件后,都让她们深思,这将军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呢。 现在,将军大人只是把孩子给了古牟,大家反而松了口气。噢,这是宠她自己男人呢,这压根儿就不算事儿。在男色上,比吉宗荒唐的,多了去了!吉宗又有孩子,大面儿上全活,大家谁也不会真和将军顶真,非得揪着说教。不信,大家看看,最有发言权的大久保家,那对将军是一个恭敬,在例会上,那叫一个低调。人家都能忍了,他们又急什么。 吉宗倒不知道她的无心为之,在大家心目中是环环相扣,自己的形象在大名心中又高大威猛了许多。她现在只是有些苦恼的看着阿圆又有些微凸的小腹,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最近只是又胖了。”哪知道,是又有了,这都第几个了?吉宗都要为阿圆的乐于生养叹息了。 阿圆骄傲的挺挺肚子,自豪的笑着“唉,咱就是身体好,真没办法,都有不少人向我讨教连续怀孕的秘方了!还有人想出钱借人呢。” 吉宗眼睛一亮,阿圆抬手道“打住,主子,您就别想在这块儿上再收税了,给穷人留条活路吧!”果然,吉宗抿了唇,把抬起的肩膀又松了下来。阿圆轻轻吐了口气,她是不会出借自己的男人的,她也不缺钱。可是,总有缺的吧,也总有娶不起媳妇,入不得吉原的。河畔那些挂着灯笼的船上,货色如何先不说,生孩子,总有几分勉强,不知道是身体坏了还是过于频繁,总之,没听说那里的男人容易让人怀孕。否则,船上的流莺物美价廉,求子的人早就排长队了。 所以,借男人生子这事儿,在民间还是很盛的,吉宗如果把这块儿也堵上了,那估计重压之下必有动乱。 吉宗也不是不通透的,她只是被幕府这百十年来的烂账压得,恨不得石头里都挤出点儿水来。“我只是担心,你大热天的怀孕,身体不适。” 阿圆听了主子的担忧,笑容更甜了“没事儿,您就放心吧,我这都怀第几个了,带着他就和带颗球一样。”边说她边用力拍了下肚子。 吉宗看着一阵心惊,肚皮跟着一紧。 “呵呵,主子,您要不要,也跟我做个伴儿啊?”阿圆对着吉宗一阵挤眉弄眼。什么古牟得宠、失宠、复宠的,都是浮云,她最清楚,主子现在是只有三郎佐。三郎佐这个小妖精,真是没看出来,硬朗爽利的一个人,和主子在一起,那叫一个粘!大热天的,她家主子最怕热了,这时候倒不怕了,两个人中间,隔点儿啥,都嫌多!哼~见色忘友什么的,最讨厌了。害她只能回家向自己男人找安慰,这还不是自己主子刺激的?现在好了,人家天天粘在一起,日夜不分的没啥事儿,她倒又怀上了。 阿圆幽怨的看了主子平坦的小腹一眼,又看了看除了变美,没有什么其他变化的主子,自我安慰道,嗯,我就是要生许许多多的娃,壮大加纳家族!握拳,加油! 吉宗被阿圆的话说楞了,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从和三郎佐在一起,这种可能就存在了,只是,两个人现在烈火烹油的,谁也没去想这个,好像多个孩子,都是第三者插足似的。不过,她摸着肚子,傻笑了一下,三郎佐和她的孩子,似乎也不错。 阿圆一看主子的表情,觉得像大热天里吃了碗又热又甜的东西一样,一下就腻住了。得,主子现在不怕怀孕了,不怕耽误工作了,这智商,她可得替主子多看些多想些。唉,男人啊,热恋啊,孩子啊,什么的,最讨厌了。她这么一想,肚子忽然一紧,阿圆赶紧轻轻拍拍肚子,心里想,宝宝乖,娘不是说你。顺便看了眼吉宗,那张脸都笑傻了,她偷偷从袖笼里摸出块儿点心,塞进了嘴里,动作自然流畅,好像打了个哈欠一样自然。没办法,怀孕就容易饿,好在她家男人贴心,把点心做的清爽不腻又小小的,偷吃起来,完全没负担。 等吉宗恢复正常,重新看向阿圆时,后者已经吃干抹净了,连水都喝了两杯了。 “主子,您看,尾张的事儿,怎么办?”阿圆注意到主子的视线总在她的嘴角打转,她克制住用手抹一抹的冲动,故意主动发问,岔开了吉宗的注意。 尾张自吉宗斥责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铺张的举动一点儿都没收敛,已经有人反映,尾张的大名武士行为举止严重失宜,和逛名古屋的贫民百姓没什么区别了,有事还会为了男人大打出手。而且,被退婚的男人越来越多。阿圆知道,吉宗虽然要收税,本意还是想从政策上扶持一下男人的。想也知道,没有工作机会,没有权利,在妻子家也说不上话。吉宗收税,一定程度限制了女子娶夫的频次,也算提高了他们的家庭地位。只是,尾张这头开得不好,倒像吉宗把男人都推向千人睡万人枕的命运似的。 可是,对尾张,轻不得重不得,吉宗已经三番两次派人训斥了,对方也不当回事儿,再轻,这事儿就算雷声大雨点小过去了,重了,再怎么个重法?那可是御三家之首啊!自御三家创始之初,那位权现大人德川家康对领了尾张家藩地的儿子就是宠爱有加的,水户虽然顶了个副将军的名头,却被阻隔在了将军之位外面;纪伊藩主更是远在天边;只有尾张,离得近,地又大,这心偏得,简直了! 吉宗合上信笺,开心的笑了“阿圆,我正等着呢,没想真被我等到了。” 阿圆心里腹诽,该不是真傻了吧?她只能呵呵的陪着笑,等候主子示下。 “阿圆,和老中们合议一下,给尾张,换个藩主吧。” 阿圆惊恐的抬眼,看向吉宗,主子这是拼啦! “主子,御三家由来至此,一向互不干涉。您当年越过尾张成了将军,外界已经有些流言,再加上前不久水户藩主又去修史书,现在,再强退了尾张藩主,这,这恐怕不妥。” 吉宗点点头,阿圆说的直白,这些话,也只有她还敢说。自己当初继位,哪里是一点儿不妥,那是十分不妥,而且,伴随她的一直是凶名,弑母杀姐,越级爬升。她的名声敢不敢再坏一点?可是,接下来的话,她也只会对阿圆说了。将军什么的,最孤独了。 “阿圆,现在,我已经是藩主了。我不再是御三家之一的庶女,也不是纪伊藩的藩主,而是名至实归的将军了。撤换个藩主什么的,这不是我分内的事儿么?有权力不用,反倒显得我心虚了。” 阿圆心里一惊,赶紧垂下了头行礼“主子,是属下僭越了。” 吉宗摆摆手,示意她起来“阿圆,有些话,也就只有你敢说了。有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你若如此,我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阿圆听了心里一暖,赶紧起身,想说些什么,可惜向来善辩的她,此时竟是无话可说。“主子,撤藩主不是撤藩,想来没有什么大事。即便心里不服,可尾张毕竟还是在她手上,咱们派兵力和宣旨的一起去,量他们也翻不过大天去。可是,主子,你,你的名声”这话阿圆说的十足真心,主子的名声她都替她心疼。 吉宗看向阿圆,又笑了,明朗的,她对阿圆勾勾手指,示意她向前,把一张收的隐秘的纸递给了阿圆。阿圆看得双瞳紧缩,“这,这,这,这是何时的事?” 吉宗用食指抵唇,做了个消声的手势。阿圆看了看手里的纸,整个人呢都有些抖。这,这是真的么,她难以置信,如果这是真的,主子换个藩主算什么,她就是想坐坐天皇的座椅,也未尝不可。这,此事一出,天下必地动山摇。 阿圆看向吉宗,后者只是笑,少有表情的人,心情得多好,才能时时挂在脸上。吉宗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嗯,宗春、宗春,倒是个好名字,可惜了。阿圆”她孩子气的看向阿圆,后者一愣,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 吉宗笑着问“阿圆,我下一个孩子,取名宗武,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唯枢的打赏,鞠躬。 谢谢大家的耐心等待。预警,预警,即将交代完毕,随时可能完结,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顶锅盖爬过) 220 不是最后的最后 本文由。|每两个看言情的人当中,就有一个注册过°小°说°网的账号。520。首发 江户已是秋天,早晚已经有些寒凉,可是反噬的秋老虎白日仍是迅猛,燥热更盛夏天,这早晚两个时段分外凉爽,就成了勤劳人做勤劳事的时候。 一间商铺前,一个衣着考究的少女正在洒扫自家门前的街面。她用竹勺从地上的水桶里取一勺水,熟练的一挥胳膊,洒了个半圆。来往的路人对这勤劳的少女投以善意的目光,也有匆忙赶路的无暇顾及踏着湿润的地面匆匆而过。 少女已经擦完门窗,洒扫街面是她最后一个工作步骤,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她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又低头取了一勺水,发间插着的花钗晃动出美丽的光影,和美丽的吴服一起,把这个正值妙龄少女的面庞衬得分外美丽。 “阿信!”一声欢快的呼声响起,少女往外泼洒的手势一顿,本应画半圆的水像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来路上的人急急后退,还是被洒了一身。 “啊!”被人喊做阿信的少女赶忙道歉“对不起!” “无碍。”少女听到了低沉的女声,下意识的抬头,她隐约记得看衣摆的话,是这女人走在前面,为什么现在她反倒被一个男人护在身后,水沾湿了男人的衣摆脚面,女人身上确实一滴都没沾上。 只是,阿信没来得及深想,就被男人慑人的气势吓到了。 “啊,对不起,请您原谅。”刚刚出声喊阿信的男孩儿赶紧上前,把阿信护在了身后。“阿信小姐平时没有这么马虎,一定是我刚刚喊她,让她分神了。”男孩儿十几岁的年纪,样貌倒是出奇的清秀,衣着简朴甚至有些陈旧,可是腰间的太刀也宣示着他的身份。 女孩儿紧张的看了看足足比水野佑之进高出几头的黑衣男人,他腰间的太刀可比佑之进平时宝贝得了不得的太刀慑人多了。说起来佑之进也是个剑术高手,阿信虽然不太懂,可是下意识觉得眼前的男人比佑之进的剑术高上许多。现在不是维护情人尊严的时候,保命要紧,这一点,从商的她比看重武士尊严的水野要清楚地多。 阿信不懂得剑术,可是她懂得看人,这是从小历练出来的眼光。 她怯生生的看向被男人护在身后的女子,刚刚她既然出声,应该是没放在心上。眼前的男子应该也是紧张她,下意识的,阿信看了眼护住自己的水野佑之进,眼里闪过温和的光芒。水野佑之进讲究武士尊严,还有大义,总爱去接济穷困妇女,时不时去义务借种,虽是善事可她心里总有些疙瘩。不过,有一条,水野佑之进的心里,看她最重。他竟然不介意当街回护她,一个商人之女,要知道,如果水野佑之进拔刀,眼前的男子为了尊严也一定会一战。 阿信收了心神,试探的看向男子身后的女人,轻声说“还请您原谅。”她没有劝阻佑之进,这男人自尊心太强,轻易伤不得。 “好啦,三郎佐,我说过几遍了,你别这么夸张。”女人出声,护在她身前的男子忽然面色一红,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退到了其身侧。是啊,不过是撒点儿水,他干嘛这么紧张,对面那个男孩儿还是个孩子,虽然那几步和站姿能看出来基本功不错,又哪里堪他一击。再看看那个面色和善的少女,他和这二人一般见识,是有些小题大做。 “大清早就见你如此勤劳有干劲儿,真是让人心情愉悦。江户就是因为有你们,才这么生机勃勃。”女人的面庞比阿信想的还要年轻,甚至让她一愣,可是,英气的面庞锐利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虽然衣着简单,可话里带出的上位者的威仪让阿信的膝盖不自觉的酥软。阿信恭敬的行了礼,连她身边以自傲著称的水野佑之进也在怔楞后,弯下了腰,垂下头才惊觉,他为什么要行礼呢。 一身简装,赤足而行的正是吉宗,她看了看眼前的少男少女,嗔怪的看了三郎佐一眼。后者被她看得全身麻酥酥的,摸了摸脑袋,呵呵的笑了。他就是小心,他就是舍不得吉宗受一点儿打扰,哪怕是一滴洁净的水也不行。疼媳妇有什么不对的,而且,他傻笑着瞟了眼吉宗平坦的腹部,嘿嘿,而且,她肚子里还有他的娃呢。 吉宗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什么,不过是想晨间出来散散步看看街景,这一路行来都被他一惊一乍的打断多少次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身份尊贵,还是生怕别人不误会。吉宗脸上绷得紧,眼里的暖意却蔓延开,她轻轻摸了下肚子,白了三郎佐一眼。 “行了,倒是我们让你们受惊了,忙你们的吧。”吉宗安抚的示意男孩儿女孩儿起身,水野佑之进看了吉宗一眼后,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脸红,倒不在意自己刚刚不合时宜的行礼了。特别是,他瞄了眼吉宗腰间别的肋差,还有三郎佐刚刚轻移敏捷的步伐。佑之进摸摸后脑勺,心里暗想,幸亏刚刚自己没拔刀,随即他又暗骂自己为什么生出如此怯懦的心情。 懊恼间,阿信温柔的声音响起“好了,佑之进少爷,他们都走远了,你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说?”佑之进撞进一双温润的眸子,脸更红了,他支支吾吾道“阿信小姐,我穷得只剩身份了,可是,我愿意嫁你,你家里可愿意,我,我不要很多聘礼的,结婚缴纳的金额,我,我家也愿意出。” 阿信的笑容瞬间绽放,她终于等到了,等到自傲又自卑的佑之进,自己开口。他之前的迟疑犹豫都被她看在了眼里。她家是富商,她又是家中独女,将来要继承家业,可是,佑之进是武士身份,在这个金钱找身份的时代,也说得过去。母亲虽然不太情愿,可也不会拒绝。但是,佑之进一直顾忌别人的目光,怕人说他是卖给了阿信,贪图人家的富贵,一直不肯上前一步,两个人就这么尴尬暧昧不远不近的处着。可是,自从吉宗将军的命令一下,坊间的气氛,立时变了。 男人一时间变得更珍贵抢手了,现在,连一直徘徊不定的佑之进也重新找回了自信。阿信笑中带泪的牵起了佑之进的手,幸福溢于言表,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吉宗和三郎佐还没走远的背景,怔楞了一下。那么优秀的男子,甘于守护女人身侧,两人之间的默契亲昵旁人轻易可见,那女子,该是何等的幸福。而那种比肩,又是多少男女连想都不敢想的。 “阿信,我会好好待你的!”佑之进知道这话男人说不合适,可是,身在武士家族,他总觉得,有能力的人,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阿仙收回了分散的心神,感觉到佑之进有力的双手握紧她,绽放了十二分美丽的笑容“好的,佑之进,谢谢你。”只要在一起,谁站了上风,又有什么关系。 “咳,你看看,这坊间的空气都是粉色的。”三郎佐和吉宗武艺超群,听力自然异于常人,身后的对话他们也听了八成。“唉,你发布命令的时候,可想过如今的场景。”曾几何时,男人也能主动开口求娶,不再是女人的依附,这才几天的功夫,竟有如此效果。 吉宗摇摇头,想是想过,只是没想到如此快,她想的是假以时日,水滴石穿,不过,她看了眼有些别扭的三郎佐,难得的调戏道“嗯,依我看,他们俩也是个例,那男孩儿样貌出众腰间配刀,多少还是有些仰仗自己身份的。不过,那女孩儿我看倒是不错,双眼明亮,聪明内敛。”那女孩儿不向三郎佐求情却是对着自己,劝阻三郎佐的时候,手却搭在了男孩儿欲拔刀的手臂上,这份儿眼力和心机,配上那双聪慧的双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三郎佐被她的话说的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被人调戏了。“噢,大人的意思是,那男孩儿外强中干,女孩儿成竹在胸纵览全局喽。”嗨,吉宗现在是越来越顽皮了,时不时露出一两句来,常把他搞懵了,之前怎么没发现高冷的吉宗还有这么顽皮的时候。 吉宗见他并无恼怒,冲他笑了笑“我是说,她明明看的比男孩儿清楚,却一力维护他,连他的自尊心都考虑了进去。这份儿心意,那男孩儿自应珍惜。他还知道主动开口,也算不错,估计那女孩儿,一直在等他开口罢了。” “奥,只这点儿,我倒是不如了。刚刚还有心笑他,实在丢人。”三郎佐爽快的承认了错误,把浓的要溢出的感情宣之于口,那需要何等勇气。在感情面前,真是谁也没立场笑话谁,再想想女孩儿精致的吴服,男孩儿泛旧的衣服,他对吉宗的敏锐很是心折。 吉宗抿唇笑了笑,只三郎佐这份儿洒脱豁达,世间又有几人能及。三郎佐也不多言,他朝吉宗伸出手,后者轻轻握住。两个人携手并肩,穿行于人潮中,有人侧目,更多的人是匆匆忙忙擦肩而过,阳光洒向江户,照亮了这个繁华又匆忙的城市。 次年春天,德川吉宗将军又产一女,赐名宗武,仍由侧室古牟养育。 同年秋,尾张藩主德川宗春因奢靡被吉宗罢免,成为第一个失了身份的御三家大名。宗春虽有嫡女,但其嫡女万五郎没有被允许继任,继任藩主为美浓高须藩藩主松平义淳继任。此事本应喧嚣一片,可是,被随之而来的将军令冲击的没了一点儿踪影。 吉宗将军称,赤面疱疮之症并非绝症,小石川养生所的小川笙船已经研制出针对此症的药物,患病五人中能治愈三人,且治愈者不会再被感染。此等治愈率,被时下以为是绝症的人们所折服。吉宗声明大震,被奉为神明一样的将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更有甚者,吉宗将军以小石川为试点,药费全免,由幕府的库银支付。各地也勒令在指定时间内,建立相关养生所,药费全免。至于幕府和地方库银为何充盈?除了将军推行萨摩芋,平抑米价等,还得益于婚嫁税。至于人员配置?治愈的男子因不会再染病,有许多又因病留了疤痕,索性留在了养生所为,又有钱拿又能帮助别人何乐而不为。 社会上对治愈者的包容度,倒比预期的乐观,一是得益于男子稀少的数量,再一个,当一种疾病可以被治愈,哪怕治愈率偏低,也不再能称为禁忌了。 十年之后,赤面疱疮已经不是让人闻风色变的疾病,男子之数虽然不是一时能恢复的,可是民间已经欢声一片,吃得饱穿得暖又能延续子嗣,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满意。 享保三年,九月,水户藩主德川纲条去世,一生立志修史,未娶正室。而曾经名噪一时的尾张藩主德川宗春,过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幽闭生活后,默默无闻的死去。 延享二年,九月,吉宗辞世,享年六十七岁。 同年十一月,德川家重继任将军之位; 同年十二月,吉宗生父静圆园在纪伊德川的家庙里安详辞世。 同年,加贺藩“加贺骚动”。 次年冈崎藩“水野骚动”,也就是曾经被吉宗重用的水野忠之一支。 德川幕府历时两百年,第八代将军吉宗为中兴之主,随着她的辞世,慢慢走向没落。 (终) 作者有话要说:请允许我在这里落下帷幕。至于吉宗为什么选择家重继位,还有吉宗在位期间政策的反复,以及真正历史中不算成功的两次改革。乃至吉宗对将军之位的留恋,迟迟不肯退位还将位置让给了明显不如宗武的家重,自己在后把持。再就是成立了御三卿,之后的将军,均出自吉宗的后代。等等等等,请允许我留白,不予解读。也是我太怯懦,不忍解读。 只希望在最美的时候落下帷幕,每当大家回味,虽有遗憾,但也泛甜。 特别感谢大家看文的耐心和包容,从开文到完结,林林总总,多谢包含了!鞠躬!! 后面会有新文,还请大家继续赏光。只是请容许我小小收拾一下心情,好像生了个娃,长大了,离开家的感觉,哈哈。不会太久啊! 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