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府》 1、楔子,第一章 楔子 天才蒙蒙亮,庆王府里就开始忙碌了。 不管是东院西院还是前厅后厨,一路灯火通明人影匆匆。训练有素的下人们略低着头避开屋檐下冷硬的晨风,脚下用力,小碎步贴着地皮跑得飞快,手上的物件纹丝不动,走马灯似的将几位主人起床洗漱用的东西一件一件递进取出,伺候各屋的大人们洗漱穿衣。 上早朝可是个马虎不得的事,何况这府里有三位要赶着上早朝的大人,阖府上下每天早上的这通忙碌肯定是免不了的。 可是忙归忙,还不能坏了规矩。这规矩可是庆王爷亲自定的,绝对没有得商量。 所以这王府里伺候早朝的下人们都时刻记着:无论早上怎么忙,只要那位顶顶重要的人物还没起床,西院里就绝不能弄出半点声响! 要是谁不小心打翻了盆子或者说话声音大了那么一点点,嘿,可别怪管家骂你,连别的下人都会一起骂你不长眼睛。 王爷的话在这王府里就相当于朝中的圣旨,没有人敢违背!可是,下人们闲暇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偶尔会在背后嘀咕几句。 本来么,庆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五叔,掌管着兵部大权,摄政王爷权倾朝野,一向以冷面公正著称。不论什么人到了他的面前,没有不规规矩矩,行止端方的。可偏偏府里这位爷是个异数,他不仅我行我素,还竟找王爷的晦气。 王爷不喜欢大兴土木,却专门请人给他修建了精美的画室,本以为他会喜欢,却发现他天天在里面除了发呆就是睡大觉。王爷又请人给他布置了书房,放满了各类稀有的书籍古玩,希望他能读读书弹弹琴,修心养性,可谁知他却在里面开了个铁匠铺,天天锤锤打打做些不知名的物件……王爷的苦心全都白废不说,还被他嘲笑了一次又一次。 不过,这位爷也有他的过人之处。 别看他一天到晚都无所事事,当他偶尔精神大好的时候,也会踱到桌案边去找张纸在上面画上几笔或者信手写上几行字。然而就这看似简简单单随随便便的几笔字画,出了王府的门就能立刻卖个大大的价钱。且不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将他的丹青墨宝奉为极品,就连那些傲慢清高的文人墨客们也对他的画追捧得如醉如痴。 下人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哭着喊着要把银票当草纸一样送上门来给他,而他对这些却好像从来都不甚在意。不论别人如何示好,他总是那副爱答不理心不在焉的样子。 第一章王府清晨 墨无痕今天醒得早,庆王爷一动,他就醒了。 醒是醒了,可身上懒,还是躺着不想动。墨无痕只把一只眼皮略略掀起来,看着庆王爷轻手轻脚地找衣服,披衣下床,小心地拉开床前的帐子,又轻轻地合上。 墨无痕闭上眼,想再睡一刻。外间屋传来铜盆里洗脸的水声,还有庆王爷漱口的声音。墨无痕知道,庆王爷在外间用了早饭之后就会更衣去上朝,然后便是处理不完的公务要事,不到晌午不会回府。 墨无痕在床上翻个身,幽幽叹口气。这十多年来,日日都是如此。那人似乎从来都不曾想过隐退的事。难道国家就真的有那么多大事等着他拿主意? 墨无痕再翻身,庆王世子鸿锐自小就被封了爵,现在到了岁数也得去上朝,而自己的儿子墨玉青今年新考了个武状元,有功名在身,按规矩也得去朝上站着。这王府里每天早上都兵荒马乱的赶着上朝,之后就清净得没有半点人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和门外的一大堆下人面面相觑,如此没劲的生活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 睡就睡吧,可是为什么今天这心里这样不舒服?跟半夜回家的猫似的,把爪子在门上一下一下地挠,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墨无痕索性睁开眼睛望着帐顶。 是庆王爷昨夜枕边那无比惋惜的一声叹息,触碰到自己记忆的闸门。历历往事翻搅开来,怎么也挥之不去。昨夜梦里,那些少年壮志忍辱受屈的怨愤充斥在胸口,如水波翻涌,怎么也不肯平息。 心里闷得难受,指间变蠢蠢欲动。索性披衣下地,也不梳头,也不洗脸,衣襟敞开着,就那么飘飘然唤一声丫鬟伺候笔墨,合身便往画室的方向走去。 从案头取下现成的白纸,抖手展开哗啦啦铺满画案,转身抓过架上的斗笔,也不看它是头是尾墨薄墨厚,只管一路上挟风带雨挥洒开去。 不一会,白生生的宣纸上已经墨色浓郁,一片积迭的群山,连绵不绝,耸立云端。 墨无痕一口气画完整张纸,并不歇气,换了只笔,在砚台里略沾了沾笔锋,便就着半干不湿的纸张再从头一路皴擦而下。笔走龙蛇,横拖竖劈,手腕翻转间,一幅泼墨山水拨云见日呼之欲出,胸中的一口郁闷之气也在渐渐疏泄开来…… 墨无痕直起腰向后退去一步,望着满纸淋漓的墨色,一抹略带自嘲的轻笑爬上他唇边,冷冷的自语从嘴角溢出:“关山路途万千,处处忠骨累累。今日我在此作画送你,可知当年我一去不归时,又有谁肯为我叹息半句?” 往事如烟,那些泥泞的山路,刺骨的寒风依稀浮现眼前,与面前的画卷重叠在一起,更添悲壮几许。 “给王爷见礼……给王爷见礼……”丫鬟们清脆的声音依次响在廊下,换回正在神游的墨无痕。 墨无痕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看门口来人,一时有些愣怔。 来人正是庆王爷没错。只是不知道这勤政奉公的王爷明明是去上早朝了,怎么会这么早就打道回了府! 庆王爷虽然为官多年,也曾戍守边关,这些年却保养得十分好,不仅身材挺拔伟岸,连面皮也是依旧平整紧绷。魁梧的身材配上英挺的五官,依然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五王爷。若说不同,这些年过来,也只是脸上多了些胡须,看上去多了些属于成年男人的沉着稳重。 看着这副相貌,墨无痕总忍不住似嗔似怨地发几句牢骚:“这袁家的人不知道祖上积了什么德,让他们这一脉个个都生的英明神武气宇轩昂,让人一不小心就被他们骗去真心——真是没天理! ” 庆王爷大步流星进了墨无痕的画室,直接到右手椅子上坐下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在跟谁生气。 墨无痕上下打量面前的人。这个时辰,这个人穿着齐整的朝服坐在家里还是第一遭,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新鲜。 “你被罢官了?”墨无痕扬起的嘴角的样子很难说不是幸灾乐祸。 庆王爷没有心思玩笑,“皇上告病,免了早朝。”声音沉甸甸的,好不掩饰内心的忧虑。 “哼,好啊!”墨无痕的眼风扫过,把一切都看得清楚。“前些时候他御驾亲征,打了败仗都没病,怎么偏偏风大将军一说要走,他就病了?他这江山到底是坐给谁看的?” 庆王爷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只是皇帝的事,做臣子的,谁能管得了呢。看了看面前抱打不平却衣衫不整的墨无痕,庆王爷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风大将军给皇上卖完了命,皇上转手就把他拿去换地,这种缺德事,你们满朝的能臣,就没一个出来话句说的?”墨无痕口无遮拦,直戳庆王爷的痛处。 “怎么没有?”庆王爷想起了都恼火。“只是皇上身体不适,总不能不顾及着吧!” “哼!”墨无痕冷笑“你们袁家的传统还真是一脉相承,事到临头的时候,不是出征就是抱病,全都能躲到一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话指桑骂槐,象一根钢针直刺得庆王爷面上立刻变色。然而,墨无痕似乎还不过瘾,非要再添上一句让庆王爷窝心一辈子的话。“风大将军走了也好,省得留在这里再受你袁家的闲气!” 庆王爷的小厮拿了件家居的衣服来服侍庆王爷更衣,庆王爷黑着脸换衣服。 墨无痕看看小厮手里的朝服,抬起头来问庆王爷:“哎?你说今天不用上朝了?” “嗯”庆王爷哼了一声。 “那青儿怎么没回来?”墨无痕质问庆王爷。 庆王爷唯有苦笑:“你还不知道那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贪玩!平日忙的时候还老想着吆五喝六的出去聚会,今日免了早朝,他们能舍得回家来?——我从朝堂出来的时候,他们早跑没影了。” 墨无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着,把笔往笔洗里重重一丢。 “哎,无痕,好好说话不好么?”庆王爷皱眉。 墨无痕把笔往笔洗里重重一丢,“对不起,我困了,王爷自己说吧,我要睡了。”说完转身就爬上软塌,打个哈欠拉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茧舒舒服服补他的早觉去了。 庆王爷不由叹气:看来这个人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关心自己的仕途啊! ==== 这是本文的精修本,历时n年。希望读者喜欢。 2、第二章 第二章墨小将军 本来一听说免了早朝,墨玉青心里挺高兴的。因为好些日子了,皇上都不高兴,老黑着张脸看谁都不顺眼,上朝就跟过堂似的难挨。尤其是自己这一班青年将领,每次皇上的目光扫过来,都冷得让人心里发毛,今天难得免了早朝,大家谁不高兴。 脚步飞快,墨玉青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多出来的半天要干什么。 先跟小武一起去拜访一位新结识的武林中人,然后顺道去信仁公府叫上翟小公子到城门口的鸟市看看有没有新到的八哥,家里的禧子老大不小的了,得给他找个伴。再去趟南城,看看颖瑶姑娘帮忙找的房子,顺便给爹买一屉新出炉的包子…… 一路行程还没想完,墨玉青就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扯住了袖子。“青儿,你跑这么快干嘛?” 墨玉青听见这声音就皱眉,不用问也知道这个人肯定是庆王世子鸿锐。只有他,从小到大每天都跟看贼似的老盯着自己不放。 “别拽我,我有事!” 墨玉青粗声粗气冲旁边甩了一句。 “我没事,你去哪里我陪你去!”旁边那位不但不恼反倒更来了劲头。 墨玉青从下人手里接过马缰绳,先吩咐了跟班的小厮去喊武二公子过来,然后这才转过身看了看旁边急得冒汗的世子鸿锐,“我去妓院,你也去?” 庆王爷家法严格,墨玉青料想鸿锐不会轻易犯难跟自己进出青楼。 可谁知鸿锐似乎早有准备,根本不怕墨玉青的威胁,一扬眉毛,笑得很是可恶。“青儿要去青楼?好啊好啊!我陪青儿去,小武呢?快点快点,同去同去!” 说着话,鸿锐脚下认镫翻身就上了马。 墨玉青一计不成暗自气恼,看着鸿锐得意的样子更是不高兴,可是又拿鸿锐没有办法。他很清楚,从小到大,只要鸿锐这块牛皮膏药贴上来,自己就根本别想甩掉。 “快点啊!青儿,”鸿锐反倒过来催墨玉青。 “小墨!走啊!” 武二公子骑了匹满身斑点的青花马跑了过来,一脸的小雀斑都透着高兴。 “咱们今天去哪玩?” 墨玉青看看鸿锐,心想自己在办的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去信仁公府叫上翟小公子一起去城门口的鸟市吧。”墨玉青不得不改变原来的计划。 “又去看鸟啊?”鸿锐哀叫,“这一个月都看了二十八回了,天天看,天天都没有,鸟贩子都被你逼得要上吊了!” “你不想去就别去!”墨玉青冷冷地答,完全不给庆王世子一点面子。 禧子是墨无痕的爱鸟,当年墨无痕年少时祖父重金买来给墨无痕玩的,脚上拴了红线,意思是替小主人消灾避祸的玩意。因为是生辰礼物,所以那只鸟取名叫禧子。墨无痕很喜欢它,虽然这只贪吃贪睡还经常掉毛的胖鹦鹉总是学不会说话,但却一直陪在墨无痕身边,相濡以沫已经快三十年了。而对于墨玉青来说,这鸟就是自己的家人。 “唉,青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想去咱就去吧!”鸿锐明知道去也是白去,但还是执意要跟在墨玉青身边。 三人说走就走,呼喝一声,几匹骏马穿街过巷杂沓而去。 ########## 一整个下午,庆王爷都在前厅忙碌。等到终于送走最后一拨客人的时候,日头都快落山了。庆王爷揉揉胀痛的额角,吩咐管家关了大门,然后慢慢向后面西院里走去。 进了西院,庆王爷先遣走了下人,才开始找墨无痕。 结果不想找了一大圈,才发现墨无痕摸黑躺在西厢里窗前的摇椅里,两只鞋底朝上翻在地上,脚丫子跷得比肩膀还高,一晃一晃摇得椅子。包子的油顺着手指头往下流,墨无痕一边忙着把手指头凑到嘴上去嘬包子汤,一边还在跟架上的禧子说话。 “……我跟你说吧,毛梳得越勤它掉得就越多你不梳它它也就不掉了。棉袄虽破好歹也是棉袄总比没有强,你再不喜欢也得凑合过俩月这天才能转暖呢。到时候你就是变成秃子都没人拦你……” 看见庆王爷走进来,墨无痕捡起最后一个包子问王爷递过去。“吃么?” 庆王爷看了看那只带着包子油和口水的手,摇摇头,“都快吃饭了,你现在吃这些,等下又该吃不下饭了。” 墨无痕翻个白眼:“谁稀罕你府里的破饭,不吃拉到,我自己吃。”反手把最后一个包子送进自己嘴里。 庆王爷皱眉:“青儿呢?你又让他去十三街啦?”墨无痕就喜欢吃福月楼的小笼包子,这包子肯定是墨玉青给他买的,福月楼就在十三街口,显然是墨玉青是去了十三街。 “你跟青儿说以后少去十三街!那地方都是妓院,是非多。”庆王爷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墨无痕。 “哼,”墨无痕却不以为然,舔舔油手,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去妓院怎么了?我看啊他去妓院找姑娘惹是非总比在这府里被男人纠缠强!” “啧!怎么说话呢?”墨无痕的话说得实在难听,连一向听贯了怪话的庆王爷都有些受不了。 “这府里谁纠缠他了?”庆王爷有些愠怒。 “还有谁,老色狼养的小色狼呗。”墨无痕咯吱咯吱晃他的摇椅,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庆王爷心想墨无痕这张嘴真让人头痛,不教训一下早晚得被他气死。于是庆王爷一抬脚踩就住了墨无痕竹摇椅下面的弯杆。 摇椅猛的一停,墨无痕整个身子陷在椅子兜里,举着俩油手挣迸了半天都没挣出来。 庆王爷跨步到摇椅前面,伸手抓住了墨无痕的两个脚腕子。用力往自己腰里一带,墨无痕的整个人就被拖进了怀里。“说,谁是色狼?”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声音,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嗯?墨无痕看看自己腰部以下,都已经落在了别人的手里。“你就会恃强凌弱。”说着就想拿油手去抹庆王爷的脸。可庆王爷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好,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庆王爷一手一个抓住手腕,牢牢固定在头部两边,再也无力挣扎。 “说啊!”庆王爷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猎物。两人贴得太近,墨无痕身上的味道清晰可辨,庆王爷不觉硬了起来。 “我来尝尝小笼包的味道!”庆王爷一抬手把墨无痕的双脚架上了自己肩。身体向前一倾,下体的物件抵住墨无痕的裤缝,脸便凑到了墨无痕的面前,。 “你!”墨无痕你了一下便说不下去,因为双腿大开,股缝处清晰无误地感受到热棒的压迫,心下知道对方已经起意,一抹红晕便迅速染上白皙的面颊。 庆王爷难得看到这样“羞涩”的墨无痕,反而舍不得立刻纵情。于是把墨无痕牢牢固定在怀里,不慌不忙地细细观看。 墨无痕这张脸,虽然经历了不少磨难却并没有印上多少岁月的痕迹。五官还是那么俊秀,皮肤也还是那么干净。虽说不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恃才傲物的墨家二公子,却依然清澈如水,如冰似玉,透出骨子里的出尘 只是这凌乱的头发和放浪的形骸,终究是跟从前不同了。仿佛水晶盒子里的胭脂,虽然色彩依旧夺目,香气更加醉人,却终究是坠落枝头,没了往昔的生机。 庆王爷缓缓凑过去,舔舔墨无痕的嘴角。怀里人扭头躲开。柔软的唇蹭在脸上,让人心里一轻。庆王爷再去舔墨无痕另一边的嘴角,“嗯,这包子的味道还真是不错!” “讨厌!”墨无痕紧闭了眼睛,可是脸上却越来越红。下体被顶得难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庆王爷一低头,直接吻上了墨无痕的喉结。 唔……墨无痕浑身一颤,双唇微启。 庆王爷的舌头趁机溜进了墨无痕的嘴里,攻城略地一路强取豪夺肆意品尝墨无痕温润的唇齿,更不放过那条伶俐的舌头…… 一路纠缠不歇,等庆王爷终于肯抬起头来换口气的时候,墨无痕早已经气喘吁吁。“装什么大尾巴狼?刚才给你吃你不吃,等人家吃完了你又咬人家舌头!有你这样欺压百姓的么……” 庆王爷笑而不语,把墨无痕细长的双腿从肩上放下来,一左一右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接着掀开墨无痕的衣服,伸手就去解墨无痕里面的裤带。 “堂堂王爷,自己的腰带都不自己系,解起别人的腰带来倒这么利索。”墨无痕皱起好看的眉头,嘴里嘀咕着,手里却再没动作,由着庆王爷解开了自己的裤子。 眼看好事就在眼前,庆王爷心花怒放。可就在这时,外边院门吱嘎响了一声。 庆王爷心里暗叫声“不好”。想都没想就一把托起了墨无痕的腰,不分里外,一把把墨无痕的裤子给他提了上去。 也就是庆王爷刚把墨无痕的腰带勉强系上的功夫,门廊下就响起了墨玉青清脆的声音,“爹,你在里面么?”声音逼近得太快,让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爹!”还没等墨无痕出声回应,墨玉青已经准确无误地一掌推开了房门。 庆王爷蹲在地上,脸憋得通红。怎么都想不通,这孩子怎么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墨玉青才不管庆王爷怎么想。此刻的他已经被愤怒填满了胸膛。一切都不出他的预料,推开门就看见了这么一幅画,自己的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躺在摇椅里,媚眼含春两颊绯红正在舔只盘子。庆王爷托着爹的一条腿,蹲在地上给爹穿鞋……不用问也知道,刚才屋里一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爹又被庆王欺负了! “青儿,你来了!”墨无痕毕竟是墨无痕,再尴尬的场面也见过。此刻硬了头皮开口,声音倒是还沉稳。 墨玉青眼里冒火 ,把拳头握了又握,“爹,我去书斋里等你,有事跟你说!” 说完狠狠看了眼庆王爷。 捉奸在床的感觉清晰可辨,庆王爷看着墨玉青的背影,不由感叹,“这长大了的孩子真的不如小时候可爱。” 小的时候他会一路喊着慢慢地从院门那边找过来,有足够的时间让两个人收拾。即使运气不好被撞上也能骗他去看廊下的鸟或者拿个点心什么的哄过去。哪象现在,动不动就这么目光咄咄地审视你,满脸的不容置疑好像要当场扒了你的皮。 墨无痕也是心有余悸,慢慢放下挡在面前的盘子,坐直身体悄声问庆王爷。“你说他是不是生气了?” “哼,我看差不多!”庆王爷讪讪地答。 “可咱们还都穿着衣服呢。” 墨无痕不甘心。 庆王爷满脸玩味地看看墨无痕,“你儿子跟你一样,只要是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滚!” 墨无痕的鞋又从脚上飞了出去。 =============== 感谢喜爱本文的各位读者,我的群号:66877925 欢迎交流。另新文发在晋江,大家常来坐坐。 3、第三章 第三章父子密谋 墨玉青坐在东厢书斋的椅子里,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外头,别人都说爹是天下第一才子,庆王爷是天下第一痴情。两个人情深一切的故事被到处传扬;而在这府里,虽说没有王妃,虽说王爷拿爹当个宝,所有的下人都不敢怠慢了爹……可是这些都不能说明爹就是这王府的主人。 在墨玉青眼里,真实的情景是:爹是被人禁锢在这里的,如笼子里的鸟,如池中的鱼。庆王爷给他锦衣玉食,给他仆从如云。却从没给过他更多的自由。他无时不刻不在庆王爷的监视下,他除了可以跟禧子说说话,和自己说说话便再没有任何朋友。 对面的房门开了,先走出来的脚步沉稳有力,直接去了外院,随即听见院门处庆王爷吩咐丫鬟们进来伺候的声音。 丫鬟们应着,陆续走了进来。 墨玉青轻轻冷笑。这庆王府里的丫鬟小厮一众仆人都是用熟了的,西院内院什么时候需要伺候什么时候不需要伺候都清楚得很,进出的时机永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更兼一个个口风甚紧,即使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也绝对不会走漏半点风声。所以,这些年来,都被庆王爷为所欲为……自己小的时候就亲眼看到过,爹皱着细眉满脸汗水被那个人压在床上,那个人巨大的阳物在爹的后庭进进出出,爹咬牙呻吟的样子是那么的痛苦。 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发誓,早晚有一天,一定要带爹离开这里。 另一个脚步声走了出来,摇摇晃晃的,下了台阶,穿过院子,一路来到门口。 “青儿,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墨无痕从书架上顺手拿了本书,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墨玉青静静看着自己的爹,心想难怪庆王爷囚禁他这么多年都不肯松手。他的一举一动总是这样的随意而优雅,落拓中透出的骨子里的高贵,不经意间便让人着迷。 “青儿,你哑巴了?”墨无痕的声音圆润好听,有种魅惑人的魔力。在墨玉青面前,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威严的父亲,倒是更象一个不修边幅的大哥。 面对这样的墨无痕,墨玉青满肚子的火气和责难都无从发作。 “这里不用伺候,都出去吧!”墨玉青吩咐左右。 丫鬟们不敢违命,依次出门,带好门扇。 墨玉青等人都走远了这才压低了声音说:“爹,我今天去看了几处房子。都是独门独院,价钱不贵,地方幽静。我想跟庆王爷说,我们下个月就搬出去住!” 墨无痕的茶杯停在半空,丹凤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略想了想,墨无痕慢慢放下茶杯,转头轻声问墨玉青:“青儿,你真的要搬到外面去住?” “自然是真的!”墨玉青有些生气。 墨无痕轻轻一笑,“也对!庆王府姓袁不姓墨。我们住在这里本就不是正理。这‘庆王府里的墨小公子’,说出去确实不好听。” “是啊爹,我们早点走吧。”墨玉青不明白自己的爹到底在忧郁什么呢?自己都这么大了,有功名在身又有一身好武艺,还怕自己保护不了他么。 “你让我想想。”墨无痕把书当扇子扇,在脸前一扇一扇的比划,好像心里很凌乱。 墨玉青看着墨无痕,心里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爹,我不想让人说我的功名都是沾了庆王府的光。我想让别人知道没有庆王府我也可以建功立业。” 墨无痕的心被重重敲了一下。“功名?” 墨玉青使劲点点头。“是啊爹,我考试得了武状元,别人说是庆王爷的照顾,我在战场上打仗立了功,别人又说是庆王爷的栽培,我所有的努力都被说成是庆王府的功劳,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属于我自己的功名?” “功名……功名!”墨无痕喃喃自语。已经多少年不曾想过这个词了?怎么今天竟又听到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回想起来自己那年五痨七伤的一身病,一手抱着不满两岁的幼子,一手拎着个破鸟笼子,大雨滂沱中被大队人马压镖似的送进庆王府大门。那个时候的自己,哪敢想会有一天墨家出了武状元,墨家的人会再度入朝为官并且要赢取属于自己的功名!心头涌起酸涩,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墨无痕把手里的书放在膝盖上轻轻地抚摸,仿佛抚摸过十几年的岁月。 一抹笑意爬上他的嘴角,扯出唏嘘后的无尽感慨。“好啊,青儿大了……墨家也是时候该重整门楣了。” “爹,你不高兴吗?”墨玉青陡然担心起来。“我们出去过不好么?”墨玉青追问。 墨无痕细细长长的丹凤眼眨了眨,笑得讳莫如深。“就这样吧,房子你若是看好了就买下来。咱们先有个自己的宅子,你也可以先搬过去。至于其它的事……慢慢来。” “嗯,好!”只要墨无痕点头,墨玉青就觉得大功告成了一半。嘴角立刻翘了起来,眼睛亮亮的,看住墨无痕很认真地说出自己的打算:“爹,我这就去把地契房契都拿回来。明天我就找人收拾屋子,爹,咱们可说好了,等我把上房收拾好了,你就带着禧子搬过来住!” 墨无痕有些沉吟,但是面对青儿纯净清澈黑黑亮亮的双眸,墨无痕不忍心扫他的兴致。“等你收拾好,我抽空带禧子过去小住几天。” “什么啊?爹!”墨玉青不满意了。“我是说常住,你搬来跟我常住!” 墨无痕没有说话。 墨玉青暗暗咬牙,转念一想似乎也就明白了。庆王爷不会那么好说话,轻易放自己和爹走,而爹被他困在这里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肯定是怕了他的淫威。 投鼠忌器,这个事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没准说急了爹更要吃苦头。墨玉青满心愧疚。“爹,青儿刚才太莽撞了……这个事我听爹的,爹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走。” 望着墨无痕渐渐舒展开的眉。墨玉青主义拿定,慢些来,慢些来。待我在朝里再站稳些,待我再多些功名。待皇帝对我委以重任,到那时,谁都别想阻拦我带爹走。 “爹,我先去了。”墨玉青恨不得立刻就拿到房子。 “嗯,去吧。”墨无痕点头。 望着墨玉青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墨无痕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凝重。 青儿小的时候,自己总担心他会被那些仇恨自己的人暗害,从不让青儿离开自己半步,所以照顾幼子的任务全都自己一手承担,连晚上睡觉都不肯假手他人。 那时的青儿人小体弱,经常生病,自己经常彻夜不眠地照顾他。连累得庆王府上下都不得安生。好不容易等到他长大了,不再需要自己照顾,可是他却说不喜欢庆王府,一心想着要走。 然而辛苦拉扯大的孩子有了出息想展翅高飞还是会让人欣慰的。墨无痕心里很清楚,墨玉青的要求很在理,自己完全没有不支持他的道理。 只是这边一支持,那边恐怕就要有人不干了。 果然,第二天下午,墨玉青前脚刚把房契递到墨无痕手里,后脚庆王爷就派人过来请墨无痕去书房说话。 墨玉青不放心,跟着墨无痕一起进了庆王爷的书房。 庆王爷今天也不知道是胡子刚修过还是给谁气的,脸上青森森的一片坐在桌案后面一动不动。世子鸿锐脸红脖子粗的站在一边,看见墨玉青进来,险些就要当场发作。 “王爷找我来有什么事啊?”墨无痕跟个没事人似的,走过一屁股坐在了庆王爷书案前的椅子上。袁鸿锐和墨玉青一左一右站在他的两边。 “青儿在外面胡闹!” 袁鸿锐小狗似的直着脖子开叫。 “我才没有胡闹!” 墨玉青也不甘示弱,小公鸡似的扬起了冠子。 “你乱花钱就是胡闹!” 鸿锐向前一步。 “我才没有乱花钱!” 墨玉青也向前一步。 墨无痕抱起手来靠在椅背上乘凉,眼睛看着天花板摇头晃脑哼起了小曲…… 啪!一声巨响。“都给我跪下!” 扑通,扑通两声,正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小狗小鸡都矮了半截,屋子里立即没了声音。 庆王爷毕竟是个当权的王爷,一言九鼎的人物,早年间也是带过兵的,气势在那里摆着,发起威来绝对不是好惹的。 墨无痕收回视线,缓缓坐直身子,笑嘻嘻看向眼前桌案上的人——手。“你使那么大劲拍桌子,手不疼啊?” 4、第四章 第四章京城墨府 怎么能不痛呢,只是,痛也得拍。 庆王爷在外面一向很有办法。再难办的事,再难缠的人,到了他这里都能收拾得清清楚楚管得服服贴贴。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后院平白起了火。 “到底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青儿在外面买房子?”庆王爷绷起脸来审案子,直接质问墨无痕。 墨无痕看看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样子。“房子的事我知道啊,是我让他买的。” “你买的?!”庆王爷的嗓子明显有点紧。看看鸿锐,忽然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本来听鸿锐说墨玉青买了房子还以为只是小孩子胡闹,叫来教训一下就完了,可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竟然是自己庙里的那尊佛要买房子,这可怎么办? “王爷,是无痕让青儿买的宅子,无痕私自作主没有请示王爷,这都是无痕的错,无痕不敢抵赖,王爷要打要罚就请传令吧!无痕领罪!”两个手腕并拢了伸到庆王爷面前,丹凤眼如泣如诉哀婉似秋水流转,让庆王爷再没办法说出半句责备的话。 可是买房子毕竟不是小事,墨玉青天天喊着要出去住,这次竟真的买了房。难道他们父子俩都要出去不成,那这王府的规矩和自己面子往哪里放? “王爷,那宅子独门独院小巧幽静,听说后园的花草已经养育多年十分茂盛,无痕喜欢得紧。” 墨无痕轻轻张口,不急不徐地给出解释,一字一句如滴水穿石传到庆王爷的耳朵里,让庆王爷的火气消啊消啊就没了。 庆王爷低头看墨无痕摆在面前的手。 墨无痕的手十分好看,每一根手指都修长纤细。只是小指的骨节因为多年的风湿露出明显的变形,而手背上两个永远无法抹去的半圆形烙印,更是让人格外心痛。 庆王爷静静看着这双手,脸色换了又换,最终叹了口气。“买个宅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是无痕喜欢,我看也没什么打紧。买就买了,只要可心就好!” 伸手用自己的掌心盖上墨无痕的手背,轻轻抚摸那让人痛心的伤疤。 “多谢王爷!”庆王爷话音落地,墨无痕的手指就泥鳅似的溜出了庆王爷的掌控,毫不迟疑,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顺路拎起墨玉青。“谢王爷宽大,如果没有其它事无痕就先告退了。青儿不懂事冲撞了王爷和世子,无痕替他赔罪,这就带回去教训!” 说着话,墨无痕的身影向门口闪去。 “等等!” 没等墨无痕奔到门口,庆王爷就念出了定身咒,叫住正在逃遁的人。 墨无痕没有办法,只得转过身再听王爷的示下。 “花了多少钱,让帐上给你!” 庆王爷的话掷地有声。 墨玉青和鸿锐都没明白王爷这话的用意,只听墨无痕嫣然一笑,嘴上说声“谢过王爷!”转身就往外走。 “父亲,怎么能这样算了?”眼看墨玉青走了,袁鸿拧紧了眉头只差没把地板跪出两个坑来。 xxxxxx 这边庆王爷在书房里耐心开导世子袁鸿锐,讲解欲擒故纵的驭人之术。那边墨无痕回了自己的上房也没闲着。一进画室,关起门,墨无痕立刻就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找了半天找出张纸来,拿在手里横看竖看,念叨着“勉强凑合吧,”铺在案头提起笔来就开始写字。 墨玉青站在窗前把刚才的情形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爹,我们不能要他们的钱!若收了他们的钱,那不就成了他们买的宅子?我们怎么能说得请!庆王爷这个老狐狸真够阴险狡诈的。” 墨无痕眼都不抬,只淡淡地告诉墨玉青。“不论谁掏钱买的房子,只要是在你我的名下,别人都会认为那是庆王府的产业。这个事你没法说得清。” 墨玉青急了,“那怎么行啊,我们买这个宅子就是为了跟庆王府撇清啊。如果搬出去另过就跟从西院换到南院似的,绕来绕去都在庆王府,那这算盘不就白打了。” “所以啊,你的动作要快!”墨无痕看墨玉青一眼,笑了起来。 墨玉青明白了,狠狠点头,“好,我今天就找车把东西都搬过去。” “搬东西那可就来不及了。黄花菜都凉了!”墨无痕闲闲的接口,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墨玉青有些糊涂了,看看自己的爹不觉有些生气,“都这个时候了,爹都不着急,还有闲心一笔一划地写字。”写什么呢?低头一看,墨玉青顿时茅塞大开。 之间面前案头碎金泥红的喜纸上,墨无痕工工整整的写了两个篆书大字:“墨府” “赶紧去吧,抢在他们前面把这字贴到大门上,然后买几挂鞭放放,跟街坊邻居都打个招呼。记住,这是新科墨将军的府第。可别提我!”墨无痕一口气交待完,丹凤眼转了转,又想起一些,“办完了事再去街上找些乞丐,不论男女老少,都叫进府当佣人,今天晚上就住在府里,跟他们说把院子看好了,没你的命令,任谁都不许进。记住了?” 墨玉青点头一一记下,小心把红纸揣进怀里,拎上浆糊桶,小燕子似的飞了出去, 墨无痕安排停当松了口气,放下笔抓了把瓜子转去廊下教鹦鹉说人话。 等晚上庆王爷忙完了公事,终于可以上床睡觉的时候才发现墨无痕没在床上。于是庆王爷白天勉强压下去的肝火又开始往上升。 墨无痕的身体一向不好。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风湿入了骨,一年四季不是这疼就是那疼。再加上气血不畅内里匮乏,三天两头的得请大夫。庆王爷为此没少花钱。 可是名医请了不少,药也吃了不少,大夫开的药方子堆了尺多高,全府的人都得了医嘱,知道这位大爷不能累着,不能冻着,不能大喜不能大悲,不能吃半点辛辣刺激,不能受一点委屈闲气……众人铭记在心,小心伺候,可就这样,墨无痕的身体也没见半点好转。最可气的是,他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总是由着性子胡闹。不是要看月亮,就是要数星星,抚琴填词作曲吟诗折腾到天亮都不肯睡。本来就没几两肉的人,哪禁得住这个敖法, 本来就夜夜多梦无法安寝的他,这半夜三更的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于是堂堂庆王爷只好移驾偏厅去挨门挨户地找人。 5、第六章 第六章回府谈话 墨玉青早上一出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口晒太阳的庆王世子袁鸿锐。 “青儿早啊,你这是要去哪里啊?”鸿锐近来脾气特好,见面总是客客气气的。说来也是没有办法,墨府的下人都是街上的乞丐出身,只知道他们的主人是墨玉青,可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庆王爷。于是即便是庆王世子,鸿锐也只能每天守株待兔等在门口。 墨玉青落落大方,骑上马往外走。任鸿锐忠仆一样跟在身旁。“我去看我爹,听说他这两天身体不好。” “青儿,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小翟啊?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了。”鸿锐这几天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再拉墨玉青的肩膀,还总是小心翼翼的。 墨玉青对此十分受用。心情一好就听了鸿锐的提议一路把马骑到了信仁公府。 翟小公子翟胜云是墨玉青在太学时的同窗,也是最好的朋友。 这几天,翟小公子听说鸿锐和墨玉青都分府单住了,于是也吵着闹着要搬出去单过。结果不仅他家老夫人不同意,他娘不同意,他哥不同意,他爹不同意,连最疼他的嫂子也说不同意。全家都说他还小,不让他分府出去单过,他正在家生气呢。 鸿锐和墨玉青走到门口通报进去,翟小公子和小武一起出来迎接,四个人打过招呼嘻嘻哈哈进去说话。 武家也是世家,跟翟家是姻亲。小武的姐姐就是翟小公子的嫂子,这府里的大奶奶,而小武的大哥目前是边关的最高将领。所以,大家都清楚,武家在朝中的势力正如日初升,节节上攀。 “小武也来了,我正想找你呢。”鸿锐说着,也不客气,从盘子里拿起块点心就塞进嘴里。早上为了等青儿起得太早,没吃饭现在胃里饿得难受。“小武还真是关心胜云呢!” “你以为他是来看我的,他不过是打着看我的幌子图个方便罢了。”翟小公子一撇嘴。 “你个臭小子,我来这儿还用打你的幌子?我姐姐不是你嫂子啊?”小武的大巴掌直接朝翟胜云的脖子后面扇过去。 翟小公子缩着脖子往墨玉青身边躲,边躲嘴里还不安分,“那你倒是去看你姐姐啊,干吗老惦记着人家彩盈妹妹?” 彩盈姑娘是胜云的堂妹,来京城这些日子住在信仁公府,小武三天两头的往这跑,没少被翟小公子打趣。 “你再说!”小武被人拆穿,恼羞成怒作势去掐翟小公子的脖子。 翟小公子和小武打闹在一处,鸿锐和墨玉青都在旁边笑。笑过闹过了,想起今天来的目的。墨玉青开口:“还记得咱们在吉罄斋看见的那位三更先生么?我这里有消息了。” 哦?另外三个人眼睛都是一亮。 前两天,几个人在琴行里见到一个奇人,那个人十分奇特。明明是个练武的人,偏又弹得一手好琴。众人知道这样的奇人难找,有心结识,却摸不清那人的来路。于是说好了各自分头去找线索。 墨玉青的师傅是江湖中人,消息来的很快。 “师傅说他是武林盟主江湖大侠,武功极高,除非他想找我们,否则我们是不可能找到他的。” “啊?这样啊?”几个人都有些失望。 鸿锐却一点都不觉得为难。“没关系,他既然在我们面前露了像,就肯定是希望结交我们的。我们也不必着急,就静等着他来找我们好了。不过,我们也可以让他看看我们找人的手段。” 转而看着翟小公子,“胜云,这回该看你的了。” 翟小公子的爹掌管户部,天下的老百姓都归他管。查找人口最是手下众人该干的事。 “好啊,我让我爹找去!”翟小公子当仁不让,一口答应下来。 正说着话,前院大奶奶打发人过来问中午要不要添菜。意思是说鸿锐和墨玉青在不在这里吃午饭。鸿锐赶紧回说中午不在这里吃饭,两个人这就要回去庆王府去。 翟小公子和小武送鸿锐和墨玉青出来,两个人上了马,一起往庆王府的方向走。 走在路上,鸿锐有意无意试探墨玉青:“青儿,你不是最舍不得你爹的么,怎么想的就要一个人出来单过呢?还住得这么远,回去一趟都要走个半晌。” 墨玉青一听鸿锐的话头就生气。瞥了眼鸿锐,脸上冷冰冰的甩出一句话。“不劳世子操心,我也没准备出来单过,早晚有一天我是要接我爹出来的,远不远的也等不了没几天。” 鸿锐一怔,没想到墨玉青会这么固执。鸿锐想起父亲的话,“青儿现在确实是造反的性子,这府里没一样东西是他能看顺眼的。我也是碍于身份不方便管他……” 父亲不方便管他,可是自己不能不管他啊。鸿锐想着打马就追上前面墨玉青,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你爹在王府不是过得挺好的吗?你这么折腾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墨玉青眼里闪过刀子似的寒光,仿佛要杀人似的。“好不好的我们心里清楚,我爹以前被我连累着,想走也走不了。我现在大了,能保护他了,怎么还能让他在那里天天受苦。”一个男人跟着另一个男人,这里的苦楚墨玉青想起来就怒火中烧。 鸿锐听了这话,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也很不舒服。且不说这些年庆王府待他父子不薄,单说自己的父亲在外面也是万人景仰的人物,怎么到了青儿嘴里就变得这么不堪。“青儿,你别老拿自己的想法套在别人身上……我觉得他们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吗?”墨玉青冷笑着打断了鸿锐的话,“那我接我爹出来住,你们为什么拦着!” 墨玉青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怒火升腾,迫得鸿锐有些喘不过气来。“鸿锐,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明明白白的是非就因为你们非要颠倒过来。你把自己当圣人,别人就必须得当瞎子吗?”墨玉青的眼里闪出了泪花。 “青儿,这说到哪里去了!”鸿锐最怕看见墨玉青受委屈,一见他这样心里立刻就软了。也再顾不得跟他追究话里不实的地方。只想一门心思哄他开心。“好了好了,你要出来住咱就出来住,你不嫌路远,咱就来回跑,都依你还不行吗?” 墨玉青不再说话,瘪瘪嘴一提缰绳,“快走吧!”说完率先向前冲了出去。 6、第七章 第七章父子谈话 庆王府里的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 墨玉青还没进门,就听见墨无痕的声音在里面指手画脚,“你把脖子洗洗,脖子!我让你洗洗脖子!……唉,你那都没毛了,好好搓搓,……笨啊,把头低下来不就够着了!” 进门看见墨无痕正窝在软榻上,身上盖了床薄被,手边还扔着本闲书。地当间放着个铜盆,里面盛了半盆子温水,禧子落汤鸡一样正在盆里打滚,抖落得水花和鸟毛飞得盆里盆外到处都是。屋里的丫鬟们都躲得远远的抿了嘴笑。 看见墨玉青进来,墨无痕来了精神,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墨玉青赶紧上去按住。“爹,你躺着吧,哪儿不舒服啦?” “没事,”墨无痕看着眼前朝气勃勃的儿子,苍白的脸上立刻有了几分精神。“就是这两天没睡好,起来的时候有点晕。” 墨玉青探了探墨无痕的脉,墨无痕的脉象不好,虚弱得厉害。 庆王府纸书2011年8月上市,发售请见/u/2168039797新浪博客椿工作室,另有2万字全新两小浓情特典,仅限纸书。 丫鬟端进碗药来,墨玉青给墨无痕脖子后面垫了个软枕,接过碗要服侍墨无痕吃药。 墨无痕挡住墨玉青的手,等会儿喝药,青儿,我想喝酒。 不行!墨玉青连忙阻止。酒伤身,等您病好了再说吧,来,先喝药。 不喝!墨无痕垮下脸来,故意做个样子给墨玉青看。 墨玉青看看墨无痕满眼的怨毒,知道他又在使小性儿。心里一乐,就把当年墨无痕哄他的话拿出了来,爹……你瞧你啊,药都不敢喝,当心被禧子笑话。 墨无痕才不吃这套,凤眼一挑,凌厉尽现。笑话我?你问问颐矗浚 敢!地上的笨鸟突然大叫一声,字正腔圆理直气壮的声音比墨无痕还大。顿时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这边墨家父子讨价还价地喝药,那边庆王父子在书房里也在说话。 “鸿锐,父亲问你,青儿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庆王爷一向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些慈爱。让鸿锐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低头想了想,鸿锐慢吞吞地说。“鸿锐喜欢青儿!” 从小就喜欢,从第一眼看见就喜欢。那天父亲临时进宫去了。大队人马送了墨家父子进府,自己跟着管家跑过去,就看见了他。那时的他被他爹抱着,坐在椅子里,身上都湿透了。 他也看见了自己,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他的头发软软的贴在脑壳上,小鸭子似的那么可爱。大大的黑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睫毛好长好长……鸿锐清楚地记得,那天墨无痕不肯吃东西,青儿也不吃,乖乖的靠在墨无痕怀里一声都不吭。后来墨无痕坐在椅子里睡着了,自己就偷偷走过去,递给他半块点心。他接了,放进嘴里,一点点吃下去。自己好高兴啊……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喜欢上了他。 “父亲再问你,你有多喜欢他?”庆王爷问。 鸿锐有些迟疑,却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对我来说,他是我身边很重要的人,是我一辈子都要保护的人。” 庆王爷的眉头不得不蹙紧,“鸿锐,你觉得,他现在还需要你的保护么?”。 “这,”鸿锐答不上。黯然失落的心绪在胸口徘徊。 “青儿因祸得福,遇奇人指点打通经脉,不仅医治好了先天的不足,武功也早就超过了你。对不对?”庆王爷揭开鸿锐心里的伤疤。 鸿锐不得不点头。青儿已经上过战场杀过敌了,而自己的刀上还没见过血。天天一起去上朝的大臣,差不多的品级,他哪里需要自己来保护?!鸿锐的嘴角扯过一丝无奈的苦笑:“也许是从小习惯了吧。总觉得他还小,需要人照顾。” 庆王爷把鸿锐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眼见鸿锐心思活动,立刻打定了主意。“鸿锐,你没有兄弟,喜欢他,疼爱他,想象个兄长一样保护他,这都是人之常情,父亲也觉得十分宽慰。你也不小了,父亲想给你说门亲,不知道你有没有中意的人。”你与青儿不该在一起,趁早收手,各走各的路吧。 成亲?鸿锐好像五雷轰顶,完全的措手不及。“这个么,父亲大人……鸿锐还,还不想成亲,可不可以等等再说。” 庆王爷双眼一眯,寒了脸:“鸿锐,兄弟如手足,你娶了亲也一样可以照顾青儿,跟你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分别。”庆王爷把话说在明处。 鸿锐却一百个不愿意,心里翻江倒海一样,但一时又说不清原因。 “鸿锐,大丈夫立世,当断则断,不可以畏首畏尾。”既然话说到了这份上,庆王爷气势如虹的当头棒喝振得鸿锐头皮发麻两腿发抖。 鸿锐低下头去,言不由衷的话就滑出了嘴边。“鸿锐全听父亲安排。” 几天后,京城的街头巷尾又传开了一条新闻,庆王爷府上要招亲了,是给庆王世子选佳人。于是人们奔走相告,热烈地议论着,连王府里的下人都变成了快嘴的八婆。众人都想知道,谁家的小姐能有这个福分,成为庆王府未来的女主人。 ########### 墨无痕在画室里作画,一笔一划认真地推敲。而旁边的墨玉青却无精打采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窗前逗鸟。“爹,你说,皇上就真的这么狠心让风大将军走了?” “我告诉你吧,袁家的人,各个都是铁石心肠,你要想让他们跟你海枯石烂,那除非你先躺进他的棺材里等着他。否则的话就别指望了。”墨无痕在颜料盘里调朱砂,调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满意。 “就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了?”墨玉青不死心。 “余地?哼,等你死透了,他兴许能想起你来。”墨无痕往朱砂里兑了些墨,这总算感觉差不多了。 墨玉青有些气馁,“爹,庆王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放你走?” “放我走?”墨无痕抬起头来,有些茫然。转而明白了墨玉青的意思,哂笑一声:“他放我,我还不放他呢。他袁家既然要我做鬼,我就要做个恶鬼,缠他一辈子。” “爹!”墨玉青心痛得叫了起来。“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何苦还要揪着不放?我们搬出去,搬得远远的,再不见他们,关起门来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不好么?” “好是好,你说的在理,我也知道,……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墨无痕叹息,看着手里暗红如血的朱砂,眼前又闪过那些鲜血淋淋的画面。 代书香的墨家一夜消亡,几十人背负罪名死无葬身之地。那些屈死的冤魂,每日都似在身边徘徊,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那些曾经发生的一切。 可以就这样放手么?可以就这样无视过往苟且偷生吗?不要忘记这一切悲剧的缘起都是因为谁的一己私念。 “除非,他袁家的血也能为我们而流,否则,我不会忘记过去的。” “爹,那我去杀了庆王爷!”墨玉青拍案而起。 墨无痕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看墨玉青不是真的要动手,墨无痕这才缓过一口气,揉着心口苦笑:“你别再提杀人的事行不行?咱家已经被灭过一次门了,我不想再弄个凌迟处死。” “那怎么办啊!”墨玉青狠狠的。 7、第八章 第八章午后时光 这几天的庆王府格外热闹。前院象开了个菜市场,男男女女各色媒人进进出出,只差没把庆王府的井水给喝干了。 其实庆王爷这些日子很忙,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处理朝中的大事,根本顾不上府里的事。那些人进进出出的,都由王府总管领着一干管事的众人跑前跑后地接待。 庆王爷有交待,庆王世子的婚事由庆王世子自己做主,看上谁就娶谁,看上几个就娶几个,庆王爷一概支持。众媒人听了王府总管的传达,一片欢欣鼓舞。 然而奇怪的是,庆王爷忙国事,管不过来说不管,庆王世子不忙国事,管的过来也说不管。 庆王世子招亲这么大的事,本人却好像并不很上心的样子。众人忙得鞋都跑丢了,大把的画像递上去,只得了个“放着吧”这么模凌两可的答案。让人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 午后的庆王府西院安静得出奇。太阳懒懒的照着,廊下的鸟昏然欲睡。临窗的小几上放了一盘金黄酥脆的点心,点心旁边是一壶新沏的绿茶,袅袅蒸汽从精致朴素的细瓷茶杯中升起,带着淡淡的板栗清香。正是墨无痕最心仪的饮品。 “青儿,庆王爷正给鸿锐说亲呢,你要不要也说一个?”墨无痕这会儿正关在屋里忙着自己的画。 “他说他的,我凑什么热闹。” 墨玉青这几天也是没事可做,百无聊赖的,跑来给他爹墨无痕帮忙,一起装裱字画。 “也是,到时候人家选你不选他,好像我们欺负人家似的。”墨无痕小心地裁开多余的边角,把画抻平。 “爹,瞧你说的。”墨玉青被墨无痕□□裸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听说好多家都想跟庆王府攀亲呢,喜欢鸿锐的女子可多了。” 平心而论,鸿锐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论文才武艺一点都不比科举出来的人逊色。只是他自小就被封了爵位,没有机会当众展示就是。而若是论为官从政的业绩和交际应酬的手腕,那鸿锐更是顶出色的。朝里没人能挑得出他的毛病,周围的朋友也都喜欢跟着他跑,连皇上都会把军需重任交给他处理。 可是鸿锐以后就是别人家的女婿了,再不会象以前一样跟自己粘在一起吆五喝六的胡玩了。一想到这层,墨玉青就觉得心里好象塞了一团麻,乱糟糟的。 “跟庆王府攀亲有什么好的?我才不想呢!”墨无痕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把手里的画轴比来比去的端详。确定好位置,薄薄的刷上层糨子。 “对了,青儿,你是真的想去给风大将军送行么?还是想躲着什么人?”墨无痕知道墨玉青跟庆王爷讨了个差事,要出趟远门。 墨玉青跨在椅子上,双手抱着椅子背,仔细想了想,然后挺认真地点点头,“嗯,就是觉得风大将军挺不值的,想去送送他!”听季小鱼说,风大将军满心都只有皇上,可到头来,皇上还不是用他换了块地。 墨无痕摇摇头,“感情这种事,值不值的,不足为外人道。只要自己愿意,再不值的事也会去做,就是□□也能当蜜喝。” 墨无痕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有意回避开墨玉青的视线。 墨玉青也没注意到他爹话里的异样,把下巴搁在椅子背上,只顾着瞪大了眼睛出神。“□□也能当蜜喝?!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呢?……至死不渝?” 墨无痕的眼角有些湿润,抬头看了一眼墨玉青,没说什么又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画。 过了一会儿,墨无痕才轻轻地问:“鸿锐天天缠着你你说烦,现在鸿锐不缠着你了,你还烦,你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谁烦了,我这不是没事干么。”墨玉青被针扎了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一边去假装喝茶。结果一口下去烫了半条舌头。墨玉青扔下杯子气哼哼地看着茶壶。真是喝口水都塞牙! 墨无痕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下了然。“我看你啊,就是忽然耳根子清静了,不太舒坦……出去散散心也好,等你回来的时候兴许就不烦了。” “嗯,我也是想多找点差事干干。” 墨玉青回头看看自己的爹,“干好了好早点接你出去!我都想好了,我得跟朝里的大臣们说,爹是想跟我出去住的。” 墨无痕的手微微一抖,一滴殷红的朱砂掉落在纸上。 “青儿,最近有你师傅的消息么?”墨无痕换开话题。 墨玉青的师傅是江湖怪人余独行,此人武功奇高亦正亦邪。十来年前被江湖中人联手追杀,逼得走投无路,在十三街遇到了路过的墨无痕。于是躲在庆王府中隐姓埋名好几年,算是保住了性命。 为感谢墨无痕的救命之恩,他不仅治好了墨玉青的先天不足,还倾囊相授,教给墨玉青一套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快剑。这几年又浪迹江湖游荡四方去了,只是偶有消息往来。 “嗯,有消息,他说他过一阵子会来京城……颖瑶姑娘还找我帮忙呢。”墨玉青想起颖瑶姑娘托付的事还没办成,眉头皱了一皱,心里想着抽空还得去找一下鸿锐。 “颖瑶姑娘找你帮忙?那你可别忘了多收她点银子!”墨无痕一听见颖瑶姑娘的名字就想起十三街就想起自己的银子,想起自己的银子肉就痛。 墨玉青“嗤”的笑出声来,大眼睛笑弯了,毛茸茸的睫毛挤在一起,“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帮人家办成呢,怎么就跟人家要钱呢?” 自己的这个爹好象有的时候特别财迷,非要从铜板上刮点金下来。 墨无痕颇不以为然,“没办成就不能要钱了?我托他们办的事,他们也没办成,还不是照样收钱。”墨无痕耿耿于怀锱铢必较的样子让墨玉青忍俊不禁。烦闷的心情好了许多。 春风民巷既是妓院,也是江湖上买卖消息的地方,墨无痕这些年托春风民巷打探家人的下落,大把大把的花钱,得到的却都是一些让人失望伤心的消息。 墨无痕每次都少不了要抱怨几句,禧子不会说话,庆王爷什么都不说,就只有墨玉青经常劝慰几句,让墨无痕想开些。对于墨玉青来说,那些从未谋面的亲戚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牵挂,只是见不得爹眼底牵挂不宁的样子。 8、第九章 第九章同做功课 鸿锐在庆王爷的书房里磨蹭了一个上午,终于找了个机会说出自己的想法。建议父亲不要让青儿去送风大将军。 一去两个月,太漫长了。 “就因为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所以青儿去就更合适!”庆王爷放下公文,坐到桌边端起盖碗,眼角扫过儿子的脸。 “可是,那么远的路程,他爹身体又不好,万一有个……不舒服,……”鸿锐壮着胆子搬出墨无痕来,希望父亲能收回成命。 “鸿锐,你有你该做的事,他有他该做的事。这差事是他来找我要的,我想,他也有他的打算。”庆王爷耐心疏导,鸿锐低头不语。“鸿锐,你一向都能识大体顾全局,可不能因为一时私念就误了国事。” “可是,父亲……”鸿锐还是想要辩解。 庆王爷放下茶杯,微微摇头。实在是看不过自己的孩子这样痴迷一个人,只是眼前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总还是不忍让他心痛。“此行也不过就一个多月,我已经嘱咐过了,快去快回。沿途都有布置,不会有任何差池。你就不必再担心了。” “是!知道了!”话说到这个份上,鸿锐也就清楚多说无用。于是鸿锐不再多言,只想着赶紧弄完手头的事好去帮青儿收拾路上要用的东西。好不容易把公文全部抄完了,刚想开溜,屁股还没离开椅子,又被庆王爷发觉了。 “鸿锐,那些画像你挑得怎么样了?”庆王爷不高的声音却正点在鸿锐的软肋上,让鸿锐立刻矮了半截。众媒人送过来的成堆的画像还在房里堆着,都还没看。 “这!”鸿锐支吾着,有些汗颜。自己做事从来没这么拖拉过,但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好像那是个炉子上烤的白薯,闻着挺香,一摸就烫手。“父亲,近来公务繁忙,我看,这事还是放一放吧。只怕忙中出错,选到不心仪的……”鸿锐的声音越来越小。 “嗯?!”庆王爷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吓得鸿锐半点声音都不敢再出。 庆王爷重重放下笔,语气里带了责备:“鸿锐,自己的事自己多上点心,知道吗?” “是,孩儿知道了!”鸿锐诺诺点头。一步步退了出去。 午后,鸿锐回了自己东院的房间,心里闷闷的。长这么大,头一回感觉自己像是有了心事。看看旁边桌案上小山高的画像,有些不情不愿地告诉自己,这也是自己的功课! 自己从小就很用功,从没拉下功课,先生总说自己又聪明又用功,是最好的学生,将来一定能成大器,立大功,继承父亲的封号做一个国之栋梁。 而眼下,自己已经把这堆功课放置了好长时间,却还是没有半点想处理的心思。 这叫什么事呢?正在为做功课的事发愁,想着青儿,青儿就来了。 “鸿锐,有个事你帮忙办一下吧。”青儿刚从风大将军的府里回来,脸色不太好。 鸿锐一听高兴了,顺理成章把手头的事扔在一旁。“什么事,吩咐吧。” 墨玉青笑了。 对墨玉青来说,鸿锐是块膏药,粘在身上不舒服,但有个跌打损伤什么的,还真离不开他。“你帮我给颖瑶姑娘办件事吧。” 鸿锐给大家的印象就是俗话说的万金油包治百病。只有他不肯帮的忙,没有他办不了的事。 怎么鸿锐好像爱搭不理的呢? “听见了没有啊?”墨玉青搡了鸿锐一把。这人越来越讨厌了,这几天装神弄鬼的不说,找他办点事行不行的连个痛快话都给不出来。 鸿锐心里不痛快了。瞥了眼墨玉青,“你就知道让我给你办事,你怎么就从来不想着帮我干点事?”鸿锐的眼圈有点红,话里全是委屈抱怨。 墨玉青愣住了。 鸿锐也有要自己帮忙的时候么?墨玉青一时反应跟不上。“你要我帮你什么事?你说过么?”怎么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鸿锐更恼,一肚子的不快幻化成邪火。从五官七窍里喷出来,直奔墨玉青。“什么事都得我说了你才知道?你自己看不见我这一桌子东西?你就不知道帮我打理一下?亏你长那么大眼睛……”鸿锐只顾自己出气,说完了才看见墨玉青大白天看见鬼似的目光。知道自己失态了,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闭上嘴生闷气。 墨玉青确实觉得自己看见鬼了。长这么大,见过这个世子大人跟人斗嘴,跟人打架,可从没见过他这么幽怨的,这表情实在不符合他一贯阳光普照热情似火的表现。怎么说呢,就象大冬天下雹子,让人看着心里怪怪的,却还一下找不出问题来。 是不是要成亲的人都会这样?墨玉青在心里嘀咕。 “鸿锐?”墨玉青小心翼翼叫鸿锐,好象怀里揣着两斤生鸡蛋怕磕了似的。 等了老半天,才听见鸿锐从喉咙里咕噜了一句。“没什么。” 墨玉青觉得自己于公于私都有必要关心一下这位庆王世子了。 “要不,我叫几个下人过来帮你整理整理这些画像?”毕竟同朝为官又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看见他这样总不能说我不认识你然后转头出去。 鸿锐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用了。” 墨玉青一片好心碰个大钉子,自己也觉没趣。起身想往外撤。身子才一动,鸿锐爆发了,拍拍身边的椅子,对墨玉青大吼:“你就不能陪我坐会儿?” 墨玉青彻底被吓住了。乖乖坐下来看着鸿锐。 等了老半天,鸿锐好象才好了一点。抬手从画堆顶上抽出一幅画像,展开,端到墨玉青面前问赌气似的问:“这个怎么样?” 墨玉青仔细看了看画上的小姐,再仔细看看鸿锐,“不好,眼睛太小了。” 嗯,鸿锐点点头,把画轴卷起来,放到旁边,又拿了一幅,展开,端到墨玉青面前问:“这个呢?” 墨玉青再仔细看了看,摇头。“不好,颧骨太高了。” 嗯,鸿锐的嘴扁下去了,点点头,又拿了一幅,展开,没等墨玉青说,自己就念叨上了。“我的天,这是小姐,还是小姐她娘啊?” 墨玉青伸头看了一眼,乐了,也展开一幅,端给鸿锐看。“那你还没看这位呢,” …… 两个人一起做功课,做得就是快! 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小山一样的画稿就全看完了。 9、第十章 第十章,王府晚膳 这晚在庆王府里伺候用饭的下人都格外的经心,因为今天颇难的的,四位大人要一起用膳。 王府里的菜肴,从来都是不计成本但求美味。只要几个主人吃得满意,厨子就算立了大功。于是,厨子们在这上面没少花费心思。 就比如黄焖鱼翅,是用母鸡、肥鸭先调出上好鲜汤,再加上火腿,鱼翅,在文火上焖三四个时辰,然后调以干贝汁火腿末鸡油等各种作料制成的。端上桌的时候,鱼翅金黄,味浓酥烂。 更讲究的是汤羹的制作,清汤燕窝是用精选的黑爪黄毛老鸡,以火腿、干贝、大骨、柴鸭,小火调制个大半天,让汤里溶进各种名贵美味之精华。再以上品鱼翅、鱼肚、鱼唇、螺片等入汤中细制,……直到燕窝软滑细嫩,汤味鲜美…… 只可惜庆王府里的菜式虽好,但还是留不住贪玩的年轻人,袁鸿锐和墨玉青平时宁肯跟朋友去吃闹哄哄的酒馆也不肯回府来吃顿象样的晚饭。而庆王爷也多有应酬。所以这几年来,除了逢年过节,四个人一起用膳的次数可以说屈指可数。 今天一反常态,公子们不仅一下午都没出去,还早早地就传话给了膳房说晚上要在府里用膳。膳房总管受宠若惊,赶紧报告了墨无痕。 墨无痕听了报告,皱皱眉头不置可否,只吩咐了多做几个象样的菜,顺便派人通报了庆王爷。 于是,庆王府按例摆晚膳的时辰一到,四个人齐刷刷的都进了用饭的花厅。 庆王爷坐在主位,两旁是墨无痕和袁鸿锐,对面坐了墨玉青。 圆桌上杯盘碗碟摆得满满的。后面还不断的有新出锅的菜在往上端。珍珠雪耳、如意乌龙、蜜汁山药、桂花鱼条、糖醋荷藕……冷盘之后,还有一系列热菜:干烧冬笋、菊花里脊、芙蓉海参、鹦鹉莴笋、金银鸽肉、口蘑鹿肉、随滑飞龙……点心更是摆满了旁边的配餐桌,莲花卷、三色糕、水晶饼、翠墨玉米粥…… 一道道摆在面前。王府的厨子们早研究好了各人的喜好,所有摆上桌的菜都用尽了心思。就连不起眼的压桌小菜,麻油酱萝卜之类的也都精雕细刻,仔细钻研。用墨无痕的话说就是:摆上桌面的东西,怎么也要留个富贵牡丹的影子,顶个吟风弄月的名字,否则怎么能配得上“朱门酒肉”的骂名! 庆王爷是个沉稳刚健的人,吃饭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有条不紊。墨无痕天天窝在家里饭量不大,挑挑拣拣,几筷子就吃了个半饱。等着上菜的功夫,喝口汤,看看对面的袁鸿锐,话却对着墨玉青说出来。“青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墨玉青这两天没什么胃口,这时弄了个鱼头在碟子里慢慢地拆着玩,听见墨无痕的话抬起头来。 “您别担心,一交接完就没事了。青儿快去快回,顶多也就是一个半月的时间。是吧,青儿?” 鸿锐抢着开口,不等墨玉青回答他已经解释完了。只是这两天上火,满嘴都是大泡,吃饭也疼,说话也疼,抢着说话就更疼。弄得鸿锐唏嘘不已。 “就你什么都知道!”墨玉青嘀咕着,长睫毛狠狠朝鸿锐扇了一下。“快嘴八哥!” “我怎么啦?……”鸿锐嘴里疼得直吸气,看着青儿,想分辩,却当着父亲的面不敢放肆。委屈得两条浓眉拧成了麻花,把一张俊脸弄得跟个新摘的小苦瓜似的。 庆王爷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鸿锐碗里。鸿锐会意,赶紧闭上了嘴。周围这么多下人,自己可得在意自己世子的身份! “哼”,墨无痕看着这一切,把胳膊肘支在桌边上,手掌撑着下巴,眯着眼看。 大家安静下来继续吃饭。 墨无痕慢慢抛出他酝酿许久的话。“青儿,你要是不用赶着回来,就晚点回来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象一滴冷水掉进热油锅,立刻炸了。这次不仅鸿锐吃惊得合不上嘴,连认真吃饭的庆王爷也停住了筷子看过来。大家都以为墨无痕会不放心墨玉青,问他行程是希望他早点回来。可是,他怎么倒让青儿晚点回来呢? 墨玉青扬起眼睫看向自己的爹。墨无痕的丹凤眼笑咪咪的弯成了月牙,好看的嘴角也翘着,甜甜的让人猜不透他的用意。 “爹,你有什么事要我去办么?”墨玉青黑漆漆的眼睛专注地看向墨无痕。他有一种感觉,爹要是想让庆王爷好看,就会笑得很甜。而他笑得越好看,事情就越严重。 “知父者,莫若子,”墨无痕由衷赞叹。笑容更浓,声音更润,“我听说吴家有位故交住在遥城抚远府,多年没有联系了,你回来的时候,顺路帮我去看看她吧,她丈夫……” 还没等墨玉青点头,庆王爷已经急了。大手伸过来按住墨无痕的手臂,拦住他的话头。“无痕,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你怎么还要联络?!……我看,还是算了吧!” “算了?”墨无痕看着庆王爷。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哀伤。没有挣扎,没有辩解,丹凤眼缓缓的闭上,又缓缓地睁开。“是啊,王爷不喜欢的事自然该是放下!” “不是……”庆王爷被墨无痕堵住话头没法再往下硬说,只能蹙起浓眉,拿出复杂的眼神一个劲地看向墨无痕。 鸿锐和墨玉青看着这一幕,都觉一头雾水。墨玉青用眼睛问鸿锐,“他们什么事,你知道么?” 鸿锐缩缩脖子,不敢使劲摇头,只能晃晃眼珠子表示自己不知道。 墨玉青有点失望,狠狠瞪了鸿锐一眼。鸿锐委屈又无奈,也不敢辩解。 又有菜上来,墨无痕不理庆王爷,只埋头吃饭,庆王爷欲言又止再没心情吃饭。鸿锐和墨玉青看看风声不对,都不再说话,低下头匆匆把晚膳用完。 吃完饭,鸿锐领着墨玉青去东院看他新找来的一本棋谱,这边庆王爷跟着墨无痕进了西院的画室。 “无痕,当年是吴家悔婚在先,并不是受你家连累。都这么多年了,你又何必要横生枝节呢?”庆王爷一听墨无痕说到抚远府,就知道了墨无痕的意思。 墨无痕当年跟自己分手之后,就跟门当户对的吴家小姐订了亲。外面风传吴家小姐早已仰慕墨无痕多时,难得两人家世般配郎才女貌。 那时自己虽然伤心,但还是为他高兴。特意命人准备了厚礼送去墨家。可谁知风云突变,墨家出了大事。全家被下到狱中。 吴家贪财,见墨家败落只当不曾跟墨家有过婚约,转头将吴家小姐嫁给了别人。后来几经辗转,那位吴家小姐投靠到了抚远府一位远房亲戚的门下,直到现在。这些事庆王爷都知道,却都没有告诉墨无痕。 墨无痕这些年一直在打探家人的下落,庆王爷担心若是让他知道了吴家小姐的消息,定然是要问长问短。万一那吴家小姐对墨无痕旧情未断也还有意,岂不更是麻烦。 “无痕,你带消息给她,让她家人知道了,只怕多有不便吧。” 庆王爷温言软语,小心劝解墨无痕。 “嗳,说的是呀!” 墨无痕冷笑。“我是朝廷钦犯,跟我家有关联的人,少不了要被人猜疑。” 这话一说出口,庆王爷象被当众剥光了衣服,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尴尬地笑笑,咽下满肚子的话,悄悄退到灯影里隐藏。 墨无痕也不看他,只看着跳动的灯光,慢慢回忆自己往事。 “当年我家散了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难得她家出手相助,买了我家不少下人。这个人情,我既然没死,总是要还的。……这些年都不知道她的去向,一直惦记着。这次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她的去处,竟然已经离得那么远……如今我让青儿去看看,也就是想还她个人情。你以为,我还能有当年的勇气,去人家府上夺人么?” 墨无痕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是当年一段轰轰烈烈的往事。 10、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往事重提 坊间传言,当年庆王爷还是五王爷的时候,代天巡视去了一次江南,就是这次远行,让他走进了当地知名的墨家,从此认识了墨无痕。 那时的墨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其府上的三位公子个个天资过人智力超群。而在这三人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墨家的二公子,墨无痕。 墨无痕,四岁开始习文,十二岁便已经在会试中出类拔萃,接下来进殿面君,金榜题名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而他还未去参加殿试,只是因为他那时才只有十六岁。 十七岁的庆王爷见到了十六岁的墨无痕,一个武艺不凡,一个才气逼人,彼此都被对方卓而不凡的气质吸引,两个人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喜欢上了对方。 五王爷住进了墨府,众人没有任何异议,五王爷与墨二公子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众人纷纷竖起大指夸赞。五王爷就这样和墨二公子喝酒赏月观花做诗直至连床夜话…… 两个月后,五王爷办完公事回了京城,心里便多了个朝思暮想的影子。五王爷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于是勉强又撑了两个多月,忙完了手头的事,却怎么也抵挡不住那勾魂摄魄的思念,于是发了函文,邀请墨无痕去京城游玩。 墨无痕本想推辞,无奈墨家父母一直盼望着儿子们能早日封侯拜相,知道五王爷来请,便立刻怂恿墨无痕到京城去。此刻刚巧墨无痕的大哥墨无影要进京述职,于是墨无痕与墨无影一起来到京城,平生第一次住进了庆王府。 五王爷见到墨无痕,自然是从心眼里高兴。特意从朝里告了假,每日领着墨无痕四处玩耍。然而热情款待之余,墨无痕却发现这位王爷有些闷闷不乐。一问才知道,原因皇帝在给五王爷招亲,而选中的相府家小姐是五王爷不喜欢的。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希望能通过这门婚事调衡政党利益,笼络人心,借此稳固朝中局势。喜欢不喜欢的都不在考虑之中。而五王爷虽也知自己的身份地位,婚姻必是权力交易,全无感情可言,但终究是少年情怀,心有不甘。酒后便把心里的寂寞和苦闷都告诉了墨无痕。 墨无痕聪颖非常,又是水晶心肝玲珑剔透,问了问相府的情况,回去想了一晚,第二天便有了主意。 墨无痕也没跟五王爷细说,只说要五王爷带他们兄弟去相府拜见。 到了相府,宰相大人对五王爷只是恭敬,对他身后的二人却多了几分好奇。 墨家兄弟本就是人中龙凤,人品相貌才学都是顶尖的出众。风神俊朗,谈吐不凡。墨无痕挑起话头,让墨无影在宰相面前畅谈国事朝政,墨无影本就才学不错,又在地方上历练了几年,这一番话说出来便是切中要害深谋远虑,让老狐狸一样的宰相也不得不频频点头。 谈话完毕,老宰相对墨无影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一定要留茶留饭。墨无痕借题发挥提出想看看相府的花木,老宰相亲自领着他们游览花园,墨无痕提议墨无影即兴挥毫,为宰相府作诗一首。墨无影有心卖弄,当即一蹴而就。 墨家出色的书法和精湛的画技再次让文人出身的老宰相目露精光。 之后几日,墨无痕缠住五王爷在京城吃花酒,逛茶楼肆意玩耍。而他大哥墨无影则收到相府的请柬,只身再去相府。 相府小姐本就对皇帝的指婚心怀不满,看到墨无影顿生好感,转脸就告诉相爷自己非他不嫁。宰相就这么一个女儿,本来也舍不得嫁给皇家,这下正好另谋出路。 墨无影并不知道皇帝有意指婚的事,见到说媒的人听说是宰相千金看上了自己,只当这是借势而上升官发财的大好时机。于是修书给父母,把相府的情况细说端详,力求父母的同意。于是不几日,相府小姐和墨家大公子私定终身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京城。 指婚的事没法再提,皇帝吃了哑巴亏。转而一打听,与五王爷交好的正是墨无影的弟弟墨无痕。于是皇帝从此记住了墨家。 而此刻的五王爷正跟墨无痕打得火热,听说婚事不成自己得以轻松脱身,心里反倒高兴。越发欣赏墨无痕体面周全皆大欢喜的手段。只是那时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命运的齿轮就从这一刻开始,偏离了原有的方向。 这次成功的抢婚,成了墨无痕日后无数噩梦的开始,这一点墨无痕记得,庆王爷也记得。 “无痕,”庆王爷走到墨无痕身边,紧挨着他坐下,轻轻劝解。“当年的事,起因是我,你要怨恨就恨我好了……” 墨无痕扭头看了看庆王爷,满眼的郁愤昭示着内心压抑许久的不满。 正沉默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墨玉青清脆的声音。“爹,我可以进来么?” 两个人同时一愣,对望一眼,同时停下了话头。 不想让旧日恩怨困扰两个孩子的人生这是当初墨无痕进府时就跟庆王爷说好的,这也是两个人共同守护了多年的秘密。 墨无痕用手抹了把脸,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 “青儿来了,进来吧!”墨无痕提高嗓音,同时推了推旁边的庆王爷。 庆王爷知道墨无痕的意思,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挪到对面的椅子里坐下。 墨玉青推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不放心的鸿锐。 “爹,我明天走的早,就不来跟你道别了,你还有别的事要我做么?”墨玉青说着话,用眼角去扫庆王爷,庆王爷的脸扭在一边,不用看也知道墨玉青的眼神里肯定又是刀锋。 “有,你等等!”墨无痕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回身去架上将一幅装裱好的画轴抽出来,双手递给墨玉青。“带去给你的风大将军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虽然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但总归我是要跟他站在一边的!” 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是陌路。有些人,不用认识,已是神交。一副山水,画的都是心碎,为我们曾经半路夭折的报国壮志,也为我们爱上袁家人的情路不幸。 11、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城外送亲 一大早,天还没亮,墨玉青就出发去城外点兵了。 皇帝和皇太后领着满朝文武在城门口摆开队伍等着给风大将军送行。袁鸿锐在队伍里站了一会儿,假装内急要解手,偷偷跑了出来。绕到树林后面,从跟班的随从手里接过缰绳,拿过马鞭,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儿。 墨玉青穿着崭新的军服,手里拿着令箭。在城外十里的地方列好队伍,只等着城门口的送亲仪式完了就要出发。 远远的看见鸿锐跑了过来,墨玉青迎了上去。“什么事呀?我马上就出发了!” 鸿锐喘口气看看左右没人,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墨玉青,“你拿着这封信去抚远府,说话办事方便些。” 信是鸿锐夜里特意赶写出来的,今早又求着父亲盖了手戳。鸿锐深谙官场,知道这信就如同公文一样,墨玉青拿着,没人敢不给面子。 墨玉青看了看信皮,不置可否,见鸿锐有些急了,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收进怀里。 鸿锐看墨玉青把信收好,这才放了心。指指身旁的马车,小声告诉墨玉青。“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路上用的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有,需要的时候就让他们给你拿!这两车都是。” 墨玉青看看车子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搬家,你装那么多东西干吗?” “傻瓜,” 鸿锐拍了一下墨玉青的肩,“我问你,你这一路送的是谁啊?你这一路不光是要保证他们的安全,还得把风大将军照顾周全了,皇上面前才能交差!” “唔!”墨玉青这次没回嘴,鸿锐虽然有时候很让人烦,但经过他手办出来的事确实都很漂亮。 “风大将军心情不好,你要多用点心,知道吗?”鸿锐在墨玉青耳边仔细叮嘱。 “我知道了。”鸿锐提醒得在理,墨玉青说话的口气就缓和了很多。看看鸿锐没戴帽子跑了这么远,耳朵都冻红了,墨玉青心里有几分感动。 “你记着我昨天跟你说的,想办法把颖瑶姑娘那事帮忙给办了啊!”墨玉青自己都不知道,他看鸿锐顺眼的时候就喜欢指挥鸿锐做事。 鸿锐可不这么想,听见墨玉青的话面上黑了大半。“人家半宿没睡赶着写了信,还不放心,顶着家法从城门口的队伍里偷跑出来,就为了嘱咐青儿路上当心,可青儿却一心想着青楼的姑娘。” “鸿锐,你瞎说什么呢?”墨玉青叫起来。 “行了,别惦记了,不就是想打听宫里的消息么,我找人帮她办了就是。”鸿锐搓搓耳朵,耳朵被冻得火烧火燎的。 墨玉青放下心来,刚想再说点什么,就看见远处丛林后旗幡招展彩带飞扬,和亲的仪仗车队已经露了头,马上就要走过来了。 “我走了啊!”墨玉青翻身上马前去迎接。鸿锐拉了自己的马从另一条岔路悄悄回城。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兵部大院都分外的忙碌。南朝没了战无不胜的风大将军,要想稳定边防,就只有靠过硬的战阵和严密的布防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庆王爷安排了世子袁鸿锐和一些青年将领分别奔赴各地,协调地方管员,进行实地考察,核实驻防部队的各项装备,确保做到准确详实。 待各地汇总的消息报上来之后,庆王爷组织兵部官员彻夜长谈,依据方略制定规划,调兵遣将整顿布防,再敦促各地根据当地的情况,操练战术,演习兵法。 对于当朝的青年将领们来说,这无疑是一次全面提升自己作战能力和个人指挥技巧的好机会。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以鸿锐和小武为首的年轻人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兵部的大门从早到晚人流不断,进进出出的快马塞满了整条街道。庆王爷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每天都要很晚才能回到府中。 墨玉青送亲回来的时候,鸿锐刚好也从东部巡察回来。 两个人在兵部的厢房里看到对方的第一眼,都忍不住内心的惊喜。鸿锐放下手里的事情,笑着给墨玉青倒了杯茶。墨玉青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靠过去看鸿锐摊了一桌子的东西。 两个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彼此都觉得格外亲切。 鸿锐拿起桌上一份份的文件指给墨玉青看,顺便把最近大家都在忙的事情跟墨玉青简单说了一下。 庆王爷要整治地方官吏的计划早已有之,准备工作已经做了好几年了。只可惜兵部不宜过多干涉朝政,而皇帝也羽翼未丰,所以庆王爷这些年一直都韬光养晦按兵不动等待着。眼下这个机会正是好时候,庆王爷既然要出手,势必要一击既中。 墨玉青黑漆漆的眼睛因为兴奋烁烁放光。看着满桌子的文件轻声说:“难怪今天我刚进门,我爹就说,‘赶紧去兵部,他们等着你和牌呢。’……看来南朝上下真的是要重新洗牌了。” 鸿锐笑着,眼角眉梢都是踌躇满志的激昂。把整理好的文件抵在墨玉青的胸口上,低声说:“是啊,这回,咱们得和个大的!” 12、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晚膳夜戏 庆王爷虽然不在府里,但庆王府也没闲着。 下人们都得了通知,知道两位公子刚回来,过两天马上又要出远门。 晚膳的时候,安静了近两个月的饭厅又灯火通明的迎来了几位主人。依然是庆王爷坐在主位,两旁是墨无痕和鸿锐,对面坐着墨玉青。 珍馐美味一道道端上来,四个人各取所需吃得安静详和,其乐融融。 墨无痕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好象回到了多年以前。鸿锐和青儿都还小的时候,庆王府的餐桌上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两个小脑袋埋在碗里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庆王爷目不斜视吃得按部就班。墨无痕吃一会儿歇一会儿,惊叹孩子们的好胃口。“这两个人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喂猪!” 墨无痕不止一次这样念叨,总惹得庆王爷雄狮一样笑得得意。“我们家的孩子,当然都是生龙活虎的了。” ...... 好多年过去了,生龙活虎的袁鸿锐和同样生龙活虎的墨玉青,又一次把头埋在碗里吃得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墨无痕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筷子。“青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看情况吧,这趟差事比较棘手,搞不好要耽误些时候。路上差不多一个月吧,我们尽快就是。” 没等墨玉青张嘴,鸿锐又抢过话头回答。 “就你话多,饭都堵住你的嘴。”墨玉青有些不悦,大眼睛狠狠剜了鸿锐两下,鸿锐嘿嘿一笑。 墨玉青捡起汤碗里最大的那块莲藕扔进鸿锐碗里,意思是用这个堵住鸿锐的嘴。可鸿锐根本没有会意,只当是墨玉青给自己夹菜。笑咪咪地夹起来大口吃着。 对面一本正经吃饭的庆王爷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警惕地去看墨无痕。只见墨无痕今天又笑得春风满面花好月圆的,庆王爷的心里立刻七上八下起来。 “无痕有事?”庆王爷如履薄冰。 “没事!”墨无痕埋下头喝他的桂花果子露,之后再不说话。 庆王爷又看了墨无痕半晌,才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用完了晚膳,墨无痕回了西院,墨玉青去洗澡休息,鸿锐跟着庆王爷进了前院书房。 “鸿锐,带上这个,也许能用的上。” 庆王爷把一枚印信递给鸿锐。 鸿锐接过来仔细一看,大吃一惊。手里的印信是父亲平日随身携带的手戳。其权力如同兵部大印,有节制地方军队的威力。仅凭这枚印信,就可以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调动五万人马不必通报。父亲把这样重要的印信交给自己带着,可见这次的任务有多艰巨。 情况确实不好,庆王爷一脸严肃,把这次任务的重点又嘱咐了一番,才放心地让鸿锐收好印信离去。 庆王爷又在书房里看了些公文,听见鼓敲二更,才起身回西院去准备休息。 然而还没等到进门,就听见西院里面沸反盈天般的喧嚣。 西院前厅外,青砖铺就的空场里正在唱大戏,一群花红柳绿的莺莺燕燕舞动着水袖迈着碎步在空地上跑圆场,中间一对碧人正嗯嗯啊啊地邀指着天上的月亮。 锣鼓配器在一边催命似的紧忙活,龙套飞奔,手忙脚乱中透着节日特有的欢快,连无意中弹错的地方都好像是刻意安排来逗人发笑的。 周围廊下站满了府里的下人,不管看得懂看不懂,听得明白听不明白,都在伸着脑袋瞧热闹,拍着手叫好。 墨无痕坐在上首太师椅上,吃着点心品着茶,摇头晃脑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指指点点跟旁边的人说两句什么。 庆王爷知道,这是府里的戏班子正在排演。因为下个月太后要做寿,庆王府专门排练了一出歌舞大戏。 这出戏是墨无痕亲自操刀写的本子,亲自排练,又亲手绘制的戏服,所以戏还没排好,外面已经传扬开来,说庆王爷这次要送一道顶级贺礼。 看架势今晚又是和台的日子,所以才在这里摆场子亮家伙。而且,估计离最后完成已经不远了,否则也不会一唱唱到半夜。 庆王爷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墨无痕的身体。怕他劳累过度,损了元气。 庆王爷对着官家一个眼色过去,锣鼓点在下一刻就停了下来。 戏台上下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立刻安静下来,众人恭恭敬敬给王爷见礼。 墨无痕站起身,伸个懒腰,揉揉后背,对走过来的庆王爷露出一个柔美的微笑。“怎么样,还不错吧?” 庆王爷面上波光粼粼阴晴不定。点头嗯了一声,朝内院走去,顺路丢给管家一个眼色。 管家早侯在一旁等着吩咐,看到王爷示下,立刻直起脖子叫众人散场。 众人都还沉在戏里有些出不来。等管家又喊了一遍才匆匆忙活起来,一群人退潮似的走个干净。 墨无痕看着这情景也不说什么,似笑非笑地晃晃肩膀,转身跟着庆王爷往内院走去。 直到院门在背后关上,墨无痕才拉拉庆王爷的衣袖,笑嘻嘻地说:“看今晚的月色多好啊。走那么快干嘛?……你搅和了我的场子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生气呐!” 一脸不善的庆王爷这才停住脚步,看看一脸疲惫尤做不觉的墨无痕,越发生气:“你要是再不爱惜自己,我就撤了戏班子不让他们进宫。” “别啊!” 墨无痕惨叫,伸手攀住庆王爷的肩头。“置办装备我可已经花了不少钱了,你要是不让去,那不就赔了啊!” 庆王爷冷笑:“一个戏班子我赔不起吗?” “哎呀……我不是等着领你袁家的重赏呢么!”墨无痕嘴里讨好着,眼里却闪过一丝幽怨。 庆王爷没看见墨无痕的眼色,也不想再说这个,只管拖着墨无痕一路朝浴池走去。 墨无痕脚步有些踉跄,索性把头歪在庆王爷肩上闭上眼睛装瞎子,一路任他拖着走到浴室。 13、第十四章修一下 第十四章 浴池里雾霭蒸腾, 水声瑟瑟。这是庆王爷专门给墨无痕建的。因为墨无痕身上痛的时候,最喜欢在水里翻滚, 说热水泡一泡浮一浮就能好些。所以庆王爷不惜重金建了这个大浴池,连同池边的假山石草都是从南部运来的, 精心养在这里。 两个人下了水,墨无痕笑嘻嘻举着封信问庆王爷要不要看。庆王爷早得了消息,知道那是青儿带回来的抚远府那位“吴家小姐”给墨无痕的回信。有心说“想看”又抹不开面子,说“不看”心里又着实不甘,于是伸手去拉墨无痕。希望他能坐在自己怀里乖乖看信,让自己抱抱摸摸,顺便让自己看上两眼。 墨无痕不等庆王爷出手, 泥鳅一样在水里扭身闪开, 让庆王爷扑了个空。墨无痕出身江南,虽然是世家子弟,但身在水乡,天生的水性极好。 庆王爷此刻眼看着墨无痕水獭一样举着信游了开去, 除了苦笑也没有办法。只好假装大度, 不再理会对面那人,埋头搓洗自己。 手在自己身上随意搓洗着,庆王爷耳朵却听着对面的动静,就听见对面的人“刺啦”一下撕开了信封,……抽出信纸,……一抖手“哗啦”展开…… 一阵沉寂,还是沉寂。 怎么了?庆王爷忍不住抬头看去, 只见刚才还在对面挑衅的墨水獭站在那里对着信纸发呆,好像已经失了神。 庆王爷起身,一步步走过去,从墨水獭的手里拿过信纸。只看了一眼,不觉也是一惊。 雪白的一张信纸上,有开头有落款,却没有正文。 正文的位置上,是大大的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没有。 “什么都不写,她竟然什么都没写!”墨无痕仰头忍住眼里的泪水,却没有掩饰声音里的哀伤。 庆王爷的心不由一沉,立刻便有些恼怒。把信纸往池边一扔。反手勾住墨无痕的腰一用劲就拉进怀里。“她不写字就是没话跟你说的意思,明白了吗!你别自作多情了……” “滚,我跟你才没话说呢!”墨无痕掰开庆王爷的魔掌翻身就往后仰。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慢了,脚踝被庆王爷抓住,整个人被倒拖了回去。庆王爷冷笑的声音响在水面,“你忘了,你曾经说过咱俩之间永远都不会没话说!” “忘了……早就忘了!”心被狠狠地刺痛,墨无痕从哀伤中惊醒,奋力反击。 然而,庆王爷却用更狠的话揭开他所有的伤疤。 “你记得她的好,就应该也记得我们的甜,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候的你,永远不会!”是你给了我今生的幸福,是我让你走进泥潭陷入深渊。你所有的痛,都应当由我来分担,即便流泪,你也只许在我的怀里哭泣。庆王爷手里一使劲,硬是攥紧了墨无痕的脚踝硬生生把他拉进怀里。 墨无痕的手臂还在拼命拍打着水花,然而庆王爷十分坚决,根本不放开他。 墨无痕的挣扎越来越无力,最后渐渐停息。 “唔……你……不……” 难以描绘的酥麻感觉让墨无痕无法再做出任何拒绝或反抗。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放松身体,寻找合适的角度减轻自己的不适。 这样的结果就是任人为所欲为。 庆王爷慢慢推了进去…… 墨无痕漂在水上,随着波浪晃动,好像已经没有了呼吸。身旁搅起的池水涌起一圈圈涟漪。水花拍打到池边的声音和着庆王爷粗重的呼吸四散开来,浴池里满是浴火的味道。 庆王爷不疾不徐,看墨无痕不动便去拉他。 “无痕,跟我说说话。” “…… ”不理。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跟我说说。我帮你排解。”庆王。 “……”依然不吭声。 庆王爷默默叹气。 “你不说话那我就做主了。这个事就到此为止,我会安排人关照她的家里,你不用再写信跟她联系,也不用过问别的。” “……”依然是不声不响。 但是身子已经疲乏了,心也累了。整个人都像浮萍一样漂在水面,随波逐流。 庆王爷停了下来,眼中有痛。 这些年,所有的人都以为墨无痕在自己的庇护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应该过得快乐满足风光无限。然而只有自己知道,他一点都不快乐。他所有的乖张任性都是因为他不快乐。 这么多年了,自己依然不能让他快乐! 波浪渐渐停息,庆王爷定睛看身下的人。 墨无痕躺在水中,串串水泡从微启的口角溢出,飘散在水面上。细眉蹙着,双目闭紧。 庆王爷坐到水中的石阶上。小心地托起墨无痕的腰,把他一节节抱离水面,收进怀里,轻轻拍揉他的后心。 这不过是个疲惫的旅人,在庆王府的西院里停歇片刻,写写画画,打发些闲暇无聊的时光。而真正的他,正被沉重的自责压迫着,依然走在内心流放的路上。从再次相见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一个事实——他肯留在这里,并非因为他还爱着自己,而恰恰相反,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着他自己。 在曾经深爱过的人身边赎罪,用不再爱的痛苦赎因爱而生的罪! 池边的信笺静静的躺在那里,似乎已经被人遗忘。 其实,有些事不是看不懂,只是不想懂! “无痕,你知道我有多爱你!”这份爱已经大白于天下,不再需要任何的伪装和隐藏。 “你可知我有多恨你!”恨你在我已经无力再爱的时候还要这样爱我! “怎么停了?你老了?”墨无痕睁开眼,讨债一样看着庆王爷。 “我以为你不要。”庆王爷暴汗。 “我说了我不要吗?”墨无痕不讲理。 “那我继续……”庆王爷真好像欠了一大笔银子。 再度如水,身体在彼此摩挲中迎来下一轮滚烫, “亲我。”墨无痕发话。 庆王爷照做。 “用力。”墨无痕的眼在波光中显得愈发妩媚醉人。 春夜,浓情似蜜,这一刻没有恩怨情仇,没有喜怒哀乐,只有放纵。 放下一切,醉卧波底, 庆王爷看看墨无痕颈项边黑紫的吻痕,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今生注定你要被苦难折磨,我就永远陪伴在你的身旁,让你发泄。 1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午夜琴声 连着赶了十几天的路, 庆王世子袁鸿锐和墨玉青来到了东北部最大的州郡安吉地界。 这一队人马在黄昏的时候住进了小县城里的馆驿。 连日劳顿,大家都有些累了。吃完饭, 随从们各自回房洗漱休息。院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墨玉青美美的冲完澡回房,一进门就看见鸿锐歪在自己的床上。 庆王世子两个手抱着脑袋, 正在望着房顶出神。 墨玉青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当胸拎起鸿锐,扔到床边的椅子上。“说过多少回了,别上我的床!……瞧你把我的床弄得跟鸡窝似的。”墨玉青扯下肩上的布巾开始掸床。 鸿锐懒洋洋地歪在椅子里,抚平自己被扭得烂七八糟的衣服,“青儿真小气,躺一下又坏不了。” 鸿锐从小就喜欢墨玉青的床。总觉得青儿的床特舒服。于是鸿锐经常不请自来, 直到被人拎下去。 “青儿, 你的后背都湿了。” “知道。” “换件衣裳吧!” “不急!” 鸿锐看着墨玉青的背影,有些愕然。 青儿的身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细细的腰,窄窄的臀。屁股上的两块肉翘翘的,下面的腿笔直修长……鸿锐掩口唾沫。 “你快回去睡吧!”墨玉青铺好床, 直起腰, 脱下湿漉漉的单衣,□□着上身擦了擦头发。 “不急!”鸿锐就着桌上闪亮的烛光细看墨玉青的腰身。 墨玉青的腰很细,却很坚韧,没有一丝肥肉。配上修长的四肢,薄而宽的肩膀,还有挺拔的脖颈,此刻的墨玉青就象丛林里刚刚长出花纹的小梅花鹿, 迅捷灵动威猛阳刚中还残留着些尚未蜕尽的纤细妩媚。 就是这隐藏在青春朝气中的一丝娇嫩让鸿锐觉得格外亲切,眼前的人儿虽然长大了些,可骨子里还是从前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奶孩儿。只要他爹身体不好,他就归了自己。他会跟在自己身边,听自己的话,会崇拜自己,会感激自己对他的照顾。他是属于自己的责任,就好像他爹是属于父亲的责任一样。 “青儿的身材长得可真象你爹”,鸿锐两个眼睛尺子似的,在墨玉青身上横量竖量,看得肆无忌惮。 “废话,你不也象你爹么?”腰线转动,墨玉青在鸿锐面前展示自己紧实的腹肌。 鸿锐嘴角含笑一块块地细细欣赏。 好漂亮的腹肌,整整齐齐,见棱见角,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最下面的腹肌上还长着两根卷曲的小毛,让人不得不想到下面该是怎样一片茂密的丛林。鸿锐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紧了起来。 “青儿,你的腰可真细。” 鸿锐说着,就伸手上去比了一比。皮肤微凉而光滑的感觉让鸿锐迅速缩回了手。跟小时候的感觉不一样了! 墨玉青不以为然,“我是练剑的,腰当然得细点了。你什么时候见过胖子使剑的?那耍快了……还不得把自己给削了?!” 鸿锐低下头,呵呵的笑了起来。 墨玉青使的是一路《乱花剑法》,这套剑法招式极其复杂,舞起来非常快却也非常好看。激烈时剑气可以搅起地上任何细小的石子当利器打出去。方圆一丈之内,不论对方武功高低,遇者必伤。他这个武状元就是靠着这一手快剑搏得的。 “青儿,我跟你一起睡行吗?”鸿锐打个哈欠,眼睛盯紧床铺。 “不行,回你屋睡去!”墨玉青十分警惕,根本不给鸿锐机会。 鸿锐的房间就在隔壁,虽然不想回去,但是看到墨玉青坚决的样子。最后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鸿锐前脚刚出了房门,墨玉青就在后面吹熄了灯。鸿锐回头看看,有些黯然伤心,摸回房间,上了床和衣而卧,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想想接下来的事情不好办。鸿锐又开始发愁。 然而,一路走来,颠簸劳顿,毕竟是有些累了。一会儿功夫,鸿锐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是,也就刚刚睡着,半梦半醒的,猛然就听到一阵琴声悠悠传来。那声音不小,且及其尖利。鸿锐一个机灵醒了过来,猛然睁大了双眼看向窗外。 然而,就在此刻,那琴声却忽然暗了下去,似乎是一只章鱼退缩回去的触手,软软的划出天际,不知去向。 鸿锐安静地躺在床上,全身心的去捕捉那琴声的方位,等待琴声的再次临近。 过了片刻,琴声再次高昂,蟒蛇一样遥遥地伸了过来。鸿锐迅速坐直身体,伸手去摸床头的兵器。 然而那琴声却突然停止,后又不见踪迹了。 再片刻后,轻灵舒缓的琴声远远的传来。 鸿锐将自己的幼平宝刀从刀鞘中拔出,正想轻轻下床出去察看,就听见旁边房门“哐”的一声被大力推开。下一刻,墨玉青清脆的声音已经响在了院子里,“什么人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琴声戛然而止。 鸿锐心里一惊,来不及穿鞋,大力推开房门,一纵身也跳到了院子当中,与墨玉青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院子里,月华如水,万籁俱寂,静悄悄的,不仅没有半个人影,连琴音也没有了。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听到琴声。 鸿锐看看墨玉青。墨玉青拧眉立目,抿紧了嘴唇,正在凝神听着什么。 鸿锐刚想问墨玉青听见了什么,就看见墨玉青猛然转过头来,大喊一声。“不好,出事了!” 鸿锐心里一惊,跟在墨玉青身后就跑。一边跑一边暗骂自己大意。 琴声响了几次,自己又在院子里站了这半天,这么久都没有下人出来察看动静,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墨玉青跑在前面,一脚踹开随从们的房门。一股烟雾翻滚着从门内涌出。“快闪!”墨玉青迅速向旁边闪身,同时一把把鸿锐拉到自己身后挡好。 鸿锐二话不说,也照墨玉青的样掩住自己的口鼻。 屋里没有动静。 “是江湖迷药。岳冀国的招魂散。”墨玉青小心地察看着烟尘滚动的方向。 待烟尘彻底散去,二人小心地走进房间,察看伤情。 “这些人暂时死不了,只是要昏睡几天。”墨玉青大抵知道江湖上的一些传闻,知道招魂散的用处。 鸿锐挨个摸了摸随从们的脉,这才略微放了点心。 墨玉青点亮了油灯,在桌上茶壶里倒了大半碗凉水,兑了点驱毒醒脑的药粉进去,然后朝每人脸上喷了一口。片刻之后,众人陆续醒来。 墨玉青告诉大家,来的一共三个人,弹琴的那位在南面,是友非敌。另外两个在西北方。估计就是来下药的人没错。 鸿锐听着墨玉青的话,心里有些黯然,自己口口声声要保护青儿,结果还是自己拖累了他。 看看天已经亮了,墨玉青和鸿锐吩咐众人回房收拾东西,一起去县衙找地方官。 听说昨夜馆驿被袭,两位办皇差的贵公子差点出了事,县衙里众人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县太爷两腿一软,趴在地上就开始哀嚎。 鸿锐端起庆王世子的架子,冷笑着发了话,责令县衙限期捉拿嫌犯,县官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答不上话来,只知道捣蒜一样地磕头。 15、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路遇凶险 众人继续赶路。 东北部安吉郡属于山区, 暮春时节仍然寒意未退,天气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虽是辰时了,天色仍显昏暗。 一路走着, 渐渐下起小雨来。 走到下一个住宿地的时候,早已经过了掌灯时分。 湿滑的街道上,一家不大的酒馆吸引了鸿锐的视线。鸿锐让随从们先去投宿,自己和墨玉青带了两个侍卫走酒馆。 “听说了么,前天夜里,渠州城里出大事了!”有人故意大声喧哗卖弄,引来半屋子探寻的目光。 鸿锐和墨玉青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 “总兵刘大人睡在自家被窝里, 就叫人给“咔嚓”了, 连同全家大小二十几口人,一个都没跑了。跟切菜似的,连半夜起来的邻居都没放过,也一起给杀了, 不知道这位大人得罪了什么人, 惹下这样灭门的祸……” 众人一片议论纷纷,鸿锐不由皱起眉头。渠州总兵是自己这边的亲信,这次最重要的帮手之一,竟然就在这个时候被人灭了门,这让自己如何是好? 几个人食不知味用完饭,匆匆走去住宿的客栈。 进了上房,有探路的随从过来禀报, 证明刚才听到的消息不仅属实,而且情况更加严重。“总兵刘大人全家被灭的种种迹象表明,杀人的手法跟昨天夜里鸿锐等人遇到的是一样的。先用迷药迷倒,再一个个杀死。神不知鬼不觉,一点不留痕迹。” 墨玉青看着鸿锐。 鸿锐皱紧眉头“我们这一行还未走到地头,这些人就已经闻风而动,而且下手狠毒寸草不留,可见其用心之险恶。” “我们现在怎么办?”墨玉青问。 “现在敌暗我明,大家要格外小心,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夜里各房都要轮流守夜,再不能出现昨晚的状况。明日我们快些赶路,早点赶到渠州地界,亮明身份,他们也就不好再暗下杀手。” 鸿锐说出自己的想法,众人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已经失了先机,这节骨眼上,再不能出半点纰漏。于是纷纷开始计划。 鸿锐转头看向墨玉青。“青儿,今晚我们俩个睡一间房吧。” “好!”墨玉青点点头。 夜色已浓,大家各自准备休息。 鸿锐看看擦剑的墨玉青,不由感慨:“还好翟小公子他们那些吏部的官员比我们出发晚,否则听说路上这么不太平,非吓坏了不可。” “胜云才不怕呢,”墨玉青有些好笑,“他最喜欢凑热闹了,要是知道我们昨夜的遭遇,肯定会后悔没跟我们一起走。” “呵呵,是啊!”鸿锐也笑了。 这间客栈很小,床铺的宽度有点局促,一个人睡嫌宽,两个人睡又略窄。 墨玉青让鸿锐躺在里面先睡,自己盘腿在床沿上打坐。两个周天运行完,缓缓收了功。扭头看看鸿锐,居然瞪着眼睛还没有睡。 “睡不着啊?想什么呢?”墨玉青侧身躺下来,轻声问鸿锐。 “没什么!”鸿锐拉过被子给墨玉青搭在腰间。 “那我猜猜……是不是想沈家小姐了?” 墨玉青想打趣鸿锐。可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暗又哑,好象吃醋似的。墨玉青赶紧干咳两声。 “青儿,”鸿锐伸手过来,揽住墨玉青的肩,却有些欲言又止。“你觉得沈家小姐好么?” “还不错吧。”墨玉青答得干巴巴的。 鸿锐不说话了,半晌,才呢喃着,吐出一句话。“青儿,我没跟她订亲!” “哦?”墨玉青吃了一惊。自己走了这些日子,还以为他的婚事已经定了。“不定亲,那理由呢?” “我本来也觉得沈家小姐挺好的。可是,……我跟她谈谈天,喝喝茶还可以,可一想到要跟这个女人在一个床上睡一辈子,我就觉得……受不了!”鸿锐说得十分委屈。却让墨玉青对这理由嗤之以鼻。“如果真是过不了那我看你还是等等再定亲吧,别害了人家沈小姐。” “就是啊,你爹也是这么说的。” 鸿锐把头埋进墨玉青的发间寻求安慰。 “啊?”墨玉青大叫,“我爹也管你这事?” “嗯!”鸿锐乐了。“你爹可关心我呢,还劝我父亲说千万别委屈了我。不然你以为我能说不定亲就不定亲么?” 嘿嘿,真是狗拿耗子。墨玉青在心里问候自己的爹。“那你就再找吧!” “嗯!我……其实……心里有一个人!”鸿锐幽幽开口。“我心里头其实是有一个人的,只是我以前不知道。” “哦,原来你是朝三暮四啊?”墨玉青只觉得心烦意乱,一把扒拉开鸿锐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真是象我爹说的:袁家血脉,祖传的寡情薄幸。” “青儿!你怎么能这么说!”鸿锐老大的不满。 墨玉青不耐烦的搬开鸿锐压住自己的手臂。“去去去,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 鸿锐心里堵得难受,听着青儿渐渐舒缓的呼吸,暗恨自己拙嘴笨腮。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上,天还没亮,众人就起来收拾东西整装上路。春寒未去,万木萧萧,山路上被碎石覆盖,车马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中午时分走到一处破庙,众人停下脚步,休息用餐。 这里离郡府渠州城地界已经不远了,有随从开始从车上卸下号旗,正准备展开。之前为了赶路,这一行人都是身着便装偃旗息鼓地走。此刻到了地界,也到了该亮明身份的时候。 大家正忙碌着,忽然有人大叫起来,“响马!有响马!” 呼啸声传来,就见几十个彪形大汉,骑着包了蹄的快马已将破庙层层包围。强弓硬弩都在弦上,已经对准了院里的众人。 鸿锐一行不过二十几人,除去打前站的,此刻身边只有十几个人。众人来不及去解树上的马,匆忙间拔出兵器将鸿锐和墨玉青团团护住。 鸿锐望见匪首,挺直腰板,高声斥责,“大胆山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截官家车队。如此嚣张,难道不知道国法吗?” 为首的莽汉略略一惊,上下打量鸿锐,“嘿嘿!听口气,你就是那个什么庆王的独子吧?好啊,老子等的就是你,你爹不是最喜欢剿匪么?老子今天就剿了你给兄弟们祭坟……” 墨玉青根本未等他说完,早拉住鸿锐飞身而起。 半路一个鹞子翻身,腰间用力,把鸿锐推上树梢,自己人剑合一,头下脚上,使一个燕子三抄水,凌厉的剑势直朝匪首袭去。 16、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搬兵遇阻 空无一人的山间小路上, 一骑绝尘,飞驰而过。 墨玉青一路飞奔着, 一路想着鸿锐的嘱咐。 安阳大营在渠州城的正北面百里开外的地方。那里有常备的五千兵马,由于历史上的一些原因, 平日并不归州府调度。按照原先的计划,应该先整治了地方官府再安排安阳大营。但眼下官府那边的情况有变,鸿锐的想法是让墨玉青拿出兵部的公文,让安阳大营名正言顺地出兵协助,确保州府释兵权计划能够实施。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天黑之前,墨玉青终于来到了安阳大营。 通报进去, 驻兵首领熊鼎荣带着众人迎了出来。 墨玉青也顾不上换衣服喝茶。急忙拿出了文书交给熊鼎荣, 讲明来意,希望熊鼎荣速速准备兵马,尽快启程。 熊鼎荣仔仔细细把公文看了又看,抚摸着胡须, 成竹在胸的样子。“墨小将军不必着急, 老夫自有安排。你只管好好休息,其它一切全包在老夫身上。” 这话说得十分含糊,墨玉青不放心,想问问熊鼎荣要怎么个包办法,旁边熊鼎荣的二儿子副将熊锦华踱了过来。“墨小将军,家父一直在这偏僻之地为国戍边,皇上都信得过家父, 你信不过?” 墨玉青赶紧抱拳拱手,“熊将军言重了,玉青只是自己想不出办法,所以特想请教熊将军指点一二。”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事鸿锐告诉自己的话。 熊鼎荣听了果然哈哈大笑。“墨小将军就把心放宽好了。” 此话出口,墨玉青也不好再说什么,又说了几句闲话,熊家父子引墨玉青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小楼休息。 “墨小将军赶了这么远的路,也辛苦了。若不嫌弃,可在下处歇上两天。该见的人,你都会见着的。” 熊鼎荣的话说的讳莫如深。 熊锦华在一边笑着,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墨玉青记得鸿锐的嘱咐,表面上礼貌地应对着,一一谢过,进去洗漱更衣,休息下来。 三更一过,墨玉青无声无息,披衣起床。 白天走过的路都还记得,墨玉青纵身跃上房顶。几个起纵,来到主人的上房。熊鼎荣的正房已经黑了灯。仆人们也都已经休息,只有西跨院里,熊锦华还抱着个女子正在说笑。 “男人长的再美还能比得过女人去?”女人问 “你不知道,他那模样可真是百里挑一,好看得紧。” 女人娇笑起来,“哎,你说,大哥要是真收了他做男妻,那咱们是应该管他叫嫂子啊还是叫小叔?” 熊锦华也笑了起来:“我看啊,叫什么都行,反正他生不出孩子来。这份家产早晚是我们的……” 两人笑得越发肆意。墨玉青厌恶地闪身离去。“男妻”“尤物”“家产”之类的词,一向是庆王府的禁忌,此刻听在耳中,更觉刺耳。 后院有一处鸽房,墨玉青注意到,靠外侧的都是一羽羽的信鸽。 来到东跨院,这里的正房还亮着灯,屋子里似乎有人在交谈。 墨玉青飞身落下,轻轻在窗纸上捅开一个小孔。 屋里似乎只有两个人,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灯影中,看不清楚面貌。另一个人坐在椅子里,身上的衣服破了几道口子。看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墨玉青正在努力分辨那是谁的背影,就听见里面说道:“大公子,家父答应给你的美人,贵府已经提前收到了!那接下来的事可就要看大公子你的了……” 说话的竟是翟小公子翟胜云! 墨玉青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夺走了他的理智。 哐当一声,墨玉青推开房门就闯了进去。“胜云,你怎么来了?见到鸿锐么?路上出了什么事?他现在怎么样了?” 墨玉青一口气问出许多问题,看到翟小公子惊呆的表情,又急又气。 “青儿,你刚才在外边?”翟胜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墨玉青越发着急。 这时,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慢慢走出阴影,“青儿?墨玉青?庆王府里的墨小公子?!” “是我!”墨玉青看过去,此人容貌酷似熊鼎荣,只是阴沉中更多了几分邪气。 “请问您是?”墨玉青抱拳行礼。 “这位就是熊家大公子熊天阳。”翟小公子磕磕巴巴地介绍。 “原来是熊大公子。”墨玉青略略松了口气,转身面对熊天阳,“玉青刚才唐突了,还请熊大公子见谅。既然熊大公子跟翟小公子十分熟悉,还请熊大公子看在胜云的面上帮玉青劝劝贵府熊大人,明日务必要派兵协助庆王世子。” 熊天阳这的脸上阴晴不定。听墨玉青说完,向前走了两步,面上露出一个狞笑:“青儿宝贝,真抱歉,本公子不能答应你啊。” 说话就向前逼来。 墨玉青闻言,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手臂上一阵刺痛。墨玉青猛然回头,看向翟小公子。翟胜云的手中,正拿着一只长针。 “你干什么?”长针上喂有剧毒,眨眼的功夫,墨玉青就觉得自己的身子不能动弹。 “青儿,别怨我,我爹跟庆王爷不是一路的人,所以这次,我不能帮鸿锐。” 翟小公子有些愧疚,但既然豁出去撕破了脸,反而镇定下来。 “青儿宝贝,你真是让我惊喜啊!”熊天阳拦腰抱起墨玉青,直接把他放躺在旁边的圆桌上。 翟小公子站在一旁,狠狠咬了咬牙。 “青儿,你不是一直想带你爹离开庆王府么,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只要庆王爷倒了,他们就再不能囚着你爹。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你爹走了。”翟小公子的话锥子一样扎进墨玉青的耳朵。而熊天阳的手正慢慢解开墨鱼青的衣服。 “青儿,你还不知道吧,你和你爹的户籍都是庆王府的官奴,你别看他们让你出去住,但是只要你的奴籍不除,他们随时都可以把你抓回去,不管你官居几品,你都是他府里的奴隶。”翟胜云的嘴唇在头顶上开合着,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墨玉青费力地听着,仿佛隔着层层的水幕。 “青儿,我在户部看过你家的纪录。你爹的奴籍是从流放地转过来的,可你的奴籍是在京里定的……这就是说,本来你是可以做平民的,可庆王爷还是让你入了奴籍。这说明什么?你还不明白么!……青儿,不信你可以问鸿锐,你考功名时家主的担保书和户部特批的手续都是他亲自帮你办理的。这些他都没告诉你吧……” 翟胜云的话说到后面,墨玉青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身体如同掉进了冰窟,完全被寒冷包裹着。 “青儿,你不必惦记着鸿锐了,有比他更适合你的男人就在这里。你就听我的吧。”翟胜云的声音如钢鞭抽打在墨玉青的身上。让墨玉青从坠落的晕眩中挣扎着醒来。 身上的腰带早已被解开,衣衫大敞,熊天阳正抱住自己的两条腿,把亵裤往下脱。而自己的两个手腕却被翟胜云死死按在头顶,根本无法挣扎。 腰下一片冰凉,再没有一丝半缕遮掩,心口处满是悲愤,连呼吸都失去了温度。 熊天阳的眼中露出□□的贪婪:“早就听人说过‘庆王府里有二宝,大的娇,小的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翟小公子,熊某今日提前领赏,回去请转告翟大人和国舅爷,熊家定然不会让他失望。我保证,庆王世子此次必是有来无回。” 墨玉青睁开泪眼,抬头看向翟胜云,这就是自己多年的好友吗? 自己把心里话都告诉他,可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却拿自己来做交易。 心头在滴血,然而身上的境况更加糟糕。 熊天阳一个用力,打开墨玉青紧锁的下盘。然后一个瓷瓶器皿冷硬的细口深深地插了进来。 “我的小心肝儿,怎么哭得这么凶?别怕,哥哥这里有好东西,保证你吃过就会喜欢。这香体露一般人我不给他用,哥哥给你好好洗洗,从今以后,你就是个干净人了。”熊天阳说着,托起瓶底,让瓶中液体全数流出。 “啊!~~~”油烹火煎般的剧痛席卷全身,墨玉青忍不住嘶声惨叫。全身的肌肉剧烈地抽搐,整个人扭曲得如案板上活剐的鱼。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钻心的剧痛,让墨玉青已经麻木的四肢突然找回了知觉。 熊天阳和翟胜云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剧烈的疼痛让麻药暂时失去了作用,墨玉青忽然找回了满身的力气。他猛地挣脱开翟胜云钳制的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桌上的铜烛台,直刺熊天阳的咽喉。 熊天阳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翟胜云被眼前转瞬间发生的事情吓呆了,眼看着烛台挥来,一声闷响后,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17、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受伤回京 无法坐直, 只能趴在马背上,墨玉青勉强抓紧缰绳。 马蹄飞奔, 每一次落地都带起腹内刀绞般的疼痛。冷汗淋漓中,墨玉青努力想着墨无痕说过的话, 强迫自己振作。 墨无痕曾经说过:世间的享受都是给别人准备的,任何人都可以跟你分享。而不幸,却只是属于你自己的。 眼泪模糊了视线,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墨玉青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要把庆王爷的手戳送到柳杨关大营。因为只有拿到代表兵符的手戳,镇守那里的郭将军才有权力发兵帮助鸿锐。 不是不怀疑鸿锐,不是不恨庆王爷。只是,目前还不是时候。墨玉青十分清楚, 庆王府里的墨小公子若想得到别人的真心认可, 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一定要做出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建奇功立伟业名扬天下才行! 马蹄飞奔,风声在耳边回响。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 墨玉青却不能下马休息片刻。 后面的追兵随时会追上来, 而前面的路,还有很远。墨玉青解下马鞍上备用的绳索,将自己紧紧捆在鞍桥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狠劲抽打马匹…… 当墨玉青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是七天以后。 回想这一路的情景时,墨玉青只记得在马上颠簸的情景,除了颠簸, 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这样建功立业?墨玉青轻轻的□□了一声。 旁边立刻有人走了过来。“墨小将军你醒了?太好了,世子大人可担心着你呢!” “嗯,他在哪里?”有些事真想立刻知道大案。 “回小将军的话,世子大人正在忙州府的事,郭将军协助他控制了州府和周边各主要道路,名单上的人全都下了狱。昨天京里来了圣旨说让庆王世子务必把这里一查到底,严惩不贷。这一次啊,世子大人可是威名远播啊,老百姓都说苍天有眼了,有这样的世子大人来惩治贪官……” 那人说得兴致昂扬,墨玉青却心不在焉。头还是很晕,什么都看不到。“我这是怎么了?”眼睛上裹了布条问身边的人。 那人悄悄叹了口气,“墨小将军,医生说你的眼睛是因为被蜘蛛毒侵害,没有及时解毒才暂时失明的。所以……你要多养几天。” 那人说不下去了。事实上,墨玉青因为赶路,没有停下来闭塞经脉调整呼吸,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解毒时机。 他的眼睛要想恢复,已经是很难了。可是这样的话,谁能说得出口。墨玉青才只有15岁,15岁就让他生活在绝望里,太残忍了。 墨玉青没有说话,那人也不敢多说,屋里陷入死般的寂静。 “墨小将军,有件事,郭将军嘱咐我等你醒了,务必跟你解释一下。这里面有点误会。” 副将小心观察墨玉青的脸色。 墨玉青不置可否,那人继续往下说。 “那天你奔来的时候,军服上全是血,连马鞍上都湿透了……你已经虚脱得发不出声音。可是你还一个劲努力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们想,你衣服里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我们。所以,我们就解开你的衣服,看了。”那人干咳了一声,“那是庆王世子的私信,咳,是写给墨小将军你的。” 哦?墨玉青心里一愣。 那么紧急的时刻,鸿锐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当面跟自己说,还非要写在信里告诉自己呢? 一个念头恍然出现,流星一样划过墨玉青的脑海。 鸿锐心里不是有个人么,不能当面对自己说,又一定要写在信里嘱咐自己的话,肯定是他怕万一,想好了要托付自己照顾那人! 想到这,墨玉青的心里更觉黯然。 自己以为会事关重大甚至会涉及到江山社稷的信,不过是鸿锐以防万一的一份私情。而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人,却有那么多的秘密从来没跟自己说过。 人心啊,真的没法琢磨。 “要不要给你念一下?”副将征求墨玉青的意见。 “不必了,我想睡。” 墨玉青疲倦得只想睡去。 走在回京的路上,天上又开始下雨,绵绵的雨丝象铺天盖地的纱幔。把沿途的景色都罩上迷蒙蒙的一片。坐在车里静静地听着车外细密的雨声,渐渐的,连鸿锐的话也越来越少。 大量失血后的墨玉青很虚弱,经常还会发热,但对他受伤的肠胃来说,吃太多的饭和药又是太大的负担,所以大夫每天都为配药发愁。 而让鸿锐忧心的还不是这个。一路上,双目失明的墨玉青异常的沉默,整天整天的都不肯说一句话。失明的人看不到别人的表情,也就不知道掩饰自己的表情。墨玉青不知道,他的脸上写满了哀伤和不快。那样绝望的样子让鸿锐自责得几乎想跪下来哭泣。 而更让鸿锐伤心的是,墨玉青对别人还只是淡漠,对自己却似乎已经到了反感的地步,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皱眉,甚至他都不肯接受自己的照料。自己离他稍微近一点他就表现出烦躁。 不仅如此,鸿锐还发现,青儿眼里虽然没有半分神采,整个人却格外的敏感。周围三丈以内任何突然的声响,都会让他惊慌不已。因为目不能视,他会下意识地向后躲闪,那种蜷缩畏惧的姿势,昭示着他内心无法低档的恐惧。 墨玉青缺乏血色的脸和紧张中茫然无措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鸿锐的心。 在柳扬关,刚听说青儿受伤的时候,鸿锐觉得自己都快急死了。疯了一样赶过去,冲进屋里却正好赶上大夫在给青儿换药。眼看到军医指挥着几个大汉给高烧昏迷着的青儿换药。那景象让鸿锐几乎没当场疯掉。 墨玉青仰躺在床上,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死死按住他的肩头,固定住他的手臂,另两个人坐在病床的两侧,硬拉把他打开成最痛苦的姿势。 换药的过程漫长而艰辛。伴随着无法忍受的痛苦,青儿颤抖着,推拒着,嘴里“呜呜”地叫着,直到昏死过去都发不出一句清晰的声音。 鸿锐知道那是为了防治他咬伤自己,军医在他的口中塞入了软木塞。 可是那种近乎残忍的治疗太过触目惊心,每次回想起来鸿锐都会被难忍的心痛折磨得坐立不安。 离京城还有五十里的时候,突然前面一阵骚动。下人在车窗外大声禀报,是庆王爷来了! 鸿锐一听说父亲来了,精神一振。 墨玉青更是不等鸿锐搀扶,自己扶着车壁站起来,摸索着向外走去。 “青儿!”庆王爷的声音响在面前,不似往常般的沉稳。似乎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爹,你也来了么!” 墨玉青向着庆王爷身边的方向伸出手臂。不料脚下一滑,身体失去控制,猛地向前扑去,从半人多高的车辕上一头栽了下来。 周围众人一片吸气声。本来看到他跌跌撞撞的样子心就提在半空,此刻见他踏空更是惊声一片。 然而墨玉青的身体并没有摔落在泥泞的地面上,他在落下的半途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进了怀里。 宽厚的胸膛,温暖的气息。墨玉青在触碰的一瞬间便清楚地知道自己落在了谁的臂弯里。 这个怀抱虽久不曾触碰却并不陌生,因为那曾是自己幼年时最喜欢的地方。 那时候,自己常常被他抱着,去看花或者去喂鸟,去看戏或者去骑马。 这个人会在夜里起来照顾生病的自己,会在床前耐心的哄自己入睡,会让自己坐在他的膝上看他写字,甚至不会计较自己好奇的小手指弄脏了他的奏折……他看到自己的时候,永远都是亲切又耐心的,从不似对待鸿锐般的严厉。印象中,他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所有事,甚至,他对自己有着更多的偏爱和宠腻。 那时的自己非常喜欢亲近他。甚至觉得他才应该是自己的父亲! 而现在,墨玉青却只想离开庆王爷的怀抱,躲开他的关怀! “爹!你在吗?爹爹……” 墨玉青伸手向旁边摸索着。 然而,没有他期盼的回应,墨玉青伤心的发现,他爹墨无痕没有来接他! “我爹呢?我爹呢?他在哪里,他怎么没来?”墨玉青焦急又无助地在原地转圈,双手想抓住什么,却又找不到任何可以抓的东西。 “青儿,” 浓眉紧锁的庆王爷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把跌跌撞撞眼看又要摔倒的墨玉青拢进怀里。压下所有的心痛,努力放柔声音哄劝,“青儿,听话,我们回府去!” “不!”墨玉青大吼。 庆王爷不知道,他的话听在墨玉青耳中,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18、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父子相见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庆王府, 庆王爷哄着墨玉青进了西院。鸿锐故意落后几步,拉住管家询问详情。 庆王爷今天的脸色是罕见的难看。鸿锐猜测府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也许是墨无痕受不住青儿受伤的打击, 病倒了吧。鸿锐觉得最坏的情况就是这样了。 “可不是出事了!出大事了!”管家一脸激奋,吃了疯药一样口沫横飞:“墨先生没在府里, 他去刑部了,因为小公子受伤这事,他说要跟皇上讨说法。这都在刑部闹了好几天了。” 啊?鸿锐大吃一惊。 管家一撇嘴,瞪大了眼,夸张地说。“咱们府上墨大先生是谁啊?!……到了刑部,二话不说直接掀了刑部大堂的桌子,拎着刑部阮大人的脖领子进去刑部大牢——开房间!…..当天晚上就直接睡在刑部大牢里了。任谁劝都不出来, 说除非皇上把翟家办了, 否则就让天下人都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世道。…….” 管家一口气说完,鸿锐已经呆了。 这是青儿的爹吗?这是那个一向悠闲自在不问世事的墨无痕吗?他会去掀了刑部大堂的桌子?会象个武林豪杰一样拎着刑部大人的脖领子?会自己把自己锁进大牢? 在心里慢慢咀嚼管家的话,鸿锐觉得这情景太不可思议。 “那王爷呢?”鸿锐想起自己的父亲。面对这样的墨无痕,他会是什么态度? 管家十分赞赏地对鸿锐竖起大拇指, “世子您猜对了, 小公子这事出了之后,王爷一句话都没说。这几天白天去上朝,晚上就睡在刑部大牢里!朝里那些大臣们下了朝全去牢里探监,那叫一个热闹,听说挤兑的皇太后都快哭了。……” “哦,……”鸿锐松了口气,墨无痕没病倒就好, 青儿想他想得紧呢。 “可是青儿回来了,他总该回来看看啊!” 鸿锐觉得自己还是不太能理解这样的墨无痕。 “嘘!小点声!”管家赶紧抬手示意要鸿锐,趴到鸿锐耳边小声说:“是王爷不让说的,只让跟墨先生说小公子伤没好全,走得慢,你们还要过两天才回来。王爷说了,他无官无职怎么闹都有理,闹得越凶越好,声势造大了才好说话。若是让他看见孩子眼睛这样,说不定他一急病倒了,就前功尽弃了。” 鸿锐脑中轰然一响,疑惑地看着管家。“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青儿的眼睛瞎了么?”他是青儿的亲爹,这种事怎么可以不告诉他。 管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有小厮从院里跑出来传话叫鸿锐过去。 鸿锐赶紧丢下管家跨步走进西院。 一进院,鸿锐就呆了。刚才先进去的这一群人全都在廊下木桩似的杵着。墨玉青站在门前,向自己这边侧着头,显然在听什么。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委屈还是愤恨。 鸿锐赶紧跑过去。旁边庆王爷的脸色很是不善,本要发作,看看墨玉青,却还是缓和了口气,“鸿锐,去告诉那些下人,不要胡说八道乱传闲话。若是被我知道,我定不饶恕!”显然是特意说给青儿听的。 鸿锐脸上发烧。来不及细想,唯唯诺诺应着,逃难似的退了出去。 鸿锐心里着急,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转了一圈又回来西院,发现屋里的气氛异常的紧张。 下人们缩头缩脑大气都不敢出,桌前坐着庆王爷和墨玉青。桌上的饭菜没动一口,盘子碗却是东倒西歪的。 鸿锐仔细看看,父亲面色铁青,一手撑在膝盖上,另一手还端着只碗。青儿身上洒了些汤水,坐在那里咬着唇一动不动。 鸿锐立刻明白了来龙去脉,肯定是父亲想喂青儿吃饭,青儿却只要找他爹,最后不知道谁一气之下推翻了一桌子的盘碗。 “鸿锐,你来照顾青儿,吃饱了就去给我洗澡睡觉,我没回来之前,哪里都不许去!”庆王爷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以泰山压顶之势下了禁足令。 鸿锐听着,担心地看了看墨玉青。 墨玉青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庆王爷起身往外走,看看墨玉青,又看看屋里的下人,有些不放心,厉声追问了一句:“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众人齐齐回答,躬身行礼,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庆王府的下人都见过庆王爷对世子凶,可从没见过庆王爷对墨玉青这么凶。今天确实太不寻常,让人不得不多加小心。 半个时辰之后,外面一片人声喧哗。 墨玉青“腾”的一下站起来,踉跄着往门口奔去。 鸿锐怕他摔倒,赶紧抢过去扶住他,墨玉青跨出门槛,挣脱开鸿锐的搀扶,嘴里喊着“爹!”伸开手臂就向前扑去。 “青儿!”这一次,说话的真的是墨无痕! 清俊儒雅的墨无痕,一身素衣,如一柄出鞘的剑,气势夺人,立在阶下。 墨玉青一头扑进爹爹的怀里,连日来的伤痛、委屈、愤怒、一起涌上心头。 墨无痕细眉紧锁,咬紧牙,将剧烈颤抖的身体拥入怀里,紧紧地抱着。 墨无痕深深地知道,伤痛不会让男儿落泪,只能发自内心的凄凉才会让人哭泣。青儿这一次,受了太多的委屈和伤害。作为父亲,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更何况,这里还有自己的一身血帐要一并算在里面。 “青儿,别怕,你还有爹呢!”轻轻拍着墨玉青的后背,帮他平复呼吸。墨无痕凛冽的眼风扫向一旁,如利剑迫空而至。这一次,再不会放过那些凶手,所有的血债都要向他们加倍地讨回。 旁边一直静默站立的庆王爷全身一震,莫名地有些心慌。 墨玉青听到墨无痕的话,激动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微微转动头颈,把嘴凑到墨无痕的耳边,小声地央求:“爹,我们出去吧,我不想住在这里。” 墨无痕轻轻“嗯”了一声,抚上墨玉青的脊背,给他更多的安慰。 墨玉青想起中午的事心里就更加忌恨庆王爷,搂紧墨无痕的脖子,赌气似的大声说:“爹,你跟我一起走,我们离开这,再不要回来!” 这次连庆王爷和鸿锐都听清楚了。鸿锐惊愕地去看庆王爷,只见庆王爷神情暗淡,不置可否。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 “对,青儿,爹这就带你走!” 墨无痕淡淡的声音说道: “真的?”墨玉青惊呼,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惊喜。 墨无痕也不解释,用袖口擦了擦墨玉青脸上的泪痕,牵起墨玉青的手,转身就往外走。路过庆王爷的面前的时候,身形略微停了一停。淡淡地扫了庆王爷一眼,什么话都不再说,牵着墨玉青就出了院门。 墨无痕的的那一眼,目光并不严厉,却意味深长。连一向睿智冷静的庆王爷都不由失了往日的自信,站在那里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 “无痕,一定要离开么?” “还有留下的理由么?” 墨无痕走了,带着墨玉青。 鸿锐在旁边看着,心里急得不行。本来自己跟青儿之间就发生了误会,想着回来有父亲和墨无痕帮着可以好好安抚青儿,慢慢化解矛盾。谁知道结果竟然闹成青儿和他爹都负气出走。自己反而要见不到心爱的青儿了。 鸿锐心里闷得利害,脾气也有些上来,走到庆王爷面前,深施一礼,毫不客气地开口。“父亲,鸿锐认为您隐瞒真相的做法有失偏颇。恕孩儿不能赞同。” 庆王爷没有说话,还是那样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变成了石头。 鸿锐忽然觉得此刻的父亲也有几分可怜。 19、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刑部大牢 阴森的刑部大牢向来都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 平常百姓想进都进不去。只有犯了谋逆,欺君等大罪的犯人才会被押解到这里, 等待审判或处决。所以刑部大牢给人的印象就几乎等于有进无出。 一向守卫森严的刑部大牢,平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然而这些天, 却热闹得跟过年似的。不仅门前车水马龙,大堂上人来人往,连监狱的过道里也人满为患。不时听见各部大人们的官称被打招呼的人激动地喊出来。寒暄声一片,此起彼伏。 这么热闹的原因说来可笑,就因为刑部大牢里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皇上的亲叔叔,庆王爷! 而位高权重的庆王爷会来刑部大牢做客,全都是因为他府里的那位墨大先生墨无痕非要来这里做客。 这可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刑部的官员哪敢怠慢。 刑部的牢房, 等级很多,设施也大不一样。 一般人犯了事,都收押在十几人一间的大牢房里,湿冷肮脏不堪入目, 几个月下来, 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而朝廷的官员要是住进来,待遇要好得多。不仅有单独的屋子住,还有专人伺候。而大牢里还有专门为皇亲国戚们准备的房间。那些牢房不仅舒适安静,伺候得也更周到细致。要汤要水不在话下,堪比酒店的上等客房了。 墨无痕就是“被关押”在这样的一个上等牢房之内的。 庆王爷过来的时候,隔着牢门,就看见了这么一幅场景。 墨无痕半靠在床头, 正在削一只大苹果。墨玉青枕着他爹的大腿仰面躺在床上,眼睛上敷着药浸的棉纱布。 墨无痕用小刀切下一块苹果,喂到墨玉青嘴里,再切下一块自己吃掉。一人一口,悠闲得仿佛在郊野游玩。而那个苹果,则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美食。 听见声音,墨无痕抬眼看了看走进来的庆王爷,又低头继续削他的苹果。 下午墨无痕出了庆王府就带着墨玉青回了刑部大牢,鸿锐跟过来想要照顾墨玉青,被墨无痕拒之门外。 鸿锐哭丧着脸回了庆王府。 庆王府的人都知道,墨无痕在气头上的时候,是敢不要命的,连庆王爷也不敢去招惹他。 庆王爷打开虚掩的牢门,自己走了进来,找个凳子在桌边坐下。想了想,慢慢开口。“我下午进宫去了。跟皇太后谈了大约一个时辰!” 庆王爷停住话头看看墨无痕的表情。 墨无痕面无表情,只专心给墨玉青削苹果。似乎根本就没在听见庆王爷讲话。 庆王爷在心里暗暗叹口气,自己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尊贵不可一世的王爷。可是在这墨无痕的面前,就跟地上的尘土没什么两样。墨无痕只要一个淡淡的眼神,就可以粉碎他所有的信心。让他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这刑部大牢是墨无痕曾经住过的地方。庆王爷每次进来,都会想起多年前的事,想起那些,顿时又感到一阵钻心的痛。 墨家获罪时,自己不在京城,那次无痕入狱受刑,自己没能给他半点抚慰。而墨家就是从这里走上了有去无回的流放之途。自己便是从那时,失去了往日的他。 这里,是多年来,两个人都刻意回避的话题。更是墨无痕夜夜噩梦的起点。 此次因为墨玉青的事,墨无痕毅然选择破釜沉舟大闹刑部。 重进大牢,故地重游,对于他来说,该是多痛苦的考验啊。 墨无痕恍若隔世的淡淡表情让庆王爷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人,也是这样淡淡的,跟自己说:“昨晚的事,不必介意,只当没有发生过就是。”然后便一去不返,再见面时,仿佛已经阴阳永隔,再也找不回从前。 翻涌的酸涩一点点的侵蚀上来,多年前的恩怨情仇,跨过二十年的沧桑又一次撞击心扉。墨无痕二十年前所受的苦,所忍的怨,所压的恨,让庆王爷如感同身受般历历在目。那些追悔纵然经过时间的浸泽,也没能退去半点颜色,反而越发刺目。让庆王爷那原本还算刚强的心,也几乎要碎裂开来。 庆王爷无法再说什么,看着牢门外几个来来回回的狱卒,静默不语。 这次大闹刑部明面上看,好像是墨家父子告熊家翟家合伙行凶,只是一个简单的事非案件。但实际上其背后所牵扯的势力角逐不亚于任何一次宫廷政变。 皇帝羽翼未丰之前,朝政之事一直是庆王爷和老国舅分庭抗礼,庆王爷是摄政王,难免被人非议。这几年皇帝羽翼渐丰,收回皇权只是早晚的事。而这第一个要解决的,显然就是庆王爷。君心难测,老国舅倒台是民心所向。于国家社稷有利。但自己这边又将被如何对待呢? 树大招风,功高镇主,风大将军被迫远行的例子摆在面前,自己不能不仔细衡量。皇帝到现在迟迟不肯表态,这里又说明了什么呢? 庆王爷深深明白,一个男人,一个处于权力巅峰的男人,必然有许许多多的强敌,要想在强敌如林的斗争中保护好自己的家人,首先就要保护好自己。即便不能保护自己,也一定要倾尽全力,拼个玉石俱焚。否则,一旦强敌当权,自己则会死无葬身之地。 庆王爷正因为很懂这个道理,所以这次才要孤注一掷,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揪住老国舅的狐狸尾巴。哪怕是玉石俱焚,也要为南朝清除后患。 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墨无痕,怎么忍心让他再经受一次覆巢之痛? 权势较量,任何弱点都有可能被对手拿来大做文章。而自己的弱点就是眼前这个对自己不甚理睬的人。 墨家的事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现在涉及青儿,难保不被人拿出来再做文章。而让庆王爷更不能容忍的是,垂涎墨家父子才情美色的人肯定不只有熊家。 所以,这一役,自己不能输,就算是把家人都得罪光了,也要坚持到最后。庆王爷再次告诫自己:墨家父子已经饱受磨难,若是自己得势,还可以替他们讨回公道,若是自己一旦失势,那就再没有能力,保全他们。所以,就算这次苦了墨无痕,自己被他记恨,也不能退缩。…… 庆王爷还未想完,就见监狱的另一头闪出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那人疾步来到庆王爷面前,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王爷”。 庆王爷点点头算是答礼,看他的腰牌,知道他是今晚刑部当值的官员。 那人一脸惶恐,看看左右没人,凑上前来神神秘秘地说:“禀王爷,宫里来人了,要单独见墨先生。” 庆王爷和墨无痕都是心思聪敏之人,闻言便有些惊诧。 那人说着话将手举过头顶,指指天上。两人立刻明白是皇帝亲自来了。 终于等到皇帝的表态了,墨无痕和庆王爷对望了一眼。 皇上召见是在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刑部大牢,而且还要单独召见墨无痕。 庆王爷有些担心地看看墨无痕,用目光问他:“你一个人去行吗?” 墨无痕不但不慌,反倒十分镇定。推开墨玉青,穿鞋下地,抻平自己的衣服,一派从容。 墨玉青目不能视,只知道来人叫爹单独出去。心里不安,支起上身,小声叫道,“爹!” 听到叫声,墨无痕的动作瞬间顿住,所有的优雅从容都被孩子的一生哀叫瓦解。似乎这一刻才猛然领悟,自己还有这样的一个牵挂不能放手。 勉强镇住心神,墨无痕回身摸摸墨玉青的额头。略想了想,转身对庆王爷说:“烦请王爷帮我照看一下青儿。”说完话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庆王爷点头,走过去坐到床边,将蜷缩着身体的墨玉青半揽在怀里。心中不禁内疚:最后能站出来保护自己的人竟然是他,因自己而受到伤害又被自己一再伤害的的他! 那晚,墨无痕跟皇上在刑部的密室里谈了很久,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只是有宫中史官记载,说皇上那夜回去后,要了整坛的金波绿酿,独自在书房里喝到半夜。有人听见他一遍遍地哼唱着风大将军写的那首歌。…… 第二日起来,皇上阴郁多时的面色似乎好了许多,不仅处理了很多积压的奏折。还吩咐快马,给远在北庭的风大将军送去了酱灵果。 更奇怪的是,大闹刑部的墨无痕一夜之间偃旗息鼓。当夜就带上墨玉青去了墨家在南城的新宅。 再之后,父子二人闭门不出。更不见任何客人。 关于这夜的密谈,没有半句透露出来。 20、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夜访墨府 南城的夜晚并不安宁, 都二更天了,还不时有狗叫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墨府就在这样一条街上, 此刻黑黝黝的大门紧闭着。里面听不见半点动静。 大门外的街道上,有一个人远远走来。孔雀绒的披风在月色下闪烁着柔和璀璨的蓝绿色, 更显得此人高贵而神秘。 然而,非常奇怪的是,他手里提的不是通常人走夜路用的夜灯,而是一支蒙了蓝布的鸟笼子。 来人走到墨府门外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打量了一下漆黑的大门,又小心地向周围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才运了运气走上前去。 男人抬起的手放在门环上,面前漆黑的大门就在这时幽幽的从里面打开了。 门外的人显然吃了一惊。 开里的人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把他拉进了门。大门重新合拢。 “这么晚了, 还没睡?”庆王爷小心翼翼地看向墨无痕, 门洞里太黑,看不清楚。 “我这不是等你送鸟呢么?” 墨无痕随口应着接过鸟笼子,走出门洞,借助院里的微光, 掀开蓝布向里看了看, 禧子把脑袋扎在翅膀里,缩成个毛球,靠在笼子里睡得东倒西歪的,几乎要打呼噜了。 墨无痕不觉宛尔。盖上蓝布,把鸟笼子挂在石榴树上。转身看看还站在门洞里的庆王爷。 墨无痕指指门洞里的长条凳,示意庆王爷坐下。 庆王爷扯下身上的披风,给墨无痕披在肩上。 墨无痕不置可否, 裹着庆王爷昂贵的孔雀绒披风,靠上身后粗糙的砖石墙。 两个人都不说话,并肩坐在了门洞里,各自想着心事。 “青儿睡了?” 庆王爷望望院子。小声地开口。 “没呢,他师傅来了,还带了个神医,正治眼睛呢。” 墨无痕淡淡地答。 庆王爷忽然想起个事,赶紧开口。“我派人送来的珍珠用完了么?要不要再送些过来?” “这才几天啊,怎么用得完!”墨无痕不以为然。那么大的珍珠,一送就是一大盒,当饭吃也要吃上半个月。 “才几天么?”庆王爷把头凑近墨无痕,用力去闻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我觉得好像过了三秋了。”热气喷在脖子上,湿呼呼的很痒。墨无痕没好气地去推庆王爷。却被庆王爷一把抓住了手腕。肌肤相触的一瞬,两个人的心里同时都是一抖。 庆王爷把墨无痕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低低的声音似乎在讨饶又似乎在祈求。“无痕,还在生我的气么?” 墨无痕冷笑,“我怎么敢?” 庆王爷自嘲地一笑,放开墨无痕的手。 记忆里积淀的伤痛,是一道永远无法愈痊的伤疤,任何偶然的触碰都会迸溅出滚烫的鲜血。那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爱恨交织。 “王爷请回吧!”墨无痕清幽的声音响起,就这样将所有的过往推向门外。 庆王爷欲言又止,辩无可辩。然而,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开口。“无痕,是我对不住你,等朝里的事情都办完了,要打要骂我都随你处置可好?!” 墨无痕早听腻了这样的忏悔,甩手站了起来。“哼,我岂敢处置你?天下都仰仗着你庆王爷呢!”说完便要走。 庆王爷哪容他走,噌地站起身一伸手就从背后揽住了墨无痕的肩。“无痕,青儿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家人啊!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怎会不在意他?”自己都舍不得打一下骂一声的孩子,被别人糟蹋成那样!哪一个做父亲的能够忍受!何况你尚且只心痛他一个,而我却要心痛你们俩个。 下一刻,墨无痕整个人都被坚实的臂膀搂进了怀里。“无痕,跟我回去吧。你我今生的波折已经太多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庆王爷的头抵在墨无痕的肩后,墨无痕的身体僵硬得象一段木头。 “跟你回去?”墨无痕转过身望进庆王爷的眼眸。一使劲,将他推靠在砖墙上,欺身上前,逼近庆王爷的脸。“回去也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庆王爷吸口气,却已只能点点头。“好吧,什么条件?” “我要熊家的人都去下地狱,我要翟家从我眼前永远消失。我要你今后遇事再不隐瞒我。你做得到么?” 墨无痕一字字提出自己的条件。 被情人欺瞒,这种事如果二十年前遇到,自己只会扬长而去。若是十年前遇到,自己会跟他没完没了闹到过年。而此刻遇上,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尽力为自己多争取一点! 一盏茶之后,墨府黑漆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深夜到访的庆王爷。只是与来前不同的是,此刻的庆王爷踌躇满志,步履匆匆,再没有半点犹豫。 21、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做客墨府 天气很好, 阳光已经有些炽热。 这些天,朝里乱成了一锅粥, 连皇太后的庆寿都延期了。 半月前,墨无痕住进了墨玉青在南城买的宅子, 每天闭门不出。急得庆王世子眉头紧锁。 刚过午时,几日来不见踪影的庆王爷忽然来到了鸿锐的府上,还带来了庆王府膳房里的大队人马。 鸿锐看着那些下人们拿出一应俱全的家伙在厨房里拉开阵势洗菜煲汤,觉得十分纳闷。父亲这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把那人得罪狠了。自己送去那么多东西都不管用,父亲这办法能让他转还? 再看看廊下端坐的父亲大人不时望着墨府的墙头,品着香茗微笑的样子, 更觉蹊跷。 鸿锐一向灵敏的嗅觉立刻判断出气氛的异样, 赶紧凑过去小声打探。 庆王爷也不隐瞒,颇有些得意的在儿子面前展眉一笑,说晚上要去墨府作客 鸿锐闻言,大喜过望, 可是父亲似乎不想跟他多说, 喝完茶只吩咐鸿锐务必整出一桌好菜就又出去了。 鸿锐谨遵父命半点不敢懈怠,一个下午都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检查下人们的进度。 好不容易盼着太阳下了山,又等到月上枝头,鸿锐才盼得庆王爷回了府。 庆王爷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面上都是笑意。 鸿锐心里着急,却见庆王爷洗手擦面换衣服坐在廊下喝茶, 似乎并没有马上出去的意思。鸿锐再也忍不住了,凑过去心急火燎地问父亲什么时候过墨府去。 庆王爷抬头看了看月亮,问鸿锐:“菜都送过去了吗?” 鸿锐急得直搓手,“前菜早都送过去了,头五道热菜也送去半天了。今天有新到的鲥鱼,封在猪油里快马送来的,就等父亲来了好上桌呢。” 青儿最喜欢吃鱼,自己想好了要亲手挑去刺,趁热喂给他吃的。这时候还不过去,那还能赶上喂青儿吃饭么! 庆王爷似乎没听见鸿锐的催促,又问管家,“那坛酒也送过去了?” 管家点头哈腰地答:“送过去了,送过去了!” 庆王爷讳莫如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侧过头听听墨府的动静,问管家,“送过去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了,” 管家答得认真。 庆王爷笑意更浓,摸摸唇边的胡须,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鸿锐你去墙边听着,等乐声起了,我们就过府去。”庆王爷知道鸿锐的心思。 乐声?!鸿锐一脸狐疑,但是看看父亲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走到墙边去一心听隔壁的动静。不一会儿,果然听见了悠扬地乐声隐约传来。如涓涓细流润人心田。 鸿锐象猎狗闻到了猎物,一跃而起,跑过来就拉庆王爷的衣袖,“父亲,快听,有乐声了!” 庆王爷侧耳听了听,面上露出满意地笑容。 鸿锐终于等到了父亲出发的命令,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从墙头飞将过去。 庆王父子走到墨府门前。管家早等在门口,这次没有任何拦截,全都齐齐弯腰,请客人进入。 天壤之别的礼遇让鸿锐觉得简直是受宠若惊,踏在地上的脚都有些飘飘的。看看旁边的父亲,喜气洋洋,似乎就是来领赏的。 二人顺着琴音,穿廊过院,一路走到后面的花园。 刚刚进了后院的角门,鸿锐就被庆王爷一把拉住了衣袖。庆王爷示意鸿锐不要出声,鸿锐立刻会意。两个人就站在一进门的阴影里,看向院中罕见的美景。 皎洁的月光流水般泻满一院,给所有的花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银辉。 院子不大,却香气扑鼻沁人心脾。一蓬蓬牡丹鲜花吐蕊,争奇斗艳,把原本精巧幽静的院落渲染得绚丽缤纷。 花木扶疏间一方小小的水池叮咚有声,岸边堆砌的山石上挂着一串小小的瀑布。池边一座凉亭,里面一张八仙桌,此刻坐着两个人,而亭外的山石上还有二人。 这二人,一个盘膝而作,将一方古琴横放膝头,弹指间,悠扬琴音如和日微风徐徐荡漾。另一个,手握长剑,迎风起舞。伸展腾挪间刚好与曲音相合。 那乐曲本是平常的乐曲,但在此人手下弹出,却有如瑶池仙乐天界玄音。起手间,竟如烈日骄阳,光芒四射,更如百川纳海,气势万千。…… 而那舞剑之人身姿优美,步法轻灵,和着曲声在花丛中穿梭,一时飞舞于山石之上,一时隐匿于草木之中。如蛟龙出海,又如莲花吐蕊,…… 柔和的月色下,晚风送爽,树影摇动,花香阵阵。 鸿锐呆呆地立在原地,仿佛已经痴了。 眼前的景象,美得不沾一丝凡气,好像不似人间,让人不由怀疑,这是否身在梦中。 抚琴之人是墨无痕,而舞剑之人,竟是墨玉青! 曲音袅袅,渐渐稀疏。 墨无痕把玩着琴弦,让泠泠青音,如撒落一地的碎银,闪闪烁烁,晶晶莹莹。间或拿起身旁的酒盅,细细抿上一口,眯起眼,让酒香徐徐,浸透肺腑肝肠。 墨玉青却兴致不仅不减,反而越发高昂。将手中剑舞得如风卷狂花,白茫茫的一片。 轻灵身影在山石上翻飞,也许是池中的月光太过耀眼,墨玉青凝神看看,一剑刺透水中月影搅起涟漪无数。手腕一翻,一道清澈的水流被剑气提到半空,随手甩出一道弧线,万千水滴珠帘般铺洒到花间草地,天地间一片润泽水汽。 墨玉青不待水滴粘身,一个起落,已飘身至牡丹丛中。 “爹,看我给你做个花球。”墨玉青醉眼迷离,说话间,身形腾空而起,剑气扫过一朵朵绽开的花蕾,剥菜般掳走外层的花瓣。 花瓣被吸附在剑身上,鳞甲般层层叠叠。墨玉青一抖手,层层花瓣变戏法似的齐齐聚到剑尖,被内力凝成一个碗大的花瓣球,随着墨玉青清脆的一声:“接住!”远远地向墨无痕抛来。 墨无痕已经站了起来,听到青儿的叫声,微笑着一手扶琴,一手去接墨玉青的花球。花球触手即散,飘落的花瓣四散开来。瀑布般洒了墨无痕满头满脸满身都是。 凤目含笑唇角轻扬,墨无痕站在飘飞的花瓣中,象走出画卷的游仙,通身上下光华流转风姿袭人。 墨玉青玩得兴起,不停的搅动花瓣,凝结成球,去扔给他爹。虽然时远时近,花球也大小不一,力道却都拿捏得正好,让墨无痕刚好能接到,又不至于被力道所伤。 墨无痕开始还用手去接,后来接不过来,干脆不再去接,任花球打在自己肩头,淋了满身的香粉香水。 墨无痕看看自己的衣服,佯装生气:“青儿停手,我的花还要入画呢。你别都给我糟蹋光了。”说完,拾起石上酒杯,转身去亭里倒酒。 “知道,知道,”墨玉青嘻嘻笑着,不再□□鲜花。丢了手中长剑,一纵身上了树,手脚并用,灵猫似的在树杈上跳跃,嘴里还叫着:“爹,你看我啊!” 墨无痕美目流转,才不看他,桌上的好酒可是极品的美味,今晚难得能喝个痛快。 庆王爷抬步向亭中走去,跟众人寒暄。留下鸿锐死死盯着吊在树稍上的墨玉青,担心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正想喊他下来,就听“喀吧”一声脆响。树枝断裂,墨玉青来不及反应,头下脚上就掉了下来。鸿锐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展开双臂一个海底捞月,抄住了下落的身子。 墨玉青跌落在半空的时候,酒就吓醒了一半,本来以为要摔在地上了,不想却被人接着,庆幸过后便心生感激。待看清接住自己的人是鸿锐,不由先是一愣,转而明白了几分。长睫毛扇了两下,也不说话,一挺身跃出了鸿锐的臂弯,往凉亭跑去。 然而,只这一眼,就让鸿锐的心里阳光普照百花盛开。 青儿的眼睛好了!青儿能看见我了! 鸿锐激动得心都在狂跳。跟在墨玉青身后快步走去凉亭,兴奋得脚步都有些踉跄。 凉亭里坐着五个人,除了墨家父子和庆王爷,另两人鸿锐都认识,却都不熟悉。一个是青儿的师傅余独行,另一个,竟然是只在琴行见过一次的江湖人物——三更先生。 鸿锐赶紧上前见礼,少不了又寒暄客气一番。 余独行人虽怪癖,却是个豪爽之人。主动给鸿锐介绍三更先生。“小世子不知道吧,这位魏先生可是武林里的盟主呢。你在渠州府能保住小命,多亏了有他帮忙。” 三更先生闻言笑笑,摇摇手,“余前辈过奖了,你怎么不说,你那高徒传了江湖赤金令指名道姓地拘我呢?” 三更先生说的轻描淡写,听起来不无幽默,然而在座众人都明白,如果没有他和他招集的江湖众人倾力相助,鸿锐不可能毫发无伤而且还能将那一窝子的贪官污吏全部捉拿归案。 众人说说笑笑举杯庆贺,鸿锐一饮而尽,心里却五味杂陈。自己都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一节。青儿对自己的这份用心,让自己觉得无以为报。 可是青儿却被自己的急功冒进害成那样,鸿锐心里一阵难过。 正低头沉思着,又一杯酒送到面前。“鸿锐,你好好谢谢魏先生吧,” 是墨无痕。斟了满满一杯酒,递给鸿锐。“我们刚才说到,那天夜里叫醒你们的也是他。” 路宿馆驿的琴声也是他?!鸿锐一听,赶紧举杯。 墨无痕又在旁边轻轻添了一句:“给青儿治眼睛的大夫也是魏先生给请来的。” 鸿锐端着酒杯,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多的话堵在心头,对上三更先生微笑的目光,忽然眼眶发热,不知道说什么好。 “世子不必客气,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三更先生给了鸿锐一个了然的微笑,将手中酒饮下。 鸿锐吞下酒液,只觉一路辛辣艰涩。 放下酒杯抬头再看三更先生的笑容,觉得格外亲切。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不容鸿锐细想,庆王爷已经端起了酒杯朗朗致词。 在外人面前,庆王爷一向都很照顾墨无痕的心情。所以庆王爷的祝酒词也很贴心,一贺青儿眼睛痊愈,重见光明,二贺墨无痕心愿得偿,血仇得报。 公文马上就会贴出来,信仁公府被一撸到底,全家免职迁回原籍永不录用,熊家更是定了死罪,秋后问斩。而老国舅,也被皇帝当众叱责,要他回家养老。 都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众人举杯,同贺喜事。 鸿锐听着,虽然高兴,却又满心疑惑。青儿的眼睛怎么治好的?熊家的罪是怎么定的,信仁公府又是怎么被扳倒的?老国舅那边能善罢甘休么?怎么都没听父亲说过,那父亲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呢? 然而鸿锐有再多的问题也来不及问出口,墨玉青刚吃了两口鱼肉,一抹嘴就又拎起他的剑跑去院子里上窜下跳。他刚才就喝多了,这时候又喝了两杯酒,醉得更厉害,脚下磕磕绊绊的,路都走不稳。 青儿本不擅酒,早几年墨无痕庆寿,墨玉青总会喝醉。他喝醉了酒就喜欢舞剑给他爹看,每次醉酒之后都是一段精彩绝伦的剑舞,惹得众人一片赞叹。 墨无痕贪杯,这几年大夫嘱咐不让他喝酒,庆王爷也怕他身体受不了,所以这几年做寿都只喝些清淡的水酒。这剑舞便也许久不曾看到了。 今天的酒是庆王爷特意从宫里找来的陈年佳酿,香味浓郁,醇厚绵长。当然酒劲也是最正宗的强劲。墨无痕喝得高兴,频频举杯,墨玉青跟着喝,想不醉都难。 墨无痕见他高兴,也不劝他,也不拦他,随他去闹。可是鸿锐看在眼里,急得不行。 放下杯子一回头,就看见墨玉青站在池塘边又湿又滑的山石上摇摇晃晃地在玩“金鸡独立”,吓得鸿锐大气都不敢出。 等鸿锐冲过去的时候,墨玉青已经连人带剑,从一人多高的山石上掉了下来。被堪堪赶到的鸿锐又接了个满怀。 鸿锐紧紧抱着怀里的身体,吓得腿都软了。任墨玉青拍打着自己的肩头也再不肯松手。 “鸿锐,你送青儿去休息。”庆王爷的声音传过来,象从前在庆王府里一样。 鸿锐应声答着,手里不敢放开墨玉青,就这么抱着他,送去他的卧房。 从前在庆王府里,每当这个时候,父亲们总是舍不得良辰美景,不原意浪费把酒言欢的机会,都是嘱咐了鸿锐去一边照顾醉酒的墨玉青。 把青儿放到床上,顺手脱了他的鞋。再把他的剑挂到架子上,鸿锐去水盆里拧个手巾来给墨玉青擦脸。 墨玉青的脸上红扑扑的,一片醉意阑珊。半睁的眸子睡眼迷离,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也许是冰凉的手巾擦在滚烫的皮肤上,让他感觉十分舒服。墨玉青没有挣扎,两个手举在头边小猫一样缩着脖子,任鸿锐一下一下给他擦洗。 幸福的感觉让鸿锐觉得像在梦中,很想匍下身去抱住怀里的人,去亲亲他那红扑扑的脸颊,去舔舔他满是酒香的唇。可是鸿锐不敢,怕青儿说自己趁人之危。 鸿锐细心地给墨玉青擦完脸,又捉住他的手帮他擦了擦手。看看他似乎要睡着了,鸿锐拉过床里的被子想给他盖上。 低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墨玉青的衣服都拧在身上,绳子似的绞着。鸿锐担心这样睡肯定会不舒服,放下被子,决定还是先帮墨玉青把衣服脱掉。 鸿锐重新在床边坐下来,伸手去解墨玉青的衣扣。 “啪——”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耳际。 鸿锐望着面前怒视自己的墨玉青,错愕得忘记了脸上的痛。 墨玉青愤恨的声音象利剑,瞬间穿透鸿锐的胸膛。“就算我是你家的奴隶,我也不是你的玩具!” 22、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重见光明 一个巴掌打完, 墨玉青自己也愣了。 看看自己的手,有些难以置信。再抬头看看鸿锐脸上鲜明的手印, 墨玉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刚才发现鸿锐解自己的衣扣,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熊天阳, 于是一巴掌就挥了出去,…… 墨玉青觉得心里很乱。 奴籍的事是层窗户纸,虽说大家心里都明白,可是毕竟还没有说破。 自己问过爹了。爹说,确有其事。那是当年墨家被定罪的时候皇上亲自下的旨意。要墨家三代之内都入奴籍,做牛做马以示惩戒,即使天下大赦也不得更改。算起来到自己这里, 刚好三代。 别说是庆王爷, 就算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也是难有理由更改。所以奴籍这事根本怨不得庆王爷。 按爹的说法,庆王爷为这事也很头痛,这些年来想尽办法淡化,就怕让爹难过。这事只有朝中几个重臣知道, 其他人一概不知。更没有走漏半点风声, 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鸿锐知道啊,他知道都不告诉我!墨玉青抬眼看鸿锐,看见鸿锐竟然还撅着嘴。 墨玉青抬手就推了鸿锐一把,“你知道都不告诉我。” 鸿锐平白挨了一巴掌,又落了埋怨,也有点火了。“说什么呢?我知道什么?” 墨玉青想起翟小公子说的话。看鸿锐还嘴硬, 心里就更气,“你说你知道什么,亏你天天跟我在一起,竟然背后做了那么多手脚。”翟胜云说自己的担保书和手续都是鸿锐亲自办的,他还装得象个没事人似的。 “我背后做手脚?”鸿锐一听这话简直肺都快气炸了。脾气上来,直起脖子就吼:“别人说一句你就信,我说一百句一千句你都不相信。我的真心摆在你面前,你看都不看!还说我背后怎么样!” 想起那封信,鸿锐就伤心。自己的心里话想当面说给他听他不听,写在信里给他看他也不看。那封信被他原物退回,还说他没兴趣知道。鸿锐说到最后,已经从愤怒变成了控诉。 墨玉青冷笑,“你的真心?你的真心还是留着给你的心上人看吧!” 一声闷雷击中鸿锐,炸得耳朵都痛,然而心里却猛然亮起一线光明。他该不会是以为……?鸿锐虎目圆睁。 不等墨玉青反应过来,鸿锐一个前扑把墨玉青按倒在床上,死死地压住,“你以为我的真心给了谁?你这个笨蛋!你也不想想,我整天跟你在一起,我的真心有工夫给别人么!你给过机会让我说么!” 鸿锐吼得酣畅淋漓,每个汗毛孔都痛快无比。 墨玉青怔怔地看着鸿锐,一时忘了挣扎。半天才从嘴里喃喃地说出一句话:“你果然没安好心!” 鸿锐这下彻底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心里的人不是他他不高兴,自己都告诉他自己心里的人就是他了,他怎么还不高兴?鸿锐不服,趴在墨玉青身上不肯起来。“我怎么没安好心了?” “你说,对于你来说,我是兄弟还是跟班?”墨玉青问。 “青儿,我,是真的……喜欢你!” 鸿锐答得有些胆怯。 “是么!”墨玉青对上鸿锐的眼睛,“我爹有罪,我也有罪,我长在王府,是王府的奴隶,…..” 鸿锐急得直冒汗。“嗨!青儿,谁说你是奴隶了,你是主人,庆王府里的小公子啊!”都是那讨厌的奴籍,还有讨厌的翟胜云,害得青儿想这么多。 墨玉青低头看着鸿锐拉着自己的手,还在疑惑,“庆王府姓袁,我姓墨,我凭什么做庆王府的主人?” 鸿锐笑了,“青儿,你这十几年跟我在一起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忽然计较起名份来了?” 墨玉青闻言瞪大眼睛看着鸿锐,心都凉了。“我不该计较么?” 鸿锐笑了,伸手就去搭墨玉青的肩,“我不是这个意思,青儿计较就计较吧,只要青儿高兴,我想办法给你改过来就是!” “啪——”清脆的巴掌声又一次回响在耳际。 鸿锐再次错愕地望着面前怒视自己的墨玉青,又忘记了自己脸上的痛。 墨玉青的怒火在眼中燃烧,愤恨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玩具!” 2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父子谈心 “干什么又打我?” 鸿锐摸摸自己的脸, 有些不能相信。 虽然从小到大没少挨家法,可是被打脸这还是第一次, 更何况,一个晚上挨了两次打, 还都在同一边。 墨玉青一点没有后悔的样子,理直气壮地怒视着鸿锐,“谁让你那么说的!” “我!我说什么了?” 鸿锐惊讶得忘记了脸上的痛,虎目圆睁,看着墨玉青。 鸿锐想不明白,青儿之前眼睛不好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现在眼睛好了, 可又添了随手打人的毛病。 这日子可怎么过呢?鸿锐心里打鼓背上发寒。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正沉默着, 一个温润的声音恰在此时从门口传来。“你们俩这是玩什么呢?”慢悠悠的,是墨无痕。 鸿锐和墨玉青都是一激灵。纷纷垂下头去,不敢面对墨无痕的眼睛。显然刚才这一巴掌全被他看清楚了。 墨玉青心里懊恼,狠狠地瞪了眼鸿锐!鸿锐不敢说什么, 只好受着。 墨无痕不急不慌, 踱步进了屋,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目光并不凛冽,却让两个人都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鸿锐小的时候很怕庆王爷,一点都不怕墨无痕。那时候,总觉得墨无痕象个仙儿似的,长得好看, 从不发脾气,而且什么事都不管。……长大了,明白事理了,不怎么怕庆王爷了,却越来越怕墨无痕。 庆王爷动家法总是当众执行,打完了认个错就过去了。过两天什么事都没有了。 墨无痕从来不动家法,却照样能让人把该记的都记在心里。 庆王爷的方法很简单,理由也说得明白,不管青儿鸿锐谁的错,从来都是只打鸿锐一个。 鸿锐的错是鸿锐自己的问题,理当受罚;两个人一起犯错也是鸿锐的问题,他是世子,脱不了首犯的干系,所以他要受罚;而如果是青儿自己犯了错,那受罚的还是鸿锐,因为青儿小,鸿锐年长却没带好青儿,还是鸿锐的错。 庆王爷的家法不仅打得鸿锐心服口服。也打得墨无痕无话可说,阻拦不得。 而墨无痕的惩罚就不一样了,他那张嘴,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扒掉你的皮,让你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来。怎么也要灰头土脸难受上好一阵子。 鸿锐领教过墨无痕教训人的手段,那滋味绝对不会比挨顿家法更轻松。 今天被墨无痕看到这一幕,鸿锐心里越想越紧张。 “鸿锐,去外面帮你父亲招呼客人!” 墨无痕的话柔和温润,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好像刚才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鸿锐疑惑地抬起头,看看面前的墨无痕,有些不敢置信。再看看身边的墨玉青,心里不无担心。若是自己走了,那青儿会怎么样呢?若让青儿受罚,还不如让自己挨顿板子。至少那样不用心痛。 “鸿锐,你放心,我不会难为青儿的。”墨无痕的声音适时传来,好像酷暑天吹来一阵凉风,吹得鸿锐满身耸立着的汗毛都倒了下去。 鸿锐不得不再次为墨无痕处理事情的成熟与优雅深深折服。你看他,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却句句指在要害,点中人心。 自己的颜面和担心的人都在他不动声色间得到保全,让自己心里感激得几乎想跪下去谢他。 笑容爬上鸿锐的嘴角,如蒙大赦般的松了口气。听话地站起来,给墨无痕行过礼,快步走出屋去,把这一方空间留给有话要说的父子二人。 墨无痕等鸿锐走远了,才慢慢走上前,坐到桌前的椅子里舒了口气。 墨玉青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把刚才的事解释给爹听。 “青儿,”还是墨无痕先开口了。“不用跟我解释,你自己的事你自己作主。我不会帮你,也不会拦你。”清晰的话语从墨无痕的齿尖吐出,象表白,更象承诺。 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就如同美丽的蝴蝶需要蜕变才能拥有美丽。蜕变的过程是痛苦而漫长的。墨无痕经过这样的蜕变,知道其中的艰难。所以打定主意不让自己的孩子象自己当年一样为家人的意愿苦苦挣扎。 一股暖流袭上墨玉青的心头,鼻子都有些发酸。更把头垂得低些。 “青儿,你觉得,我跟庆王爷是怎样的关系?”墨无痕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把要紧的话说出了口,说完话,脸上不觉显出两片绯红。墨无痕用手去摸了摸,滚烫的。 墨玉青抬头看看爹,大眼睛呼扇了两下,没说话。 不是没话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这些年一直认定的事情,这些天忽然有些拿不准了,本就在举棋不定,今晚被鸿锐一搅,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再被墨无痕一逼,更不知道该怎样说了。 墨无痕见墨玉青不答,自嘲的笑笑,也不勉强。侧转身抬起腿,把双脚架在桌角上,人向后懒懒地躺进了椅子里。 看着桌上暖暖的灯光,墨无痕似乎陷入了往日的情怀。“青儿,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挺喜欢庆王爷的!” 墨无痕迷起眼,似笑非笑,淡淡地开口。 “有一段时间,你特别喜欢跟他出去玩,每次回来都特别高兴。……甚至连晚上睡觉都非要让他哄你。不让你进书房,你还不高兴。……” 墨无痕松松垮垮的歪着,颓废中透着别样的优雅。轻轻笑着,转过头看看墨玉青。“你弄脏了他好多折子,连我都想揍你。……” 墨玉青被他爹的语气感染,瘪瘪嘴,面上也有些笑意。小时候的日子,好像是很远的事了,模糊不清,却很温馨。 墨无痕慢悠悠继续说,“你还跟他说,你不要我做你爹,你要他做你的爹爹,让他把鸿锐送给我做儿子!”丹凤眼不经意地瞟过来,眼里满是戏虐。 墨玉青一惊,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我哪有那么说过。”自己小时候说过很多耸人听闻的话,到现在还经常被爹拿出来取笑自己。不过好像没记得说过要把鸿锐送给爹的话。 墨无痕也笑着,声音淡淡的继续说下去,听起来却象是有些无奈。“后来,你好象突然有一天就不喜欢庆王爷了。……那阵子,你老是缠着我跟我说,让我带你走,离开庆王府。” 墨无痕的细眉拧了起来,似乎想起那段事还会心烦意乱。 墨玉青不笑了,咬紧嘴唇不说话。 墨无痕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终于问出许多年来一直疑惑不解的问题。“青儿,你现在也大了,有些事不妨说,我问你,你那时是不是看见了什么或者听说了什么?” 墨无痕并不去看墨玉青的脸,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灯光,等待着墨玉青的回答。此刻的他是在用整个心才等待着真相的揭开。 “嗯!” 墨玉青闷闷地给出了答案,尽管吞吞吐吐,但还是说了出来。“我有一次半夜醒了想找你,……门没有关,……我看见了,……他……那样对你。”墨玉青说不下去了。 墨无痕轻轻点点头,心里全明白了。 十多年来,庆王爷能养成夜夜察门谨小慎微的习惯,那青儿对这件事的成见恐怕也不会太少。正如自己猜想的那样,是自己的不小心,造就了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隔阂。 而自己又不知道该怎样跟青儿解释,这些年来都只字不提。只盼望他能把这事慢慢忘掉。一切还能回到从前。 然而,十几年的光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却日渐深刻。青儿并没有忘记当年的事情,而庆王爷也更加的小心翼翼。自己不仅再也看不到他们亲如父子舔犊情深的情景,长大的青儿还经常闹着要出去单过。…… 墨无痕皱紧眉头。 墨玉青抬起头来,看着陷入沉默墨无痕,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内疚。从小到大,自己不知道让爹为难过多少次。……如果没有自己,爹的生活会不会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墨无痕略略沉思,忽然笑了。转过头来温和地问墨玉青。“青儿,你怎么看我和他?” 墨玉青垂下眼睫,不答。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是不好的,带爹离开庆王府,再不让他被庆王爷欺负,是自己这些年一直抱持的想法。只是最近自己开始有些疑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为什么呢? 好像就是送风大将军走这一趟的缘故吧。这一趟北行,让墨玉青对于人生,对于感情的认识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想起风大将军,就想起他跟自己说过的话。 那天在路上休息的时候,风大将军忽然从车上下来,跟自己一起站在山道边,看着落山的斜阳,他轻轻地对自己说:“我真羡慕庆王爷和你爹啊。他们两个的勇气,真令人向往!”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起,自己被彻底震撼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敬佩的风大将军会说这样的话!以至于自己多年来的想法忽然就发生了动摇, 所以这些日子,总在问自己,要是庆王爷没强迫爹,而万一是爹也喜欢庆王爷呢?那该怎么办! “青儿,我跟你讲过我跟庆王爷的事么?” 墨无痕等不到青儿的回答,只好自己继续说。 墨玉青摇头,墨无痕确实没有跟他说过。十几年来,他们俩都在有意回避这个话题。从来没有明说过。 墨无痕咬了咬嘴唇,一口气吐出了心里盘桓已久的话。“是我先喜欢庆王爷的!”说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话要是在平时,可实在说不出口。 墨无痕打个酒咯,自己失笑出声。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墨玉青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爹,拿不准这酒后之语到底吐的是真言还是胡话。 既然说出来了,墨无痕索性毫无保留。“我一眼就看上他了,想了好多办法,才让他喜欢上我的。……为了能让他跟我好,我可什么招数都用上了!……” 虽然有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么多让人辛酸的记忆,但是总有些东西是让人留恋的,比如青春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比如初次相识时的倾心爱慕。……纵然隔了许多年的光阴,依然会在心底闪烁出水晶般剔透的光芒。 墨无痕凝望着桌上的灯光,仿佛看见当年并肩携手的身影。 轻轻地叹息,墨无痕笑得云淡风轻。“可惜墨家出事了,我跟他也就断了联系。” 墨玉青看着爹爹唇边的笑容,莫名的心痛。 曾经辗转听人说起过当年墨家那段流放的情景。其惨况非笔墨可以形容。 出发时本来是一大群的人,最后只剩下了十几个。 不仅伤病,还有大雪中的山路,劫匪和狼群的袭击。 最后竟然连押解的官兵都没能回来。真不知道那时的爹是怎么熬过来的! 墨无痕轻笑,不知道是笑自己的命运多舛,还是笑天意弄人。“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都死了心了,他却又闹得沸反盈天。……发了公文派人寻我。说什么不要金不要银,只要皇上赏他一个人。……哼!” 浮烟般轻柔的笑容荡漾在脸上,那些似远似近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只让人觉得莫名的心酸。墨玉青看着自己的爹,眼角有些湿润。 “再见面的时候,他有了鸿锐,我有了你!” 墨无痕转过头看看一脸戚戚的墨玉青,丹凤眼一转,语气陡转,换上一脸刁钻。“也只好被你们拖累了这许多年。” 墨玉青终于被他爹蛮不讲理的样子逗笑了。他本就心地善良,被他爹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爹,你别这么说!要没有你,我哪会有今天。” “是啊,要没有我们这两个老的做模子,你今天哪有被人纠缠的机会。”墨无痕打个哈欠随意捋了捋额前散乱的头发,打趣墨玉青。“都怪庆王爷,没有管好他儿子。害得我们青儿还得替他收拾门户。” “谁说我呢?”门口传来庆王爷洪亮的声音,两人回头,正看见庆王爷从敞开的隔间门走进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尊贵的气质,冉冉走来,高山般稳健,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你们可真行啊,自己府上的客人都扔给别人看顾。躲在这里闲聊不说,还背后说我的坏话。是不是啊?”庆王爷兴致不错,今天难得也说个笑话。 墨玉青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墨无痕才不买庆王爷的帐。自己这里正说得兴起,马上就要到节骨眼上。被庆王爷这一来给打断了,心里颇不痛快,“你来干嘛?我们父子难得说说心里话。” “都说了这么些日子了,什么话还没说完?” 庆王爷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兴致勃勃,好像也要听听。 墨无痕一脸的不高兴。收了架在桌子上的脚,坐直身体。刚要开口赶庆王出去,眼角忽然瞥见外间门口闪出鸿锐的影子。赶紧提声问道:“鸿锐,他们都走了?” 想也知道,要不是客人都走了,庆王爷也不会过来。 庆王爷的身份不适合出门送客,自然要鸿锐代劳,鸿锐显然是把人都送出大门看着上了车才转回来的。 鸿锐也不进屋,只站在门外廊下答话,“都送走了!我让府里的车送的。” 墨无痕想了想不放心,追问一句。“我让带的东西都带上了么?” “都带上了,我和管家一起看着装的车,我也嘱咐过车夫了,让他到地方记得给拿下来。” 鸿锐事情办得踏踏实实,回答得也清清楚楚。 庆王爷看看屋里的墨无痕,再回头看看门外的鸿锐,扬起俊逸的眉。“这是谁家的规矩?怎么站在屋子外头回话的?!”鸿锐年轻不怕累,可无痕不行啊,这么喊来喊去的,他哪受得了。 鸿锐沉默了半晌,把着门框蔫头搭拉脑的嘟囔了一句。“这儿是墨府!” 2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青手魔音 公文发布, 圣旨下达。这一次官场激战算是以庆王府的小胜暂时告一段落。 尘埃落定,事情虽然都有了决定性的进展, 墨无痕跟庆王爷提的条件也都如期完成。但是墨无痕并没有立刻跟随庆王爷回去庆王府,而是依然住在墨玉青的府里。 墨玉青伤好以后, 不知道怎么忽然迷上了弹琴,白天在自己的府里缠着墨无痕陪他练琴,晚上就跑去春风民巷学琴,第二天一早又兴致勃勃继续荼毒墨无痕的耳朵。 墨无痕开始还有耐心,一点点帮他纠正,手把手地指导。到了后来,实在教不下去了。墨玉青一脸严肃地告诉墨无痕, 这是千里传音杀人于无形的武功! 墨无痕无语, “青儿,反正是给死人听的。我看也不用太讲究意境了吧。” 若是真等你把琴练好了,这一院子的人恐怕都被折磨死了。 墨玉青摇头,“爹, 我不是为了杀人才练琴的, 我是真的想要好好学学弹琴。免得人家再说——我不象你儿子!” 一句话说得墨无痕满脸通红,心里却暖洋洋的。 墨无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的爹,怎么生的儿子样样不通,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不只一次有人说这种话了,墨玉青嘴上不计较,可都记在心里。以前忙着练武念书考功名, 根本顾不上练琴,现在刚好有这个机会,可以习武又可以学琴,当然就想要下点功夫弥补回来。 墨无痕看看专心练琴的墨玉青,认命地点点头。“那就好好练吧。”于是,墨府每日琴声依旧刺耳,墨无痕却从善如流不再有半句抱怨。 庆王爷依然很忙,但每天傍晚,庆王爷忙完了朝里的事就快马加鞭地赶来墨府。 庆王爷来了也不多话,只是看看墨无痕在干什么,随便聊上几句。或长或短地坐上一会儿就回庆王府去休息。第二天又是如此。 天气越来越好,边境调动布防的事件件都有了眉目,庆王爷心里踏实下来。皇太后的寿辰之事又被提了出来。这日朝上终于定了日子。庆王爷想着要接墨无痕回去,于是很难得的,没到傍晚就提前出了兵部。 进了墨府的大门,庆王爷还没进后院,就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 琴声很响亮,也很特别,让兴冲冲走进来的庆王爷不觉放慢了脚步。 这大概就是鸿锐说的“青手魔音”吧。庆王爷暗自寻思。自己每天来得晚,青儿用完晚膳就出去,不到半夜不会回来。所以虽然鸿锐总说青儿在练杀人魔音,可自己还是第一次听到。 庆王爷一边走一边认真地听着琴音,本想找出点琴声的优点夸奖一下这个认真学琴的孩子,可是听来听去实在找不出什么优点。 按说有墨无痕这样的名师天天教导,练了这么多天应该能弹得不错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双手弹出的琴音就是不对劲。 庆王爷努力辨别,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这弹琴的不是两只手,而是两个铁钩子!每个音虽然很准,但都太过铿锵,完全没有轻重的起伏,更不要说曲子的意境。 连一向胸襟博大的庆王爷都要叹气。这琴声实在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难听,简直已经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庆王爷决定什么都不说了。青儿跟墨无痕一样,都是很敏感的人,你如果表扬得不对,他嘴上不说,心里会不高兴的。刚刚才缓和些的关系,庆王爷可不想破坏了。 走进后花园,就看见墨玉青十指如钩,正在凉亭里兴致勃勃地糟蹋着琴弦。而墨无痕,老僧入定一样,正在细细地描画面前盛开的牡丹。对旁边的“青手魔音”不仅是充耳不闻,甚至还似乎很陶醉的样子。 庆王爷看见这幅光景,也就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放轻脚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悄悄地走过去,在墨无痕身边坐下。看着墨无痕手下层层抖动的花瓣,也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咬牙等着墨玉青把这一曲弹完。 终于熬到“青手魔音”肯停下手的时候,庆王爷的后背都冒出了微汗。 “爹,我这遍弹得是不是比刚才好多了?”墨玉青邀功似的问他爹,声音脆脆的。 “嗯,好多了!”墨无痕答得斩钉截铁,毫不含糊。“非常好!” 庆王爷在旁边看着墨无痕,满眼的匪夷所思。墨无痕知道庆王爷在看着自己,也知道他的疑问。却依旧一派坦然,没有半点脸红的意思。眼睛看着自己的画,手下不停,只把脸略略侧过来。凉凉地甩出一句话:“有事就说,受不了就出去。不必客气。” 庆王爷好不尴尬。咳嗽一声,皱起浓眉,刚想开口,墨玉青却在旁边示威似的添了一句。“你们说话,我给你们弹琴啊!”不等庆王爷拒绝,震耳欲聋的琴声就再次响起。 这下庆王爷连胸口都在冒汗了,实在坐不住,抹了把脸,凑到墨无痕耳边大声说:“我晚上再来。” 26、番外一 春风民巷是十三街上最红最火的妓院。而旁边的若悟美琴坊则是十三街上最有名的妓院。 这里的女人, 个个气质高贵,才艺非凡。 她们虽落于娼家, 举止却如同良家淑女般端庄严谨。不仅善于察言观色遣词达意,更会舞文弄墨, 弹唱歌舞。 最难得的是,她们大都是清倌,卖艺不卖身,只陪客人喝酒聊天,绝不奢淫放荡。这里的规矩也颇为苛刻,只有被看中的客人才能入内消遣,其他人, 不论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还是富贾巨商, 再有钱也别想进来。 而那些才华横溢的隐士名流,如果被琴坊中人看中了,即便没有钱也是坐上嘉宾。 清高的待客之道和神秘的纱帐让这座妓院更添几许诱惑。每日登门求进的贵家公子成群结队络绎不绝。 庆王世子鸿锐一路向里走,一路留心观看着每一个女人。这些人或美艳或柔情、或清雅或华丽、知书达礼、不卑不亢。盈盈拜倒于面前, 有如百花依次开放。 香气从四面八方聚拢来, 钻进鼻子,又从头顶冒出去,七窍都被香气熏蒸。脑子被水洗了一样,有些懵懂。让人感觉像被下了蛊,脚下飘飘的,有些眩晕又有些憋闷。 “请问世子,想找哪位姑娘奴婢替您安排。”有人凑上前来行礼, 娇声询问,被鸿锐一挥手赶到了一边去。 一路走进去,树木葱郁繁花似锦,亭台楼阁掩映错落。月下风中,不时有琴声悠扬传来。漫步在曲径回廊中,优雅的情致无处不在,昏黄的灯光越发衬托得这里宁静怡人。 鸿锐停下脚步,虎目圆睁,四处望望,面前是一处院落,角门紧闭,似乎没路可走了。青儿天天就是上这里学琴吗?他会在哪里呢? 鸿锐向后比了个“来人”的手势。立刻,有人哆哆嗦嗦地凑了过来。 “带我去见你们老板柳如烟!” 鸿锐打量了一下四周黑黢黢的建筑,厌恶的皱了皱眉。这里的人和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做作,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地方, “这……”来人越发害怕,犹豫着不想说却又不敢不说,最后吞吞吐吐的说出半句。“柳老板……今晚有客人……。” 鸿锐衣袖一甩,冷哼道:“我找的就是你们柳老板的客人,别废话,带路!”庆王世子的招牌不是假的,端起来就能吓死人。 来人吓得要死,哪还敢废话,耗子躲猫一样在前面一遛小跑。转眼就到了一座小楼前。 有小丫环进去通报。鸿锐背着手站在门外等候。 不一会儿,衣香鬓影,款款而来。这女人正是若悟美琴坊的老板,人称“风似剪刀花似锦,雨如银线柳如烟”的柳如烟。 柳如烟高挑个儿,举止风流,姿容蕴藉,以诗文见长,善操琴,贯言谈。长袖善舞,把个烟花之地经办得有头有面,风声水起。 柳如烟来到鸿锐近前,悠悠一礼拜得风情万千。延颈秀项,气若幽兰,要是在别人面前,早钩去了七分魂魄,八分心智。 可惜面前这位庆王世子不是别人,是位上得朝堂,进得后宫,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根本不吃这套。“柳老板,我是来找墨小将军的,还请柳老板行个方便,带我去见他。” 鸿锐的话说得很客气,内里的意思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柳如烟不愧是色艺兼优的一代名妓,见此情景,不急不躁。微微一笑,轻吐莲花。“世子请跟我来。” 众人退下,鸿锐跟着柳如烟走进楼去。 穿过层层低垂的轻纱幔帐,四周檀香袅袅青烟般在步履间缠绕。鸿锐侧耳聆听,并不见乐声响起。鸿锐不禁在心里嘀咕,青儿不是来学琴的么?怎么不见动静。他那么特别的“青手魔音”,天下绝无分号,一下指就能惊动四座,不可能听不到。 耐住性子,走上楼去,却见暖暖的烛光,映着红而不艳的墙面,一片蜜意的温柔倾泻在轻纱幔帐间。墨玉青席地而坐,抱元守一,双目轻合,正在静心练功。 鸿锐轻轻走过去,在墨玉青对面小心坐下来。心里不由轻笑,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了。这些天还总担心着青儿的琴声在外面露丑,怕他被人笑话。 现在知道了,原来青儿只祸害家里人,并不祸害外人——他来这里是不弹琴的。 柳如烟无声无息隐没在层层纱帘之后,顷刻,琴声幽幽响起,渐渐地飘近。鸿锐屏息静听,琴声缥缈,如溪流、如月光,柔柔地漫过来,静静流淌…… 如行云流水的琴声,时高时低时急时舒,恍惚中便悄然流进了听者的心里。 鸿锐的思绪也随着飘摇的琴声渐渐宁静,舒缓的乐声中,柔柔的月光透过窗户轻轻落在墨玉青的脸上,让他的皮肤看起来青玉般细腻光润,俊俏的五官格外柔和恬美。 鸿锐细细地品味着面前的美景,曲声中仿佛看见梧桐树上闪烁金色的羽毛,天界仙女将鲜花散落凡间。一种微妙的感觉从脚趾蔓延到发尖,倏忽间从背后发散到全身。 曲声散去时,鸿锐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齐齐张开,呼吸自由清爽无比,好象刚刚沐浴后般通体舒畅,气定神安。 “鸿锐,你怎么来了?”不等鸿锐开口,收功睁眼的墨玉青就已经先盘问上了。 鸿锐还未从琴韵中洗脱出来,被墨玉青一问,脸上有些迷惑,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这里太乱了,我不放心,来看看你。” 鸿锐答得自然,和从前的许多次一样。 墨玉青却不象从前那样听话了,竟然顶起嘴来:“谁用你看,我能照顾自己。” 硬硬地话冷水似的,把刚才温柔如水的意境一扫而光。 鸿锐不吭声,看着地面上青儿淡淡的影子,有些伤心。 半天才吐出一口气。再张口时,声音便带了些掩饰不住的异样。“青儿,我真怕你再出点什么事,……你不知道,……我实在是受不了了。”说到最后,眼圈红了,声音已经不能控制的有些颤抖。 墨玉青的面色不由为之一怔,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 两个人都不说话,房里的气氛便有些凝重。 墨玉青静静地看着鸿锐,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半晌才缓缓地试着开口。“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我不喜欢老被人盯着。” 鸿锐的心头,有些委屈,有些酸楚,有些甜蜜。抬起双眼,对上墨玉青清亮的双瞳。满心的诚挚全写在脸上,“青儿,我真的是喜欢你!” 墨玉青被针扎了一样,声音陡然提高。“谁要你喜欢!” “青儿!”鸿锐哀叫,“我都喜欢你很久了!”你怎么可以不让我喜欢。 “就不许你喜欢我!” 墨玉青坚持着,不肯让步。 “怎么就不能喜欢你?” 鸿锐的牛脾气上来,非要问个清楚。 “当然了,”墨玉青才不怕他,振振有词说出原委。“被你喜欢的东西,有哪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青儿!”鸿锐再次哀叫,“你怎么知道被我喜欢就没有好下场了?” 墨玉青更不怕他鬼叫,掰起手指头,认认真真历数鸿锐的罪状。“你看你喜欢过金钱豹,喜欢过獾狗,喜欢过大眼儿鹰、还喜欢过九花虬!……你喜欢玩的东西多了!可哪一样不是三天的热乎劲,玩玩就腻了!” 鸿锐肚子里像吃了二斤黄连,心都苦透了。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心声告诉他了,他又给想错了。 27、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密折上奏 鸿锐和墨玉青回到南城的住处已经是过了三更了。 走到门前时, 两个人都下了马,鸿锐并没有象往常那样恋恋不舍地跟墨玉青挥手道别。而是走上前, 拉住墨玉青的马缰绳。 墨玉青在自家门前被拉住进不得门,有些烦了。“鸿锐你都说了一晚上了, 还没说够么? 鸿锐没松手,有些欲言又止。 被这膏药贴得受不了了,墨玉青不得不开口,“我困了,你松手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鸿锐松开了抓住缰绳的手,却拉住了墨玉青的衣袖。 墨玉青有些恼了,却又不想惊动他人, 低低的声音问鸿锐:“你干吗?” 鸿锐看看左右, 不由分说,拉了墨玉青就走。 墨玉青看看自己家的大门,再看看神秘的鸿锐,弄不清楚他在搞什么鬼。只好任他拉着, 一步步远离家门。 无人的街道上,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却都没弄出什么声响。 离开大门有一段距离了,鸿锐在墙角处停了下来。 墨玉青静静等着他的解释。 鸿锐还不放心,怕人听见似的,把嘴巴凑到墨玉青耳边,小小声的说。“刚才下人告诉我,王爷今天没回去, 也没在我俯里,估计是住这里了。”说完话,鸿锐小心地看着墨玉青,颇有些担心。 墨玉青看了看地上两个人叠在一起的影子,脸上依然很平静。对鸿锐的话似乎并不感到惊奇。“我知道,…..用晚膳的时候,我爹就叫人准备热水了。” “啊?”鸿锐惊得忘了合嘴。黑暗中,眼睛象猫一样睁得滚圆。“你知道?” “这有什么?” 墨玉青不以为然地瞟了眼鸿锐,蔑视他的少见多怪。“他们在一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知道!” 鸿锐有些傻了,使劲吸了口气,努力地想眨眨眼。 刚才眼睛好像睁得太大,有些睁过了劲,一时收不回来的感觉。 青儿的态度变得太离谱,鸿锐怎么都想不明白。刚才听小厮悄悄通报的时候,自己还担心得不行,怕他知道父亲留宿墨府会不高兴。可是你瞧他不仅早就知道了,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倒让自己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鸿锐的脑子里象开了个烧饼铺,翻饼烙饼不停地翻倒着,一个没注意,墨玉青已经从他的身前溜走了。 等鸿锐回头看时,墨玉青已经跨进了门槛,大门眼看就要合上了。鸿锐抬起手,有心想叫声“你等等,我还没弄明白。” 可嗓子眼里却象卡了鸡毛似的,最后什么都没叫出来。就那么眼看着墨府的大门在自己面前闭得连个缝都看不见了。 鸿锐有些黯然,觉得心情从未有过的失落。 青儿越来越让自己捉摸不透了。鸿锐闷闷地想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自己府里休息的。 第二天早上,这条街上路过的人都惊奇的发现,紧邻的墨府和世子府异常的热闹,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两座府第都敞开着大门,身穿不同服饰的下人门走马灯似的跑进跑出,显得有些兵慌马乱的。尤其墨府门外,还堆着庆王爷大堆的车马,随从、护卫,明晃晃亮闪闪的一片。把个南城僻静优雅的街道照得分外鲜亮。 不知道是床太软还是夜太短,一向早起的庆王爷很难得的,今早起晚了。 更糟糕的是,起来才发现,上朝的穿戴都没在身边。而在身边负责伺候的墨府下人又全不懂王爷的规矩。 一时间里里外外的下人门乱成了一锅杂烩粥。推推搡搡磕磕碰碰的,象两群没头的苍蝇。 墨府的下人抱怨庆王府的下人太鬼祟,话都说不清楚,庆王府的下人则指责墨府的下人不懂规矩,声音太大扰了主人的睡眠。两群下人一边伺候着庆王爷洗漱,一边眉来眼去地暗地里争执。 而墨府的主人墨无痕呢,不仅不关心庆王爷的疾苦,反而连床都不让下。揽住庆王爷的腰蛇一样地缠上来。嘴里嘟囔着:“别走,再睡会儿。” “你睡吧,睡吧!我完事就回来!”庆王爷急得汗都出来了,却还得耐心地把墨无痕的胳膊、腿从自己身上解下来,塞回被子里。替他盖好被脚,轻轻地安抚。 好不容易洗漱完了,把朝服穿好,随便用了点早膳,庆王爷大步流星往外走。 走到门洞的时候,看见墨玉青垂手站在那里。好像是在等自己。 “青儿有事?”庆王爷虽然着急却还是停下了脚步,耐心询问。 墨玉青腰身挺直,恭敬有礼。见庆王爷垂询,从袖笼里抽出一个折本,递给庆王爷。“王爷把这个递给陛下吧,他可能会想看。”墨玉青简短的解释。目光里比以前多了些沉稳坚定。 庆王爷真的是来不及了。 没时间细说,庆王爷只“嗯”了一声。接过折本放进袖笼里。拍了拍墨玉青的肩头,“你好好照看你爹。”说完就快步走出府去。 又过了两天,墨无痕安顿好了墨府的各项事务,拎上鸟笼子,坐上庆王府的大马车,招呼上挤在世子府里的大批庆王府下人,车马粼粼回了庆王府里自己的西院。 窗明几净的画室被人仔细的整理过。案头名贵的兰草换了土,新长出的枝叶婀娜挺拔。多宝格上的古玩玉器被擦拭得一尘不染,越发显得高雅素洁。 墨无痕随意坐进床前的软塌,舒展开腰身,细细感受这里的柔软舒适。 有懒散的阳光透过窗棱洒落进来,随意铺在深色的桌椅上,与精致的漆质器具一起。演绎出一段类似忧伤的情愫,凝重中略带些迷离。 这是夏日午后最妩媚的时光。 一杯茶,一本书,一碟点心,一个下午……这是墨无痕多年以来的生活。 恬静温馨的王府内院生活,对于外人来说,也许是天上人间的极致享受。而对于半生沉浮满心伤痕的墨无痕来说,不过是一处浩劫后苟且偷生的藏身地。 每每缩在柔软的靠垫里,盖着小羊绒的薄毯,便觉得自己陷进了温柔的云朵里,与尘世隔绝。舒服地叹口气,以各种慵懒的姿态斜倚着,小睡片刻,再做个美梦。便觉得满心诉不尽的心绪都渐渐沉淀。 临窗的几上,已经备好了上好的茶点。有水果的香味在室内淡淡地飘散。这香味十分微妙,不是单纯的水果,而是水果和面点一起烘烤出的一种别样的香味。这香味与茶香混和在一起,丰富细腻中有种动人的优雅。 墨无痕禁不住这样的诱惑,起身去察看。 拿起一块点心细细地品尝,不觉迷起双眼自语“嗯,还是他的东西好吃”。 墨无痕一块还没吃完就又去拿下一块,……转眼间,风卷残云,一盘点心吃个精光。 墨无痕一边抹抹嘴上的残渣一边在心里寻思。自己几日不在,王府里的厨子技艺精进了不少。难得他们有心,还能弄到这么新鲜的材料。做出来的点心好吃又不腻。 这还得感谢那位神医。 那位神医不仅给青儿治好了眼睛,还顺便瞧了瞧自己的病。 他说自己身体底子太差,伤了元气后又急于进补。结果搞得虚不胜补,反倒越补越虚。 医治的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要有些耐心。神医说了,务需抽丝剥蚕般慢慢调理,三五年的时间,才会有成效。他还说,养身调气必须先调理肠胃,平日饮食起居都要仔细注意。 墨无痕喝了口清茶,坐到桌前。 那神医年过半百,神采却依旧飞扬,年轻时想必十分的俊朗。他给了自己一个药方,都是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药。连下人们看了都吃惊,没见过这么廉价的药方。说白了就是几纹银子可以抓一大包回家吃上半个月的那些草。 药汁淡淡的,没什么味道,喝起来并不艰难。自己在青儿府上吃了这些日子,似乎已经有了些成效。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吃饭香多了。再不用东抢西夺,专吃别人碗里的。 墨无痕拎起笔,随手在纸上画出神医的样子。 28、第二十八章 墨无痕回了庆王府, 墨府里外一下子清静了下来。 清静得墨玉青连弹琴的心思似乎都淡了几分。 以前住在庆王府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那时候总是在外面有消遣不完的新鲜花样。每天都忙忙叨叨的。就算偶尔不出去, 也总会有鸿锐膏药一样的在耳边唧唧呱呱。 看看天上月挂中天,墨玉青决定早些洗漱睡觉, 那位高人说得好,“不相信自己的人当不成一个好将军。别人可以帮你,可以劝你,可以照顾你,……但是你自己才是一柄剑。你要想坚韧,要想锋利,只能靠你自己。所有的磨砺和拯救都不能由别人去替你完成。” 所以, 这些天自己都呆在自己府里没有出去, 就是想好好想想自己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洗漱后的墨玉青斜靠在床头,专心看一本书。这本书也是那位神医给的,文字有些晦涩,却满纸都是哲理。慢慢看来, 细细体会其中的寓意, 只觉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悟。 正看得入神,忽然外面一阵喧嚣,有管家的哀号传来。廊下霸道的脚步声带着迫人的气势一路踏来,“哐当”一声,推开外间的房门,跟着, 隔扇门被大力振开。一股夜风跟着来人冲进屋里。 是鸿锐。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像只发怒的狮子。可能走得急,头发都有些乱了。 墨玉青冷眼看着挟风带雨的庆王世子,躺在床上连动都没动。 “狮子”站到床前,开门见山。“你给皇上上了什么折子?” 墨玉青静静地看着鸿锐,把手里的书小心合上,扭头放进床头的暗格里。“怎么了?” 鸿锐一路跑来,都是为了青儿的事着急,可是看他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受不了他这冷淡的态度,扑上床沿,一把把墨玉青拉了起来。“你说怎么了!都是因为你那折子,皇上发了疯一样,不仅撤了选妃的旨,还说什么要“为他守节,永不纳妃。……皇太后急得都要上吊了,老国舅拉着王爷要说法呢。你说这可怎么办?” 啊?墨玉青闻言,惊讶得抬头看鸿锐,“我就是跟皇上说,你喜欢我,请他把你许给我!我没说别的啊!……” “你说什么?”鸿锐不敢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玉青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鸿锐的脸,“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我就想要皇上成全我们啊。……” 啊!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好像让普天下的花儿都在面前绽开、普天下的浆果都在身边爆炸了一样。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花瓣还有甜甜的味道。鸿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终于知道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庆王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得晕头转向,高兴得不知所措。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墨玉青有些紧张。 “喜欢啊,当天喜欢啦。”鸿锐呵呵地笑了起来,做梦一样,还有些醒不过来。 墨玉青满脸绯红,“你这个笨蛋!没见过比你更笨的!” 鸿锐傻傻地盯着面前明眸皓齿长发垂肩的墨玉青,“青儿,你终于说你喜欢我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说着,两眼放光的鸿锐慢慢靠过去,轻轻地亲了亲墨玉青脸上那片好看的绯红。 鸿锐细心体会着唇上的感触,心酥成了一坨糖膏。 很小的时候,这张脸是可以随便亲的,自己每天都要亲上许多次,后来,他总是推开自己。再后来自己连靠近他都不被允许。 今日终于又可以亲上这张脸了,记忆中的美好和眼前的温柔重叠在一起,让鸿锐恍如身在梦中,“你喜欢我,真的写到折子里去啦?” 鸿锐轻轻的问,好像怕惊动了歇落花上的蝴蝶。 墨玉青任他亲了。大眼睛呼扇着,也有些害羞地看向鸿锐。“我求皇上作主,当然要写到折子里去啦!不然皇上怎么批示啊?” “哦!”鸿锐脑子晕晕的,随声附和。“是这样啊。” 两个人离得太近,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墨玉青小声说:“我爹跟我说了,说你是真的喜欢我。我要是错过了你,可能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在意我的人了。” 鸿锐还在傻呼呼的呢喃,“你爹真好!” “那当然了。”墨玉青也笑了。嘴角翘翘的,露出一个甜甜的小酒窝。“不过我爹可说了,你要是想跟我在一起,就得名正言顺进墨府!” “是啊,名正言顺——以后我进来就方便多了!” 鸿锐点头,想着以后自己都可以随意进出青儿的卧房,心里美得象喝了蜜似的甜。 “你以后每天都要住在这里,只许跟我睡。”墨玉青盯住鸿锐提要求,很认真的样子。 “好啊,我最喜欢你的床了。” 鸿锐美得快痴了,只知道不住点头。 “睡觉的时候,你不许喊痛!……” 墨玉青的声音蚊子似的,低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到。 鸿锐满心都是高兴,只剩下点头,都没听清墨玉青后面在说什么。半天才从墨玉青疑惑的表情上看出些问题。想想刚才青儿说的话好像有些没听见。 多年夙愿得偿,什么条件都不在话下。 “青儿,咱俩在一起,一定会特别舒心的是不是?” 鸿锐大猫一样把墨玉青扑倒在床上,抱枕头似的压在他身上。 墨玉青本来就不如鸿锐粗壮,被他压在身上已经够受了。再被他耍赖一样这么一搓一揉,呼吸都快没了。 墨玉青奋力推开鸿锐又坐起来,小公鸡似的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会不会特别舒心那我可不知道。不过我爹说了,如果有一个人不舒心,那就必须分开。各过各的日子,而且谁都不许放不下!皇上明鉴,这事可不许赖账。” 鸿锐彻底傻了,就像刚刚高兴到来得太突然让人喘不过气一样,此刻打击也来得太猛烈,让人直不起腰来。 刚刚还以为自己命好,天上掉了个好大好大的大馅饼下来给自己,青儿说喜欢自己。谁知道转眼就变成里苦菜花,被人算计得有苦说不出。 鸿锐憋得满脸通红,把牙咬得死紧。想也知道,青儿能答应得这么痛快还能是谁的主意,肯定是他那个好爹。 鸿锐的俊脸瘪得跟个落架的小东瓜似的又黄又青。一肚子的委屈。心里翻了七八十个个儿,最后不服输地昂起头。“好,我答应。” 29、第二十九章 傍晚起风的时候, 游玩归来的庆王世子鸿锐和墨玉青双双来到庆王府的大门前。 二人跑了一天,终于弄到了一只不错的鹦鹉。因为有了这只鸟, 青儿一路都在笑。笑得鸿锐的心情也像路边的花朵般绽开,绽开, 再绽开。 下了马,把缰绳扔给跟班的小厮,墨玉青提了鸟笼子往里走。鸿锐紧紧跟在他身边。 早有管家听见风声,一路小跑迎了出来。凑到鸿锐肩头说王爷在书房里等着呢,让他们回来后先过去。 墨玉青进庆王府从来都是先去看他爹的,听说王爷要他们先去书房,有些不高兴。 鸿锐有心问问管家府里又出了什么事, 可是看见管家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索性装作不知道,只管拉着墨玉青去书房。 把鸟笼子交给下人。二人抬步来到二堂口,庆王爷的书房。 鸿锐和墨玉青站在外间屋里通报了姓名,听见里面庆王爷沉声传“进”, 才一前一后低头走了进去。 行过礼, 抬头只见庆王爷穿一身见客的衣服,坐在太师椅上,阴沉着脸在看一本折子。 待二人行过礼,庆王爷的眼睛从折子上抬起来。目光似三九天的风刀子扫过来。让两个人心里都升起不祥的预感。 庆王爷并不急于发作,只是目光利剑一样,在两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 鸿锐和墨玉青游玩了一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只剩下站在原地胆战心惊揣揣不安。 鸿锐想去拉墨玉青的手, 却又怕父亲怪罪。手指在自己衣袖里动来动去,最后鼓足勇气去抓墨玉青的手。 鸿锐的手指还没碰到墨玉青的衣袖,就听见庆王爷一声断喝。“你二人干的好事!”啪的一声,折子被摔在桌上。 鸿锐吓得一抖,立刻缩回了自己的手。 庆王爷盛怒之下,声音听上去反而格外低沉。“你们是怕天下不乱是不是?” “王爷是说折子的事么?青儿认罚就是!”墨玉青不怕死的扬起脖子,话说得理直气壮。 鸿锐暗自叫苦,赶紧伸手过去抓住墨玉青的衣袖悄悄用力,示意他闭嘴。 “你认罚?”庆王爷怒极反笑,看着眼前新竹一样挺立地墨玉青,扬起眉毛。 墨玉青甩开鸿锐的手,挺直胸膛,“不错,青儿喜欢鸿锐就写了折子上去请皇上恩准,给王爷添了麻烦,王爷要罚就罚青儿好了。鸿锐不知情,不关鸿锐的事。” 鸿锐看着此刻挺身而出的墨玉青,激动得心若擂鼓。 庆王爷长久地审视着面前的两个人。良久之后,终于把冲天的火气化解了下去。 庆王爷看了看桌上的折子,有些泄气似的靠上椅背,抬手按揉着疼痛的额角。 有些事,防也无用,防了又防,终是防不胜防。本来一个鸿锐就很是头疼,现在又加上青儿和他爹,且不说自己以一对三,如何取胜。单这两个孩子就让自己下不去手。 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积淀。也许这也是定数吧,就如自己和无痕。事已至此,生气又有何用。 看样子,他们在一起还算和睦。与其棒打鸳鸯,不如因势利导,亡羊补牢。他们是自己的手心和手背,都是自己的骄傲,损失哪一个,都会心痛。 庆王爷打点精神,耐心讲解。“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都在朝中为官,理当知道,朝堂乃是是非之地。平日需恭谨克己、忠诚尽职、方能不落人口舌。今日你们虽然官职不高,无人诋毁。但日后时日长了,难保不会有人出来诟病于你二人。或拉拢,或打压,总之你们已经授人以柄。” 庆王爷停住话头,看看二人。 二人认真聆听,表情严肃。 “南朝新政阻力重重,整顿吏治何其艰难。眼下又走了护国神将,失了护国保疆之金盔铁甲,正是内外交困之际。皇上本就旧情难忘,子嗣艰难。你们偏偏在这个时候闹出这许多是非,惹得他宁死不肯纳妃。你们可知,你二人的私情已经影响到国之社稷。…..”庆王爷的脸上闪过一丝雷霆。 鸿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启禀父亲,是鸿锐没带好青儿,都是鸿锐的错,请父亲责罚鸿锐一人。” 墨玉青皱起眉厌恶地看了眼鸿锐,为他的大包大揽气恼。 庆王爷看着二人的表现,心里明镜似的。不再多言,“啪”的一声,把折子扔了过来。“自己看看吧。” 鸿锐忙拾起折子。 这就是那天早上被父亲夹在自己的折子里匆忙间递上去的那份吧。父亲从来都是一个严谨的人,偏偏那天起晚了,急着上朝,对青儿又不曾防备,才忙中出错,没有提前审核这份奏折的。 鸿锐细看奏折。黑色小字的空白处,一个猩红的大字,触目惊心。 旁边墨玉青伸头过来,也看见了这个猩红的“准”字。神色也不由为之一凛。这份奏折是爹的设计,就是要挑明自己和鸿锐的关系。让皇帝和满朝文武日后没有话说。 事关皇族颜面,自己本来也没有对此抱有希望。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皇帝竟然朱笔御批了!可想而知这里面蕴含了皇上对自己的这份情给予了多少厚爱与帮助。 望着力透纸背的朱红,想起皇上和风大将军生不如死的离别。墨玉青只觉一阵心酸。 鸿锐的心里更是百感交集,思绪如潮。 薄薄一份奏折,里面蕴含着青儿的心意,墨无痕的好意,皇帝的祝福和父亲的默许。一生的伴侣,一生的守护就这样带着满满的爱意,被众人交给了自己。 感慨万千中,鸿锐抖着手小心地把折子收好,放进怀里。“父亲的教导,鸿锐都记下了。必当谨言慎行,处处小心。绝不会让皇上为难。” 鸿锐的话说得发自肺腑,旁边墨玉青看看鸿锐,又扭头看看庆王爷,虽不说话,目光中却透出一样的坚定。 庆王爷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尽管有些疲惫,却还算欣慰。 30、第三十章 王府里照例摆晚膳的时辰, 墨无痕还在书房里的软塌上躺着。 外边的风越来越大,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 如涛声般起伏,渐渐又有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凉风夹着一阵阵的潮气从窗外袭来。 夏季雨水多,说来就来,全不顾各人的心情。 连日的阴天已经让墨无痕身上疼痛难忍,即使终日歪在软塌上,也仍然感觉一阵阵的心慌。这时下起雨来,湿气更盛。墨无痕身上好像有很多把小锯在挫,一阵紧过一阵, 几乎要把人切碎。 不过一刻功夫, 额头已经渗出一层冷汗。 头昏眼花的,墨无痕丢开手里的书本。从枕边摸出一个翠绿的小玉瓶,拧开瓶盖,倒出一把姜黄色的药丸, 一起送进嘴里。 一阵辛辣由舌根直捣心口, 冰片的味道冻得墨无痕连打几个冷战。闭上眼忍过一阵药力,这才感觉胸口渐渐松了下来。 再睁开眼,只见房门帘子一动,一个负责传话的小丫头闪身走了进来。 来人来到墨无痕面前,行个万福:“禀先生,世子大人和墨将军都回府了,已经在厅里摆了饭, 王爷请您到前院一齐用膳。现在饭菜都备好了,只等您过去。” 墨无痕听是鸿锐和青儿回来了,心里一喜。然而凤目开合,想了想,又躺下去了。“先让他们用吧,我这里还有事。对了,前些天有人送过来的虎尾,不是让膳房今天做了黑椒炝虎尾么?再配上鸭血汤给世子他们端过去。记着,等汤温了再上桌,他们吃饭马虎,别烫着了。” 丫头一一记下,转身出去了。旁边侍候的下人给墨无痕续上茶。墨无痕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正闭目养神,就听见外边风雨声中,青儿的呼唤远远传来。墨无痕狭长的凤目微微睁开,还没有动,墨玉青已经裹着风雨冲进了屋里。“爹,你怎么了?” 外面雨正下得急,他尽管跑得快,但也弄了一身的湿。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越发显得黑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兽一样惊慌。 墨玉青跪在榻边,墨无痕伸手摸摸墨玉青的脸,“别乱想,你爹好着呢!” 墨无痕知道,青儿从小就很怕自己生病。这几年更是,只要自己身体一不好,他就紧张得不行。 墨无痕心里很清楚,甚至比墨玉青还要清楚:丧父之痛,对于一个不到二十的娇生惯养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墨无痕何尝不怕那样的情景出现?!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寻找失散的家人,也是为了自己大去之后,青儿可以不必举目无亲。 墨玉青从最初的慌张中清醒过来。趴在塌边小狗一样看着墨无痕,任墨无痕的手掌在自己头上轻抚。“爹爹,你哪里痛啊?我去给你请大夫。……” “我哪儿都不痛!”墨无痕用手指抹下墨玉青脸颊上的水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一道道的往下流。 鸿锐这时也跟了进来,拿过干净布巾亲手给墨玉青擦头上的水。“我看还是请大夫看看吧。听下人说,您这几天一直不好?”在墨无痕病发时照顾青儿,是鸿锐从小到大干熟了的事。 丹凤眼桃了起来,似笑非笑看看鸿锐,“鸿锐,圣旨都下了,你该叫我什么啊?”鸿锐长大之后一直都很回避对墨无痕的称呼。经常是什么都不叫,但语气一直都很尊重。 鸿锐神色一顿,略一思索,恍然大悟,赶紧抱拳拱手向墨无痕躬身施礼,端端正正一揖到地。“鸿锐拜见爹爹!” 墨无痕展眉舒目,笑得如窗外的雨中芭蕉,柔和清晰的五官显得格外灵秀。 墨玉青有些茫然,抬起头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眉头一拧,满脸怒意:“这是我爹,不许你叫!” 鸿锐一脸错愕,看着小霸王一样的墨玉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墨无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鸿锐,青儿怕你要跟他抢爹呢。” 墨玉青又羞又恼,噘着嘴不依不饶地嘟囔:“就是我爹,就是我爹。不许鸿锐叫!” 鸿锐有些哭笑不得,叫了两声青儿,墨玉青都不理。 鸿锐知道,青儿小的时候喜欢自己的父亲,长大了就很霸他自己的爹。不仅不愿意父亲接近他爹,也不喜欢自己接近他爹。可是眼下自己和他的关系都定下了,不叫爹就不对了。 鸿锐扑上去抱住墨玉青的肩头假装可怜,“青儿,好青儿,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就让我叫吧,我把我爹也许你叫还不行吗?” “我才不要你爹呢,那么凶!”墨玉青有些害羞,长睫毛使劲扇着,赌气的样子可爱得不行。 鸿锐用头去抵墨玉青的头,一边蹭着一边笑着央告。“要吧要吧,青儿,我爹还帮你递过折子呢!……” 墨无痕已经笑得缩成了一团,歪倒在靠枕里上气不接下气。 脸色比锅底还黑的庆王爷就在这时走进了房门。正看见这里一派嬉笑热闹的情景。不觉脸上更黑了些。 刚才在饭厅里,一听说墨无痕有事不来一起用膳。墨玉青跳起来就往外冲,一句话不说,风一样的跑进了雨里。 鸿锐好歹是自己的儿子,可是也没心思吃饭,把饭碗看了又看。最后告诉自己也要过来看看,一溜烟也没了影。留下自己一个人清锅冷灶的看着一大桌子饭菜,哪还有吃饭的心情。 想过来看看这里怎么个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期期艾艾的可怜劲。谁知道这里倒是一片笑逐颜开鸟语花香。 原来只有自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家都活得快活自在。可怜自己这些日子忙得头破血流到头来却还没人念自己的好,一个个都跟躲瘟神一样躲着自己。怎能不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庆王爷踱着方步走到窗前,自己找个椅子坐下来。看看塌上的墨无痕,和地上闹成一团的两个小的。有些悻悻的,没有说话。 “青儿,去,跟鸿锐吃饭去。今儿晚上有你爱吃的黑椒炝虎尾,你多吃点。”墨无痕给鸿锐使了个眼色,鸿锐拉着墨玉青走了出去。 31、第三十一章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墨无痕缩在塌上看着软枕上的花纹,庆王爷凝视着墨无痕,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窗外,雨打梧桐, 沙沙声格外清晰。 “这下,你可满意了?”还是庆王爷先开了口,语气里还有些没有遣散的怨气。 墨无痕不语,唇角勾起,嫣然一笑,丹凤眼里宝光流转。 一翻身从塌上下了地,也不穿鞋, 光脚踏过梨木地板, 来到庆王爷面前。 只这两步路,就似乎让房间里所有的空气都舞动了起来。 白皙的脚骨踏过深色的地面。薄薄的浅色丝绸衣裤随着脚步飘飘荡起,衣摆翻飞,仿佛乘风而来的游仙, 举手投足间尽洒华贵清峻。一如仙鹤的羽翼在面前展开。 仙风扫过, 就连庆王爷也有些失神。 墨无痕趁庆王爷呆坐之际,勾住庆王爷的脖子,一扭身,坐进了庆王爷的怀里。“我当然满意了。鸿锐又能干又善良,我家青儿跟着他,将来有了依靠,不愁吃不愁穿。我死了, 能有个放心的人照顾青儿,我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墨无痕依偎进庆王爷的怀里,一派病中托孤的凄婉哀凉。 庆王爷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明知道墨无痕说这些是故意要气自己的,可是听他这么说,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墨无痕身体不好,病情时好时坏。发作得厉害的时候,几乎就要撒手去了。 心里有所顾忌,就更不爱听墨无痕说什么死啊活的。平日都不许他说,好像他一说就是真的,没准儿明天就要走了似的。今天听他又说起这话,庆王爷不由有些恼火,绷紧了脸,轻叱墨无痕,“别胡说,什么死啊活的。你不祸害人,阎王爷不会找你去的!”虽是斥责的话,却也把真心表露无遗。 墨无痕看庆王爷是真的顾忌自己的身体,心里偷偷的高兴,丹凤眼里转过万千柔情,拍拍庆王爷的胸口,感恩戴德地称颂:“说来说去,还是你疼我啊!” 庆王爷不为所动,这些年上墨无痕的当上得够多了,听话风也听熟了。见墨无痕这么说,就知道他狐狸尾巴又在摇了。 但到底是禁不住他这份魅力十足的诱惑,庆王爷鼻子里哼了一声,面上虽不买账,心里还是先软了三分。 墨无痕故意低头贴上庆王爷的脸颊,似嗔还怨地逗弄他,“今天舍得来看我了?” 因为折子的事,这几天庆王爷都气着,不肯进西院一步,每天晚上只自己睡在书房里。 墨无痕知道自己理亏,也不吵也不闹,每天乖乖缩在画室里,静等着庆王爷消气。这不,到底还是来了。 庆王爷看看坐在自己怀里的墨无痕,面色变了几变。本来想义正词严地教训他,结果被他这么一撒娇一耍赖给推挡得没了气氛,让人发作不得。 庆王爷咬咬牙,咽下了一肚子的话,可恨这个人吃透了自己。 墨无痕丹凤眼一瞟,就把庆王爷的心思看了个透。适时靠上庆王爷的耳畔,放软了身子轻声说:“浑身疼死了,你也不管我!” 这话正说到庆王爷的刀尖上,递了话柄给庆王爷出气。 庆王爷果然没好气的重重“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手里揽住了墨无痕的腰,嘴里讥讽道:“你若是肯少用点心眼,身子也早就好了!” 仔细看看墨无痕有些苍白的脸。无奈中又有些心痛,只怕这几天他也不好过。 终于弄得庆王爷肯开口说话了,墨无痕的心彻底放进了肚子里。 把白皙的双脚跷在椅子扶手上,把玩着庆王爷的头发,墨无痕似乎颇有委屈地说:“我这也是成全你儿子啊,鸿锐可是亲自来找我,说他想要我家青儿的。” 庆王爷最受不了墨无痕这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一把拉开墨无痕的手,虎目圆睁,瞪着墨无痕恨恨地说:“为我儿子?让皇上把堂堂王爷许给你墨家就是为他好?” 墨无痕不吭声了。 “是你提醒鸿锐大了,让我给他招亲的,也是你提醒我鸿锐心里有人了,别乱点鸳鸯的,还是你,编排了这么一出好戏。让我那傻儿子乖乖进了你家门还高兴得忙前扑后帮你收拾!……你就是这么对我的?!”面对罪魁祸首,庆王爷终于把胸口憋闷多时的怨气发泄出来了。 墨无痕忍住笑,丹凤眼转啊转,努力扮演一脸的无辜。“没有啊,他们俩从小就互相喜欢,谁进谁的门还不都是一样!” 庆王爷脸都绿了,冷着脸看墨无痕。“这种事能儿戏么,就算是他们从小一起玩大,感情深厚想在一起,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昭告天下啊!”庆王爷气的是墨无痕。 墨无痕笑了出来。抱住庆王爷的肩头耍赖,“怎么不行啊,你当年还说过要发贴子娶我呢!” “当年那是……”庆王爷卡在那里说不下去了。 “当年怎么样?”墨无痕假装无知,一派纯良地循声追问。 当年的事说不得,说下去自己肯定输得更惨。庆王爷明白这个道理,恨恨哼了一声,不再跟墨无痕强辩。手上一用力,托起墨无痕,三两步走到塌边,把墨无痕往软塌里一扔,扭头就走。 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却差点被人家问了罪。庆王爷铩羽而归,心里愤愤不平,出门的时候,狠狠地摔上门扇,“哐当”一声,震得窗户纸瑟瑟发抖。 看着负气出走的庆王爷,墨无痕从软塌里直起身子,渐渐收敛了笑意。若不是为了青儿,自己怎么会提起当年的事。 鸿锐从小喜欢青儿,长大了更粘青儿。他对青儿的心思有目共睹,连自己都觉得感动。 青儿虽不说喜欢鸿锐,却也事事依赖鸿锐,对他言听计从,根本离不开他。鸿锐招亲的时候,青儿烦恼得食不知味坐立不安。而青儿出了事,鸿锐更是方寸大乱。 青儿之前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不承认自己喜欢鸿锐,那也是因为拐不过自己和庆王爷这道弯,更何况庆王父子皇亲国戚,地位尊贵无双。青儿丢不起这个脸,便不肯让鸿锐靠近。惹得鸿锐也是苦恼又困惑。 就是为了让青儿早些放下顾虑,认清自己的感情。所以自己才在青儿的府里住了那么久,把心里的事都告诉了他。 弹琴间隙,细细问清了青儿的苦恼,为他解答诸多疑问,领他设身处地分析别人的心思。直到最后,青儿怕鸿锐变卦似的央告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圈住鸿锐。 哪个父亲不愿意完成儿子的心愿呢? 设计来访的庆王爷,诱他跟自己去沐浴,在床上一遍遍索取。缠住他不让下床,再暗示伺候的下人装傻充愣耽误时间。让早有准备的青儿等在大门口在庆王爷急得不行的时候递上早准备好的奏折,……终于演了这出奉旨同居的好戏。让青儿名正言顺的拥有了鸿锐。 青儿满意了,自己就高兴。虽然鸿锐吃点亏,可也没什么,他是什么身份地位?谁敢说他的半句闲话! 整件事看下来,也只是有些对不起自己的这个枕边人。让他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算计得晕头转向狼狈不堪。又要抵挡太后国舅的攻击,又要给同族解释缘由。又要规劝发了疯的皇帝,又要挽回皇族的颜面,……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那些人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墨无痕抱着软枕靠在塌上,看看空荡荡的大门。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有凉爽的微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屋里。十分舒爽。 好在他能干,这些事都被他摆平了。 墨无痕放下抱枕,扭身穿鞋下地。事已至此,他不高兴也没有办法!过两天想通了也就气消了。到时候让青儿多叫他两声爹,看他高兴不高兴。 一天没动窝,下地的时候有些头重脚轻。身上又开始痛,墨无痕想着还是要先去泡个澡再用膳。随手抓过外衣披在肩上,抬脚就往外走。 才走了两步,还没到门口,突然眼前一朵黑云袭来。四周的景物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墨无痕甚至来不及喊声“来人”,就一头栽倒了下去。 32、第三十二章 西院负责传话的小厮冲过来禀报的时候, 其实庆王爷才刚在饭桌前坐下。 在西院生了一肚子气走回前厅,又看见两个小的凑在一起亲亲热热地吃饭。横竖看着都不顺眼。 鸿锐嘴里青儿吃这个青儿吃那个地说个不停, 手里一筷子跟一筷子给墨玉青夹菜,非要在墨玉青的碟子里堆起一座山。墨玉青根本吃不了那么多, 一面吃着一面说你别夹了,一面又一筷子一筷子把自己碟子里的东西夹到鸿锐碗里。两个人你来我往,夹来夹去,也不知道是在吃还是在玩。 庆王爷看在眼里更是来气,借题发挥唬着脸让他们注意收敛。两个小的嘴上喏喏应着,其实全不过心。看庆王爷不高兴,两人互相使个眼色, 一起站起身来说声吃饱了, 就告退出去,跑东院玩去了。 前厅里又只剩下庆王爷一个人面对着一桌子饭菜。 庆王爷叹口气,端起饭碗准备吃饭。刚夹了一口菜,还没来得及吃到嘴里。就听见外面一串慌乱地脚步声, 有人打开帘子救火似的抢了进来。 王府规矩一向森严, 不是出了大事,下人不可能这么放肆。庆王爷抬头一看是西院的下人,心里就咯噔一下感觉不妙。 果然,来人说墨无痕晕倒在画室里,生命垂危! 庆王爷只觉得脑子轰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快,快去请御医!”强自稳住心神的庆王爷一边吩咐下人, 一边大步朝外走,心里油煎一样难受。 墨无痕的病是流放时坐下的,找到他时,病已经入了骨。接他进府的那天,下人们不小心让他淋了雨,当晚就发起高烧,一连十数日不省人事,险些丧了命。从那以后,御医就成了庆王府的常客,三不五时过来看诊。珍贵药材吃了无数,他的病却时好时坏不见起色。 御医说过,这病发起来太凶猛,而且伤元气。发一次就重一些,说不好哪次救不回人就没了。 这次为青儿的事,自己开始还怕他受不了,不敢告诉他青儿的伤势。后来被他知道自己的欺瞒,自己担心得好几天都夜不能寐,就怕他一着急伤了身体。 后来看他住在青儿府里踏踏实实的样子,加上青儿的眼睛好了,事情也解决了,自己这才算放下心来。 本以为他回了王府,一切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风波平定就再没什么事了,谁知道他居然把鸿锐给算计了过去。气得自己不得不跟他翻脸。 鸿锐是自己辛苦培养的接班人,十几年的心血。本希望鸿锐早日成家立业好让自己不必这么忙碌,能多腾出些时间陪他养病。可是,没想到居然早被他打上了主意。 不仅把两个小的搓到了一起,还惹得皇帝跟着发了疯,满朝大乱。这下可好,不仅自己的儿子丢了,连皇上的继承人也没了。于家于国都是天大的损失,怎么不让人窝火。 赶到西院墨无痕的画室。已经有下人将墨无痕抬到了软塌上平躺下来。 庆王爷坐到塌边,看了看墨无痕的面色,心又沉了沉。 墨无痕面色青灰双目紧闭平躺在软塌上,依然不省人事。 庆王爷心里是又气又痛。轻轻搭上墨无痕的脉门,试探他的脉搏。 墨无痕的脉搏微弱得似有若无,几乎摸不到。庆王爷用手背试探墨无痕额头的温度,触手一片冰凉。多年的经验告诉庆王爷,墨无痕的情况不妙,显然这次又是个险症。 庆王爷心里没了着落,扭头去丢给管家一个质问的眼色,管家赶忙跑上前低声禀报:“已经派人去请御医了,估计这会儿马上也就到了。小人这就去门口迎。” 管家转身出了房门。 庆王爷再看墨无痕,心里虽急却也明白,御医没有翅膀,再快也要些时候才能过来。眼下只能看看自己能不能让墨无痕尽快恢复神智。庆王爷抓起墨无痕的手臂将一股纯阳内力输了过去,希望能让墨无痕尽快苏醒过来。 正按揉着,墨玉青和鸿锐也赶了过来。 庆王爷加重了手下的力道,连连去刺墨无痕的要穴。然而墨无痕依然不见半点好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了下来,该死的御医不知道在哪里磨蹭,半天还不见到来。庆王爷的浓眉紧紧地锁着,额头上也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墨玉青的泪水在眼眶里转圈,恐惧得呼吸都在颤抖。鸿锐从后面搂住墨玉青的肩膀,用自己的胸膛给他尽可能的安慰。 几个人心里都清楚,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这次墨无痕能不能挺过来,实在难说。 似乎过了很久的时间,屋子里的空气让人觉得异常地闷热,众人都有些六神无主。 庆王爷抬头看看门口,疑惑为什么御医还没有到来,正在焦急中。眼角瞥见旁边一个陌生的小厮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庆王爷眼风一扫,看出端倪,冲他一点手,“你,可有事禀报?” 那小厮不是王府原来的下人,是墨无痕从墨玉青的府里带回来的,平日在廊下值勤。负责干些给墨无痕端茶倒水服伺用药的差事。 那小厮见到庆王爷就吓得掉了魂,早踌躇了半天,就是没胆子上前说话,这时见王爷让他说,赶紧上前禀报。 “回王爷,之前在墨府的时候,给小将军看眼睛的那位大夫临走时给了墨先生两个玉瓶,说平日如果觉得不好就吃黄色的药丸,若是突然重了,就吃红色的,一次最多三粒。……” “药丸在哪里?”众人闻言,眼睛都是一亮。 那小厮有些慌张,但还是抖着手指上了屋里的百宝格。“那个檀木锦匣里。” 不等下人动手,鸿锐已经一个健步冲过去从百宝格上拿下了那个锦匣。 打开盖子,果然里面有一个翠绿的小玉瓶。 庆王爷接过瓶子,倒出里面红色的小丸。在手里数了三粒,轻轻掰开墨无痕的嘴,把药丸放到舌下。 33、第三十三章 墨无痕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身体好像飘在半空。轻得没有一点重量。 常困扰在自己身上各处的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换了一副新的。太久没有体会过的轻松感觉让墨无痕觉得难以置信。这是哪里啊, 难道自己已经离开了人世?墨无痕有些疑惑,轻轻把眼睛张开一条缝。试探着观看周围的景物。 周围很安静, 没有一点声音。 不对!头上熟悉的帐帘和床柱上细碎繁复的花纹让墨无痕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无权无势,阴曹地府里应该没有这么华贵的东西可以单独给自己享用。而庆王府出殡不应该烧旧家具,怎么也得是里外全新的纸货。…… 床帐上分明有日光的影子。地府怎会这么萧条! 墨无痕顺着帐上的投影寻找光亮的来处。窗纸上日光明媚,有树影在上面摇摆。嗯,床是自己的床,窗也是自己的窗,一切都是自己熟悉不过的! 墨无痕已经可以确认自己还活在人世, 尚未死去! 自己还活着?!这个念头一旦确定下来, 反倒让墨无痕有些失笑。好像一个赌徒得到了分外的彩头。 看来这次又侥幸熬过了病发,那三五个月内,自己应该是死不了了。墨无痕深深地吸了口气,高兴得真想仰天长笑三声。 世上没有什么比不想死的人能苟延残喘更让人心情愉快的了。墨无痕努力转动头颈, 想看看周围的摆设。然而, 身体好像一团和稀了的面,水加得太多,没了筋骨。软软的提不起来,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力气。就连最简单的动作居然都做不到。 难道以后都要这样了?墨无痕的好心情多少打了些折扣。 就在这时,床头边一直静默的一片阴影忽然有了动静。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被放在了几案上,阴影移动,转眼来到床边。墨无痕的眼前一花, 再仔细看时,视野里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庆王爷。 庆王爷身上穿着一身家居的衣服,面色不好,眼睛下面黑黑的一团,显然是缺乏睡眠和休息。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很疲惫。全不是平日那个扈从如云,气势不凡的权贵。 此刻他坐在床沿上,也在仔细观瞧着墨无痕。看到墨无痕张开双眼,神志清明,庆王爷的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终于放下心。“醒了?” “嗯”墨无痕轻轻应着,声音淡淡的,好像自己只不过是午后小睡了片刻。 庆王爷伸手探探墨无痕的额头,感觉颇为满意。柔声问道:“感觉好些了么?” “唔,我想起来!”墨无痕开口,气息还有些微弱。 “多躺躺,”庆王爷按住了墨无痕的肩。“你这次发病,难得没有高热,出了好多汗,御医说寒气散出来,你的病就能有起色了。” “嗯?”墨无痕张大了眼睛。 庆王爷的话无疑是个意外惊喜。自己不仅没死,竟然还有说法是自己还能好起来。 “我要起来。”有钱不花闷得慌啊,墨无痕有些迫不及待。希望庆王爷能扶他一把。 庆王爷笑了,眼里满是怜爱,伸手用指背抚上墨无痕的脸颊。“你出了好多汗,脱力了,需要好好躺几天!……” 墨无痕狠狠皱起好看的眉,怒视庆王爷。 庆王爷看看他的样子,忍着笑板起脸,“你别闹,老实给我养着,没本王的命令,我看谁敢让你下地!”庆王爷觉得保险起见,还是要用下人来要挟墨无痕休息。墨无痕不会难为下人,那就只好老实躺着。 墨无痕当然清楚庆王爷的“毒计”,恨恨地看着庆王爷的脸,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还有,”庆王爷布置事项,从来都是全套。一件比一件厉害。“一天一只海参,必须给我吃掉。听见了么?” 墨无痕使劲闭上眼睛,全当没听见。如今病都有起色了,干什么还非得吃那么恶心的东西。 庆王爷的呼吸有些粗重。海参补血,可是墨无痕嫌那东西长得难看,大肉虫子似的,从来都不肯吃。平日只喜欢吃吃梅花粥桑椹糖之类又好吃又好看的东西。不到身上痛得厉害,吃药都是挑挑拣拣的。 庆王爷这次下了决心,也不管墨无痕爱吃不爱吃,继续宣布家规:“以后不论什么时候,身边都必须要有下人伺候,不许把人都撵到外头去。以后再不能出这种事了……” 墨无痕满心不快。再张开眼时,很认真地质问庆王爷。“你今天怎么不去上朝啊?你不是最喜欢给朝廷卖命的!你快去吧,别耽误了大事!” 庆王爷也不含糊,对答如流。“你病得这么厉害,我还去上朝?岂不是更要被人告到阎王那去?” 谁让墨无痕没事老说什么死了也不饶谁要去阎王爷那告状什么的。庆王爷今天就拿这话堵他的口。 墨无痕手软脚软,心有余力不足,眼看敌不过庆王爷,索性眼睛一闭,假装睡觉了。 庆王爷看他这样,又好气又好笑。伏下身,跟墨无痕脸对着脸,把呼吸喷到墨无痕脸上,眼看着墨无痕的眼皮紧张地跳了两跳。偏不进不退,就在这不远不近的位置上看他怎么办。 墨无痕闭着眼,知道庆王爷就在自己近前可又不知道庆王爷要干什么,等了半晌又等不到他的动作,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最后有些气急败坏,猛然睁开眼,怒视庆王爷的脸,“你到底想干什么?” 庆王爷不气不恼,伏身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亲墨无痕因生气而紧绷的唇。“我想帮你出恭!” 墨无痕呼吸一窒,眼睛还瞪着,嘴里却没了声音,随即悻悻地扭开了头。 内急这事若不是庆王爷主动张口,墨无痕哪好意思说出口,要他帮忙。 墨无痕昏迷了几天,一直没有出恭,醒来后势必要排解一下。这本是很隐秘的私事,不方便说出口。只是墨无痕不仅行动不便,而且心脉尚未恢复。宿便通常干燥,若他万一用力过度,势必会累及心脉甚至危及性命。 所以庆王爷很严肃认真地把这私事当个大事说出口来。墨无痕脸上飞上一抹红晕,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眼帘。 每次墨无痕发病,醒来后总要被庆王爷乱环d训谜獯蚊挥性鸨福词钦饷崔限蔚奶嵋椤 喝了点有助排便的药汤,又被庆王爷在腹部缓缓地按揉了片刻,墨无痕终于轻松顺利地在恭桶上解决了问题。 去浴池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让一身疲乏黏腻尽去,再换上干净的衣服清清爽爽的被庆王爷抱回卧室休息。 靠在床头上喝了小半碗稀烂的燕窝羹,墨无痕肠温胃暖,又有些睡意阑珊。正要入眠,庆王爷拿着一张纸走了过来,“无痕,告诉我,你怎么认识他的?” 墨无痕勉强掀起眼皮:“谁啊?”原来是自己前几天随意画在纸上的人像。 “你们说的那个神医。”庆王爷的语气低沉,似乎在想着什么。 “噢,三更先生领来的。”墨无痕向下滑到枕头上,闭上眼准备睡了。“给青儿治眼睛的。” “你可知他是谁?”庆王爷追问,声音里依然流露感慨。 墨无痕半梦半醒地摇摇头,并不打算理会庆王爷的话头。心里还在想:这人今天怎么了,他平时话很少的。 过了半晌,庆王爷自言自语似的说出答案。“他是我大皇兄!……风天行的父亲。” 墨无痕顿时张大了双眼,睡意全无。 几天以后,墨无痕的身体略为好转。于是庆王府里又开始鸣锣唱戏。 皇太后的寿筵在即,戏班子要做出演前最后的准备。墨无痕的身体尚很虚弱,庆王爷不想让墨无痕再度劳累,只说这次随便唱唱就好,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让墨无痕尽展才艺。 怎奈墨无痕死活不依,非要亲自上阵详细指导。口口声声势必要做到精益求精,完美无缺。 最后庆王爷实在熬不过墨无痕使了性子的软磨硬泡,心痛他的身体,也感念他为自己奔忙的好意,只好勉强答应让墨无痕拖着病体去准备排演的事情。 庆王爷答应是答应了,可是一百个不放心,临出门前特意嘱咐鸿锐留在府里以防万一,再嘱咐管家提前把御医请来,务必守在墨无痕身旁时时照应。 和台排演的准备从清晨就开始忙碌。全套披挂依次登场,唱、念、做、打都按正式演出的标准进行。众人紧锣密鼓如临大敌。 墨无痕穿一身淡蓝色家居便服,系了同色的腰带,披着薄薄的软缎披风,靠在太师椅里,一边吃着点心喝着茶,一边细细审查台前幕后各处的表现。 鸿锐搬了个凳子坐在墨无痕手边。膝盖上放个本子,手里握了管毛笔。不时附耳上去,凝神细听墨无痕的吩咐。 鸿锐这几天跟墨无痕格外的亲近,左一个爹爹,右一个爹爹的叫得清脆,让王府的下人们都知道墨无痕的地位如日中天,不敢有半点懈怠。 墨无痕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复原,体力依然欠佳,有气无力的。 鸿锐坐在墨无痕旁边,正是帮他传词达意。 墨无痕要求甚高,不改到极致不肯罢休。需要处理的事情曾出不穷,千头万绪。而墨无痕身体所限,只能小声说给鸿锐听。鸿锐听清楚了之后,飞快地用笔在本子上记录下。再点手叫过相应负责的下人,大声吩咐下去,让下人们照办。 下人们得了吩咐,匆匆离去。该调整的调整,该修改的修改。待按照吩咐全部处理完毕,再回来给鸿锐回话,鸿锐把所有事项的进展都一一记录在纸上,承给墨无痕查阅。 就这样,半个上午下来,下人们依令行事,竟然也处理得八九不离十。 晌午的时候,墨玉青跑了回来。说是庆王爷嘱咐的让回来看看他爹,顺便传话告诉鸿锐劝着点,千万别累着了。 墨无痕打个哈欠,全当耳旁风。示意鸿锐排演继续。 鸿锐想了想,觉得不妥。附耳跟墨无痕禀报,说还有些事情没有准备妥当,需要些时间,不如自己在这里盯着,爹爹去里面略躺上片刻。等这里准备好了,自己一定立即去请他过来。 墨无痕自己了解自己的情况,心里也有些担心,怕自己的身体盯不住反而误了事。这时听了鸿锐的话,放下心来,并不十分逞强,起身由墨玉青扶着,去里面休息。 这边鸿锐正忙碌着,有下人进来禀报。“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鸿锐眼都不抬,手里继续写着,随口问道:“什么人?” 每日来庆王府求见的人多了,干什么的都有。若是自己不忙,见见也无妨,可是此刻自己这么忙,哪有功夫见客。鸿锐心里有些奇怪,平日管家都挺会见机行事的,怎么今日这么糊涂,还让人过来通报。 下人指了指墨无痕休息的房子,神神秘秘地告诉鸿锐:“是小武将军,说是想见墨先生。” 噢?鸿锐停住了手里的笔。抬起头看那下人,那下人很老实地点头确认。“就是武将军府上的小武公子。一个人来的。” 鸿锐下意识的看了看墨无痕休息的房间,浓眉拧了起来。 怪不得管家不敢做主,这事确实有些棘手。 自从青儿遇险的事一出,信仁公府就跟庆王府结下了仇。 信仁公府仗着自己跟武家是姻亲,又有老国舅撑腰,事发之后还有些不把庆王府放在眼里。以为庆王爷前几年被皇上分了兵权,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这几年皇帝羽翼渐丰,势必不会容忍摄政王的存在,庆王爷没有皇上撑腰,以后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没想到,墨无痕大闹刑部,硬逼着皇上给说法。而偏偏熊家自己不争气,事情被下人招供出来,落得满门抄斩。 信仁公府被老国舅玩了个丢车保帅,灰溜溜举家回了故地。 墨无痕是个识大局顾大体的人,为了不让皇帝为难,在外面闹事的时候,只字不提武家。然而谁都知道,在这件事上,武家表面上不声不响,暗地里为亲家可没少走动。 这些日子,小武公子被他老爹看着不许出来,鸿锐和墨玉青都没再见到他。 现在小武突然来访,而且指名道姓要见墨无痕,鸿锐不得不考虑这里面的用意。 鸿锐略一沉吟有了主意,对那下人道:“你去回话,就说墨先生累了,不见客。请他见谅,改日再约。” 下人应声转身要走,就听房门一响,墨玉青闪身走了出来。“鸿锐,我爹说请小武公子进来!” 小武公子被下人引进内院,路过鸿锐身旁的时候,冲鸿锐点了点头。老成持重的样子让鸿锐更觉疑惑。 鸿锐停下手里的事,不动声色,眼看着他走进屋去。 小武进了屋,下人们退下,屋里只剩下墨无痕和墨玉青。 墨无痕半躺半坐靠在靠窗的软塌上。白皙修长的手指一直按着额角,细眉微蹙,显然身体有些不适。 墨玉青见小武进来,面上有些难堪。不想打招呼,扭开头起身去看窗台上凉着的药。 小武看看墨玉青,又看看墨无痕,扁扁嘴,压下心里的闷气。恭恭敬敬抱拳行礼。 墨无痕强打精神,点头回礼。“武公子请坐。” 小武在下手的椅子里坐了下来。垂眼看着地下。 墨无痕打眼看了看小武,唇上掠过一丝笑意。温润的声音响起,“小武公子因何事而来啊?” 小武酝酿了许久,还不曾找到勇气开口,这下被墨无痕问起,不觉脸上一红,赶紧抱拳回答:“墨先生,在下今天是自己私下里来拜见您的。有点事情想麻烦您帮忙。” 哦?现在两家关系正僵持着,小武没经他爹同意就擅自跑来,那会是什么事呢? “墨先生,”小武又开了口。“青儿的事,我也很难过,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翟家……做的不对,只是我姐姐毕竟进了翟府的门,所以我爹……” 小武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墨无痕抬手示意打断了。“武公子,你不必给我解释。这是你家大人的事,与你无关。咱们一码说一码,你今天来应该是为了别的事吧。” 小武听了墨无痕的话,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昨夜我家府上闹贼,我刚好还没睡,于是就带人追了出去。那贼轻功了得,耐力也极好,飞檐走壁上窜下跳。带着我们在东城一带往返迂回,跑了不知道多少条街巷……最后我带的人都被他甩丢了,只有我一个人一直跟在他后面。” 墨无痕静静听着,似乎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前的墨玉青。 小武继续说。“那个人以为自己把追兵全甩掉了,就拐弯抹角地去了南城的荷叶巷。我远远地跟着他,看见他大摇大摆进了小墨的府邸!”小武说着去看墨玉青,只见墨玉青皱紧眉头,似乎也很生气。 墨无痕看着小武,神情温和从容:“后来呢?……你就回府去了?” 小武转回视线看看墨无痕,老实地点点头。“我开始不知道他已经得了手,看他武功那么了得,也没想到他是个贼。只以为他是小墨江湖上的朋友,出来乱玩的,误打误撞进了我们府。所以我回府的时候也没跟我爹说看见他进了小墨的府,只说是路上跟丢了。……可谁知道原来他真的是个贼,竟然偷走了我家祖传的兵器。您说,这事改怎么办?”小武一脸为难。 35、第三十六章 为了方便各国道贺的使团又不至于影响城中的百姓日常生活, 皇太后此次的寿筵就特别设在城外的皇家行宫畅景园。 畅景园占地广阔,舒畅怡人。勤政殿、风和堂、朗琴园、鸣柏坞、澜花语岸、提香草堂、听涛雅筑、铁印寺、灏景阁……不同建筑特点的宫殿、寺庙和园林建筑星罗棋布, 散落在绿树掩映之中。既有湖光山色,又有庭园美景。 今年的皇太后寿辰比往年更为隆重。似乎南朝上下都要借着这个喜庆将半年多来一直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吹散。 于是, 远近各国都被邀请了使团过来,参加皇太后的贺寿庆典。 而更为奇妙的是,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中,不仅有为国事而来的,还有许多异族的妙龄女郎。衣香鬓影在来宾的队伍中显得格外显眼。 南朝众人心里有数。这是太后和老国舅在邀请函中特别提到的。其实也是这次太后庆典真正的目的所在,那就是——为不近女色的当今圣上选妃。 青年天子是当世明君,论才貌品学都是人中龙凤, 可惜的是, 他心头旧情难忘,任太后和老国舅如何苦口婆心的规劝,都听不进半句。 这样的男人,小户人家是定不敢将女儿许配给他的。但那些在权力巅峰游走的各国使臣和各邦公主可不这么想。毕竟皇后的宝座所带来的尊崇荣耀还是很令人向往的。 退一步说, 就算不能一朝成凤, 也还可以在南朝的青年才俊中挑选如意郎君。 今年太后做寿,除了大宴百官歌舞助兴,上演各路吉祥戏目,还有校场上的比武表演和诗画竞技。 下场者都是朝中的世家子弟和科举出来的后生新秀,趁他们一展长才之际,挑个如意郎君出来最方便不过。 所以,一大早, 比武场外就开始人头攒动。 众人簇拥着一身吉服的皇太后来到园子里的校军场。这里早搭好了彩棚看台,并备好了茶点。 众人纷纷落座,听司仪宣布比赛项目和规则。 台下下场比武的众人已经成了两列。面向观礼台,按照司仪的吩咐,一起给太后行礼并祝太后福寿安康。 庆王世子鸿锐和小武都站在世家子弟的队伍里。小武颇有些跃跃欲试。鸿锐却有些心不在焉。只拿眼看着旁边队伍里的墨玉青。 墨玉青是去年的武状元,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美玉似的容貌,纤细修长的身姿,礼罢抬头的时候,引来观众席上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比武项目有射击表演和对搏两部分。 射击项目又分成静靶和移动靶两种,静靶是指在百步开外的树上吊一个铜钱,射中者胜出。而移动靶则是双方穿了重甲骑在马上绕场奔跑,轮番向对方射箭,看谁先射到对方的要害则为赢。箭矢是特制的平头箭,在前面涂了白灰,打在身上不会伤人,却可以留下印记。 对搏比赛跟科举中的比武十分相似,也是在比武场中心画出一个方圈,双方各展所长,只要将对方击出圈外者便视为胜利。 比赛以团体形式进行,各场比赛的人手由各队自行调配。 两路人听完司仪宣布的规定,迅速就地围拢起来进行战略部署。很快,比赛开始。两队各出五人,轮番开弓,每人三箭。 司仪高声宣布着比赛进程,场外众人和场内众人都屏息等待。结果很快出来,小武以三箭连中在最后关头为世家队挽回了一箭的劣势。世家队获胜。 小武在众人赞叹的目光中晃着肩膀走到场边。看见并肩站在一起的鸿锐和墨玉青。小武走过去,拍拍鸿锐的肩膀,“怎么样,我还不错吧。” 鸿锐笑着点头,手背拍上小武壮实的胸膛。“你练了这么多年要是还射不中,我看连那棵树都没脸活了。” 墨玉青在旁边抿起嘴轻笑。 下一个项目开始。有兵丁手握盾牌将场地团团围住,以防乱箭误伤到围观的众人。 场中青青的草地上,马儿扬蹄奋进。观众席上,众人不由自主的为自己喜爱的选手呐喊助威。选手们本就争强好胜,再被观众鼓动,更是精神抖擞,场内场外,交相呼应。气氛一浪高过一浪。就连看台上的老太后也看得目不转睛,不时指指点点的询问旁边的官员。 小武还沉浸在刚才胜利的余韵中,心里飘飘的。隔着鸿锐看看那边的墨玉青,“小墨,怎么不下去玩玩啊!” 墨玉青扭头看看小武,目光沉稳不急不躁。“这就去。” 说完看了眼鸿锐,“我去了。” “嗯!”鸿锐点头,目送墨玉青离开。 墨玉青一步步走到场边,接过侍卫手中的盔甲,穿戴到身上。 比武场中,双方都是两胜两负,这一局的关键就要看接下来的这一轮了。 在场上绕了几个圈子,察看好地形和马匹的习性。墨玉青开始诱对手出击。 观众席上翁翁声一片,众人都没想到,墨玉青武功如此之高。 很快,司仪大声宣布比赛结果:科举队胜出。 场边,小武捅了捅鸿锐的胳膊。“下一轮你该上了吧!” “有你呢,哪用得到我?”鸿锐抱着手臂,完全是旁观的姿态。青儿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南朝上下应该已经难逢敌手了。“你去吧,你这么勇猛,女孩子们还都等着看呢!”鸿锐鼓动小武下场比武。 小武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在小墨手里输一次就够了,我可不想再丢人了。”小武缩起脖子。 鸿锐无奈,也知道小武不肯去的道理。 去年科举武场比试,小武本可以不必参加的,可是他以为自己武功了得非要趁机卖弄一下,吵着让他爹准他下场去比试。 他爹怕他娘的河东狮吼,三磨两泡的就同意了。结果没想到他在最后一轮中干脆利落地输在了墨玉青手里。他爹至今还对这事耿耿于怀的,说庆王府请了高人也不透露一声,害武家丢脸。其实他哪里知道,别说没人告诉他,连庆王府的上下也都不敢相信呢。 “世子,该你上了,……” “世子,露一手给大家看看吧。……” “世子,能克制墨小将军的只有你了,你可不能输啊!” …… 世家子弟们看墨玉青站在场边,认定他会参加最后一轮的对搏,纷纷跑过来找鸿锐。 前两局两队互有胜负,平分秋色。关键就看这最后的一役了。 众人心里有个念头,总觉得墨玉青虽然厉害,鸿锐也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 鸿锐看看面前一双双热切期盼的眼睛。这最后的出场的重任显然是不能推卸的。 比武场上,十分的安静。太阳的光芒穿过树叶间的空隙,撒落在地上,斑斑驳驳,满地都是叶的影。 鸿锐面对着墨玉青,轻轻地调整呼吸。 墨玉青已经连挑己方两员大将。此刻面对着自己,微微的,有些气息不均。 美玉一样的面庞上有着胭脂般的颜色,和着周身热腾腾的汗水,看上去越发的娇俏俊美。 场外众人起初都还为他担心,后见他剑法厉害无人能敌,这才放下心来,俱都含笑望着他,为他接下来的表现加油助威。 这是比武的最后一场,胜败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众人需要的是精彩的表演。 鸿锐并不怕输,输在青儿的手里只会让他高兴。而如何输得让观众高兴,让两队人都认可却并不容易。 说来,这两年朝中大办科举,选拔人才,军中也有人才大量涌现,这些青年官员们有实力有干劲,热血激情。只是看不起那些靠祖荫世袭的世家子弟们。而世家子弟中也涌现出了不少杰出人物,所以两边都互有不服,常有口角纷争发生。 这次比武,虽说只是为庆典助兴的节目之一,却也是双方重新认识对方的一个开始。南朝需要一批锐意进取的青年将领,更需要他们能够精诚合作。 而身为两队领袖的鸿锐和墨玉青,不得不为今后的南朝考虑得更深远些。这一场谁都可以输,但要输得让所有人认可就很难。这是对两人配合的一次考验。 鸿锐看着墨玉青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心下忽然明白了刚才青儿的用意。他是故意要让众人以为他体力消耗过大,内力不济,所以出手速度才有所缓慢。 而他的剑法一旦速度慢下来,威力势必有所减弱。 鸿锐心头豁然开郎,青儿忙了这半天,就是在制造一个机会,一个让自己可以跟他实力相当放手一搏的机会。 好高明的计策,好聪明的青儿。鸿锐暗暗竖起大指。 阳光下,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目光中找到了了然与赞许。 风摇,影动,人走,剑起。 翻飞的人影和他们手中的长剑,凝聚所有观者的视线。 众人凝神屏息看得冷汗直流大气都不敢出。而场中二人却斗得旁若无人越发精彩。200个回合转瞬即逝,二人还没有高下之分。 场边围观的两队选手似乎也都沉浸在眼前的精彩比拼中,忘记了自己刚才的表现,忘记了胜负得失的多寡。大家走到一起,不分彼此的站成一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场中二人的招式。 这些人虽然同朝为官,却对这二人的实力都不很清楚。尤其是鸿锐,身份尊贵,地位显赫,从来不在人前轻易出手。以致有些人只当他们是借了皇恩庇护,其实没有什么真本事。直到今日见了这番场面,才知道自己一直小瞧了他们。不由为自己是否有过的轻蔑惊出些冷汗。 观众席上更是一片赞叹。 只有小武,一个人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眯起眼看着场中二人。完全不参与众人的议论。 300个回合转瞬即逝,直到司仪的声音传进耳中,众人才从梦境般的凝神中被唤醒过来。看到庆王世子弃了宝剑。众人才确认比赛是真的完成了。 皇太后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为代表大家前来领赏的墨玉青颁奖。 鸿锐笑呵呵地站在台侧,看着青儿领奖,心里似乎比他还要高兴。待墨玉青走到自己身前,鸿锐高兴地指着对面大声对墨玉青说:“青儿你看,爹爹他们在那里呢。” 众人闻声,循着鸿锐的手指望去。 比武场对面小山的土坡上,此刻正并肩站着两个人。 一个身穿紫色蟒袍腰系玉带,面容儒雅俊朗,副手而立,身形如苍松般端正挺直。另一个,发丝飘逸,神态从容,一袭淡色暗纹织锦长衫,裹住清瘦的身子,只闲闲的站在那里,便晃如梅花悄然绽放。 众人再次为自己眼中所见折服不已,这样的两个人,站在那里便是一座山峰。每个人都可以深深感知他们的高高在上,却无人能够效仿一二。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贵气和傲气,与生俱来的尊荣和霸道,更是上天赐予的威严和灵秀。 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公正刚毅著称的庆王爷么? 他身旁那人,就是传说中被庆王爷痴爱半生的男子墨无痕了? 好一对神仙眷侣,好一场金玉之缘。 这样的二人站在一处,便是一道绝美的风景。青松挺拔,寒梅冷香。只让人感叹,他们是如此的协调,缺一个都不完美。 二人不知是什么时候走来的,远远站在山坡上望着这边,想必已经看到了刚才壮观激烈的比试场面。此刻见众人向这旁张望过来。不由相视一笑,走下坡来。 庆王爷携墨无痕给皇太后见过礼,墨无痕退到一旁。庆王爷看了看对面有些垂头丧气的老国舅,低声询问:“怎么皇上还没过来吗?”太后寿筵庆典,皇上到这时还没露面。不能不说有些让人疑心。 皇太后听庆王爷提起,脸上强装的笑容瞬即瓦解。几乎要红了眼圈。老国舅赶紧出来圆场。“皇上在勤政殿接见使臣呢,说等一下就过来。” “哦,是这样。”庆王爷了然于心,不再多问。转身叫过鸿锐,“你去看看,帮皇上料理一下。弄完了请皇上快些过来,就说——这边墨先生也来了,还带了好礼。请皇上务必赏光。” 鸿锐答应一声,转身跑了。 庆王爷转回头再看皇太后时,太后的眼中荡漾着一个母亲发自内心的感激。 仁寿殿,也名勤政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门两旁有两块青石,分别象征着东西方天神在此伫立警卫。 殿中平床上设宝座、屏风、掌扇、鼎炉、鹤灯等,屏风上有九条巨龙。一方金漆宝匾悬挂在房梁之上。上面四个仓劲有力的大字,写得端庄凝重气势恢宏,仿佛一位叱咤风云的老人目光炯炯穿透岁月隔空望来,审视着座上之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此刻,当今天子正坐在宝座上接见前来道贺的北庭使臣。想必是谈了有些时间了,北庭使臣的脸上都有些见汗。 袁龙宜倒不急,耐心地把北庭皇帝耶律丹真的亲笔信看了又看。凝神想了又想,喝上两口茶,才问北庭的使臣。“天行他果然是这样说的?” 北庭使臣听见南朝皇帝问起风天行的事,脸上立刻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洪亮的声音大声答道:“那还有错,听宫里的人说,我家陛下现在每天都要到皇后千岁的园子里去呆上好几个时辰。这些事都是他们商量好了才在朝上说的。我们一听,就知道是谁的主意。哈哈……” “你家皇上每天都要到皇后千岁的园子里去呆上好几个时辰?” 袁龙宜淡淡地笑着,轻轻重复使臣的话。 使臣见南朝皇帝有兴趣,更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皇后千岁不仅对我家皇上好,对我家皇太子那也是好得没话说。不仅每天都教他念书习武,还把好吃的都留给他吃。我听说,您送过去的那什么果子,皇后千岁都赏了我们太子了。……我们大家都信得过皇后千岁!” 袁龙宜看着摆在桌上的礼单,心头仿佛沸油滚过。“是啊,他是应该对你们好。” 心里酸得不行,连笑容都麻木了。 说什么对你家皇帝好,对你家太子好。他那样骄傲的人,死都不肯低头的性子,怎么会去讨好别人? 他是在努力博得你们的信任,让你们可以放心听取他的意见。让你们放下杀念,学会如何建设。归根结底,他是在为南朝好,为这勤政殿宝座上的人好! 也只有他,可以做到这样。自己纵然负了他,伤了他,他也不会抛弃自己,他虽然身在北庭,却还在想方设法为南朝的安危尽心尽力。 看这书信上耶律丹真提出的一条条利国利民互惠互利地合作纲领,有哪一项不是他的心血凝结,有哪一条不是他努力多日的成果。 为了今日案头这薄薄的一张纸,不知他受了多少委屈,忍了多少难堪。他那样的性子,可怎么受得了。 “你们千岁他,近来胃口可还好么?”他那么挑食,动不动就会不吃东西。不知道耶律丹真会不会好好照顾他,为他找些可口的食物。 “这个么,在下就不太清楚了,在下只知道陛下送过去的厨子一直在千岁专用的御厨房供职,想必千岁还满意吧。”北庭使臣说得模棱两可。座上的皇帝轻轻摇头。 36、第三十七章 鸿锐恰在此刻进来, 看看座上座下的气氛,心里已经猜出了□□。刚才在外面似乎听见他们在谈论风大将军。那是皇上心头的症结所在, 鸿锐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多加小心。 “臣禀陛下,演武比赛已经完成, 墨小将军带领的队伍胜出。”当着外人,不能直接请皇上过去,鸿锐先把那边庆典的进程报告一下。一边给双方一个舒适地台阶好就坡下驴。 袁龙宜看看面前的鸿锐,知道他的来意,定然是要请自己过去参加太后的寿辰庆典。 袁龙宜的心里掠过一片无奈。 想必是庆王爷派鸿锐前来的。而庆王爷的面子自己可是驳不得,毕竟那是自己的长辈,自己不能不遵。而话说回来, 自己总躲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太后国舅那边的事躲也不是个办法, 总要出去面对。 既然北庭的使臣已经见过,天行的消息也已经得到。不如这就去面对眼前的麻烦吧。 收敛起黯淡的心神,袁龙宜对鸿锐笑笑。“哦,这么说是你输了?”朝中有资格下场比武而实力又最劲的非他和墨玉青可数。若是墨玉青赢了, 那则十有八九是他输了。 被皇上一语道破, 鸿锐虽是输了却并不沮丧,脸上仍笑得灿烂,举手朝座上行礼。朗声答道:“臣有负圣恩,请皇上责罚。” 朝阳一样的鸿锐虽败犹荣落落大方,袁龙宜纵然心里还愁云惨淡的,也被他的豪情感染到。心里好过了许多,转而打趣鸿锐。“朕哪能责罚你啊, 搞不好你家墨玉青再上一道折子,朕这个皇帝可就更没脸见人了。”说着看看旁边北庭的使臣,心情好了许多。 那使臣不知就里,只能傻傻地陪着笑。 鸿锐被皇上抢白了去,不仅面色不改,笑得反而更加开心。见皇上肯说话了,赶紧趁热打铁说明来意。特别把他父亲庆王爷交待的话说了出来。 庆王爷猜得不错。皇上一听说墨无痕来了,立刻有了兴致,笑着问鸿锐,“可知他带来了什么样的礼?” 鸿锐摇头装作不知道。 袁龙宜知道他有意如此,于是眯起眼用手遥点鸿锐,“回头朕把墨玉青弄去城北大营练兵去,看你知不知!”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宝座。 鸿锐闻言暗自叫苦,可面上还要继续装样,努力赔着笑。 北庭使臣递上了耶律丹真的亲笔信,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只要这边皇上点头,具体操办的事都交给有关各部就是了。此刻见袁龙宜有事要走,忙行礼告退。 袁龙宜被鸿锐请出勤政殿,一路向水岸林间的听涛雅筑走来。听涛雅筑不是一处房舍,而是一片相互有回廊相互衔接的水榭。比武表演后的诗画竞技就讲在这里举行。 皇驾一路走来,众人纷纷跪倒行礼。 皇太后见皇帝终于肯露面了,激动得两眼泪光盈盈。拉住皇帝的手不肯放下。袁龙宜最见不得母亲的眼泪。这时当着满朝文武和各界来宾的面,也只好强颜欢笑,勉强应对。好似他本来就兴致颇好,只是刚才确实是因为忙于公务才没有及时赶来参加这里的盛会。 比武结束,接下来的是诗画的比试。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才子佳人们,纷纷占据有利地形,跃跃欲试,在水榭里早准备好的条案前选好位置。只等着皇上或太后命题就要大展身手。 皇太后好不容易盼来了儿子,当然满心欢喜,想起今日有望达成的心愿,脑中灵光闪现,欣然出口命题:“日丽风和桃李笑 / 珠联璧合凤凰飞” 皇太后说完,众人一片随声附和。贵宾中羞涩的闺秀们有的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一直陪在皇太后身边缩头缩脑的老国舅听见姐姐如此直白,心下一惊,赶紧偷眼去看皇帝。皇上好不容易来了,立刻就提他不喜欢的事,他会不会甩袖就走? 然而只见袁龙宜似乎全没留心皇太后在说些什么。只是站在那里两个眼睛定定地向水岸对面望去。 老国舅顺着袁龙宜的目光也向对岸望去,只见水岸的对面并无人影,只有草色青青垂柳依依,远处一山如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再回头看皇上,见他还在望着对面,脸上竟露出些温柔的笑意。 老国舅傻住了,呆呆看着对岸,却不敢问皇上微笑的缘由。 袁龙宜知道旁边老国舅的疑惑,慢慢收回视线,不慌不忙解释给他听。“国舅不知,阿行他曾经跟朕说,他若是刺客,定要埋伏在那里,趁人不备,把箭射过来。” 啊!老国舅立刻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今日负责这里庆典安全的都是他调配的人手,若是万一出点事,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皇上不说自己也没想到这一节,只当对面孤岛无路可上,而岛与此处中间又有水面相隔,不会发生危险。所以也不曾派人过去把守。可是经皇上这一说,怎么不危险。不要说刺王杀驾的亡命之徒。就刚才小武那身手,若是提前上岛埋伏在对岸,此刻趁人不备,一箭射过来,也难保不伤两个。 “国舅不要惊慌,朕看过了,那边没什么。” 袁龙宜随口安抚下老国舅,叫他不要大惊小怪的,坏了文人雅士们的画兴。 这边文人雅士们的心气也不比刚才比武场上的武将们差,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纷纷停下笔来。展露自己即兴挥毫之作。 皇太后看看身旁的儿子,喜不自禁。出言请皇上评判,实际上是想让袁龙宜多看看在座人中能诗会画的玲珑女子,可否有谈得来的能被收进后宫。 袁龙宜怎不知皇太后葫芦里放的什么药。只是心里放心不下北庭的事,实在没有心情做这件事。冠冕堂皇地说些太后寿辰今日全由太后做主之类的话推诿过去。 皇太后眼看着这么好的机会又浪费掉,心里颇为难受。皇上不来时自己觉得寒心,皇上来了却当面回绝自己。这样的感觉那就叫苦涩了。皇太后还想说话却见国舅在旁边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只好咬牙忍了不再说什么。 面上不能扫了众人的兴致,皇太后硬着头皮去一一欣赏众人的作品。勉强从众多作品中选出三甲,加以赏赐。 平日看着挺大的听涛雅筑,被太后,皇驾加上一班文臣和各国的来宾,塞得满满当当,乱哄哄的一团。热闹得像一锅杂烩汤。 鸿锐请了皇驾过来之后,自认完成了任务,打眼向人群里找了一圈,即没看到父亲庆王爷的影子也没看到墨玉青的影子,于是随便找个借口说是要去回禀庆王爷,抽空就跑了出来。 离开听涛雅筑,就近找了个侍卫首领,问有没有见到墨玉青,那人摇头说没注意,只看见庆王爷跟墨先生一起往朗琴园那边去了。 鸿锐一想,墨无痕肯定是要去准备接下来的大戏。他对这里不熟,父亲不放心他,少不了要陪他过去。那青儿既然不在这里,应该也是过去那边帮忙了。鸿锐一念没转完,人已经疾步而行,朝朗琴园去了。 37、第三十八章 番外 武与青言 就在鸿锐大步流星走过的假山背面, 墨玉青和小武正面对面的站着。 是墨玉青主动找上小武的。 刚才比武结束后,鸿锐被安排去请皇上, 而墨玉青则留在了原地。当大家围过来说长道短回味比武中的精彩细节时,被人群重重包围着的墨玉青没有漏掉小武孤独离去的身影。 于是,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皇上太后那边,墨玉青尾随小武,来到这假山后幽静的小路上。 小武发觉身后的脚步,停下来回头,见是墨玉青跟着自己有话要说,则站下来等墨玉青开口。 墨玉青也不着急,随手拉下树上的柳条, 摘一片叶放在唇上吹。清脆的声音, 引得路过的小鸟停到枝头随声附和。又有旁边树上的鸟飞过来,凑到一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墨玉青扔了手里树叶, 含笑看向小武:“你自己不肯上场, 鸿锐输了你就不高兴了?” “哼,我会为这点事不高兴!”小武斜靠在树干上,抱着膀子看树上的鸟。也吹着口哨学鸟叫。 “没有不高兴?那你一个人不声不响就走了?” 墨玉青移开视线,也去看树上的鸟。“你不为这点小事生气那又是为什么呢?” 小武再度冷哼了一声,直视墨玉青。“我最看不过习武之人弄虚作假哗众取宠的把戏。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底细,我还不知道么,你明明可以一百招内战胜鸿锐的, 却偏偏要拖那么久。”说到这里,小武的目光一凛,“你说这算不算欺君之罪呢?” 欺君之罪,翟家就是因为这个罪名举家上下都被削去官爵遣返故里的吧。难怪小武会这样在意这欺君之事。 翟家走后,他再没有机会见到翟家的彩盈妹妹,想要打听一下都不被允许。他父亲看他看得甚紧,坚决不许他再跟翟家的任何人来往。话说得明白,武家为保他姐姐已经得罪了庆王府,哪能让他再跟翟家有染。 大哥武宇澄一直在边关带兵,前些时候特意写信来指责父亲的所为。说什么武家世代忠良,不可以因私费公。翟家的事做得不对,武家暗中帮忙实属不该,坏了朝纲国法,总归不是忠臣所为。这事让他在前线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小武一直都闷闷不乐的。 墨玉青被小武点破,不但一点不慌反而笑得越发浓郁。“小武,你说的很对,这的确算欺君,可是你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墨玉青问小武。 小武的浓眉皱了一皱,脸上的小雀斑都跟着动了动。是啊,墨玉青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墨玉青和鸿锐一个锅里吃大的,鸿锐处处看顾他。就算小墨急着出风头,鸿锐可不是傻子,怎会由着他胡来!看来这里面另有原因。 墨玉青见小武茅塞已开,向自己探寻究竟,心下快慰。欣然一笑,把自己和鸿锐的想法和盘托出,全告诉了小武。说得小武也不由得频频点头,认可他们的作为。 窗户纸一点就透,话一说就通。有了共同的秘密,两人都觉得彼此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玩耍笑闹嘻嘻哈哈的时候。 小武握起大拳轻捶墨玉青的肩膀,“小墨,你的武艺又精进了不少啊。”小武庆幸自己今天没有下场跟墨玉青比试。否则输了更没面子。 墨玉青笑着回答,“我一个人武功好有什么用,得全军将士武功都好才行!”手里用力捏紧自己的拳头,让骨骼咔咔作响。“我想跟皇上请命去城北大营。”墨玉青望着远处的绿树轻轻地说出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哦?小武睁大眼睛看向墨玉青。“城北大营?你要去练习指挥军队?” “是啊,光说不练式假把式,学了这么些年,总要亲自去试试才能知道深浅。”墨玉青目露精光,已经露出踌躇满志要大展宏图的决心。 “鸿锐也去?”小武有些好奇。他俩形影不离,总是共同进退,可是鸿锐那么忙,能有时间陪他去么。若是鸿锐不能去,那这计划还能实施下去么? “我没跟他商量,等今天过了我自己找皇上说去。”墨玉青手一挥,答得干脆利落没半点含糊。 小武想想,不由也跟着点头,眼前这个墨玉青确实不是以前那个处处要被鸿锐保护的漂亮小孩了。他都能把庆王爷的世子要回家做家眷,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想必这事更难不倒他。 “我跟你一起去怎么样?”小武不甘人后,立刻也有了决定。 “好啊,再叫上他们几个闲着没事做的,咱们一起去。到那里各凭真本事,好好比比能耐去。”墨玉青来者不拒,立刻就组织起队伍。 小武也是好强男儿,一想到要去军中真刀真枪的历练,也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点名要叫上谁去谁去,然后大家怎么开始,怎么比试,多长时间比试一次,……一时间,两个人说得热血沸腾,豪气冲天。 这边两个人说得兴起,早把那边到处找人的鸿锐扔在了脑后。 等二人说够了准备离去时,才发现听涛雅筑那边已经没有人影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一起往朗琴园的方向去找人。 走在路上,墨玉青问小武:“你知道吗?翟家那个彩盈妹妹也来了。” “什么?”小武惊得差点跳起来。脸上的小雀斑都变了颜色。“她怎么会来?她来干什么?”皇太后今天要干什么大家都心里有数,翟家把彩盈送来,那要是万一被点中了。……小武吓得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拉住墨玉青的手急得大叫:“她在哪呢,你快带我找她去。他们家这是怎么了,怎么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啊。”那皇上心里怎么回事近臣谁不知道,把闺女给他做了后宫跟进了棺材有什么区别! “你先别急,”墨玉青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小武不要声张。“听我说,她不在这里,鸿锐让人把她带去别的地方休息了,皇上和太后今天应该看不到她。” 小武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把心放到肚子里。擦把汗埋怨墨玉青,“你吓死我了,怎么不早点说啊。” 墨玉青看着小武有些狼狈的样子,也笑。“你自己躲到一边不理人,让人家怎么跟你说。” 小武被抢白了也不辩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毕竟是墨玉青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心里只剩下感激。 “小武,你别放心的太早。这事可没完呢!”墨玉青见四下无人,板起脸来提醒小武。 听墨玉青这么说,小武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怎么说?” 墨玉青也不隐瞒,一一告诉小武,人是躲起来了,可是名单上还有。若是被圈上了,还是逃不了进宫的命运。小武要救彩盈出来,关键得想办法把她的名字从名单里去掉。 名单在太后手里,可能随时会被递给皇上。 “那可怎么办?”小武愁得直想撞树。 “你去找老国舅吧,他或许能帮忙。”墨玉青提议。 小武哼了一声,“没准就是他的主意呢,想搭个后宫的关系,再把翟家弄回来。” “你不希望翟家回来?”墨玉青有些好奇地看向小武,询问他的缘由。 就因为翟家跟熊家勾结谋害鸿锐和自己,才弄得武家和庆王府反目的。他们毕竟是姻亲,小武怎会不想他姐姐家能重新抬头? 小武回看墨玉青的眼神里是少见地复杂。闷了半晌才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我希望我姐姐回来,可是我不希望翟家再和国舅他们勾结在一起。” 小武心情很沉重的样子。“我总觉得,如果翟家再跟国舅狼狈为奸,我姐姐早晚得被他们拖累死。”这次不就拖累了武家的清白,甚至影响到前面带兵的兄长。 若真有下次,只怕没这么容易过关。“回来也是麻烦,我看他们家还不如踏踏实实在原籍图个安生日子比较好。至少不会有杀身之祸。”小武说的是心里话,也是实话。 墨玉青轻轻地点头,能理解小武此刻矛盾的心情。“老国舅你信不过,那你去求皇太后把彩盈撤了也行。”墨玉青再试着给小武出主意。 小武摇头,“皇太后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女人都找来给皇上,我要是去跟他说撤人,她还不得跟我拼命!”小武苦笑。 墨玉青也苦笑,小武说得没错,皇太后的本事可也是有目共睹的,能逼走风大将军的人谁敢招惹。“那就只好去求皇上了!”墨玉青也有些无奈。“让皇上圈人的时候不圈她总该是行了!” 墨玉青的话一出口,小武心里就是一动,比起去求皇太后,这个办法倒还可行。 “可是小墨,”小武又有了问题,有些为难的样子,“我爹看我看得太紧,这事我也不方便直接去找皇上说,你看……”小武满脸期待地看着墨玉青,显然是要寻求帮助。 墨玉青了解他的意思,等的就是他开这个口。不待他说完,已经点头应允了下来,“只要你有这个意思就行,鸿锐去帮你跑腿肯定没有问题。你要是点头,我看不如让鸿锐求皇上直接给你们准婚算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墨玉青索性挑明了把话说到根上。 “真的?”小武大叫。 天大的坏事忽然变成了天大的好事,惊得小武张开的嘴巴都忘记了合拢。本来都以为自己这辈子没了希望的事,几乎要断了的念想,却忽然天降福临,正落在自己头上。让小武怎么能不激动莫名。 “当然是真的!”墨玉青笑得稳稳的,十拿九稳的样子。看在小武眼里,简直像大罗金仙当面显灵一样。真想跪下来给他磕个头,烧两柱高香。 墨玉青不动声色开始布置任务。“这事鸿锐会有安排,你只要盯住了老国舅的举动就行。” 小武欣然领命,兴奋地盘算着如何调配自己熟悉的人手,从哪里入手。…… 等两个人走到大戏台所在的朗琴园时,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第三十八章 朗琴如梦 朗琴园里,琴声正朗。 台上上演的正是墨无痕亲自排演的吉祥大戏《浣花溪》。皇太后和皇上端坐在看台上,正看得津津有味。 故事说的是一位书生与仙子巧结姻缘的事情。情节笑中有泪,悲中有喜,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剧情本就引人入胜,而墨无痕别具匠心地舞台背景,服饰道具更为人物的命运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营造出天上人间一个个让人目不暇接的虚幻世界。 然而,这边花枝招展情意绵绵,那边的皇太后却有些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台上花仙跟公子一见倾情,一起游戏花丛,笑语嫣然。那边袁龙宜的眼中,已是酸涩难忍,心潮伏。 刻骨的相思伴着记忆中的情景活生生再现眼前。仿佛时间倒流,岁月回转,将他拉回到了多年前那场盛极一时的人间盛会。 那场蕙风如薰甘露如醴的凌波诗会,即是他今生的福祉,也是今生的劫数。 眼前飘忽的眩彩衣衫与那记忆中的一袭鹅黄渐渐重叠,转身间,都是他的眉眼浮现眼前。莺声燕语丝竹管弦中,有如他的声音在耳畔回绕。…… 这样的真切,这样地痛。最终模糊了双眼,看不清一切。 皇太后担心地看看台上,再看看身旁的皇上,眼见皇上触景生情,伤心落泪,有心想叫戏班停了演出,换别的曲目,可是再一看众人一片痴迷的眼神,就发现此法行不通。 且不说庆王爷和墨无痕的面子驳不得,单是今日到场的这些嘉宾一个个被勾了魂一样看得目不转睛的样子,就让这戏没法停下来。 再看皇上,泪落双行却仍在凝望台上,知他虽苦却也是要看下去的,不由心下怜惜,悄悄叹气,示意内侍递了擦面的手巾上去给他。…… 这戏台是京城最大的戏台,翘角重檐,朱栏绿柱,壮观雄伟。大戏楼内共分三层,分别代表三界领地。而对面的看台则分上下两层。以便众人观瞧各层的演出。 皇上、太后和朝中一些重臣在上层看台,各界来宾则被安排在下层就座。 墨无痕不愧是行家高手,一念一白都内涵深远寓意深刻。各色人等上窜下跳,把个人、鬼、神三界折腾得翻江倒海煞是热闹。 剧本好,舞台妙,戏班子更是□□得有声有色,精彩纷呈。一招一式精益求精,一腔一调字正腔圆。就连耍大旗跑龙套的小角色都演得滴水不漏丝毫不差。把个本来挺俗的故事演得声情并茂感人肺腑。 到二人分别时,台下已经哭成了一片。不要说那些本就爱哭的女孩子。就连许多阳刚男子也被台上的凄风苦雨逼得红了眼圈。唏嘘不已。 众人看得如醉如痴,浑然忘我。墨玉青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鸿锐站在看台侧面的廊柱后,借廊柱的掩护,正在伸头伸脑地找人。见墨玉青过来,一把抓住。推到廊后无人处,狠狠地质问:“你跑哪去了,也不说一声。” 墨玉青不急不恼把刚才跟小武说的事给鸿锐重复了一遍,鸿锐的面色这才缓和了许多。 说完事,墨玉青朝看台上望望,看见了庆王爷,却没看见自己的爹。于是转头问鸿锐:“我爹呢?怎么没在上面!” 鸿锐帮墨玉青拿下头上一瓣掉落的树叶,悄声告诉他。“你爹在后台喝茶呢,说等皇太后赏够了钱就出来。否则就不出来。”说完鸿锐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种话也只有墨无痕说得出来,要是换了别人,有这么露脸的机会,肯定早凑到皇上太后面前去了。哪象他,不仅连面都不露,还说什么赏得不够都不出来。 听了鸿锐的转述,墨玉青倒是不以为然,他对自己的爹早就见怪不怪了。撇撇嘴问鸿锐,“我爹说这戏是排给皇上看的,你觉得皇上喜欢吗?” 鸿锐无奈的靠在廊柱上。“喜欢!……喜欢得直掉眼泪。” 一场戏唱下来,两个多时辰,中间竟没有停下来休息。 这一点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且不要说皇上、皇太后的身体如何尊贵,就连普通人家唱堂会也不会这样一口气把整出戏看下来的。 然而,今日却一反常态,内务总管几次请示是否休息,得到的指示都是否定。 皇上爱看,不肯休息,皇太后愁眉不展,等着要看最终的结局,也不肯休息。而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员和到场的嘉宾都跟中了蛊似的挪不开眼睛,一个个掉进戏里拔不出来,更没有一点想要休息的意思。 这样的场面谁还敢多说什么!只能按吩咐照办。于是,后台得了话,戏不能停,必须一口气演到完。御膳房也得了话,午膳就摆在看台上,动作要轻!…… 大戏一直唱到天将黄昏才告结束。 大幕落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台上台下一片欣慰,众人沉浸在主人公的命运中,酸甜苦辣齐集心头,都还有些意犹未尽。更对墨无痕匠心独运的大家手笔赞叹不已。 袁龙宜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此刻似乎精疲力尽般瘫在椅子里。眼神空荡荡的。半晌才吩咐了声:请墨先生过来。 皇太后也看得有些失神,听见皇帝说话才回过神来,忙吩咐下去——加倍重赏。 赏银的兑票送过去不一会儿,墨无痕就来到楼上。庆王爷亲自到楼梯口接了他,引着他穿过众人一片惊慕的视线,来到皇帝太后面前,施施然叩首行礼。 袁龙宜哭过一场,心里便舒畅了很多。见墨无痕给自己行跪叩大礼,赶紧出言赦免,命人把墨无痕扶起来赐座。 说来也巧,今日之前两个人竟从没仔细看过对方。就连在刑部大牢里曾见过的一面。也因牢里灯光昏暗,不曾把对方看得清楚。 袁龙宜打眼细看面前的墨无痕,却发现墨无痕也在看他。 四目相碰,袁龙宜的心下不由得悄然一惊。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如此的超凡出尘又如此的桀骜不驯。看外表,生得如珠似玉飘飘若仙,看性情,偏眉角唇梢处又有着藏不住的侠义刚烈。 一件普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便有了与众不同的高贵气派;而落拓的家事和男妻的闲话都没能让他有半点自卑。 他似乎永远都那么气定神闲,悠然淡定,不管任何殊荣赞誉疑惑灾难加在他身上,全不会有一丝波澜。…… 而此刻墨无痕就这么悠然淡定地望着自己,如水的美目中,有着一个智者洞察一切的明晰与清澈。 袁龙宜细细体会着心中的这片清明,忽然明白了其中缘由。 原来刚才的这出戏,既是故事,也不是故事。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个感人至深的传奇故事,而在自己看来,则是一段活生生的人生经历的重现面前。 戏中之人花团锦簇的外表下,分明是墨无痕针对自己的心结,移花接木旁敲侧击的演示与剖析。他通过手中人物命运的演绎,为自己推演出诸多变化的可能与结果。 这些变化如一根根钢针,从层层轻歌曼舞的纱账后探出,点在自己的穴道上,帮自己打通经络活血化淤。 他让自己跃出泥沼,跳出三界,在虚空中,居高临下,通过剧中人物的命运重新审视自己的取舍得失。 袁龙宜一念到此,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暗叹墨无痕当真好手段。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于不动声色间,不仅帮自己分析了从前那些事情的利弊得失,也为自己指出了今后做事的方向。……既保全了自己的颜面,又表达了他的意见和看法。 看着面前一脸“浑然不觉”的墨无痕。袁龙宜长长舒了口气。含笑抱拳,对墨无痕微微行礼,“谢墨先生厚礼,朕深表感谢。且请先收下些茶资,其它待朕日后慢慢回报。”说罢示意内侍看赏。 又一沓厚厚的盖着红漆大印的领银兑票用托盘托着,送到了墨无痕的面前。 墨无痕含笑回礼,毫不客气地将赏银照单全收,纳入囊中。 皇太后一直在观察着皇帝的动静,见皇帝面上有了笑容,立刻欢喜得不行,对墨无痕格外的感激。 墨无痕温润的嗓音再度响起,对皇太后说:“太后命在下刻的凤印已经完成,正要献给太后,望太后雅正。” 墨无痕说得轻巧,周围众人已是闻言色变色。 谁不知道,这凤印一出,那就是要立皇后了。而这当朝皇后的桂冠会落在谁的头上?连朝中一贯沉稳的老臣们也禁不住要走上前,目光霍霍要看个究竟。 墨无痕从袖里掏出一枚印章,掀开外面包裹的红绸,递了上去。 只见那枚印章,用的是碧玉料,麒麟头,凤凰尾,印面呈圆弧型,上有工整钢劲的四个篆字——“皇后之玺”。 工整篆字上,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花押。看不清是什么字,却能感受到整个印章散发出来的那种飞扬独特的韵致。那是一种只能属于南朝正宫皇后的韵致,雍容大度雄强高古中透着些闲逸优雅!有种让人敬仰却并不畏惧的感觉。 皇太后凝神看着手中这枚精巧绝伦的印章,半天没有说话。 仿佛下了一个很大地决心,她缓缓抬起头来,侧目注视隔桌的天子,苍然开口说道:“皇上,这枚皇后印信是哀家请墨先生刻的。哀家在这里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一件事!”皇太后复杂的目光扫过周围肃立的众人。 众人屏息垂首,洗耳恭听。 皇太后艰难地开口:“皇上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不愿辜负每一个为南朝江山尽忠尽责的臣子。更不愿辜负了真心喜爱的人。所以,哀家今天要宣布的就是——本朝后宫,只纳妃,不立后!这枚皇后之玺,皇帝想如何处置都随皇帝的意。” 皇太后一番话说完,周围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知情者为皇上的情断魂伤惋惜哀叹,不知情者为皇太后的决然武断震惊莫名。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一齐向座上的皇帝看去,看他如何决断。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皇帝却没有半点动静。听到皇太后的话后,他既不惊喜,也不悲伤,老僧入定似的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 直到天地仿佛转过了一个轮回,皇帝才伸出手去自太后手中接过了那枚皇后印章,放在手中细细观看。 站在皇上身旁的庆王爷凝神看过去,这才看清,原来那枚精致的印章上龙飞凤舞的花押竟是一个字,一个盘旋空中,几欲散去的“风”字。 这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庆王爷的眼睛,让他不忍心再看下去。 皇太后这一举以退为进的手段实在是兵行险招,太过急躁。说穿了她无非是想跟皇帝做笔交易:用一个不可能的皇后空位换得几个妃子入宫。 只要江山后继有人,就算皇上把这皇后之玺送去了北庭,她也不怕。 然而,她似乎是想错了! 庆王爷在心里暗暗摇头,哀叹这个母亲还是不够了解他的儿子。此刻的做法,无异于画蛇添足饮鸠止渴,只会让袁龙宜更加思念那人,更加绝望于这个挽不回的定局。 果不其然,袁龙宜对着印章凝视良久,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母后不必费心了,这枚印……已经……太晚了。” 皇太后几欲落泪的眼再也唤不回帝王眼中的亲情。眼看着心如坚冰的皇帝将站起身,决然离去。 皇太后崩溃般坐在椅子里,瞬间苍老了许多。 38、第三十九章 皇上走了, 把庆典欢快热闹的气氛也全数带了去。剩下所有人面面相觑,不只该如何进退。 皇太后看看老国舅, 要老国舅想个办法。可老国舅眼睛骨碌骨碌转着,却拿不出个主意来。 皇太后只好回头再求庆王爷。 庆王爷上前半步抱拳行礼, 有意无意的将墨无痕挡在身后。 “王爷你看?……”皇太后愁得没法。 庆王爷倒不见踌躇,微微一笑,“太后不必焦虑,皇上本就公务繁忙,刚才看戏耽搁了多时,皇上也是急着去料理公务。想必现在在勤政殿外等着进谏的使臣已经排到园子口了。依臣看,不如待用过了晚膳后, 等赏灯时, 再去请皇上过来议事比较好。” 庆王爷看似轻松的一席话即回答了皇太后的问题,也顺便替皇太后找回了面子,又让众人都有了可下的台阶,于是引来一片附和赞许声。 皇太后听得庆王爷的话说得有里有面, 不无道理, 心下便宽了许多。在老国舅和一大群宫女太监的陪同下,回去悦新殿休息。 待他们走远后,戏楼里的众人这才如遇大赦般松了口气,又活了过来。 今日到场的不仅有所有在京的各部官员,还有从各地赶来述职的地方大吏。平日这些人难得聚到一起,今日好不容易有了这个见面的机会,一看皇上太后都走了, 立刻四散开来,或找人叙旧,或结交新朋,寒喧声四起,热闹非常。 众人三五成群在园子里随意游玩,谈天说地。庆王爷则领着墨无痕来到一处专为他准备的僻静雅室坐下休息。 墨无痕进了屋,四处看看,然后一屁股坐下来。嘴里轻声抱怨:“在后台站了一下午,累死了!” 庆王爷冷冷地回他:“谁让你上后台站着的,前面有座你不来,你说能怪谁!”。 墨无痕撇撇嘴,“你们皇家也太吝啬了,做寿做得就给人家吃包子,真够抠门的!都不如乡下的土财主,人家还知道杀只鸡给大家喝汤呢!” 说着话,墨无痕从怀里掏出大把的银票,一张张地把玩。 庆王爷冷哼了一声,“领赏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包子不好吃!” 墨无痕纵然脸皮再厚,也被庆王爷这句话挖苦得红了脸,悻悻地放下银票抬起头来。 自己这次确实是做得有些过分了。出风头,要赏赐还在其次,没跟他商量就独断专行说起来确实是有些对不住人家的。墨无痕抬头看见庆王爷脸色铁青,嫣然一笑。“不就是出戏么,别那么认真了。” 庆王爷一听更气,忍不住要数落墨无痕的罪状。“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送礼本就是图个高兴,你却要把皇帝弄哭;把皇帝弄哭也就罢了,偏还要刻那个什么皇后的印,……你这不是火上浇油么?你到底图什么啊?” 庆王爷一口气说完,狠狠看着墨无痕。 然而,面对庆王爷的质询,墨无痕却好像并不紧张。把银票揣进怀里,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你说这个啊?他们要哭要笑,那都是他们自找的,跟我无关。……” “胡说!”庆王爷真的生气了,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搬弄是非之人,怎容得自己的家人这样做事!“怨不得你?若不是有你们这样的小人从中作梗,事情哪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想想这半年多来朝里发生的接二连三的变故,庆王爷忧心如焚,说话难免就有些火大。 “我是小人?”墨无痕才不买他的账。单凤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刀子似的扫过庆王爷的面颊。出口的话便带了霜意:“你们袁家的人还真是一贯的不知好歹!身上有条龙就以为自己是天了,专喜欢听阿谀奉承,就会拿忠臣贤良出气。” 庆王爷被墨无痕骂得脸上一寒,便察觉了自己的失误。 一念到此,庆王爷烦躁的心绪便宁静了许多,面色缓和下来,也不计较墨无痕的忤逆之言,只是耐心询问墨无痕:“那请问无痕:你说的这“好”是什么?“歹”又是什么?” 墨无痕一番话说得畅快,占了上风,便有些掩饰不住的小小得意。勾起眼角看着庆王爷,缓缓地说:“当然是你家皇上借我的戏排解出了心里的苦闷,心病缓了,他就还能多活上几天,让你家的天下暂时无忧。……” 庆王爷才不信他的鬼话。“就这些?” 墨无痕一脸无辜:“嗯!不然还能有什么?我难道还能刺王杀驾不成?” 墨无痕自说自话,没注意庆王爷越来越黑的脸。 庆王爷是个王爷,统领兵部权倾朝野素日不苟言笑的王爷。不怒时也有三分威严。 此刻寒了脸,那威严上就更添了些不容人抗拒的霸气。 “无痕!”庆王爷不想再听墨无痕说下去了。出言打断他的话。“你自己说,今日你处心积虑趟这趟浑水,到底安的什么心?”庆王爷双目如电,困住墨无痕的身形。“别跟我说你只是趁火打劫谋取钱财,你那鬼话蒙得了别人,骗不过我。” 墨无痕双眉一挑,凤目圆睁,“我为何要趟这浑水?你以为我愿意来趟这趟浑水?!” 墨无痕的脸上没了刚才的顽皮,丹凤眼里转过一片肃然。“我家青儿要建功立业,要重振墨家,光耀门楣。你这朝堂之上,乌烟瘴气要死不活,有志之士不能进展所长,饱学之人处处受人掣肘。你说,如此昏庸的朝廷如此无能的皇帝,让我家青儿为他卖命,我还能安心坐在家里享福吗?” “放肆!”庆王爷啪的一声,大掌拍在二人间的檀木小几上,震得杯盘乱跳。 庆王爷眼中喷出怒火。“你明知皇上爱驰神往覆水难收,还要排演这样的戏目让他追悔终生;你明知南朝江山后继堪忧,皇太后急不择路,还要接下皇太后的活计,精心为她篆刻;你不仅不设法劝阻皇太后,反而还借机在大庭广众下炫耀你的作品,利用众人理推波助澜,蓄意加重皇帝和太后间的分歧。将选妃立后之事推上死路。你说,你居心何在?” 国之大事,容不得半点儿戏。不论墨无痕出自何种目的,他的做法已经威胁到了江山前程。 庆王爷一口气说完,屋里已是一片肃杀之气。 墨无痕一动不动,凝眉侧面,静听庆王爷对自己的控诉。 待庆王爷说完后,墨无痕冷冷一笑。“说得真好,那我问你,我墨家不过就是抢了你五王爷的婚,跟相府结了个亲。说他谋反,你们有什么证据?” 眼中闪过泪光,将双目润泽得更加犀利。 “我们墨家世代书香,没杀过人,没放过火,全家上下被判株连之罪,抄家、流放、满门尽灭!……你说我伤天害理也就罢了,可我小弟从没出过家门一步,他被野狼咬伤死在流放路上的时候还不满十六岁,你倒是说说,这天理又何在?” 家人的惨死,是心头永远抹不去的伤痕。不愿意提起,并不代表已经将那些旧事忘记。不去追究,也决不意味着已经原谅。那些血脉亲情,纵然埋入了黄土,也会在心底永远占据一席位置。 “你袁家是天下至尊,要什么就得有什么,想怎样便能怎样!天下人都不被你们放在眼里,能利用时便利用,不能利用时便踢开。一个个都是薄情寡性之人,还装什么母慈子孝鸳鸯情深,说“不愿辜负每一个为南朝江山尽忠尽责的臣子”。我怎么就没看见有哪一个尽忠尽责的臣子有好下场的?……” 墨无痕连敲带打,专挑薄弱处下手,一番话说得庆王爷脸上红、白、黄、绿,依次闪现。 “够了!”庆王爷真的怒了。出口的话带着令人振颤的霸气。“你是我府里的人,别人看你的作为便是看我庆王府的作为。你在我府里,想怎么便怎样,我都不会管你。只要你不做出出格的事,纵然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也不会阻拦。但是,我再说一次,朝廷上的事,我不许你插手其间。你听清楚,你若敢再胡闹,休怪我无情!”庆王爷的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然而,墨无痕似乎全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反而越发不服管教。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庆王爷客气了,我墨无痕一介罪人,多蒙皇家高抬贵手才能侥幸活到今日,又全仗庆王府遮风挡雨方能苟延残喘,我感念圣恩还来不及,哪敢怪你无情!” 说罢便向门口走去。 庆王爷好心全被当成了驴肝肺,气得七窍生烟。不由心里也发了狠。“好,你行,你能干,……也罢,以后你的事我都不管,你想怎样就怎样。爱去哪里去哪里。我再不过问就是。” 庆王爷平日虽忙,却并不疏忽家里的事。心里也猜测过,墨玉青想出去单过的想法有没有墨无痕的授意。此刻吵起来,新帐旧账一起算,又听墨无痕提起从前的事,话锋里带着对袁家的怨愤。便越发怀疑起墨无痕的用意,只当他是故意要激怒自己,好寻机会离开庆王府。 心里一寒,说出的话便添了狠决。 墨无痕怎会听不出来,站在门后,霍然转身,怒视庆王爷。 自己这些年,醉生梦死混然度日,尽量的不让那些往事影响到庆王府的生活,尽量地让自己沉醉在花间树下,努力维系着与皇家微妙的远近关系。只因为眼前这人还在皇家任职,只因为不想让他为难。可是他却说出这样狠决的话来,怎不让人心寒。 墨无痕笑了,笑得如雪中莲花娇美芬芳冷气迫人。“是你说的,再不管我的事,你记住了!” 眼中有泪光点点,生生被收了回去,傲然出门而去。 也气也伤心。 墨无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庆王爷一个人闷不吭声,坐在屋里发呆。 显然,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而自己却不知道,事情像脱缰的马飞奔着向前跑去。而自己不仅毫无准备,还被蒙住了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庆王爷皱紧眉头,冥思苦想。细细回想半年来发生过的大小事件,梳理每一条线索。寻找问题的答案。 墨无痕走出雅室,看看外面天色,越发的有些烦躁。 夕阳映红了晚霞,半个天空都如火如荼。近处碧草绿树也都染着一层迷幻的色彩,仿佛做梦般露出几分夜的狰狞。 墨无痕不想其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金碧辉煌的“鬼地方”。对身后的下人喊了声“别跟着我!”便依据自己的记忆,迈步往外走。 沿途看见有人在向自己这边张望,意欲过来招呼的样子。墨无痕只当没看见,扭身就往别处走。 心里不高兴,不想跟任何人打招呼,墨无痕有意避开人群,专找人少的地方走,就算有人在远处叫他,也只装作没听见。 心情不好,走走也能排遣。平日跟庆王爷闹了别扭,墨无痕也常会出去走走,等消遣够了,平了气再回去。 然而此次却有些麻烦。墨无痕走得腰酸腿软实在走不动了,才感觉出有些不对。 本想多走几步路,绕过人群从旁门出去的。然而不巧的是,园子似乎太大,又似乎修得有什么问题。走了许久都找不到记忆中的旁门,面前的路却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完。 擦擦额头的汗,墨无痕已经不挑剔是否要选择哪个旁门了,只要有个门能出去就可以,到街上随便找辆车离开这里就行。 墨无痕自认自己的要求不高,可是这该死的园门就好像专门跟他作对似的,不知道隐藏在哪个角落里迟迟不肯露面。 人倒是真少,少得不尽没有人来烦他,甚至想找人问路都找不到。 天边的余晖即将散尽,夜幕正悄然的落下。有晚风略过水面吹拂过来,让原本应该异常炎热的季节竟然平添了几分寒意。 墨无痕站在小山上四处张望了一番后终于承认,自己迷失在这座诡异的皇家园林里,把出去的路给走丢了。 看着空无一人的婀娜风景。墨无痕的脸拉得老长。靠在一棵大树上,暗自用自己知道的所有恶毒语言把姓袁的一家上下挨着个的骂了个遍。 然而骂归骂,可是不能解决找路的问题,墨无痕纵然骂到口干舌燥也没能骂来一个人来。 身上也累脚也痛,越想越气。看看远处似乎有灯火在闪动,有心过去可是实在累得抬不起脚来。 心里恨恨地想,要是能放把火烧了这里顺便引人过来就好了,可摸遍了全身偏偏身上连半个火折子都没有。墨无痕为自己浪费了这么个大好的放火机会懊恼不已。 正苦恼着,忽然发现远处的树梢上飘过来一个黑影。 那黑影比鸟大,比风筝厚。飘得飞快,刚看见时还在远处的桥上,转眼几个起落就来到了山下。 墨无痕见过墨玉青在枝头上飞,知道这也是个高手,并不觉得奇怪。靠在树上定睛观瞧,看那个正顺着山间甬道往这边跑的身形似乎有点眼熟,可是那人低着头,跑得太快,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来人的模样。 实在不想再等下去了,墨无痕决定不管这人是谁,都要叫住他问问出去的路。于是在那人即将飘到面前时,从树后出来,闪身来到路当间,挡住来人的去路。大声说道:“劳驾问一下……” 来人走得惊慌,本不曾料到前面有人,墨无痕的突然出现,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妈呀!”一声,脚下一软,从半空掉了下来,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这人一身狼狈,停下来一叫,倒让墨无痕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这人是个自己认识的人,多日不见了,不想却在这里遇见。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想必也是来趁火打劫来园子里生财的。 墨无痕笑得心口都痛。指着面前穿了侍卫服装的小陶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你早说啊,我跟你一起去岂不更好。” 小陶这时也认出了墨无痕,脸上一红,用手搔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傻笑。“原来是墨先生啊,我没看清,还当是小墨呢,可吓死我了!”小陶见到墨无痕,觉得格外的亲近,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 墨无痕笑得快岔了气。好半天才缓过来,伸手搭上小陶的肩。很亲热地揽着他。“你怎么飞得这么快啊?看得我眼都花了,还以为撞见鬼了呢。”言下十分的赞赏。 小陶最得意的便是自己这身轻功,被墨无痕夸奖了,更觉得十分自豪。一挑大指,神气活现地告诉墨无痕:“墨先生,不是我夸耀,咱这功夫,谁都追不上。……墨先生你要是不怕晕,我带上你一起“飞”都没问题!” 哦?墨无痕不由张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小陶。“真的能带上我?” “那还有假!”小陶生怕墨无痕不信。一伸手揽紧墨无痕的腰。“先生你说去哪里吧!” “我的车在大门外,你把我带过去,咱俩找个地方喝酒去吧。”墨无痕也不客气,直接布置任务。 小陶一听说去喝酒挺高兴的,可是又一想墨无痕说要去大门外,不由有些怯步。“墨先生,那个我这样过去,不太方便吧。……”那里人多眼杂,自己穿着侍卫服若是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好。 没等他说完,墨无痕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拍小陶的肩头,学着小陶大咧咧的样子说:“放心,有我呢,看谁敢动你,我先剁了他的手!” 小陶一听这话,放下心来。手里一用力,将墨无痕扛上了肩。“那您闭上眼,咱这就走喽!”说着话,脚下生风,拔地而起。 好像是被一阵风迷了眼,等墨无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大门外。 面前是自己的马车,旁边是自己的下人。一个不少,都摆在自己面前。 做梦似的,墨无痕使劲眨眨眼。刚才苦苦寻找的东西,一睁眼就都到了面前。太不可思议了。看来小陶的功夫真不是吹牛的,实在是好用得不得了。 只是眼前这些人怎么都像是看见鬼一样的看着自己。一个个张着嘴,傻瓜似的不会说话了。 墨无痕松开揽住小陶的手,低头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轻咳了一声,再抬头看自己那群傻掉了的下人们。 还没说话,背后就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爹,你跑哪里去了?我正要派人找你去呢。” 说着话,一个人转到面前,是墨玉青。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墨无痕,有些气急败坏地样子。 突然出现的墨玉青把墨无痕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前后左右看来看去,最后才明白过来。 原来刚才墨玉青正在和下人们在这里说话,这些人围成一个半圆等着墨玉青吩咐。而小陶架着自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这个半圆的圈子中间。 自己落地的方向刚好面对着众人,于是就看见了一堆惊讶错愕的脸,而错过了身后的墨玉青。 想来他们也跟自己刚才一样,以为是看见鬼了吧。墨无痕笑笑,拉拉缩在自己身边的小陶。跟墨玉青解释:“没什么事,我让小陶带着我去后面逛了逛。不好玩就出来了。走吧,青儿咱们一起喝酒去。……” 还没等墨无痕说完,墨玉青已经绕到墨无痕身后,一把拎出了小陶。“又是你,你不老实呆着又去里面偷……” “哎,哎,哎,”小陶被墨玉青拎小鸡似的拎着,两个眼睛紧紧盯着墨无痕,盼他能救下自己。 “青儿放手!”墨无痕伸手扯开了墨玉青拎着小陶的手,挡在他们中间。“青儿,我作证,他没偷什么东西,只是把你爹——我,给偷出来了。”墨无痕拉着墨玉青,有意为小陶遮掩。 小陶见到墨玉青就腿软,早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其实他已经得了手,现下怀里正揣着赃物。见到墨玉青双目炯炯地就怕得要死,早忘了墨无痕说的要去喝酒的话,只盼着立刻逃得远远的。 这下一看墨玉青被墨无痕拦住,给了自己脱身的机会,也顾不得其他,扭头就跑。飞身上了树,猴子一样,三下两下没了踪影。 墨玉青被自己的爹挡着,眼看小陶从面前跑了没法去追,便有几分恼火。看回自己的爹,拧着眉毛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墨无痕站在原地,回头看看小陶已经没了影子,心里松了口气。回过头来,有些幸灾乐祸地给墨玉青解释:“别管他,袁家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家的东西都被偷光了才好呢!” 墨玉青最了解自己的爹,听他开口骂袁家,就知道他跟庆王爷又闹别扭了。想也知道,不闹别扭,他怎么会自己乱跑落了单。 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墨玉青忍不住要教导自己的爹:“您不愿意在这里,出来我们回府就是了,干什么四处乱走,还跟小陶绞在一起。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人家可怎么想啊!”给人家做奴隶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做贼呢! 谁不想出来了,不就是一时没找到路么。墨无痕想起来又生气,眼睛一瞪说话都横着。“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才不管呢。……” 墨玉青熟知他爹的脾气,知道他是气没出尽,还别扭着。听他嘀嘀咕咕地数落着园子里的路不好走,找人找不到,……也不跟他计较,接过下人递过来的宝蓝色丝缎披风给他爹披在身上。 太阳落山了,四周树影间有些凉意。墨无痕的身体受不得凉,所以庆王府上下都格外小心。 墨无痕拉着墨玉青要去喝酒,墨玉青想想园子里的事还没完,觉得这么走了实在不妥。正在想办法劝说自己的爹,就看见鸿锐打马从大门里跑了出来。急火火的样子。 墨玉青看见鸿锐过来,不由眼睛一亮。扭头贴在墨无痕耳边说:“爹,你看来了一个姓袁的,不如拿他出出气算了。” 墨无痕也看见了鸿锐,听墨玉青一说,不由又燃起了斗志。冷冷瞥了墨玉青一眼,不动声色地回答:“这个姓袁的已经进了墨府,就算我们墨府的人了,要出气也得拿里边那些出气!走,咱们进去!” 39、第四十章 迎面跑来的鸿锐也看见了这里的墨家父子。 立刻面露喜色, 从马上一跃而下。来到墨无痕面前,激动地拉住墨无痕的衣袖。“爹爹你已经出来啦!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你往后园去了。我刚派了侍卫去后园找你没找到, 正想出来跟青儿说呢。”鸿锐帅气的脸上满是喜气。两个眼睛星星般的闪亮。 墨无痕但笑不语。旁边墨玉青可忍不住了。 “鸿锐,”墨玉青不等他爹回答, 就抢先开了口。“你说侍卫们去后园了?那,他们除了找我爹还找别的什么人么?” 一听说调动了侍卫,墨玉青格外的警醒。生怕小陶又惹了什么弥天大祸,会牵连上自己的爹。 鸿锐却好像一点都不紧张,侧脸想了想,回答道:“没别的事吧,哦, 我听说半个时辰前铁印寺里走了水, 好像是香火太盛,把幔帐给点着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这会儿已经早救下了。……我出来的时候,里面正在准备晚膳呢, 马上歌舞就要开始了, 皇上让我一定请爹爹过去。”鸿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把里面的情况说给墨玉青。 墨玉青听完鸿锐的回报,稍稍放下心来,看看自己的爹。墨无痕正斜着眼睛看自己,目光中有三分警告,七分戏虐。根本没有半分做为盗贼同党该有的紧张和恐惧。 墨玉青有些气闷,怏怏的,好像是自己做了贼。本想出言提醒自己的爹还是要多加小心, 可是鸿锐既然不知道刚才小陶出现的事,自己也不好立刻宣扬,只好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担心。装作没事的样子,跟着爹爹和鸿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园子。 晚宴设在风和堂。风和堂坐北朝南,面阔5间,前后出廊,十分的轩敞。殿前有宽敞的月台,与旁边观山看景的云霄楼相联。对面隔水相望的就是一片回廊水榭的澜花语岸,每次宴后,少不了漫天的烟火从澜花语岸升起,映照得天上地下,一片璀璨阑珊,让人置身其中,仿若进了人间仙境身在半空。 墨无痕他们三个进来时,酒宴已经开始了。殿内灯火通明,殿外人来人往。 衣香鬓影、冠盖云集,今日庆典前来道贺的不是本朝的达官贵人就是远道而来的各国嘉宾。众人谈笑风生,不时穿梭于华丽的宴会厅内,推杯换盏,畅饮寒暄,把热闹的气氛再推向高朝。 墨无痕远远地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看见庆王爷在皇帝下手坐着也不肯过去。 墨玉青跟鸿锐交换了一个眼色,鸿锐便向庆王爷那边走去,留下墨玉青陪在墨无痕身边找了个角落里的空位坐下来一起用膳。 墨无痕看看这喧闹的大堂,初时还觉得不以为然。随意吃着喝着,看看歌舞,听听管弦,渐渐的倒来了兴致。 美酒佳肴也还罢了,难得的是一班来自西北邻国大月国的歌舞伎,乐舞妆束,无不令人耳目一新。 平日里,因为路途遥远,两国除了互递书函,很少有这样的使团交往。今日见到满是异域风情的大月歌舞,当真让人大开眼目。 尤其是舞伎中那个眼儿大大、腰儿柔柔的红衣女郎。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面目姣好,身材匀称。在一群身着绿纱裙的舞伎中出没,宛若碧波中一朵睡莲。风摆荷叶似的裙裾水波般起伏不定,恍若在水面滑行一般轻盈缥缈。 如此舞姿出众,艳压群芳的容貌,一节舞蹈未完,就让原本嘈杂的大堂渐渐安静了下来。 墨无痕坐在朱栏后,远远地望着那个女孩,突然的,便有些心神不宁。 说不上来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感觉,可这感觉又确实很清晰。就好像一只泥鳅在水底翻滚,搅浑了一池的水,你明知道它在那里,却怎么也看不清它的样子。 惶惑间,墨无痕不自觉地扭头去看旁边的墨玉青。 墨玉青全不知这些,甚至他根本也没看那些歌舞伎的表演。自己吃饱喝足了,此刻正在对着手里的一张小纸条傻笑。 墨无痕不问也知道,想来又是某个大胆的女孩子托人递过来的,上边还别了朵红色的花。纸条的内容猜也猜得出,无非是女孩看上了青儿,有意跟他结识。 墨玉青这两年遇见的这种事很多了,也不觉得稀奇。按照鸿锐教的法子,笑一笑,要过纸笔,就在纸条上客客气气地回绝了对方。 墨无痕的眼角扫着墨玉青的一举一动,看他不慌不忙地做事。虽然没看出任何的异样,可是心里越发觉得不安。总有一种感觉,似乎隐隐的有个不知道的危险正在向自己和青儿一步步地靠近。 墨无痕凝眉静思,抬起头向主位望去。 主位那边似乎也不见什么异样。那一班“姓袁的”都在注视着起舞的红衣女孩,好像都很欣赏的样子。 皇太后好像饿了多年的老狼终于见到猎物似的目光闪亮;庆王爷半转过身子指着女孩低声在跟司仪说着什么;鸿锐眯起了眼睛嘴角含笑直盯盯的看着女孩似乎看得陶醉的样子;就连那个宁死不近女色的皇上,都难得的把目光落在了那片旋转的红色上,有片刻的停留。 轻柔飘逸的舞姿在众人的注目下不急不慌地跳完了一整曲踏波舞。音乐结束,女孩腰肢款摆,让身上轻纱质地的舞裙如花瓣般铺散开来,就势对着上位深深的福了一福,然后丢下一个柔中带娇的甜笑,转过身袅袅娜娜地走了出去。 众人的目光跟着女孩的身影,直到门口,方才缓过神来。大堂里议论声四起,交头接耳,都在打听那个女孩是哪里人士,谁家的闺秀,什么样的来历…… 皇太后急急地叫老国舅过去,又忙着跟皇上说些什么。旁边庆王爷也跟鸿锐说着什么,鸿锐起身,匆匆地去了。…… 墨无痕皱着眉头收回了视线。看看旁边的墨玉青。这会儿功夫,又在写着什么。 不是刚才那张别着花的小纸条了,这次换了粉色的绢帕,香气袭人。摊在桌之上,好大的一张。墨玉青洋洋洒洒的已经写了一大堆字在上面,似乎还没写完。 墨无痕侧身趴过去伏在墨玉青的肩头看了看,不由有些好笑。“人家的帕子本来洗洗还能用的,你写上这么多字,若是洗不出来了,小心被人家念你一辈子!” 墨玉青早知道他爹看了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说,此刻被挖苦了,也不生气,只勾起嘴角笑笑:“谁家小姐那么小气,为条帕子就要念人一辈子。” “那可难说。”墨无痕撇撇嘴,挑起眉毛,很市侩的样子。 墨玉青笑笑,不再理会他爹,专心写他的回绝信。信刚写完,一个精心拼凑的果盘被递到了墨无痕和墨玉青的面前。 墨无痕看看果盘,扭头对墨玉青说:“这个还比较实惠,我看比你刚才那两个舞文弄墨的强!” 墨玉青看着自己的爹,有些哭笑不得的,“当然实惠了,这果盘是送给您的,又不是给我的!” 哦?墨无痕一愣,再看看盘子,果然是皇家桌上专用的金漆盘龙图案。不可能是哪家闺秀的手笔。 墨无痕看着盘子边上的金龙,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拿起一块水果放进嘴里,顺手把桌上谁都没动一口的整只烧鸡递给了来人。“谁让你来的就送给谁,就说是我说的。” “爹,你这又是何必!”墨玉青在旁边小声劝阻。 “你别管我!”墨无痕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非要斗气。 墨玉青确实也管不了他爹。挥挥手,让来人退下。 来人不敢多言,捧着只大烧鸡退下了。 墨无痕慢慢吃着果盘里的精美水果,还是觉得心神不宁的。把胳膊架在墨玉青的肩上,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 直到宴会结束,那个大月国的红衣女孩都再没有出现,倒是听邻座的人打探回了消息,说那个女孩是大月国某个游牧部落的女族长的宝贝千金。 那个部落这几年兴旺了,在朝上说话也有些分量。这次便代表大月国来参加南朝皇太后的寿辰庆典。女族长带了自己的独生女儿,似乎也有意将那女孩许给南朝皇帝做妃子。 焰火表演开始。 按照每年的惯例,焰火分为“喜从天降”、“国色天香”、“寿比南山”、“洪福齐天”等多个主题。 各色礼花轰鸣着冲上天空,依次喷薄,闪光的痕迹呼啸着四射开来,映亮了天空,也照亮了河岸。璀璨的焰火与皇家宫殿流光溢彩的建筑构成了一幅蔚为壮观的画面。…… 皇帝陪着太后站在云霄楼上观赏焰火。群臣和来宾则站到楼下的平台上观看。墨无痕跟着墨玉青,避开簇拥着的人群,来到了一个角落。 这里人少些,也比较背风。 墨无痕看着天上,有些心不在焉的。 墨玉青张望着,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鸿锐。鸿锐也在朝人群里寻找着什么。墨玉青抬手给他一个示意。鸿锐在那边看到了,使劲地点点头。 焰火接二连三的升空,引得人群不时发出大声的惊叹。 正看着,鸿锐从喧闹的人群里挤了过来。 鸿锐凑到墨无痕面前,大声地说皇上在上面请他过去呢。 墨无痕瞟了眼云霄楼上,似乎不想过去的样子。旁边墨玉青拉拉他的衣袖。贴在耳朵上大声说:“爹,皇上找您肯定有话说,我看还是过去一下吧。” 墨无痕白了一眼墨玉青,轻声嘀咕:“我跟他们家的人没话可说!” 鸿锐站得远,没听清墨无痕说的什么,但是看表情也知道,墨大先生这会儿心气不顺,正不开心呢。 鸿锐笑着拉起墨无痕的衣袖。“爹爹走吧,我和青儿陪您一起去!您说要教训谁,我们就上!……”说着话,也不管墨无痕愿不愿意,拉上就走。 云霄楼上,皇帝正站在栏杆边赏景。见到墨无痕上来,似乎心情颇好。“墨先生,朕正找你呢。” 墨无痕低头行礼,“陛下找草民来,不知有何吩咐?” 貌似平静无波的言语听来有些刺耳。连高大帅气的帝王听了也不免皱了皱眉。回身看看远处装作不知的庆王爷,脸上现出些玩味的表情。 “其实也不是朕要找先生,只是大月国的来使跟朕说起想找一个人。朕想来想去,觉得也许先生可能会知道,所以这才请先生过来的。”皇帝的话说得很委婉,试探着墨无痕的反应。 墨无痕低头不语,似在沉思。 “先生若不想见,那就不见吧。”皇帝有意回护,体贴的替墨无痕开脱。 墨无痕静静听着,却不能开口。他的眼睛望着楼梯口,一动都不能动。 所有人都顺着墨无痕的视线望过去。 不知何时,楼梯口处已经站了一对母女。 女孩正是晚宴上在众人面前献舞的红衣女郎,婷婷袅袅站在母亲身后。而她的母亲,就是那个代表大月国来出使南朝的女族长。 岁月荏苒,这女族长虽然鬓角有了些风霜,但仍能看得出,当年也是生得风貌英美,神姿艳发,此刻更兼岁月历练出的迫人气势,虽须眉有所不及。 有人传言,说她不仅娴于辞令,更兼有一身武技。这些年整顿内政发展生产,不仅把本族治理得渐渐强盛起来,就连其它部族也都对她服服帖帖。 而此刻,她身上穿着一袭作工精美的长裙,脸上罩了轻纱,带着女儿,静静地站在那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墨无痕。隐约能看见那双目中有光芒闪闪烁烁,好象当风口的灯烛,忽明忽暗。 墨无痕清俊的身影缓缓移动,来到母女面前。嘴唇微颤,似乎不敢确信般地唤出了一个名字。“苏苏!” 那位名唤苏苏的女子浑身一抖,轻轻地拉下了面上的轻纱。 她的脸色也很不好,交错着许多阴沉不定的表情。看着墨无痕,竟像痴了般,不肯眨眼。 “真的是你!……你还活着?!”那女子恍如不敢置信般的伸出手来,想摸一摸面前的墨无痕,又怕他化了似的不敢触碰。 周围众人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面上全是惶惑和不解。 墨无痕这些年来一直在庆王府深居简出,从未出过远门。而这女子作为大月国使也是第一次来到南朝的都城,她是如何认识墨无痕的?又怎会说出“你还活着!”这样的话? 想到此,众人都把目光悄悄去找寻庆王爷的所在。希望能从他那里揣摩出些端倪。然而,庆王爷背手而立。看上去云淡风轻,不见半点波澜。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女子痴望着墨无痕,喃喃低语。 “是啊,我还活着……”墨无痕也在低喃,仿佛置身一个荒诞离奇的怪梦。 梦里,有家破人亡时的惊慌无奈,有亲人离去时的呼喊挣扎,还有穷途末路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凄凉。…… 墨无痕蓦然醒悟:这世上,原没有谁该死,谁不该死,而只有谁死了,谁还没死!死了的化作泥土长眠地下,而活着的,就要忍受这岁月的煎熬和噩梦的突袭。 “我以为,那日别后,……此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女族长颤抖的声音响起。 梦呓般的话语自口角泄出,断断续续的,如同叹息。“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闷热的空气仿佛粘稠的稀粥,混沌不堪,呼吸都已凝结。 墨玉青走过来,轻轻扶住自己的爹。墨无痕整个人都在微微抖动。 女族长盈盈的目光移过来,落在墨玉青的脸上。惊诧着,疑惑着,企盼着,只是不敢相信。 “爹!”墨玉青受不住对面的目光,悄悄呼唤自己的爹。 墨无痕猛然惊醒般回过神来,拉过身旁的墨玉青,指着女族长说道:“青儿,这是你娘!” 天边,有雷声隐隐传来。风里夹杂着沙石,打在脸上,如火焰般烧灼。 墨无痕的声音仿佛一声魔咒,瞬间传遍全场,让每个在场的人都心中一惊。 而最震惊的,莫过于墨玉青本人。 墨无痕的话如同当空一个霹雳砸下来,震得他目瞪口呆。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只有一个爹。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娘亲。 这些年来,早已经习惯了没有娘的日子,早已经习惯了只有爹的生活。 这突如其来的娘仿佛从天而降的雷雨,不仅没有丝毫想要亲近的感觉,反而让墨玉青从心底里感到莫名的恐惧。 墨玉青拉着墨无痕的手臂,死死地看着自己的爹,他不相信,不相信这是真的。 也许这不过是一场游戏,就象刚才把皇帝弄哭的那出《浣花溪》一样。是爹出于某种目的要演给别人看的戏。 这样的戏爹以前也曾经弄过的,为了吓唬庆王爷的,也象真的似的,吓住了自己。 这次一定也是如此! 墨玉青努力地想在他爹的脸上找到答案,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暗示也好。只要爹露个眼色出来,自己都可以放心地陪他把戏演完。 然而,墨玉青没有看到期望中的答案,他只看见他爹的脸上,是说不尽的憔悴和疲惫。 “青儿,去给你娘见礼!”墨无痕的声音轻烟般的传来。针一样扎在墨玉青的心里。 大难临头的感觉瞬间充满了全身。 “不,我不要娘!”墨玉青坚决的摇头。 小的时候,跟着鸿锐去给他的娘扫墓,回来也曾问过自己的爹:自己的娘在哪里? 爹说:在找呢,……还没找到! 于是自己就认定,自己的娘一定就象鸿锐的娘一样,被黄土盖着。只是还没找到墓碑,等爹找到了她的墓碑,自己就可以带上鸿锐去给她扫墓。…… 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女人,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这个女人一出现,自己的爹就好紧张。 是她让皇帝把爹叫来的,是她让爹白了脸的。也是因为她,爹不得不让自己喊她“娘”。 这个女人肯定是来跟爹抢自己的! 这怎么可以? “青儿,我让你跪你娘,你跪我干什么?”墨无痕看看跪在自己脚下的墨玉青,有些无奈地嗔怪。 “青儿!”墨无痕拉住墨玉青死死攥住自己衣襟的手,想拉他起来,却发现,墨玉青的手臂在不停地颤抖。而他望向自己的眼中,满是哀求。 “青儿,起来!”墨无痕努力让自己疲惫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温存。 然而,墨玉青却死活不肯从地上起来。只跪在墨无痕面前,拉住墨无痕的衣襟不停地叫“爹!” 对面,一直在凝视墨玉青的那双眼眸渐渐潮湿。晶莹中有水滴缓缓涌动,仿佛雪山上的溶水,一滴滴跌落深谷。 “已经长这么大了,只恐怕他早不记得我了。”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眸中流露出的却是无可奈何的清醒。 墨无痕抬起头来,看见她脸上满是欲哭无泪的凄凉,心中实在不忍,低下头狠狠叱道:“青儿,你若不肯认你娘,就别来见我!”言罢,挣开墨玉青的牵扯,大步走开,衣袂飘飘如苍云流去。 墨玉青颓然倒在地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青儿,”鸿锐看不下去,扑上前去把墨玉青拉进怀里,用力抱紧他不停颤抖的身子。 墨玉青失了魂魄一般,软软的靠在鸿锐怀里。 女族长没再说话,对着皇家众人敛衽略拜,转过身,带着女儿翩然离去。众人看见她的背影,双肩隐隐抽动,想是也伤心万分。 酝酿已久的闪电自天边亮起,交错着击穿长空,雷声滚滚而来。 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全不顾人们的心情如何。 人群散去,消失在浓黑的夜幕中。阵阵乱风将四处断续的低语撕扯得只只片片。 众人都有个疑惑,墨玉清到底是不是墨无痕的亲子? 细想想,墨玉青长得确实不像墨无痕。 墨无痕是细长的丹凤眼,而墨玉青却是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墨无痕是悬胆鼻,墨玉青则是小狮子鼻。墨无痕的唇型很优美,象春桃的花瓣。墨玉青的唇线却又平又直,让人只想到清俊少年的刚毅和果敢。 他们二人的相象之处,也只有白皙干净的皮肤和修长细瘦的身材看起来有九分地相似。 而气质上,这二人更是没一点相仿。 墨无痕恃才傲物,永远给人一种高高在上飘飘欲仙的感觉。而墨玉青虽长的王府,却从来都谦恭有礼不骄不躁,清纯得如同荷叶上的露珠。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议论过这事,只不过碍于庆王爷的面子和庆王世子的拳头,众人都不敢多提这事。 而一天天流淌过的岁月证明,墨无痕对墨玉青爱逾性命,从小到大都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呵护到寸步不离。 由此人们才承认,他们是亲生父子,相依为命的一双父子。 然而,承认并不等于确认。 墨无痕家破人亡之际,难免会对亲情格外的看重。别说是别人托付给他的孩子,就算是路边捡到一个孩子,依他的为人和那时的境况,他也会悉心照料,视如己出的。 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 而更让人猜不透的就是:墨无痕流放前虽有婚约却并没有成婚,这墨玉青显然不是墨无痕在墨家时的子嗣。而按墨玉青的年龄推论,他应该出生在墨无痕流放的那段日子。 墨无痕流放的那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那是一个谜,一个传说中的人间地狱之谜。 41、第四十二章 琴声瑟瑟, 娓娓道来。心,犹如触及到丝绢般的, 为这琴声独特的质感而惊颤! 那不似平日听到的任何一种琴音,它不同于那些或如泣如诉或悲壮刻骨的肤浅表达。它是那样的深邃, 又是那样的轻柔,恍如是万般心语随着血脉自心口趟出。化作万千光芒,让日月动容,岁月无荒,河山共舞。…… 鸿锐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站在那里无法动弹。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也会弹琴!而且弹得如此之好。点点心声, 信手拈来之曲竟已出神入化如仙音彻骨。 琴声缥缈, 似在回忆。悠悠地,淡淡地诉说着伤怀的往事。 滴血的苍凉中有着格外的空旷悠远,脉脉情深。似乎是在演绎着一段不平凡的人生际遇,又似乎是在描画着一段生活的味道。 墨家出事, 墨无痕被判流放的时候, 庆王爷正领兵在边关打仗。当时战事打得正紧,每日都在行军。等他知道消息派人回来找皇帝求情的时候,墨家的案子已经了结,死的死,判的判,无可挽回。 几个月后,战功赫赫领兵凯旋的庆王爷在城外拒不进城。引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庆王爷不要金不要银,拼着性命不要,酷暑天在城门前跪了足足两天两夜,才求得了皇帝的许可,允他去找回墨无痕。 然而,心急如焚的庆王爷派出去大批人马沿途搜寻的结果不仅没有找到人,反而带回了更让人震惊的消息——墨家一行,因为种种灾难,还未走到流放地,就已经死伤殆尽,已经无人幸存了。 消息传来,众人瞠目,为世代书香的墨家叹息,更为一片痴心的庆王爷叹息。连皇帝也觉得杀戮太重,甚为不妥。于是下令,不仅大赦天下,还要天下的寺院都做法事以超度亡魂。 只有庆王爷,不仅坚决不相信再找不到生还者的说法,而且还发了疯似的加派人手去找。一站站地问,一点点地查,沿途撒下大把金银悬赏知情者,发誓不找到墨无痕的尸骨绝不罢休。 就这样,众人才慢慢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墨家这些人出发时便大多已经在牢中染上伤病。路上又赶上恶劣的天气。官兵急着赶路,全不顾众人的死活,每日天不亮就出发,深夜还不肯落宿。 众人吃不好睡不好,又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不久便陆续有人病倒。因为缺医少药,病人得不到救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 在官兵的威逼下,众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匆匆掩埋了死者继续赶路。 那年收成不好,许多百姓都无法过冬。众人一路走着。饥一顿,饱一顿,而行到穷山恶水之处,匪患便格外猖獗。他们甚至连这群流放之人都不放过。 就为了官兵手里的那一点干粮或者某人身上的一件厚衣物,他们毫不犹豫的杀人害命。记录中,这些人几乎隔天就会遇到土匪山贼冲出来拦路打劫。而被杀死者每日都不下十人。 之前,押解的官兵还能将死者逐个登记在册,以备查阅。到了这时,押解的官兵自己都已经性命不保,惶惶不可终日,哪还有心思详细记录人犯的名字。于是,每日只在本上记个大概的数字或者勾画两笔了事。 而偏偏祸不单行,这群人在山区里遇到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大雪封山,寸步难行。连日受冻受饿后伤病不支死去的人数又一次急剧攀升。 存活下来的人数已经不足出发时的三分之一。 然而,灾难并没有因此停止。在路过一片荒野山坳时,老天最终扯下了所有遮掩的面纱,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这次死亡流放之路的最后一站终于在一个异常寒冷的黄昏时分降临在众人面前。——长途跋涉后早已疲惫不堪的众人在太阳下山的时候遭遇了大雪后出来捕食的狼群。 已经饿了几天的狼群疯狂扑来,众人毫无抵抗之力,立刻血溅当场,成为狼嘴中的糕点,被狼群疯狂虐杀。 雪地里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撕裂的肢体和散落的衣服碎片。山谷里随处都可以看到连着头皮的头发,断裂的手指和被狼牙挖出的内脏。…… 据事后路过过那片荒野的人回忆,其现场的惨状让人不忍目睹,很久后都记忆犹新。 惨剧过后,连负责押送的官兵都死在了狼嘴里,而流放众人最后的生死纪录也就流失在路途中,无从查找了。 庆王爷到了那片山林,命人一寸寸地搜索那片山坳,最后在一个树坑里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口袋。口袋里有一个裂为两半的砚台和一只没了毛的笔。 庆王爷认得那只砚台也识得那之笔,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却是这辈子最难忘怀的心醉。 这两样东西就是庆王爷那次去南方初见墨无痕时买给他的。 两个人有一天一起游玩到一个小镇,在镇上唯一的笔墨坊里,当时还是五王爷的庆王爷亲手挑选了这两样东西送给墨无痕。从此,墨无痕亮晶晶的眼睛和好看的唇就刻进了庆王爷的心里。 这两样东西都是墨无痕珍爱之物,一定是他随身携带的。而东西在这里找到,那想必遭遇狼群的当口,他也在这里。 据此,众人已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墨无痕毫无疑问已经死在了那次狼袭中,恐怕是凶多吉少,甚至尸骨无存了。墨无痕随身物品的发现,让众人彻底死了心。 只有庆王爷,捧着那个砚台痴痴地看了两天两夜后,却摇着头跟众人说他不信,他不信墨无痕已经死了,他就是不信! 众人撒开队伍拉网一样搜遍了附近几十个山头,想找到一个万中求一的理由。然而,搜寻的结果再次证明,确实没有人见到过那个相貌清俊的男子。 搜索完毕,庆王爷整个人崩溃了一般,红着眼睛不吃不喝从早到晚呆呆的看着砚台发愣。 皇帝眼看着自己的兄弟要疯了,也是心痛,也是追悔。下令发下海捕文书,重金悬赏查找墨无痕的下落。又当着满潮文武的面许下诺言,只要庆王爷能恢复原状,好好做他的王爷。他就再不过问墨无痕的事,是死是活,庆王爷想怎样对待墨无痕都随他的意。 庆王爷听了圣旨,掉下泪来。将砚台和笔小心收进怀里,回了京城的庆王府。 两年之后,边境匪患猖獗。庆王爷派兵去清剿。 恶匪似乎发生了内乱,在官兵赶到之前就已土崩瓦解。匪首逃之夭夭,让立功心切的南朝官兵扑了个空。 正当官兵们为此行的空手而归懊恼时,却意外的在贼窝里捡到了宝。 淘金用的筛沙池边,一个神仙般与众不同的人引起了士兵们的注意。 尽管他的衣衫褴褛,尽管他骨瘦如柴。士兵们还是记起了那张流传广泛闹得沸沸扬扬的海捕文书,画像上的人物太过俊美且赏金奇高让人难以忘怀。而眼前这人,恰恰长得就是那个模样。 众人奔走相告,都跑来看稀奇。对着墨无痕的脸,一个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些穷苦出身的士兵,根本不敢相信有这样的美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就这样,墨无痕在销声匿迹了两年之后,被庆王爷的部下意外地从匪窝里挖了出来。 为了确保能够领到通缉令上那笔丰厚的赏赐,士兵们没有过多的为难墨无恨,只是把一言不发的他以及他死活要抱在怀里的一个孩子还有一只好死不死的肥鸟一起装上车。马不停蹄一路昼夜狂奔,用最短的时间,把他送进了京城的庆王府。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的街头巷尾到处都在传说着这个离奇的故事。 官兵们得到了做梦都没梦到过的丰厚赏赐;庆王爷找回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墨无痕则开始了他为期十数年的王府内院的男妻生活。 岁月如流水般在不知不觉中淌过,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 当日的皇帝已经作古,新帝登基,振兴国运,广纳贤才,庆王爷掌管着兵部大印,兢兢业业为袁氏江山起五更爬半夜的努力。 而当日被墨无痕抱进府里养育的那个孩子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功名和前程。 那段血腥往事,渐渐被人遗忘。淹没在风尘过往的旧时光里,再鲜有人提及。 …… “鸿锐,过来吧。”不知何时,琴声已住。庆王爷招呼失神的鸿锐过去。 庆王世子绕过屏风,缓步走到父亲面前。简单行礼,在庆王爷对面坐下。 庆王爷就盘膝坐在墨无痕平时经常席地看书用的软塌上。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把琴,也是墨无痕平日喜欢用的一柄。 “青儿睡了?”庆王爷的声音听起来象往日一样平静。 “之前不肯睡,刚刚才睡熟了。”想起床上那个倦极而眠的人,鸿锐的嘴角就不由得弯了起来。青儿缩在被子里睡熟的样子很象禧子呢。 庆王爷的目光扫过对面的笑容,心下叹了口气。刚才就已经注意到了,鸿锐进来时,脚步有些不稳。想也知道,该发生的事肯定是不会少。只是没想到,鸿锐这么疼他。 心里不由一软,这个孩子啊,真难得他这份情谊十几年都没变过。 “父亲,青儿的娘……”鸿锐想起来意,似乎有些无从下手。 此事颇为棘手,当如何处理呢? “鸿锐,你想你娘吗?”庆王爷并不急于回答鸿锐的问题。 鸿锐抬头,看看面前的父亲,不知从何说起。 “我从不许你跟你外祖父家的人来往,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庆王爷问得缓慢,目光却犀利,如刀似剑,让鸿锐不觉打个冷战。 “外祖父家……舅父大人们太过市侩,……”鸿锐尝试着回答。这些年自己一直是这样认为的。难道不对么? 没等鸿锐答完,庆王爷已经摇头。鸿锐停下话头,想了想,想不出来。 “那是?”鸿锐有些好奇,抬起眼探寻父亲的答案。 “是因为,我庆王府跟他们家有仇!……血仇。”庆王爷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却有千斤的重量。 什么?鸿锐惊异得瞪大了眼睛。 今夜的父亲,跟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相同。平日高山般令人仰止的父亲,今夜却有着大海般的深邃。那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汹涌的暗流正在大海的深处交织汇集,翻滚撕咬。虽是可能爆发。 有关死去多年的母亲的话题仿佛是在茫茫的大海上突然泛起了一道银河,波浪鱼鳞般闪烁着,光随波转,折射出鲜为人知的旧日画面。 那些神秘而散碎的画面忽明忽灭,拼凑不出完整的形状,却更显得扑朔迷离,叫人越发想要看个清楚。 这些年,皇家金粉扑壁如花草般的荣谢里,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往事呢? 庆王爷不言, 鸿锐无语。 两个人都静静聆听着外面的雨声。多么大的雨啊!仿佛没有尽头的一条河流,浩浩浊水,在看不见的鲜血在虚空中交融,汇织成奔腾不息的血红的潮流,在茫茫雨夜,从遥远的过去奔来,向身后的不可知的巨大黑暗中散去…… “鸿锐,”还是庆王爷先开了口。“你的母亲,她不是暴病而亡的!……她是被你外祖父误杀的!”庆王爷一半的身子掩在阴影之中,显得格外的苍凉。 几上灯光昏暗茶香淡淡,宁静柔和的房间里正在讲述的却是一幕连鸿锐都不知晓的往事。 “你外祖父当初把你母亲嫁给我时,本就有所图谋。……他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虽然赚了个清明廉政的口碑但还是担心相府会对他不利,于是他明知我不会喜欢女人,还是刻意要把女儿嫁给我。…… “我在北疆抗敌时,你的母亲生下了你。先皇下旨,封你世袭爵位,享双侯禄,你的母亲也被赐了封号。……他处心积虑搜罗相府谋反的证据,最后终于被他找到突破口。一举推翻了相府一派。” 啊?“那不是跟墨家有关?”鸿锐轻呼。 “正是!”庆王爷眯起双眼,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呼吸沉重。“在此之前,你外祖父官声一向不错,所以,先皇允了他的请求,命他彻查此案。可是,就是从这个案子上,我发现他原来也只是一个伪君子。” 鸿锐端坐,静静聆听。 “我本来也不信他这样清正廉明的人会营私舞弊。可是找到无痕时,他身上的炮烙之伤又分明是被人刻意留下的。我特意请韩仵作看过,他确认这些伤是出自京城的天牢!这就让我不能不疑心到你外祖父的原因。……” 鸿锐蹙眉,韩真子是当年最有名的仵作,他验过的伤肯定不会有错。关键是,是谁敢如此嚣张,公然违抗国家律法,对有功名在身的墨无痕破例用刑的呢?既然能做下这种事,那这案子的结论还能有多少可信度? “父亲,既然是这样,那这墨家的谋反罪名有没有可能是冤案呢?”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没想过翻案吗? “铁证如山,无从翻起。”庆王爷也在玩味这几个字。脸上露出些迷茫。 “可是这滥用私刑总还是可以追究其责任的!”鸿锐不甘。 庆王爷惨笑。墨无痕说的好:追究其责任能如何?即使翻案又能如何?死去的人能回来吗?!既然人死不能复生,活不回来了,那与其要一个别人赏赐的清白名声留在世间,还不如背个污泥浊水的招牌去阎王殿前喊冤。好歹还能换个苦尽甘来,超度成仙,再不用在人世上受苦。…… “这些还只是开始,卑鄙的还在后面。”庆王爷继续往下说。“你外祖父见我找回了墨无痕,又对他起了疑心,他怕我最终会找到证据翻案对他不利,于是他便起了杀心。” 鸿锐倒抽一口冷气。 “你的母亲对此一无所知。毒就下在一碗糯米羹里,象往日一样在用膳的时候送到我面前。而我也没有防备。……” 庆王爷望着几上的茶盏,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一幕。 “那天也很奇怪,你好像突然很不舒服,在饭桌上又哭又闹,下人都慌了手脚。……我抱着你。你指着桌上那碗糯米羹伸手。你母亲以为你想喝,就赶紧尝了一口糯米羹的冷热,然后端起来准备喂你,……谁知道你一抬手就把碗打翻在地。” “原来是我害死了母亲!”鸿锐低下头去,咬紧嘴唇。 “不是你,是你外祖父做的。”庆王爷打断了鸿锐的话,面色晦暗。 鸿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青儿小的时候,墨无痕总是战战兢兢,一定要亲自带孩子,不肯假手他人。他怕别人加害青儿,原来防的是自己的外祖父。 鸿锐有些惊愕,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记忆中只记得那日雨中墨家父子进门后,府里就突然多了许多人。有来见父亲的,也有舅舅家派来见母亲的。 父亲那段时间特别的忙,几乎都没时间看自己一眼。而自己也很忙,每天早上一起来就急着去看小青儿。一定要在他起床前亲到他的脸,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起去用膳,再带着他满院子玩。 后来有一天,母亲突然去世了,出殡回来,父亲就再不许自己见舅舅家的人。…… 自此,庆王府和舅舅家反目成仇,再不往来。而王府东院,就一直闲置下来。只有自己在那里住着。 “鸿锐,你自小就喜欢青儿,可是,你就一点没有厌过墨无痕么?”按道理,他取代了你母亲的位置,你应该会恨他的。 鸿锐想了想,摇头。“没想过这个问题,母亲去世后,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东院始终只有我住,他从没来过一次。我并不觉得自己被夺走了什么。而他们父子住在西院,只会让我觉得多了许多乐趣。”说到这里,自己都不由得想笑。这十几年来,自己虽然吃住都在东院,可是心却是放在西院里的。 庆王爷听着鸿锐的话,眉头松开,也露出了舒心地笑容。家里纵然有万贯家财又能如何,这最贵重的东西恐怕还是这“和睦”二字。 “鸿锐,时候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我去接他回来!”庆王爷拍了拍鸿锐的肩膀,站起身,径自向门外走去。 42、第四十三章 夜, 寂静如水。除了垂檐上滴落的雨滴之外再没有别的声响。 往日一向热闹非常的十三街上今日清清冷冷的,人影稀少。 春风民巷里客人不多, 难得的清静。雨夜里,更生出了许多的惆怅。 庆王爷在一群仆众的簇拥下, 沿着长长的走廊走着。折过两折,来到后面一座幽静的庭院。正对着园门的朱雀楼上,一排栏杆斜倚,微微的透出些亮光,想来屋里还点着半盏残灯。 颖瑶姑娘把庆王爷领到楼梯口停下了脚步,用手指了指楼上的房间便退在了一边。 庆王爷看看台阶,对颖瑶点了点头。 仆众们无声无息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庆王爷拾级而上, 来到楼上雅室。屋内一灯如豆, 尤自在桌上挣扎,己是油尽灯干,转眼就要灭了。 门窗都敞开着,任风雨飘摇。四周悬挂的薄薄纱幔偶尔轻轻地飘动一下, 仿佛梦里烟尘鼓荡。 临窗的桌边椅子里坐着一个人, 单薄的身材,有些零乱的发。用手肘撑着额头,正在闭目休息。 看到此处,庆王爷只觉得眼前一花。恍惚中仿佛回去十余年前的那一个夏季雨夜,那个让自己重获新生的雨夜。呼吸一紧,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情景,自己从宫里出来, 听下人说墨无痕已经到了,自己激动得难以自制。不顾雨中满地的湿滑泥泞一路打马飞奔回府。 等自己满身雨水,满脸汗水冲进花厅的时候,就看见他也是这样支着头睡在桌边,十分疲惫的样子。 自己当时恨不得把管家踹出去,怨他为何没有照顾好他,为何不让车马劳顿的墨无痕先去休息。管家吓得屁滚尿流,哆哆嗦嗦地说是他坚持在这里不肯去休息。…… 那年倔犟的他也是这般清瘦的身影,睡梦中也是这般安静。微微苍白的面孔与面前的人重叠在一起,一切都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岁月将他清秀的五官刻画得更加鲜明深刻,眉宇神情间少了些当年的桀骜之气,而是多了些沧桑的影子。 庆王爷轻轻地走过去,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慢慢搭在墨无痕的身上。 一辈子太久了,中间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生死际遇,要一直对一个人保持身心的忠贞,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轻轻一声□□,墨无痕从梦中醒来,双眼微微的张开。见是庆王爷来了,有些愣怔。恍惚中,不知身在何处。 庆王爷满面怜惜在墨无痕面前蹲下身子,双手拉紧披风将墨无痕仔细裹在里面。仰起头,对上墨无痕还有些迷茫的脸。软语嗔怪道:“怎么坐在这里睡了,窗户都开着,也不加件衣服。” 若是着了凉,回去又要病了。 墨无痕微微垂下眼睑,看看面前的庆王爷,似乎还未睡醒的样子,喃喃地辩解。“也不觉得凉,就想透透风,谁知道却睡着了。” 外边细雨绵绵,风却不大,也不怎么捎进雨来。只偶尔飘入几点,沾衣不湿,也是雅致。 庆王爷听到墨无痕的话点点头,眼里都是柔柔的微笑。哄劝墨无痕:“回去睡吧。嗯?!” 墨无痕的脸色十分不好,有些虚弱的摇摇头。“这里还清静些。” 能逃离开心头的积郁,哪怕只有一刻也是好的。 庆王爷知道他心里苦闷,万分怜惜。不忍违他的意,只用披风把墨无痕的腿也裹好。“那就再坐会儿。这些日子都在忙,难得今天这雨夜咱们也能坐在一起说说话。” 说着话,庆王爷起身,拿起桌上小巧的油壶给油灯里添了些油。再拿起个牙签剔了剔灯捻,屋里转瞬亮了起来。 墨无痕狭长的丹凤美目静静看着庆王爷的一举一动,也不作声。待庆王爷在桌对面坐下,才移开视线,看着窗外缥缈的夜色。 “鸿锐和青儿回来了。今晚睡在听鹂阁。”庆王爷思量着开口。眼睛看过来。 墨无痕嗯了一声,只是微微侧了脸,目光仍定在虚空之中某一点上。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我跟鸿锐说了,”庆王爷也望向窗外的虚空。 “说什么?”墨无痕终于收回视线,转头注视庆王爷。 “我告诉他,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庆王爷目光迷离,面色有些沉重。 “哦?”墨无痕微微蹙眉。“怎么想起说这些?” “唉!” 庆王爷叹气,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以前一直都不想说,……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忽然就很想说。……怕是我老了吧!”庆王爷喝口凉茶,自嘲地笑笑。 或浓或淡的茶香,甜中有苦,苦中带甜,象两个人的感情。有时候不希望别人知道,有时候又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哼,”墨无痕露出些无奈的轻笑。“鸿锐该恨死我了。……我倒是忘了,你是从来不会雪中送炭的,”言下之意庆王爷这是在给他雪上加霜。 庆王爷的茶杯停在半空,听他话音早知他词锋要转,脖子后边已经硬了。过了一会儿,却见他唇角微扬,眼中露出温和之意。心里一松,又一下踏实了下来。 墨无痕这张嘴,几时能饶过人的?可是他的心里,又何曾真的难为过谁!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庆王爷想了想,慢慢说:“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人生际遇,有些事是由不得自己的,一生真情应该给那些能与自己一起经风雨,冲前阵,牵手并进遨游天地之人。莫要象我一样,错失良机,追悔终生。” 拥有一份爱的时候,因为觉得太麻烦所以没有珍惜;失去后,才知道那份煎熬无可承受。然而悔恨,比失去更痛苦。这种苦,难以言表。 还没等庆王爷说完,对面丹凤眼眼波一横,带着三分戏虐、一分薄怒地笑了过来,道:“王爷这话怎么说的,是怪怨我耽误了您的前程么?” 庆王爷被堵得只有咽唾沫的份儿。手中茶杯在掌心里揉来揉去,最后重重落在桌上。庆王爷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无痕,过去的事都已经发生了,你也知道无可挽回,那又何苦还要再为难自己?”不是不知道你的伤,不是不知道你的痛,只是没有办法替代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伤痛折磨。 “我也想忘,可是怎么能忘得掉呢?”墨无痕面色凄然,多少个夜晚,躺在你的怀里,也曾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些过往,可是他们却一次又一次闯进我的梦里,挥也挥不去。就像生了根似的扎在心里,每拔一次就会刺得更深,更加鲜血淋漓。 庆王爷心里针扎一样的痛。起身,绕过桌子,来到墨无痕面前,单膝点地,跪在了墨无痕面前。“那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和你的家人,一切因我而起,无痕,有罪的是我,要怨就怨我好吗?”不要再怨你自己了。 “怨你又能如何?” 得道顿悟开天眼,却见身在红尘中。人间炼狱的苦,不过如此罢了。 庆王爷又如何不了解墨无痕这些年来的苦楚。正是那场举家尽灭的流放之旅让他看破了生死,才有了后来墨无痕这些年偏激的任性。 当失去的亲人再也不能挽回,一切都只能独自吞咽时,多少身外之物的补偿都会显得苍白和讽刺。 所以这些年来,生活在庆王府中的墨无痕平日不仅乖张任性,而且一掷千金。 他要寻查家人的下落,他要培养儿子完成自己年轻时的志愿。他要对流落异地的没什么瓜葛的旧人倾心尽力的给与回报。所有潇洒放纵的背后,都是一个苍白无奈努力挣扎着的墨无痕。 他心里的怨,无人能解,无处可泄,满心凄凉也只能于自己面前,显露一二。只因自己是墨无痕身世飘零的缘起。 庆王爷在心里不无自嘲地暗自叹息,恐怕也只是因为这点,墨无痕才肯留在庆王府,一过就是十几年吧。 “起来吧!”墨无痕拉住庆王爷的袖子。堂堂王爷这样跪着,若是让人看见,传出去不好听。 “无痕!”庆王爷不肯起来,执意跪在地上,捉住墨无痕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揉搓。“你要做什么,告诉我好么?”所有的风雨,应该我们一起承担,为何每次,都是你来承受。“告诉我,我未必会反对!”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么,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只是不想让你这么操劳。 “我,……也不想做什么。”墨无痕垂下眼,看着庆王爷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手背上的疤痕,咽下了遛到嘴边上的话。 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谁还不了解谁!有些话,说出来也于事无补,更何况是伤人的话,那又何必要说! 墨无痕疲惫地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睛。 这么多年了,能放下的都已经放下了,不能放下的,也已经习惯了。若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也只是青儿。 身上又在痛,这样的雨夜,疼痛就像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人无处躲避。墨无痕无奈地叹气。“青儿的娘来了,我也就放心了。”若不是这孩子,自己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43、第四十四章 “无痕, 别这样!” 庆王爷拉起墨无痕的手,满眼怜惜, 贴在自己的胸口上,双眼望定墨无痕。“无痕, 青儿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你怎么把他带大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他长大了,成材了,能独挡一面了,也自己出去单过了。可是我们都看得清楚, 他对你还是象小时候一样地贴心。你在他心里的位置还是第一位的。……我相信青儿他, 无论身世如何,都不会离开你的。你对他的养育之恩,他不会忘记的。……”为了他,你也要好好地活着。只要你还肯活着, 就是上天对我的赏赐, 别的我都不敢奢望。 墨无痕听着庆王爷的话,本来还十分飘渺灰暗的心绪里忽然起了一阵风。这风起得突然,吹得墨无痕的心里感觉十分诧异。丹凤眼悄然睁开,神情急变。前一刻还在为自己的命运多舛伤春悲秋苦闷不已,后一刻却象条被踩尾巴的蛇一样警觉起来。 “你说什么?——‘不论青儿身世如何?’你以为青儿的身世还能如何?”墨无痕问得冷硬,声音里颇为不满。 庆王爷背上一僵,知道自己的话惹他不高兴了。可是转念一想, 虽然话不好听,但道理还是要讲的。否则,任他自己苦闷着,时间长了身体怎么受得了。 想到此,赶紧陪了笑脸小心解释。“无痕,青儿他娘来了,母子相认,可也不一定就能把青儿领回去。我看青儿他还是会留在南朝的。”再怎么说不是还有鸿锐呢么,他也不会放青儿走。 “不是这个。”墨无痕摇头,居高临下审视庆王爷。“你说青儿的身世,你当青儿是什么身世?”这个问题从自己抱着青儿进王府的第一天就说过了,可是这么多年了,似乎还没有说清楚,每次提起都在云里雾里的纠缠。 庆王爷一向都是个冷静审慎的人,但此刻却奇怪地有些支吾起来。 “无痕,这个么……” “这个什么?”墨无痕穷追不舍,双目犀利,紧盯庆王爷。 庆王爷像被火烤着一样,头上乎乎地冒汗。“青儿长得,很像他娘。” “那有什么稀奇。”墨无痕不以为然。 “他娘既然找到了,总该让他们母子相认。”庆王爷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那当然了,我今天不就是逼他认娘呢么。”墨无痕握住庆王爷的手指,捻转着上面的镶宝翠戒随意把玩。 庆王爷艰难地咽下唾沫,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无痕,我知道墨家人脉凋零,这香火的事。……我看还是另想他法吧。” “你什么意思?”墨无痕停下手看庆王爷。 庆王爷也明白,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只有硬着头皮往下说。“青儿他娘来了,想必要带他回去认祖归宗。你虽然培育了他这么多年,但论理,他也只能算是你的养子。毕竟不是你墨家的骨血。……”庆王爷的话不敢往下说了,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看墨无痕的脸色。 墨无痕脸上似笑非笑的,也正看着自己。 庆王爷咬咬牙,狠下心把自己想了一个晚上的话说出口。“无痕,我想过了,青儿若是回去认祖归宗,也不是全无办法。你也才三十几岁,要想延续墨家香火也还来得及。不如,……”庆王爷气息受阻,竟卡在那里说不下去了。 “不如怎样?”墨无痕听着,只差没笑出来,见庆王爷犹豫,故意追问。 “不如纳几房妻妾,让她们多生养几个孩子,……开枝散叶,让墨家香火延续。”庆王爷说完,人虚脱了似的,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墨无痕静静看着眼前这样的庆王爷,慢慢收敛了笑意。 “你怎知青儿不是我的孩子?那女人不是我的妻?” 墨无痕用手抬起庆王爷的下巴,脸对着脸,问庆王爷。 庆王爷的眼睛也是红的,本来伤痛欲绝,却听墨无痕这么说,又忽然多出伤感绝望。 难道墨无痕真的在流放途中娶妻生子了?庆王爷在心里揣摩半晌,最后摇摇头。“我不信!” 墨无痕一直在观察着庆王爷的表情,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最后说出这么个结论,不由有些失望。推开庆王爷,身子向旁边桌上靠去。 庆王爷在地上思索了片刻,想不出原因,抬起头来看墨无痕,却见他正伏在案上,撑着下颌,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似乎并不为难的样子,心里更疑惑。 “你有什么不信的?”墨无痕开口,口气像嘲讽,更像调笑。“我一个流放之人,本就无容身之地,她年轻貌美,又是个土匪头子,正好可以收容我。我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怎么就不能结婚生子?”墨无痕说得理直气壮铿锵有力。 庆王爷俊朗的面容上凝了一层霜,微张着嘴却惊得无言以对。 “更何况,还是她从狼嘴里救下我的,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难道不可以么?”墨无痕说故事似的说着,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甲去弹油灯的灯芯。灯芯乱颤,火焰跳动,弄得满屋光影摇摆,好像整个房子连同家具摆设都在晃动。 庆王爷脸上的阴影也在游移不定。背上已经全是冷汗,心死了一样,嘴里却还是固执的呢喃:“不会的!你不会的。” “你这么信任我?还是信任你自己?”墨无痕出言嘲讽。 根本不看地上满面绝望的庆王爷,自己刚才一不小心弄了一手指的热油,这时候正抓过旁边上好的绢帕不管不顾地擦着。“被困在雪地里的也不是只有我们一拨人,他们也被狼盯上了,要是不杀出去,一样是个死。……只是我跟她有缘分,刚好顺手把我救了。”墨无痕擦完手把那块上好的绣品扔抹布一样扔到一边。 看看自己手上被热油烫到还没有褪去的红痕,墨无痕拧拧眉毛继续说。“所以,青儿是我的亲生儿子,这是千真万确。……青儿他娘是我的结发之妻,也是千真万确的。”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天上地下到处都是雨水。 屋里无风无波,静得出奇,似乎空中都能拧出水来。水气太盛,虽是夜半时分,不仅不觉得凉爽,反而更加闷热。 庆王爷瘫坐在地上,泥塑般一动不动。 墨无痕坐在桌边,也不吭声,用手指胡乱在桌上画着。画了一会儿,看见对面庆王爷刚才喝水的茶杯。 伸手拿过来看了看,里面还有半杯残茶。墨无痕把杯子转了半个圈,将庆王爷沾过唇的地方凑到自己嘴边,喝酒一样小口小口把里面的冷茶喝掉。然后放下杯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很惬意的样子,然后扭头去看庆王爷。 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天,两个人相识在寂静的厅堂里。那场早来的邂逅注定是今生的一场劫数。彼此牵扯着,彼此折磨。这段情好似甘醇的酒,喝不到时,满心的渴望,喝过后便是宿醉伤人,然而,就为了酒液入口的那一刻美好,所有的等待和磨难都值得承受。 “想什么呢?”墨无痕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闲闲地问。 庆王爷头也不抬,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听到墨无痕问话,没有任何反应。 墨无痕看看庆王爷不理自己,觉得有些无聊。又回去把玩桌上的茶杯。玩了一会儿,又扭头去看庆王爷。看他还是那么颓废的样子,不觉心便有些软了。 怏怏地站起身,绕着庆王爷走了一圈。转回到庆王爷面前时,蹲下身子。手搭上庆王爷的肩,试探着问:“怎么了?我说我有妻有子,你就痴呆了?”停下来看了看,见庆王爷还是不理,便有些气不过。推了庆王爷一把,恨恨地说:“那当年我进你庆王府的时候,你不是也有妻有子的么!我又说过什么?” 墨无痕初进庆王府时,庆王妃还没有遇到意外。庆王爷把墨家父子安置在王府西侧一个闲置的跨院里,让墨无痕安心养病。 墨无痕带着孩子,终日躲在院内,写字画画,从不走出院门一步。谁都没想到,那么张扬的墨无痕竟然能如此无声无息地窝在庆王爷的府里,过着形同出家的隐居生活。让里里外外所有等着看庆王府热闹的人都大失所望。 然而,墨无痕就这么熬过来了,甚至直到现在,他还是住在当初初进王府的这处院子里。只是大家都知道,他早已经是庆王府的半个家主。这处院子也早成了庆王爷的寝居。下人们都习惯的把这院子叫做王府西院。 墨无痕提起这段事,正戳中庆王爷的隐痛。就好像脓疮被火烫到,里外都痛不可当,却偏偏还挤不得按不得。小心地安抚了这么多年,今天被墨无痕手起刀落,一句话剜了出来。 庆王爷浓眉紧蹙,低着头不出声,呼吸粗重。过了半天,庆王爷终于憋出句话来。“那,……那不一样!”声音从胸膛里吼出来,撕心扯肺,几乎要吐血。 墨无痕笑了,笑得得意,笑得了然。笑得如月下花影,妖娆甜美,又如雨中精灵,轻盈剔透。幽幽地站起身,踱去窗前,闲闲地看外面房檐下滴落的雨滴。半晌,轻轻地吐出来一句话:“怎么不一样了?……难道只有你的婚事是迫不得已,别人的就一定是心甘情愿的么?” 44、第四十五章 什么?庆王爷听到墨无痕的话, 好像一盆清水劈面泼来,精神为之一振。身上突然来了力气, 仰起了头,双目炯炯, 直直地看着窗前墨无痕的背影。 墨无痕依旧看着窗外,语气淡然。“许多事都是由天不由人的,最终结果如何,我看连老天爷也未必清楚。……我当年遇到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墨无痕的话还没有说完,庆王爷已经一跃而起,扑过来。从后面将墨无痕紧紧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好像抱着自己的呼吸。 墨无痕没有动, 放松了身体任庆王爷抱着, 安心地感受着庆王爷心跳的悸动。心中一暖,嘴里的话就从花瓣似的唇间飘了出来。 “我要是想离开你,也早就走了,既然这么多年都没走, 你还怕我走了不成?” 一句轻轻的埋怨, 便是今生最重的承诺。 庆王爷心头狂跳,喉头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收紧手臂。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揉进胸膛。 墨无痕从庆王爷的臂膀中抽出自己的手臂,舒服的靠在庆王爷怀里,安静地享受着情人的拥抱。懒懒地望着窗外,面上渐渐显露出疲惫。“青儿是我的儿子,青儿他娘自然就是我的妻!……可是, 这门婚事,不是我自愿的。”墨无痕说完话,明显的感觉到揽住自己的手臂抖了一下。于是他伸出手,搭上庆王爷的手臂,轻轻摩挲。 “遇到狼群的时候,大家都吓傻了。从来没听说过那么多头狼,大概有上百只吧,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第一眼看到时还在山头,刚听见有人喊‘狼!’,转眼就都到了面前。”墨无痕慢慢地述说,双眸望着黑暗的夜,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我跟小弟走在一起,眼看着狼群冲过来,把我们团团围住。然后,……前后左右,到处都是扑咬的恶狼,……所有的人都在惨叫。……当时我就想,这次是肯定没有活路了。……” “小弟拉着我,我拉着他,东一头西一头的乱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就在这时,管家叔伯发现旁边一棵树下有个坑,他叫了声‘快下去!’ 就把我们两个推进了坑里。……可怜他刚把我们俩推下坑,还没有来得及回过身就被恶狼扑倒在了坑边。……” 泪夺眶而出,溪水般顺着面颊流淌。墨无痕难以自制,双肩抽搐着,在庆王爷的怀里泪落两行。 “……正乱着,我听见有马叫,估计是跟在我们后面的另一群人也遭遇了狼群。我听见有人策马跑过来的声音,似乎不太远。我就跟小弟说,躲在这里早晚也是个死,不如冲出去试试能不能找到骑马的人带我们逃生。……于是我们从坑里爬了出来,在林子里没命地跑,……当时也想不到别的,就想迎上那些有马的人,希望他们能把我们带上。……根本没有时间看周围的人,也不敢看,……我拉着小弟拼命地跑,也不知道后面有几头狼在追我们。……我只看见马上的人在向我们身后射箭,射了一只又一只,每一箭都擦着我的头发……我们就这样逃过了一劫。……” 墨无痕说得简单,但是从他断断续续的呼吸中,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况何等危机。 就连出入沙场多年的庆王爷,额上也渗出冷汗。 他去过那片树林,也见过墨家兄弟藏身的那个树坑。知道墨无痕说得不错,那个坑里可以躲藏一时,但躲不了太久,恶狼早晚会发现树坑里的人然后把他们吃掉。若是墨无痕当时不奋力一搏,恐怕就不会有日后的再次相见。 缓了缓,待气息稍微平复后,墨无痕继续往下说。“本以为就这样大难不死躲过了一劫,可是谁知道,小弟的腿上还是被狼咬伤了。”墨无痕似乎十分的疲惫。 “那之后,我们就一直跟着他们。走了好多天的路才走到他们的营地。本来我还以为他们只是简单的山匪,就在附近出没。……谁知他们原来却是大月国政变后的一支流亡部落。也是被人追杀的。”墨无痕的情绪渐渐平复,收住了眼泪。 “她告诉我她叫苏苏,她的父亲是一个部族的族长。她是他唯一的女儿,他父亲被人害死后,族人都推举她做族长。……她就领着这些人一路逃亡,在无人的深山里扎下营寨,靠淘金度日。…….这次出来洗钱,路上遇到了我们。他们就跟在我们后面,本来是想杀了官兵,抢些人上山去做苦力,可谁知道竟这么倒霉,跟着我们一起遇上了狼群…… “小弟的伤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重,我还找了草药给他敷了。可是没想到狼牙那么毒,过了几天不仅没好,反而越来越重。竟然发起高热,烧得神志不清。…… “我求她想办法救救我小弟的性命,她却说要我跟她行房。……”墨无痕停住话头,无力地笑了。人间真是无奇不有,说出来几乎连自己都不信,在与世完全绝缘的一个旮旯死角里,还曾经开过那样的花。不知前世做了什么,会有这样的姻缘在今世如此这般地报应自己。真是讽刺。 庆王爷不语,墨无痕自己干干地苦笑:“我也觉得奇怪,我一介书生,身无长物,那么落魄的时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她怎么就会看上的我?!……” 墨无痕沉沉地叹气。“可是那时为了救人,也想不了这么多,别说是行房,就算她要我的命,我也会给她!”墨无痕说得玩笑,庆王爷却皱眉。 幸好她只是要人不是要命,否则依墨无痕的性子,是肯定舍得死的。 “就这样,我有了儿子,墨家延续了香火。” 墨无痕继续说,“可是我家小弟还是没能救过来,三天后就死在了我的怀里。……”墨无痕轻轻地叹息,好像把心头陈年的灰烬吹了起来,弥漫在空中。 这些事,他以前不愿意讲,总觉得这些事提起来就一定会很痛很痛。痛不可当。即便庆王爷问起,他也不肯说。 后来庆王爷也就不敢再问了,这些事就被埋在了心底。小心地看护着,仔细地提防着。碰都不敢碰。谁知今日竟就被掀开来,分毫不差,说得彻底。 然而,说了,竟然也不是想象中的痛不可当,痛到不能承受。原来,那些血肉模糊的印记真的是可以在日复一日中慢慢沉淀,随着时间的流淌慢慢模糊,直至浸泡到失去颜色。 说不清是麻木了亦或是遗忘了,总之,那些往事虽然还在心底,却已经风干了。 “小弟死后,我便不愿再与她同住。她给我两条路选择,要么去洗沙池筛沙子,过奴隶苦力的生活,要么就收回说过的话,老老实实跟着她做她的面首。……”墨无痕的声音越来越小,结尾处已经消失在唇齿间了。 其实他也不必往下说,庆王爷已经知道了答案。 官兵们就是在山下溪水旁淘金用的筛沙池边找到墨无痕的。那时的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一看就知,过的是非人的生活。 接他回来后,为了让他忘掉那些非人的过往,自己从不敢逼他细讲当时的情况。只能根据各种蛛丝马迹猜想他是被土匪掠去后就囚禁在山里,一直在做苦力。 哪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的波折起伏。而那个孩子,竟然真是他的骨血。 “青儿长到一岁的时候,山寨里大肆庆祝,她才允许我见他一面。”说到这里,墨无痕的面上露出了笑容,那笑甜甜的,眼角眉梢都是回忆中的柔情蜜意。 “青儿那么小,穿着双红色的小虎头鞋,站都站不稳。……他话还不会说就知道挑人了。别人一抱他就哇哇地哭,只有我抱他才不哭。……我一直都在想,那时我离他那么远,他怎么就看见我的,老远的就举着手要我过去抱他。……” 记忆里的那些一闪而过的片段,有悲也有喜,如自己呼出的那长长的一串叹息,又好像冬天雪地里一路伸向远方的脚印,记录着某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过往。 庆王爷静静听着墨无痕的讲述。满是爱怜地收紧手臂,用脸颊摩挲墨无痕的耳廓。这个人,到底吃过多少苦啊,上天何其不公,为何每一件事都总是让他饱受折磨。 墨无痕却似乎很坦然,好像风雨后枝头上重新伸展开来的枝叶。“我天天在那里洗沙子,一点点地在沙里找金子。你不知道,那些金子有多难筛,我一天从早干到晚也只能筛出那么一点点。……”墨无痕把手指捏起来举到面前给庆王爷看。 “幸好还有禧子陪着我,还能经常在一起说说话。……你说这鸟的本事也真够大的,这么远的路,竟然被它一路跟着,愣是给跟下来了。……也没被人捉去,也没被什么山猫、老鹰之类的给吃了。……”想起那只又懒又笨却格外仗义的胖鸟,墨无痕笑得轻松。 庆王爷一点都笑不出来。这样刚烈的人,为了家人受尽委屈后还要在那样的天气里,天天站在冷水里洗沙子。他的身子怎么受得了,他的风湿骨痛的毛病怕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我是觉得很奇怪。” 墨无痕眯起眼,陷在自己的回忆里继续说。 “没见到青儿的时候,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孩子,可是一旦见了他,就再也忘不掉了。……每天干完活,临睡的时候就会想他的样子,就盼着什么时候能再看看他抱抱他。…… “……后来,忽然有一天,苏苏抱着青儿来找我,说她不能呆在这里了,她要去远处找她的族人。她无法把孩子带在身边,只能留给我,等她有朝一日度过难关,再回来找我们。……”墨无痕缩在庆王爷的臂弯里,有些自嘲地咧开嘴苦笑。 “我没能等到她度过难关回来找我,却等到了你的兵。……你不知道,我当时看到那些官兵冲过来时,吓了好大的一跳。……之前我还一直以为我们已经出了南朝的疆域呢,谁知道走了那么远,却原来还在你家的地盘上。”墨无痕呵呵的笑,笑自己,也笑命运。 笑累了,靠在庆王爷怀里,闭上眼似乎要打瞌睡了。嘴里轻声地嘀咕:“……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的人头还值那么多钱!……我要是早知道能换钱,我自己就去领了,……那么多金子啊,得筛多少天啊!……”墨无痕唏嘘着,回过身来,正对上庆王爷的双眼。 血红的眼睛中,有太多太浓的情。那些浓情被沉淀多年的往事翻搅起来,溢出水面,浓浓地包裹着自己,如火如荼,让人无法呼吸。 吻,狠狠地印了上来。 带着满心的爱意与怜惜,狠狠地盖上了墨无痕的唇。 两个人,沉醉在彼此的呼吸间,尽情地享受着彼此的味道,忘记了来时的一切。 当双唇终于分开时,两个人的眼中都已染上□□的色彩。气血翻涌,呼吸凌乱。 庆王爷低头看自己怀里的人,墨无痕双目如炬,正熊熊地看着自己。 庆王爷知他意思也是要回府去好好温存,于是扶住墨无痕在耳边低声询问。“无痕,累了吧!” “嗯,早就累了,”墨无痕点头,猫一样靠在庆王爷臂上,打了个哈欠。修长手指遮掩在口鼻间,无赖而慵懒的风情,让庆王爷的瞳孔不由得缩了一缩。 墨无痕眉头轻蹙,抱怨道:“你干什么去了?磨蹭到现在才来接我!”言语间似乎对庆王爷的姗姗来迟颇为不满。 庆王爷想想今晚自己那一通患得患失,不觉面上一红,有些悻悻的,“我不把有些事情想好,怎么敢来见你。” 在墨无痕夺人凤眼注视下,庆王爷浓眉都成了八字,只剩下憨厚老实地回答。 墨无痕“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起手肘撞在庆王爷肋间,笑着骂:“你还真是‘能干’啊!想了半晚上就想出了这么个好主意!哼,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你们这些朝中大员的办事能力呢!” 墨无痕连讥带讽,笑话庆王爷让他娶妻生子的决定。 45、第四十六章 庆王爷想想今日种种, 也觉得是有些对不住墨无痕,此刻既然能哄他开心, 丢脸索性丢到家算了,连忙抱拳拱手学着墨无痕的样子半真半假地对墨无痕行礼, “是啊,所以就需要你墨大先生出手相助扭转乾坤啊。”庆王爷难得也学着巴结人,表情僵硬,死板做作。鹦鹉学舌似的,看在墨无痕眼里,比看见皇太后吃憋还觉得有趣。 丹凤眼宝光流转,墨无痕故意戏弄庆王爷, “其实你说的也不错, 我墨家的人口是太少了,我也应该趁着现在再添些儿女,……要不我就听你的,娶上几房试试?!” 墨无痕憋着笑, 眼角瞟着庆王爷, 样子说不出的俏皮灵动。 在这样的墨无痕面前,庆王爷就仿佛是被放在笼屉里蒸的螃蟹,只剩下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全没了往日的威严,“呃,这个么……我看……我看……”庆王爷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能苦着脸抓耳挠腮。 “你看什么?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干什么弄得自己跟解不出大便似的。”墨无痕故意刁难,没好气地飞了庆王爷一眼。“你这样子,知道的是你内急,要赶着回去解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这里——非礼了你呢。……”墨无痕阴着脸坏笑。 见庆王爷大窘,越发觉得有趣。附耳过去假模假样地装好心:“王爷,要不要传御医来看看您的伤啊?上点愈裂伤膏什么的?别等到明天上朝没法坐,被人看出来。”墨无痕荤的素的,有的没的一顿乱说。弄得庆王爷这个在朝堂上做惯了堂堂君子的人脸红得跟块大红布似的,更加不知该如何应对。 墨无痕嘴里解气,心里也顺畅,自顾自转到桌子后面去找到自己的袜子、鞋子,坐下来一只只地胡乱往脚上穿,嘴里还在隆!拔易龅目啥际俏愫茫阋遣惶退懔恕d慵一实邸11侍蠖贾懒烨椋椭挥心悖馨盐业暮眯牡背陕扛畏巍:孟裎揖突岣愣颂砺榉乘频摹! 庆王爷这才注意到。原来这半天,墨无痕一直都光着两只脚在地上走来走去的。自己刚才光顾了想事,居然都没有注意到。真是够疏忽的。 想到此,连忙低头看看,幸好屋里的地面是打磨得极其光滑的上好椴木。擦得干净,光刻鉴人。庆王爷这才放了点心,可还是免不了要埋怨:“你怎么这么胡来,若是地上有什么硬东西扎坏了脚可怎么好!……”唉,这个人啊。总是让人不能放心。庆王爷看着墨无痕弄得乱七八糟的,忍不住过去要帮忙。 墨无痕站起来,也不管裤腿是不是夹在袜子里。抬腿就要走,庆王爷拉住他,弯腰帮他把裤腿弄好。 墨无痕有些不耐烦地甩甩手,“行了,行了,我还得回去喂禧子呢。”反正回去还要脱,穿那么整齐干什么。 庆王爷起身,帮墨无痕整理一下领口。顺便告诉他:“亏不着它,早喂过了,我出来的时候它在架上睡得香着呢。” 新找来的另一只鸟跟禧子不合,天天打架,被墨无痕派人送到乡下去了。现在又只剩下禧子一个。每天混吃闷睡的,胖成了一个球。墨无痕虽然天天数落它,可是却从来没让它亏过一口嘴。 庆王爷拉着墨无痕走到楼梯口。灯光昏暗,墨无痕抬手扶住栏杆找台阶。庆王爷走在前面,忽然想起个事,停住了脚步,回头问墨无痕,“嗯,……木苏苏丽领着的那个女孩是青儿的妹妹吧?” “你说谁?”墨无痕一怔。 “木苏苏丽,啊,就是你说的苏苏。”庆王爷解释,显然当初他们两个都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姓名,所以墨无痕只知道她叫苏苏,不知道木苏苏丽才是她的全名。 派过去了解情况的人回来说,木苏苏丽根本不知道墨无痕姓墨,也根本没想过他会在庆王爷的府里,只以为他姓吴,是个朝廷的重犯。听说官兵上山后他被捉了,只当他和孩子那时就都被杀死了。所以这些年也没再找过他。 “她要是苏苏亲生的,那就应该算青儿的妹妹吧。”墨无痕答得有些模棱两可。 庆王爷回过头来,看墨无痕的脸,墨无痕一脸事不关己的茫然。庆王爷见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觉得还是要追问一下才能放心。索性直接说:“那女孩的父亲会不会?……”庆王爷不知道怎么说好。 墨无痕不等他想出词,已经板起了面孔。粗声粗气地:“会什么会,青儿十八了,她才十六岁,你算算日子,她会是我生的?!” 庆王爷想了想,似乎还是不能确定。“她会不会是虚报了岁数?你确定只生了青儿一个?” 墨无痕已经在翻白眼了,“我不知道,谁生的你问谁去!” 说着话肩膀一晃,绕过庆王爷,甩着袖子下楼去了。 墨无痕走出楼来,一路向外,穿堂过院来到前厅。 颖瑶姑娘迎出来,满面含笑。玲珑别致的身材和娇好的容貌总让人忘记她的年龄。 墨玉青小的时候,听见墨无痕叫她颖瑶姑娘,也跟着叫她颖瑶姑娘。奶声奶气地样子立刻引来众姑娘们的一片哄笑,接着就被众人抢来抱去,一个劲地往嘴里塞糖,赚足了姑娘们的好处。从此,墨玉青就不肯改口,只叫她颖瑶姑娘。 这一叫就叫了十几年。别人都人老色衰,渐渐地失去了踪影,只有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样子。跟当年没有半点变化。笑起来,还是那么地爽朗随意,摇曳生姿。 “墨先生这就回去了?什么时候再来啊?” 颖瑶姑娘在墨无痕面前,从不吝啬自己的微笑。 墨无痕也笑,笑得有几分阴阳怪气。“我这么多年的钱都打了水漂,该找的找不来,不该来的倒找上了门,你说,我哪还敢再来你这里!”说着话,脚步不停,继续往外走。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颖瑶姑娘知道墨无痕的脾气就是这样的,说说而已,并不会为难自己。所以越发觉得他说话有趣,不由出口就是一串银铃似地娇笑,腰身款摆,一路送墨无痕出来。“您以后常来走走,颖瑶专备了好酒给您赔罪就是!” 身后的庆王爷重重地咳了一声。 墨无痕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 前厅门廊下,对着路上幽暗的街灯,并肩坐着两个人。一个把手伸出去,从背后搭在另一个肩上,两个人正的小声说着什么。一般的高矮,一样的打扮。挤靠在一起坐着,头碰头像两只依偎的鸟儿。 其中一个听到背后的声音,扭回头来,看到走过来的墨无痕,脆脆地叫了一声:“爹!” 是鸿锐和墨玉青。 紧跟过来的庆王爷也觉得奇怪,这两个人明明睡了,怎么三更半夜地又出来了。 墨玉青从鸿锐的怀里一蹦而起,来到墨无痕面前,拉住墨无痕的衣袖。迫不及待地说:“爹,我去看过娘了,我跟她说好了,我认她,我会孝敬她,但是我不跟她去。我要一直在这里陪着爹。我还……” “好了,好了,”墨无痕被他吵得头都大了,摆摆手让他闭嘴。“是你去认的,还是鸿锐去认的?”墨无痕知道,凭他自己,不可能这么快就想通。 “是鸿锐陪我去的,一起去的。”墨玉青忽闪着大眼睛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去过了,刚好顺路来接爹回去。” 一股暖流涌上墨无痕的心头,看看青儿后面微笑站立的鸿锐,墨无痕放心地舒了口气。有这样能干的人守在身边,青儿的前程应该是无忧的了吧。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远处传来更鼓之声,天就快亮了。 墨无痕慈爱地拍拍青儿的脸,“小笨蛋,让你认个娘还哭天抹泪的。行了,回去睡觉。” 墨玉青被爹取笑得红了脸,撅起嘴躲到鸿锐身后。鸿锐笑着,悄悄捏捏他的手。 庆王爷看下人们牵过马车来扶墨无痕上去,自己也跟上去坐好。 鸿锐和墨玉青是骑马来的,这时拉过马来,纷纷上马,一行人在夜色中向庆王府走去。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风灯的光投在马前,昏昏暗暗的只有一小片。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 雨后湿滑的地面,被车轮碾压后留下深深地车辙。 这一行人,在黑暗中静静地行走,车马粼粼声在寂静的街巷上显得格外的醒目。 车还没到路口,车夫小心询问。是走大路绕回去,还是抄近路走巷子里。 小巷狭窄,还经常有商贩在路边摆摊。白天的时候,也算热闹。鸿锐和墨玉青平日进出都是骑马,随从也少,所以都是贪近走巷子里的。 而王府的车出门则都是绕道走大路,很少从巷子里穿行。 墨无痕从敞开的车帘下看见鸿锐和墨玉青的马都先进了巷子,于是吩咐车夫,也走巷子里。 夜,沉得象一个锅底扣在头上,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人走进小巷。旁边低矮的屋檐似乎还没有车顶高。一个小小院落的街门紧闭着,跟漆黑的天地一起组成一个狭长的通道。 道路狭窄泥泞,马车的车身几乎占满了整个街道。很难想象,若是白天,这样的街道怎么能通过这么大的马车。 庆王爷是皇亲国戚,身份贵重。出门时,身边总少不了一队护卫。今夜虽然带的人不多,但总也还有十来个。车进窄巷,原本应在车旁的护卫无法并行,只好跟到车后,慢慢前行。 如此的黑暗,似乎睁着眼睛和闭上都没有什么区别。墨无痕靠在庆王爷怀里,半闭了眼睛打盹。 庆王爷轻轻推了推墨无痕,“别睡,马上就到了。” 墨无痕懒洋洋地哼了哼。 的确,出了巷口,拐个弯,再走不了几步就到庆王府的大门了。 无人的夜里,车走得又稳又快,这巷子说话就已经走了大半,转眼就要到头上了。 就在这时,就听见车旁嘭的一声,似乎是某家的院门被人大力推开。 突兀地声音,让人不由得一个激灵。 墨无痕就觉得一个很大的力道带着自己向旁边猛然倒去,来不及惊叫,身体已经趴在了车板上。与此同时,一股寒气贴着自己的身体擦过。破空之声就在耳畔,即使是在夜间,也能看出,那是一把明晃晃地钢刀! 不容墨无痕多想,周遭的空气又被一道劲力撕裂穿透。接着第二刀,第三刀,接连而来。快得让人无法想象。 庆王爷身上没有带兵器,只能拉着墨无痕左躲右闪,堪堪避过接踵而来的刀锋。 这里正是小巷最狭窄的地方,院门开处,正对着车窗。刺客不只一人,有人攻击庆王爷时,车夫已经被另一人杀死。惊慌地马匹向旁边躲闪,车轮猛地跑偏,卡在了石墩和院墙间,马车竟动弹不得。 前后的护卫都知道庆王爷的车遇到了刺客,想上前援助,可是无奈小巷内狭小的空间,根本挤不进去。刚刚挤过去的一人,刚接了一招,就被对方一刀戳中了肋下。堵在车和墙之间,后面的人更没法过去。 众人受制,正在着急之即,就看凌空一个黑影飞了过来,剑光一闪,直向刺客袭去。 这人正是墨玉青。 墨玉青刚才走在前面,和鸿锐二人已经走出了巷口。忽然听到后面的声响,知道王爷的车出事了。也来不及多想,顺手从旁边侍卫身上抽出一柄宝剑,提口气就直接飞了过来。 他的到来,立刻扭转了局势。众人就听见一阵兵器相接声之后,接连两声闷哼后,有兵器落地的声音。 接着,就再没了兵器相击的声音。 刺客被治住,众人松了口气。 鸿锐这时也奔了过来,掀开车帘焦急地向里探望。 车内,墨无痕被庆王爷掩在身后,随狼狈不堪但并没有受伤。而庆王爷半躺在车内,虽衣冠齐整,却呼吸急促。锦缎衣服的胸口上,黑呼呼的一片。空气里都是血的腥味。 “父亲!”鸿锐大惊,失声而叫。 车下的墨玉青听见鸿锐的叫声猛然扭过头来。知道刺客已经伤了车上的人,不由怒火冲天。双目睁得铜铃般大小,朝地上的刺客大吼一声:“我剁了你!”举剑就要刺下。 刺客已经被墨玉青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眼看就要毙命剑下。 就听见车内庆王爷低吼一声:“要活的!” 墨玉青的剑应声停在半空,转而狠狠插进旁边的墙壁内,金石相击,刺得火化乱跳。 墨玉青从地上拣起个灯笼向车内照来,正看到鸿锐掀开庆王爷的衣服,胸前一大条正在流血的伤口。 啊!墨玉青大惊。飞身上车,“父亲!”扑过去,伸手疾点庆王爷伤口四周的大穴。 鸿锐找出身上荷包里地应急药物喂到庆王爷嘴里。旁边墨无痕拿过锦帕给庆王爷压在伤口上止血。 庆王爷全不管众人一片惊慌失措的样子。惊喜地看看面前的墨玉青,然后转过头,有些不敢置信地小声问墨无痕:“无痕,青儿刚才叫我什么?!” 不等墨无痕回答,墨玉青已经急得脸都白了,摇晃着庆王爷的胳膊大声说:“刀上有毒,父亲不要说话了,快些抱元守一,护住丹田。……” 46、第四十七章 片刻之后, 众人赶回庆王府时,整个庆王府灯火通明, 如临大敌。 得到快马传报的管家正站在门口大呼小叫地指挥着府里的下人准备各样东西。也不管这些东西能不能用到,众人只是一门心思, 飞奔着将东西流水一样送到西院里去。 紧急赶来的御医们小心地检查庆王爷的伤势。一个个面容严肃,冷汗涔涔。 庆王爷被刺客的刀伤到前胸,伤口虽不是很深,位置却很凶险。而最要命的是,刀上淬了□□,毒随血走,此刻已经让庆王爷浑身冰凉嘴唇青紫, 深深地陷入了昏迷。 众人一顿乱忙, 给庆王爷宽了衣,清洗干净伤口,内服外敷的药该贴的贴该喂的喂,都妥妥帖帖整治好了。看看实在也没什么可以干的, 才一个个缩头缩脑退了出去。 墨无痕面容冷峻, 木头一样坐在靠窗的椅子里,看着众人忙忙碌碌,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鸿锐满头是汗,看看坐着的这个,再望望躺着的那个,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墨无痕一脸的冰冷,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切。好像这里发生的不过是一个怪诞的梦境, 须臾便会醒来。亦或是戏台上的表演,虽然看起来样样真切,却到底都是假的,很快都会结束。 “爹爹?”鸿锐小声试探。 墨无痕一动不动,半晌才冷眼看看不知所措的鸿锐。终于吐出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急也没用。……” 一句话说得鸿锐寒毛倒竖冷汗直冒,吓得几乎要跪倒在地,难道父亲真的要去了? 半晌才缓过气来,找回自己的神志,看看床上安睡的父亲。猜想墨无痕是见多了亲人的生死,今晚又受了惊吓,有些刚毅得过了头,故此才把话说得如此之硬。 想到此,鸿锐有些担心起墨无痕来,哽着嗓子小心地叫:“爹爹!您好好吗?” 墨无痕脸上没有半分动容,依然冷冷的。良久之后,才又抛出句话来。“我在这里陪着他,你去外面看着,料理一下别的事。” 庆王爷遇刺客受伤的消息明天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不论庆王爷能否度过这一关,接下来,都有很多事要做。谁都知道,刺客有备而来,下手,又快又狠。想必不是常人所为。与其守在这里心惊胆战地烦恼,不如出去干点什么。 鸿锐何尝不知这个道理。轻声答“是”,很不放心地又看了看墨无痕,退出门去。 鸿锐和墨玉青前几个月查的安吉郡那档子事。两人都遇到危险,脱身后,鸿锐亮出密旨奉旨查办地方官吏,一个月摘了两百名贪官的乌纱。令地方风气为之一变。这事完后,连皇上都发了明旨夸他办案雷厉风行,严察明断,实心任事,让百官都学他的样。 忙乎了两个月,查出一窝子脏官来。庆王父子名声远播。可是这后果也照实不容小觑。 试想,这抢在前头查案的是庆王爷的儿子,主审的是庆王爷的亲信,后来监斩的是更是他庆王爷本人。 拨出萝卜带出泥,谁没有个三亲六故通家好友。这些人中有不要命的,岂能让他好过? 这次也许只是个开始,后面还不一定有什么等着呢。 墨无痕起身,走到床边,看看床上无声无息尤在昏睡的庆王爷,俯身在旁边坐了下来。拉过庆王爷的手,紧紧攥住。 屋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大了。屋内灯火半明,屋外乱雨依旧,漆黑嘈杂的周遭里,这一夜似乎格外地漫长。 似乎是睡着,又似乎还醒着。恍惚中,如烟的往事如退去旧痂的伤口,露出鲜嫩的肉皮。 墨无痕仿佛看到自己初见庆王爷的情景,那时的自己,虑天下之事担天下之忧,满腔热忱想要一展长才。而那时的庆王爷,青年将领慷慨激扬意气风发。 两人初见的一刻,无不为对方的风采倾倒。 两颗心碰撞的一瞬,是这辈子都不能忘记的沉醉。 之后,自己来到京城,两个人同进同出,同席同辇。那般的浓情似火,那般的缱绻与爱恋,似乎把一辈子的情都燃烧了。 他放任自己破坏他的婚事,为自己的手段喝彩。他带着自己堂皇过市,全不顾满城的风言风语。 那时的自己,风光无限,痴迷无限,以为自己从此得到了全部的他,以为这就是自己今后的生活。 然而,他却在一夜云雨后婉拒了自己,不仅拒绝了自己的人,也拒绝了自己爱他的心。 就因为,他有太多的理由,他有摆不脱的枷锁。 自己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心灰意冷之际报复般的订了婚约。本来只是想让他难过,谁知道,他这混蛋竟然敢跑去边关自己找死。而且一去不回,说什么要终生驻守在那里。 恨他,爱他,心痛他,原谅他,放弃他……却怎么都不能忘记他。 就这样,在某个落着冷雨的清晨,与家人一起走上了流放的长路。 再见时已经恍如隔世。本以为自己再不会贪恋他的身体,贪恋他的好。可是,谁知道,当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向往他的爱抚。当看到他强自忍耐不越雷池一步的时候,自己还是忍不住要心痛。 最后,好像做梦一样,在某一个雨夜,自己先拉开了他的衣服,将他搂紧。 那一夜,是庆王妃死后的一年有余。 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季节,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感觉着彼此的心跳,为再次得到彼此而颤抖。 那一刻,自己清楚的知道。他就是长在自己心口的一块肉,与血脉关联,与呼吸同在,至死不能舍弃。 那之后的无数个日夜,自己放任自己的心随意停泊。每夜与他同榻而眠,相拥而卧。肆意地享受着王府奢华的生活,享受着他给予的一切。 而同时,自己又被家人惨死的噩梦折磨着,被苟且偷生的自责折磨着。无休无止,痛苦不堪。 无数个夜晚,也曾想过要离开他,要永远离开他。然而,病弱的身体,幼小的孩子,再加上全国通缉的身份,如何走,走去哪里? 就这样混着混着,不知不觉中,青儿一天天长大。习文练武,出人头地。满腔报国之志,一心要为他袁氏江山出力卖命。 拦不得阻不得,走不得留不得。自己只好将满心的怨怒发泄在他的身上,发泄在所有能报复的袁姓人物身上。 每一次得胜归来,都是满心的空寂。 每一次惹了祸,都是他去扑前扑后的想办法摆平。 这么多年下来,其实他也不容易。 而此刻,他就在眼前,胸口上是暗红的血渍,脖子上是一根银色的链条。他的身后站着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冷冰冰地牵起了链条。 “时辰已到,上路吧。”无常开口,冷若冰霜。 他紧紧地拉着自己的手,满脸怜惜,舍不得松开。“无痕,我要走了。我在那边等你,我欠你的,来世再还。”链条收紧,他的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他的手正渐渐地松开。 “齐轩,……别走!”墨无痕惊叫。胸口炸裂般地疼痛。 不要走,不要走。 你可知,因为有你,我才能苟活到今日。你走了,让我如何自处。 你可知,我对你的情,从未熄灭。二十年之后余温犹存,在今夜仍灼烫人心。 我的生命里,真的不能没有你!你欠我的,你已经在今夜用你的血还过了。从今以后,我再不会用往事折磨自己,再不会让你心痛。 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要与你心无芥蒂重新来过,我要你爱我如我们初见的时候。我要你痛我如你想要的那样。我要用我全部的心去爱你,我保管里外都能帮你。 我要用我今后的岁月,与你做一对神仙眷侣,一起演绎一段真正的传世佳话。 “齐轩,不要走,我不许你走!” 墨无痕浑身一震,猛然惊醒。慌忙去看庆王爷。只见庆王爷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仍在睡着。 墨无痕擦擦额头的冷汗,大口地喘气。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汗湿重衣。 原来刚才只是一个噩梦。 梦中,自己狂热地爱着他,爱到要放弃一切。 梦外,天光已经大亮。这漫长的一夜已经悄然过去。 墨无痕勉强按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步步缓缓走到外间,推开门,走出屋来。 屋外,鸟语花香,到处是雨后欣欣向荣的绿意。无比清冽的晨风带着泥土的清香从墙外吹来,满眼都是让人欣喜的生机。 心静如镜,分外的清明。仿佛洗去满身尘埃,格外地轻松。 墨无痕沿着回廊向外走去, 转过廊角,听见角门外有低低的说话声。墨无痕抬步走了过去。 “爹……”墨玉青先看见了墨无痕出来,眼睛一亮。 “爹爹,您怎么样?” 鸿锐有些担心地扶住墨无痕的手臂。却看见他的面上,竟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笑容虽然疲惫,却好像春天的花蕾,纯净而充满生命。如清风般和煦,如阳光般明亮,不染半点情伤,不杂片缕恩怨。 那端正柔和的笑意从墨无痕的眼眸中沁出来,分明是看透生死放下一切后的了然与彻悟。 “王爷不会有事。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要去休息一会儿。” 说完话,墨无痕丢下二人,径自朝画室走去。 ——全文完—— ============= 这个文的正文部分就到此完结了。其它的故事和没有交代的地方会在番外里陆续发布,讲得清和讲不清的情感问题也只能这样个下去了。总之,庆王爷和墨无痕是会幸福的,袁鸿锐和墨玉青也是会幸福的。完毕。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文写的时间很长,记得当初在晋江第一次贴的时候是一边写,一边贴的。写到写不出的时候经常被读者追杀。哈哈,记得当时某人很狼狈。 我曾经在文案里说过,这个文是我自己非常喜爱的一个文,所以特别希望能让读者满意。于是我就改来改去的,前后改了很多次,大概用了3年的时间。直到现在你看到的这一稿,我觉得,也真是折腾到不能再折腾了。唉,看来看去,似乎还是第一稿更贴近这稿。|||t_t黑线啊,我一直以来都在干什么呢?点手指…… 在这里,要特别感谢陪我一路走来的各位读者,是你们的鼓励和支持逼迫着我把故事讲完。汗死,不过说真的,你们给我提出的很多意见我都是虚心接受了而且在文中进行了更正的。 所以也希望大家一如既往支持我的新文。 我的q:554325042 群:66877925 偷闲一刻,厚厚,偷闲已经是偶的人生哲学了。 掩面…… 47、番外 这一年对于南朝来说, 是极不太平的一年。 尽管皇帝刻意与北庭修好,北庭也表示不再举兵。但骚动不安的情绪就像这年夏天格外闷热的天气一样, 总是让人觉得惴惴不安。仿佛地底下的某个地方,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灾祸。 虽然朝中也还有像庆王爷这样的文武能臣, 起早贪黑地为国事谋划,尽心竭力地为南朝江山的稳固操劳,但终归敌不过那些在黑暗中挖掘蚕食的腐败力量。 就在庆王爷千辛万苦地终于将南朝的防御安排停当不久。东北面的岳冀国就扯起大旗,开始了疯狂的掠夺。 野心勃勃的岳冀国君纠集了足足五十万人马,要一个一个吃掉南北二国!一统天下! 彪悍凶残的岳冀军主力,绕过屡屡碰壁的北庭军防御范围,越过高山密林直扑南朝, 兵锋直指柳杨关内南朝富庶肥沃的土地。 南朝国主袁龙宜站在柳杨关的城楼上眺望远处。 关前不远处, 连接的敌营密密排在平坦的河滩上,营帐前铁甲成林,组成一道长长的墙,墙上刀光林立寒气迫人。到今夜, 守关已经守到第二十八天了。刚刚度过的每一天, 无不惊心动魄,艰苦非常。 回想此次应敌,多少是有些仓促。 那日初闻柳杨关吃紧时,朝中众人一片心焦如焚,自己连夜下了应敌的诏书,派南朝大将武宇澄带兵星夜前往迎战。 然而,面对岳冀军的强攻硬弩, 南朝军队虽报国心切,却还是有些势单力薄,面对多过自己数倍的强敌,还是有些难以抵抗。 武宇澄被围松山岭,飞书告急,才有了自己此次匆忙而来的御驾亲征。 自己带了南朝几乎所有能上阵的武将前来,众人团结一心,士气高昂。硬拼了五天,这才解了松山岭之围。 两路人马合二为一,虽然解决了南朝军队的燃眉之急,却并没有改变战局的发展。退守柳杨关只是一个万无一失的选择,并不是一个万全之策。虽然柳杨关关高墙厚,易守难攻。但苦守关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且不说这柳杨关是南朝的最后一道屏障,万一守不住,就再没有可以扼守的要塞。单只是这样昼夜不停的迎战攻城的敌军,就已经让将士们疲惫不堪。 投下城去的滚木擂石越积越多,已经渐渐逼近城头,两军肉搏的距离指日可待。让人不得不想,这样坚守城池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正想着,关外的枪林剑雨忽然动了起来,缓缓移过滩地。 攻城的战斗又打响了。 打了这么多天,双方都已经熟悉了对方的套路,就连连城头上的兵士也不再像最初时那么紧张。 攻城的先锋队伍借箭羽掩护,早冲到了护城河边,这边的领兵将领长啸而起,招呼众人准备战斗。敌人进入了长箭的射程,城头上鼓声大作,守城兵士奋勇起身迎战,一拨拨飞羽凌空射去,与对方的箭矢在中碰撞,如乱蝗飞舞。 岳冀军中不停的有士兵倒下,但却没有一个人后退。如行尸走肉般迎着飞箭继续前进,直到关下。 关上石块滚木纷纷投下。关下立刻血流遍地,然而即便如此,对面进兵的鼓声也没有片刻停止。又一队岳冀军踩着前人的尸体爬上的滚木擂石搭成的云梯,向城头进攻。 这边,又一轮飞羽破空而出,将士们有条不紊地干着已经熟悉了的事…… 袁龙宜望着对面的青山,沉默无语。 岳冀军在攻势最盛时,每隔两个时辰必派遣一个千人队攻城,即便到了今日屡攻不下的局面,每天也必试探攻城两次,不计伤亡。 这样的打法,无异于一场杀戮。 似乎过了很久的时间,天都要黑透了,对面的鼓声才停了下来。 壁垒森严的敌阵息了战鼓,变得和青山一样沉默。城头上也暂时安静了下来,各队得了号令,放下手中武器,三三两两坐到城头上自行修整。只有城楼上的岗哨还在一瞬不停地观望着敌军的动静。 袁龙宜双眉紧锁,高大的身影被黑暗包裹着,格外的凝重。 “陛下,回去用膳吧。”一个声音从旁响起,让袁龙宜收回了思绪。 是庆王爷唯一的亲子,世子袁鸿锐。 这鸿锐二十出头的年纪,浓眉大眼,相貌酷似其父,做事为人也和他父亲一样,非常的能干。他这两年入朝为官后,一直在兵部主管军需。此次应战,也多亏他精于计算,调度有方。才能让大军装备齐整,粮草充足。 袁龙宜看到精神抖擞的鸿锐,心情好了一些。轻轻嗯了一声,转身下城。 鸿锐主管军需,为了照顾这十几万的人马,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要不是这城头上有他心心念念的爱人,他也没时间自己跑上来请皇上用膳。 鸿锐送皇帝走到楼梯口,眼看皇帝走下了步道,鸿锐一转身,跑回了城头。 四处张望一下,没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赶紧抓住一个过往的士兵询问:“看见墨小将军了么?”今天在城头轮值的是自己家的宝贝,自己这颗心一整天都悬在半空。墨玉青二十岁不到,已经做了军中的重要将领,虽然可喜却也让人捏把汗。开战以来鸿锐做什么都不踏实,非要亲眼看他无事才能放心。 疲惫的士兵用手指了指最西边的城垛,示意他在那边。鸿锐望望那边,拔腿就跑。 眼下正是用膳的时候,鸿锐自己也只有这时才能抽出点时间。此刻若不快点,若是等一下自己有事需要回去处理,就又看不到他了。 鸿锐跑到角楼下的时候,正碰上墨玉青领着人从上面下来。一边走着,还在一边布置着什么,众人频频点头,都在仔细倾听。 鸿锐一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心里就安稳了,站住脚步,等众人走近。 众人看见鸿锐过来,都知道他是来找墨玉青的。于是也不必多说,打过招呼各自散去。留下墨玉青和鸿锐两人立在原地,四目相对。 “你怎么又跑来了?”墨玉青俊俏的脸在看到鸿锐的那一刻就黑成了锅底。看看四下没人,立刻开始抱怨,“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擅离职守!这样的事别人都不可以做,你庆王世子怎么可以。你让别人怎么想!”墨玉青板起脸来数落鸿锐。 “青儿!”鸿锐气苦。自家的这个宝贝怎么能这样不讲情面。自己辛辛苦苦地跑来看他,他不但不领情,还见面就数落自己。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我是来请皇上用膳的,怕你忙着没饭吃,特意给你送点吃的来。我等一下马上就得回去,你就别说我了好么?”鸿锐小声央告。自从自己跟青儿的关系确定了之后,青儿就跟他爹越来越像了。这刀子嘴教训起自己来跟小葱拌豆腐似的,一清二白,比父亲还厉害。 鸿锐看看墨玉青板得死紧的面孔,没别的办法,只能告饶。“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墨玉青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鸿锐温言软语的也就没办法再说什么。 鸿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看看左右没人,把墨玉青拉到墙垛下坐好,打开油纸包。 墨玉青看看包里的东西,皱了皱眉头。“你弄这些东西干什么,我又不是没饭吃。” 油纸包是几个煎得外焦里嫩的鱼肉蛋卷。上面撒了佐料,又香又鲜,看着就能让人流口水。 墨玉青喜欢吃鱼,闻到这么香的鱼肉,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鸿锐看看附近没人注意这里,拿起一块递到墨玉青面前。“青儿快吃吧,你今天晚上不是还得守夜呢么。”军中的大锅饭伙食毕竟粗糙,青儿今夜任务艰巨。自己这是特意克扣了御膳的美食来慰劳自家的宝贝的。 反正皇帝也没心思吃饭,还不如拿来给自己的青儿,好让他更有力气杀敌。鸿锐拿起一块到墨玉青嘴边。“好了,青儿,要打要罚等打完了仗回去由你处置还不行么?现在时间紧,你快吃呀!”鸿锐见墨玉青犹豫,故意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 墨玉青忙了半下午其实也确实饿了,想想眼下这非常时期的情势,也没心思再跟鸿锐计较。接过鱼肉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照今天的情况看,黄昏时分的这场战斗还只是个序曲,恶仗恐怕就在今夜。此刻必须先吃饱饭,有了力气再说其它。 望着狼吞虎咽的墨玉青,鸿锐的心里高兴得像喝了蜜。一边一个接一个地把肉卷递过去,一边不忘解下腰中的水囊,小声提醒。“青儿慢点,别噎着,来,喝口水再吃。……” 墨玉青风卷残云一样,一口气吞下里所有的鱼肉蛋卷。吃完了用手抹了把嘴,这才舒了口气。看看对面一直盯着自己的鸿锐,想了想,说:“你多留意点自己的事,别老跑来看我,被人看见了不好。”鸿锐这两天估计也在熬夜,眼睛周围都是黑黑的。 鸿锐心里暖暖的。点点头,其实他也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在家里怎么样都好,但在外面还是应该谨慎些,尤其在军中,不该这么露骨。虽说军中之人都很豪爽,不会说什么出格的话,可是难保不会惹得别人挂念家里。多少也是有些不妥。 不过鸿锐还是高兴。反正青儿吃了东西,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看他好好的,自己也就放心了。知道时候不早,自己也该回去了。 “你今夜多加小心,我下去了。”鸿锐叮嘱了墨玉青,站起身来,恋恋不舍地往楼梯口走去。墨玉青送他到口上,挥挥手,转身回去查看岗哨的情况。 鸿锐下了城,一步一步往回走,路上遇到管火炊的兵丁,抬了一筐筐夹着咸菜和碎肉的馍上来,沿路分发。鸿锐取了一个来吃,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 路上碰到这里的原守军总领郭雷,带着一队军医正在救治伤者,清点人数。看到鸿锐过来,便放下手里的事迎了上来。 鸿锐从前虽与他不是很熟却有救命之恩,今次战役,自己统领军需,而郭雷则是本地驻军的总领,二人一起负责起后面的支援事宜,一来二去,到现在已经很熟络了。 看到郭雷过来,鸿锐本以为他又是要跟自己领些救治伤患用的东西,心里还在暗暗吃惊,怎么伤者会有这么多。谁知郭雷却神神秘秘地朝自己挤挤眼。拉着自己的胳膊到一边,小声说:“世子快去看看吧,听说报信的来了。我估摸着,是北庭的援军快到了!” 哦?听到郭雷的话,鸿锐的眼睛也放出亮光来。听说,半月前北庭军在伏蟒山伏击了敌军北路的大部人马,令岳冀军受到重创。之后又不辞辛苦一路南下,赶来支援南朝。 从伏蟒山到柳杨关,路途遥远,山高林密,预计怎么也要走一个月的路,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赶紧打个大胜仗让这些龟孙子滚蛋吧!再拖下去,可真受不了了。”郭雷的话何尝不是众人的心声。 “是啊,要不是咱们夏天的时候把这城墙加固过,兵器库里也备足了长箭,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鸿锐想起来这半年的事,也觉得心有余悸。 大家都夸自己此次应变周详,调配有方,粮草兵器供应充足,其实自己哪有那么能干。还不都是因为自己老老实实按照风大将军留书里的指示,一条条地早做了准备。 这次兵灾,说到底,也幸亏是皇上下狠心铲平了这附近三省的一窝子贪官污吏。才能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人力加固防御,充实军备。 一边想着,鸿锐走到了府门前。看到里面已经掌了灯。听门口的守卫说上面发了话,此刻正在招集主事的军官过来议事。 鸿锐点点头,走了进去。 近来战事吃紧,皇帝陛下经常召集众军官商议城防大事,怕今天又要商议个通宵了。 盏茶的功夫,众将官纷纷走来,围坐在长桌前。 皇帝面沉似水,做在首位一语不发。由下手位的主将武宇澄向众人讲解战况。 “诸位,我们刚刚接到消息,北庭援军星夜兼程而来,预计明日天亮就可到达柳杨关。” 武宇澄的话让众人的目光都为之一亮。 众人对望同伴,都在对方的脸上发现了惊喜的神情。 柳杨关之困指日可解。苦守多日的战况就要发生改变,南朝终于等到了反击的时刻。怎呢不让人血液沸腾! “诸位!” 武宇澄待大家的议论声稍停后,继续往下说。“北庭军此次能不计前嫌来援助我朝,是万般不宜之事。足见其与我朝修好之心。我在这里特别提醒诸位,请诸位以大局为重,回去之后,务必约束手下,不要说些不利于两军关系的话。更不可以滋生是非。若有人抗命,一旦发现,必严惩不怠!” 武宇澄扫过众人,众人纷纷点头,赞同他的决定。 “另外,刚才我与陛下商议,估计岳冀探马可能也已经知晓北庭援军明日即可抵达的消息。我们分析,岳冀军必然不愿看到我们南北二军会合。所有,岳冀军很有可能会想赶在北庭援军到来前拼死拿下柳杨关。而时间么,就只有今夜!” 武宇澄停下来,看看众人。 众人鸦雀无声,心里都明镜般清晰。 “若他们今夜得手,柳杨关失守,那就算明日北庭援军到来也会被柳杨关挡在门外,而我南朝则会更为被动。” 武宇澄拳头落在桌子上,把最坏的可能分析给众人。 “所以,今天夜间尤其重要。所有精锐部队都要做好准备,轮番上城,务必守住城关。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众人久经沙场,深知其中利害关系。待武宇澄讲完后,纷纷点头赞同。 接下来,众人将今夜的部署细细讨论,确立方案后一个个立刻起身,赶着回去各自那里,挑选人手,布置安排用兵细节。 众人散尽,只剩下皇帝,武宇澄和鸿锐还留在帐中。 武宇澄对鸿锐的能力深有了解,知他能做得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所以此刻也不再嘱咐他什么。只扭头看看自始至终一直没有说话的袁龙宜。“陛下还是先去歇歇吧,我估计硬仗会在后半夜!如果有情况,我会随时禀包陛下。” 袁龙宜神色凝重,心思似乎不在这里,听到武宇澄的话,轻轻摇头。“你去吧,鸿锐陪朕坐坐。” 武宇澄行礼告退出去,屋里就只剩下鸿锐和袁龙宜。 袁龙宜将手肘撑在桌上,撑着额角。露出些许疲惫和落寞。“鸿锐,天行明天就要到了。”声音很轻,而里面掺杂的情感却难以描述。 鸿锐了解他们的事,知道他此刻心里难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他。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堂兄,都是自己敬佩的人。如今感情走到了尽头,旧情人再相见,任谁都会唏嘘。 一向能言善辩的鸿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他们的事,自己也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除了能做在这里陪他坐坐,还能做些什么呢?! 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中间的道理。 “鸿锐,你知道么,我现在越来越佩服你父亲了。” 袁龙宜似乎也不需要鸿锐的回答,自己说着,竟然还笑了笑。 鸿锐看看面前的皇帝陛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次出征,他把大权交给父亲。没有半点猜疑和忧郁。显然他是从内心里信任父亲的。但这“佩服”又从何说起呢。 “那年你还小呢,我却已经记事了。……你父亲凯旋后不肯京城,为了墨先生不惜身败名裂,大闹城门。朝野上下一片哗然。……我以太子身份去城外劝你父亲进城。你父亲就跪在太阳地里一动不动。……”从没见过那么坚定的表情,从不知道有一种感情可以让人如此坚定地舍弃一切。 “你父亲跪地不起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次父皇虽然大发雷霆,咆哮怒骂,几乎没让皇叔死在城门口,但最后面对心意已决,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皇叔,还是做出了让步。允了他的要求,让他去找获罪流放生死未卜的墨无痕。 人生不如意者十常□□,生命转瞬即逝,能够任性地爱一个人,实在是需要至大的勇气和运气。 “这些事,我一直记得,只是从前不是很理解皇叔的做法,总试图寻找别样的出路。后来真轮到自己时,才发现,皇叔的做法是不得已之下的唯一出路。只有这样放手一搏,才能逃出生天。可是,太晚了,当我终于悟到这点时,却早已经在一次次地妥协中失去了那样的勇气和魄力。” “现在,所有的路都走到了尽头,即使自己真豁得出去向皇叔那样大闹一场以命相搏也为时已晚。” 鸿锐看着袁龙宜,从心底里同情着他。明日他就要见到他的爱人了,此刻他的心情想来就如今夜的战局一样吧,即期待又害怕,即高兴又难过。…… “鸿锐,你跟玉青,就准备一直这样了么?”这两个人,二十不到的年纪,却都有着骄人的业绩。更幸运的是,二人青梅竹马的感情,几乎没有什么波折就走到了一起。真是慕煞旁人啊。只是,现在他们年纪还小,朝中众人都当他们在一起是玩闹。而自己担心的是,若哪天他们关系不好了可怎么办?伤了哪一个都是朝廷的损失,于社稷不利。袁龙宜即便自己心情起伏,也还是不能放下肩头的重任。 听皇帝提起自己和青儿,鸿锐的嘴角就不由得往上翘。脸上的幸福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嗯,青儿心思单纯,全无旁念。我喜欢他,也非一朝一夕。我们在一起,对彼此来说,都是最梦寐以求之事。所以,请皇兄放心,我们今生都会厮守一处不做他想。” 鸿锐充满自信的声音答得坚定。 未完 48、番外续 皇帝闻言, 不由也宽怀地笑笑。感受着这样幸福甜蜜的爱情,即使是旁人, 也觉得欣慰。 “你去吧,早些休息, 后半夜,你怕是还要上城去吧!” 皇帝其实早知道鸿锐的举动,但作为一个仁和宽厚的兄长,他不会干涉他们。 从皇帝那里出来。鸿锐回了自己的院子。 手下人早将夜里城头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停当,这时都抓紧时间在休息。门口一个人伸腿伸脚,捧着杆□□,依在阶角睡熟了。看身型年龄不大, 瘦瘦小小的似一个少年。 鸿锐动了动眉头, 走过去拍拍那少年的肩头,“起来,这里睡着了凉,要是生了病, 看明日谁来管你?” 那少年揉揉眼睛, 抬起头来。 鸿锐借着月光看清他的脸,猛吃了一惊,“小陶,怎么是你?” 小陶看见是鸿锐,嘴一咧,笑了起来。“他们说你在这里,让我等着, 还真把你给等来了。哈哈!”说着话,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 “这里危险,你跑来这里干什么?”鸿锐有些生气,这小陶是个小偷,以前在墨府做过下人。吊儿浪当的,后来事发被墨玉青的师傅收走了。好久都没有联系了,没想到他竟然自己跑来了战场。 小陶不知道从哪里还弄了身敌军的军衣穿着。抗着大枪,蹦蹦跳跳耍杂技的一样跟着鸿锐往里走,一点不介意鸿锐的表情。“好男儿报效国家,这不是打仗打得紧么,我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主人说了,回去按天给我算工钱!” “哦?这样啊?”鸿锐笑了,这神偷还有是个有“主”的人!看来这次不是乱来的。今夜事情重大,也来不及细问他,鸿锐领着小陶来到一间空屋,让他在那里先睡下。 小陶猴子似的跳上桌子,抓起茶壶对着嘴喝水。“我是来报国的,你什么时候安排我呀!” “你先好好休息,有用你的地方我派人叫你!” 鸿锐安顿好小陶,出来回自己的屋,也不点灯,直接上床躺下,和衣而卧。 白天忙得要死,今夜也不会太平,惦记着城头上的青儿,等一下少不了还要去城头悄悄看看他。此刻若不赶紧睡一下,后面的日子恐怕支持不了。鸿锐强迫自己快些入睡。 然而越想入睡,越发难以入睡。翻来覆去,鸿锐暗想这样可不行,于是起来打坐。为将官者,越是大战前夕,越要沉稳应对。鸿锐凝神敛气,逼迫自己排除杂念,默默念诵武功心法,渐渐入定。 鸿锐打坐也就打了一个多时辰,就听见外面有人急速跑过的声音。 声音来到门口,焦急地说:“世子,世子不好了!” 鸿锐一个挺身冲下地,大力拉开房门。 来人是自己的亲信,负责在暗中帮自己盯着青儿的。不是紧要事情,他不可以来见自己。此刻他跑来,城头上一定是出事了。 鸿锐强按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稳了稳呼吸问来人:“什么不好了?” 来人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敌军大营里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点了无数灯笼火把。好多人在那里围着又唱又跳。城头上守卫的兵士都觉得呼吸困难,心慌得不行。刚刚武将军下令,提前换岗,调了下一轮兵士上去。此刻正在商议怎么办呢,墨小将军说他要下去探营!……” 鸿锐闻言,惊得张大了双眼。心几乎没从嘴里跳出来,再管不了其他,拔腿就朝外跑。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吩咐着手下火速去喊军医营备装。 身后,小陶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见鸿锐跑他也跑。跟在鸿锐身后,边跑边喊,“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呀!” 鸿锐几乎是飞上城头的,来到城头,发现城上的气氛异常的紧张。几乎所有的战将都聚集在此,皇帝站在垛口前,大家围拢在皇帝身旁,正在商议着什么。 还好,青儿的身影还在那里。鸿锐这才才勉强松了口气。 鸿锐顺着众人的目光走到垛口边向对面眺望,远处的河滩上飘起张巨大的黑幡来,黑幡上用白色勾画出一张狰狞的面孔,下面舞动的飘带则是暗红的血色。 黑幡旁燃起大堆的熊熊烈火,好多黑衣人围在火旁打着圈子,诵念着什么。 这诵念声时急时缓,夹杂着什么东西向火堆中投去。 诡异的景象惊得这一面城上的兵士纷纷议论。全挤到垛口上观瞧。 鸿锐看到离自己不远处站着的小武,走过去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武轻声回答:“听我哥说是在祈神!他以前在北边的时候见过北庭人弄这个,施法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样子。只是这次好象有些怪。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边的士兵听了他们念经会不舒服。” 鸿锐皱皱眉头。“那就把耳朵堵上好了,多点几个火把,反正我们这边看令旗也一样可以杀敌的。” 今夜守城的官兵,个个盔明甲亮精神抖擞,都是百里挑一久经调练的精锐。不论是鼓声、号令还是旗帜、灯火,他们都早已经熟记在心,运用自如。这嗡嗡的咒语应该难不倒他们。 “似乎不是很管用,我哥他们正商量派人过去看仔细呢。小墨刚才说要去,陛下没准!”小武看看鸿锐,也很担心的样子。 “派我去吧,我给你们走一趟如何?”小陶从鸿锐背后伸出头来,朝着小武挤眉弄眼。小武认出是他,惊得张大了嘴吧。上次小陶犯事就是偷的小武家,扒了皮小武都能认出他。 “你老实呆着!”鸿锐这时候没心思跟小陶玩闹,一句话把小陶吼了回去。 “他怎么来了?”小武瞪大了眼睛问鸿锐。 不待鸿锐回答,那边武宇澄已经在朝鸿锐这边招手了。鸿锐和小武立刻扔下小陶走了过去。 “鸿锐,跟你说一下,现在咱们要挑几个手脚利索的士兵过去侦查一下对面。这些人最好能懂一点巫术这方面的事,你给他们准备好上下的绳索和传递信号用的弹筒。万一回不来,也务必把消息发过来。” 武宇澄一一安排,鸿锐点头应允。 周围众人听着,一个个表情肃穆。这项任务的艰巨,当真是九死一生,派谁去都是一样,生还的希望只有一半。 “这种墙还要什么绳子啊,搞那么隆!币恢备诤枞裆砗蟮男√蘸鋈徊遄旖矗15逃锞淖!安痪褪枪タ纯此悄畹氖裁粗涿矗饷醇虻サ氖拢胰ィ 彼底呕埃√沾友锝庀赂贝鸥止吹氖痔祝袅私粞奖咦呷ァ 众人都吃惊地望着他,看着这个出言不逊的少年。 “等等,” 鸿锐一把拉住了小陶纤细的手腕。“这不是儿戏之事,你没有把握就别去送死。” “什~~吗?”小陶不干了。“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你问问你家小墨,论飞檐走壁的功夫,普天下还有谁的轻功比我好的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宫我都进去过多少次了,就对面这些笨蛋还能逮着我么?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晚上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小陶翻腕指着城外的岳冀军,大咧咧地好像那里只是个酒楼,完全不把它当回事。 “一拳难敌四手,你可别太大意了。咱们可说好,你要是完不成任务,回来就给我进大牢吃窝头去!”鸿锐还是担心小陶,不得不狠狠打压他的气焰。 “行,一言为定!”小陶接过墨玉青递过来的信号弹铜。两个人又去城垛边嘀咕了几句,然后一翻身,落叶般无声无息地下了城。 众人都没想到,这小陶看起来瘦小枯干,大言不惭。竟然还真的有如此俊逸的功夫,再想他刚才说的话,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不由暗挑大指,江湖之中,当真卧虎藏龙。只没想到,庆王世子不仅军需准备的充足,就连这样的奇人异士也给早准备出来了。还真是让人意外。 众人悬着的心因为小陶的出现而略微放了下来。纷纷走到城墙边观望对面的动静,静等探查结果回来。 对面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依然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复杂而诡异的仪式。 突然,对面大营的西南角好像发生了一些骚动。城头上看得真切,是一个帐篷起火了。火并不大,很快就被闻讯而来的人们扑灭了。 众人在心里猜测,不知道这是敌营中的偶然事故呢,还是小陶的手笔。 敌营又恢复了刚才的秩序,那些黑衣人仍然围在火旁打着圈子,诵念着什么。 众人继续观看敌营的动静,都为小陶捏把汗。 就在大家正诧异小陶在哪里的时候,就听见墨玉青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闻声看过来,墨玉青指着那些黑衣人告诉大家。“他在那些人里,刚才在朝这边做鬼脸。” 众人闻言,也都笑了起来。这神偷真不是盖的,看来他还真是有两下子。 对面的舞蹈还在继续,突然,那些黑衣人的脚步似乎有些乱了。众人努力观看,都在担心是否小陶露了马脚被人发现了。还没找到小陶的身影,就听墨玉青大喊一声:“他回来了,快放绳子,弓箭手准备接应!” 众人急忙收回目光向城下看,就看见一个小黑影正在飞速地朝护城河这边跑来。而他的背后,敌军似乎也已经有所察觉,正在组织长箭。 一捆长绳扔下去的时候,小陶正好奔到城下。伸手抓住绳头,手脚并用,猿猴一样蹭蹭地往上爬。 背后,敌军的长箭夹着风声呼啸而来。擦着小陶的身子飞过,钉到城墙上,金石相击,火星四射。显然是百里挑一的神射手。 城上众将一看不好,吩咐拿起弓箭阻击。掩护小陶上城。 一时间,飞蝗穿空,箭枝想撞之声噼啪作响。 小武更是不计前嫌,拿出自己特制的大弓硬箭,狠狠瞄准了对面的射手,一箭一个,箭箭不落空。 城墙高十丈,小陶悬在半空,众人的心也悬在半空。上边的人拼命拉动绳子,下面的小陶也在拼命地爬。 然而,就在小陶离城头还有一丈来远的地方,突然对面一支快箭咔地一声插中了绳子,绳子在一顿之后,突然崩断。 城头上一片惊呼,眼看近在咫尺的小陶就要跌落城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蹲在垛口上指挥拉绳子的墨玉青站了起来。手中一抖,备用的长绳灵蛇一样,直朝小陶的腰身卷去。 小陶被身子卷住了身体,然而,下冲的力气却大得惊人。牵动得墨玉青在城垛上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就要被拉下了城去。 墨玉青只来得及喊了声“鸿锐”,人就已经被拽了下去。鸿锐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此刻想都没想就飞身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墨玉青的脚踝。 众人忙扑上来帮忙,按紧鸿锐,一个一个拉起墨玉青和小陶上来。 可就这片刻的功夫,周围便落下七八只箭来。墨玉青还好。小陶被拉上来的时候,身上已经中了一箭。血透出来,湿了一大片。 众人顾不得其他,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中间,一边看伤,一边问他对面的情况。 小陶痛得呲牙咧嘴,从怀里掏出一张草药压的厚纸一样的药饼来,塞给鸿锐, “经文听不懂,烧的可就是这个,还有,他们每个人都吃了这个。”说着话,又从袖口翻出一个小纸包来递给墨玉青。 众人看看那药,再看看解药。大概就知道了对方的图谋。 毒,又是用毒。 这次岳冀国进兵,沿途不仅烧杀抢掠,还随处用毒。不仅毒死牲畜牛羊,还用毒破坏水源。所做所为,早已超出了普通的用兵之道。其凶残之性,实在是令人发指。 小陶被抬下去休息,军医们去研究解药。众人又回到城头商议对策。 正如战前预料的那样,今夜岳冀军鱼死网破,要与南朝做一次殊死搏斗。 众人分析,这样的大规模用药不可能天天进行,所以被作为最后一招,用在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既然这招管用,怎么这二十多天都没用,非等今天才用呢?”小武想不明白,问他哥。 “今天是秋分,风向变了。”不待武宇澄答话,郭雷已经给出答案。“你看看旗子,之前的风都是超关外吹的,从今天开始,风朝关内吹了。” 众人闻言,抬头一看,果然。风向就在今夜变了。 月,斜缀天边,仿佛随时将要陨落。 风,越来越猛,卷起河畔的浓烟,直吹柳杨关头。 风里难闻的药味越来越重,呛得人头晕目眩。越来越浓的烟里,夹杂着类似焚烧尸体的气味,令人作呕。 军医们分析的结果证实了城头众将的猜测,药里,确实有毒。先是让人头痛头晕,接着,就会让人睁不开眼睛。再接下来,就会陷入昏睡,直至死亡。 众人听了,心里都是一寒。 恶战还没有开始,这边就已经中毒,那正样下去,要如何熬到援军到来? 难道,今夜的城,真的要守不住了么? 两个时辰之后。 鸿锐刚刚射出了一排火箭,在下一把火箭递过来的空隙时,手抚城头,看了看城下攻城的敌军。 月光落到城墙上,青砖斑驳,箭痕斧劈处宛似伤痕,刻满了城墙。对面河滩上的营火依然燃烧着,黑色大番在火堆中随风舞动。如魔鬼现身。 城头射下去的火箭在战场各处点点洒开,忽明忽暗,如地狱鬼火,惊人眼目。 柳杨关城头上仅有的守兵各个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懈怠。 这已经是第几次打退攻城的人马了? 连鸿锐也记不清楚。 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此刻正是夜最黑的时候。城下的敌军越攻越勇,一寸寸向城头逼近,而城头的守军则越来越显出力不从心之态,箭支的力度和准度都差得让人叹气。 毒烟已经持续了整夜。军医虽然找到了解药的方子,却苦于其中几味药材实在偏僻。勉强熬制出了一些解药,杯水车薪,远远解决不了守城兵士的问题。 城头上只能靠缩短换防的时间来维持战斗能力。可是就这样,士兵们也越来越难以支持。 放眼望去,每个城垛前都排起了一小队等待出击的兵士,兵士们轮番上去,奋力射上一箭,就已经气喘嘘嘘,必须立刻换人。 只有身怀内功的将领们看起来还未受到太大的影响,还能保持着战斗的能力。现在在城头上投石点射的主力,几乎全是这些将领们。 鸿锐心急如焚,咬紧下唇。 形势太过险峻,城头上已经岌岌可危,这样下去不行啊。 那些普通的士兵早已经无法支撑,在拼完这几个回合后,就将再也无法上阵,即使那些平日身强力壮的兵士,也已经难以支撑。 而将领们的人数毕竟有限,虽然他们你暂时还保有战斗能力,还能在城头奋力抵挡。但是毕竟他们也在中毒,他们的内力也有耗尽的时候,单靠这些人,还能维持多久呢? 正想着,下一轮攻势又起。敌军潮水般涌来,迎着漫天箭雨,直扑柳扬关城下。 眼见局面难以控制,鸿锐情急之下一跺脚仰头长啸,啸声如利箭穿空,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用双手掩住耳朵。 “鸿锐!”不远处的墨玉青高声呼喊。 鸿锐转过头去看。 “鸿锐!快去把我的琴拿来。”墨玉青大喊。 鸿锐一愣,没明白墨玉青的意思。 墨玉青急了,三步两步跳过来,拉过鸿锐的肩头就往楼梯口推。“我的琴呢,让你带着的,快去给我拿来!” 墨玉青的脸上不知道在哪里蹭的一道黑,被汗水打湿了,花里胡哨的。此刻张牙舞爪的,更像一只小山猫。 鸿锐看着墨玉青,还是有些惶惑。 出征的时候,青儿非要带上他的琴。自己跟他说,这是去打仗,不是去逛江湖。那些江湖玩意儿就别带了。青儿不听,非要带上。自己不同意,他就不高兴,他爹墨无痕还在一旁说风凉话,说什么带就带吧,也该去祸害祸害别人了。 最后父亲烦了,一声令下:带上! 就这么的,青儿那把没调的破琴就跟着众多的军需物资一起给带了来,被放在自己的包袱里。 可是这一路他也没提起过他的琴,怎么这个时候忽然要琴了呢。鸿锐边往下走,边回头去看。 墨玉青急得直跳脚,“你还看什么看,快去!一炷香的时间你拿不来,我算你延误军令,你就等着军法处置吧!”说到最后,墨玉青已经目露凶光,完全是在咆哮了。 军令如山,鸿锐打个冷颤。青儿再怎么也是今夜城头带队的指挥官,他有生杀予夺的大权。看他急成这个样子,鸿锐也不敢耽误了。 鸿锐不再犹豫,飞身下了城,直奔自己的院子。 不一会儿,鸿锐气喘嘘嘘地扛着琴上了城。 城头上,杀声震天。 敌军几乎倾巢而出,一层层涌来,如蜂蝗遍野。城上的守将越来越少,已经明显无力招架。即使是连排的硬箭不停的放出也难以抵挡如此众多的敌军一起涌来。就连九五之尊的皇上,都已经拿起弓箭亲身上阵了。 “青儿,给你!”鸿锐大喊,抱着琴朝墨玉青身旁冲去。 墨玉青正在城垛前放箭,射了一把箭,听见鸿锐喊,回身接过琴,翻身上了城垛。 抬手间,蕴含了内力的一波琴音呼啸而出,如撕锦裂帛。 就见对面潮水一样涌来的敌军恍惚如被一支无形的大笔横着扫过。最前面的一排踉跄着无法站稳,仿佛脚下有道无形的绳索。 墨玉青不待对方喘息,又一波琴音紧跟而出,如呼啸山林。 敌军冲杀的攻势瞬间为之一顿,锐气立刻减弱不少。 城上众人看到这番光景,精神都为之一震。 “看啊,快看,……”士兵们高喊起来。 城下,一波波琴音如江水翻滚,滔滔不绝。在两军阵前,立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夺城的敌军拦在原地,寸步难进。 未完待续 49、番外完 将士们蜂拥到垛口前, 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大张着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有鸿锐的心里就象开了一个天窗似的那么透亮。他知道, 这就是青儿在府里说了无数次而自己总是当笑话听并且从来没放在心上的那个江湖绝杀技——千里传音。 千里传音,闻声色变, 杀人于无形,此刻正在这里奏响,为救家国于危难。 鸿锐为自己从前的轻慢而懊恼不已。忍无可忍的“青手魔音”竟然真的有这么大的威力。今天这边关重镇,竟然真的就依靠青儿的一人之力来力挽狂澜! 早知今日让他一个人辛苦,当时自己为何不跟他一起练习呢?愧疚感填满了鸿锐的胸口。 城头的战况又变得胶着。 “将士们,继续放箭!”袁龙宜眼看局势被重新控制不由信心大增,目光闪亮的帝王招呼众人抓紧机会继续灭敌。众人眼看又有了希望, 士气也是大振, 将士们立刻拿起弓箭重新投入战斗。 城头一排排飞蝗射出去,对面的敌军纷纷倒下。 眼看一轮攻势敌方就要溃退,众人脸上都有了笑容。 就在这时,对面的火堆忽然火焰爆涨, 蓝色的火苗窜起丈高。有东西自火堆中爆裂, 噼啪之声仿佛百千鞭炮齐鸣。 琴音被鞭炮声压制,威力立刻削弱了不少。敌军的队伍仿佛活过来的虫子,黑压压的影子又开始向前蠕动。 墨玉青见此情景,心下着急。于是催动内力,十指如勾,琴声瞬间变得湍急如层层浪般拍打对岸的礁石,倒下的敌军如千层浪花, 一排排向后压去。 鞭炮更响,琴音更急。墨玉清的食指弹出每一个音符如剑光密布,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敌军拦截在网外,寸步难行。 两柱香后,敌军鸣金撤兵,暂时停止了攻击。 众人全都送了一口气,好惊险的一场博弈。 鸿锐转头去看墨玉青。只见他已经是汗流浃背,胸口微微起伏着,正在用力地喘气。鸿锐有些担心,但是看到墨玉青精神还好,心里又踏实了一些。 这一轮好歹算是守下来了,城头的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青儿喝点水吧。”鸿锐走过去,解下身上的水囊递给墨玉青。 墨玉青接过来,抿了两口,还给鸿锐。也不下城,就坐在城墙上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观察对面的情况。他不知道,此刻的他被微风吹起他鬓角的碎发,看在鸿锐眼中,说不出的俊逸。 停了半晌,墨玉青缓缓转过头,低沉着声音对鸿锐说,“鸿锐,你能不能去给我找点酒来。” 鸿锐一惊。“怎么?” 墨玉青没有马上回答,看了看对面正在调整队形,重新集结的敌军。暗自下了个决定。半晌回过头轻轻对鸿锐说:“我有一颗药,需要用酒化开,提升功力。” 鸿锐闻言,瞳孔瞬间紧缩。胸口象被狠狠打了一拳,闷得透不过气来。 青儿这是在拼命啊! 练武之人大都知道,江湖上有一些药物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功力飞速提升,达到平日达不到的境界,但是这样做其实无异于饮鸠止渴,药效退去后后患无穷。 这种药物都很毒辣,轻则毁人身体,重则经脉尽废。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动这个念头。鸿锐怎么能不心焦。 自己珍爱得如同眼睛般的人,怎么可以让他如此伤害自己。 “不……”鸿锐喉咙里哽得说不出话,仰头看去,墨玉青双目轻颌,已经在城垛上盘腿打坐调整内息。菱角分明的小下巴上,带着心意已决的刚毅。 鸿锐垂下头来,心里的痛火山般蔓延开来,烧得五脏六腑都快焦了。 “还有什么办法?”墨玉青轻轻地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此刻自己这方能参加战斗的人越来越少。而敌军却倾巢而出大举进攻。苦守了近一个月的城头眼看就要失守,情况岌岌可危。个人的安危怎么会比退敌更重要呢? 柳扬关不能失守,南朝不能失去这最后的屏障,援军天明才会赶到,这最后的一个时辰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必须守住。 墨玉青明白这个道理,鸿锐也明白这个道理,城头的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此刻护城第一,别说一个人,再多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所以,众人虽然心里都明白墨玉青要做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出言阻止,更没有人能出来阻止鸿锐的脚步。 众人只能默默地看着鸿锐和墨玉青,悲壮的气氛在城头蔓延。 鸿锐狠狠地咬紧牙关,转身下城。 “青儿,不论怎样,我都会跟你在一起。”鸿锐的眼角有些模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月,渐渐坠落,嵌刻在山巅深黑色的天穹之上,格外的清冷。 月辉洒在地上,微霜般泛着白光。 这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四周巍峨耸立的群山如等待的巨兽。静静观看着战局的变化。令这夜更添一番寒意。 随着冲击号角的响起,稍事休息的双方立刻又投入了下一轮战斗。 冲城的敌军架着云梯牵着冲车,踏过满地同伴的尸体向城墙进发。城头上,刚刚休息片刻的众人,奋力撑起身体,各就各位,准备迎接下一轮更猛烈的攻势。 琴声再起,墨玉青双眉紧皱。鸿锐怀里揣了酒壶,站在一旁。悲伤地看着他。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自废武功?青儿说还能撑一撑,那就再撑一撑吧。 琴声低沉,如夜履深谷,一步步都险象环生。 大滴大滴的汗从墨玉青的鬓角落下,鸿锐看到,青儿的手指都在颤抖。 一炷香后,墨玉青的内力明显不济。琴音艰涩,已经没了力气。 对方冲城的兵士在原地委顿多时后,终于等到阻力消除的时刻。 火堆旁,有人纵声大笑。“哈哈哈……内力没了?!好,南朝是我的了!袁龙宜,我看你还有何办法阻我入关!”笑声狂妄,直破云霄,立刻传遍柳扬关前整座战场。 笑声中,敌军如地狱里奔出的恶魔,在城下蠕动,一步步在向前逼近。 “鸿锐,把酒给我!”墨玉青看着对面的人影,向旁边伸出手去。 鸿锐打开葫芦,无声地把酒递给了墨玉青。 城头上一片死寂,众人都在看着墨玉青,看着他打开琴匣,从里面拿出一颗蜡丸。荧白的蜡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触目。 墨玉青手上使力,要捏碎蜡丸。然而他的手因为刚才的用力过度,此刻抖得厉害,竟不能将蜡丸捏碎。墨玉青看着自己的手,有片刻的愣怔。 “鸿锐,帮我打开。”墨玉青将蜡丸递给鸿锐,冷冷地下了命令。 众人不忍观瞧,纷纷避开了视线。这些疆场男儿,见惯了血海里一刀一枪的拼杀,却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的自残。 鸿锐神情复杂地看了看面前的墨玉青,没有说话。低下头,一狠心,捏碎了蜡丸的外皮。 墨玉青从鸿锐手里拿过药丸,扬手就要放入口中。 “等等!”威严的声音从旁响起。一身戎装的皇帝走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袁龙宜不解。 墨玉青没有回答,手顿在半空。鸿锐抬起头,红着眼睛讲原委告诉皇帝。 “什么?”袁龙宜浓眉拧紧,转向墨玉青:“只是内力的问题?” 墨玉青轻轻点头。准备再次把药丸放进口中。 手臂刚刚抬起,臂上就被人拍了一掌。墨玉青手臂一抖,药丸滑出了掌心,跌落在城垛上,弹了起来又向前一跳。出了城垛,消失在面前。 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是一惊。 “我来。”皇帝陛下慷慨陈词,俊朗的面容上焕发出必胜的信心,“不就是内力么,我这里有两个人四十多年的内力,……今天都拿出来给你用!”袁龙宜神色坚毅,一翻身也上了城垛,说着话,盘腿坐到墨玉青身后。双手搭上墨玉青的命门。 片刻之后,琴声又起,有如万马奔腾。 巨大的琴声,气势磅礴如雷霆万钧,又好像江河之下,排山倒海。琴声被雄浑内力加持,慷慨激昂,滚过冲城的队伍,敌军中立刻有人捂住双耳,惨叫着倒下。 琴声轰鸣一浪高过一浪。城下倒下的人接连成片,惨叫声已非人间声调。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只是这一次,换了始作俑者。 鸿锐抬起头,看着城垛上的二人,笑容渐渐爬上嘴角,眼中有些湿润。一个是自己的兄长,一个是自己的爱人。他们都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此刻,他们正共奏着一曲慷慨的战歌,为南朝的天下者风挡雨。 远处的山巅,已经有光芒闪耀,用不多时,天就要亮了。 柳扬关,守住了,南朝,守住了。 鸿锐使劲眨了眨眼,赶走眼中的潮气。极目远望,远处的山上,确实有一线亮光在山头跳跃,而且亮光如长蛇般顺着山梁正在快速的移动。 起伏的山岭,被亮光镀上了一道金线,好像红日就在山后,马上就要升起。 就在鸿锐惊异于自己的眼中所见时。角楼上的t望哨大声地呼喊了起来,“援军!援军!我看见啦。援军到啦!……” 接着,另一处角楼上也传来t望兵激动得近乎撕心裂肺地呼喊,“援军,援军,这边也有,援军到啦!……” 援军到啦,援军到啦!…… 声音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城头,俄顷,柳扬关内沸腾起来,激昂的情绪如火焰喷发,激荡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火蛇游走,在山头上燃起一堆堆熊熊大火,好像点亮了巨兽的眼睛。让巍峨险峻的群山,立刻有了勃发的活力。 不一会儿,松涛阵阵,有山风自山谷间吹出,沿着河道的方向,横扫激战中的沙场。大风仿佛天降甘霖,顷刻间卷走了柳扬关前漫天的瘴气。 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城头上的众人的呼吸立刻通畅起来,精神为之一振。将士们又找回了满身的力气。 第一路北庭的援军,穿过晨雾缭绕的山林,顺着绵延起伏的群山,奔腾而来。接着,第二路,如苍鹰扑食,直下沟底,顺着河滩快马疾驰。 山上山下,金戈铁马,似江河奔流,群山应和,战鼓轰鸣。呼啸之声如天雷滚动。 城头的琴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换了曲调,奏出一首欢快热烈的迎宾曲。众人和着琴声高声歌唱,表达满心的热盼与欢喜。 “将士们,列阵出击的时候到了,我们一定要把豺狼赶出去!”武宇澄振臂高呼。 “赶出去!……赶出去!”众人群情激昂,纷纷拿起武器。 不一会儿,城头上号炮响动,城门大开,列阵涌出城门的南朝队伍象潮水起伏,旌旗招展,呼啦啦响成一片。 千峰竞秀,万壑争奇的柳扬关前。战势陡转,反攻的序幕正在拉开。 城头上,年轻的帝王慢慢收了内力。墨玉青早已经停了琴声,此刻伏在琴上,不停的咳嗽。 袁龙宜轻轻捂上他的背心,推宫过血帮他理顺经脉。 墨玉青咳着咳着,“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鲜血喷在琴身上,殷红的一片。然而墨玉青的脸庞上却露出了一抹微笑,喃喃自语:“还好,守住了……”。说完再也没有力气,眼前一黑,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袁龙宜大惊,忙扶住墨玉青的身子,扭过头来呼喊鸿锐。 鸿锐哪曾有半刻走开。此刻看到自己的宝贝竟然吐血昏迷,早已经心痛得受不了,伸手过来就要抱住墨玉青。 “等等。”袁龙宜严肃地点住鸿锐。“鸿锐,玉青为国受伤,此乃勇士之举。朕命你,其它的事情都放到其次,务必要为朕照料好玉青的身子,若是他有半点差池,你提头来见!”说完,袁龙宜这才将墨玉青的身体放到鸿锐怀里给他横抱了去。 “臣,遵旨!”鸿锐答着,心痛如绞。再看怀里的墨玉青,身体软绵绵的,头仰在自己的臂弯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鸿锐从来没见过这么安静的墨玉青,平日墨玉青即使是喝醉了酒不能走路,也会在鸿锐怀里挣一挣,闭着眼睛念叨点什么,可是现在的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睡着。鸿锐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青儿,青儿,”鸿锐大叫,抖动手臂,试图振醒怀里的人。 “你带他下去歇歇吧!”皇帝在背后开口,出言安慰焦急的臣子。“之前他耗尽了自己的内力,我的内力又太猛,他身体受不住这么强的冲击,一时的血不归经。养几天能好的。” “哦。”听皇帝说能好,鸿锐这才缓过神来。看看墨玉青苍白的脸上还有汗在渗出来,心才放下来。赶紧朝城下走去。 两天以后,墨玉青在床上醒来时,浑身滚烫头疼欲裂。抬起虚弱的手臂想按揉自己的额头,却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十个手指上都缠着绷带。 怎么会这样?墨玉青一时想不起自己的手出了什么事。 “来人!有人吗?”墨玉青在床上喊。 外间一声响动,立刻有人答应着快步走了过来。正是鸿锐安排的那个手下,专门负责照料墨玉青起居的。“小将军你醒啦?” “嗯!现在什么时辰了?”墨玉青问。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起来。却突然停了手,因为发现杯子下面自己的身上竟然什么都没穿。 “小将军您还是盖着被吧。”床边那人陪着笑,向后退了退,显然他什么都知道。 墨玉青的脸微微泛红,皱起眉头问那人。“我的衣服呢?你去我的包袱里给我拿套衣服过来。”也许是那套脏了鸿锐帮自己换的吧,依稀仿佛记得在城头上出了好多汗。 “小将军,世子大人说了,不让我……给您衣服穿!” 床边那人点头哈腰的,似乎很为难的样子。又向后退了一步。 墨玉青晃晃头,没听明白,“你说什么?世子他说什么了?” 那人缩头缩脑地。“他不让我给您衣服穿,特别嘱咐过的,呵呵,真是这样的!” 嗯?哼!墨玉青冷笑出声,“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下人垂首站着不敢答话。 墨玉青知道这又是被鸿锐□□好的人,于是呼扇着长睫想了想对那人说:“你去把世子叫来,就说我醒了想见他。” “遵命!”那人如蒙大赦,逃难似地转身就奔出去了。 不一会儿,鸿锐大步冲了进来。还没到床边就开始喊:“青儿醒啦?青儿醒啦?你想吃什么快告诉我,我这就让他们给你做去!” 墨玉青小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看见鸿锐真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你装什么装!” 嘿嘿,鸿锐脸上红扑扑的,激动得热气腾腾。 “我的衣服呢?我要穿衣服!”墨玉青怒吼。 鸿锐嘿嘿地傻笑。“青儿,你不能穿衣服!” 噗,不能? “为什么?”墨玉青瞪大眼睛。 “你一穿了衣服,就要下地,所以不能给你衣服。”鸿锐把墨玉青的胳膊塞回被子里,用手臂压着。“御医说了,青儿必须在床上静养过五天,才可以下地。所以,这五天你要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穿衣服下地。” 想也知道,墨玉青怎么可能在床上呆得住。所以鸿锐就自己想出了这个办法来把他的青儿困在床上。 “你你……你听他们的?你以前可是一直都不信那些太医的。”你现在竟然信了,还信得这么离谱?墨玉青看着有些陌生的鸿锐,脸上一百个不屑。“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不用管他们,快点,给我衣服穿,我还有事要做呢!”墨玉青说着,就要掀开鸿锐起来。 鸿锐也料到会是这样,赶紧板起面孔用力按住,任墨玉青挣扎就是不撒手。“青儿,这次我只听御医的,说不让你下地就不让你下地!” “什么?你管我?”墨玉青真生气了,眼睛都有些红。“我就要下地!你不给我我就脱你的衣服!”说着,墨玉青就动手去扯鸿锐身上的衣服。 鸿锐一惊,慌忙放开手,一边保卫自己的衣服,一边大声说:“青儿,小心你的手。” 墨玉青的十个手指全都被琴弦勒破了,指甲都断了。下了城鸿锐才发现,青儿的双手全都血肉模糊的一片。 此刻想着他的手,也不敢跟他硬抢,只能尽量地躲闪。“青儿,青儿,你别闹了,乖乖躺着,再过两天我就让你下地好不好。” “我现在就要下地。”墨玉青坚持着。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要下地还是要穿衣服。 “唉唉,唉,”鸿锐松了手,站起来退开两步无奈地摊手:“青儿,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下地的,你知道吗?皇上下旨让我务必照顾好你,若是你有个好歹的,皇上会砍了我的脑袋,……” “哦?会这样?” “嗯,青儿,你愿意我被皇上砍脑袋吗?” 唔,墨玉青不语,心里当然不愿意皇帝砍鸿锐。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里还有皇帝的事。皇帝他会对自己这么好? 看墨玉青冷静下来,红瑞又凑到床边坐下,近近地看着自己的宝贝。 墨玉青若有所思,抬眼问鸿锐。“那现在外面怎么样了,你跟我说说。” 鸿锐替墨玉青盖好被子。自家宝贝的春光可都是自己的,不能被别人看到。“外面情况挺好的,那天可真是太凶险了,大家都以为要完蛋了呢,青儿的魔音,不,是神功,加上皇兄的内力硬是把城关给守住了。呵呵,我家青儿立了大功呢。” “这我知道!后来呢?”墨玉青有心事。 “后来啊,后来北庭的援军就到了,风大将军也来了,大家一看他来了,立刻就冲出去,把岳冀军杀得丢盔弃甲,……咱风大将军真是太厉害了,到哪里都是一等一的让人佩服。我看那些北庭的人对他可尊敬了。”鸿锐此刻只想亲亲自家宝贝嫩嫩的脸,其它的事他都不关心。 “嗯,……还有呢?”墨玉青着急。 “还有?哦,皇兄说了,青儿立了大功,要好好奖赏。……青儿,你这两天好好想想,你想要什么样的奖赏?我跟皇兄说去。……青儿怎么不高兴了?”鸿锐忽然发现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头,自己这宝贝的脸色怎么说着说着越来越难看。 “皇上除了让你照顾我,还说别的了么?”墨玉青抬眼看鸿锐,眼神沉沉的。让鸿锐也不由得警觉起来。 “没有啊,风大将军来了,皇上这两天都跟他在一起呢。”该不会是这事让他烦恼吧!鸿锐有些纳闷。难道青儿跟风大将军有什么秘密不成? “皇上跟风……他们在一起都说了什么?”墨玉青扬起睫毛,胆怯地看着鸿锐,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怎么了?青儿。”鸿锐也严肃起来。青儿显然是真的有事了,而且还不是小事。鸿锐觉得自己必须为青儿做点什么。青儿的事就是自己的事,自己不能不管。 “我想单独见见风大将军,你帮我安排,可以吗?”墨玉青小声的说,几乎怕被人听到似的。 鸿锐皱起眉来想了想,摇摇头。“恐怕不行,他现在是北庭的皇后。耶律丹真亲自看着他,他可以说是寸步难移。我没办法让你们单独见面。” “呜,……那怎么办呢。”墨玉青低下头去。蔫蔫的象棵日头下的小草。 “青儿有什么事告诉我好么?我会帮你的!”鸿锐体贴地靠过去,拉住墨玉青的手臂。 墨玉青不答,半晌才抬起头闷闷地说:“鸿锐,如果我做了一件很错却又非做不可的事,你会原谅我吗?”墨玉青漆黑的大眼睛紧紧地望着鸿锐,怯生生的,期待着他的回答。 鸿锐沉吟片刻,抬起头,目光坚定。“非做不可的事那就做吧,错就错了,我陪你一起受罚就是。” “嗯,真的?” “真的!” 说完,就看见墨玉青惴惴不安的脸上渐渐绽开了一个甜美的笑容。“鸿锐你真好!” 那笑如三春的花,瞬间开满了眼前,柔柔的,暖暖的,衬着还有些苍白的唇,格外地惹人怜爱。 鸿锐的心都要化了,贴身上去。伏到墨玉青的耳边,轻声问:“青儿做的事自己不后悔是吧?” 怀里的人温顺地点点头,把冰冷的额头贴在鸿锐的脸上。“不后悔。” 鸿锐心里甜甜的,搂紧怀里的人,轻轻地说:“那就好,青儿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唔。” 四瓣嘴唇交织在一起,呼吸间再也分不出彼此。 庆功宴上鸿锐才知道,他的宝贝捅了多大的娄子。这小东西第一次上战场就敢无视御令违背军规利用职权私自放走重犯,说出来差点把鸿锐的魂给吓丢了。不过还好,救下的是风大将军的家人,也就解了皇兄心里的一个疙瘩。 大家心里都感激他,他也就被皇帝当场赦免了无罪。摸着自己乱了位置的小心肝,鸿锐暗自寻思,但愿这件事就次过去,千万别再有什么闪失。 为了自家宝贝的安全,从今以后,自己都要寸步不离他的左右,誓死不能让他再入险地。 —完— 50、番外四 风府幽静的茶厅里, 众人围坐在桌边. 风天行目光清朗,神色平静, 嘴角旁挂着微笑。日光照在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上,越发显得他出尘脱俗, 非同一般。 “行哥,你也认识三更先生?”鸿锐有些惊异,这次和青儿一起来风家的山庄作客,没想到遇见的都是熟人。 先是被青儿违令救下的竹儿,再是一直没有谋面的皇伯父,眼下忽然餐桌上又出来了三更先生。怎么不让鸿锐惊喜连连。 众人都看着鸿锐发笑。竹儿站在桌边,一边给在座的众人分着汤一边撇着嘴朝墨玉青说:“我说小墨, 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傻东西啊。我大哥算是白救他了, 你们看,到现在他还没弄清楚谁是谁!” 风天行也转过头来看墨玉青,“玉青,你都没跟他说过么?” 墨玉青大眼睛呼扇着, 腮边飞起两朵红云, “就是个傻东西么。……本来想告诉他来的,可是他说他不要听。”那个时候,刚刚得胜后班师。两个人在山间的水塘里沐浴。他就一门心思忙着弄自己的身体,自己想跟他说他都不肯听。 众人都明白他们的关系,听到墨玉青的“控诉”,能猜到他们之间的情形,都了然地笑了起来。 “青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鸿锐今天丢脸丢到了家,索性厚起脸皮问到底。 “鸿锐,今天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你先吃点东西。”天行的父亲夹了一只又香又酥的大虾,放进鸿锐的碟子里。 长辈夹菜过来,让鸿锐立刻闭上了嘴吧。从小就被庆王爷严厉管教的鸿锐以为自己又说话太多了,赶紧闷头吃菜。 吃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里是风家,不是自己的庆王府。父亲不在这里,这里也没有自己家的那些规矩。 鸿锐小心地抬头察看,发现大家都在笑咪咪地看着自己,顿时一张脸红得像个大虾。 “鸿锐,我听小陶说起过,他说他告诉过你他的主人是姓魏的。我还以为你那时就都知道了。”魏子夜放下筷子,替鸿锐解围。 “是说过,不就是三更先生您吗?”鸿锐记得在柳扬关守城的时候,小陶确实说过。 可是眼前的三更先生却笑着摇了摇头,“他说的不是我,是竹儿,魏子竹。”说着话,朝竹儿点了点手。 “哦?”鸿锐有些惊奇。原来三更先生跟竹儿是一家人。鸿锐瞪大了眼睛。 竹儿是皇兄风天行的贴身仆人,风家大小事务的总管,他的兄长竟然是武林盟主,号令武林,再加上号称“活财神”的魏家二哥。那这里面的事可真复杂了。 “干什么这么紧张,怕我谋反啊?”天行拿眼角瞥着鸿锐,轻轻地笑,云淡风轻的一语道破天机。 鸿锐立刻无地自容。 众人都笑了起来,墨玉青觉得鸿锐太给自己丢脸,狠狠地在他背上擂了一拳。 “没有!”鸿锐被打了,赶紧辩解着,脸上更红得跟块大红布似的,在椅子上如坐针毡般扭动。 鸿锐以前不知道三更先生是什么来路,总觉得他对青儿好,是有什么图谋。现在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这层窗户纸一下捅开了,所有的疑问都立刻找到了答案。 竹儿的命是青儿救下的,风天行远走北庭的时候,又是青儿请命去送的。青儿他爹墨无痕还专门作画赠给风天行。这前前后后的人情都被风家上下记下了。 所以,青儿手里才有了能号令江湖的江湖赤金令,眼睛坏了,皇伯父才会赶来出手相救吧。 要是如此说来,那这三更先生的出现就不难理解了。 “那时我们在吉罄斋里遇到魏先生也是您有意安排了喽?”鸿锐问魏子夜。 魏子夜含笑解答。“那一次我确实是刚巧路过,只是听说经常跟玉青在一起的庆王世子人才非凡,且大有仿效其父之势,所以才特意出来结交一下。” 众人哄堂大笑,弄得鸿锐大窘。竹儿更是去拍着鸿锐的肩头,指着他大笑。 鸿锐脸上红白交替,好不灿烂。却还是稳着气,要把事情弄清楚。待众人笑够,咬咬牙,继续问,“那之后我们在安吉郡遇险,先生半夜用琴声相救,……难道是?”一直在暗中护卫不成? 魏子夜不再调笑,想了想,缓缓摇头。“我当时是去探查当地的一伙毒枭。他们其实是岳冀国人,跟当地官府勾结,不仅毒杀武林中人,还意图用毒控制他们。我听说你们到了,就觉得不妙,等我赶过去阻止时,他们果然已经得手。所以,情急之下我才以琴声示警。……后来我看你们平安离去,也就没有再跟着你们,而是去了岳冀国毒枭们的老巢。希望能查清根源。” 魏子夜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原来是这样,怨不得青儿遇险的时候他没有能及时出现。 魏子夜看着鸿锐,颇为玩味地说:“你家玉青拿着竹儿给他的江湖赤金令,号令江湖,要求我们务必保你无恙。可是却没想着他自己,……” 说起这事,在场所有的人都觉得心有余悸。鸿锐更是面色凝重。 墨玉青看着鸿锐,悄悄从桌子底下伸过手去,握住鸿锐的手。 鸿锐得了抚慰,心情好了些。抬起头看看面前的众人,又问魏子夜:“那,给青儿治眼睛的时候……也是先生你将皇伯父引来的吧。”自己当时还以为是青儿的师傅出面去请的。 这回轮到魏子夜脸上一红。“他师傅余独行找上门来骂我不是东西,说我只知道挣钱,却连他徒弟都见死不救,可怜他徒弟还总在他面前打听我,……” 这回轮到墨玉青脸上一红,有些难堪了。 那时自己拼命想弄清楚三更先生的来历,没少找师傅询问,可只是浮夸少年的想头。 “他定要我陪他徒弟一双眼睛。你说我不请你皇伯父出马,还能怎么办呢?” 魏子夜笑着做了个无奈的举动。引得桌上众人又都笑了起来。 余独行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怪人。他的说法,总是特别有趣。 “我之前听竹儿和子夜说起过玉青,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个水晶般的孩子。” 天行的父亲接过话头对众人说,言语间有几分感慨。转而笑对墨玉青。“我也大概知道你父亲的事,袁家对不起他,我别的也做不到,教你些兵法也算是一点补偿吧!” 墨玉青闻言,心里激动,却不知如何回答。 旁边的风天行放下手里汤匙,轻轻张口,半嗔半笑:“父亲教错了,不该教兵法,应该教教他怎么发财才对!竹儿说过,只有‘拿银子砸!’才是咱们袁家对不起人时惯用的办法呢。” 一句话,正中要害,逗得众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不清楚,这世上哪有人用兵法战策来补偿人家的,风父说得好听,其实这分明还是要让墨玉青去担当重任么。隐居多年,他到底还是个放不下江山的人啊。 天行的父亲被儿子嘲笑了,也不生气。看着儿子,面上笑着,心里却不免有些难过。 这一年来,他在家里住着。虽然表面上总是和颜悦色,似乎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可是又有谁见过他这么开心的笑呢。这样舒心的笑容,许久不曾有过了。 他就好像是一只被琥珀包裹的虫,虽然肢体健全,却已经没有了生机。 现在看到鸿锐和墨玉青都已长大成材,南朝又多了两员能臣,他也该可以欣慰了。 众人正看得出神。就见风天行忽然变了脸色,眉头紧皱,似乎被一刀捅进腹部。左手顶上自己的胃,身子紧缩起来,向一边弯去。 众人立刻慌乱起来,纷纷过来察看。显然他身上的残毒又发作了。 风天行咬牙强忍着,不肯泄漏半点□□。但是面上大滴大滴的冷汗还是让人知道他此刻正受着什么样的折磨。不一会儿,面色惨白的他就已经痛到微微颤抖,倒在竹儿怀里虚弱得几近昏迷。 风父把过脉,无奈地叹了口气。抽出随身备用的银针,插进经络里,帮他止痛。 竹儿一边用给风天行擦汗一边小声嘀咕:“你还说别人,你若是肯少管点闲事,哪能让自己弄成这样。” 风天行咬着牙,一声不吭,默默忍受。 看着这样的情景,鸿锐的鼻子有些发酸。这父子二人虽隐居山中,但又何曾忘记过天下?都是看中江山的人啊,即使离开了,也会想尽办法守护,即使拼上性命,也会在所不惜。 这样的人,怎不让人敬佩。 —完— 52、番外六 大军从柳杨关撤离, 一路走出深山渐渐地来到人烟稠密的城镇。 虽然这次大战南朝死伤众多,但终究是赢了最后一场恶战的胜利。守住了关口便是守住了江山, 守住了南朝百姓的平安。不论之前死伤多少人这最后的成功守关便意味着战事的最后胜利。 皇帝颁布旨意所有参军杀敌的人家都免除赋税三年并且免徭役终身,死伤另有抚恤, 立功者还要加倍补偿。全军上下皆大欢喜,归家的路便走得格外神清气爽。 大军到达州郡首府时,正是黄昏时分。 之前的首府官员都已经在上次的弹劾行动中被关押的关押被正法的正法。此刻在这里主持日常事务的是皇帝新任的官员。大军人员车马众多没法全部进城驻扎,只能在城外扎营。 鸿锐作为主管军需的第一要员少不得要为大军的宿营东奔西走,一方面要安排协调军队驻扎的事情,另一方面也还要跟地方官一起安顿当地的百姓。毕竟大军过境,扰民是难免的。 鸿锐被各方关系纠缠着, 一刻都不得闲。而墨玉青内伤刚刚痊愈, 鸿锐对他是一百个不放心,于是便索性把他带在身边贴身照顾,两个人形影不离,在外人眼里俨然好得赛过蜜糖。 鸿锐先到州府, 找到有关官员说好了自己的想法, 对方也觉得妥当。这一次公务很顺利地完成了。一路寒暄着出来,鸿锐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手下去监管督办。 鸿锐拉着墨玉青,一路走到喧闹的大街上。 天色尚早,街巷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兜里有钱的军人们三五成群在街头游玩,整个州府都是一派兴隆的景象。 墨玉青看着这些微微地笑了,鸿锐心里很是高兴。 “青儿,看这里变化多大啊。”鸿锐心里也很感慨。当年这里被一群贪官污吏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现在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都是自己和青儿的功劳。只是百姓们不知道,自己和青儿为了他们有今日的生活受了多少苦,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好在现在两个人都无恙,而青儿也如愿以偿地跟自己在一起。故地重游,看什么都觉得美好。 “鸿锐,我们去店里逛逛吧。”墨玉青指着前面一家古玩行。 “好啊!”鸿锐口里应着,手却不由自主摸摸荷包。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墨玉青和小武经常去逛那些古玩店。小武想找传说中的神奇兵器,而青儿则更想找一些能让他爹墨无痕喜欢的物件。于是两个人大把的银子扔进去,经常买回一些假货赝品。墨玉青不知道被他爹嘲笑过多少次,却还是喜欢去买那些一碰就会掉土的东西。 虽然鸿锐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鸿锐也不会舍得让他的青儿不开心。不就是几个钱吗,只要青儿高兴,鸿锐可不在乎那些银两。 于是两个人加快脚步向那家小店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小武的声音传了出来,似乎很着急:“喂,你不许跑,你给我跑一个试试!” 鸿锐和墨玉青都停住了脚步,难道里面有什么事情发生? 说话间一个人影从天而落,轻如鸿毛般落在当街。 鸿锐,一下认出那是小陶。 旁边的墨玉青已经飞身扑了过去。 小陶想跑,可是一看来追自己的是墨玉青,还没跑腿就先软了,索性一把拉住墨玉青的袖子,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青少爷啊,你不要听姓武的乱讲啊……” 鸿锐和墨玉青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小武就从店里奔了出来。一看小陶在墨玉青手里没有跑掉,先松了口气。继而走过来告诉鸿锐和墨玉青:“青儿你来的正好,这小贼旧病复发了。又偷我家的宝贝,不仅偷了我大哥的短刀还拿来这里变卖!” “啊?”鸿锐和墨玉青闻言都是一愣,再看小陶时,面上都带了怒色。 “小陶,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向温和的鸿锐此刻也变了脸。小陶毕竟和墨玉青有些瓜葛,这次战场上他又立了大功,大家都知道他是在庆王府上出没的人。上次偷小武家的传家兵器被抓到就已经让庆王府很没面子了,这次竟然又敢偷武家,真是太可恶了。 小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打死我都不说的样子。弄得鸿锐和小武都有些干着急。 墨玉青毕竟跟小陶亲近些,这时轻轻扯扯小陶的衣袖,“小陶,你不是答应我爹没他的命令就不再偷了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墨玉青知道这小陶自从上次在皇后寿宴上不小心被爹撞到后就不再偷了,还跟自己的爹发誓说除非墨家的人让他偷他才会去偷。他一路跑来边关帮忙都没有再偷,直到自己叫他去偷看敌营的时候,他才出手。刚刚立了大功伤都还没好利索,难道就手痒了不成? 小陶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墨玉青。“怎么连你都信不过我么?我说过叫你别听他的!” 说着话,小陶的眼圈一红,晶莹的眼泪就掉了一颗下来。 小陶不是个爱哭的人,平日嘻嘻哈哈的。这时忽然掉泪,显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墨玉青和鸿锐一看到小陶这样,心里登时没了主意。 “小陶,你怎么哭了?” “你不要哭啊!” 小武也很为难,明明自己在抓贼,可怎么好像自己在欺负他一样。 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气氛有些尴尬,小武却还是不得不跟小陶理论。 “你如果不是偷那你怎么解释我家的刀?我问你,你刚才给老板看的那把刀是哪里来的?”小武问小陶。“那分明是我大哥的佩剑,我家传的宝贝怎么会到你手里?” 小武说完,鸿锐和墨玉青一齐看向小陶。 小陶低着头还是不说话,两个眼睛红红的。 鸿锐和墨玉青对望一眼,都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鸿锐想了想,准备继续开导小陶。“小陶,既然你没偷,那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 性急的小武可不想再等下去了,上前一把拉住小陶的衣襟伸手就往里面摸。 小陶惊慌地躲闪着,拼死护着衣襟。 墨玉青一看两个人已经扭打在一起,赶紧伸手出招,一人一掌把他们隔开。 “青儿你想护短?”小武大叫。 “我才不会护短!但是我也不会让你打他!”墨玉青回身一伸手从小陶的衣服里摸出一柄短刀,拿在手中给大家看。 鸿锐睁大眼睛去看那柄刀,只看到刀身上分明写着“尚瑾”两个字。正式小武大哥的字。 人赃俱在,鸿锐和墨玉青都变了脸色。 小武一副你们都看见了吧的表情。 而小陶则很是其虐的立在一旁。 “说,这刀是怎么回事?”墨玉青厉声喝问小陶。 鸿锐和小武也都冷了脸。 小陶没动,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人正准备再喝问小陶,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路人马走了过来。 “三弟,小陶,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小武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大哥武宇澄。 “小陶,过来!”武宇澄看到路上的这三个人,再看到墨玉青手里那把短刀,立刻明白了一切。脸色不由沉了下去。 小陶看到武宇澄来了,立刻站直了腰板。可是一听到武宇澄喊他,立刻有生起气来。不仅不答话,还故意扭开头对武家老大他不理不睬。 小武看到大哥很是高兴,觉得这次自己有大哥在后面做主谁都不用怕了。新账旧账一起算这次一定能把小陶给彻底收拾掉,于是小武自告奋勇上去一把擒住小陶。直接推到自己大哥面前。“大哥,他偷了你的东西被我抓到了,你看怎么发落吧。” 旁边的鸿锐和墨玉青脸色都很难看,有心替小陶说情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小陶人赃并获又拿不出合理的解释,即便是鸿锐和墨玉青想救他也是不能。 眼看小陶就要受罚,鸿锐和墨玉青都为他捏把汗。 正着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武家大哥武宇澄不但没有一点要责罚小陶的意思,反而走上来把小陶搂在怀里。 小陶一触到武宇澄,浑身不由一颤。立刻扭动着身体想要逃走却被武宇澄抱得更紧。 武宇澄固定住小陶抚摸着他的头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小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与刚才对墨玉青时不同,这次不是委屈地哭而是找到亲人一样的放声大哭。 泪雨滂沱中,小武、鸿锐和墨玉青都傻了。 搞不懂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家大哥一脸心痛的样子抱着小陶,一任小陶哭湿了自己的帅袍。只是嘴里喃喃地说着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最后还是小武沉不住气了,冲上去问他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他拿你的刀出去卖你还护着他?” 武家大哥朝弟弟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看看怀里哭得停不下来的小陶,武家大哥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对面大眼瞪小眼的三个人。“我与小陶打赌,我说他是南朝的英雄,你们都会当他是英雄。他说不见得,于是他要了我的短刀出来,结果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这还没到一天,你们就把他当贼拿了。”武家大哥痛惜地摸摸怀里的小陶,再看自己的弟弟,眼中带了责备。 “原来是这样!”小武讪讪地笑,有些不知所措。 鸿锐和墨玉青也觉得脸上发烧,可是说出去的话做出去的事就好像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能收回来。 小陶哭得伤心,也是因为在他心里是真的想弃恶从善从此不再当小贼。可是别人就是要用看贼一样的眼光看他,要用对贼一样的态度对他,他怎么能不伤心。 小武率先一步抱拳行礼,规规矩矩地对小陶说:“小陶兄弟,我错了,以后我都会像敬重我大哥一样敬重你的。这次你要打要罚我都没有话说,只求你不要再哭了,你哭的我的心都痛了。我刚才错怪你了。” 鸿锐也对小陶抱拳:“小陶,今天我对不住你,改天等回了京城我一定在最大的酒楼请你。把你想找来的人都找来陪酒。” 小陶噗的乐了。他说过,他最看不起京城那些文官。要是他有一天得了势,一定要让那些个摇头晃脑的家伙给他倒酒。 鸿锐虽然从前没把这话当会事,可是他也没有忘记。 墨玉青此刻的脸已经涨红如桃花,拿出自己的手帕过去塞给小陶,对小陶说:“我们其实早就把你当家人了,你何苦还要来这样试探我们,你不晓得我刚才有多着急!” 小陶怎么会不知道,刚才每个人的表情都在他眼里。小陶虽然被大家怀疑,但心里也明白,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愿意把他当贼看的,大家比他还在意他的名声。 于是小陶破涕为笑顺便在武大将军的怀里打个滚,告诉众人:“我如今找到靠山了,你们以后可都要罩着我啊,不要再让人骂我是小贼!” “小醉,我们走吧。”武大将军很忙,没有时间过多耽误,此刻看小陶没事了,就把他拦腰一抱上了自己的马。 众人目送他们离开。 鸿锐回过头看看另外两人:“小陶的名字叫小醉吗?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小武和墨玉青对望一眼,也都是一脸茫然。 “他从不肯说他的名字!”墨玉青说。 “那我大哥是怎么知道的?”小武问。 鸿锐和墨玉青对望一眼,再看看一脸惶惑的小武。“你以后要像对待兄长一样对待小陶哦!” 53、番外七 德胜归来的夜晚到处都充满了欢笑, 小小的州府被过路的大军挤得车水马龙如过年一般。 这些军人离家多日,每天不是在战场上拼杀就是在密林里赶路早已经忘记了平常日子里的生活。得胜归来便仿佛从地狱里走了一遭, 再看到平常人的生活,觉得无论什么都显得那样美好, 即使是这路途中物产并不丰饶的小镇让人觉得十分亲切可爱。 有人不觉感慨:人间的烟火啊,太让活人留恋! 墨玉青和鸿锐吃过晚饭,信步走出大营。 再过几天就要到京城了。回家的路走得又急又快,而心里早就像小鸟一样飞了回去。 “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离开这么久他肯定早想我了。”墨玉青惦记着家里的爹,心里有些着急。 鸿锐走在墨玉青的身边,听到这话也有些焦虑。“是啊, 他就你这么一个孩子, 别看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是变着法儿地拿你取乐,一旦你不在身边他肯定是会想你的。好在他近来身体调养的还不错,应该不会有恙。” 墨玉青瘪瘪嘴,一想到自己那个古灵精怪的爹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好在有你父亲在他身边陪着, ”一想到自己的那个爹把庆王爷吃得死死的几十年都没松口墨玉青就觉得心情大好。爹想整人的时候一定不会放过他……呵呵! “是啊, 父亲一定会照顾好他的。”鸿锐不知道墨玉青在笑什么,还在旁边傻乎乎地随声附和。 两个人顺着小路缓步走上山坡,再沿着山脊走向密林,密林的尽头是一条静静的大河。 满月的夜晚,河滩上一片银色。水波将月光打碎如满河的碎银,亮光闪烁迷离得如漫天的星。 夜深了,人群早已经散去, 河滩上只留下一堆堆篝火的残迹。 岸边的树林黑漆漆的,安静地在享受夜的温存。 墨玉青和鸿锐沿着河滩漫步,一直走出很远。清凉的河水就在脚边徘徊,夜风带着浓湿的气息迎面吹来,两个人默默地走着,感受着夜的宁静。呼吸好像离得很近,连脉搏都几乎能够听到。 “青儿,”鸿锐轻轻开口:“你说我们俩以后会不会像我父亲和你爹爹一样相守一生?” 这是鸿锐一直在担心的问题,自从得到墨玉青以来就总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他。 墨玉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加快了脚步向前走。 鸿锐以为墨玉青生气了,赶紧跟上去拉住墨玉青的衣袖。“青儿,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你别走你跟我说啊。” 鸿锐用力扯住墨玉青。 墨玉青被鸿锐扯着无法再走只好停下脚步。扭头看看焦急的鸿锐,墨玉青故意冷着脸:“你就是说错话了。” “是么,我哪里说错了?”鸿锐一头雾水。 “我问你,你怎么会想到这样愚蠢的问题?!”墨玉青小豹子一样迫的鸿锐喏喏不敢言语。 墨玉青觉得好玩,看看鸿锐的糗样噗的笑了,“我告诉你,你听好了,你要是不想跟我过我就会一刀杀了你,所以你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是我的!” “哈,原来青儿是这么想的。”鸿锐破涕为笑高兴地扑过去。 墨玉青继续往前走。 鸿锐看看四下无人,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墨玉青,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 “喂!”墨玉青正在看远处的山,突然被鸿锐偷袭很是吃了一惊。慌忙中嘴里大声说:“干嘛啊你?快放我下来!”手却习惯性地搂住了鸿锐的脖子。 这是两人从小到大演练过无数次的姿势,只不过每次不是墨玉青喝醉了酒就是伤重昏迷。所以像这样清清醒醒的被鸿锐拦腰抱起对墨玉青来说还是第一次,一时间很有些难以接受。 墨玉青挣扎着要下地,可鸿锐脚下是光滑的鹅卵石,鸿锐有些站立不稳,生怕摔了墨玉青,见墨玉青挣扎得厉害鸿锐赶紧大声警告:“青儿别乱动,小心摔了,你快抱紧我!” 鸿锐的口气焦急而认真,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弄得墨玉青一时有些怕了,不敢再挣扎。 鸿锐抱稳了墨玉青,开始一步一步往水里走去。 河水慢慢席卷过来,打湿鸿锐的靴子。鸿锐走得很慢,走到没过脚踝的地方停了下来。 墨玉青不知道鸿锐要做什么,只能抱紧鸿锐的脖子,就听鸿锐忽然对着前方朗声说:“青儿,你看这里有月光,有星星,有大山,有溪水。他们都可以见证我对你的心意!我今天在这里对天发誓,我袁鸿锐有生之日永远都要跟墨玉青在一起,不抛弃,不背叛,直到地老天荒!” 鸿锐的声音坚定有力,仿佛许许多多的钢针插入四周的黑夜。 河水仿佛被那些话语击中,发出潺潺的回响。 墨玉青看着眼前的鸿锐,心里轰的一下滚过一阵热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直到地老天荒就是这个意思吧。 两个人默默对视着,你的眼里只有我,我的眼里再无其它,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我们已经相对了一万年,等待了一万年。 月光照在墨玉青的脸上,勾勒出他清晰俊美的轮廓。 鸿锐的刚毅的嘴角微微翘着,充满着自信! 墨玉青的心嗵嗵的跳,好像开了闸的水渠忽然有好多话想说。正准备开口,就见鸿锐突然噗的一下笑了,“天啊,青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了,我都抱不动你了!” 鸿锐说着就把墨玉青放了下来,还夸张地揉揉肩膀。 墨玉青顿时恼羞成怒。“呸,又不是我让你抱的,你竟敢这么说我!” 鸿锐扭头就往岸上跑,踩得一路水花,边跑还边笑:“哈哈,青儿的样子好有趣哦。”。 墨玉青羞红了脸跳起来就去追着鸿锐打。“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真心话呢,原来是在演戏骗我!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花街柳巷里骗人的把戏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的!” 鸿锐跑到岸上停下来讨饶:“青儿,青儿,不是逗你玩的,是真的。” 墨玉青不依:“那你笑什么,你肯定是在戏弄我。” “没有啊!”鸿锐笑得停不下来。被墨玉青捉住打了两拳。看看依然一脸愤慨的墨玉青,鸿锐渐渐收敛了笑意。拉过墨玉青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声说:“青儿,你也是想让我发誓对你好的对不对?” 墨玉青撅着嘴不说话。是又怎么样,就算是从小长大知根知底的又怎么样,感情这东西就是想要心里喜欢的人亲口说出来才觉得最好。 “你说得不够认真,不能做数!”墨玉青气的是鸿锐对待誓言的态度,明明说得那么动情,都把自己感动了,他竟然会笑场,太可恶了。 “那我重新说给你听好吗?”鸿锐把一脸委屈的墨玉青搂紧在怀里,一边安抚一边顺便在腮上香了两口。 “恩!那你再说一次吧!”墨玉青还是想听。躲开鸿锐的唇,墨玉青提醒鸿锐:“要好好说,诚心诚意地说。” 鸿锐点头,“知道了!” 深吸气,气沉丹田,鸿锐认真地看着墨玉青,发自肺腑地朗诵:“青儿,我的爱妃……你是我的爱妃,最爱最爱的爱妃……” “呸!你叫谁呢?谁让你说这个了?”墨玉青气恼。 “啊,啊,青儿不喜欢啊,那重来重来好了。”鸿锐一看墨玉青急了赶紧改口,可以整顿一下身姿,端端正正重新开始:“亲亲我的青儿!我是这样的爱你,我爱你的眼睛,爱你的眉毛,爱你的嘴唇,爱你的牙齿,爱你的舌头……” “你找死啊!”墨玉青不干了,一个晚上被戏耍了一次又一次,就算是再好脾气的人也会发飙的。 鸿锐撒腿就跑。 两个人在空旷的河滩上打闹,追了一会,鸿锐还是被墨玉青追上,墨玉青正要准备好好修理鸿锐,就听见鸿锐突然对着大山的方向喊了起来:“墨玉青,袁鸿锐是你的!袁鸿锐一辈子都是你的!” 群山回应,鸿锐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仿佛充满天地之间。 墨玉青被那声音震撼着,不能言语。 鸿锐喊完,转过身抱紧墨玉青:“青儿,这次可以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其实从与你合二为一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两个人是分不开的。还有什么能比得过城头上的托付终生呢? “那可以让我听听青儿心里的声音吗?”鸿锐望着墨玉青,眼睛里满是期盼。“一次就好!青儿。听见没,快喊啊。喊一个我听听。” 墨玉青脸上发烫:“你让我像你一样?” “是啊!” “会被人听到!” “不怕的。” “那也不行。” “就一次,一次就好。” “不行!” 鸿锐是庆王世子,皇亲国戚,从小到大做什么出格的事都没人敢说什么。可是墨玉青不一样,要他做这样的事绝对是有些为难的。墨玉青甩开鸿锐的手,跑开了一段距离。 鸿锐明显有些失望,怏怏地踢开脚边的石块。“青儿,我都喊了,你为什么不喊啊?我也想听呢。” 墨玉青不语,独自走上回去的路。 鸿锐好不失落,在后面垂头丧气地跟着。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来到了树林边。 就在鸿锐以为墨玉青今晚肯定不会喊的时候,前面的墨玉青却突然转身面对着鸿锐大声喊起来:“鸿锐,我喜欢你!我从小就喜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鸿锐被墨玉青突如其来的话震惊得张大了嘴,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青儿喊了吗?青儿真的喊了啊,青儿对我说什么了? 鸿锐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苦追多年的青儿竟然也是喜欢自己的,而且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从小就喜欢着我的。苍天有眼不枉我庆王世子半世花名啊。鸿锐几乎要喜极而泣。 墨玉青看看鸿锐:“喂,你没听到?聋了?鸿锐!”墨玉青大喊。鸿锐赶紧跑上去一把抱住墨玉青:“好了,好了,青儿,不用再喊了,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 墨玉青看着鸿锐的样子笑了起来:“你以为只有你敢喊吗?告诉你我也是敢的。” “你敢,你最敢了,你是我们家的墨小将军啊!”鸿锐抱紧墨玉青,疯狂地亲吻墨玉青的脸。这一刻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他内心的激动。 “我喜欢你,傻瓜鸿锐!”墨玉青回抱住鸿锐,将自己的唇深深地迎上了鸿锐的。 浓情辗转再辗转,呼吸着彼此的气息。两个人在深夜的树林边忘情相拥, 日月飞梭,曾几何时日日夜夜的相守已经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爱恋的果实竟然如此甜美,让人留连再留连。 吻到斗转星移,吻到呼吸殆尽。 “青儿!” “恩?” “谢谢你!” “干嘛?你又在演戏吗?” “没有,是真心的。” 鸿锐拉着墨玉青的手探向自己的心窝。“你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墨玉青在黑暗中哧哧地笑。“你的心事好无聊啊!” 其实两个人之间早已经心心相印,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来表达对彼此的爱恋。但是鸿锐想听,想亲耳听到他的青儿说爱他!这一点,墨玉青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开口。 漆黑的夜晚,大河之滨,仿佛是上天注定的,又好像是不经意的。两个人就这么在月下对着天地宇宙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誓言。 墨玉青悄悄告诉鸿锐。“既然你想听,我也是可以说的。” 爱的语言,谁会不爱听? 既然爱你,又怎会吝惜去说? ——完—— 54、番外八 梅馨萦天籁 外敌来犯, 皇帝御驾亲征。 两个月的仗打下来,可谓艰苦卓绝。所幸柳杨关前一役, 终于是在危机关头守住了关口,退强敌于阵前。 喜报传来, 朝野内外一片欢腾。 坐镇京城多日,每天为军机忙得焦头烂额茶饭不思的庆王爷也终于可以把自己放在椅子上,松上一口气喝上一杯茶了。 坐到椅子里端起茶碗,庆王爷品着极品的八宝不由在心中感慨,战乱祸国啊,这牵肠挂肚的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 叹口气放下茶碗,庆王爷掰着手指头想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府了。这些日子实在太忙, 忙得不要说回府, 就连自家大门朝哪边开都已经要想不起来了。 想来自己府里的那个人这么久没有见到自己,也是十分烦闷了吧?庆王爷心里柔柔的一酸,所有的心思一下子就飞了。 依然战事已定,大军很快就要凯旋, 剩下来的事也无非就是论功行赏, 分发粮饷。庆王爷有些迫不及待地叫来手下,匆匆忙忙地交代好要处理的事情,然后打水洗了把脸换了衣服一路快马向自己的王府飞奔。 庆王府并不远,慢慢走也用不了半个时辰,可是奈何庆王爷心急啊,一路打马搞的比战事紧张的时候还要紧张,免不了惹得老百姓侧目。 管家早就闻风而出, 没等庆王爷近前,早早地领着一干下人站在府门前迎接。 庆王爷心情不错,飞身下马把马鞭往管家手里一丢,“告诉膳房,今晚多做几个好菜!”说完大踏步地就进了院子。 管家赶紧凑上来想要说点什么,被庆王爷一抬手给制止了。 庆王爷的心里鼓胀着,仿佛撑满的帆。自己一个多月没有回来,那个人在家里不开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即便他把房子拆了都是可以原谅的。 庆王爷赞许地感受着自己地宽容大度,兴致不减,一路急匆匆走去西院。心里只有一个强烈地想法,那就是立刻把那个人抱进怀里,吻他一千遍。 只要能把他抱紧在怀里,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在西院门口屏退了所有下人,庆王爷一个人迈步进了院子。 好东西要关起门来自己独享,捉个小迷藏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庆王爷是个征战半生的人,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院子里很安静,似乎没有任何动静。庆王爷站在院中耐心听了听动静。略一思索,决定还是按照以往的路数一路找过去。 先去卧房,卧房里没有人,床上干净整齐。 再去书房,桌上没看到任何养鸟的痕迹。 莫非在画室?庆王爷耐着性子转身再去画室,里面安安静静,竟然还是没有半个人影。 他在哪里? 庆王爷回到院子中间冥思苦想,望着藤萝架百思不得其解。 无奈,出门问管家:墨先生安在? 管家一副诚惶诚恐:墨先生已经离家一月有余了。 什么?庆王爷耳中轰鸣,仿佛焦雷滚过。 你再说一遍!庆王爷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墨先生已经离家一月有余了。管家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这样大的事你为何不早说?庆王爷虎目圆睁。 管家一脸无奈:小的刚才就想说,可是您不让说啊。 他去哪里了?庆王爷断喝。一路甜蜜蜜的遐想被此刻的情景弄得荡然无存,庆王爷的心里只剩下又气又急。 管家抖抖地告诉庆王爷:墨先生说皇帝御驾亲征,此行非比寻常。战役打得不顺是上天没有帮忙。他要去西山寺里降香。为世子和小将军祈福。王爷操劳国事,不便打扰,叫我们不用并报了。 庆王爷冷笑。哼,什么不用禀报,他分明是想吓我一吓。再问管家:他身体可好? 管家:派去跟着的人都被打发出来了,听说是每日在寺院里静修,想必身体还好。 管家期期艾艾,一副丧家犬摸样。 庆王爷皱眉,怎么又是这样,明知道自己身体有病还不许王府上的人在左右伺候,这要是万一再发病可怎么办?难到沾染了我王府的气息就真的会影响你的拜佛不成? 庆王爷的面色阴冷了下来,仿佛天空的雪,随时会飘落。 我王府在你眼里竟还是那么不堪吗?心里的想念与怨愤纠结在一起,堵得人喘不过气。也罢,无论如何都想见他,西山寺就西山寺,不过十几里的路程,我今天就走马去一趟,非要跟你当面说说不可。 再度上马,庆王爷只带两个贴身随从,一路朝西门而去。 西山,绵亘三百里。峰岭连延宛如腾蛟起蟒,这里森林茂密,花草繁盛,清幽秀美,景致极佳。山上古迹众多,知名的寺庙也有五六座。西山寺虽不是香火最盛的寺庙,却以历史悠久,风景独好而颇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墨无痕在此居住已经月余,闻讯而来想要一睹他风流文采的雅士络绎不绝。 庆王爷一路走来,竟在山道上遇到好几位朝中的文员。想来这些人也是趁着皇帝远征,朝中文人无事可做才跑来这里煮茶交友,抒发兼济苍生之感。 庆王爷不禁失笑,自己每日忙于政务,自己的人连自己都见不到,反倒便宜了这些游手好闲的人。 不过一想到那人就在不远的前面很快就能看见,还是忍不住心旌摇动,不由得快马加鞭。 天色越走越暗,一轮月亮已经挂上天边。 庆王爷顾不得欣赏山路两边迷离的风景,只恨路短情长背上没有一双鸟儿的翅膀。 一路疾驰,盘盘绕绕,终于到达寺院门口时,天色已晚。 通告进去,有小和尚出来见礼。领着庆王爷一路向里面走。 寺院十分幽静,一直走到后院禅房外的一处小小别院,小和尚才在一处房门前驻足。 “王爷,墨先生就在里面了,”小和尚双手合十告诉庆王爷。 庆王爷不禁心中一阵狂喜。这一次,那人可是真的是很近了。忍不住心脏怦怦而动,思念之情在猛如烈火。 庆王爷抖擞精神,准备上前掀起门帘,却听小和尚在旁边突然说:“王爷请留步,墨先生有吩咐,让您在外面等一等。” “什么?”庆王爷仿佛被人兜头脚下一盆冷水,满心的欢喜瞬间凝结成酸酸涩涩的一团。不过一帘之隔,掀开就是相见。他却为何还要阻拦自己? “他在做什么?”庆王爷沉声问。 “墨先生有客人。”小和尚答。 “什么客人?”庆王爷微微皱皱眉头。 小和尚不卑不亢,站得笔直对庆王爷款款说到:“里面的客人是朝中的一位重要官员,他来拜见墨先生说是要跟墨先生好好说说体己话。” “哼,笑话!”庆王爷好不惊赞,墨无痕放着自己这个王爷不说体己话,倒要跟他什么朝中大员说?!真是笑话。 “墨先生他允了?”庆王爷半信半疑。墨无痕号称南朝第一才子,前来唐突的人时常会有,墨无痕一向刁钻,按说不会给人机会轻薄。 小和尚却很认真地点头。“是,墨先生说让我在此侯着,他要和那位大人好好说说体己话,任何人来了都让在外面等一等。尤其是王爷你……” 嗯?庆王爷眉头一皱。唐突也就罢了,还专门传话要针对我? 朝中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挡我见墨无痕! “哼,我偏不等。我倒要看朝中哪位朝中大员如此了得。” 打定主意,庆王爷甩开小和尚迈步上前,气势如虹掀开门帘一步跨进房里。 禅房内,熏香袅袅,风景怡然。 干干净净的炕上一张小桌,对面两个蒲团。蒲团上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朝中大学士苏沭阳,另一个就是庆王爷心头上的人影墨无痕。 庆王爷进门一眼就看到那两个人正在品茗,下棋,闲聊……没有唐突,没有轻薄,墨无痕是好好的墨无痕,苏沭阳是好好的苏沭阳。 这个……庆王爷一时有些愣怔。 看到庆王爷进门,对坐的二人双双停下手来看着庆王爷。 庆王爷被二人看着,脸上虽然有些难堪,但还是摆出王爷的架子轻咳了一声。 苏沭阳微微一笑,好像正中下怀。举手为礼,大大方方道声王爷安好。 再看旁边的墨无痕,脸上一红狠狠皱了皱眉。分明是在怨愤庆王爷 庆王爷何尝不知道自己做得唐突,怎奈进也已经进来了,再没有退出去的道理。何况看到墨无痕跟对面这人似乎谈得似乎颇投机,心里不免生出一些酸溜溜的芥蒂。 “我道是谁,原来无痕房里的贵客是苏大学士。”庆王爷给自己打个圆场,脸上挂着意欲不明的笑一步步走到炕边。 再看墨无痕,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故意冷了脸色,扭开头只当没看到庆王爷。庆王爷怎么会不知道墨无痕的脾气,本想上去一把抱住讲那人压倒在床,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不能这样做近。 于是庆王爷的一肚子闲气只好对准了面前这个不识相的苏沭阳。 “皇上不在朝中,看来文官们都很悠闲啊。苏大学士好雅兴,只是不知道来找我家无痕谈些什么啊?”庆王爷一张嘴夹枪带棒半点面子都不留。 苏沭阳倒是沉得住气,也不急也不恼,只把庆王爷言谈里的刀光轻轻避开,顺便说明自己的来意。“王爷取笑了,我等虽为文臣,不能上阵杀敌却也从未敢忘记忧国忧民。今日闻听前方凯歌高奏,我等自是欣喜若狂。又闻听墨小将军立下不世之功,所以下官与好友们一同前来,特意向墨先生道喜。恭贺我皇江山稳固,恭贺南朝国泰民安……难道王爷此来不也是如此吗?” 嗯,庆王爷略略沉吟。 苏沭阳一席话滴水不漏挑不出半点毛病,就连老辣的庆王爷也无法从中辩驳。 墨玉青一夫当关,拼尽全力使出江湖传言的琴音驱魔,守住南朝江山是首功一件,这已经传遍朝野是不争的事实。而作为首功的爹,墨无痕当然是要被人祝贺的。这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报喜和体己话相去甚远,庆王爷还没有健忘到忘记刚刚在门外遭受的“礼遇”。那体己二字可是还如同一根刺一样的深深嵌在肉里。 “有劳苏大学士。”庆王爷缓缓转身,面对着苏沐阳在墨无痕身边稳稳坐下。这一坐,便用身体摆明了态度——你对面的这个人是属于我的,你若有事找他,先来找我。 苏沐阳何尝看不明白,见此情景只能微微低头,含笑不语。 庆王爷占了上风,这才缓缓转过头仿佛欣赏自家宝物一样看看墨无痕。如丝的发,如玉的肌肤,精致的容颜,即便不肯开口,那微润的唇也够诱人。又嗅到他身上药香混着墨香的气息,不觉心神一阵荡漾。多日不见的思念让身边的佳人更加撩人,若不是房里还多着一个人,庆王爷早就想一把将墨无痕抱进怀里好生痛爱。 “无痕,多日不见,身体可还好?”庆王爷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哼,墨无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谢王爷关怀!无痕好得很!” 分分明明的嗔怪。 可是就是这样的嗔怪,还是让庆王爷感觉十分受用。 等不及要与心爱之人厮守,庆王爷回头告诉苏沐阳:“苏大学士,本王与无痕多日未见,心中十分挂念,现在天色不早想来他也累了。还望苏大学士体谅,让他早点安歇。” 苏沭阳的嘴角笑意更浓,听完庆王爷的话,就用眼睛去看墨无痕。 墨无痕转过头,冷冷地望着庆王爷。“你去别的房间安歇吧,我跟苏大学士有话要说。” 分分明明的狠话,一点面子都不留。 呃。庆王爷慢心的春风都被钳住,再无法荡漾,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今晚恐怕要不好过。再看对面坐着还不肯动的苏沐阳,心中的气真是不打一出来。 “无痕,我与你已经月余为见了,今日好不容易抽空过来看你,你竟让我去别的房间吗?”堂堂庆王爷今天就舍一回笑话给外人看吧。 可是墨无痕偏偏没有这个自觉。说出口的话更是不好听:“谢王爷抬爱,无痕与王爷确是月余未见了。可是王爷可知,无痕与苏先生已是半生未见了。今日难得见到,刚刚想说点体己话竟也是不得。” 墨无痕话里有了哀怨之气。听在庆王爷耳中,竟似乎还是在批评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难道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庆王爷眉头一皱。心里压着的一口气翻了上来。面色一寒,一双眼睛犀利地望着墨无痕。对面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竟让你如此着迷,连我赶了十几里路来看你都不放在眼里,叫你早点休息你竟然还要怪我!也罢,我收拾不了你还收拾不了对面那个人么? 于是庆王爷不再央求墨无痕,转过头来直接对苏沐阳说道:“苏大学士,无痕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庆王爷毕竟是个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言九鼎的人物此刻既然摆出王爷的派头发话下来,可就不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 苏沐阳当然知道君臣之礼。他无力也不想抗衡。于是苏沐阳抱拳拱手起身与墨无痕告别。 “不许走!”墨无痕赌气似地喊住苏沐阳不叫他出门。“要走你就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这一下庆王爷的脸色就很好看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依次呈现。说不出是懊恼还是气愤。 苏沐阳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肚子里一阵暗暗发笑。看了皇帝果然英明,早就看透了这对冤家。 三个人一时僵持在那里,庆王爷和墨无痕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苏沐阳到底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想出一个办法。对庆王爷拱拱手,小心去哄墨无痕。“无痕,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再想想,想好了给我个消息,不必着急。我刚才说过此来还有第二个心愿,就是想跟你讨要一份墨宝。你可允我去你画室一瞻全豹?” 苏沐阳温言劝说,倒是让墨无痕渐渐消了气。 墨无痕可以不理庆王爷,却没法不理苏沐阳的请求,于是转过头告诉苏沐阳:“你就不要跟我这里说些什么求墨求宝的话吧。你我同年,你的诗文才情别人不知我还不知道么?隔壁案头有些新作,都是我近日在这庙里闲来无事画的山水梅竹。你去看吧,若是看得上就拿走,也不要跟我说什么求不求的。” “那我要谢谢无痕打赏了。”苏沐阳笑着对墨无痕拱手,又对庆王爷拱拱手,说声告退,落落大方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庆王爷坐在那里被气得日照香炉生紫烟,半天才回过神。细细想这苏沐阳的来由,却怎么都不得要领。 这个苏沐阳在朝为官多年,虽然博学多才,却从不露头露角。印象中他为官还算清廉端正,可是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要来拜会墨无痕?难道他想借此刻墨玉青立功之机靠上庆王府?又或者他是受了什么人委托来有所图谋?庆王爷烦不胜烦。 “无痕,你怎么会认得他?”想起墨无痕说过的话,庆王爷决定还是要先弄个清楚。 墨无痕意兴阑珊地拿起棋子,一个人收拾残局。“我为何不可认识他。” “你们不是同乡,他一直在朝中为官,而你……”庆王爷不敢说下去了。墨无痕非但没有在朝中为官,还被流放边关,这许多年都背着王府家奴的身份苟且度日。这两个人说什么都不该有交往的可能。 墨无痕冷冷一笑。“我没有在朝便不能认得在朝的人?那你又何必要认得我?” 庆王爷一头冷汗。 不敢再问了,庆王爷细细揣摩刚才说过的话,猛然想起刚才墨无痕说过他与苏沐阳是同年。 同年吗?哪一年?庆王爷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墨家出事前,墨无痕名满江南。十七岁就已经通过会试,而且名列第一。那时所有人都看好他,相信他一定就是未来的殿试状元。而那个时候的苏沐阳呢,似乎也是在考取功名吧,虽然也是会试的前几名,却被墨无痕的光华淹没,根本没人提及。 庆王爷心下了然,也就是那个时候,自己着迷一样喜欢上墨无痕,想尽一切办法要跟他在一起,每天眼里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也就是在那一年,朝里出了很多事。 先是墨无痕的哥哥夺了自己的未婚妻,娶了朝中阁老的女儿,而后边关告急,自己怕影响墨无痕的仕途请命去了边关,再然后朝中派系混战,阁老和他的派系被人打翻,一干人等全都失去权势。而他家不仅失去了地位,更被人陷害落下牢狱之灾,就在自己在边关苦战生死未卜的时候,他走上了慢慢流放之路,从此失去了所有博取功名的机会。 应该就是那一年的,苏沐阳高中状元大摆筵席,从此平步青云。 这就是他们的际遇啊。一个本该成为状元的人成了阶下囚,一个本来当不上状元的人稳稳地站在朝堂。 只是,“这些年他都不曾与你有任何瓜葛,今日竟然跑来叙旧,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墨无痕放下最后一枚棋子,残局收官,狭长的凤目里闪过一丝酸楚。 窗外有风吹动屋檐下的铜铃,清脆的声音划破混沌的过往。 “怎么会是为了你?”庆王爷问。 “每个人都有上天安排的事情要做,他只是来告诉我我可以开始了。”墨无痕伸手,在棋盘上抹出全新的一片天地。 “你要做什么?”庆王爷一头雾水。 “你等着看吧。” 这样也算是回答?这样的回答让庆王爷颇感无力。 正想追问,就见墨无痕伸个懒腰,忽然灿然一笑,说:“走吧,带你去看个地方。” “去哪里?”庆王爷毫无兴趣。 “去外面。”墨无痕却似乎很有兴致。 “外面很冷了。” “我想去。” “外面黑了,等明日日头出来再去吧。” “不么,现在就去。走吧,走吧。我现在就要去!”墨无痕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打破庆王爷所有的防线。 唉,没办法,若不依他,今夜肯定没法睡了,就依着他吧。庆王爷跟自己说。 穿上鞋,披了斗篷,庆王爷不放心地给墨无痕多围上一条狐皮披风。两个人这才走出寺院的后门,顺着山道往上走。 山道漆黑,夜风清冷。 庆王爷看看的四周,一脸疑惑。“这是去哪里?” “跟着我走,去了你就知道!” “嗯,好。” 山路有些湿滑,二个人各怀着心思默默地走在山路上。 半山,梅亭。 有梅林环绕,如花之海洋。 墨无痕站在亭中,依栏远眺。 漆黑的夜里,花海沉睡,只有阵阵芬芳随着冷风一起吹来,沁人心脾。 墨无痕身后不远处,庆王爷站立在那里,静静地凝望面前的人儿, “他说你很可能在此一战后有意隐退,可有此事?”墨无痕面对梅海,问身后的庆王爷。 “有!”庆王爷轻轻地答。 “他说你一心隐退,只因我不喜朝堂,可是如此?”墨无痕又问。 “是!”庆王爷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 “他说朝中众人对你我之事多有议论,可是真的?”墨无痕再问。 “是真的。”庆王爷腰背笔直,答得干脆。 飘飞的花瓣随风而来,漫天飞舞如雪花般落在墨无痕的头上,身上。将他整个人包裹着,如谪仙下凡。仿佛下一刻他就要乘风而去。 庆王爷站在那里,痴痴地凝望着面前的人。 墨无痕深深地吸一口空中的花香。再回首,望住庆王爷的眼睛。“谢谢你如此坦诚,只是为何这些事你从不曾告诉我?” 庆王爷静静地端详着墨无痕,片刻之后才将心底的话告诉墨无痕。“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担心,怕你受伤,怕你不能释怀,我曾发誓,要用我的余生,尽心守护你,所有对你不利的事,我宁可对你隐瞒也不让你知道!” 为了能让你幸福,我会不惜一切,哪怕被你误会,被你埋怨,被你遗恨终生。 对面的人影微微地战栗。 许久,叹息般的声音传来,幽幽的,如风低诉。“为何要做到这样多?只是因为你曾经欠了我?” 庆王爷摇头:“只是因为我爱你!” 墨无痕睁大眼睛:“爱,是这样?” 庆王爷点头:“我的爱,就是这样。” 四目相视,墨无痕的心底好像被温热的熨烫过,起起伏伏的疙瘩都被庆王爷的一句话熨烫得平整干净,仿佛夜空般清明透彻。 墨无痕的嘴角缓缓勾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墨无痕开口,有微微的嗔怨:“你可知一味被你保护着,我也会心中不安。” 庆王爷惊讶:“会吗?” 墨无痕缓缓点头:“会的!我会不安!” 庆王爷:“可是我怕你受到伤害。” 墨无痕:“不会的,我已今非昔比,” 庆王爷:“我只想让你安乐。” 墨无痕:“给我自由,我会更加安乐。” 庆王爷:“是这样?” 墨无痕:“是的!” 四目对视,彼此在对方的目光中寻找答案。信任原来是这样的简单,却拥有这样的力量。它可以抵抗一切攻击的和诋毁,它可以让两个人携手并肩,感受爱情最深的默契。 庆王爷了然地笑了:“呵呵,看来是我错了,我不该替你决定一切。” 墨无痕扬起下巴,细长的凤目力有狡黠的光在闪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庆王爷:“你想要做什么?” 墨无痕:“做我想做的事!” 庆王爷:“好,我不拦你!” 笑容在彼此的眼中绽放,如夜之魂魄,轻灵律动。 一同走过生死后,心已经连接在一起,再不用担心失去。 如此梅海,如此静夜,如此庆王,如此墨无痕……面对彼此,内心有个念头越来越明晰。为了眼前这个人的幸福,自己已经不需要再舍弃一切去追逐,而要做的只是与他共享相伴的美好。 这样的夜色,清澈,平静,安宁,幸福。 “以后见到我,不可以再叫无痕。”墨无痕一步步走近庆王爷,勾起嘴角,露出刁钻的笑容。 庆王爷吃惊地睁大眼睛。“不叫无痕?莫非要叫心肝?那倒是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怕下人听到会偷笑。” “去!不要胡说。”墨无痕轻轻啐了一声。却还是轻轻靠在庆王爷身上。“苏沐阳说他已经联络了朝中御史,他们要一同上书为我请命,希望我能出仕为官,统领编修科举之务。为朝廷著书立说,广招贤才。” 原来是这样,庆王爷皱眉。 “他还说,今后天下太平,你这位功勋卓著的武王爷回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而我们这些文人大可从此施展拳脚,治理天下了。” 庆王爷的嘴撇到了耳朵边。“所以你就要跟他们一起胡闹吗?” “从今以后你就回家安歇吧。我要日日上朝去了。所以啊,你不可以再叫我无痕,要叫我墨大官人,记住了吗?” 噗。 庆王爷差点吐出血来。自己好不容易定国安邦想跟这人过几天太平日子,他倒好,一觉醒来到忽然要治理天下了。 这叫什么事? “你真的要去做官?” “真的!” “不怕人非议?” “不怕!” “不怕辛苦?” “不怕!” “打算做多久?” “做到天下人只知有无痕,不知有庆王。” 呃~~庆王爷真想找个柱子撞过去。 “可是,你的身体才刚刚好一些,这样天天去拼命,我担心会累坏你……”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墨无痕拉住庆王爷的大手。“走吧,跟夫君回房间去。” “夫君?”庆王爷的表情好像便秘一样:“你冷了?” 墨无痕摇头:“不冷,只是多日没有宠幸你了,官人我也十分想念……” ########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墨无痕就先醒了。 庆王爷睡得正香,手还不放心似的紧紧抱着墨无痕的腰。墨无痕小心翼翼地掰开庆王爷的手,从他的魔爪下逃出来。庆王爷昨夜纵欲过度着实累坏了,此刻翻了个身又睡了。 墨无痕看着庆王爷酣睡的样子,不由失笑。 以后就要轮到这人每日早上懒床了,看他睡的,好像只猪一样。以前是为国效力勤政王爷卖命猪,以后是自己家养得白白胖胖的后宫宠幸猪,嘿嘿,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墨无痕披衣下床。略略洗漱一下就出去散步。 日头刚刚出来,清冷地挂在树梢。早上的山岗上空无一人,梅海一片静谧,几乎能够听到花瓣开启的声响。 墨无痕信步走着,渐渐来到昨夜的梅亭。却发现已经有个人在里面端坐,背影很象苏沐阳,走近一看,果然是他。 “没想到你比我还要早!该不会是心系天下,昨晚都没有睡好吧?”墨无痕走过去,笑着看看亭子里的人。 “恩,我怎么会睡得不好。只要你俩在一起安好,天下都会很好。我只是没想到你今日能起这么早。”苏沐阳话里有话。 墨无痕怎么会听不出。脸上略略一红,转过头假装不知。“昨晚我们到这里看花,我把你跟我说的话告诉他了。” “哦?那他还好吗?”苏沐阳立刻竖起耳朵,其实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最最关切的也就是庆王爷的态度。 墨无痕当然知道他想听什么,可就是不想让他高兴得太早。 “哼,有我在,他怎么会不好。”墨无痕笑。 苏沐阳也笑,“是啊,皇上说了,天下唯一能降得住这位王爷的,也不过就只有你墨大先生一人而已。只要你在,天下太平。” “哼,真的么?”墨无痕面色如花美不胜收。 “当然是真的。”苏沐阳看着眼前这个人,心里滚过一阵感慨。 这个人,就好像这片梅林。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霜雪雨,可是不仅没有零落成泥,反而越来越兴荣繁茂。 也不见他不用什么手段,什么心计,就只是这不经意间泄露的香气就已然倾倒苍生,而他举手投足间的风骨,更是如诗如画如歌如梦,让人看着都觉得圣洁无匹。 这样的一个人,就好像是梅花的魂魄化了人性。 梅馨萦天籁,梅骨映朝霞。 朝堂上有他在,那不仅是国之幸事,民之幸事,恐怕连自己都要得享其荣,荣幸备至。从此后,还怕国运不昌天下不平吗? “你在笑什么?”墨无痕看向苏沐阳。 “沐阳在看太平盛世。” “已经看到了?” “是,看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