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还有多远》 第一集 李萍高中毕业后,她顶了父亲的班,进了长春卷烟厂。因为那时候是知青上山下乡的高峰,李萍的大哥几年前顶了母亲的班,在一家街道的副食品加工厂里上班,二哥和姐姐没有班可顶,只能上山下乡了。李萍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长得比其他几个孩子都纤细,也漂亮一些,她的漂亮是上高中之后体现出来的,人很白,又瘦,就显得有些病态。父母从心里往外疼李萍,都认为李萍不是上山下乡的料,只能留在城里,于是李萍高中一毕业,五十刚出头的父亲,便从卷烟厂退休,让李萍顶了自己的班。 李萍在卷烟厂上班。长春卷烟厂生产最著名的一种叫“迎春”牌的香烟,这种香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李萍在包装车间,这是卷烟厂最后一道工序。李萍每天都在机械地完成这单调的包装任务,把20支卷烟装入盒里封口。时间长了,李萍就厌倦了。一年除了星期日休息外,天天都是如此,李萍便对生活生出了许多不满,她二十刚出头,正是充满幻想的年龄。业余时间,她还找来一些小说阅读,她阅读小说时就有了许多幻想。刚顶父亲的班时,随着人流涌进卷烟厂的大门,她也曾经心潮激动难平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短暂的激动便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是麻木。 父母五十出头就退休在家,觉得浑身上下还有许多劲没有用完,便用和母亲相互吵架来挥发他们的余热。二哥和姐虽然在农村插队,因为离的近,他们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跑。父母退休,没有让他们接班,心里本身就歉疚了,二哥和姐也认为父母偏心眼,吃了大亏。于是二哥和姐用频繁回家来找补自己吃掉的亏,二哥和姐一回来,不是嚷着要吃肉,就是埋怨乡下的日子太苦,从言行里表达着父母对他们的不公,同时,嫉妒妹妹在城里的好工作好生活。于是,他们都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在李萍的身上。这月二哥刚走,下月姐又回来了,他们走马灯似的回来。他们与李萍之间的争吵几乎就没的断过。 再有,家里就两间房子,父母占一间,哥嫂和侄子占一间,只剩下过道似的那么一个小厅了,哥和姐一回来,还要占去一块地方,属于李萍的地方就很小了。平时李萍挤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搭了个铺,哥和姐一回来,这个铺也就搭不成了,她只好到女同学岳岚岚家里去借宿。岳岚岚的家因为人员少,环境就宽松不少。岳岚岚成了李萍的倾诉对象。岳岚岚有一个男朋友,父亲是一个小有职权的人物,岳岚岚在与李萍的言谈之中有时候就表现得有些居高临下。李萍从岳岚岚身上似乎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梦想。 李萍由于长相出众,她一走进卷烟厂便引起了许多男性的注意,那些小伙子,有事没事总爱往李萍身边凑,没事找事,没话找话地说些什么。但是李萍把那些小伙子和岳岚岚的男朋友一比,虽说有长相不俗,家境也有还好一些的,但怎么也都是一些接父母的班来卷烟厂的,他们的父母也大都是卷烟厂的工人,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比也比不过岳岚岚的男朋友,自己如果嫁给他们,结果无非还是和现在的状态差不多,哭哭笑笑,挣挣扎扎地过上一辈子。这样的人生一辈一辈地又有什么意思呢?李萍便懒了和他们好的心性。 她觉得在这种憋闷中生活着,单调的卷烟厂和小小的家,还有那些无休止的家庭矛盾,都夸大了她对现实生活的苦恼,她讨厌这样的生活,讨厌这样的家庭,这种时候,离开这个家,期望像岳岚岚一样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和生存状态就成了她惟一的精神支柱。(未完待续) 第二集 父母之间因生活里无数琐碎的事情而不停地发生着争吵,李萍烦透了,与他们越来越很少说话,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郁郁寡欢,渐渐地由最初对他们争吵的调解到无动于衷了。她也越来越孤傲,慢慢地也就熄了卷烟厂那些小伙子追求她的心,她在厂里甚至都不愿意和他们说一些话,开一些玩笑。母亲是明白李萍的心事的,她便张罗着给李萍介绍男朋友。于是,李萍开始了频繁的相亲过程。 坚决不肯过这样的日子,她要幻想去追求自己的生活,用青春去抓住自己的那一份幸福。但是一些上了年岁的人,在母亲的请求下,不厌其烦地要为李萍张罗男朋友。 在一些上了年岁的人的热情说合之下,李萍见了不少小伙子,有的是卷烟厂的,但大多是别的工厂的,级别从工人到班、组长,最高的级别还有一个车间副主任。李萍和这些人有的来往了两三次,有的只见过一面,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原因只有一个,这些或大或小的男人,离造就她心目中的幸福都有着不小的差距。其中有一个小伙子,很让李萍动心,他叫刘耿,是一个钳工,长得高大又英俊,对李萍也是一见倾心,俩个人很是如胶似漆了一阵子。可是,这个被媒人说成“家里只有这一个孩子,父母都是老师”的刘耿,在李萍几次提出要去见一见他的父母时,再也无法推掩,只好对李萍实话实说了,其实他父母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师,他父亲是个腐子,靠替别人修自行车维生,母亲倒是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教师,但因为身体不好,很早就从学校出来了。李萍想了想,还是跟着刘耿到他家里看了一下,这一看,彻底熄灭了她对刘耿那刚刚燃起来的爱情之火,那是一个比她的家更加狭小和拥挤的家,屋里的东西无一不是陈旧的让人心寒。刘耿的母亲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东西了。李萍无法在这个家里再坐下来,她连刘耿的母亲摸摸索索端过来的水都没有喝上一口,便慌里慌张地从那间屋子里逃了出来。这段爱情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以后李萍又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有始无终的恋爱。在一番热闹之后,李萍的生活又平静了下来,但她的心一直没有平静,她一直相信,自己决不会是一个一直能忍受这种拥挤和吵杂的生活的人。她跟岳岳岚岚说,她一定寻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她决不能让自己的青春就这样埋没在机械的生产线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李萍期待着自己的爆发,她坚信自己的幸福会受到老天的惠顾。而岳岚岚每天饱满的精神状况则更加催促了李萍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萍就剩下等待了。一天她正在机械地装烟,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读小说时看到南方某个民族的女人有抛绣球招亲的习俗,这样可以把希望和幸福寄托给命运。这个想法一经冒出便夜不能寐,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岳岚岚讲了。岳岚岚也被李萍的这种想法激励了起来,替她想出主意想办法,最后她们合计出,利用李萍手里的“迎春”牌香烟,冒一次险,赌一下自己的命运。因为吸烟的人大都是男人,能抽得起“迎春”牌烟的人,肯定不会是一般的男人,既然这样,何不让“迎春”烟做媒呢。于是,在岳岚岚的煽动之下,李萍果然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了一句话: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那就是我们的缘分,如果你还没有妻子,我愿意做你的妻子。纸条下面又写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在新的一天包装的第一盒香烟里,李萍放进了写好的那张纸条。她觉得是把这一生的希望和愿望都寄托在那张纸条上了。 在等待的日子里,李萍生活在一种焦虑和想象之中,想象着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会接到一封信,那写信的人就是得到她那张纸条的人。那时她会怎么样呢?那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李萍在幻想着。在等待中,李萍心情非常复杂,她又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别人,那怕自己的父母,她只能对岳岚岚一个人说,从女友那里得到一些猜想,和对未来生活的幻想。 就在李萍等待那像鱼一样游走的纸条带给她消息的日子里,岳岚岚失恋了,她的男朋友抛弃了她,又喜欢上一个更加漂亮的女孩子。失恋的岳岚岗简直不知道怎样活下去了,而她的父母也整天阴沉着脸,时不时地还责备着自己的女儿。除了叙述和眼泪,在李萍面前,岳岚岚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一点居高临下和满足感了。李萍由此更加深切地体会到要给她带来婚姻的人,他的地位(或者家庭状况)的重要性。 可是,一个冬天过去了,李萍并没有等来自己期盼的情景,她失望极了,家里的情况还是那样,吵吵闹闹,父母对李萍的挑挑捡捡也失望极了,他们都觉得李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李萍又不能把自己的心思告诉父母,她苦恼极了,一个人偷偷地哭了不少次,直叹自己命苦。(未完待续) 第三集 李萍依旧过着平淡而无聊的生活,她感到自己像一张蒙上许多尘土的桌子,已经失去了等待的激情和耐心,她都要认命了,想这以后只要能碰上个顺眼一点的,家里只要能有一间属于他们的房间,其余的,她都不苛求了,就这样把自己嫁掉。 岳岚岚又开始谈恋爱了,她这次的男朋友比原来的男友条件更好,据说是市直机关里的一个副科长,三十多岁左右的年纪。李萍见过岳岚岚的这位新男友,长得一点也不好看,尖嘴猴腮的样子,可是说起话来却很有些拿腔拿调的。岳岚岚却因为有了这样一个男朋友,父母又开始对她好得不行。岳岚岚对李萍说,女人嫁个什么样的丈夫其实就决定了自己在别人眼里的位置。李萍深受感触。 这年春天的时候,李萍差不多把放在烟盒里的那封信忘记了。一天下午,车间主任却来找李萍,说厂部有人找她。 李萍不知道谁会跑到厂部找她,厂部她只去过一次,还是父亲带她办理进厂的手续,从那以后,她便再没有去过厂部,厂部在她的脑海里那是领导办公的地方,一般人是无缘去那里的。 她懵懂不清地向厂部走去,已经有人等在门口把她一直带到了厂部的会议室。推开会议室的门,她看见两位厂领导正陪着一个军人,一边抽烟一边说话,抽的烟自然是“迎春”烟。厂领导见李萍进来,就把她介绍给这位解放军同志。 解放军同志叫吴天亮,一本正经地掏出一盒“迎春”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张纸条来,把烟盒和那张纸条一起往她面前推到了李萍面前。 李萍直到这时才恍悟过来,看到纸条的一刹那,她差点叫了起来,她捂住嘴,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吴天亮。 吴天亮是81394部队政治处主任,副团职干部,今年刚刚40岁,每月的工资八十元多一点,部队在河北,妻子两年前出车祸死了。李萍听完吴天亮的介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手足无措地低下头。 自从把自己的愿望写进烟盒里,李萍把对方的什么都想过了,也许年龄大一些,也许个子高一些或矮一些,但是吴天亮站在了她眼前,是她从没想到也没敢想到的会是解放军里的首长,副团职干部,每月挣八十多元钱。八十多元的月工资,相当于她四个月的工资总和,父亲一直干到退休,每个月才四十多一点,八十多元的工资是个巨大的数字。这一切无疑都在诱惑着她,最初她写那张纸条的动机,就是想让命运之神把她从现实生活中带走。吴天亮说他的部队在河北,如果她同意跟他结婚,那么自己就会离开家,离开卷烟厂,她曾经梦寐以求的脱离现有的环境的愿望也就实现了。 可李萍并不认为自己的好运气来了,因为吴天亮离她想像中的“那个人”相差太远了。他年龄太大,并且结过婚死了老婆,可她还是一个大姑娘呢?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岳岚岚,叫她给自己出主意。岳岚岚也觉得李萍嫁给这样的人有点吃亏,但她又认为,对方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干部,嫁给一个干部总比一个工人强多了。那两日,李萍也跟做梦一样,一会儿云里一会儿雾里的。李萍没有急于跟父母说,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李萍知道吴天亮在长春停留三天,就住在宽街那家部队招待所里。命运只给她三天的选择时间,三天后,如果她答应嫁给吴天亮,她今后生活将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如果她放弃了这种机会,她将依然过着这种不死不活的日子。李萍这三天里过得十分矛盾。岳岚岚见她很苦恼的样子,就又反过来劝她不要太轻率,仔细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迷惑而误了终身。但她又说,路是自己走的,自己的幸福不管都得靠自己。(未完待续) 第四集 三天的时间快到了,这天下班的时候,李萍身不由己地去了部队那家招待所,不过她没有上去,而是躲在一棵树后偷偷地望着吴天亮住的201房间,房间里燃着日光灯,很亮的样子。窗户上偶尔映着吴天亮的身影,李萍觉得她和吴天亮之间充满了神奇的意味。原本她和这个叫吴天亮的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那盒夹着她那张纸条的“迎春”烟,让她和吴天亮就像一场梦样奇妙地联系起来,她的烦躁与矛盾居然都和这个两天前与她的生活没有一丝牵连的人发生了关系。 在往家里走的一路上,李萍脑子里一直想着吴天亮和与吴天亮有关的事情。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二哥又从农村回来了,父母小心地坐在桌前陪着二哥说话。李萍一走进自家局促的空间,看到二哥那怨愤地望着她的目光,心里就凉了下来,她又回到了那令她窒息的现实中。家里的灯是日光灯,灯光很灰暗,像此时李萍的心情。二哥照例仇人似的对待她,一开口就提出要李萍给他钱。李萍默默地把这月工资的一半交给了二哥。父母一脸的苦色,他们看看一脸冷漠神色的儿子和没有表情的李萍,嚅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脸上的表情尴尬着。自从李萍接了父亲的班,二哥和姐便把她当成了敌人,仿佛一夜之间她就对不起他们了,她每月的工资,一大部分差不多都被二哥和姐要走了,刚开始的时候,她气不过,就哭,想用哭来捍卫自己挣回来的那点钱。但是父母却是站在二哥和姐那边的,他们对李萍说,她在城里,这就是她最大的幸运,而二哥和姐都在乡下,给他们一些钱作为她留在城里的一种补偿也是应该的。李萍就和父母吵,可是吵完了,却仍是要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钱拿出来。这天,李萍按以往的数目给她二哥钱时,二哥却嫌她给得少了,说她在城里有得吃有得住,而他在乡下什么都没有,每天劳动累死累活的,她给的那点钱压根儿就不顶什么用。二哥像是攒足了劲要和她吵似的,李萍气得大哭了起来,可是她的伤心一点也动摇不了父母的心,他们反倒在一旁说,女孩儿家不需要太多的钱,要李萍把工资再拿出来一部分给她二哥。李萍哭过之后完全伤了心,她想想二哥和姐对她的嫉妒,想想父母总是欠他们太多的愧疚表情,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拮据而叫她压抑的家,嫁给吴天亮! 李萍第二天一早就告诉父母,她要嫁给吴天亮的事。父母一下子惊呆了,紧接着是强烈的反对,他们为此事发生了争执,彼此埋怨着对方,怪对方没有好好关心李萍。李萍烦透了他们的争吵,摔门而出。(未完待续) 第五集 李萍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给岳岚岚时,岳岚岚问她是不是真的就这样决定了?李萍点点头,可是她的神色之中却没有一点要嫁给一个人的那种快乐。岳岚岚抱住李萍说,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了,千万不要过于任性而轻易作出决定,不然,可就会有后悔的那一天的。李萍反问她,人的一生又有几次能是随自己意愿地去决定?又有哪些事不是环境逼得人不得不这样呢?她又问李萍萍,她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当副科长的男朋友?岳岚岗忽然就哭了起来,她的无奈坚定了李萍对自己前途的选择。 第三天,就在吴天亮准备离开长春的时候,李萍来到了宽街那家部队招待所。已经失去信心的吴天亮正在收拾东西,他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这个时候李萍出现了。李萍的最终决定让吴天亮很高兴,当即就和李萍商议结婚的事,因为他已经四十岁了,这个岁数的男人不能再拖了。李萍毕竟是第一次,还有点害羞。吴天亮就在高兴之余,提出到李萍家里去看看,看看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李萍因为父母的态度,巧妙地拒绝了。 吴天亮在长春的部队有个老战友,战友对他们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了如指掌的。战友是来为吴天亮送行的,车在楼下等着。他一进门看到李萍来了,就提出叫吴天亮退票,在长春呆几天,陪陪李萍。吴天亮也动了心,可李萍用自己工作忙为借口,却坚持叫吴天亮回部队。她心想着,吴天亮要是留下来,她可怎么和他相处?再说,他要是还提出去看自己的父母,他们要是闹起来,自己的脸可往哪里搁? 吴天亮见李萍的态度坚决,就不想为难她,反正,事情已经这么定下来了,再留几天又能干什么,还不如早点回去,尽快给部队上打报告,申请结婚的事,等批下来把李萍接到部队上去结婚,到那时,他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于是,李萍与吴天亮的战友一起去火车站送吴天亮。吴天亮毕竟经历的多,他已经把李萍当成准老婆看待了。在告别的时候,他像个恋人似的,拉着李萍的手。李萍还不习惯这些,忙甩开了手,羞得满面通红。李萍的举动,反而引起了吴天亮的感动,他认为李萍是一个好女孩。 在回来的路上,李萍从吴天亮的战友那里获知了吴天亮的事。吴天亮老家在农村,他那死去的媳妇其实是他父母帮他定的亲,结婚前,他只见过女方一面。吴天亮是为了圆父母的心愿,才同意和那个姑娘结婚的,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姑娘。但那时他的父亲正在垂危之中,很希望能看到他和那姑娘成亲。吴天亮为满足父母有愿望果然和那姑娘结了婚,尽管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但他对她还是像真正的大哥一样对待她,从来没有让她受过委屈。吴天亮的媳妇在临死的时候才说,其实她也知道他不喜欢她,但就因为他的好,她一直心存感激,她希望以后吴天亮能找个他真心喜欢的人。 吴天亮的战友说,吴天亮在到这里之前,心里也并不知道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但是他觉得把自己的心事以这样的方式寄托着的姑娘,肯定是一个内心很寂寞的人。没想到一见李萍,吴天亮便认定了她,觉得她就是他真心喜欢的人。 李萍心里一动,她开始觉得自己嫁给吴天亮未必就不是一种幸福。(未完待续) 第六集 吴天亮到底是军人,做事雷厉风行,一回部队他就打起报告,申请结婚。上级政治部门批准了他的申请,很快,他就给卷烟厂发来了一封对李萍的外调函。同时,吴天亮还给李萍写来了信,叫她接到厂里的通知后,去开结婚的证明。 自吴天亮走后,李萍有了心思,天天盼望着吴天亮那面的消息,自听了吴天亮战友的讲述后,她的心里已经可以从感情上地接受吴天亮了,她认定自己就是吴天亮的人了,不久的将来便会和吴天亮结婚,然后到部队去,也就是说,自己就是一名官太太了。那一阵子,李萍不再显得孤傲,她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大家相处,别人都很奇怪,很少与人打交道的她怎么会这么热闹。其实李萍是在用一种告别的心情和大家共度她在包装车间为数不多的上班的时光,因为自己要离开了,她突然间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了留恋的情绪,觉得这里的每个人和每一件事都是那样的可爱。同时,她也还是有种惆怅感,对自己的这种选择有时还是会有点心神不定,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她惟有把自己的心思跟岳岚岚说。可是这时候的岳岚岚也总是心神不定的,原来她和男朋友闹了矛盾,男朋友吹嘘他和她工厂的厂长很熟,她就希望男朋友能给她活动活动,调离车间,就算不能调到科室,把她调到质检科也行的,因为质检科要比一线的工人要轻松和自由的多。但是男朋友只是吱吱唔唔的,却就是不办。岳岚岚气得没法,又不敢下狠心逼他,怕把人逼走自己又让父母嘀嘀咕咕的。岳岚岚说着自己的事,忽然就住了口,直愣愣地看着李萍,说,倒不如她也找个军官,哪怕年纪大些,至少她不用活得这般累。 李萍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了,她把自己的不少小东西都送给了车间的姐妹。有人就问她,为什么会把这些东西送人,是不是准备要嫁人了?大家都起着哄。李萍笑笑,她现在是决不肯露出半点口风的。 就在李萍的盼望中,厂里的书记亲自到车间来找她,书记把她领到一个角落里,从兜里掏出了那封部队寄来的外调函。 李萍看到了那封外调函,意识到了什么,她感觉自己从此刻开始和以前再也不是同一个人了。她心跳骤然快速,脸红耳热,她从书记的手里一把夺过外调函,也不顾书记在后面喊着“那函我们还要寄回去呢”,狂奔到了家。跑回家,她扑在床上看到外调函上那一群文字,既激动又恍惚,终于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她钻到枕头下面恸哭了起来。 李萍要嫁给部队官太太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人们怀着新奇又嫉妒的心情打探着传播着。有人说:李萍要嫁的首长比厂长、书记的官还大。还有人说:这个首长就是前阵子来过烟厂的那个人,岁数都快有李萍的爹那么大了。 李萍要结婚了,嫁给一位部队首长。再来到厂里,李萍就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轻松自如地和大家说话了,女人们要么和她开玩笑,要么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男人们怀着一种失落的心情审慎地望着她。毕竟李萍是卷烟厂里的一枝花儿,这枝花自己没有采到,让别人采走了,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 最后得到这一确切消息的才是李萍的父母。李萍在接到外调函之后,很快又收到了吴天亮的信,吴天亮在信里催她快些办手续,到部队去完婚,这时李萍才知道,吴天亮的驻军所在地是河北某县。这也没什么,她要嫁过去的地方是部队而不是某县。她怀揣着吴天亮的信,心情波动着回到家里,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就要向生她养她的地方告别了,心里就多了几分纤细的东西,在最软的地方波动着。她就这么柔软地回到家里。大姐又回来了,家里很沉寂,一家人都没有个笑模样,饭也没有做,还有早她回来一步的大哥大嫂都在黑暗中阴沉沉地坐着,大姐的样子很憔悴,眼睛肿肿的,是哭过的痕迹。父亲一直埋着头,母亲在一个角落里还在抹着眼泪,李萍明白家里刚刚又吵过一架。李萍一进门心情就似受了传染,白天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了。(未完待续) 第七集 大姐这次回来告诉父母一个消息,那就是再也不想回农村了,她不是受不了那份苦,主要是她插队的那个农村大队书记想把她嫁给自己的儿子,那个儿子是个弱智,大家都知道的。可是那个弱智看到大姐时,却一点也显得弱智,每次都呵呵傻笑着望着大姐,有时候还做出脱衣服的举动。大队书记很直截了当地说,如果大姐愿意嫁给他的儿子,他就把安排到大队小学里去当老师,从此再也不用下地干活,受那沉重的农活的苦了。大姐当时就拒绝了大队书记,书记于是给大姐派最繁重的活,那些活,既使是男人,如果不是十分强壮的,也是很难应承的下来的。大姐没办法,为了躲避那个弱智和弱智他爹,她借口家里有事,请了假义无反顾地回来了,她作好打算是回来了就再也不回去。但她这样离开农村,后果是很可怕的,也就是说,姐如果就这样逃回来,那么她这辈子户口就别想从农村办回来了,城里不会给她安排工作,她就要在家呆一辈子。而她如果能在农村坚持呆下去,那她才能有返城的可能,谁也逃避不了的户口的约束。一家人都不想看到她最后没有户口,在城里,没有户口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于是大家都劝她忍一忍,忍过了这个阶段,弱智就不会再想到她了,那时书记也就会放过她。但是姐一听这话,立马就喊叫起来,说这里的人谁也不会替她着想,他们都是自私的。她在农村是再也不能忍了,就算是没有户口她也要回来。于是一家人就吵了起来。 李萍弄明白她姐的事情后,她的心里翻腾开了,她本想着好好在家准备一番再到部队去的,至少要在离开前日子里要好好陪陪自己的父母。姐的突然回来,完全破坏了她待嫁这段时间美好的心情,她决定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家把自己嫁掉。想了一夜晚,第二天她宣布,让姐顶她的班。她马上就走。接下来李萍才把自己要嫁给部队首长吴天亮的决定说出来。一家人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李萍,他们差不多都不敢相信李萍的话,待确信李萍的话是真实的,他们也不吵了,他们似乎也看清了,其实这样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李萍开始还担心因为她的事又会发生争执,但大家都无奈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谁也不没有为李萍事发生争吵。 第二天,她准备去第一百货商店给自己买几件衣服。姐执意要陪着她去,没办法,她只好让姐陪着。她已经没有买衣服的心情了,胡乱地选了两件就回来了,在回来的路上,姐不知为什么,竟然哭了。她头也不回地说:我愿意,我高兴,你倒是哭什么。 姐在她后面说:姐没有赶走你的意思。 李萍只冷冷地笑一笑。原来李萍还想保留自己的工作,到部队看一看,如果那里条件好再把自己调过去,如果不好,那她还回来上班,先两地分居一阵子,等待机会让吴天亮转业。可是姐的回来,使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她必须得走,办理所有的手续,只有这样,姐才能有留在城里的理由。她这么做,多少有了些牺牲的成份,无形中就多了一分悲壮的成分。(未完待续) 第八集 李萍离开长春时,吴天亮的战友派了辆吉普车送她去车站,吴天亮在信里已经交待好了,让她动身前跟他战友说一声,并由战友打电话告诉李萍的车次,他好去车站接李萍。 李萍动身的时候,一家人来送李萍,看到李萍有部队上的吉普车去送,觉得李萍已经不一般了,家里人都认为李萍肯定出息了,今后会过上幸福的日子。在车开动的一瞬间,李萍也觉得自己的选择可能会改变自己的一生,于是,她的心随之松弛了。她望着东北的原野从车窗外掠过,她的心情好了起来。她将是首长的妻子了,嫁到了部队,远离家,远离长春,此时,她有了一种自由感,一种飞翔起来的感觉。大半天又一夜的火车,李萍眼睛都没有合一下,她在憧憬自己未来的幸福。 吴天亮来车站接她,她一下车,吴天亮就一直拉着她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吴天亮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直到坐在吉普车上,吴天亮仍拉着她的手,对李萍说:今天晚上咱们就举行婚礼,一切都准备好了…… 李萍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吉普车就三拐两拐地就驶出了县城,钻进了一个山沟里,路是沙石路,很颠簸的那一种。吉普车颠簸了几十分钟后,眼前出现了一片部队的营房,有楼也有平房,就在两座大山的中间。李萍看到部队心里舒缓了一些,她才从紧张中回到了现实之中。 李萍一下车,吴天亮便领着她来到了他们的新房。三间平房连在一起,有一个小院,厨房厕所什么的也在院内,院外大门上贴着喜字,屋里的墙上和窗子上也贴着喜字。李萍看着这些,像做梦似的,以前部队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无数次地想象过吴天亮的部队,还有吴天亮带给她的家是什么样子,千万次想过,就没有想到现在这个样子。她说不清此时此刻的心情。床都铺好了。红被子,红枕头,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晚上在食堂里吃了一顿饭,食堂里也贴着大红喜字,政委团长,还有很多军官,热热闹闹地喝了一顿酒,大家闹了闹,就算结婚了。吃完饭之后,她迷迷糊糊地跟着吴天亮回到了家里,和吴天亮睡在了一张床上,她还不习惯有个陌生的男人躺在自己的身边,总觉得有点别扭,但她还是像个新娘子似的,完成了从姑娘向女人过度的这个过程。过后,她脑子里清醒了一刻,她想:自己这就是结婚了,身边躺着的吴天亮,被称为首长,每个月八十多元钱的工资,接着她就睡着了。(未完待续) 第九集 早晨,吴天亮在军号伴奏下走出家属区,家属区和部队办公区隔着一道墙,办公区有一栋四层的楼,是部队的领导办公的地方,山谷中有着一块平地,军营就在这平地上,周围很静,办公区偶尔传来一两句战士们操练的口令声。家属区有十几户像李萍居住的这样的房子,每家每户都用围墙隔开了,院子不大,三间房连在一起,院内还有厨房和厕所什么的,这和李萍长春那个家比起来简直是天上人间了。 李萍站在院子里新奇又陌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从昨天到现在,她完成了婚礼,又完成了从姑娘李萍到吴天亮女人这样一大步,一切都那么快,快得她都没时间细想什么,就已经身在军营了。想到自己前一天还在李萍是个富于幻想的人,如果她不幻想就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一个小小的烟盒,当然也不会有此时此刻的她了。 在这里,李萍接触了一些部队的家属,在这些家属当中,她显得很有气质,很时髦。这是一群没有工作的人。在与她们的交谈当中,李萍了解了一些情况,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也将和她们这些女人一样,成为一个很纯粹的家庭妇女。自己把工作让给了姐姐,一点情况也不了解就这样单枪匹马地跟着吴天亮来到这个山沟里是多么的轻率。吴天亮甚至没有跟她过关于这一切,她同时也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顿时她眼里含了泪,在众人面前她又不得不掩饰,众人评头论足地把她议论了一通之后,都散去了,有的张罗洗衣服,有的张罗午饭。李萍返回屋里,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火红的新褥新被发起了呆。她没有想到会是现在的结果,这大山里除了山和兵营,别的什么也没有,别说上班,就是买点东西怕也不那么方便。她坐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岳着。她想要给岳岚岚写信,告诉她自己是多么的草率,竟然会把自己的命运真的维系在一张纸条上,如今却想要懊悔也来不及了。她写写撕撕,满地都是她扔的信纸。临近中午了,李萍也没有把信写完,想到来时别人艳羡的目光,她又不想说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好与坏她都应该随的。赶在吴天亮回来之前,李萍很迅速地把地上到处都是的纸团收拾起来了。吴天亮从食堂里打回了饭菜,他还告诉她不用做饭,就先这样打着吃行了。 这天,李萍无意中看见了吴天亮身上的伤疤,从下身到小腹有一个长长的刀口,像一条蛇似地趴在那里,看起来触目惊心。吴天亮注意到了李萍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是以前部队施工受的伤,现在早好了,医生说就是以后不能生孩子了,输精管断了。 李萍非常吃惊。更吃惊是这时吴天亮还告诉她,他还有一个孩子,老婆出车祸后,孩子一直放在她姥姥家寄养着。吴天亮还想着现在又有家了,想过几天把孩子接过来。一直没有做过这方面考虑的李萍,一点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结婚居然就成了后妈,她恍如做梦。吴天亮很歉意地说,当时时间紧,也没能把详细的情况说给他听,但他想她既然知道他的年龄大,也会想到他可能有孩子的,而她一直也没有问,他就以为她并不在意这些。李萍盯着吴天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吴天亮想要过来安慰她,却被她一下摔开了。等吴天亮上班了,李萍这才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要离形象这里,离开吴天亮。可是等她转过身来,看到墙上那大红的喜字时,却忽然又愣住了,她是逃离了家的,又怎么能以这样的面目去见家人呢?她义无反顾地出来,难道却要如此狼狈地回去么?李萍扔了手里的东西,又恸哭起来,她无数次地想象过未来的家庭,当然还有心目中的男人,千次万次地想过,就是没有想到吴天亮这种状况。 认清了现实的李萍在大哭过之后,从床上爬了起来,该干啥还干啥,她认命了。 几天之后,李萍差不多习惯这里的一切了,上午她和家属院的女人一起去部队营院内的军服务社去买菜,菜是战士在县城买回来的,为方便部队家属在这里设了一个菜站。买完菜之后就开始准备做午饭了,吃完午饭,陪着吴天亮午休,然后下午一起床就琢磨晚上的饭菜。李萍俨然已经是一个部队随军家属了。(未完待续) 第十集 吴天亮把女儿从姥姥家接回来了,在接女儿回来前,吴天亮和李萍商量过。她看着吴天亮,什么话没有说。她忧郁的神情让吴天亮有些心疼,他说如果她一时还不能熟悉,他暂时就不把女儿接来了。李萍只好说她没有什么,她宽吴天亮的心说她会把他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吴天亮就很高兴。吴天亮领着女儿回来时正是黄昏时分,李萍做了不少的菜。吴天亮七岁的女儿叫大丫,一付很懂事的样子,睁着一双好奇的目光,躲在吴天亮的身后静静地望着她。在吴天亮的引导下,孩子叫了李萍一声妈。一个这么大的女孩,叫了李萍一声,她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很无奈很苦涩地笑了笑,她只把手伸出去在孩子的头上摸了一下。大丫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每天她和别的孩子搭着伴到附近村子里的一个小学去上学。大丫可能因为过早地失去了母亲,生性有些怯懦,又有些超出年龄的成熟,她很听李萍的话,从来不和她闹,很省心,每天上学就走了,放学就回来了,一回来跟李萍打过招呼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静静的,仿佛家里没她这个人似的。孩子对吴天亮也不亲,吴天亮晚上回到家里会走到大丫房间里呆一会儿,像个爹的样子问大丫一些在学校里的事,大丫的话很简短,并没有太强与吴天亮交流的兴趣。更多的时间里,吴天亮会守在李萍的身边,搂着她,看着李萍年轻的脸庞,他的甜蜜和幸福以及满足都写在了脸上。 有时候,吴天亮和李萍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吴天亮的不真实感和李萍的不真实感是截然相反的。吴天亮是觉得幸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来到了他的身边觉得不真实。而李萍是因为她想象中的部队和现实生活的差距太大了,她曾以为这么个很阳刚的地方会让她对生活更加充满了信心,可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家庭妇女,还是一个7岁孩子的妈,她才24岁,她不甘于就这样生活下去。 一天晚上,李萍对吴天亮说,她要工作,要上班。但部队驻地的情况不容李萍有这种想法。吴天亮似乎也不想叫她做事,只叫她留在家里当家属。白天的时候,李萍也试着找点事做,三间屋打扫过了,又把院子扫了,这时太阳还没有从东面大山后出来,剩下的时间里就是发呆了。左邻右舍的妇女们跟她一样,送走丈夫上班,孩子上学之后,也没事可干了,曾邀过李萍去家里坐过,那完全是老娘们之间的东拉西扯。扯着扯着,张家长李家短,矛盾就出来了。李萍感到无聊,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这些家庭妇女打成一片,她才24岁,她有许多梦想。 从那以后,她很少去串门了,她料理完家务,有时站在院子里望着四周的大山出神,她想起了长春。她开始想家了,想家里的一切。在家的时候,父母的吵架,还有那两间小房,让她经常有上不来气的感觉,还有哥哥姐姐们的工作,让她头疼,她惦念着他们,她希望他们都能从农村回来,找到一份工作,然后成家立业,同样她也不想对他们说出实情,照例会写上自己工作、生活得都很好,这里有楼房,马路比长春的还宽,挣得比在卷烟厂时还多,花好月圆地说了一大堆。她又开始写信,还是写了撕,撕了又写,先是给岳岚岚和卷烟厂的那些工友们写,当拿起笔的时候,心情又变了,说了一些思念的话之后,她又说到了自己,她说自己在一家保密的军工厂上班,地址是不对外的,要是来信就让吴天亮转收就可以了,然后又留下河北某县某某部队的地址。 岳岚岚马上就回信了,她在信里除了表示对她的思念外,就是羡慕的话语。卷烟厂里的一个小姐妹也回信了,她在信里还求她给介绍一个军官,说不是团级首长也可以,排长副连长啥的就中。 父亲在信中首先祝愿她工作顺利,生活幸福美满之外,还告诉她姐姐已经顶了她的班去卷烟厂上班了,二哥也有返城的可能了……一看到这些信,李萍的情绪很低落,郁郁寡欢的样子。吴天亮也知道她不高兴,小心地陪着。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她找出那些来信读,读着读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吴天亮见她这么不开心的样子,便陪她聊天,可是他们之间能聊的东西很少,李萍便越发地感到烦躁了。吴天亮只能小心奕奕地陪着。一天,他对她说:你一个人呆着也怪寂寞的,要不让王小毛来陪陪你,他是高中毕业,我的勤务员。(未完待续) 第十一集 这天上午,李萍家的门口站了一个年轻的战士,脸孔红红的,一双眼睛扑闪着向她望来,他怀里还抱了一叠书,他没有像别的战士那样叫李萍嫂子,而是叫了声“姐”。 李萍被这一声姐叫得心里“扑扑愣愣”地乱跳了一会儿,这就是王小毛,是政治处的勤务员兼新闻报道员。王小毛有些腼腆,他说是遵照吴主任的指示,来给李萍送书的。王小毛放下书的时候,顺便把其中的一本很特意地拿出来向她推荐。李萍把王小毛送到院子里,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直到这时她才在笑了一笑,觉得这个小战士怪可爱的,他叫她姐,叫得那么自然,她回想起那声姐,心里怪舒服的,有种异样的感觉,脸有些红。 王小毛走后,她开始翻那些书,这都是一些旧书,《林海雪原》、《青春之歌》、《保卫延安》什么的,有的她上高中时已经读过了,有的还没有读,王小毛给她推荐的是当时很少见的翻译书《简爱》,她翻了翻《简爱》,没想到竟一下子就看进去了,一直到了中午时间,她都埋在书里,吴天亮回来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要做饭。吴天亮一看有了书陪伴的李萍很难得地开心的样子,就很高兴,说早知道她喜欢看书,就早应该叫王小毛给她拿来了。李萍笑笑,想起那个有些腼腆的小战士,就忍不住向吴天亮打听起王小毛来。 吴天亮告诉她,王小毛是全团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是河南洛阳人,平时在机关里打扫卫生,剩下的时间里就协助宣传干事写写新闻报道。在吴天亮的描述中,李萍对王小毛多少有了些了解,她又想起王小毛喊她姐时的样子,她在心里就笑了笑。 从那以后,王小毛经常来给李萍送书,后来,吴天亮怕李萍寂寞,还叫王小毛陪着李 萍说说话。王小毛就陪着李萍唠嗑。两人果然有许多共同语言,他们是差不多时间里高中毕业的,虽然一个是长春,一个是洛阳,但经历的事情都差不多,两人甚至说到了小时候玩的一些玩具和方法也如出一辙,说到这里两人都会相视一笑。 有一次,王小毛突然问李萍的年龄。李萍回答了自己的年龄。王小毛就开始和李萍说些他们同年龄段的一些话题。然后,他们说以前学校里的事。他们两人的爱好和志趣惊人的一致,使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两人都说自己读过的书,他们读过的书也大同小异,当两人说到他们共同感兴趣的细节时,也惊人的相似,然后他们又一起笑,笑过了就沉静下来,然后他们的表情就都有些不自然。在有王小毛的日子里,李萍暂时忘记了烦恼,她和他有说有笑,她甚至对生活又多了一份幻想。在有王小毛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去想没有王小毛的日子,她又该怎么过。 王小毛的出现,的确改变了李萍的生活,包括她对吴天亮的态度。她心甘情愿地为吴天亮洗衣做饭,接受着大丫的存在。她认为大丫也没什么不好,她没有给她添什么太大的麻烦,做饭时多添一把米,洗衣服的时候多添一瓢水。反正,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就不在乎多干一点少干一点。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大丫叫她妈时,她不愿意又得去面对,好在大丫一天到晚也叫不了两次,晚上回来吃完饭,就安安静静躲到自己屋子里不出来了。 自从有了王小毛陪着李萍说话后,李萍变了许多。吴天亮发现李萍开始变得有笑容了,开始变得开朗了,他很高兴,因为他太忙,不能陪着李萍,就经常打发王小毛来。。 和王小毛相处的这些日子,李萍也一直在梳理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她知道自己无法逃避现实,她也说不清哪种现实更好,但她还是烦恼。无穷无尽的烦恼让她很难看清自己的本质。 现在,李萍躺在吴天亮的身边,夜半时分会突然醒来,然后她就想到了王小毛,自己只比他大两岁。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一想起这些,思维就飘得很远,她会长时期地失眠。 而吴天亮只看到李萍开心的一面,对于李萍的心思,却一点也没有察觉。(未完待续) 第十二集 王小毛也有工作忙的时候,他不停地要参加这样或那样的政治学习,他就无法过来陪李萍。这时,李萍就显得六神无主的样子,不停地走出院子向通往部队营院的那条小路张望,一趟又一趟的,后来清醒过来,她打了个激灵,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王小毛迟早有一天会离开部队的,他要是不在了呢,难道自己就没法生活了?她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回到屋里翻看王小毛给她找来的书。书还是那本书,可她却看不下去,打开一篇,看了几遍也不知道那些字连缀起来的意思。后来索性又把书合上了,从屋里到院里又从院里到院外,直到王小毛急匆匆地再一次来到她家里。 她望着他,他的脸仍那么红红的,眼睛扑闪着。他又意识到了她的目光,低下头,脸更加地红了,他轻叫一声:姐。她应一声,接下来两人就没有更多的语言了,他们谁也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都虚虚地盯着眼前最近的东西看着。 他们在一起说话,好象有说不完的话;他们在一起干活,活干起来很轻松,做饭,洗衣,好像没费什么劲就干完了。他们一个离不开一个了,他们认成了干姐弟。在李萍的再一次要求下,王小毛留在了她家里吃饭。这是一顿很有意思的饭,吴天亮在李萍和王小毛面前坐得板板正正,李萍却不断地给王小毛夹菜。但王小毛在吴天亮面前,还是很拘谨的。 虽然王小毛在吃饭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李萍还是高兴的,仿佛她和王小毛之间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她为了这种小秘密而兴奋,那天晚上,她两颊赤红,神采奕奕。 有一天,李萍和王小毛说着说着,突然说到了以后,王小毛说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他如果提不了干的话,年底就得复员回家了。 一说到这,李萍突然不说话了。这天,李萍觉得心里很堵,晚上的时候,她向吴天亮问起了王小毛的事,并且,她想叫他帮一下王小毛,看能不能把王小毛留在部队上。吴天亮把部队的有关规定给李萍说了后,李萍见王小毛提干没有希望,心里一下子凉了。 这个时候,王小毛和宣传干事到连队去采访了,他们这支部队住的很分散,有十几个连队都在更远的山沟里,这里只是团部所在地。王小毛下部队的消息是吴天亮告诉她的,并且,吴天亮还带来了几本书,说是王小毛临走时叫带给她的。吴天亮上班后,李萍翻那几本书,一张纸条落了下来,是王小毛留给他的纸条,王小毛在纸条上说:姐,我去下部队采访,半个月之后回来,找了几本新书让吴主任给你捎去。 就是这份普普通通的纸条,李萍看了一遍又一遍,王小毛把这纸条夹在书里,而没让吴天亮带来,就凭这一点,李萍觉得她和王小毛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心事,她把这张纸条放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吴天亮不在的时候,她常会把它拿出来,细细地看着。在翻看王小毛留给她的书时,她再也不能聚中精神去看了,她总是走神,她抬起眼睛的时候,仿佛就看到了王小毛的身影一步步向她走来。她低下头又想到了王小毛,她在算计着王小毛回来的时间,王小毛刚刚走了三天,离他回来的时间还有十几天呢。这么想过了,日子就过得很慢。 那些日子,李萍变得无精打采的,干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吴天亮看着李萍的变化,以为她想家了,就提出让她回家看看。李萍一想到家里的情况,她就不想回去。她的二哥已经从农村回来了,现在正等着分配工作。父亲,大哥一家三口,还有姐,二哥都挤在那两间小房里,她想起来就感到可怕,那还有心思回去。再说,她的心里现在想的,却是尽快见到王小毛。 第十五天的时候,李萍就坐卧不安了,她把家里拾辍得干干净净的,可是这样也不能掩饰她焦灼的心,她一次又一次地走出家门来到部队营院门口向里面张望,王小毛还没回来,她也听吴天亮说了,可她忍不住还是去张望了几次。第十六天头上,王小毛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惊喜地望着王小毛,王小毛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黑了些,也瘦了些,他背着挎包站在那里冲她微笑。 王小毛出差回来后,还没有回单位,就先来看李萍了,并且,他给李萍还带来了一个炮弹壳做的花瓶。看着王小毛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李萍怀里抱着他为她带来的那个炮弹壳做的花瓶,仿佛拥着一个梦。王小毛走后,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在花瓶里浇了水,把那个花瓶摆在显眼的位置上。她左右打量着那个花瓶,莫名的兴奋和激动从心底里一点点地漾开来,她哼起歌来,还在原地来了几个旋转动作。 吴天亮回来的时候,李萍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在等他。看到李萍满脸喜悦的样子,吴天亮也很开心地问她有什么喜事。李萍指着王小毛带来的那个炮弹壳的花瓶,喜滋滋地说,王小毛带来的,你看多漂亮,多别致,我看着它就高兴。 吴天亮看着那个摆得很显眼的花瓶,不知为什么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复杂。(未完待续) 第十三集 该来的事情不可避免地来了,王小毛在年底还是复员了。王小毛在复员前几天,他就得到了自己要复员的消息,他来向李萍告别。那天下午,两人就坐在秋天的院子里。李萍知道王小毛迟早会离开部队的,但他真的要走了,她还是吃了一惊,脸色苍白地望着王小毛。王小毛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那天下午,两人就那么默坐了一会儿,后来王小毛还是走了,走时把在阅览室借的书都带走了。因为是以他名义借的,要复员了自然要还回去。 王小毛抱着那摞书走了,李萍望着王小毛的背影,无法抑止地流下眼泪来。 李萍的郁郁寡欢没有逃脱吴天亮的眼睛,他问李萍不高兴是不是因为王小毛国复员的事情?他这样一问,李萍突然警觉起来,她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吴天亮不愿意她和王小毛能谈得来,而故意卡着王小毛,不让他留在部队?吴天亮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她说王小毛是吴天亮的勤务员,他当然可以掌握着王小毛的命运。吴天亮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李萍说,她是他的妻子,他希望她快乐,如果他有那样的特权的话,他又怎会剥夺他妻子的快乐呢?吴天亮又给李萍讲明了部队的一些情况。但她将信将疑。 王小毛要走的那一天,她冲吴天亮提出来,要请王小毛来家吃顿饭,吴天亮没有提出异议。那天晚上,她做了好多菜,吴天亮下班的时候,带着王小毛来了。王小毛要走了,神情似乎比上次在家吃饭时自然了许多。李萍又找来几个杯子,在杯子里倒上了酒。 王小毛在饭桌上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吃过饭后,李萍提出要去送王小毛,说完,没等吴天亮说话,她便和王小毛走了出去,走到大门口时,她和王小毛的肩撞了一下。从家属区到部队营区那条小路没有路灯,晚上是很黑的,此时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李萍说不清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把王小毛抱住了,他也顺势把她抱住了。两人紧紧搂抱着,轻轻地哭泣着,最后还是李萍先回过神来,松开手,泪眼婆娑地望他说:小毛,别忘了给姐来信。 王小毛走了,她便开始朝思夜盼地等待王小毛的来信,她不知道王小毛会在信中说什么,她觉得有许多话要对王小毛说。 王小毛走后没两天,吴天亮让一个叫小李的兵给李萍送来了几本书。小李十**岁的样子,进门就敬礼,然后把书放下,接下来就不知说什么了,然后一遍遍地问:嫂子家里有啥活儿没有?她只能说:小李谢谢你送书,没啥活儿你回去吧。小李又规矩地给她敬礼,然后就走了。 看到小李她又想到了王小毛,王小毛一见面就叫她姐,小李却叫她嫂子。远近是很明显的,一想起王小毛她的心里就空了,无着无落的那一种。干什么她脑子里都会闪现出王小毛的样子,然后就走神,把和王小毛在一起的每个细节一点点地回忆一遍。 有一天,吴天亮回来时在饭桌上放下一封信,她一看见那封信便知道是王小毛来的,信封上写着吴天亮主任收的字样,吴天亮已经把信打开了,她心里格登一下,吴天亮没说什么,只埋头吃饭,她忍不住问:这信是王小毛来的?吴天亮“嗯”了一声。吴天亮吃完午饭就躺在床上午睡了,她躺在床上一直惦记着桌子上那封信,她不知道王小毛在信里写的是什么,因为信封上写着吴天亮主任收,想必他也不会说什么,往部队里写信都必须经过吴天亮转,这一点王小毛是清楚的,这么一想之后,她看信的冲动就少了许多。终于,下午上班的军号吹响了,吴天亮一走出去,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王小毛的来信。果然,王小毛在信的开头只称呼吴主任,汇报自己已经安全到家了,正等待军人安置办公室给安排工作,又说了许多谢谢吴主任这么多年栽培的话等等。只是在信的结尾处写了这么一句话:请给李萍姐带好,祝她心情愉快,万事如意! 虽然就是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她还是心潮难平。对王小毛的思念源源不断地奔涌出来。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流着眼泪,她对着王小毛的信自言自语地说,小毛,我想听到你的声音,我想听到你要对我说的真实的话语! 院子外面起风了,三三两两的树叶从树上飘落下来。秋天到了。(未完待续) 第十四集 萍在家里坐卧不宁,她甚至连家都懒得收拾了,就那么毫无精神气地躺在床上。突然她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回长春。在那里,她可以给王小毛写信,他也可以给她回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主意已定,她立马收拾东西,等吴天亮晚上回来的时候,她把回长春的想法对他说了。 吴天亮也觉得李萍回去一趟也好,她来都快到一年了,还没回过家呢。他要了一辆吉普车,把她送到了县城的火车站,掏出这个月刚发的工资递到她的手上。又反复交待,回来前让长春那个战友打电话告诉她的车次,他好来车站接她,千叮咛万嘱托的,直到车开,吴天亮才挥着手离开站台。 此时,李萍恨不能一下子飞回到长春。一路上她都在颠簸的车厢里就给王小毛写信,她一离开部队浑身就松弛下来,只剩下对王小毛的思念。车到长春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站前的邮电局,把给王小毛的信发走,才一身轻松地往家赶。 离开家一年,这次回来,李萍却得到了全家热烈欢迎,父母、哥、姐都一通打听,她说得轻描淡写,和给他们写信的语气差不多。姐回来了,二哥也回来了,两间小屋都快挤爆炸了。她去看岳岚岚,岳岚岚结婚了,但丈夫并不是李萍原来见过的那个副科长。岳岚岚说那个副科长把她看得太紧了,不允许她跟任何男人说话,一旦发现她和哪个男人脸上带着笑说了几句话,便即刻对她大发雷霆,一点也不顾及她的尊严。她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便不顾家人的反对,硬是和那个副科长吹了。她现在的丈夫虽说只是个普通工人,可是他们之间却是十分地恩爱,两个人之间有很多话可说,不像原来,一起坐上半天也聊不出共同的话题来。李萍看到他们夫妻之间说说笑笑的那种热闹,就想起自己和吴天亮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和吴天亮也是没有多少话要说的,吴天亮对她虽然很好,可是的思想和她的观念总像是两条平行线,总是没有交叉的地方。而和王小毛就不一样,她的脑子又回忆起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那份不言自喻。岳岚岚为了和李萍多聊聊,就让丈夫到单位宿舍去挤一下,要李萍和她一起住,免得她家过于拥挤。但为了等王小毛的信,李萍还是拒绝了,就在父母房间的空地上搭了一个铺。 家时原情形也叫李萍心里挺难过的。头两天家人对她的热乎劲,到第三天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她的回来给家里又添了许多拥挤。看着父母气不顺的样子,李萍也觉得颇为尴尬,当初她是为了逃开这样的环境才嫁给吴天亮,可现在她又回到了这样的状态之下。李萍很艰艰难地在家里呆着,她只是为了要等到王小毛的信,她又想起自己在给王小毛的信里那**裸的表白,她说她爱他,已经离不开他,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心无所属,整个人就像浮在半空中一样,因为对他的想念,她无法在现实的生活中平静下来。李萍作好了准备,如果说王小毛来信告诉她,他也爱她,那么她将毫不犹豫地放弃现有 的一切,去找他,和他生活在一起;如果他不爱她,她也一样义无反顾地重新回到吴天亮的身边,她认命了。(未完待续) 第十五集 李萍终于等到了王小毛的来信,看到信封上明白无误地写着自己的名字,李萍的手有些颤抖。她撕开信,只看了第一眼便泪如雨下,王小毛的第一句话是:姐,我想你…… 王小毛告诉李萍,他也在思念她,没有了她,他的生活也就失去了动力和意义。王小毛的工作已经分配好了,就在洛阳的拖拉机制造厂。可是生活中没有了李萍,他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总想回部队再去看她一眼。 经过反复的思虑,李萍不再犹豫了,她想去找王小毛,不告诉他,直接去,不然,她怕王小毛反对。李萍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便向车站赶去,家里人以为她这是回部队,争抢着要送她,她没有让任何人送,买了一张直达洛阳的火车票。当她登上火车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一年前自己坐火车去找吴天亮时的情景,两次的心情如此的相近,又如此的遥远。这次她又怀着崭新的心情奔向洛阳,奔向她朝思暮念的王小毛。 李萍赶到洛阳拖拉机制造厂,她不知如何去找王小毛,她只能在门口等着他,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她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放过进门和出门的每个男人的身影。终于在晚上下班的人流里,她看到了王小毛。王小毛一个人,无精打采地骑着自行车往外冲。那一刻,李萍的喉头哽咽,她喊了几声王小毛都没有喊出来,眼看王小毛就要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她才喊了出来:王小毛—— 王小毛听到了,他没有想到李萍会在这里出现,他从自行车跳上下来,很快就看到了站在人流外的李萍,他把自行车扔在那里,在自行车流里穿梭着,有几次他差点被自行车撞着,他终于跑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脸依旧红红的,扑闪的眼睛里有泪花在闪动。王小毛冲过来,张开了臂膀,把李萍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两个人就那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两人的泪水都不约而同地涌了出来,仿佛他们分离了一个世纪。当两人清醒过来的时候,最现实的问题是,李萍晚上将住在那里。王小毛家里太小,况且,他也不好把李萍带到家里去住。最后王小毛把李萍领到了一个招待所,把她安排在这里。 他们在招待所里,有说不完的话,从小说说到部队,又从部队说到洛阳,两人情绪饱满,兴奋异常,他们拉着对方的手,似乎一不小心,对方就会从自己的身边消失。最后,很晚上了,王小毛要走时,李萍给王小毛说了她的真心话:她这次来,就不走了,她要和王小毛在一起生活。 两人这种痴痴傻傻的话说了一夜,第二天,王小毛回家把李萍的情况给自己的父母一说,他的父母坚决反对儿子找一个二婚头。并且,他们和王小毛为这事吵了起来。王小毛不顾父母的反对,为了节省钱,给李萍租了一间房,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就和李萍住到了一起。几天后,两个人说起结婚的事情来,这时候,才想到,李萍还没有和吴天亮离婚呢。 李萍给吴天亮写信,给他提出了离婚的事。(未完待续) 第十六集 吴天亮算着日子,想着李萍快要回来了,他指挥着勤务兵把屋子通通整理和打扫了一遍,院子的一些杂物也都堆放得整齐,看上去干净而整洁。但就是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李萍从洛阳给他发过去的信,看到信封上的地址,他有些惊异,疑惑地拆开信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连把李萍那封信看了三遍,最后才明白过来,此时李萍和王小毛在一起,他们要变成一家子了,李萍是要和他离婚。 吴天亮如雷击一般,晚饭也不吃,就一直躺在床上拼命地抽着烟。 大丫放学回来,看到父亲那付呆痴的神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问,就一个人到厨房,下了点挂面,端到吴天亮跟前。看着懂事的大丫,吴天亮流泪了。 吴天亮来到洛阳,辗转找到了李萍租住的房子。看着墙上还挂着李萍和王小毛的合影,屋里到处都是两个人的东西,吴天亮什么都明白了,回想起过去的日子,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来。吴天亮颤抖着声音给李萍说:李萍,你跟我回去吧。 看到吴天亮的眼泪,李萍也流泪了,但她还是摇摇头,很坚决地说了个“不”字。直到这时李萍才意识到,从最初到现在,自己从没有爱过吴天亮。她望着眼前的吴天亮心里除了内疚和同情,一点感觉也没有。 但吴天亮还是再一次地表达了自己的心迹,并且,他宁愿为李萍,可以转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可是李萍已经铁了心了,她要和王小毛过日子,她说她的心里以前没有藏过人,可现在有了王小毛,她就再也容不了别人了。为了对自己,对王小毛,还有对吴天亮岁责,她是一定要离婚的。 吴天亮见到了王小毛。面对老首长,王小毛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表述了自己对李萍的爱恋。吴天亮本来娶了李萍就像做梦一样,对眼前他所熟悉的两个人的所作所为,更像做了一场梦。看到两个年轻人眼里浓情蜜意的,他像梦醒了似的,他知道自己是无法挽回这一切了,便终于同意和李萍离婚,成全了他们这对年轻人。 李萍和王小毛很感谢吴天亮的大仁大义,要请吴天亮吃一顿饭,吴天亮推辞不过,只好去了,算是完结了这场恩恩怨怨。 吴天亮走了,他说到做到,没几天的功夫,就把离婚手续就寄来了。王小毛和李萍去街道登记结婚了。 为此,王小毛和自己家里也闹翻了,但他为了和李萍在一起,什么也不顾了,为营造他们的小日子,而起早贪黑地奔忙着。为了减轻王小毛的压力,李萍在胡同口摆了个菜摊,一大早她去菜市场批发一些菜回来,白天就在胡同口卖菜。王小毛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李萍的菜差不多也卖完了,然后两人相拥着往回走,李萍在院子里做饭,王小毛给打着下手,两人一直有说有笑的。他们欢乐的声音充满了小屋。 一年以后,他们的孩子出世了,是个女儿,李萍给孩子起名为毛毛。王小毛不在家时,李萍便一遍遍地喊着女儿的名字:毛毛。她一喊女儿,就想到了王小毛,心里便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孩子出生后,李萍没法卖菜了,家里又多了一大笔开销,靠王小毛一个人上班,又要付房租,又要一家人的花销,日子就紧巴起来。王小毛为了李萍母女过上幸福生活,他决定辞去拖拉机厂的工作,去给一家私人的运输公司跑车,每月的工资是拖拉机厂没法比的。 王小毛说完这一决定,李萍的心里抖了一下,她现在没有正式工作,王小毛又辞去工作,她有点担心,可目前的经济状况却叫她无法阻止王小毛的决定。 王小毛决心已下,李萍就不好再说什么了。那时她盼着毛毛早点长大,她要和王小毛一起,共建他们美好、幸福的家。(未完待续) 第十七集 王小毛在外面跑运输,有时三两天也不能回来,李萍就带着孩子安宁而幸福地等待着王小毛的归来,王小毛是李萍的全部寄托和希望。有时王小毛会在半夜里回来,王小毛的脚步声一进小院子,李萍便能准确判断出来,她即便睡得再深,也能感受到王小毛的脚步声,仿佛她的每根神经都张开了,专门谛听着那脚步声。王小毛还没有敲门,门已经被李萍打开了,她张开温暖的怀抱迎接着王小毛的归来。王小毛让李萍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就在这种期待中,李萍发现王小毛变了。起先,是王小毛的脾气变了,他可能是经常出车,跑来跑去的比较累,又加上是给私人的公司开车,公司里管得太严,不断给他提意见,他的心里经常不顺畅,脾气变坏了,动不动就生气发火。尤其是一回到家里,女儿一哭,王小毛的火就上来了,就吊着脸摔东摔西的,有时候还把女儿扯过来打上几个巴掌,偏偏女儿身体瘦弱,还特别爱哭,王小毛的火气就越来越多。李萍心疼女儿,就经常为这事和王小毛发生口角。吵过后,李萍就又觉得后悔,而王小毛心里则更加憋气,没处发泄,就喝起了闷酒。因为王小毛是开车的,李萍怕他喝多,便阻止他,王小毛却认为是李萍嫌他没本事,看不上他,就又和她闹。李萍也暗暗垂泪,但想着王小毛为了这个家已经付出了很多,生存压力大,而工作中又不顺心,心里烦躁也是在所难免的,就尽量忍让着。 李萍和王小毛就在吵吵闹闹中过着日子。一转眼,孩子快满三岁了,这段时间李萍张罗着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去,然后自己想摆个服装摊,她不想把一家生活的压力都放在王小毛一个人的身上。王小毛也赞成她的意见。王小毛自跑运输以来,收入比以前在工厂要高出不少,他们已经积攒起了一笔钱了。但这时候,令李萍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王小毛出车祸了。王小毛这次运输跑的是江苏的徐州方向,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就在车队即将到洛阳时,王小毛的车和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相撞了,王小毛还没有送到医院便死了。 李萍最初得到这一消息时,她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直到赶到了医院的太平间,看到了满身是血的王小毛,她才相信眼前的一切。李萍感觉到天都要塌了,她一个人真顶不住了。属于她的天地变得异常灰暗。她除过哭,却没有一点可以改变这个事实的能力。 王小毛死了,他的父母知道后,也是伤心欲绝。他们觉得是李萍不顾一切地来到洛阳夺走了王小毛,才使王小毛辞职跑运输,从而发生这样悲惨的事件。李萍正处在悲恸之中,也无暇顾及公公婆婆对她的责备,只请他们看在死者的份上,帮助她一起处理王小毛的后事。刚处理完王小毛的后事,交警队来人了,经过调查取证,这起交通事故是对方的责任,经过交警部门的协商,对方运输公司愿意给王小毛的亲属作出赔偿。在对王小毛的赔偿金上,王小毛的父母又有了想法,他们认为王小毛是因为李萍的缘故才出事的,她和王小毛的婚姻又是他们不愿意的,李萍是二婚,既然她可以抛弃第一任丈夫,可见对王小毛也不会有太多的感情,只不过是王小毛年轻而已。再次,王小毛从参加工作,就一直没有拿过钱回家,没有尽过儿女之孝,因此,王小毛的父母要求全权接受这笔赔偿金。但念及小毛毛是他们王家的骨肉,要李萍把孩子交给他们去抚养。李萍坚决不同意把小毛毛交给王小毛的父母,她要自己养活毛毛。最后,交警部门根据法律,将这笔抚养金分成了三份,王小毛父母一份,李萍和小毛毛各一份。见李萍拿了大头,王小毛父母对她更是恨之入骨。 失去了最后一点亲情的李萍抱着小毛毛痛哭失声,但为了孩子,她决心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把孩子抚养成人。(未完待续) 第十八集 偿还了王小毛去世后的一些花费,那笔赔偿金在李萍手里已所剩无几了。为了生存,她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后,又在胡同口摆起了菜摊。可是现在的菜摊却没那么好摆了,因为卖菜的人太多,经常为一些生意上的事发生争吵。李萍掂挂着去接孩子,一心想着把菜价压低点,早点卖完去接孩子。她的这种做法得到了其他菜贩子的不满,他们找各种借口欺负李萍。李萍为了能在这块地方生存下去,她忍气吞声,在菜贩子的欺压下,过着艰苦的生活。 王小毛的父母对不能从李萍手里把他们的孙女要过来一直心存芥蒂,便想尽各种办法时不时地来找李萍的碴。他们看到李萍星期天带着毛毛在卖菜,觉得这种环境对小毛毛不好,怕影响到孩子今后的成长,便进一步和李萍交涉,要她把孩子交给他们看管。李萍不同意,他们就利用李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孩子抱走了。李萍找不到孩子,以为孩子叫坏人拐跑了,她吓坏了,情急之下,她报了案,还到电视台播了寻人启事。最后,通过公安人员的努力,在王小毛父母那里找到了孩子。通过交涉,李萍领回了孩子,为了孩子不再出差错,李萍决定离开洛阳,回自己的家里去。 于是,李萍带着毛毛,带着王小毛的骨灰,离开了洛阳,回到了长春。 李萍和吴天亮离婚,和王小毛结婚,曾遭到全家人的诘难,他们所有的人都不同意李萍这种荒唐举动,当初她和吴天亮结合没有人反对,现在她要和王小毛结婚却遭到了全家人乃至朋友的一致反对。她和王小毛结婚后,便和家里断绝了来往。她这样突然回来,全家人都接受不了她。大哥单位分了房子搬出去单过了。姐也结了婚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二哥在一家合资公司里上班,据说每月的薪水很丰厚,父母的那两间房还在,只剩下父母住了。哥哥姐姐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过去那个拥挤的家,想拥挤怕也凑不齐人了。 李萍暂时就住在父母家里,他们面对不幸的李萍除了无奈的叹息什么也没有说,但李萍从他们对小毛毛的那份痛爱上看出,父母还是很关心她的。 虽然父母不说什么,家里的条件也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李萍还是有些不自在。她自回到长春便下定决心找件事来做,她要靠自己的手养活自己和毛毛。 长春变化很大,李萍工作过的卷烟厂早就不生产“迎春”牌香烟了,而是生产一种叫“人参”牌子的烟。她的同学岳岚岚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前几年丈夫做生意发了,他们夫妻之间的那种恩爱也便烟消云散了,他在外面还养了女人,岳岚岚心里明镜似的,因为顾及到孩子,他们谁都不提出离婚,最后,岳岚岚也认识了一个男人,和他发展成了情人。她听了李萍的情况后,劝李萍尽快找个男人,她还很热心地给李萍牵线,介绍了几个离婚的男人,那些男人们一看李萍带了个孩子,知道她没法和孩子分开,便都不愿和她交往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集 李萍为了孩子,不想再找男人了,当务之急是找份工作,便到劳务市场去找工作。许多工作都得有相当的技术,李萍没有一技之长,起先,她到了一家公司当打杂人员。第一天上班便被指使着像男人一样去搬一些粗重的杂物,李萍不小心,把一个笨重的木柜从楼梯上翻滚下去,木柜子摔烂了,里边掉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有很多黄色的画刊,正巧,碰上有几个人正从楼下说说笑笑上来,其中有个人蹲下来帮李萍捡拾东西,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书刊,脸色即大变。他问了李萍几句话:哪个公司的?做什么的?替谁搬这些东西?来公司多长时间?李萍一一回答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李萍就被付了一天的工资辞退了,原来那个帮她捡拾东西的人就是老板,他觉得一个勤杂工连最起码的体力条件都没有是不合格的。 李萍后来又看中了一家招家庭看护的事。到了主家一看,不完全是看护,除侍候一个瘫痪的老头外,还要做饭洗衣,其实就是做保姆,李萍咬咬牙还是答应做了,因为这家给的钱比一般做保姆要多一百块钱。说好了每天半夜等老头睡着后,她骑车子赶回家,一大早得赶来,但真正干上了,李萍才发现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好,他们并不遵照她的时间,总嫌她走得早,来得晚。给瘫老头端屎倒尿了,他还在儿子跟前告李萍偷懒,更叫王桂受不了的,是这家人嫌她不讲卫生,说好的在他家吃饭,但不能和他们坐在一起吃,得等人家吃完了,她才能吃剩下的,李萍忍了,可她却忍不了瘫老头的告状。一天,终于和主家闹翻了,再次回到了家里。父母没有说什么,哥哥姐姐却怪李萍干什么事都三心二意,就像以前有一份好的婚姻,却不专心,轻易地就扔掉,弄到现在这种结果了,还是这样随意,干什么都干不成。寄人篱下的李萍咬咬牙,什么辩驳的话也不说,只有把眼泪往肚子里流。 李萍每天都在想着自己干些什么,她没有岳岚岚那么幸运,不用考虑生活问题,她靠谁去?父母能让她这样住着,已经算很不错了,只能用自己的双手来解决吃饭问题。一天,她带着女儿上街,看到卖嫩苞米的生意不错,骑个自行车就行,她便到农贸市场批发来嫩苞米煮好了去卖,每天也能挣上几块钱。可是,卖嫩玉米得受城管局那些人的追赶,像打仗似的,得眼盯六路耳听八方,有时买的人多时,就顾不上城管,几次都叫城管的人把她的车子推翻,把苞米没收了。尽管这样,李萍为了生活,照样去卖。 吴天亮那年从洛阳回去之后,心里一直很乱,不能专心工作,年底便打报告转业了,通过战友转业到了长春,在一个区里的工商管理当所长。因为他还一直惦记着李萍,便拒绝了别人为他提的亲,在他心里,李萍还占着一席之地。有一天,吴天亮上街办事,在一个公共汽车站他看到了一个卖苞米的女人酷似李萍,那女人正被城管推翻了卖苞米的车子,他看到她并不像别的卖苞米的女人那样要死要活的样子,她只是呆立着,任着城管队员把她推搡来推搡去的。吴天亮不敢肯定这是李萍,他走过去站在了女人的面前。(未完待续) 第二十集 李萍认出了吴天亮。李萍怀疑这是在做梦,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吴天亮嘴唇嚅动着,半晌才说:李萍真的是你?她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盯着她。她的心抖了一下,自从和吴天亮离婚,她就一直觉得对不住吴天亮。后来,王小毛被生活所压迫,脾气越来越坏后,李萍才发现生活并不像她想像的那么浪漫,现实永远都是真实而残酷的。比如现在,吴天亮在她最尴尬的时候站了她的面前,就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李萍同时发现吴天亮比以前瘦了,鬓角似乎都有白头发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睑一直低垂着,吴天亮看出了李萍尴尬,便带着她来到了一个茶馆里坐下,两人说话。这一说,吴一亮才知道王小毛出车祸死了,李萍现在的生活很艰难,他便提出帮李萍办个营业执照,叫她想一想开个什么店,可以固定一点。李萍便想着开一家服装店。 吴天亮很快就办好了营业执照,又寻好了一家地理位置比较好的店面,还筹备了一些资金。当他把一切都做好后,才交给李萍。李萍被感动了,她含着泪想要说一些感激的话,可是吴天亮却笑着什么也不要她说,他说哪怕是作为朋友,他也愿意为她做这一切。服装店开张了。也就是从那以后,她三天两头地就能看到吴天亮的身影,因为她的服装店所在的区域就归吴天亮的工商所管辖。吴天亮有时在她摊位前站一站,没有顾客时,两人还会交谈上几句,忙的时候,吴天亮甚至还脱掉工商服装,帮李萍吆喝几声。两个人在忙里偷闲时,也会会意地一笑。 从那以后,两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近了起来,有时两个人跟老朋友似的站在那里说会儿话,有时她要去卫生间,也会喊吴天亮过来帮她看一下服装摊。 后来吴天亮把接毛毛的活包下来了,他怕李萍接孩子影响生意,李萍推辞几次,吴天亮执意要做,她也就不坚持了。慢慢地,李萍就看出了吴天亮喜欢毛毛。 李萍想起了那个懂事的大丫,她问了大丫的情况。大丫已经上高中了,住校,周末才回来一次。在一个周末,吴天亮并且带着大丫来看望了李萍。 大丫依然叫了李萍一声妈。李萍的心里一下变得沉甸甸的。吴天亮还是三天两头在她摊前转一转,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上几句话,可她的心情却跟以前不一样了。 有天晚上,吴天亮突然出现在她租住的小房子里,自从她开了服装摊之后,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她受不了父母的唉声叹气。吴天亮出现的时候,毛毛已经睡着了,她正在为自己煮方便面。吴天亮看了眼这间小房,又看了眼床上熟睡着的毛毛,突然拉住她的一只手哽咽着说:李萍,你一个人过太难了。 自从王小毛死后,还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一个女人,又要照顾生意,又要带孩子,她自己也知道难,真是太难了。自从王小毛死后,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今天,吴天亮拉着她的手,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她的心一下子垮了,她控制不住自己伏在吴天亮的肩头痛哭失声。吴天亮把她抱在怀里,就跟当年一样,小心而又急迫,半晌,他拍着她的后背说:李萍,你要是愿意,咱们结婚吧,现在跟当年不一样了,我会让你幸福的。 她离开他的肩头,认真地望着他。这就是当年自己认为可以托付梦想的男人,这个男人又一次走进了她的生活。如梦如幻的一瞬间,她觉得时光倒流了。(未完待续) 全 这是一场露天电影的前夕,操场上的银幕扯了起来,秋风使那块白色的幕在微微地抖动。大院里晚餐的号声已经吹过,太阳在西边的楼群里只剩下一个边缘了,操场上仍然很空,只有一些半大的孩子,三五一伙地聚在操场上兴奋地议论着什么,也许在说着今晚电影的内容。 马八一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的双手插在那条肥大的军裤里,上身穿着紧身的海魂衫,一件军衣搭在肩上,他端着肩膀走路,目光散淡得毫无内容。这场电影他本来是不打算看的,已经看过许多遍了,再看还有什么意思呢。他到操场上的银幕前走一走,完全是没什么事可干,就是到这走一走。 吃晚饭的时候,又和父亲吵了一架,父亲是作战部的部长,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一脸的阶级斗争,那样子仿佛战争会随时打响,说话办事总是急火火的,没有一点通情的余地。自从高中毕业,马八一闲在家里无事可做,作战部长看他就哪都不顺眼了,尤其是吃饭的时候,马部长的话就多。马部长每到晚饭的时候总要喝两口,“滋溜”一口酒,“叭嗒”一口茶,然后马部长的眼睛里就没别人了,只剩下马八一了,那一阵子马八一成了父亲的眼中钉肉中刺,怎么看都不顺眼。马八一在晚饭的时候是最不安心的一段时间,他抱着碗,埋着头,打冲锋似的吃饭,然后他就逃离家门,该咋样就咋样了。这天他刚放下饭碗,正准备逃离马部长的视线,马部长在又喝完一口酒后,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厉声喝道:你别走,你的事还没说完呢。 马八一是怕父亲的,从小到大他都怕。他小时候父亲不说他,而是打他,上来就一下子,他留下后遗症了,一听见父亲从后面走来的脚步声,他就有一种要撒尿的感觉。他大了,父亲也开始老了,父亲很少打他了,而是改成训斥了,他仍然怕父亲,心里多了许多自己的主张,还有些仇视父亲,但只能在自己的心里装着,表情上是不敢带出一丝半毫的。父亲不让他走,他就只能在那里站着。 父亲说:你毕业都几个月了,这么闲混,你想咋地吧。 马八一不想咋地,在他没毕业前,父母已经无数次地议论过他毕业后的去向了,按父亲的话说,当兵是最理想的。父亲当了这么多年兵,可以说是战友遍天下,放到哪个部队,都会有战友关照着他马八一,还愁他进不了步。第二个选择就是下乡,这是父亲不愿意看到的一种结果,但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下乡的地点父亲已经给他找好了,那就是回老家靠山屯,父亲就是从靠山屯走出来的,父亲一直思念着靠山屯。第三条是母亲说出来的,那是就业,找一份工作,一个月挣个二三十元钱,也就这样了。这是父亲最不想看到的。 马八一对当兵提不起什么兴趣,吹号起床,吹号吃饭睡觉的日子,他从小就看在眼里,现在他仍然坚决执行着,他不执行也没有用,父亲在执行,母亲也在执行,一家人都在执行。他对军人的这一切可以说是烦透了,要多烦有多烦,他决心不能去当兵。下乡也是他不愿意的,从小到大老家靠山屯经常来人,一来不是要这就是要那的,还理直气壮得很,仿佛是他们培养了作战部长,拿了东西拿了钱,理直气壮地走了,留下一屋子臭烘烘的气味。还有的是,院子里有人去下乡插队了,他们经常往回跑,把农村说得跟地狱似的,要吃没吃要喝没喝。马八一是不想受这种二茬罪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就业工作,到那时马八一就可以养活自己了,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如果父亲不高兴,他还可以搬出去住,那样的日子就是属于自己的了,然而就业并不像马八一想的那么容易,母亲领着他去街道登记找工作,在他之前已经记下了一大本了,那些人还没有找到工作,接下来的时间里,马八一只能忍辱负重地等待。 马八一在那天晚上受了马部长一顿训斥以后,他晃晃荡荡地从家里走了出来,他无所事是地走到操场上,想找个人说两句话,但他只看到了一些半大的孩子在那激动地议论今天晚上电影里的情节。他正要走开,忽听见有一个人叫自己的名字,接下来他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兵向自己走来。对于女兵他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就生活在有兵的院子里,母亲就是女军人,在他五岁前,母亲是带着他去女澡堂子洗澡的,洗澡的人都是女兵,可以说,从里到外他对女兵已经熟悉透了。这个女兵一边叫他的名字又一边向他走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实在有些茫然的样子。 那个女兵走近了,女兵不依不饶地说:马八一你装什么装,不认识我了。 他忽拉一下子认出来了,眼前的女兵是两年没见的初中同学杨五月。杨五月两年前初中毕业没上高中,就去当兵了,走了两年了,他差不多都快把她忘了。 他说:杨五月,是你。 杨五月就灿烂地冲他笑,神态是大姑娘的样子,两年没见杨五月该十九了,十九岁的姑娘可以了,杨五月又穿着军装,经受了两年部队生活的洗礼,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个成熟女性的魅力。在那一刻,马八一的眼睛都不够用了,他上上下下地把杨五月打量完,才问:休假? 杨五月说:休假。 然后杨五月又把他看了,然后轻轻淡淡地说:下一步于什么? 杨五月这么问,马八一就无论如何不好回答了,他正为这事闹心呢。他抓抓头,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杨五月就说:当兵去吧,你看我,都两年了,已经是个老兵了,洗脚水都有人给打了。 杨五月举手投足果然就是个老兵了,马八一对这一切是熟悉的,新兵就是新兵,老兵就是老兵,学是学不来的,这是骨子里的东西,骨头硬了,自然就是老兵了。杨五月穿着有些发白的军装,合体而又自然,头发是那种标准式,齐耳短发,流海用梳子弯过了,很漂亮地在额前飘着。 在那一刻,马八一的心里“咣哨”响了一声,两年前的杨五月和两年后的杨五月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两年前的杨五月长得又黑又瘦,他们都不愿意跟她玩,现在的杨五月,标兵似的立在他的面前,让马八一有一种透不上气来的感觉。 杨五月又说:当兵吧,当兵你就是个大人了,在部队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津贴费自己支配,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马八一还想说几句什么,杨五月看到了几个初中女同学,她们似乎约好了,杨五月不理他了,冲他摆摆手说:要当兵去二十一师,我在那里。 杨五月说完就走了,冲那群女同学走去,空气中留下了一缕“雪花膏”的气味,是茉莉味的。在那初秋的傍晚,马八一深深地吸了一口。 那天晚上的电影,马八一本来是不想看的,因为杨五月他还是坚持看完了电影。与其说是看电影,还不如说他在暗中一直关注着杨五月。 杨五月和几个女同学站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话,马八一站在暗影里不远不近地观察着杨五月,他浑身的每一个神经都被杨五月吸引了。杨五月每声轻笑,每个手势都针扎似的印在了马八一的心里。他自己也不知这是怎么了,直到电影结束,人群散去,杨五月招手和那几个女伴告别,又头也不回地向自己家走去,一直从马八一的视线里消失,他才摇晃着回去。就在那一刻,马八一下了一个决心:当兵去,去二十一师。他的这一决定,在初秋的夜晚,显得坚定不移,理直气壮。 马八一参军的过程顺理成章,可以说是轻而易举。马部长没想到马八一这么快思想的弯子就转过来了,马八一只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去二十一师当兵。这对马部长来说简直不是什么条件,一个电话打到二十一师军务科,立即就有一个参谋来领马八一了。当时在部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部队干部子**先参军,不分时间。 马八一离开家前,父亲是高兴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一棵树苗一样栽种在军营这块肥沃的田地里,让儿子生根、开花、结果。父亲一高兴,把儿子马八一当成大人了,还在饭桌上和马八一肩并肩地整了几盅酒,马八一像大人似的喝了酒,然后就带着酒气和军 务参谋一起踏上了开往二十一师的列车。 那一阵子,马八一睁眼闭眼的都是杨五月的影子。在那天晚上电影结束后,马八一又创造了和杨五月几次见面的机会,她的家他是知道的,他就在她家楼下附近转悠,他果然又见到了杨五月。大白天见杨五月效果比那天晚上好多了,在马八一的眼里,杨五月简直是耀眼夺目,晃得他都有些不敢正视杨五月。她是笑着的,那笑声和笑脸哪一样都是光彩鲜活的,见到杨五月那一刻,马八一跟傻子似的立在那里,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思维,他就那么傻呆呆地站立在她的面前。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又说了些什么,他全然不记得了。直到杨五月休假结束,回到了部队,他才结束这样傻子一样的游戏。那一阵子,他不知自己怎么了。从那一刻开始,他就走进二十一师了。 二十一师在内蒙的草原深处,火车要行驶二十多个小时,然后还要换汽车,在这二十多个小时里,马八一没有合过一次眼睛,他的眼前睁眼闭眼的都是杨五月的音容笑貌。 马八一被分到师机关的警卫排,工作和任务就是站在师部大门口站岗放哨,保卫师机关的安全。马八一对自己这份工作很满意。因为杨五月就在师部机关的门诊部工作,军装外面套着白大褂,她的工作是卫生员,给人家打针拿药什么的。 马八一到了师部的第二天,他就见到了杨五月,排长王长贵带着他去门诊部体检。马八一入伍来就比较特殊,参军前并没有体检,但到部队后这一关一定补上。马八一一走进门诊部就看到了杨五月,杨五月手握一个水淋淋的拖把正在擦地,王长贵带着他走进门诊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杨五月,杨五月很积极很勤劳的样子,脸上的汗珠在太阳的照耀下正晶莹闪烁。 杨五月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王长贵身后的马八一,她“呀”了一声,把水淋淋的拖把放在了一旁,张着手一副要扑过来的样子。她叫了一声:马八一,真的是你? 马八一在那一会心跳如鼓,就是过了挺长时间,军医给他听心听肺什么的,军医以为他紧张,因为他的心跳已经超过了一百六十次,好在医生没听出别的什么来。 从那以后,马八一幸福的日子就来到了,他站在师部门口的哨位上,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望见门诊部。杨五月经常从门诊部里走出来在门诊部门前的铁丝上晾晒纱布、口罩以及白床单什么的,杨五月在一片白色的衬托下,像鲜花一样盛开绽放,美丽青春得让人眼晕。马八一就幸福地站在哨位上享受着这一切。 马八一没事找事地在业余时间里经常去找杨五月,杨五月就住在门诊部后边那栋女兵的小楼里,马八一每次去找杨五月,都是有理由的,比如扣子掉了,到杨五月那儿去找针线,其实他的针线包里是有针线的,还比如借个信纸、信封、邮票什么的,总之,这一切都是借口。马八一每次去找杨五月,发现杨五月都没有虚度时光,不是在读部队卫生兵手册,就是在读“***选集”,杨五月已经把***选集读到第四卷了,杨五月对马八一的到来说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漠,微笑加热情,还有礼有矩的,让马八一既看到了希望又不敢再过分的奢望。 从马八一来到二十一师才知道杨五月自从入伍以来就是五好战士,每年都会受到几次嘉奖,更让人钦佩的是,杨五月默默无闻地当了两年无名英雄。事情是这样的,杨五月所在的门诊部有一名来自山东老区的战友,是个男战士,家里的情况很不好,这个战士当兵后,父亲推着小车去送公粮,连车带人翻下山崖摔死了,家里剩下母亲还有一个妹妹,生活很艰难。在这两年时间里,杨五月在每个月发放津贴的日子里都要把津贴费全部寄给这位战士的母亲,当然是以这位战士的名义。整整两年,直到这位战士在两年后探了一次亲,谜底才被揭开,杨五月无名英雄的身份才水落石出。不仅这些,这两年的时间里,杨五月每年都会被评为学习业务的标兵,还有学习***思想的积极分子。有那四本厚厚的***选集为证,这是马八一亲眼所见的,那四卷本的“红宝书”差不多都被杨五月翻烂了。没有毅力的人能做到这一点么?不能。 马八一了解了这一切后,深感汗颜。杨五月这两年的时间里出落得美若天仙,起码在马八一的眼里,已经让马八一够汗颜的了再加上杨五月这些光辉业绩,显得马八一几乎睁不开眼睛了。其实在马八一最初的想法里,当兵来到二十一师能和杨五月在一起,他就知足了,如有可能和杨五月发展恋情,当满三年兵后复员回去,然后和杨五月成个家,那也是别样的一种日子了。一到部队,马八一从前的鼠目寸光就被彻底粉碎了。他觉得杨五月离自己遥远得很,杨五月像灯塔似的在他前进的道路上照耀着。马八一要赶上杨五月,只有到那时,两人才会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也只有到那时,他才敢有权力也有勇气向杨五月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 马八一经过短暂的思考后,她决定把对杨五月的爱暂时埋在心里,待自己经过努力之后,能和杨五月比翼齐飞了,他再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就是说,马八一要卧薪尝胆了。是爱情改变了马八一,可以说马八一这份对杨五月的爱情是纯洁伟大的。 做出一番不平凡的事情来想起来很难,做起来更难,好在马八一身边就有这样的人,比如他们的排长王长贵同志。王长贵同志的老家也叫靠山屯,不过王长贵的靠山屯,不是父亲那个靠山屯,在北方农村,凡是有山又有村落的地方,十有**这个村子就叫靠山屯。王长贵同志只有初中文化,当满了五年兵后提升为排长。在这五年时间里,四次受师机关嘉奖,一次三等功。王长贵当战士的期间里,每天晚上都是抱着扫把睡觉,连里的扫把有限,一大早做好事的人很多,经常抱不到扫把。这样一来,王长贵为了做好事只能和扫把同睡了。你做好事,我做好事,大家都做好事,就没什么了,王长贵的好事做绝了,别人五点起床,他就四点起床,别人四点,他就三点,总之,他要比别人强,有一段时间,两点多一点,王长贵就抱着扫把起床了,一直到天亮,别人都起床的时候,他已经把整个师机关大院已经扫得一尘不染了。王长贵同志正站在路灯下,倚着电线杆子学习《毛主席著作》,那是怎样感人的场景呀。毛主席说:做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在这五年战士时间里,我们的王长贵同志一直坚持下来了,风雨无阻,有几次感冒,发着三十九度的高烧王长贵仍然做好事,雷打不动。不仅如此,他学习毛主席著作已经炉火纯青了,只要你点出任何一篇来,王长贵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王长贵每年都是全师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每年都要到军里,部队里学习讲用。在这五年时间里,二十一师师长都换了两茬,最后王长贵的事迹终于感动了师党委,终过研究决定,王长贵被破格提干,任命为警卫排的排长,把警卫师部大门的光荣任务交给了王长贵。 在这样一个积极向上的氛围里,马八一怎么能不积极要求进步呢?从远到近他都有 学习的样板和标兵。 一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马八一被爱情所改变着,马八一开始在做好人好事了。马八一自认为自己是聪明的人,警卫排共有三十二人,除了排长王长贵外,另有三十一名战士,马八一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把全排的人大致情况都了解了一遍,这三十一人中,有二十五人都是农村入伍的,不是出自这个屯就是那个庄,剩下的六人当然包括马八一在内,是城市入伍的,马八一又进行了一番了解,他找到了自己的优势,也就是说,另外五名城镇入伍的战士,都是来自小城市,只有一人来自于地级市,其他的都是出身于县城,又都是初中毕业,马八一在这些人中,找到了自己的优势,只有自己来自省城,可以说是大城市了,又高中毕业,况且又有着良好的背景,父亲是军区作战部部长,也可以算得上是高干子弟了。也就是说,马八一觉得自己的层次在那儿摆着呢,他要进步,要上进,起点应该是很高的。别人的进步都是学《***选集》抱着扫把睡觉什么的,他不,他看出来门道了。在每周两次的排务会上,他总是积极发言,别的战士发言,虽然是老兵了,但还是有些打怵,结结巴巴的,脸红心跳的,发言的时候,你谦我让的。马八一不这样,从小就生活在部队大院里,睁眼闭眼的都是军人,面前的排长王长贵算什么?一个小排长。在军区大院的时候,他随便就能见到部长,参谋长什么的。马八一总是抢着发言,脸不红心不跳的,从国外说到国内,又说到自己的警卫排,每次开排务会都能听到马八一朗朗的声音。 马八一每次发言的时候,排长王长贵总是眯着眼,样子似半睡半醒状态。马八一说完之后,过了半晌,王长贵才睁开眼冲马八一说:完了?马八一说:完了,我先说到这,一会儿想起什么再补充。 王长贵就把目光冲向别人,有了马八一带头发言,别的战土也是跃跃欲试的样子。别的战士发言的时候,马八一感到了一种前所没有的满足,因为别人发言的声音都没有他洪亮,更没有他那样引经据典,显得灰溜溜的。几次之后,王长贵在排务会上总结发言时,他把目光落在马八一身上,然后说:以后开排务会大家都要踊跃发言,这一点要像马八一学习。马八一还希望排长更加隆重地说自己一点什么,可排长点到为止,说到这儿,排务会就结束了。马八一觉得意犹未尽的样子。 这种情形只是开始,几次之后,虽然马八一仍抢着发言,声音也越来越洪亮,每次结束之后,排长不再表扬他了,甚至连看他一眼也不看了,把笔记本合上,很沉闷地说:今天就到这吧。就到这了,这种结局是马八一没有想过的,他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后来马八一又找到了一项表现自己的机会,排里每周都要出一次板报,把上周的旧人旧事擦去,换上这周的新人新事。这一点是马八一的强项,他把这个活抢到手了。马八一知道黑板报不仅写好人好事,更重要的是点缀,上面一定要花红柳绿。于是经过马八一精心编排的版报隆重登场了,有鲜花有松柏,还有五角星钢枪什么的。在这之前,王长贵是给过马八一文字稿的,那上面有好人好事,还有一些时髦的标语口号什么的,这一切都被马八一忽略了。他要重形势,二个字:“热闹”。让马八一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出的版报,后脚就让排长王长贵给擦去了,排长亲自出版报。换上了许多好人好事,新出的一期版报,总是能吸引众多的人前来围观,当然大都是那些上了黑板报名字的人,没上到黑板报上的人,脸红脖子粗地在心里发誓,下期一定要让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也就是说,黑板报成了一块表扬板,那是一块竞争的舞台。 有一次,马八一发现住在自己下铺的一个战士,给家里写信,其中就有这样一句话:爸爸,这个星期我的名字又上了排里的黑板报了,是排长亲自写上去的…… 马八一这种投机取巧的努力终于化为泡影了,在这次挫折中,他终于明白,想进步,想表现,不来点实的是不行了。 每天清早,离吹起床号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战士们就起床了,他们要做好人好事,因为头天晚上马八一没有抱着扫把睡觉,第二天他自然没有扫把,看别人舞着扫把热火朝天地干着,自己站在一旁,有一种多余人的感觉,但起床还是要起,站在一旁,帮着别人从地上捡起一根草刺,或捡起木截砖头什么的,师部院子并不大,那么多人都做好人好事,地已经被扫得差不多刮地三尺了,还有多少垃圾可扫呢,那些舞着扫把,热火朝天做好人好事的人,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可扫了,但这事一定还要做下去,做得越彻底越好。 在最近几周的排点名的排务会上,排长总会点上几个人的名字表扬一番,那几个人都是抱着扫把睡觉的,排长王长贵在点着这几个人的名字时,最后总要加上一句:还有一些同志也不错,一起提出表扬。然后用目光把这些人包括马八一都扫了一遍,就算是表扬了。马八一在排长王长贵蜻蜓点水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种轻蔑,以及不被重视的感觉。 马八一又一轮努力就这么失败了,在这期间他也试着搂着扫把睡觉,可是都没有成功,夜晚睡得太死,搂着的扫把在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总是不见了踪影。他每天差不多都能见到杨五月几次,例如他站在哨位上,杨五月在他眼皮底下进进出出,或者站队去战士食堂去吃饭,总能见到杨五月,杨五月在马八一眼里越来越光彩照人,看得马八一心里一抖一抖的。杨五月此时在马八一的眼里,仿佛是镜中月,雾中花,又高高在上,同时又有些模糊不清。这种感受,让马八一既痛苦又甜蜜,总之,这种爱情的滋味很不好受。 马八一也试图接近过杨五月,在晚上熄灯前,杨五月站在操场的灯下,手捧“毛选”很标准地在学习,马八一在操场上跑步,他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杨五月抬起头来,叫一声:是你呀,马八一。杨五月每次见到马八一差不多都这么大呼小叫,让马八一心里一颤一颤的。马八一就心虚地说:五月,还在学呢? 杨五月就笑一笑,路灯下的杨五月的样子更加迷离朦胧了。马八一站在那里,看着杨五月此时的样子,心在抖,浑身都在抖。杨五月似乎没发现他的抖,很平静地说:八一,我没骗你吧,二十一师是个好地方。 当然就是因为杨五月的一句话,马八一来到了二十一师。也可以说,是杨五月改变了马八一的生活。后来杨五月又说:八一,还习惯吧,有什么困难来找我,我是老兵了,会帮你的。马八一再也不敢回头了,他撩开大步跑去了。他在心里说,五月你等着,我一定要超过你。 又有一次意外的发现,给马八一的努力带来了转机。警卫排每一班岗都是两个小时,二十四小时轮着排,有一次马八一站夜班岗,他上岗没多久,接马八一下班岗的战士就来了,他是来接马八一岗的。马八一说:你看错时间了吧,我刚接岗。 战士说:你是新兵,我是老兵,该爱护你,你回去吧。 马八一听了这话心里暖乎乎的,推辞了几次,马八一就回去睡觉了。周末排务会时,这个战士受到了排长的表扬,被称为是爱护关心新战士的典范。别人被表扬时,马八一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别人在抬高自己的时候,他明显的被贬低了。他在这种失败中吸取了教训,也找到了上进的方法。 在夜晚接岗时,不仅不再让别人替岗了,还要为别人站岗,他想一个人承包所有人的岗。他站在哨位上,头重脚轻,两眼发酸,他在月光下望见了杨五月那栋女兵宿舍,在那里的某个房间里就住着杨五月,他在心里热热地叫了一声:五月。泪水就滚了出来。 四 马八一已经找到了上进的感觉,他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共站满了八个夜班岗,在白天的训练中因睡眠严重不足,晕倒了两次。在排务会上马八一被排长表扬了两次,排长王长贵表扬马八一的神情一点也不隆重,在马八一看来仍有些轻描淡写,这是马八一的遗憾。但排长毕竟表扬他了,这是他欣慰的。不仅是这些,还换来了一次排长亲自找他谈话。 排长王长贵找马八一谈话是一天的傍晚,时间大约在七点左右,这段时间是自由活动,因为一到八点又要组织政治学习了。太阳西下,师部大院里有一种懒懒的情绪,有三三两两的男兵或者女兵站在树下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在谈话,也有一些干部战士手捧“毛选”在苦读。王长贵就是在这种气氛中和马八一谈了一次话,两人是一边走一边谈的,当时被人们称做散步式谈话。 王长贵说:马八一你是高干子女。 马八一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被人称做高干子女并不是件什么好事,简直成了落后的代名词。如果马八一不求上进,爱谁谁,混满三年走人,那就另谈了,现在的马八一是要求上进的,排长称他为高干子女;似乎打了他耳光一样难受。马八一就小声地说:排长你别误会,我只是一般军人家庭。 王长贵不理他的话茬,自故说下去:我知道,你是后门兵。 马八一的汗就下来了,他红头涨脸的样子,他人伍的时候是有些特殊,他们那批兵,是在他人伍两个月后,才来部队的。 王长贵还说:你这个样子算是不错了。 马八一听了排长的话,不知是表扬他还是批评他,他只能干干硬硬地叫了一声排长。 王长贵又说:你不用进步也可以了。 马八一这回是真的糊涂了,他一下子站在那里,望着排长的后脑壳。他当时一点也不明白王长贵说这话的真正含意,直到他复员之后,才渐渐地明白。王长贵这些农村兵,费劲巴力地努力奋斗,归根结底是想改变自己的身份,和城里人一样地生活,他们靠自己的牺牲来拉平和城里人的距离。王长贵们虽然提干了,但他们对生活并没有太高的希望,就是希望以后离开部队过城里人的日子。想在部队有多么大的作为,那是他们不敢想像的,也是办不到的。牺牲自己十年或十几年的努力,就是为了换取以后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王长贵们对待马八一这样出身的士兵心情是很复杂的。从情感上来说,他有些恨马八一这些高干子弟,因为在王长贵们眼里马八一是不劳就能有收获的一群,另外,王长贵对马八一们还是有些惧怕的,惧怕的不是马八一,而是马八一的父母,马八一的父母都在军区里当着大官,别说是王长贵,就是师长团长们有些人的命运也操纵在军队首长的手里,不经意的一句话或者一纸命令,就会改变他们的命运。 王长贵们不希望马八一进步,因为那样的话会抢了王长贵们的饭碗,但对马八一的进步他又不能熟视无睹,这就造成了王长贵们复杂的心态。若说阶级的话,两种人代表着两个阶级。排长王长贵是站在农村兵的立场上的,他知道做为一个农民儿子的甘苦。王长贵逢人就说,自己是个孤儿,是叔叔婶婶把他带大的,靠山屯没有家了,部队就是他的家,自己要把青春和生命贡献给部队。王长贵态度的坚决,行为的彻底,让听到这话的首长和战士,不能不对王长贵刮目相看。也就是说,王长贵发狠了,所有的困难和险阻都已经不在话下了,王长贵要做生是部队的人,死是部队的鬼。 那天晚上,王长贵又和马八一说:晚上的岗该咋站就咋站,别影响别人的进步。 马八一明白了,排长王长贵并不希望马八一进步,因为他进步了,别人相比之下就退步了,况且长期这样下去,也影响正常的训练。 排长王长贵和马八一谈完话之后,马八一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马八一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按父亲马部长的话说,他们这一代人的苦父亲都给他们受完了。马部长十六岁走出靠山屯,参加了辽沈战役,一直到全国解放,后来又参加了抗美援朝,一直到现在才当上了作战部长。马八一别无选择地生在部队、长在部队,他的确没受过什么苦,一切都很顺利,高中毕业也就来参军了,在部队为了杨五月他发奋努力,要求进步,他把没想过的苦都吃了,可是他还是不能让排长满意,排长代表着警卫排最高的组织,组织不满意那他的努力方向就迷糊了。就在马八一迷糊着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时,王长贵和杨五月之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年底到了,二十一师组织了一个***思想积极分子的演讲团去军区汇报。这个演讲团聚集了二十一师所有的精英分子,当然,这里面还包括排长王长贵和女兵杨五月。这个代表演讲团,是元旦前走的,元月中旬才回来,他们不仅去了军区演讲,同时还到友邻部队进行了演讲。 马八一发现排长王长贵这次演讲回来,人精神了,走路总是挺着腰板,脚上那双三结头的皮鞋也不离脚了。王长贵那双皮鞋平时王长贵是不怎么穿的,只有重大节日或活动什么的,他才从箱子里找出来,活动结束之后,又马上放回去。平时他和战士们一样,穿着胶鞋走路。这次的王长贵一反常态,他回来没有马上把皮鞋脱下来,去军区又抽空给皮鞋钉了铁掌,走在水泥地面上咔嚓咔嚓的。脚穿钉了掌皮鞋的王长贵挺胸走路,容光焕发。这是马八一发现的,王长贵回来不久,他还特意把马八一召到自己的宿舍兼办公室谈了一次心。 那天晚上的心是这么谈的,王长贵容光焕发地说:听说你和门诊部的杨五月是同学? 马八一说:是初中同学。 王长贵:你们从小就在军区大院。 马八一:是。 王长贵:杨五月的父亲是军区后勤部的杨部长? 马八一答:是。 王长贵就微笑了,非常满足的样子,他一满足就用小手指去挖鼻孔,挖得马八一浑身难受,他就把视线望向别处。 王长贵就说:杨五月是你们高干子弟的骄傲哇。 王长贵这么一说,马八一就悲哀了。杨五月越优秀离马八一就越遥远,杨五月回来后,马八一远远地见过两回,杨五月理发了,头发剪得更短了一些,人就显得更加利索了。 那次杨五月远远地冲他说:这次回军区我见到你妈了,你妈让我告诉你,缺什么有什么困难给家里写信。 那天他在哨位上,杨五月站在远处朝他说了这番话的。他只点点头,演讲回来的杨五月在马八一的眼里也不一样了? ??杨五月的神情举止跟明星似的差不多,离马八一又远了一程。 马八一不知道王长贵问这些干什么,直到不久之后,马八一听说杨五月要提干了,还有王长贵不停地去门诊部,杨五月隔三差五的到警卫排来要找王长贵交流学习心得,直到那时,马八一才意识到,王长贵和杨五月的关系不一般起来。这对马八一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美好的希望从此夭折了。上进的欲望因为没有了目标,而就此做罢。 五 杨五月被师里树为部队子女先进典型,革命自有后来人的意思。王长贵是农民儿子的典型,两人的名字和事迹在二十一师著名起来。师政治部为了宣传这种典型,专门为两人组织了几场报告,马八一听了其中的一场。他对杨五月说的什么,印象并不深刻,但对排长王长贵的报告却印象深刻。 王长贵的报告很煽情,在煽情的背后,他还听出了那股狠劲。王长贵从自己的童年说起,当然离不开靠山屯,父母双亡,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最后是远方的叔叔收留了他,于是他对人民和这个社会就有了更深的感情,走进部队他是回报社会。排长王长贵的报告字字血声声泪的。 马八一坐在台下,望着坐在台上的排长王长贵,他似乎又看到了王长贵对他的那种仇视。这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仇视,马八一浑身打了一个颤,怕冷似的抖了起来。 很快杨五月就提干了,她被任命为门诊部的护士,从卫生员到护士,从士兵到军官,杨五月完成了一次质的飞跃。马八一在那几天里从天堂到了地狱。他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一点点地接近杨五月,没想到的是,他还在原地踏步,杨五月已乘着火箭起飞了,只留给马八一一场噩梦。 从那以后,马八一开始变得沉默起来,从熄灯号吹响,他一直睡到吹响起床号,上夜岗的时候,他分秒不差地把枪交给下一班岗的战士,所有的努力他都放弃了。还有放在枕边的那本***选集第四卷,他差不多都没有翻过一次。 对马八一这种表现,王长贵早就心明眼亮地看在了心里,王长贵嘴角上挂着微笑,马八一认识那种微笑,只有两个字:叽讽。他似乎也看到了王长贵内心想说的话:怎么样,你不行吧。 果然在排务会上,王长贵对马八一不点名地旁敲侧击起来。排长王长贵说:有的人啊,做好事目的不纯呐,只是做做样子,坚持不了多久,这样的人目的不纯洁啊,迟早会被历史的车轮辗碎的,啊—— 王长贵这么发言时,目光谁也不看,很空洞地望着远处,但战士们是心时眼亮的,他们用目光寻找着马八一,马八一就被罩在一张网里,此时的马八一后悔自己当时一时冲动来当兵了。 当了护士的杨五月,人变得更加光彩照人了,脸上的表情永远保持微笑状,她这种微笑更加的迷人了。马八一一看见杨五月的微笑,心里就疼,说不清的一股滋味。杨五月在上班的时间里如何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暂且就不说了,只说业余时间,一到业余时间,王长贵就拿着一个小本找杨五月交流切磋去了。在夕阳西下的操场上,马八一轻而易举地就能看到王长贵和杨五月站在操场上的树下切磋的身影。 杨五月此时也是微笑着的,她微笑着说话,微笑着望着王长贵。王长贵在杨五月面前一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神情,谦逊极了,很忠厚老实的样子。 杨五月有时也主动找王长贵来,两人就在王长贵的宿舍里切磋,门开始的时候是虚掩着的,后来就关上了。但仍能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王长贵说:五月同志,我的体会是一个“恒”字。干啥事没有恒心不行。 杨五月说:王长贵同志,我很佩服你这个恒字。 王长贵又说:五月同志,我发现咱们有许多共同之处。 杨五月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唱一合,让马八一如坐针毡,马八一似乎看到了杨五月在王长贵面前那张美丽的面孑L和迷人的神情。然而王长贵呢,那张招牌式的农民的脸,委琐、甚至有些下流,他怎么配和杨五月那张生动的脸在一起呢?马八一这么痛苦地想。 马八一看出了王长贵在打杨五月的主意,他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以前王长贵并不了解杨五月,直到去军区作报告,王长贵才知道杨五月的父亲是军区后勤部长的女儿,两人的关系是从那以后建立起来的。这时的马八一心明眼亮,他了解排长王长贵,他知道王长贵打的是什么主意。然而杨五月呢,就仅仅因为王长贵那张农民的脸?这使马八一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的杨五月一有时间就来找王长贵,有时熄灯号都吹响了,杨五月还没有走的意思,于是两人就黑着灯说话。 有一次马八一半夜起来去接岗,路过王长贵的宿舍门口时,听见王长贵说:五月,你答应吧。 接着又听见双膝跪地的声音,杨五月好半天没有动静。 这一声吓了马八一一大跳,他抱着枪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王长贵是跪在了他的面前。后来他听到杨五月说:这事让我好好想想。 王长贵说:咱们多么般配呀,你是典型,我也是典型。 马八一又听杨五月说:这事还得征求我父亲的意见。 王长贵说:这事你别管,我去找首长汇报去。 接下来,马八一就逃兵似的走了。他站在哨位上,心跳如鼓,他不知道因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过了好久,他才看见杨五月的身影从王长贵的宿舍里走出来,走向杨五月的女兵宿舍。那天晚上,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最后找杨五月谈一次,这个想法一冒出,他便开始兴奋了,那天晚上下岗后,他也没有睡着,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中午,马八一在门诊部见到了正在值班的杨五月。 马八一两眼虚肿,神情疲惫,他开门见山地说,他只能开门见山了。他说:五月,你和王长贵是不是想那个? 杨五月吃惊地望着他,脸上的微笑,在百分之一秒内就消失了。 杨五月说:马八一,你什么意思。 马八一说:昨晚你们说话我听到了。 马八一似呻似吟地这么说完,绝望地望着杨五月。 杨五月说:八一,你这是关心我呀,还是有别的意思。 马八一口是心非地说:当然是关心你,我能有啥意思,我怎么会有别的意思。 杨五月微笑了,杨五月又迷人地呈现在了马八一面前。 杨五月说:我都提干了,是军官了,可以恋爱了。 部队条例规定,战士是不允许在部队当地谈恋爱的,这条件对马八一来说就是一堵墙,对杨五月来说就是一片坦途,这就是两个人的差距。 马八一悲壮地望着杨五月,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最后,他有气无力地说:我看你和王长贵不合适。 杨五月又笑一笑,很军官地说:我都是干部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她这么说,从心理到情绪上又把马八一往外推了一把。这就是距离,一个军官和一个士兵的距离。 马八一最后在心里残存的那点希望顿时化为乌有。他做梦似的离开了门诊部。在他走出门诊部大门时,杨五月又把他叫住了,他回头望着她,她说:老同学,谢谢你。 他想冲她笑一笑,显得绅士一些,可他没有笑出来。她在他背后又说:八一,你应该努力,争取成为一名好士兵。 杨五月说完,还冲他挥了挥拳头。 马八一感到眼前的阳光白花花的一片,他不知怎么走回到警卫排的。一直走到警卫排,他看见王长贵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望着他,莫名的,他对王长贵就有了一种仇恨,他说不清为什么要恨他,正如王长贵恨他一样。他横着膀子走过去,撞了王长贵一下,王长贵咦了一声。他头也没回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六 杨五月在爱情还不知何物的时候,突然降临到了她的身边。对王长贵,她是没有分析和对比的,两人都是典型、积极分子,又同是年轻军官,两人的未来可以说是一片坦途。杨五月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王长贵什么地方,因为两个人都是积极分子,有了许多共同语言,杨五月刚开始接触王长贵完全是一种谦虚的态度,她要向王长贵取经,更好地成为模范样板,她是天真的,根本没有往恋爱婚姻上想。那天晚上,在王长贵的宿舍里,两人正谈着经验,突然王长贵抓住了她的手,“通”的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说出了喜欢自己的话,她的心里当时乱七八糟的。她没有激动,惊喜什么的,有的只是慌乱和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怎么回答王长贵,她只一遍遍地说:我父亲还不知道这样的事呢。 应该说杨五月是个听话的孩子,初中毕业的时候,身为后勤部长的父亲对她说:你去当兵去吧。她就去当兵了。当兵之后,父亲说:你要好好干,别给部队抹黑。她果然就好好干了,并且吃苦耐劳,一坚持就是三年,在她的身上看不出骄娇二气,和别的工人子弟农民子弟没有什么区别。那年月,想成为一个女兵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凡是能成为女兵的,家里都有一定的背景,凡是有背景的人,身上都会有骄娇二气,工作肯定干不好,这是成长中的大忌。然而,杨五月身上却没有这些缺点,她能吃苦,而且还有耐性,很自然的,杨五月就成了这些女兵中的代表,她成了典型。一路很顺利地走了下来。她牢记着父亲的话,干得果然出色。一个部队高干子女能干到这个份上真的是很不容易了,她得到的这一切也纯属正常。父亲是个军职干部,杨五月参军后不让她提父亲的身份,她就不提,每次来信都是母亲提笔,信封下面自然写着母亲的地址,一家街道小厂。在这之前,很少有人知道杨五月是后勤部长的女儿。直到汇报团去军队,受到了军区领导隆重的接见,人们才知道,杨五月是高干子女。就凭这一条就够二十一师大做一番宣传了,于是入党、提干,杨五月一路绿灯。 王长贵斜刺里杀将出来,他是第一个向杨五月求爱的男人,他抢得了先机。在这之前他是不了解杨五月的,那会儿,杨五月是战士,决不说部队有这样的规定,在王长贵的心里,他是不可能和一般战士谈恋爱的,他走出靠山屯,能成为现在的排级军官,容易么,他为此足足当满了五年兵,这五年的日子,他一天也没有松懈,眼睛睁得大大的,浑身上下每根神经都是绷紧的,他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他知道在有关前途命运的问题上,只能靠自己。在五年的时间里,他为排长打了五年洗脚水,洗了五年的臭袜子,每天四点钟起床,打扫卫生,又为每个人洗脸盆里装满水,牙膏都帮着挤上,不论老兵、新兵他一律一视同仁,一做就是五年。 为了争取成为学习***思想的积极分子,他半夜起来去水房里背颂***的文章,困了就钻到水龙头下冲个凉,累了就坐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歇一会儿。王长贵能有今天,靠的是不平凡的毅力。他这股毅志又来缘于离开靠山屯,他们这些农村兵,当年只有一个出路,那就是当兵,走出去,成为军官。王长贵是在咬着牙做这一切,五年多的时间里,精神上的压力,体力上的透支,使王长贵的脸色青中透黄,很贫农的样子。因为劳累和压抑,看上去他的年龄比实际的样子要大出去几岁。今天王长贵则满二十五岁,看上去三十岁也有人相信。 当他得知杨五月是军区后勤部长的女儿时,他心里唿啦一下子就被大火烧着了。首长的女儿,他以前做梦也没有想过,要是能和杨五月有点什么,自己以后还用想么?也就是说,别人有的,他也会有,别人没有的,他也会有。杨五月的身份对他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以前,他并没有觉得杨五月有多么漂亮,自从从军区演讲回来后,他再看杨五月,简直是变得天上人间了。在这之前,他还隐隐的把杨五月当成了对手,他一直怕杨五月的风头压过他,在二十一师,他的事迹差不多头号地感人,师里也一直力保着树立他这个典型,但又杀出来一个杨五月,让他一直感到不安和不解,他不明白,出身很好的女兵为什么也受他这样子罪。 刚开始,王长贵的想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状态,他不知道杨五月会怎么想。那次去军区演讲回来不久,他借着和杨五月交流经验的借口去找过杨五月一次,没想到的是,杨五月对他那么热情,热情得都超出了他的想像,后来,他不去找杨五月了,杨五月都会来找他来,就是在熄灯号吹响之后,杨五月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跟他热情地切磋、交流,在那一刻,王长贵就想,看来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就看你想不想。在这种想法鼓励下,他一下子跪在了杨五月面前,把自己的爱情表达了。结果他面临的也出奇的简单,杨五月只踢了一次球,把球踢到了自己父亲,后勤部长的脚下。去军区演讲,后勤部长他是见过的,王长贵有决心争取到后勤部长的同意。事不宜迟,说干就干。 王长贵以休假为名,去了军区一趟,他很顺利地找到了军区家属院里的杨五月家,他在自行车棚里守候了一夜,在第二天早晨,他很顺利地见到了后勤部长,他见后部长场面是这样的: 他迈着军人标准的步伐走过去,在跟后勤部长五步远的地方立定,站好,给后勤部长敬了个礼,同时报告道:首长同志,我是二十一师警卫排长,王长贵。 杨部长不知道这个警卫排长找自己是何事,便问:你有什么事?杨部长是怀着戒备的,因为他们中间隔着许多级呢,就是二十一师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警卫排长来向自己报告。 王长贵脸不热心不跳地说:我是杨五月的男朋友,请你检阅。 王长贵没有想该说什么词更合适,他只能这样说。 杨部长当听说面前这个青年军人自称是杨五月的男朋友时,他仔细地把王长贵打量了一番。 王长贵说:首长,我的老家是靠山屯的, 从小就是个孤儿,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是部队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爱杨五月,我奉杨五月的命令,来征求首长的意见。 可以说王长贵这种别出新裁的谋面,在杨部长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王长贵在叙述自己的身世时,是字字血,声声泪的。他的喉头哽咽了,眼里还闪着泪花。 杨部长的身世是这样的,他十几岁参军,父母惨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他参加革命是坚决彻底的,他没有家了,只有故乡,故乡的名字也叫靠山屯。现在眼前的王长贵这么一说,他马上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杨部长的心里热乎乎的。 杨部长热情地说:你真是五月的男朋友,我怎么没听她说过。 王长贵不失时机地又一次跪下了,此时,他已泪流满面了,他哽着声音说:首长,你年龄大了,等你退休后,我和五月让你安度晚年。 杨部长什么都见过了,就是没见过王长贵这样的。他用手把王长贵拉了起来,认真地看着王长贵的眼睛说:孩子,你起来,有话回家去说。 王长贵的举动彻底打动了杨部长。王长贵知道大功告成了,他没有迈进杨部长的家门,只在杨部长的家门前给杨部长敬了个礼说道:首长,我告辞了。 说完迈开大步,以一个成功者的样子走出了军区家属院。 七 在杨五月还不知道爱情为何物时,便被王长贵一连串的举动击垮了。 王长贵离开军区家属院没几天,杨五月便收到了父亲的来信,这封信是父亲写的,父亲在这封信里说的语重心长,他肯定了王长贵,说到了婚姻也说到了将来。父亲在信里说:王青年这孩子好哇,他的老家也在靠山屯,农民的孩子本分,他是个孤儿,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你们在一起要相互关心,多给王青年一些温暖,最后祝你们幸福美满。 父亲这封信给杨五月的情感定了性,也就是说,父亲是赞成她和王长贵的婚姻的,不仅赞成,还是双手赞成。从小就听大人话的杨五月,还能有什么说的呢。虽然父亲并没有记住王长贵的名字,他在信里只说是王青年,但这一切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喜欢王长贵,这就足够了。 在杨五月接到父亲来信那天晚上,杨五月满面春风地走进了王长贵的排长宿舍,此时她心里多了份事情,望着王长贵的目光,就多了许多内容。这一切都在王长贵的意料之中,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胸有成竹地望着坐在自己床沿上的杨五月。 杨五月含情带露地说:我父亲同意咱们的事。 王长贵很乡村地笑一笑,菜色的脸上浸出少许的红晕,他说:这我早就说过。 接下来,他就大胆地望着杨五月了,杨五月在他的逼视下,心情复杂地低下丁头去。王长贵此时的心情也极其复杂,他的眼前是美丽的杨五月,是城里人杨五月,也是高干子女杨五月,她从小就很顺,要什么就有什么。自己呢,生下来就注定了一无所有,今天他所拥有的一切,他为此付出得太多太多了。这就是两种人,现在,他们的命运连在了一起,他不能失去眼前的机会,他要把握住自己,把握住杨五月,只要把自己的命运和杨五月的命运结合到一块,那么他以后的生活和命运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也就是说,他也是高干家庭中的一员了,在二十一师以后谁还敢小看他?与杨五月接触这些天来,他也能感受到杨五月是天真纯洁的,杨五月是一张白纸,他想在上面画什么样的图画就画什么。因为她从小到大太顺了,什么也没经历过,所以才纯真,王长贵这么认为。 这段时间以来,王长贵已经看出苗头来了,围在杨五月身边的青年未婚军官太多了,有许多人,为了看杨五月一眼,而没病找病地去门诊部白白地挨上一针。王长贵承认,那些人都要比自己优秀,他对自己太了解了,自己除了能吃苦,还有什么呢。二十五岁的人,长了一副三十岁的样子,老家靠山屯那个样子,他都不敢去想。如果杨五月成熟一点的话,她不会看上自己,就是暂时看上了,将来也会把自己扔了。 想起这些,王长贵竟有了一种恨,他恨所有比自己生活得好的那些人,包括眼前的杨五月。她条件太好了,他的梦都想过上杨五月们的日子,可是他离这样的日子太遥远了,简直是两个世界,唯一的捷径就是把杨五月们当成通向幸福的桥。他怕失去这样的桥,还有即将到手的幸福。 王长贵已经等不及了,幸福就在眼前,他要快刀斩乱麻,迅捷快速地把杨五月拿下,他就少了块心病,这份心病埋在他心里已经许久了,为了心病他吃不香睡不着。他要用杨五月治自己的心病。想到这,他的心沉寂下来,抬眼去看杨五月,杨五月来到这里时,和前几次没有什么区别,怀里揣着一本***选集,这次杨五月揣着的是刚出版的***选集第五卷,隐隐的,王长贵还能闻到从杨五月怀里散发出的墨香。他望杨五月时,杨五月也正抬眼望他,接下来杨五月是想和王长贵交流一下学习第五卷的感受的。因为她看到王长贵的桌子上也放着第五卷。她还没有张开口,王长贵就恶狼似的扑过来,他一下子把杨五月按倒在那张单人床上。受了惊吓的杨五月把第五卷掉到了地上。 王长贵这时就狠狠的了,他气喘着说:五月,来吧。说完又动手去扒杨五月的衣服,现在的杨五月终于明白王长贵想干什么了,她一边揪住自己的衣裳,一边气喘着说:王——长——贵,别,千万别。 王长贵坚定不移的样子,他说:咱们这是早晚的事,来吧。 两双手在杨五月和衣服上扯来扭去的,后来杨五月不敌王长贵那双有力的农民的手,当杨五月把什么都暴露在王长贵面前时,她放弃了任何的努力和挣扎。这时的王长贵,从床上跳下去,伸手关掉了灯。也就在这时,嘹亮的息灯号吹响了,所有营房的灯都熄灭了。 王长贵在那个晚上,恶狠地,仇视地把杨五月拿下了。心满意足的王长贵躺下来,他的心里踏实了,他嘿嘿地笑出了声,幸福已经攥到自己的手里了。 被王长贵拿下的杨五月在短短的时间里,心态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在这之前,她也不知道喜不喜欢王长贵,在这之后,她也说不清楚,但只知道,她现在是王长贵的人了,她要让王长贵娶自己,因为她已经是他的人了。这一点她和一般的女人没有什么两样。刚开始的时候她哭了,隐隐的抽泣,现在她的眼泪已经干了。她安静地躺在王长贵的身边,整个过程下来,她认为并没有那么严重可怕。 休整片刻的王长贵,又一次上来了,这次两人都很清醒,杨五月用手推拒着王长贵并不宽大的胸,她用哀求似的口气说:长贵,你得和我结婚呐。 王长贵此时成了皇帝,杨五月变成了臣民,他说:娶,娶,一定娶! 接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直到夜已经深了,杨五月才散乱着头发,怀抱“毛选”第五卷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王长贵的宿舍。 这一切都被正在上岗的马八一看在眼里,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那一刻,他直希望杨五月会大喊大叫,那怕是一声,那样的话他就有理由冲过去,一脚踹开王长贵的门,然后把王长贵暴打一顿,再交给领导去处理。可是,杨五月一丝声息也没有,他只能木雕泥塑地站在哨位上。直到杨五月走出王长贵的宿舍,他看着杨五月的背影眼里流下了两行泪水,他的理想和爱情就这样彻底破灭了。 马八一已经没有再把兵当下去的理由了,这一年马八一刚当了一年零五个月的兵。一年零五个月让马八一成熟了许多,他不想当兵了,他要离开这里。他不想这么轻易地离开部队,他要找到王长贵好好“聊聊”,在这一年零五个月时间里他受了太多的王长贵给他的“磨难”。他知道排长王长贵永远不会喜欢他这种出身的兵,他也永远不会喜欢王长贵这样的排长。现在所有的失落和幻灭都集中在了王长贵身上,马八一要发泄一次。 周末的时候,准备完毕的马八一找到了王长贵,杨五月刚刚离开王长贵的宿舍。马八一进去的时候,王长贵心情很好地正躺在床上望着兵棚。 马八一说:排长,我想找你谈谈。 王长贵坐了起来,他笑了,很满足的那一种,在这之前,马八一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自己谈过什么。现在王长贵不是以前的王长贵了,早就有人给他打洗脚水和洗袜子了。可是马八一从来没有干过这些。这样的士兵他能喜欢吗? 马八一的到来,他从心里上有了一次胜利,这是马八一主动找上门来的。他也显示出主动和热情,准备和马八一聊一聊。 马八一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出去走走吧。 这一点王长贵也是赞同的,他很愉悦地和马八一走了出去,走出军营,对面就是一座小山,两人站在一棵树下。 马八一说:王长贵,你听好了,我不打算在部队干了。 王长贵对马八一的态度和称呼大感意外,他有些惊愕地望着马八一。 马八一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城市兵,更不喜欢我这样的兵。 王长贵说:怎么会,马八一你误会了。 马八一咬着牙说:我没误会,因为你是农民,农民怎么能喜欢我这样的人呢。 王长贵说: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排长。 马八一抬起脚一脚踹了过去,嘴里说:去你妈的排长。 马八一的拳脚一发不可收拾地砸在了王长贵的身上。马八一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发泄,为了自己一年零五个月受的苦,遭的罪,还有为了杨五月,以及自己的爱情幻灭。那是一顿暴打,王长贵在马八一的拳脚下,抱头鼠窜,逃回了营院。 马八一的后果便可想而知了,他被提前处理复员了。离开部队那一天,正是王长贵和杨五月举行婚礼的那一天。女兵宿舍楼里腾出了一间房子给他们结婚用。营院里醒目地贴着喜字。马八一离开军营的时候,满眼的都是喜字。他头都没回一次,走向了火车站。 八 王长贵和杨五月的婚姻进入到了一个实质性的阶段。在新婚之夜,王长贵和杨五月关于马八一有如下的对话。 杨五月抚摸着王长贵淤紫的腰部说:没想到马八一下手这么狠。 王长贵:我敢说,他小时候也不学好。 杨五月:他是男孩子头,经常领人打架。 王长贵:这种人埋藏在革命队伍里真是太危险了,幸亏我发现得早,他一来我看他就不是个东西。 杨五月:他除了打架,别的也没有什么。 王长贵:这帮高干子女,没有一个好东西。 王长贵说到这里自知说走了嘴,忙改口道:像你这样的子女真是太少了。 杨五月把头枕在王长贵并不结实的胳膊上,新婚之夜,暂时给她带来了一丝甜蜜。 王长贵说:咱们抽空去看你爸你妈去。 杨五月哼了一声。 王长贵说:我以后要对你爸你妈孝敬,他们革命了一辈子,该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杨五月听了这话,感动了,泪水悄然地流了出来,湿了王长贵的胳膊。 半晌了,王长贵说:咱们在二十一师这么远,没办法照顾爸爸妈妈,方便的时候你提一提,看能不能把咱们调到军区去,那样的话咱们照顾起来也方便。 杨五月听了这话,并没有多想。只是感激地点点头。 王长贵的本意也就在这里,杨五月只是他通向未来的桥。二十一师毕竟是小单位,驻军条件不好,军区在省城,那是大地方,许多军官努力一些,就是想调到军区机关工作。机关大,升迁的机会也多。他娶了杨五月,这座桥就算搭好了,接下来就等着他一路顺风地往下走了。在他眼里,杨五月是否漂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杨部长的女儿,是他前进途中的一座桥。有了桥,他就什么都有了。在以前,也包括以后的日子里,杨五月的漂亮、美丽,他一直熟视无睹,他透过杨五月,望见了高高在上的杨部长。 春节的时候,王长贵和杨五月双双休假,回了一次军区。在那短短的十余天时间里,王长贵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表现着自己。刚进家门的时候,杨五月的母亲有些看不上这个女婿,她和杨部长躺在床上议论着王长贵。 母亲说:这小子怎么跟个农民似的。 杨部长说:人不可貌像,农民咋了,我没当兵前也是农民。 母亲说:长得这么老,白瞎五月了,两人在一起,还以为他是她叔呢。 杨部长说:别胡说,长贵可是二十一师的先进人物,现在能提干的留在部队的都是人尖子。 母亲就不说什么了,她在为女儿找了这么个女婿而唉声叹气,一连几夜都没有睡好。 王长贵也知道丈母娘并不看好自己,他心里有数,只要有时间,让他表现自己,一切都不是问题。 接下来的时间里,王长贵果然大展才华,他拖地擦玻璃,抢着做饭,在吃饭的时候从来没让岳父岳母动过身子,该盛干的决不盛稀的,晚上陪着岳父看报纸,议论国际国内大事,早晨陪岳母散步、买菜,妈长妈短地叫,他搀着岳母,前面路上有一截冰,他说什么也不让岳母走,他一定要把岳母背过去。背过冰路不算,还要走好长一段路,直到快到楼门口了,他才把岳母放下来。功夫不负苦心人,岳母终于被打动了,她认为女儿找了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她这一辈子也算放心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吃过饭后,一家坐在客厅里说话王长贵突然就给两位老人跪下了,然后声泪俱下地说:爸,妈,明天我和五月就要走了,别的都没什么,二老年纪这么大,我们走了,我真放心不下,出点啥事可怎么好。 王长贵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的,感动得二位老人一直在搓手。 王长贵又不失时机地说:爸妈你们放心,我和五月努力工作,争取早日调到你二老身边来,为你们二老有个幸福的晚年,我们干啥都行。 说完还咚咚地磕了两个响头。 晚上睡前,又把地擦了一遍,还在二老的床头茶杯里续满了热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两位老人真的感动了。 母亲说:这孩子的话说的,让我都想哭。 杨部长说:我没说错吧,这孩子本分。 母亲说:要不把五月他们调回来算了,咱们老两口也怪孤单的。有点啥事也没个跑腿的。 杨部长说:我的意见呢,是想让年轻人在基层多锻炼几年再说。 母亲这话就不提了。 王长贵和杨五月走了没多久,杨部长中了一次风,送到医院里抢救了一阵子,终于好了,但精神和体力是大不如以前了。母亲又一次旧话重提,这次杨部长没再坚持,第二天上班后,找到干部部长,把自己身体不好,想把女婿女儿调到身边工作的事说了。果然,又是一个没多久,王长贵和杨五月双双地被调到了军区工作。王长贵在司令部里当参谋,杨五月在军区门诊部里当护士。 王长贵的理想终于实现了。这一年,王长贵的职务已经升到了正连,杨五月是副连职护士,军区还为两人分了一居室的住房。也就是在这一年,杨五月怀孕了,又是一个没多久,生了一个女儿。 母亲已经退休了,她呆在家里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带起了孩子。 生孩子这是王长贵的第二步,有时婚姻并不牢固,最为牢固的就是孩子,两人的骨血融在一起,彼此再也分不开,就什么都说不清了。姥姥、姥爷又异常喜欢孩子。这一点非常让王长贵满意,他暂时可以出一口长气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他也该满意了,和他同年提干的那些人,现在最快的也才是副连长,还有几个因为提不起来而转业的。想想自己,正连下来,马上就要副营了。一到副营就是另外一个层次了,如果老婆孩子不在身边的可以随军,当然,他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但下一步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分房子了,营职房两室一厅,也就是说在这个城市,? ??就可以扎下根了。他又想到老家靠山屯,他的心抖了抖。 在军区大院里,他碰见过两次马八一,马八一复员后,进了公安局。现在的马八一一身公安制服。第一次见到马八一时,他没反应过来,还是马八一先认出了他。 马八一大咧咧地说:这不是王长贵了,出息了,跑到军区混来了。 他认出了马八一,不知道说什么,只咧咧嘴。 马八一就说:怎么样,我现在也是干部身份,你提了个啥官,是营呀,还是连呀,以后你转业,还不定干啥呢。 说完马八一就走了。 他看着马八一的背影,好半天没缓过气来,他又有了一种悲哀。这就是干部子女,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牺牲了那么多,人家干部子女转了个弯就赶上自己了。他悲凉也自卑,他一直望着马八一的身影消失。 九 孩子的出生让王长贵的心里踏实了许多,他终于被提升为副营职参谋了,紧接着他们搬到了营职房里。这时已经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社会和部队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王长贵以前那种进步的方法已经不行了,部队的军事院校已经恢复高考了,只有经过部队院校正规培训的士兵才能提干。 其实,王长贵进入到军区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渺小。军区里师职、军职、团职干部真是成百上千的,哪个人都比他的级别大,他的经历在这些人中,简直不值得一提。摆在王长贵面前的每个人都是一座山,他要越过这些“山”,一辈子努力怕是也达不到了,况且每个人都是那么优秀,在优秀面前,王长贵有天生的自卑感。他让一座座“山”压得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他一到军区,便失去了努力下去的动力,况且,他那些成功的招数在基层可以,在那种政治需要下行得通,现在这是大机关,年代又发生了变化,王长贵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一时间,王长贵像失去了方向的蚂蚁,乱爬一气,跑了半天也没有爬出自己画的那个圈。他泄气了,人从外表到精神就衰了下来。 在这一过程中,也正是杨五月人生的成熟期,在这之前,杨五月连爱情都不知为何物,应该说她是属于晚熟的那种女人。有一天,她呼啦一下子,明白了,成熟了,这时她才发现,王长贵根本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结婚以后的王长贵仍然很农民,吃饭前不洗手,睡前不洗脚,有时连牙都懒得刷,开着厕所门大小便,总之,部队十几年的生活在骨子里并没有改变王长贵。这一切都是杨五月无法忍受的。 杨五月经过婚姻,又生了孩子,她人变了,变得更加有光彩,现在她是那种风韵十足的少妇,更重要的是,她成熟了,内心发生了变化,影响到了她外在的一系列变化。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婚姻的悲哀。明白过来杨五月开始梳理自己的情感生活,她很快就想到了马八一,她呼啦一下子明白了,当年的马八一一直暗恋着自己,可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她的脸开始发烧,心跳加快。从那以后,她经常会拿马八一和王长贵比较。总是想,面前的要不是王长贵,是马八一这日子又该如何?想像让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同时也有些迷失。 在大院里一天傍晚,她意外地见到了马八一,说意外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马八一的父母就住在军区大院里,马八一参加工作后,很快地结了婚,爱人是公安局的一名刑警。但马八一三天两头地到军区大院里来看自己的父母,只是他们没在那种偶然中碰面。 当时,杨五月正带着孩子在甬路上散步,马八一身穿警服匆匆走过来,他离很远就看到了杨五月,他下意识地立住脚,望着正在逗孩子的杨五月。杨五月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马八一,她叫了一声:马八一。双目相对,就都有了白云苍狗的味道。 她抖抖地说:八一你还好吧? 他向前走了两步,看了眼孩子说:这是你的孩子。 她脸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慌乱地点了点头。 他说:你现在怎么样? 她望着他,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但她忍住了,只是说:你的孩子多大了。 他笑一下道:我还没孩子呢。 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自己结婚了,不知为什么,她有了些悲凉。 她最后说:有空来家里坐吧,咱们都在二十一师当过兵。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自从和马八一邂逅之后,她脑子里经常闪过马八一的样子,二十一师的往事一幕又一幕地在她眼前闪现出来。她现在才真正意识到,马八一当年是那么爱着自己,可自己却浑然不觉,几年之后,她才开始分享二十一师的爱情。 成熟起来的杨五月,突然对生活有了许多不满,因为在机关里,她发现那么多人都要比王长贵优秀,她恨自己,当初怎么就和王长贵结婚了。有了这种不满之后,她开始和王长贵吵架了,夫妻之间的吵架有时不为什么理由,完全是一种情绪,总之,在她的眼里王长贵不论干什么她都看不惯。比如,他走进厕所不关门,她就说:你是猪哇,怎么连回避都不懂。他不洗脚上床睡觉,她踢他一脚说:你这头猪。 刚开始,王长贵还一味地忍受着,后来王长贵也学会了吵架,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累不累呀,在二十一师我累够了,现在不想累了。说完之后,他该干啥就干啥了。 她伤心、难过,有时托着腮,回想二十一师时那些美好时光,她这么一想,就轻而易举地想到了马八一。 在百万大裁军前,杨部长被宣布退休了,在这之前,杨部长的身体已经江河日下了,他们这代人,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的苦,一上岁数,所有的病就都找上来了。 杨五月的父亲被宣布退休不久,王长贵回了一次老家靠山屯。这么多年,王长贵都没有回过老家,在杨五月的印象里,王长贵自从婚后是不断地给老家寄钱的。王长贵每次都说:我是给叔叔、婶子寄钱,是他们把我养大的。这一点,杨五月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寄就寄吧。王长贵这次回老家靠山屯,没几日就回来了,跟他一起同来的,还有两位老人。一进门王长贵就说了这是咱爸咱妈。 杨五月就吃惊地怔在那里,在她的印象中,王长贵一直说他是孤儿,怎么一下子又冒出了父母。她望着这对老人,又看一眼王长贵,怔在那里不知说什么。 安顿下了老人,杨五月把王长贵拉到另外一个房间,关起门来问:怎么回事? 王长贵长吁一口气,完成一个重大使命似地说:他们是我的父母,以前我说自己是孤儿,那是骗你们呢。 杨五月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她现在要重新审视王长贵了。王长贵为了进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把自己说成是孤儿,甚至在当兵前就把自己的档案做了手脚。那时的王长贵就没给自己留后路,他一定要在部队干下去,他的身份会得来很多人的同情,正因为这种同情,王长贵一路努力下来,得到了领导、同事的认可。杨五月现在什么都明白了,王长贵早不把父母领来是有目的的,早了,他们还没房子,早了杨五月的父亲还没退,现在房子有了,父亲也退休了,有关王长贵的前途和命运他再也无能为力了,于是,王长贵真相大白于天下,也就是说,王长贵要还原成自我了。杨五月意识到这一切之后,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她明白,王长贵一直是在有计划地按照自己的目标实现着人生。 王长贵的父母还是善良的,他们对杨五月一直心怀尊重,说自己的儿子找了个高干女儿,是自己一家的福分等等。他们抢着做饭,买菜,但做出的饭菜,杨五月实在是难以下咽,完全是农村做法。 家里一下子增加了两口人,生活与负担加重了,王长贵的母亲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要去医院看病,这一切都成了杨五月的负担。更让杨五月忍受不了的是,时间一长,王长贵的父母就把她当外人了,王长贵经常把自己和父母关到小屋里嘀嘀咕咕,其实他们也没说什么,完全是乡下人的习惯,媳妇是外姓人,有些事是要背着的。 时间一长,王长贵的父母也不把她当成高干子女了,关起门来过日子,柴米油盐的,平凡得很,他们渐渐觉得,杨五月就是个媳妇。媳妇就该干媳妇的事。饭果然难吃,但他们也不做了,换洗的衣裳自己也不洗了,一切都要等着杨五月回来洗。他们是进城里享福的,儿子终于在城里混出了名堂,他们也该享受了。 两位老人农村做法一点也没有改变,坐在客厅里,大口地往地上吐痰,然后用鞋底抹一抹,以为这样就干净了,上厕所也一律不关门,有声有色出挤肚子里的内容。这些还不够,他们当着王长贵的面,开始指指点点杨五月了,他们用农村人的眼光衡量,要求着杨五月。什么会不会过日子,孝顺不孝顺等等。 十 杨五月身在军区大院的家中,竟有了生活在靠山屯的感觉。她感到了一种压抑和无奈。她开始审视自己的婚姻和幸福了,无疑杨五月是不幸的,她的同龄人,那些同学,都在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地奔着生活,然而她自己呢,是在挨着生活,无奈地忍受着。晚熟的杨五月为自己的人生付出了代价。 王长贵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的伪饰了,自从调到军区以后,在二十一师那种自信便化为乌有了,一切他都将重新干起,他在二十一师时是名人,然而他在军区大院,他只能算是一个普通人。就是赶上一般的普通参谋、干事,他都认为很费劲,他从梦想回到了现实。现实中,他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军官。今天的他似乎看到了未来,摆在他面前的未来又是什么呢?再干上几年,转业到地方,于是,又得从头干起。他没有多少文化,只是初中毕业,在部队里,他的周围都是从军校毕业的大学生,从精神上就压倒了他一头,他无形中感到了悲哀和深深的自卑。 现在的王长贵已经深刻地看清了自己,有时他也感到知足,自己从靠山屯里走出来,混到今天,把父母都接出来了,不容易了。这是他向后看的结果,然而向前看呢,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只能这样了。于是,他一天上满八个小时的班,回到家里,往床上一躺,盯着天棚发呆。要么就在父母面前唉声叹气,靠山屯走出的父母,对儿子的内心世界是了解的不那么深刻,他们心里早就把王长贵当成军官,公家人了,这一点足以让他们挺直腰板过日子。儿子难受,他们都把责任归结为杨五月,按照靠山屯的要求,杨五月是个不着调的儿媳妇,长得那么漂亮干什么,那么爱出风头干什么,还有,在他们眼里杨五月一点也不孝顺,对老人一点也不知冷知热,还动不动就摔脸子,这在靠山屯是不可想像的。王长贵心里不痛快,二位老人一致认为自己的儿子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儿媳妇。高干家庭出身怎么了,长得漂亮又怎么了,完全是中看不中用。于是,两位老人经常把王长贵叫到自己屋里问寒问暖,嘀咕一些杨五月的不是。 杨五月对这个家已经心灰意冷了,她经常带着孩子住到父母那里去。刚开始,退了休的杨部长并不赞成杨五月这么做,批评她对老家人没有爱心。一提起靠山屯,杨五月就落泪,后来,父亲就不提了。父亲曾抽空去看了看王长贵的父母,来之前,父亲揣着感情和礼节,王长贵的父母一走进城市,已经把自己的位置提升了,觉得自己已经和杨部长平起平坐了。双方老人会悟的结果是,在一上午的时间里,王长贵的父母一直在说杨五月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事例,捎带着也批评了杨部长,那意思是说杨部长不应该鼓励自己的女儿长时间地住在娘家。王长贵的父母把这次谋面,当成了田间地头亲家们在一起拉家常。 杨部长从楼门里出来,心里就堵得难受,从那以后,他没有说过杨五月有没有感情之类的话了。有一次,他对自己的女儿说:五月,怪爸当初没有看清人呐。 杨五月听了父亲的话,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流出来了。父亲心里也不好受,他扭过头,用衣角擦泪。 杨五月不知为什么,一有时间她就在家属院的涌路上走一走,直到有一次,她又遇见了马八一,才明白,她这么走,是希望见到马八一。她见到马八一时,神情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以前是浑沌未开的,此时,她是成熟和清醒的。 马八一望着杨五月。马八一说:五月,最近怎么样? 杨五月说:还行。 说完笑一笑。 马八一说:别骗我了,我知道你过得不好。 这句话,击中了杨五月的要害,眼泪差点流出来。 马八一说:当初我就认为你和王长贵不合适。 杨五月说:都怪那时我太傻。 马八一说:那次我把王长贵打残废就好了。 杨五月说:八一,你别说了,我心里难受。 接下来,两人就在转弯抹角的小路上走一走。两人之间拉出一个人的距离。 杨五月问:你复员回来就结婚了? 马八一笑着说:我怕好女人都让别人抢走喽,就急着把婚结了。 杨五月问:你的孩子多大了? 马八一答:我还没有孩子。 杨五月有些吃惊,睁大眼睛望着马八一。 马八一就说:顺其自然。 杨五月就不说什么了,一抬头走到了马八一父母的楼下,她知道了八一是回来看父母的。 马八一说:上楼坐一会儿吧。 她摇摇头。 马八一说:那我就上去了,爸妈还等我吃晚饭。 她转身走去,走了几步停了一下,回过头,看见马八一还站在那里望着她,她笑一笑说:还记得二十一师么? 他点点头。 她说:那时我真傻。 她说完转过头去,泪水已经朦胧了她的眼睛。她没再回头,快步向前走去。 杨五月决定要离婚,她把自己的想法和父母说了,父母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当她把这一决定告诉王长贵时,王长贵不解地望了她半晌,半天才说:我不同意。 她说:不同意我也离,咱们可以上法庭。 王长贵听了这话,抖了一下。 她说:你觉得咱们这样有意思么? 王长贵不说话了,埋下头去,他在思量,半晌,王长贵抬起头来说:要离也行,等我转业之后,户口留在省城咱们再办手续。 杨五月提出离婚时,百万大裁军刚刚开始,大批的军官都转业回到了地方。王长贵知道,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走,他是一定要走的,如果在这时离婚,他是留不在省城的,他只能被分配回原籍。他说完这条件时,杨五月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王长贵要抓住杨五月最后一刻,再给自己当一回跳板。结果他成功了,他留在了省城。杨五月也转业了,转业到一家地方医院当了一名护士。不久,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她和父母住在一起。 父亲离休后,百万裁军调整不久,就住进了后勤部的干休所。马八一的父亲是司令部的人,住进了司令部的干休所。两个干休所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从那以后她和马八一直也没有见过面。 十一 马八一的生活也发生了婚变,那时离婚,结婚的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马八一复员回来就进了公安局,找的也是公安局的同事,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总是感到不对劲,日子过得不咸不淡的。有一天,马八一说:要不咱们离婚吧。闹着玩似的,马八一就把婚离了。 一个人的马八一经常想起一些往事,往事从他高中毕业之后开始,他为了杨五月去当兵,这一过程很不成功,转了一圈他又回来了。回想来往事,马八一就有一种白云苍狗般的感觉。有时,他也会想起杨五月,很快就在他脑子里逝去了。 在这种过程中,有好心的人给马八一提过五次亲,有的他去见了一面,有的他连见都没见。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他似乎对生活没了激情,没了渴望。 有一天,一个同事又找到他说:八一,这回给你介绍一个,她也当过兵,现在也转业了,条件不错,你该见一见。 他说:算了吧,见了也白见。 同事说:对方都同意了,时间都定好了,你不去这不是把我装里了么。 他连对方的情况问也没问,只问了时间和地点他就走了。那是一家溜冰场,小时候,他经常去玩。他走近那家溜冰场时,售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在望着他。他立在那里,看见杨五月手拿着两张粉红色的票在冲他招手。他僵直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身在何地。杨五月向他走来,微笑着,一瞬间,让他回到了十几年前,那天傍晚,空荡荡的操场上,杨五月也是这么微笑着冲着自己。他呼啦一下子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的电影是《冰山上的来客》。不知怎么,他的双眼潮湿了,心脏如鼓如雷地响了起来。(未完待续) 全 李莉 李莉回到四二三医院这一年,她才二十刚出头。四二三医院是部队医院的代号,在一座海滨小城里,附近的驻军有大病小伤的,都到这家医院来看病。 李莉三年前就在这家医院里当过卫生员,那时她还是名战士。后来她考上了部队的护士学校,学习三年,后来她又分回到了四二三医院。她现在已经是排级护士了,在军队的序列里,她现在已经是名军官了。 军官和战士总是有区别的,李莉现在住两人一间的宿舍。当兵或者当学员那会儿,她住的都是六个人一间的宿舍。现在和李莉住同一宿舍的那个外科护士叫王燕,李莉在内科,两人虽在同一宿舍却很少谋面。今天不是李莉值班就是王燕值班,总之,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少,也就是说,虽然她们同处一室,其实各自的活动空间跟一个人一间宿舍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这就是当了干部之后,李莉感受到的优越之外。干部和战士比,还有许多优越的地方,李莉是七十年代末入伍的,她先是当了一年兵,又上了三年的护士学校,此时已经是八十年代初了。许多新生事物都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发生的,那时,人们的观念和许多新名词,可以说是几天一个样。 让李莉这些女兵感触最深的是就是她们那身军装。以前军装虽然肥大,甚至穿在身上都有些不合体,但许多人都羡慕这身军装,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尤其是女兵,在那个年代谁能成为女兵,背景是不言自明的,工农子弟很少有人能当上女兵的。李莉的父亲就是老家那座城市里的外贸局局长,外贸这个字眼,在那个年代是多么让人眼红心跳哇。所以李莉能成为女兵就不必大惊小怪了。 李莉当战术时,就不太满意那身肥大的军装,尤其是女兵穿着这样的军装,线条呀曲线什么的都不能得到充分的展示。都八十年代了,社会上男女的服装已经日新月异了,什么喇叭裤呀,小翻领什么的。军装这么肥大,甚至上下一般粗,已经有些落伍了。但李莉这些女军官要与时俱进,她们把军装私自改了一下,该瘦的瘦,该肥的肥。这样一来,军装就时髦起来了,更重要的是,她们身体的现条毕现,青春和美丽在修改过的军装里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部队有规定,军装是不允许修改的,可她们是干部了,领导对她们就睁只眼闭只眼,战士是绝对不允许的。 李莉每天穿着修改后的军装,上班下班,出入在四二三医院的院内院外,她婷婷的身姿,还有那妩媚的曲线,吸引着众多的异性目光。李莉这一年二十刚出头,这是女人一生中最美丽时分,同时又有一身军装衬托着她,无疑她是众多女人中的佼佼者了。她上班的时候,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露出一双幽黑的眼睛,还有那弯弯曲曲下垂的刘海,她走起路来飘然若仙,李莉美丽极了。 医院是男女混杂的单位,有护士就有医生,医生大都是男性军人,有年长一些的,也有年轻的。许多护士都嫁给了在院的医生,医院有规定,凡是本院的双军人家庭,有许多照顾政策,比如,本院的双军人,分房时优先考虑,子女入托升学什么的,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优惠政策。许多男医生女护士就自愿地组合成了家庭,在四二三医院里生活奋斗,过日月。这么结合,也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 来部队医院看病住院的干部、战士都很年轻,战士大都是十八、九岁,干部也都是二十出头,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大病,头疼脑热,这崴了一下,那不舒服了。他们来医院看病的目的很明确,看病是个理由,到这里来接触这些女护士是真。在部队医院有这么多异性烘托着的年轻女护士们,她们的心态便可想而知了。总之,她们很优越,整日里生活在幸福灿烂的阳光下。 李莉和刘东 李莉是四二三医院的幸运儿,可以说她是四二三医院这么多护士中的一枝花。在修改过的军装衬托下,她婷婷玉立,曲线毕露,也就是说凹凸有致,那情境是无法用语言述说的。异性的目光中,李莉便是焦点,也是四二三医院的焦点。 刘东是内科的医生,这一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他是部队军校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军医学院的大学生。他年轻,有文凭,在四二三医院里感觉良好。不仅在医院,那时的一个大学生在社会上任何一个地方感觉都是良好的。刘东和李莉差不多同时被分配到四二三医院的,又同时来到了内科。 刘东来自农村,家里的条件不太好,父亲是家乡学校的代课老师,母亲就是农村妇女,还有哥哥姐姐什么的。但刘东是个很聪明的人,学习很好,要不然他也不会考上军医学院。刘东现在取得的地位在他们老家来说,也算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他是军医,也是堂堂正正的军官了,在家人眼里,这就是吃上公家饭了。父亲当了大半辈子代课老师,到现在仍没转正,没转正就不是公家人,只能挣工分,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吃公家饭。 刘东的家人为他感到骄傲,父老乡亲为他感到荣幸,重要的是,刘东也有了出人头地的感觉。那一时期,刘东胸前挂着的诊器,手插在白大褂外面的几袋里,昂首挺胸地走在内科的病房里。 感觉良好的刘东就发现了骄傲的李莉,在刘东的眼里李莉就是李莉,首先她是城里人李莉,又是女军官李莉,其次又这么漂亮。刘东虽然念完了大学,现在已经吃上公家饭了,但他骨子里仍没有摆脱掉自己的出身,不管他觉多么良好,一旦想到出身,他挺起的腰杆就会往下那么一短,也就是说,农村出身的刘东骨子里有些自卑。尤其是在李莉这样优越的女性面前。自卑的刘东没能管住自己对李莉的好感,这种好感是爱情的前兆,世上所有的爱情都是从好感开始的。 在刘东眼里,李莉就是个仙女,一身素白的李莉在他眼前飘来荡去,留下一缕女性的芬芳,同时也留给刘东抑制不住的心跳,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心跳。刘东已经给自己未来的爱情设计过了,他现在已经是吃公家饭的人了,要找就找城里出身的女人,他要彻底离开农村,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城里人。眼前的李莉是刘东最合适的人选。 爱情有时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况且刘东对李莉还有那么多的理由。李莉不仅是城里人,父亲还是外贸局长,李莉又是军官,长得又这么漂亮,还有比李莉更合适的女性么?年轻的军医刘东已经被爱情击中了。望着李莉在内科的走厩和病房里飘来荡去的身影,刘东陷入到了对李莉的暗恋之中。 单相思是痛苦的,也是甜蜜的。单相思会使人生出许多智慧和勇敢,在思来想去的过程中,刘东变得大胆了,他要向李莉表白,捅破这层窗户纸。爱情让刘东行动起来了。 刘东和李莉有许多单独相处的机会,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为他们之间的来往提供了许多便利条件。李莉没有感受到近来刘东缠绕在她身上异样的目光,说没有感受不太确切,因为每时每刻李莉都被这种目光包围着,她已经对这种目光习以为常了,见怪不惊了,另外一层的意思是,她对刘东并不感冒。虽然刘东是医生,她是护士,在医院里,医生和护士的地位是有差别的。但条件好的年轻医生有很多,刘东在李莉的心目中根本排不上号。刘东不知道这些,他是个年轻男人,有权力爱慕一个年轻女性。 在夜晚值班的内科护士办公室里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李莉正坐在护士办公桌后面打盹,或者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夜晚十点以后,护士和医生就完成了查病房的工作。前面说过,住院的这些干部战士得的都不是什么大病,不会出现半夜抢救这样的工作。但部队医院是有纪律的,护士是不能睡觉的,医生可以睡觉,有事护士去叫医生。刘东和李莉轮到一个夜班时,刘东是舍不得睡觉的,在十点以后,刘东悄悄溜进护士值班室。刘东一走进值班室,李莉就睁开眼睛,打个呵欠说:刘医生还没睡呀。 刘东就笑一笑,坐在李莉对面一把椅子上,声音很柔美地说:我来陪陪你。 李莉就又笑一笑,她对刘东的到来说不上反感,也谈不上喜欢。在这漫漫长夜里,能有个人陪自己聊聊天,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两人接下来就聊了,都说到了自己上学时的学校,李莉谈护校,谈她们那些同学,谈自己第一次见到尸体时的心情,也说到学校的紧急集合。刘东也谈,谈自己的专业,第一次上手术台给人割阑尾抖得刀都拿不住等等。两人不时地发出会心的笑声。此时的刘东显得神采飞扬,李莉有一搭无一搭,说到趣事时,也是很投入的样子,时间就在他们的闲聊中流逝过去。有时他们醒悟过来,外面的天光已经发亮了。刘东这才晃悟过来,拍拍头说:都这时候了,要不你去我那歇一会,这我给你盯着。 李莉看一眼表说:算了吧,交班日记还没写呢,等写完日记也该交班了。 刘东就告辞了,他回到医生办公室仍睡不着,回想着刚才和李莉在一起的说话,他幸福而又满足,直到平静下来,刚要迷糊过去,来接白班的医生已经来了。于是,刘东又盼着下一个值夜班的日子。刘东因为是年轻医生,又未婚,科里就安排了许多夜班给他,因为有了李莉的存在,他喜欢值夜班。每周他总能碰上和李莉共同值一次夜班。 时间长了,李莉似乎就没了聊天的兴致,有时刘东正说得兴起,李莉就打开了瞌睡,头一点一点的,样子很可爱。刘东就生出许多同情怜爱之心,然后道:李莉你去我那歇一会儿,这我替你盯着。 说了几次之后,李莉果然就说:那就谢谢了。说完起身去了医生值班室。刘东的心意她领了,虽然这没人陪伴他了,他还是感到幸福满足。他坐在李莉刚坐过的椅子上,那上面还留着李莉身体的温热,他感受到这一点,心里和生理都别样起来。 后来,刘东学会了关心李莉。有一次,值夜班的时候,他送给她一袋奶粉,他说:总熬夜身体吃不消,饿了冲杯奶。 她接过来,也就是那么笑一笑,淡淡地说一声谢谢。在她的心里真的没有什么,因为她经常不断地会收到异性这样的馈赠,她只能平静地笑讷.在她宿舍的床头柜里,饼干、奶粉还有一些女孩子玩具等等,都快放不下了。这些送礼品的人中,有来看病的年轻军官,也有本院的医生,当然也有院外一些她所认识的异性。所以,李莉对这一切并没有当回事。 刘东并不知道这些,一个女孩子接受了你对她的好意,这一切意味着什么,难道不是好感?或者是初恋?那些日子,刘东的心里沉浸在巨大的甜蜜之中,有事没事他就吹口哨,吹的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把一支曲子吹得幸福而又饱满。 再后来,他又发现李莉比较爱读书,反正在她值夜班时,他经常翻一本本的杂志,杂志的名字是《中国青年》或者《青春》……刘东也是爱读书的,刘东读的都是文学著作,像中国的《红楼梦》,外国的《少年维持的烦恼》等等。这一点,刘东发现又和李莉有了共同爱好。于是他就经常借书给她看。他借给她的书都是有选择的,也就是专挑那些有描写青年男女爱情的书给她看,他经常把自己和李莉与书中主人公对号入座,比如保尔和冬妮娅。他借她书,她还他书,在一来一往的过程中,他想发现她情绪上的变化,也就是说,他希望她通过读书对待他异样起来。结果,她还是那个样子,用眼睛瞟眼他,然后说一声:谢谢。他没有感受到她的心跳和脸红,没有一点也没有。这会他多少有些失望。 他又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在读书过程中,他认为有“内容”的段落,他都用红笔勾了出来,在天头地角又写上了自己简短的心得,再把这样的书借给她,结果仍没有什么变化。有时她在还书之后,他盼望和她交流一些读书心得,她似乎提不起精神,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这本书我没看完。 他的心就一沉,有了一种受了打击的感觉。回到医生值班室时,他仍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他在心里千次万次地想像着近在咫尺的李莉。于是他再也躺不下去了,披衣起来,悄然地走进护士值班室,李莉趴在桌前睡着了,面前摆着他借给她的那本书,他在身旁站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军上衣脱了下来,轻轻的披在了她的身上。在这一过程中,她趴在那,鼻腔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后来他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护士办公室,他回到医生办公室,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想像着李莉醒来后发现身上盖的是他的衣服后的种种情形,此时他的心是甜蜜的幸福的。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接班的医生已经开始工作了,他来到护士办公室时,李莉早就下班了,他的军上衣就搭在椅背上,他拿起自己的上衣,心里竟有了别样的一种滋味。他想李莉发现他的衣服后,会轻手轻脚地给他送回去,即便不送回去,也会整整齐齐叠好,放在隐弊处,结果他的想像一样也没有实现。 他又一次单独见到李莉时,李莉跟个没事人似的,似乎早就把那件事忘记了。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那些日子,他感受到了单相思的痛苦。他思来想去,决定给李莉写封信,把他对她的爱慕写出来,然后每给她看。他用了大半夜的时间,给她写了第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美好,他借鉴了许多修辞手法,最后他觉得和那些爱情小说也差不到哪里去了,才一字一句誉抄在稿纸上。然后把这封求爱信夹在一本小说里,接下来他就等待机会了。 很快,他又和李莉单独值夜班了,十点一过,查完病房,病房熄灯了,他迫不急待地来到了李莉值班的护士办公室。他拿出书,抖着声音说:李莉,这本书很好看。说完把书递过去,他心跳了,脸红了,把书放在李莉面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怕她当着他的面读那封信,爱你在心口难开,爱情总是难以启齿的。 爱情的信号放飞了,他在煎熬中等待。在这期间,他见过李莉几次,每次他都不敢正视她,他希望得到她不同寻常的一句话语或一个眼神。结果他没得到,一直等到又一次两人共同夜班时,他去了她那里,她没提那封信也没提那本书,他进进出出了几次,她都没有提,她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最后他终于忍不住问她的李莉,我给你那本书你看了吗?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她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打开办公室的抽屉把那本书拿出来,还给了他。 他气喘着说:看,看了么? 她说:不错。 接下来就没话了,不再提书的事,忙着往护士交接日记上写什么东西。刘东拿过书逃也似的离开了李莉,结果他发现,那封信仍在书里夹着,似乎根本就没动过。由此,刘东推断,李莉根本就没翻这本书。他失望了,接下来又燃起了希望,他不想这么扭歪抹角地表白自己的感情了,他要直抒胸意,把信直接寄给李莉。 李莉这封信看了,就在当天他给她书那晚上,虽然她对他没什么感觉,但她读了刘东的信还是感到很高兴,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希望听到好话,李莉也不例外。但她却不喜欢刘东,他们的劲没法往一处使。她思前想后,干脆采取了装糊涂。 刘东当天晚上又把那封信修改了一遍,又一次抄好,这回他把信装在信封里,又贴上了邮票,连夜,他放到了医院门口的邮筒里,这时,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李莉和马刚 就在刘东对李莉单相思的过程中,李莉和马刚已经有了爱情的苗头,这一切刘东并不知道。 李莉在医院里认识了马刚,马刚是军分区的参谋,人长得很帅,头发一甩一甩的,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散淡得很。就是马刚的这种与众不同,吸引了李莉。马刚似乎是胆出了什么问题而住进四二三医院的,但马刚又经常不在医院里,治疗的时间一过,马刚把衣服甩在肩上,身子往前一冲一冲地就走出医院。马刚这样的病号是严重违反了院规的,但没有人去管他,医院里上上下下的似乎都很熟,就连院长和科主任见了马刚都主动打招呼。这样的马刚自然不会把李莉她们这些小护士放在眼里,她们给他打针、分药,马刚连眼都不看她们一眼,打完针或吃完药,马刚把病号服一脱,换上便装就出去了。样子潇洒得很,仿佛医院就是自己的家,熟门熟路的样子。 后来李莉在老护士嘴里得知,马刚是本城军分局的正连职参谋,马刚的父亲是大军区的马副政委。李莉听到这些时,心里“咣哧”那么一响,马刚在她眼里的种种就见怪不怪了。马副政委她有幸见过一次,那是她在护校毕业前夕,马副政委去部队检查工作,捎带角到护校看了看,那么多方方面面的领导陪着,她们一天前就得到了马副政委要来的消息,卫生打扫了,内务整理得比平时认真十倍。校长把她们集合起来练了无数遍:首长好! 那天马副政委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护校,只在校长室里停留了不到五分钟,就被众从簇拥着走了。卫生没看到,练了无数遍的首长好也没听到。这就是她印像中的马副政委。官联很大,高高在上如天上的月亮。 李莉得知马刚就是马副政委的儿子后,她对他开始留意起来,马刚个子很高,人很瘦,似乎不太爱说话,属于不爱理人的那一种。有时马刚也在病房里停留一阵子,他躺在病床上看书,他看书的样子也很潇洒,头枕着一支手臂,另只手举着书,看完一页,用手指刷的一声那么轻轻地翻过去。李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多看几眼马刚。 有一次,李莉给马刚打完针,她发现马刚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眼睛上多停留了几秒钟,因为她戴着口罩,他只能看到她眼睛以上的部位。他“咦”了一声,伸出指头冲她勾了勾,那意思是让她过去,她俯下身冲他说:23床,你要干什么?马刚的床位号是23床,这是病人的代号。没料到马刚一伸手就把她的口罩摘下去了,她一惊,站起身来道:你——马刚笑一笑说:你叫什么?她低声说:李莉。马刚点了点头道:李莉,你这么漂亮就不应该戴口罩。说完又举起书去看了。 李莉的脸红了,心跳了,云里雾里的她不知怎么走出病房的,她不知道这已是紧张还是幸福,马刚跟她说话了,不仅说话,还夸她漂亮,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答案很快就找到了,那天她下了白班,刚走出内科,马刚就走过来冲她说:李莉,晚上有事嘛? 她不知如何作答,他马上又说,分明是命令了;跟我跳舞去。她在那一瞬分辩不清是非曲直,脑子里空空一片,稀里糊涂地就跟他走出了医院。 舞会的地点就在市政府的小礼堂里,那时社会上刚刚流行跳舞,礼堂里也没什么装备,桌子上只摆了一个四个喇叭的录音机,在那天的舞会上李莉认识了这座城市里市长、书记的儿子,还有这个局、那个局长的姑娘等等。总之,那天晚上的舞会是这座城市里高干子女的娶会。在那天晚上李莉第一次听到了“邓丽君”的歌声。 马刚似乎对这里早就熟门熟路了,俨然是这里的主人,指挥这,指挥那的,众人也都听他的,他似乎才是这里的老大,那么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他们刚开始跳“迪斯科”,后来灯熄了,房间的一角点上了蜡烛,一切都暗了下来,“邓丽君”的歌曲就是这时从录音机里飘了出来,众人像约定好了似的,双双跳起了贴面舞,也就在这时,李莉被马刚换在了怀里,刚开始她一时无所适从,片刻过后,她看见所有的人都用这种姿式跳舞,她不再僵硬,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的身体投送给马刚。马刚抱着她,嘴贴在她的耳边说:没想到四二三医院还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她听了他的话,头顿时晕了,她想笑,便在心里笑了。 午夜,舞会结束了,她跟随马刚走出来,马刚说今晚回医院住,两人便向四二三医院走去。月光清冷地照着,偶尔有一辆车从马路上驶过。 她说:这地方你常来? 他说:有时。 她说:你怎么认识他们? 他说:从小就认识。 他的话跟电报似的那么简短,后来她还是从他嘴里得知,这座城市里的市长和书记,都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最早他们都在军区大院,是马刚父亲的下级,这些公子、小姐都是和马刚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都是儿时的玩伴。了解了这些,李莉对马刚就又多了一分的敬畏。现在的马刚离她有两步远,在舞会上他离她那么近,他抱着她,她都能听见他的呼吸,这么一想她有些失落。 快到医院门口时,他在一棵树下站住了,她也立住了,仰起头望他,她发现他正盯着她。他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把把她抢在怀里,在她的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放开她大步向医院里走去。 她傻了似地立在那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她才回过神来,身上的血液“呼啦”一下流动起来,烧得她热血沸腾,最后那一点热就凝在小腹上,又“呼啦”一下,她湿了。 那一晚,她一夜也没有睡好,翻来覆去的,回味着自己和马刚发生的一切。天光渐亮的时候,她突然明白,她恋爱了,她所恋的人是马刚。那天,她很早就起床了,拖着一夜也没有休息的身体,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 她再一次见到马刚时,是在病房里,她给他发药,她手都抖了,差点把药泼在地上,他说:下班后在医院门口等我。 他的话是命令式的,可她一点也没有听出命令的味道,她是那么兴奋和冲动。在那一天的时间里,她恨不能马上下班。马上见到马刚,在爱情的期待中她度过了一天,一下班,她便冲了出去。马刚已经在门口等她了,马刚不知在哪借了一辆摩托车,他指挥她坐在后面,又让她搂住他,“轰隆”一声,摩托车就窜了出去,他们来到了这座城市的海滨,这里风景优美,并没有多少游人,在海滨的一旁,有座小山,山上长满了茂密的树林。马刚领着她走进树林时,她看见好几对男女躲在树后在那里谈恋爱,说是谈恋爱,却不说话,把爱全部转化成了肢体语言。 李莉看到这里又一阵脸红心跳,马刚领着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她不敢看马刚,眼睛望着别处,马刚的手臂搭了过来,缠绕住了她半边身子,接下来马刚的身子倾斜了过来,再接下来,她的嘴就被他的嘴堵住了,在换气的当口,他说:没想到四二三医院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 从跳舞那天晚上到现在,他只对她说过这一句话。接下来就是他的肢体语言,很快她也用肢体语言配合着他。那一晚,他们在树丛里呆了很晚,他没有问她什么话,一味地使用肢体语言,她也只能用肢体语言回应他,她被他在那一晚点燃了,浑身上下燃起了熊熊大火。 夜晚躺在床上,大脑还是兴奋的,她一遍又一遍重温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在心里自语着:我恋爱了,我和马刚恋爱了。从认识马刚到和马刚发生肌肤之亲只短短几天,在这一过程中,她一直是被动着的。可她在马刚面前愿意这种被动,她被马刚的主动击中了,马刚在她面前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马刚自从有了和李莉这种关系后,马刚似乎很安心住院了,他整日里哪也不去,目光追随着李莉。剩下的时间里,就躺在床上看书,有一次,他对她说:我的书看完了,帮我找几本书去。她回到宿舍,毫不犹豫地把刘东借给她的书放到了马刚面前。马刚只冲她笑一笑,她在他的笑容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刘东 刘东感觉到了李莉最近的变化,在刘东的眼里,李莉是快乐的,脸孔都比以前鲜艳了,这是爱情滋润的结果,刘东这么想。他意识到是自己的求爱信起到了作用,他在暗处静观事态的发展。那些日子他总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他知道这是激动的结果。他该说的话已经在信中说了,接下来,他要在暗中等待了。他希望有一天李莉红着脸对他说:刘东,你的信我收到了,我同意咱们处一处。如果那样的话,他的求爱可以说宣告成功了。可他一直没有等来李莉这样的话。 李莉是在一天中午收到刘东这封信的,她一看见信封上的字迹,地址又写着内详二字,便知道是刘东写来的。她没有当场看信,借上厕所的机会,她才掏出信,几把就撕烂了,扔在马桶里,又顺着水流冲走了。直到这时,她才长吁了一口气,不用看,她就知道信里写的内容,她不会接受刘东的爱情,不仅是因为她有了马刚这样的爱情,就是没有马刚,她也不会接受刘东。凭她现在的条件,要找刘东这样的,会车载斗量,她怎么能看上平平常常的刘东呢? 在等待的煎熬中,刘东先吃不住劲了。那天晚上,终于轮到了刘东和李莉一起值班。白天的时候,李莉和马刚约会去了,两人在海滨游了泳,又一起吃了晚饭,后来马刚又把她送到医院门口。因为在一天前,马刚已经出院了,出院后的马刚还有一个星期的全休,时间对马刚来说不成问题。 李莉那天晚上的心情很愉快,十点查完病房后,一边记交接班日记,嘴里一边哼着歌,是邓丽君那首“夜上海”。这时,刘东走了进来,他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听诊器,一只手放在兜里,他走进门的时候,李莉发现了,但她连头都没抬一次。他在护士值班室里走了两个来回,见李莉仍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问:二床今晚怎么样? 李莉答:药吃过了,现在恐怕睡了。 刘东又没话找话地问:5床明天就出院了。 李莉这回没说什么,她在信手翻着交接班日记,掩饰什么的样子。 刘东终于忍不住了,他颤着声音说:李莉,我给你那封信,收到了么? 李莉抬起头,眼睛望着别处,吐着气说:你说信吗? 这时的刘东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他望着李莉,希望那句话从李莉嘴里说出来,他又有了那种要哭的感觉。 她结果说:刘东,我看咱们不合适。 他站在那里张口结舌。 半晌,他才说:李莉,我是不够优秀,我以后会努力的。 李莉淡淡地笑一笑,又摇摇头。 刘东向前走一步,发誓地说:真的,我会努力的。 李莉知道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刘东还会说下去,她不希望看到刘东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然后她说:那你努力吧。 做为一个科的同事,她这种回拒比较高明,又回绝了刘东,又不太让刘东难堪。对刘东来说,他感到意外,同时他又看到了一丝希望,那丝希望说远也远,说近也近。那天晚上,刘东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离开了李莉。他要努力,为了得到李莉的爱情也要努力,他打开“内科病理学”那本厚厚的书,可他一个字也没看下去,心里一遍遍山呼海啸地说:我要努力,一定要努力。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太爱李莉了,这一生要是没有李莉他该怎么活下去?他真的不知道。 马刚 马刚没想到因为胆出了点问题去住院,意外地发现了李莉。四二三医院他以前也经常来,他还没看上过哪个丫头,这次无意中发现了李莉,这是他的意外。 马刚从小长这么大,一切都很顺,高中毕业也就参军,第三年就入党提干了,然后排职连职的一路下来,父亲是军区的马副政委,他在部队一路下来都有无微不致的关照。马刚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包括他的爱情。在驻军这座海滨城市里,他谈了几次恋爱,有别人介绍的,也有自己认识的,当然对方都很优秀,可他谈的却没滋没味,想谈就谈了,不想谈他就及时撤出了,没遇到什么麻烦。那些都是很优秀的女孩,家庭背景自然也错不了,没人缠着他或者赖上他。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到了恋爱的年龄了,没人说他什么,自己觉得也该恋爱了。无意中他认识了李莉,跟他预想的一样,他没费什么劲儿就把李莉征服了。这一点从她对他的言听计从上可以看得出来。在他眼里,李莉很时髦,也很现代,当然,还有她的漂亮。李莉的漂亮在他心里起到了致关重要的作用。他感觉这次恋爱跟以前不同,以前是女孩子主动,这次是他自己主动,李莉完全把他的爱情调动起来了。 如果没有那件意外的事情发生,说不定马刚会娶了李莉,过上不错的日子,然而在那天晚上却发生了意外。 二十年前的那宗强奸案 那天晚上和别的许多个夜晚没什么不同,天高云淡的,是个初秋的夜晚。马刚和李莉在海滨公园里约会,恋人嘛,总要寻个偏静处,最好离人越远越好。马刚和李莉自然也不例外,他们在一片树林里相依相偎着,动用了许多肢体语言,两人都很冲动,要不是在野外,说不定两人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她一遍遍地问:马刚,你爱我么? 他一遍遍地答:爱,当然爱。 问过了,答过了,肢体语言就更加丰富了。 就在这时,一支手电光柱照射了过来,两人本能地分开了一些。来了三个人,一个人说:还是他妈解放军呢。 说完就有人对李莉动手动脚,冷静下来的马刚站起来,想保护李莉,结果被两人按倒了,接下来又用腰带把他的手捆住了,他想喊,李莉的袜子被人剥下来塞在他的嘴里。黑暗中,李莉被那三个人剥光了,这是他感觉到的,李莉的嘴一定也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她只发出唔唔的声音。 接下来,那三个人**了李莉,就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他不能动弹,他的手脚都被捆住了,嘴里又塞着袜子,他眼睁睁地看着李莉被强奸。三个人过程很长,刚开始他能感觉到李莉在挣扎,后来她就不挣扎了,嗓子里只发出唔唔呀呀的声音。后来那三个强奸犯走了,他听到一个强奸犯压低声音说:还是个解放军呢。 过了好久,李莉爬了过来,她在低声哭泣着,她帮他解开了手脚,他从地上爬起来,手脚是麻木的,他没法动弹。 李莉又开始哭着穿衣服,她不是把裤腿穿反了,就是穿差了,她捣鼓好半天,终于把裤子穿上了。接下来,她就抱着一棵树一心一意地哭,马刚的手脚能活动了,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站在李莉身旁,他也流下了眼泪,他说:走吧,我饶不了他们。 最后李莉跟马刚走出树林,回到了月光下。马刚在前,李莉在后,相差有两三步远的样子。夜晚的海滨公园很美,有情人在月光下窃窃私语,海浪在不远处拍打着礁石。两人都没心情欣赏这里的情致。李莉一路都在哭着,低低的,隐隐的。在医院门前,两人停住了,她仍然在哭,他走过去,离她近了一些说:这件事到此为至,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李莉一下子扑在马刚的怀里,马刚迟疑一下,最后还是免强地把李莉搂住了。李莉又哭了一会儿,她哭湿了马刚的肩头。马刚说:回去吧,明天还要值班呢。 后来,李莉忍住了哭,冲马刚点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向医院走去。 马刚一直站在那里,一直到李莉的身影消失,他才低着头向军分区走去。那一刻马刚就知道,他和李莉的关系完了。他为了这次意外中的偶然,也为夭折的爱情流下了两行泪。这是他从小到大遇到的第一次,也是最大的挫折。三个陌生人,当着他的面强奸了李莉,这事说死马刚也接受不了。 李莉为爱情疯颠 李莉在最初的几天里,她咬着牙坚持着。她面对战友们的时候,她把泪流在肚子里,在夜晚一个人的时候,她把泪流在枕头上。她受到了伤害,这种伤害只有马刚的爱情才能抚平。她在焦灼地等待马刚来为她抚平心灵到肉体的创伤。可是几天过去了,马刚没有来,就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李莉等不下去了,她要见到马刚,她要对他说:我要嫁给你,现在就结婚。 李莉认为,只有马刚娶了她,她才会感到幸福,她是当着马刚的面被强奸的,她的伤需要马刚医治。他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要去找他,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 军分区机关那栋单身干部宿舍楼她是去过的,马刚和另外一个参谋住在同一间宿舍里,那个参谋的家就是本城的,周末的时候就回家了。在以前的周末,李莉来过,她和马刚在马刚那个单人床上演绎过许多次肢体语言,就是现在回想起来,李莉还记忆犹新,流连往返。她在马刚的宿舍里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马刚,马刚的样子显得很不滋润,神情异常的不安,在李莉没来的时候,他一定是躺在床上的,此时他的脸上还有枕头压出来的痕迹。李莉一见到马刚就又有了想哭的欲望,她坐在马刚的床沿上,每次来,她差不多都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以前马刚没和他说上几句话,肢体语言便上来了,那时她激动又兴奋。她现在仍然等着马刚的肢体语言,可马刚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和她并排坐在床上,两眼望着窗外,神情是无奈和痛苦不堪。 李莉要变被动为主动,她主动地把身体靠问马刚,她伸出手要抱住马刚。没想到的是,马刚躺开了,他坐到了椅子上,然后异常愁苦地冲她说:李莉,咱们的事,我看就到此为止吧。 李莉张大嘴巴,瞪圆了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马刚。 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马刚的心里也在做着激烈的斗争,他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那三个陌生男人在李莉身体上的画面。他试图把这样的画面驱走,可是他做不到。从那时起他就想,他和李莉的关系完了,他没有热情也没有激情去爱李莉了。他的爱情同时也被那三个男人强奸了。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马刚在痛苦的煎熬中度过的。 李莉怔了一会儿,醒过神来道:马刚,你说咱们完了? 马刚没有说话,他垂着头一副百感交集的样子。 李莉的眼圈红了,接着眼泪就流下来了,不知为什么,她的腿一软,一下子就跪在了马刚的面前,她颤抖着声音说:马刚,你不要我还谁要我? 马刚说:这事就咱俩知道,我不说,你不说,没人知道。 李莉哭了,捂着脸跪在那儿,样子可怜又心酸。她一边哭一边说:马刚,我是爱你的呀。 马刚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捶足顿胸的样子,他的双眼也潮湿了,他哑着声音说:三个人哪,你让那三个人——我一想起这些,我做不到哇—— 李莉此时什么都明白了,她止住了哭,站起身来,望了一眼马刚,又望了一眼这间曾留给过她温馨美好回忆的小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心里有许多话没有说出来。一直走到外面,途中有许多军分区的干部战士对她注目而视,为她的美丽,在以前,她是骄傲的,此时,她是麻木的。对那些异性的目光视而不见,她昂首挺胸地走出军分区。 从那以后,李莉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不爱说不爱笑了,她在用冷漠医治着自己的创伤。因为创伤,美好的爱情离她而去了,在她的心里造成了更大的创伤,李莉下定决心,要用时间治疗自己。 在这段时间里,刘东观察李莉的变化是最仔细的,他感受到了李莉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在李莉面前更小心起来。他从不主动跟她讲话,他怕招惹她生气或者不快,就那么默默地注视着她。轮到两个人一个夜班时,他提前把自己洗过的床单,被套拿到医生值班室换上,十点一过,他就让李莉住进医生值班室,他和她换位,他担负起了护士的责任。他整夜地看书,他答应过她,他要让自己更优秀,只有那样才醒得上她。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他不问她发生了什么,要爱一个人就爱她的全部,包括她的缺点和隐私。刘东在这么做,有时他买一袋巧克力,偷偷塞到她的抽屉里,有时又借到一本好小说,也默默地在第一时间放在她的面前。 刘东在做这一切时,李莉没有一点回应,但刘东还是这么做了,他为爱付出感到幸福和踏实,爱本身就意味着牺牲。 如果事情这么发展下去,靠时间李莉医好自己,就是不嫁给马刚或者刘东,也许也会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可事情就偏偏发生了意外。这意外的起因是那三个强奸犯。那三个强奸犯经常在海滨公园的深夜里作案,早就有人报案了,结果强奸犯们又一次实施强奸计划时落网了,他们同时也把李莉交待出去了。有个细节交待一下,那天晚上三个人并不知道李莉,只知道她是名女军人,第二天白天,三个强奸犯又重归故里——那片小树林时,发现了李莉丢在地上的军官证。三个强奸犯不仅知道了李莉的名字,还知道了她的年龄、工作单位等等。三个强奸犯把这一线索提供给了公安局,公安人员为了取证,他们先是找到了医院的领导,然后又找到了李莉。 李莉被强奸这一事实就不胫而走了,而且风似地在医院的角角落落传开了。公安局的人走后,人们曾清晰地听见李莉在自己的宿舍里发出嚎啕的大哭之声。医院领导做出了紧急处理,让李莉同宿舍那位护士,暂时脱离工作岗位,昼夜陪护李莉,以免发生意外。 三天过去之后,李莉的精神似乎平复了许多,她不再哭闹了,她只是发呆,一个人经常自言自语地说:我要嫁给你—— 第四天晚上,同伴放松了对李莉看护的警惕,李莉从宿舍的窗子里跳下了楼,可惜的是,李莉的宿舍在二楼,她没能自杀成功,只是小脚骨折了,于是李莉住进了外科病房。 刘东是内科中最后一个得知李莉被强奸的消息的。他起初愣在那里,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当他确信以后,他跑回宿舍,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李莉在他眼里是多么完美呀,简直就是一尊女神,高高在上,冰清玉洁,是那么的美好。现在,有人把他的神打碎了,他能不痛心嘛?那一阵子,刘东恨不能抽自己的耳光,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李莉。 在李莉住在外科病房期间,刘东每天都要出现在李莉的病床前几次,今天送来一束花,明天送来一袋奶粉。他像一个忠实的奴仆在护卫着李莉。 李莉不看进来的刘东,望着天棚发呆,刘东从来不说什么,站一会儿,然后就走了。刘东有时来时,李莉正在睡觉,美丽的头发从枕上铺开,她的面容安详,刘东这时会大胆地注视一会儿李莉,在他的眼里,李莉是美丽的,美丽得有些妖艳。这时他就联想到三个强奸犯,他的身体有些热度了,此时的刘东怀着罪恶的心情离开李莉的病床。走出外科,他又有了打自己耳光的念头。夜晚的时候,刘东躺在床上,想念着李莉,他的心不像以前那么跳,以前他想李莉时,她是那么远,那么飘渺,此时的李莉离他近了,他似乎伸出手就能碰到她。思前想后的结果,他认为自己是爱李莉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在李莉住院期间,她的父亲来过一次,在病床前握着女儿的手流了两行泪水,然后冲女儿说:闺女,没什么大不了的,等你出院咱们换一个单位。然后背着手很局长地走了。 李莉一出院就接到了调会,是老家那座城市驻军医院发来的。李莉悄悄地走了,她谁也没有惊动,同科室的人在李莉走了两天后才知道李莉调走的消息的。 刘东听说这一消息后,他的心空了。 刘东 李莉调走后,刘东就有了心事。他整日里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个人的时候,李莉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在他的眼前,夜晚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对李莉的思念更加的空前,李莉被强奸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没有见过那三个强奸犯,他一会儿把那三个强奸犯想像成三个彪形大汉,三个大汉用肢体语言在李莉娇小的身上运作着;一会儿又把那三个强奸犯想像成三个弱不禁风的三个瘦小的男人,总之,他一想起李莉,就会想起那三个强奸犯。不知为什么,每次想起强奸犯,他生理上都会有冲动。冲动过后,他更加思念李莉,李莉调走了,内科在他的心里变得毫无生气。干什么事情刘东都提不起劲来,给病号经常开错药,在科主任检查处方时发现了这一点,刘东在全科人员的大会上受到了主任的批评。 刘东忍受着爱情的煎熬,他的心里放不下李莉,直到这时他才清醒地意识到,如果李莉不被强奸,自己也许也没有得到李莉的机会。李莉调走之后,他才知道李莉是在和马副政委的公子谈恋爱时被强奸的,也就是说,如果李莉不被强奸,迟早有一天会和马刚结婚的。刘东知道眼前摆着机会,如果自己努力的话,说不定李莉会属于自己。他决定给李莉写信,在写信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三个强奸犯的样子,后来他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就把李莉当成是离过一次婚的女人,除了不是处女之外,其它的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这么想过之后,刘东的心态平和了,他在信里把自己的爱写得一往情深,字字血声声泪的。刘东掌握着一个原则,那就是不揭李莉的伤疤,也不以一个强者的口气,仍一如继往地把李莉描绘得美好如初,仿佛压根她就没被强奸过,或者是强奸过了,而刘东根本不知道。 信发出了,刘东就剩下了忐忑的等待,结果第一封信石沉大海。刘东在爱情上显得韧性十足,他又开始写第二封信,马上又写第三封信,信的内容一封比一封诚恳迫切,让人读了会觉得没有李莉,刘东简直就活不成了。终于刘东寄出第十封信时,他收到了李莉的回信,李莉在信中写得很简单,她只说:如果你对我的感情是真心的,那么你就到我家来一趟。 刘东接到李莉的信后哭了,激动得楼上楼下的跑了好几趟。刘东很顺利地请了假,买了一张通往李莉家乡的一张车票他就出发了。 李莉是在自家的客厅里接待的刘东,那时李莉的父母都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李莉和刘东两个人。刘东见到李莉时没有想像的那么激动,刘东见李莉似乎从伤痛中走出来了,她依然那么美丽。李莉的样子很平静,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李莉冷静地说:你对我是真心的。 刘东用颤抖着的声音答:是真的,如果我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李莉又说:刘东你听好,如果我同意嫁给你,决不是让你可怜我。 刘东答:我知道,你比我强十倍,不,是百倍。 爱情差点让刘东给李莉跪下。 李莉又问:我要答应你,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刘东站起来,对腿打着颤说:你说,别说两件,就是十件我也答应你。 李莉说:咱们结婚后,你得调过来。 刘东说:没问题。 李莉又说:过去的事你不能在我面前提一句,否则就离婚。 刘东哽着声音说:行。 刘东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两人搭成协议后,很快就结婚了。又是个不久,刘东神秘地调到了李莉家乡这家部队医院,仍做内科医生。 家 李莉的父亲在这座城市里影响是很大的,从他调李莉,又调刘东的魄力上就可以看出来了。李莉和刘东婚后不久,医院就给他们分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当然,这也是李莉父亲的魄力,医院许多副教授都还没住上单元房呢。 日子似乎变得平静了,婚后的生活表面上平静,刘东的内心世界却不平静,可以说复杂得很。 新婚初起的日子里,在夫妻生活上刘东显得很冲动,只要他一躺在李莉的身边,他就会联想起那三个男人,然后就冲动,很粗暴地用肢体语言去覆盖娇小的李莉。李莉应承着,有一次她似乎是烦了,极其厌恶地说:干什么你,给个强奸犯似的。 她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愣住了。李莉在流泪,他僵在那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躺在她的身边,用手臂搂住她,又伸出手为她擦去眼泪,渐渐的,她平静了下来,他又想起她刚说过的话,心里像流血似的那么难受。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睡着了,他却睡不着,大睁着眼睛望着黑夜,他就想:我的老婆是李莉,被三个男人**过的李莉。这么一想过之后,他的脑子里就乱七八糟的了。 新婚的感觉在半年以后就过去了,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的眼里只有李莉一个女人,李莉在他的眼里是美丽娇好的,他比任何女人都强,他的思维和生活都被李莉占满了。半年以后,他对这种婚姻生活习惯了,对李莉的每根毛孔似乎都熟悉了,李莉开始在他的生活和意识里变得不那么吸引他了。 在医院的环境里,女人永远多于男人。他身边那么多年轻护士、医生,她们鲜活地生活在刘东周围。他看着这些女性,有时暗自去和李莉去比较,她们似乎都没有李莉漂亮,有的人比李莉更丰满,有的人性格比李莉更可爱一些,比较来比较去,刘东发现李莉并不那么优秀,那么完美无缺。冷不丁的,他又会想起那三个强奸犯,在黑夜的小树林里,顾头不顾尾地把李莉强奸了,他在新婚半年后,一想起这些,不是冲动了,而变成了一种生理上的厌恶。也就是说,李莉是不干净的。渐渐的,李莉在他的心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以前,下班回到家,晚饭都是他做,睡觉前,洗脚水他都会为李莉准备好,衣服呀被子呀都是他洗。半年之后,这种活也赖得做了,就是做也显得心不在焉的。他不做这些,只能李莉自己做,刚开始,李莉显得很不适应,把锅碗飘勺的弄得山响,他不说什么,打开一张报纸看半天。 有一天李莉切菜时不小心割破了手,她举着受伤的手指冲他说:刘东你变了,婚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没说什么,找出纱布给她包扎受伤的指头。 晚上,两人坐在电视机前共同看一出有头无尾的电视剧。 她说:刘东你变了,你不珍惜我了。 刘东说:我没有。 李莉说:那你为什么饭也不做了,卫生也懒得打扫了。 刘东说:我累。 她说:你累我就不累了。 李莉说着说着就哭了,她一哭,他的心就软了,伸手把李莉揽在怀里,而不是新婚时那种用生命似的拥抱了。 李莉突然说:刘东你别以为你比我强,我那点都不比你差,要是,要是——我能嫁给你? 婚前她做出过约定,不许提以前的事,可她最近总是拐弯抹角地往那件事上提,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人谁都明白。她这么一说,刘东揽着她的手臂就松开了。 看着李莉伤心的样子,刘东想对她好一些,可他却做不到。夜晚就是做夫妻间的事,他总要把科室里那几个可爱的女孩子在脑子里想一遍,他才能唤起一起斗志。刘东意识到生活疲惫了,他说不清问题出在哪了。他有时就问自己,要是知道今日,当初干嘛要结婚呢。看来得不到的永远是美好的这句话是对的。 从那以后,刘东经常不能按时回家了,科里的小护士经常拉他去跳舞,或者是去她们宿舍打扑克,刚开始,他还能想起等在家里的李莉,后来玩得一投入,他干脆就把李莉忘掉了。 还是家 婚后的李莉还是属于那种漂亮的女人,但她漂亮得一点也不滋润,也就是说,没有了那种鲜亮感。 刘东有时很晚才回来,下了班之后的刘东不是跳舞就是打麻将,和那帮小护士在一起莺歌燕舞的。这一切李莉都知道,她下了班之后,面对的只能是冷冷清清的家,她做饭,自己吃完了饭,把刘东那一份在锅里热上,然后守着电视机清冷地坐一个晚上,她上床的时候,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刚开始的时候,她的心里是不平衡的,一面骂着刘东是个骗子,一边想:自己为什么要嫁给刘东这样的人。这么怨过想过,也发泄过,沉静下来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自己,如果不在海滨公园发生那件事,自己能嫁给刘东么?不能!嫁给刘东是一种无奈,有将就的意思,这么一想过之后,她也就想通了。她外表装成没事人似的,但内心里她一直没忘掉被污辱的阴影,她在刘东面前想强硬起来,可她做不到,也就是说,她意识里那个阴影一直在笼罩着她,让她不能骄傲,也不能幸福。她虽然从四二三医院调回来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事情还是一点一滴地住到了这里,四二三医院那些医生护士有许多同学都在这所医院,他们提起李莉时,都会说一句:李莉在我们这出过事。出过什么事?下面的话就隐私和具体了。 在李莉没有和刘东结婚时,经常有人在背地里议论李莉,李莉一出现他们就不说话了,眼神里却满是内容。那时的李莉心虚又恐惧,在这些人面前,脸一白一红的。她下定和刘东结婚的决心和这一切都是有关系的,她以为自己调离了四二三医院过去所有的一切也都会留在那里,没想到的是,那件不光彩的事情将会跟她一辈子,这一点对李莉来说,打击是致命的。 这种打击让她在刘东面前强硬不起来,在婚前她是强硬的,该说的话都说了,也约法三章了。其实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刘东说不等于没有这件事,或者刘东不知道,大家都知道,说与不说其实都是一样的事。 李莉开始变得孤独起来了,上班的时候,她第一个戴上口戴,她愿意让口罩把自己掩盖起来,然后一声不吭,去病房或者在治疗室忙活,不到非说不可,她就不说话。别的医生护士倒是有说有笑的,她觉得那些说笑都是对着自己来的,她越发的孤独。终于熬到下班的时间,她换下衣服匆匆地回家了,一进家门,她就哪也不想去了,她盼着刘东早点回来,来填补她的孤寂。可刘东经常在很晚的时候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躺下了,无意中他碰到了她滴落在枕头上的泪水,他心里沉了一下,犹豫着伸出手,她借势一下子便扑在他怕怀里,她畅快着哭出了声,他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说不清也说不出来自己怎么了,她就是感到难受,非常难受。哭了一会儿,她才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小声地说:刘东求你了,以后下了班早点回来行嘛?她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他心里一下子就找到了平衡,想起婚前他追求她那个漫长的过程,他在心里笑了。于是便想:女人都是一样的,结了婚啥都没啥了。然后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对她的回答。她有些感动,泪水又流了出来,她用手抚着他的前胸,哽着声音说:刘东咱俩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你不能扔下我不管。 如今的李莉都在刘东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在以前可能吗?别说以前,就是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李莉在刘东面前也没说过软话。他是在写了第十封求爱信之后,她才回给他音信。 李莉真的感到很孤独,在这座城市里,有自己的家,也有父母的家,刚开始她很勤奋地回父母的家,以为在那里会找到温暖或者别的什么,但父母的态度和家里那种气氛让她受不了,父母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伤害了她,越不想伤害她其实越伤害了她,她希望父母对她跟以前一样,该怎么就怎么。可是父母的做不到,她一回到家里,父母对她的样子,马上让她想起那宗强奸案,她受不了。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回父母家了,她只能回自己家,刘东回来得早些,她心里会好受一些,有时刘东回来晚一些,或者值夜班,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害怕又孤单。她下定了决心,准备要一个孩子。那天晚上,她对刘东说了,刘东当时没说什么,半晌才说:你想好了?她点点头。 孩子很快就怀上了,不久孩子就出生了。孩子一出生麻烦就来了,首要的问题就是谁来照顾孩子,在月子里李莉的母亲请了一个月的假,照顾了李莉和孩子,一出月子,李莉的母亲上班了。刘东写信,让自己的母亲来了,这是母亲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照顾自己的孙子没啥说的,全身心地投入,也任劳任怨。刘东的母亲是农村人,种了一辈子的地,喂了一辈子的猪,所有的习性和生活和城里人都是不一样的。 比如,不洗手就给孩子冲奶,不让开窗开门,说是怕孩子受凉。母亲还有吸烟的习惯,当把孩子哄睡之后,她会坐在孩子的床前,仔细地卷一支叶子烟,然后心满意足地吸上一阵子,望着跟前的孩子,仿佛坐在自家的田间地头望着即将收获的庄稼那般满足和愉悦。吸烟的老人总是痰多,母亲清清嗓子,很容易就清理出一口浓痰来,母亲随意地,响亮地把痰吐在地上,为了显示文明她还会用鞋底子在痰上踩几脚,在地面上揉搓一会儿,直到痰渍淡了干了,才会收住脚。 这对李莉来说无法忍受,李莉是护士,在医院工作时间长了,就有了爱洁的习惯,对婆婆这样,她又如何忍受呢?刚开始她还耐心地纠正婆婆这些习惯。婆婆的脸色很不好看,婆婆说:俺们农村人都这样过一辈子了,不是也活得很好,咋地了。我不洗手给孩子喂奶,照样把刘东养这么大,还考上了大学。 刘东是母亲一生中的骄傲。刘东在城里娶妻生子了,这也是母亲的成绩。一段时间下来,母亲对儿子的家那都满意,就是对儿媳妇有意见。媳妇漂亮是漂亮,生了孩子却没奶,干什么活都不那么踏实,吃饭也跟猫添食似的,这样的女人能过日子吗?母亲用一位农村女性的目光衡量着儿媳妇,得出的结论是,儿媳妇是不合格的。母亲就多了许多抱怨。 刘东下班一回来,母亲抽空就和刘东嘀咕,母亲说:你媳妇咋就没奶呢,咱们村东头老王家那个儿媳妇,那奶水“滋滋”的,孩子都三岁了,现在的奶还没断流。 母亲又说:你媳妇这干巴瘦的身子,你看咱们村老姜家的儿媳妇,一口气生了俩儿子,那身体跟牛犊子似的。扛一百斤米跟玩似的,你媳妇行吗? 母亲还说:长得好看有啥用,顶看不顶用,我看你们这日子过不旺。 母亲再说:…… 总之,在母亲眼里李莉非常地不合格,在她的眼里,儿媳妇没有一点优点,还那么多讲究,洗手哇,吐痰呢等等,这不是矫情么? 母亲就和李莉生出了许多矛盾,刘东上班不在家,家里只剩下李莉和母亲,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矛盾就不可调和了。孩子睡着了,母亲又开始吸叶子烟,烟味浓烈得很,李莉忍无可忍,“砰砰”地把门窗打开。母亲不平了,她拉长声调说:你要干啥,想冻坏我孙子咋的,我抽口烟咋的了,就是牛呀马的干累了,还喂口草喂口料呢。 李莉说:你以后抽烟去厨房好不好,这么小的孩子你就让他中毒? 母亲说:中啥毒,我怀刘东时就抽烟,生下来也抽,他不是好好的么? 李莉还能说什么呢?她跑到里屋,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剩下母亲在那生闷气,她又吐了口痰,用脚揉搓了一番,“砰砰”的又把门窗关上了。 母亲一直认为这个家是刘东的而不是李莉的,在农村人眼里,只有男人才是一家之主,女人算什么?只不过是家里的附属品,男人才是当家作主的人。母亲怀着这种心态,果然就不把李莉当回事了,从小娇生惯养的李莉哪受过这个,她一心想要孩子,没想到有了孩子,又出现了这样的局面。她终于忍不住和刘东摊牌了。 她冲刘东说:你妈怎么这样? 刘东也看不惯母亲的一些做法,比如不讲卫生等等,但李莉这么说,他的心里还是不快,母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么大岁数人了,夜里要起来几次给孩子喂奶、换尿布的容易么,他有些心疼母亲。见李莉这么说,他就拉下脸来说:你母亲好,可她给咱们带过几天孩子? 李莉听了这话就哭了,她知道,他们娘俩这是合起伙来对付她一个人。她没想到让一个农村老太太给欺负住了,自己嫁给刘东就是一种委曲求全的办法。她没想到,婚后不久刘东就变了,她以为有了孩子会好一些,没想到在刘东母亲和她之间,刘东又站在了自己母亲一边,她越想越委曲,于是她就抽抽咽咽地哭,她一哭,刘东就心烦,他从床上坐起来压低声音说:你还有完没完? 李莉能有个完么?尤其是此时刘东对她的态度,李莉伤心得要死要活,眼泪就成串地流下来。 第二天一早,李莉似乎下了决心,她红肿着眼睛冲刘东说:这个家我没法呆了,你跟你妈过吧。 说完收拾东西就走了,她是回父母家了。 李莉一走,母亲气得浑身发抖,一叠声地冲刘东说:没见过这样的媳妇,要是在农村,看男人不打折她的腿。 刘东黑着脸没说什么就去上班去了。 几天过去了,李莉仍然没有回来的意思,她一走,把孩子交给了母亲一个人,又带孩子又做饭的,老太太吃不消了。血压升高摔在了卫生间里,孩子在床上大哭着。刘东下班回来才看见母亲鼻青脸肿的样子。刘东没有办法,他只能去找李莉了。 母亲刚强得很,她咬着牙说:儿子,你别去,你没有错,干啥让你去低三下四求她?我能行,你们哥几个都是我带大的,我不信就带不大一个孙子。 母亲这么说,刘东还是心疼母亲。李莉总是不回来,也不是个事。他找到李莉,李莉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回去也可以,但必须让刘东的母亲走。 刘东就说:让我妈走,你一个人能带孩子么,产假一过,你不上班了? 李莉说:咱不会请保姆哇。 刘东没能接回李莉,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母亲一见就说:我说啥来的,这种女人不能求她,长得好有啥用,我一见她面就看出来了,她不是过日子的人。 这样又坚持了两天,母亲虽然很刚强地挺着,但母亲年龄毕竟大了,人一忙,又丢三落四的,有一次奶还没凉,孩子一哭,她就用热奶去喂孩子,结果把孩子嘴烫坏了。刘东心疼母亲也心疼孩子。最后他还是下决心,让母亲回老家了。 母亲一听说让她走就哭了,母亲是真心想帮助刘东一把。她养了几个姑娘儿子,就出息了刘东一个人,她心疼刘东。后来她也知道自己要是不走,儿媳妇就不会回来,最后她千叮咛万嘱托地,一步三回头,流着眼泪走了。 母亲一走,李莉回来了,她在乡下托人找了一个保姆。从此,家庭就太平了一些。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刘东真的没什么闲心了,他一下班就急着往回赶,到了家里,看到孩子心里才忠实下来,这一点是李莉希望看到的。 半年以后,李莉休完产假就去上班去了,两人一走,家里只剩下小保姆和孩子,刘东不放心,李莉也不放心。两人抽空就往家跑,有时刘东刚出门,李莉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两人顾不上打招呼,一个忙着往科里赶,一个忙着往家里奔。这也是李莉期望的这样局面,她现在已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回想当年发生的那件事了,她也没心思去关心别人怎么讲怎么去说了。这样一来,李莉脸上的气色又恢复了过来,人又滋润起来了。 她每天下班抱着孩子,依依呀呀地逗着孩子,偷眼去看忙碌的刘东,心里很有成就感。一高兴她就哼起了“邓丽君”的歌,她已经许久没有唱歌了。 精神愉快了,问题却出来了。有了孩子,又清了保姆,他们的经济开始紧张起来。 那会儿改革开放的政策已经出笼了,改革开放的步伐可以说一天往前迈一大步。回到家的李莉就说:自己的同学,某某下海经商了,一个月挣了三千多。又说某某转业了,自己办了个公司,一年挣了好几万。 刘东不为所动,他是学医的,自己的岗位只能在医生的岗位上,况且对做生意开公司他也不感兴趣。李莉这么说了,也就说了。他只能用沉默来回答李莉。他现在是一家之主,他没有反应,李莉也无可奈何。 大裁军 机会终于来了,大裁军那一年。李莉被医院确定转业了,别看她嘴上在说这说那的,可真让她转业,她真有些手足无措。百万裁军这是大事所趋,李莉最后还是走了。 李莉不想当护士了,她转业到? ??地方的建委上班。又是个半年之后,她回到家里,她突然对刘东宣布了自己停薪留职,下海要做建材生意。 为这件事,她还和刘东吵了一架,刘东怪她事先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况且,李莉现在的单位不错,收入比在部队医院高多了,这么好的单位说辞就辞了,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李莉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心态和家庭的地位明显好转了,她现在不用看刘东的脸色了,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李莉的父亲虽然退了,但在这个城市里经营了几十年的关系还在,这就给李莉提供了一张可以活动的网。 半年以后,李莉经营的建材公司就有了起色。有一天,她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喜气洋洋地把一张存折摔在刘东面前,然后理直气壮地说:你看看,要是上班什么时候能挣到这个数。 刘东打开存折,他也惊讶了,那上面存着五万块钱。 又是个不久,李莉在这座城市里的一个开发小区里,买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厅。装修豪华。她没有征求刘东的同意就把家搬了过去,刘东直到下班之后,回到原来那个家,才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住进了李莉新买的房子。 不知什么时候,李莉已经是一家之主了,房产证上写着李莉的名字,户口本上户主一栏上也是李莉的名字。 他们的儿子已经到了入托的年龄了,李莉做主,把儿子送到了本市最好的,也是第一家私立幼儿园,光赞助费就花了一万多。这一切,刘东只能看着,他甚至没有发言权,钱是李莉出的,地方也是她联系的,他还能说什么呢? 现在他每天下班回到家里,自己仿佛是个客人,孩子全托不在家里,李莉忙着生意上的事,不到三更半夜她是回不来的,他这看看,那走走,最后只能坐在电视机前没滋没味地看一会儿电视。 有天早晨他起床,发现李莉还在睡着,她的头发烫了,鼻子又整了一次形,眼眉似乎也修饰了,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有风味了,重要的是,她睡得很舒心,眉眼完全是展开的。刘东又想起几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李莉躺在病床上,他去看她,她是那么的楚楚可怜,就是在那一刻,他才最后下定决心娶她。不管他发生什么?现在,那种情形完全不复存在了,睡梦中的李莉仍那么自信舒心。 李莉和马刚 李莉已经不是以前的李莉了,虽然儿子四岁了,但她仍年轻。更重要的是,生意上的成功让她百倍地自信,她一出现在公开场合,所有的人目光都会围着她转,因为她漂亮,也因为她是一个成功者。众人的眼睛是自己最好的镜子。以前所有的不快和挫折,现在看起来什么都没什么了。她又是以前那个心高气傲的李莉了,她回过头再看刘东时,心里那种不满足就越发的强烈了。当初她在最低潮的时候,她嫁给了他,因为只有她才带给了自己安慰。从结婚那天开始,她一天也没有心甘情愿过,有的只是无奈。刘东在她眼里算什么,年轻那会儿,她要找男朋友,闭着眼睛都会找一个比刘东强的。最后找了刘东,不过是他趁虚而入罢了。她现在回想和刘东近五年的婚姻生活,没留给她一丝半点甜蜜和值得回忆的东西。马刚那样的男人才是她梦想的,虽然当初马刚甩了她,她并不恨马刚,她只恨那三个强奸犯。在这五年的婚姻里,马刚经常会出现在她的胸海里,那么顽强,那么鲜活。 世界本来就很小,李莉去省城谈一笔生意时,她意外地碰见了马刚。马刚衣冠楚楚,身上还是那股劲,马刚也转业了,利用父亲的关系,他也做起了生意。几年下来,马刚也是一个成功者,两个成功者相逢就出现了如下的场面。 马刚望着李莉,嘴张成了O型,半晌才说:李莉是你。 李莉在那一瞬间,眼泪差点流出来。 马刚也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 后来两人在一家饭店的咖啡厅里坐了下来,前情人又一次重逢,弄得两个人竟无语疑噎。半晌,又是半晌,马刚说:你还是那么漂亮,不,比以前更漂亮了。 她的眼泪流出来了,为了自己那些年所走过的路,为了见到马刚的欣喜。她在他的面前又变成了淑女,只有在马刚面前才会是淑女。马刚坐了过来,两人坐在了一侧,马刚用纸巾为李莉擦去了眼泪。然后柔声问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李莉受不了了,她不分场合和地点,一头扎在了马刚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都倾泻而出。 马刚爱抚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梳理着她的秀发,等待着李莉平静下来。李莉终于平息下来,在他怀里轻轻地抽泣着。 马刚说:都是我不好,那时我太年轻,不知道爱惜。请你原谅我。 说完马刚还流出了两行眼泪,有声有色地滴在李莉芬芳的脖颈上。李莉一下子就瘫软了,她又一次被马刚的爱情击中了。她又恢复到了当年爱马刚时的样子,小鸟依人,娇揉可爱。 最后她知道,马刚也结过婚,又离了。按照马刚的话来说,他心里一直有她,任何一个女性都不如李莉优秀,所以他只能离婚。 李莉听完这话,仿佛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心脏,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从马刚的怀里挣脱了。 当天晚上马刚在那家酒店开了房,他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把李莉弄到了房间。在这过程中,李莉一直是闭着眼睛的。当年她和马刚谈恋爱时,她一直就是被动着的,她喜欢这种被动,她愿意承受这种被动。没有这种被动她就不心甘情愿,她就没有爱情。 他们在那一晚淋漓尽致地用肢体语言表达了他们的爱情、思念和渴盼。他们终于又一次走到了一起,后来他们说了许多想念和经历过的事情,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到那宗强奸案。 李莉已经想好了,她在和马刚上床的那一刻她就下了决心,她要和刘东离婚,和马刚一起重建他们当年的爱情。 她见到了马刚那笔生意都没谈,她把自己和马刚关在房间里呆了三天,他们只有吃饭时才下一次楼,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就呆在床上。他们相依相偎,觉得有说不完的话要对对方说。他们终于找到了劫后余生的爱情。 他们分别的时候,他们是微笑着的,她对他说:我回去就离婚,你是我的新郎。 他说:我等着那一刻。 他们招着手分别了。 在家里独守空房的刘东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变故,他跟个客人似的,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他用怀疑的眼光望着这崭新的一切。 刘东算什么?从追求她到结婚,他在她的心里从没占据过重要的位置。如果二十年前没发生那件意外,两人将是永远不会交叉的两条平行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二十年前那会儿她还是个小姑娘,她真的被吓着了,无所适从,痛不欲生,连死的心都有了。如果放在现在,那将是另外一种结果了。二十年的时间里,她弄明白子男人和女人,除了感情,不就是个贞洁吗?被强奸那不是背叛,婚外情才是真正的背叛。李莉回想起二十年前,竟有了一种白云苍狗的味道。 她现在已经不把二十年前那点儿事当回事了,人前人后的她是一个成功者,一个成功又漂亮的女性,在她生活的圈子里,没人知道她二十年前那点儿破事。只有刘东知道,刘东在她眼里又是什么,只不过是抹去时光的一块抹布。她真的不把刘东当回事了,如果刘东再提起那件事,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婚,让她生活中最后一根肉刺永远离开她的生活。 李莉现在是一个成功的女人,她现在是说一不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刘东的地位便可想而知了,他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可怜巴巴的男人,求着她,巴望着她,在眼面前察言观色。 世界本来就很小,李莉和马刚又一次相遇。那是在省城建材商的招商会上,当李莉看到马刚那一刻,她的眼睛直了,埋在心头二十年的火苗又一次“呼啦 ”一下点燃了,她瞪着眼睛,张着嘴 ,心脏如同少女一样地蹦跳着。马刚也看见了她,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然后说:是你?李莉你好啊。 两只手就那么握在了一起,她发现自己的手是潮湿和颤抖的。她竟有些哽,眼里蒙了一层潮气,直到这时,她才明白,马刚在她心里的位置。马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刻骨铭心的男人。 然而马刚呢?见到她有些惊愕后马上就平静下来,他还是二十年前那个样子,什么都不在乎,眼神是目空一气的。然后他说:这些年还好吧? 她望着他,目光复杂,心绪难平,她哽着声音说:你呢? 他说“就那样,马马虎虎,转业了,就下海了,现在做建材生意,还不错,你不是也一样吗? 她点点头,这就是他们的经历,说复杂就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三言两语,他们就把各自的情况通报了,什么也就都没什么了。后来两人就分了手,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晚上,她回到宾馆,心情还是难以平静下来,在这一天的时间里,她发同梦游,睁眼闭眼的,脑子里都是马刚的身影。回到宾馆后,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约马刚来谈一谈,就在今晚,就在这个房间,否则,她将难以入睡。这时,她想起会务组发的与会人员名单,那份名单后面就有房间号。在这之前,那份名单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电话很快就通了,马刚果然在房间里,她说:马刚,我想和你聊聊。 马刚在那边沉吟了一下,才说:好哇,现在不行,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两小时后我去找你。 说完,问了她的房间号就挂上了电话。 她一放下电话,就激动了起来,两个小时后意味着什么?夜深人静,两个旧情人在房间里相遇-----她不敢再想下去了。现在的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兴奋的,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先是不停地换着衣服,然后是彻底地清洗自己,把自己弄得水汪汪的。在走出浴室时,她突然决定穿着睡衣迎接他。那是一件非常性感的睡衣,是巴西的一位朋友送给她的,她一直没有舍得穿。确切地说,这件睡衣到现在还没有用武之地,这会儿终于派上用场了。穿上睡衣的她在镜子前左揽右照,发现自己果然性感。如果二十年前自己还是只丑小鸭的话,那么现在,她就是白天鹅了。她在焦灼中,终于等来了马刚的敲门声,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门。 马刚衣冠楚楚地立在她的面前,她发现马刚看她的眼神那么一跳,她的血液顿时欢畅地流动了起来。 她坐在床边的一角,他坐在沙发上,床头灯半明半暗地亮着,她又想到了二十年前在马刚宿舍里的情景。那时,他们是没有更多话语的,一切都被身体语言取代了;现在,马刚很沉稳的样子,他在吸烟,吸烟的神情也如二十年前那么帅气。 接下来两人都聊了很多,说到了各自的经历,也说到了婚姻,马刚说:结了一次婚,又离了,挺累的,两年前又结了。 马刚说这一切时,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后来马刚又问:那个刘东,刘医生还好吧? 她和刘东结婚,这事大家都知道。 她说:就那样吧。 她现在的情绪有些低落,原来她对马刚是有些想法的,可听了马刚离婚又结婚的,仿佛他还很满意现在的婚姻,不过后来她又想:爱一个人又何必朝朝暮暮,如果能做相爱的人的情人,也是件幸福的事情。这么想过后,她的情绪又有所高涨,她的脸湿热而红润,呼吸也有些急促。此时,她如同热恋中的女人,神情迷离,目光散乱,只等着与心爱的人徜佯爱河。 她喃喃着说:马刚,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你。 马刚望着她,不知是欣喜还是别的什么,在他的脸上,竟然看不出太多的表情。 最后,她站了起来,偎在马刚的身上。她的身体里的香气一时裹挟住了他,他有些迷乱,他的手在她光洁的背上游走着。她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们现在又只剩下身体语言了。 他的外衣终于被她脱去了,他们訇然倒在了床上。她迫切又焦灼地说:马刚,我想了你二十年,要是没有二十年前那件事,我一定会是你的老婆。 他听到这儿,忽然就不动了,僵了似的躺在那儿,此时她衣冠不整,脸色苍白。 她见他停止了动作,仿佛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她问:马刚,你怎么了? 他坐了起来,背转过身,*般地说:李莉,我不行,真的不行,一想起二十年前,我就------ 她顿时明白了,泪水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刚才还澎湃的激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身体也冷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她看见他的脸上也被泪水打湿了,他低声说:对不起李莉,我真的没有办法。 说完,拿起自己的外衣,头也不回地打开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彻底被击倒了,连精神和肉体,她瘫倒在床上。二十年了,她以为足够能治愈人内心上的痛,结果是她错了。她现在是个女强人了,以为“女强人”这个称谓能弥补一切,结果她还是错了。那一夜,她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二十年间的经历不断地在她眼前闪回着,所有的幸福和不幸,在这一夜间,她仿佛又重新活了一遍。 并不是结果 那次招商会后,李莉的情绪一下子消沉了许多,仿佛她又换了一个人。她很少出去应酬了,夜晚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待在家里,两眼空洞地望着什么地方出神。 刘东大感意外,意外的结果是对她更加地小心翼翼。电视开着,他一会儿瞅一眼电视,一会儿又看一眼她。 她说:声音开那么大干吗? 他忙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一些。 一会儿,她又歇斯底里地吼起来:声音那么小,还让不让人听呀,电视是你一个人的。 他忙把声音再调大些。 总之,不管他做什么,她都看他不顺眼,不舒服。他怎么着也不是,只能更加地小心着。 晚上睡觉时,她睡在沙发上,有时半夜睡醒了,又气冲冲地走回到卧室冲熟睡中的刘东嚷:凭什么我睡沙发,你去。 刘东就睡眼朦胧地去沙发。 突然有一天,刘东终于忍无可忍了,他说: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他发火了,他居然也会发火?李莉怔怔地望着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你心里不顺,别拿我出气,有本事把你的气冲着伤害你的人去使。 她终于说:刘东,你以为你是谁?你不就是个农民嘛,告诉你,从我认识你那天到现在,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 刘东也热血撞头了,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他也就不想什么后果了,他站起来,双手插腰,大声地说:李莉,别瞧不起农民,我知道你嫁给我,觉得有些亏;可你别忘了当初你都嫁不出去,没人要,是我要了你,你还想咋的吧? 爆发了,沉寂的火山终于爆发了。这日子还能过吗?不能,肯定不能。李莉在心里山呼海啸地怒吼着。 接下来就是离婚,势如破竹的样子。不久,李莉把她的建材公司转让了,住房也卖了,她带着孩子一下子就消失了。 有人说,她去了南方,干的也是建材生意。 也有人说,她出国了,她的积蓄足够她的生活了。 还有人说,在某个寺院里看到了出家的李莉。 种种说法似乎都有道理,说这些话的人也都一副准确无误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李莉去了哪里,只有她自己知道,带着她自己的秘密去了一个没人知晓她的经历的地方。(未完待续) 全 李木根真是时来运转了,这些日子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老婆小香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你怕是要发财了。狗屁呢!他当时在心里就把老婆小香骂了。李木根知道自己的斤 两,他来A城三年多了,在城北附近一个菜市场里租了个摊位,和老婆小香两人合伙卖菜,每日里风雪无阻,起早贪黑,费尽巴力的,一个月也就挣个千儿八百的,去掉一家三口租房的钱,再去掉吃喝,一个月下来也就剩个二三百元,一年呢,也就只是剩下两三千元。在这过程中,孩子、大人还不敢有病。大人还好说,李木根和小香才二十多岁,借着年轻也得不了大病,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咬咬牙,说挺过来也就挺过来了。可孩子小毛就不行,前一阵A城来了一场寒流,三岁的小毛感冒了,后来又发烧,最后又咳嗽,凭着他们以前的经验给孩子买了几元钱的“小儿感冒冲剂”,一连吃了几天也不见好,孩子的身体时冷时热的,咳嗽是总不好,最后小香急了,带着孩子到医院去检查,结果儿子小毛得了肺炎,又是输液又是吃药的,花去了好几百元。几个月就算白干了。 李木根知道自己就是受穷的命,这辈子能有个温饱就算不错了。现在卖菜的日子比起老家的生活,已经是天上人间了。老家是什么日子呀,两间风雨飘摇的破草房,漏风漏雨,比马棚也强不到哪里去。以前他和小香在家种地,一年牛哇马呀地下来,去掉这个去掉那个,一分钱不挣,有时还得亏掉几百元,剩下的就是一家人的口粮,那样的日子也就是个活。一年到头,连件新衣服都穿不上。那时,李木根觉得自己的日子并没有什么,老少爷们儿,乡里乡亲的都是这么个活法,别人能这么活,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活呢? 李木根改变自己的想法那还是来A城以后发生改变的。他刚开始来A城时并不是卖莱,而是跟一帮老乡在建筑工地上搞建筑,老婆小香那时还怀着儿子小毛,干不了重活,给工地上做饭。当时讲好了,干一天五十元,小香三十元,这一年下来对李木根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小数了,比在老家种地强多了。苦点累点李木根不怕,他认为自己年轻,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力气没了,睡上一觉,第二天力气又回来了。夜晚,在露着星星的工棚里,李木根无数次地计算过自己的工钱,一天五十元,一个月三十天,去掉阴天下雨,再减去A城冬天不能施工,怎么说他也能干满八个月,还有老婆小香那笔收入,也就是说两人齐心合力,一年就能挣个两万块钱,老天爷呀,我啥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呢?李木根在心里惊呼了。 那时的李木根对自己的未来有着一个美好的打算,那就是,他用挣的钱,在老家翻盖一栋新房,明年老婆就要生孩子了,没法出来打工了,他自己出来,一年扣掉路费,平时的花销,怎么说也能剩个一万元,他还年轻,牛呀马呀的十上个十年八年的没问题,十年下来那就是十万元。我的妈呀,那我就是富翁了!李木根又一次惊呼丁。在单调沉寂的生活中,李木根看到了自己美好的未来,苦哇累呀,啥都没啥了。在他的梦想里,老家的土地上有他的一栋新房,刷着雪白的墙,屋里面住着老娘和小香,以及孩子娃。年底了,过年了,他揣着一叠崭新的钱,硬着腰板回家过年,迎接他的是亲情和幸福。李木根是个知足的人,这样的日子他感到已经幸福无边了。李木根也是个善良的人,他孝敬母亲,母亲这辈子不容易,三十多岁才生下他,五岁的时候,父亲得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病就去世了,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小香跟他结婚两年多了,现在还挺着个肚子在给大家伙做饭,真的是不容易,母亲、老婆跟他一天福也没有享受过。李木根要让自己的亲人过上好日子。 结果,李木根只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年底结算的时候,包工头卷起铺盖一走了之了,那些日子,附近的建筑工地上哭声一片。李木根这些人都是跟一个姓梁的本乡人出来的。那个姓梁的人算是他们的领路人了,平时有大事小情的,都是那个姓梁的关照着他们。姓梁的四十多岁了,和他们一样一天到晚的也在工地上和他们拼死拼活地干。姓梁的和他们一样也被包工头给耍弄了,他也是上天无梯,人地无门。可他们来时,姓梁的乡亲是拍着胸打了保票的,乡亲们哭着喊着只能冲姓梁的讨说法。那几日姓梁的乡亲一直在奔走着,寻找着那个包工头,结果却没有结果,最后的结果是,他们有一天早晨醒来,发现姓梁的乡亲自己吊死在工棚门口的一个树桩上。人们在姓梁的口袋里发现了八百元钱,还有一张血站出具的卖血证明。最后是李木根用这卖血的钱买了两张回乡的车票。 到家后不久,小香就生了小毛。李木根虽然做了一场黄粱梦,但他却无法满足在老家的生活。孩子刚满百天,他带着儿子和小香又进城了,车票钱都是借的。李木根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他朝着自己设定的幸福目标又一头扎进了A城。他不敢在建筑工地干了,而是改行开始卖菜了。卖菜这一行,实实在在,没人坑他没人骗他,可一年到头挣的这点辛苦钱,离他的梦想太遥远了。 李木根终于时来运转了,他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天上掉下来这么大个馅饼会落在他的嘴里。李木根开始了他的幸福生活。 事情的起因缘于一个月前的一天中午,那是A城初春普通的中午,这时整个菜市场显得比较冷清,老婆小香带着孩子回到他们租住的平房里烧饭去了,李木根一个人盯着菜摊,因为没有买菜人光顾,李木根就显得无事可干的样子,他顺手从地下拣起半张纸,那是买菜人用来包莱,剩下的半张随手扔在地上的,李木根小学毕业,确切地说他还上过一年的初中,后来母亲身体不好,种地已经有些吃力了,上学他也看不到出路,在他的家乡一带,考大学只是听说过,他没见过。念书到最后也是种地,还不如早点种地。李木根对纸上的一些字是认识的,最后他被一行字吸引住了,确切地说那是一则广告。广告是这么写的:本人患病急需换肾,如与本人配型成功,即付十万元人民币,有意者请速打电话X X…… 那一瞬间,李木根的心脏快速地跳了起来,十万元,天呐,一只肾值十万元,以前他听都没听过,别说一只肾,就是一条人命能值十万元吗?李木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他知道,肾就是平常人说的“腰子”,腰子自然长在腰上,这么多年李木根几乎忽略了自己肾的存在。平时自己的肾不痛不痒的,他怎么会去关心它,他关心的是怎么进菜,然后又怎么把这些进来的菜快速地卖掉。夜晚的灯下,他和小香一起,齐心协力地把那些一角一分钱数出来,刨去进菜花的钱,剩下的就是他们一天的进项了。李木根看了这则广告才正视自己腰的存在。老婆小香给他送饭的时候,他已经把那半张纸叠好,严严实实仔仔细细地揣在了怀里。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和卖肾联系起来。那天中午一直到下午,他都恍恍惚惚的,心里有什么事,总放不下来的样子。 晚上回到家里,他和小香在灯下数完了钱,他又掏出那半张纸,那则广告无需再看了,他已经能背诵出来了,他喃喃着,一只肾十万元,十万元一只肾。 躺在床上的小香诧异地望着他。平时这会儿,他已经差不多躺在床上打起呼噜了,他每天晚上睡得都很早,因为每天早晨三点就要起床,骑上三轮车,到城南一家批发菜市场去进菜,来回得几十公里,八点一过,他就要把进来的菜在自己的菜摊上摆出来。今天却不同往常,他没有一点睡意,满脑子都是一只肾和十万元。 最后小香把那张纸夺了过去,小香终于看到了那则广告,睁大眼睛望着他说:你要去卖肾? 他听了小香的话笑了,摇着头用手指着那张纸说:你想卖人家还不一定要呢,看清楚了,人家说的是得配型成功才付钱。 小香不说话了,伸手关了灯。李木根想睡却睡不着,他知道小香也没睡着,两人就那么沉默着。半晌,又是半晌,他说:咱要是有十万元,这辈子,唉。 小香翻了个身,把脸冲着他,幽幽地望着他。 他平躺在那里,望着黑暗,望着摸不着看不见、悬在半空的幸福。 他说:咱要真有十万,先盖一栋新房,把妈接过来咱一起过,妈这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她最大的念想就是她死前看到咱们住上新房。 他顾自说下去:咱要是有十万元,就不受这个罪了,我一定要让咱家的小毛读书,一直念完大学,让他过北京人过的日子。 小香叹了口气,她看到那则广告时,也动心了,只不过她觉得那十万元是别人的事,离她太遥远了,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拥有十万元,做梦都不曾做过。她只想在A城苦挣苦熬上几年,攒够能盖一个新房的钱,等她老了住在不漏风不漏雨的屋子里,她就知足了。 李木根仍幸福无比地畅想着:要是真有十万元,盖完房,剩下的钱咱在家里开一个小商店,再也不用卖菜了。 他伸出手,摸到了小香的手,这哪里是女人的手哇,干硬、粗糙。记得小香刚跟他结婚时,那双小手又细又软,三年的卖莱生活让小香的手完全变了。他握着小香的手用了些力气。 后来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真的盖了一个新房。早晨三点的时候,他被小香叫醒了,他别无选择地离开了温暖的被窝,骑着三轮车,向城南那个批发菜市场争分夺秒地赶去。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李木根的生活完全被那则征肾的广告占据了,确切地说是被那十万元打动了。十万元可以实现他所有的梦想,就用自己一只看不见摸不到的肾。那两天的时间里,李木根生活得混混沌沌,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卖菜的时候,老是出错,不是多找人钱了,就是少找了。弄得小香不停地和买菜的人解释。 下定决心前,那天晚上他和小香有了如下对话。 他说:一只肾就能换十万元,值,真是太值了。 小香说:听说一个男人要是少了只肾,会影响他以后生活的。 小香的话说得很隐晦,其实她想说会影响夫妻生活,可话到嘴边又把话题改了。 他爬起来,看了眼睡在一旁的儿子小毛,用劲地咽了口唾液道:咱儿子都有了,啥都有了,还怕个球,咱缺的就是钱。 小香沉默了,他光着身子躺在那,一点也没放松,很难受的样子。最后小香嗫嚅着说:要不你去试试,不行的话也就死心了。 他听了小香的话,浑身一下子就放松了,这几天来,他等的就是小香这句话,那一瞬间,他觉得天底下理解自己的人就是小香。他一把拥过小香,用劲地往自己怀里揉,小香被他这么一弄,也有些激动。那天晚上两人又做了一回夫妻的事,因为他们已下了决心去卖肾,就有了一些做一次少一次的味道,他有些凶狠,她也多了些激情,折腾得小毛都醒了两次,最后才在高处停歇下来。 他气喘着说:咱们要是有了十万元,再也不让你卖菜了,天天让你在家呆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小香很感动,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又说:咱要是有十万元,让儿子上大学,以后过城里人的生活。 他还说:咱要真有了十万元,马上就回家。 最后小香才“嗯”了一声,他在她的嗯声里听出她哭了,伸出手摸到了她一脸的泪水。 李木根第二天打电话联系时,人家让他去一家医院接受检查,他赶到那家著名的医院时,一个姓姜的男人面前已经聚集了十几个想卖肾的人,李木根一眼就看出这些人都和自己的处境差不多,头发蓬乱,脸色菜黄,穿着廉价的西服和皮鞋,他一眼就认出这些人和自己是同类。 姓姜的男人四十开外的样子,衣服光鲜,满面红光,他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分头让他们填了一张医院的体检表,然后领着他们从这个屋子进来,又去了那间屋子,折腾了一上午,才算完成。李木根在这一上午的时间里算是长了见识,他以前对医院的认识就是打针、吃药的地方,没想到一间又一间屋子里还装着那么多神秘的机器。他在机器前或站或躺地折腾了一上午,他不知道自己的肾行不行。临离开医院时,他凑到姓姜的男人面前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我的肾到底行不行? 姓姜的男人,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才说:一个星期后出结果,行不行医生说了算。 然后姓姜的男人每人给他们手里塞了十元钱,他们这些人就散了。 在没去医院前,李木根认为自己是唯一那个想卖肾的,去了才知道他们今天这一拨就有十几个人,他在一个黑屋子里检查时,听两个医生聊天,他才知道,这种检查工作已经持续十多天了,每天都有十几个人接受检查,也就是说,已经有一百多人接受这种检查了,可人家只要一只肾。百分之一的比例,李木根的情绪低落下来,从小到大,好运气从没光顾过李木根,他不相信自己会在这一百多人中脱颖而出。一离开医院,他又回到了从前。 他直接去了菜市场,小香还在打孩子,小毛不听话,把一杯水倒在了菜上,害得小香用衣襟去擦那些菜,北京人精得很,发现菜上有一星半点的水就认为卖菜的往菜里注水了。小香看见他便住了手,探询地望着他。他没说什么,蹲在菜摊前看着小香和儿子。 小香是个善良的女人,她没说什么,只是问:中午的饭吃了么? 他说:不吃了。 接下来两人就沉默下来,四只眼睛望着菜摊,半晌,又是半晌,他才小声地说:想卖肾人真多,一百多口子。 她说:以后发财的事咱不想了,咱好好地卖菜,十年,二十年怎么着也能盖得起房子。 他苦笑了笑。 那些日子,李木根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一大早就出去进菜,然后和小香两人轮换着守着菜摊,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可他的心里还是非常的失望。十万元在他的心里已经计划过了,有钱的日子他也想过十遍八遍了,可突然间,希望没了,他还是感到了失落。仿佛本应该属于自己的钱,突然去了。 就在李木根几乎对那十万元不抱任何幻想时,突然在那一天下午,他看见姓姜的男人四处搜寻着来到了菜市场,来菜市场的人不多,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姓姜的男人。最后那姓姜的男人把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笑眯眯地走过来。李木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木木地望着他。 姓姜的男人这次态度很好,冲他点了头,又问:你就是李木根吧。 他点了点头。 姓姜的又说:经过初步检查,你和我们董事长配上了,明天上午,你再去一趟医院去复查。 李木根听了这话,不知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愣怔了半天,他伸出手狠劲地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痛疼让他差点叫出声来。 姜男人走的时候递给他五十元钱,又吩咐道:明天早晨不要吃东西,打车来,别晚了,我在医院等你。 直到姜男人的身影消失,李木根才反应过来,心脏快速地跳着,浑身的血液在体内呼啸地奔腾着。 他离开菜摊向他们租住的房屋跑去。小香在家里正在准备晚上的饭,看见他红头涨脸地跑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举着那张五十元钱,语无伦次地喊:我配上了,配上了。他们明天让我去。 说完他一把拥住了小香和儿子,此时,李木根觉得自己离那十万元已经很近了。 那天晚上,小香给李木根炖了排骨,又用鸡蛋炒了菜,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小香就像送一个出征的勇士似的要为李木根送行。李木根决定,明天的菜就不卖了,让老婆儿子在家里等着他的好消息。那天晚上,一家人兴奋到了很晚才睡去,似乎那十万元已揣在了他们的怀里。 他说:回老家先把房子盖好了,再开一个杂货店。剩下的钱存起来,供儿子上大学。 她说:那以后,咱们一家真的就享福了。 他说:那是自然。 她说:你少了个肾,以后重活累活我干,你别管。 他说:没那么严重,不就是一个肾吗,少一个也不耽误吃不耽误喝的。 她无限体贴地说:别说那样的话,肾也是长在身上的肉,那个董事长要是不缺肾,干嘛买咱们的。 两人就不说什么了,有一缕淡淡的苦涩,但很快就被即将到手的十万元钱的喜悦冲淡了。 第二天,李木根一大早就出发了,他没舍得花钱打车,而是去挤公共汽车,他走在路上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气。 到了医院他才冷静下来,原来今天复查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五个人。有两个年龄稍大一些,另外两个的年龄就和他差不多了。李木根为自己不是那个唯一又忐忑了一阵子,既然来了,只有五个人,也就是还有五分之一的希望。李木根还是精神饱满地接受了又一轮的检查,这次检查比上次严格、仔细多了,晕头转向地在医院转悠了一上午,终于才完事。 姓姜的男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这次没有急于让他们走,而是把他们带到了一间比较豪华的饭店里,又订了一个单间。饭菜很丰盛,有许多菜李木根是叫不上名字的,他认为另外几个人也和他一样,别说没吃过,看都没看过。 吃饭的过程中,姓姜的男人冲他们很客套地说了几句话:我代表我们董事长感谢各位了,你们五个人,肯定有一个人为我们董事长换肾,以后这个人就是我们董事长的大恩人,我们是不会忘的。 这几句话说得李木根的心里忽悠忽悠的,他偷眼去看那四个人时,看见他们的心情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他们都一律地冲姓姜的男人挤出讨好的笑。 一个男人说:姜总呀,我的身体好,没得过病,我的肾是健康的。 另一个也说:我爷都八十五了,还活着呢,我们家遗传是长寿。 还有人说:我的肾还没用过呢。 众人就看说话的人,那人就红了脸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还没结婚呢。 姓姜的男人就笑,众人明白过来也跟着笑。李木根在此时此刻,也想说点什么,但他没想好说什么。最后姜总的一句话,让他失去了表白机会,姜总说:你们和我们董事长有缘,最后谁行,谁不行,还得听医生的。十天以后出结果,到时候我会亲自去找你们的。 这十天的时间里,李木根恍然活在梦里,从一百多人到五个人,无疑他离自己的梦想又迈进了一大步,这一大步是迈出来了,可最后的结果还只是五分之一的希望,人家董事长只要一个肾,也就是说,希望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这十天时间里,李木根一会儿满怀信心,又一会儿情绪低落。弄得茶不思饭不想的,他经常站在菜摊前发呆。 小香就劝他:好运气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想也没用。 理是这么个理,李木根心里明白,可他劝说不了自己,小香也劝不了自己。仅十天,他仿佛过了十年那么漫长。有钱的愿望在他心头里疯长,又一会儿荒芜得一片狼藉。在第十天那个上午,李木根的脖子都伸酸了,他在期待命运的光顾,也就是说他的命运在这一天就要水落石出了,如果今天没有人找他,他的心也就踏实了,以后该干啥就干啥。但今天是他希望的始点,也是终点。 当姜总出现在菜市场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下意识地迎着姜总走过去。姜总要比他冷静得多,停在他面前,先掏出了支烟,慢条斯理地吸了两口,才说:你真的愿意卖肾。 他点了点头,眼泪都快下来了。 姜总又问:你不后悔? 他摇了摇头,看来他的愿望真的要实现了。 姜总又问:你做好准备了? 他终于说: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他说完这话,眼泪终于流了出来,那是激动的泪水。他当即和小香商量,菜不卖了,立马收摊。他都有十万元了,还卖菜干什么?小香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说收摊就收摊了。姜总告诉他,如果他想好了,决定了,立马就跟他走,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他似乎觉得慢一点就失去了这次发财的机会,头也不回地跟着姜总走了。想好的和小香告别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坐到“大奔”里,他还在云里雾里着。 车一直把他拉到医院。下车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腰,他知道那里有一只活蹦乱跳的肾,现在还属于他的年轻健康的肾。 李木根来到医院,医生并没有让他马上给董事长换肾的打算,在姜总的安排下他住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病房,这间病房是李木根有生以来住过的最好房间。上厕所都不用走出去,有沙发,还有电视,如果他不亲自住进来,甚至不相信这里会有这么好的病房。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木根并没有什么事可干,只需他在病房里呆着,吃饭的时候,有人给他送进来。晚上躺在宽大的床上,他却睡不着了,他想起了老家的母亲,还有那两间风雨飘摇的小屋,以及身在北京,住在又脏又乱小平房里的老婆和儿子。他此时身在这间高档的病房里,时时刻刻有想哭的感觉,他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兴奋。天大的好事说落就落在他的头上了,那个急需换肾的董事长真的是他的恩人。想到那个董事长,他就有了想见一见那个恩人的愿望,自己的肾就要装在那人的身体里了,自己至今还没有见过那个人呢。那天晚上他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最后还是睡去了。三点的时候,他又醒了,一时不知在哪,半晌他才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在医院里,他是来给董事长换肾的,一想到这里,他又激动得想哭。做个有钱人真好,以后再也不用半夜三点起床了,他有钱了,就不用卖菜了。后来他又睡着 了,睡得很踏实。 他住进医院之后,又接受了一系列的检查,这次检查比前两次更细、更严格。然后护土给他送来一些白的、绿的、黄的药片,他说:我没病,我的肾是好的。 护士说:没病也得吃。 他就只能吃,吃了几次,他对那些药就有了感情,不花钱就能吃这么贵重的药,他感到无比的幸福。药也吃了,检查也做了,医生仍没有开刀拿他肾的意思,他只能在医院里吃了睡,睡了吃地等待着。 一天下午,姜总走进了他的病房,姜总坐在沙发上,如释重负地吁口气道:过两天咱们就手术。 进医院这么多天了,他终于等来了手术的消息,他的心脏如鼓地跳动起来。姜总说:本来呢,你们五个人有三个都合适,后来征求董事长的意见,董事长亲自选中了你,因为你比那两个合适的人都年轻,董事长喜欢年轻的肾。 姜总说到这里,还笑了笑。 他庆幸自己的年轻,眼里盈满了幸福的泪水。 姜总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合同,冲他说:你签一下字,咱们的交易就算成了。 一份合同是关于肾和钱的,那上面清楚地写着关于肾和钱的问题,也就是他手术之后,立即就可以拿到十万元钱。还有一份合同是他跟医院签的,是志愿者献肾的有关条款,他连看都没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姜总又说一些客套话,诸如合作成功之类的话。姜总要走时,他突然提出要见见董事长,即将用他肾的那个人。 姜总挥挥手说:你见他不合适,钱不会少你的,你放心。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门口又说:董事长就住在你隔壁,手术时,你们俩同时上手术台。 姜总走了之后,他试图走进隔壁,可走廊被一扇门挡上了,他透过窗子看见隔壁是一间更大的房间,走廊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篮,他听不见动静,也见不到人。 手术前的头天晚上,老婆小香带着孩子被姜总接来了,他们在病房里见了一面。 小香问:明天就手术? 他答:明天! 小香望着他,眼圈突然红了。 他的心也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小香说:我是来签字的,医生说这种手术还是有风险的。 他咧开嘴笑了笑。 小香的眼泪流出来了。 突然他就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受,他凝视着老婆孩子,以前他似乎从没这么认真地看过他们。就在这时,他有了一种强烈想念老婆的愿望,虽然他们此时就在他的眼前,可是他仍然想念他们。这种想念异常的强烈,他冲姜总说:能不能让他们晚上住在这儿。 他多么希望手术前和老婆孩子共同住一个晚上呀。 姜总摇了头:为了让你有更好的体力应付明天的手术,他们不能住这儿。 他的脸灰了一些,小香的脸也灰了。 姜总又说:手术后可以让你爱人陪你,那没问题。 小香和孩子在姜总的护送下还是走了,儿子招着手跟他再见,他此时真想冲出去,拥抱一下他娘俩,结果他没有动。他看见小香挂在眼角的泪水。 第二天一早,他被护士推进了一间手术室,隔壁也是一间手术室,董事长在那一间,他刚开始还能听见医生护士准备手术器械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腰,麻药已经起作用了,他没有了感觉。 二十天后,他出院了。A城的春天到了,已经有了些热度,小香和孩子陪在他的身边,十万元钱在手术的第二天就让小香存进银行了,换成了一个小小的折子揣在怀里,银行的人说,拿着存折在全国各地哪都能取出他们的十万元钱来。 听姜总说,董事长的手术也很成功,已经过了排斥期,董事长的身体正在一点点适应他年轻健康的肾,用不了多久,董事长也会活蹦乱跳地出院。 他一直到出院也没有见到那个用他肾的董事长,无所谓了。他用自己的肾换回了十万元钱,这已经足够了。 走出医院大门,用手扶了一下腰,左腰那儿有些空,以后他就是用一只肾生活的人了。以前有两只肾的时候,他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少了一只肾,才发现腰下有些空。 他很气派地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大声地冲司机说:去火车站。 在出租车里,他拥抱了老婆和儿子,最后他说:咱们回家!咱有钱了。 泪水从他眼角溢了出来。 原刊责编 和 子(未完待续) 结 果 艾莉局长的最终结果是,她回到了家里。握手送走司机小吴后,她靠在门上,看着眼前从办公室收拾回来的两兜自己的零碎东西,她才意识到,她再也不是局长了。从此以后,她是一个退休女人,和别的人退休之后没有什么两样。 她呆呆地站在地里,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身体像张弹簧,一点一点地人松弛下来,人就有些软,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五十五岁的女人了。她站在镜子前看到了鬓边的几缕白发,她的心颤了颤。她听见小吴启动汽车的声音,那辆跟随她几年的局长专车就要离开她家的楼下了,她不由自主地走到阳台上,看见曾经属于自己的那辆专车,一溜烟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前艾莉局长知道,那辆车不会在自己家楼下停留了,这辆车已经属于新任局长的了。她站在窗前,脑子有些空,无依无靠的,这么多年,她还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立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发现脸上有凉凉的东西再爬,她伸手一摸,是泪。她悄然长叹一声,走过一间又一间房门,她居住的是典型的局长住宅,四室两厅,还有两间宽大的卫生间,只有这个家还真实地存在着。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原来自己住的房屋会有这么大,大得她心里有些发空,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定地打量着属于自己的家。 以前这里是最热闹的,不论是节假日,还是晚上,客人总是络绎不给予,送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应接不暇的样子。还有家里那部电话,也是铃声不断。那时她的情绪是饱满的,心里也是满满的,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来不及想什么,往床上一躺,一觉就到天明了。有时,小吴都在楼下按喇叭了,她才慌慌地起床,然后上车,直奔机关。到了机关,离上班还有一定的时间,她要在食堂里吃早餐,她一走进食堂那间包厢,小菜呀、粥哇、主食什么的,都已经摆好了。 这些年来,艾莉一直一个人生活,食堂便成了自己另外一个家,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食堂的师傅们已经知道他们艾莉局长的口味了,每日三餐总是会让她吃得很合口味。那时艾局长很忙,机关食堂就成了她唯一的选择,这样一来,艾莉局长总是早来晚走的,停车场上每天第一个迎来的准是艾局长的车,最后一个离开的一准也是。艾莉局长给人的印象便是局机关就是她的家了。 此时的艾莉被宣布退休了,她退得很正常,从离开机关这天机,她已经五十五岁零三天了,五十五岁那天,她被宣布退休的,女干部五十五岁退休,这是国家人事制度规定的,任何人都一样。又用了三天时间和新任局长交接了工作,最后她是笑着离开局机关的。新任局长一直把她送到楼下,车早在那里等着了,新局长还亲自为她打开了车门,并把手放在车门上方,样子谦恭又周到。在关门的那一瞬间,新局长笑着说:艾局长,请您走好。 新局长就是以前的关副局长,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因为是男性,他还可以干上几年。她也是微笑着冲新局长挥手告别的。当车驶出停车场的一刹那,她回了一次头,看见新局长仍站在那里微笑着冲她招手,她也微笑着。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退休的真正含义,仿佛她又一次外出开会,心情轻松地和送行的人微笑告别。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那个工作过了三十几年的机关,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就是以后领取每个月的退休金,也是到银行里去领了。新局长最后告别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艾局长,请您走好。以前她无数次地听到过下属们重复着这样的话,此时,这样的一句话,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原艾莉局长坐在自家的客厅里,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沙发和空荡荡的一切,她恍然在梦里,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她感到孤独,冷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 五十五岁的原艾莉局长,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生活了。她知道,又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开始了,五十五岁零三天的自己,身体沿属健康,头脑清晰,思维敏捷,她还要健康地生活下去。在以后空寂的生活里,她想到了未来,也想到了从前。想起从前,往事仿佛依稀就是几个月前,或是几年前发生的,沉寂下来的艾莉,开始盘点自己的大半生所走过的岁月。往事如烟似雾,竟有了一种白云苍狗的味道。(未完待续) 开 始 艾莉高中毕业那一年,正赶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刚开始不久,如果她当时上山下乡了,就是人们后来听说的老三届那一拨。艾莉当时做好了上山下乡的准备,那时的上山下乡是响应毛主席老人家的号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青年学生们争抢下乡成为一份时尚,然而艾莉却没能下乡。事情的起因完全是毕业那一年,解放军英模报告团在学校作的那场演讲报告。 那一年,著名的珍宝岛反击战刚刚结束,每一次战役都会涌现出一批英雄。任大友就是其中的一名英雄,时年的任大友二十几岁,生得浓眉大眼,孔武有力,演讲起来也铿锵有声。虽然他坐在轮椅上,这一点丝毫没有影响地的英雄形象。那一次,英模事迹报告团在艾莉的学校演讲收到了良好的效果,结果是掌声不断,口号声不断,演讲人的声音曾多次被狂热的掌声和口号声淹没。尤其是当任大友演讲时,他讲到自己的腰椎被敌人的子弹射中,他在雪地上一边爬行前进,一边向敌人射击,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一米、两米-----他最后爬出去一百多米,直到因流血过多昏倒在雪地里。据战友们讲,他昏过去后,枪筒仍是热的,滚烫的枪筒把身下的冰雪都烤化了,他昏倒前的姿势仍是射击的样子。 坐在台下的艾莉眼圈红了,最后两行因激动而流下的纯真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和所有的师生一样为英雄的壮举拍红的手掌,喊哑了喉咙。英雄任大友的英雄事迹令她印象深刻,从那以后,任大友的英雄形象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虽然任大友是坐在轮椅上演讲的,但在她的心里,任大友比站着的人还要高大伟岸。 那些日子,她睁眼闭眼的都是任大友的光辉形象。她再也忘不掉英雄任大友了,那一段日子里,同学们在一起议论最多的就是解放军的英雄们,班里有几个男生咬破中指给校长写了血书要求参军。也有不少女同学偷偷地在给英雄们写信,敬佩、仰慕的心情溢于言表。在那些英雄中,任大友给艾莉的印象最深,她也给任大友写了抒发自己情感的一封信,信当然是偷偷写的,为了表示自己真诚的爱慕,她还在信里夹了一张两寸照片,那是为毕业证准备的照片。信发出去了,她激动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一些,但任大友的名字和形象已深深印刻在她的心里了。 有时在晚上睡觉前,任大友的形象会突然在眼前跳出来,让她浮想联翩,久久不能入睡。偶尔在梦中,她还梦见过任大友几次,他坐在轮椅上,胸前戴着大红花冲她微笑,还冲她招手。有几次,她在睡梦中醒来,仍然止不住脸热心跳。她企盼任大友能给自己回信,那样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她也知道,介她这样爱慕英雄的人也一定很多,那么多人给任大友写信,他回复得过来吗?这么一想之后,她就冷静下来,心里会疼一下,又疼一下,失落的泪水便一点一滴地落在了枕边,等待她的是在甜蜜的期盼中的又一夜失眠。 终于在毕业前夕,她接到了任大友的回信,这是她期盼多时的,也是梦寐已求的,英雄任大友真的回信了。当她拿到那封信的一瞬,她科不敢想念这一切会是真的,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疼得她差点叫了起来,她才想念这一切是真的。她跑到操场上一处没人的地方,才打开英雄的来信。英雄任大友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艾莉同学你好: 你的来信及照片都收到了,这一阵子到处作演讲报告,很忙,信迟复了,请 原谅。 首先感谢你的信任,从信中可以看到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我愿意和你 这样的女孩打交道。希望我们能建立起革命的友谊,有空到我们伤残军人疗养院 来玩吧。 此致 革命的军礼! 某年某月某日 任大友 短短的一封信,艾莉一连看了十几遍,她都可以背下来了。最后她的目光盯在信中那一句话上,“我愿意和你这样的女孩打交道,希望我们能建立起革命的友谊”。喜欢、友谊?这一切都是真的,艾莉真的不敢想念眼前的一切,英雄任大友在这封信里竟说喜欢她,而且希望和她建立起革命的友谊,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这让二十岁的艾莉不能不浮想联翩,思绪难平,于是她脸热心跳地失眠了。 那几天,艾莉就是在这种焦灼的甜蜜中过来的。她首先想到的是给英雄任大友回信,可一提起笔来,又不知说什么,胡言乱主地写了几页纸后她又满意,几把就撕掉了。艾莉如坐针毡,茶不思饭不想,睁眼闭眼的都是英雄任大友的影子。任大友虽然她只见过一次,而且他当时还端坐在主席台上,但这一切已经足够了,他已经融入到她的血液中了。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一个大胆的计划一下子就在她的脑海中产生了。她要到伤残军人疗养院去看望任大友。这个想法一冒出,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坐是几路公交车去的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换了几次车,又走了几次冤枉路,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伤残国人疗养院。 这家疗养院坐落在市郊的一座山上,青松翠柏,环境优雅。当她被人领到任大友的房间时,她一眼就看到了任大友,任大友仍穿着没有领章和帽徵的军装,正坐在轮椅上看报纸。她见到任大友那一刻,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口干舌燥,最后那几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任大友面前的。 任大友显然发现了来人,他把报纸从眼前挪用开,目光落花流在她的脸上,他先是怔了一下,马上他就叫出了她的名字:你是艾莉吧? 她没想到她只给他写过一封信,寄了那张两寸照片,刚一见面的任大友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差点晕倒在任大友的面前,她有了一种要哭的感觉。 毕竟任大友见多识广、经过生死考验过的人,忙说:艾莉同学,你坐呀?她不安地坐在了任大的床旁,那上面铺着雪白的床单,白得耀眼,这一点她记忆深刻。她呆定地望着英雄任大友,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英雄任大友,她不知说什么好。 任大友淡淡地笑一笑,唇红齿白的,他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很快就削好了,任大友举着苹果说:艾莉同学,吃个苹果吧。 她接过了苹果,没有吃,她已经忘记吃了。眼泪终于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任大友从脸盆架上拿过毛巾,递到她手上说:来,擦擦脸,英雄流血不流泪。 她听了他的话,更加控制不住自己,涕泪滂沱,仿佛他是她多年寻找的失散亲人,终于相见了,再也控制不住多年压抑的情感了。 任大友最后伸出了,抓住了艾莉的手安慰道:艾莉,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儿,我没有看错。 事后,艾莉回想起来,他的大手温暖而有力,长久弥坚地在她纤细的内心里挥之不去。 那次见面,她从始至终没有说过几句话,大部分时候都是他问她答,他说:快毕业了吧? 她点点头。 他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她答:二十了。 他说:二十了?二十了好哇。 他又说:我二十五了。 她望着他的浓眉大眼,感觉和那天在主席台上作报告时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后来他又说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了,她只感到温暖,真的很温暖。 再后来,疗养院的一位女护工推着英雄任大友去吃午饭了。女护工很漂亮,穿着疗养院统一的白大褂,走路一飘一飘的,人就显得很轻盈。她站在台阶上,年喜新厌旧 漂亮的女护工把任大友推走,仿佛是别人把任大友给夺走了。那时她暗想,自己要是那名女护工该多好哇。当她看不见女护工和任大友时,她才一步步地向疗养院门外走去。就在她踏出疗养院大门时,心里那个想法也成熟了,她几咆哮着在心里说:任大友是我的,我要嫁给他! 这么想过了,她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未完待续) 成人仪式 那些日子,任大友在艾莉的心中成一唯一。从台上到台下,艾莉已经完全了解了英雄任大友。台上作报告时的任大友是她心里的灯塔,然而生活中的任大友就像邻家的哥哥一样。一份崇敬,一份亲昵。疗养院一见,艾莉觉得英雄任大友并不是高不可攀的,她从任大友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任大友对自己的亲近和渴望,那是一个男人欣赏女人的目光, 这一点让艾莉充满了自信。在这之前,她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正因为如此,艾莉在那一闪念中下决心要嫁给任大友,她的想法一经跳出,她自己都打了一个激灵。 二下岁的艾莉有着许多的冲动,许多冲动的想法和二十岁青春的幻想结合在了一处,于是就有了一种一往无前的味道。勇敢而又善良的艾莉决心已下,似乎是十头牛的力量也拉不回来了。 有了成功见过英雄任大友的经验,她的信心大大增强了,在临毕业前的那一段时间里,伤残军人疗养院成了她经常光顾的场所。任大友一见到她,双眼里便跳出一种晶亮的东西,他从始至终对她都是微笑着欢迎的,她在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力量,她也直视着他的目光,脸是热的,心是跳的。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要嫁给你,我一定要嫁给你。但她嘴上没有说出来,因为还没有那样的机会,但她能从他的目光中似乎看到自己的秘密已经被他破解了,他一直那么期待着、微笑着面对她的到来。 那些日子,她一天见不到任大友仿佛就缺少了什么似的,她会百无聊赖,吃不好睡不着,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任大友。好在那一阵子马上就要毕业了,上学也没什么正经事,大家都在写决心书,有的要求下乡,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有要要去参军,到前线部队去。学校里一派群情激昂的样子。她在这种气氛中很容易一次次地往返于伤残军人疗养院,只要一看到任大友,她的心里就踏实了,一副幸福得没有边际的样子。 她却扑了个空。任大友这些英雄们出去作报告了,还没有回来。她只能在疗养院的门外等。这时,天又下起了雨,刚开始一丝一缕的,她躲到一棵树下,后来那雨就大了起来,还夹杂着狂风,很快她就被淋湿了。风和雨让她颤抖不止,这时任大友还没有回来,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些委曲,她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喊:任大友,你怎么还不回来呀——最后,内心的呼唤竟变成了嘶喊。 不知过了多久,任大友回来了,大轿车开进了院里,那些伤残英雄被护理员用轮椅推了出来。她看到了任大友,他仍然坐在轮椅车上,胸前还戴着大红花,他似乎仍沉浸在英模报告中。他的身后是那位漂亮的女护式,推着他向宿舍走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浑身上下水淋淋地向任大友的宿舍跑去,临走进宿舍前,她差点和迎面走出来的漂亮女护工撞上,她连看一眼女护工的时间都没有了,她一头撞进任大友的宿舍,任大友看见她的那一瞬也愣了一下。她立在那里,身上还往下滴着水,水把地面都洇湿了,她喘着气,眼泪仍含在眼里,任大友惊怔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嘶声喊了一句:任大友,我要嫁给你。 任大友在惊收到过后,向她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手刚握住她冰冷潮湿的手,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了,她一下子把自己投入到了任大友那宽大、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接下来,她在任大友的怀里哭泣得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刚开始的任大友有些惊慌,有些无措辞,待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就用力把她抱在怀里,又用那只英雄的大手一遍遍揉搓着她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竟哽咽着哭了起来。待一切平息后,她红着眼睛盯着任大友说:我真的要嫁给你! 他也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喃喃道:你真的愿意和我建立革命家庭? 她咬着嘴唇,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愿意。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冷静了一下说:我是个伤残军人,腰椎受伤了,医生说我这辈子怕是离不开轮椅了。 说到这里,任大友还拍了拍身下坐着的轮椅扶手。 她也抹一把泪说:那我也愿意。 他说:真的?! 她没有说话,又一次用力点点头,汹涌的泪水又一次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这次,他又伸出有力的大手,一把把她拉到怀里,这是两人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不止。 在这里有必要交待一下英雄任大友的身世了。任大友十八岁入伍,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在珍宝岛自卫反击战打响前夕,他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又于火线上在排长牺牲的情况下,他代理排长指挥战斗,从而在炎线上被正式任命为排长。在担任排长两天后的又一次战斗中光荣负伤。他成了一名英雄的伤残军人。任大友出生在农民家庭,三代受穷,苦大仇深,在他家三代的历史中,任大友是最有出息的。 任大友也是善良勇敢、勤劳的,他在众多的女孩子的来信中,慧眼识珠地看中了艾莉,他相信艾莉也是善良的,那些女孩子的信也是很狂热的,任大友非常清醒,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女孩子的狂热会烟消云散的。二十五岁的任大友是个非常实际的人,他如今虽然是个英雄,但是身残了,没有多少人会真心实意地愿意嫁给他。他现在只是一个伤残军人,以后他还要生活,当初给艾莉回信时,他有着一定的功利性。没想到第一次见到艾莉他就验证了自己在信中对她的感觉。那一刻,他心底里便滋生了一些新的奢望,他一方面希望能和艾莉有个结果,一方面又在担心自己伤残的身体,配不上艾莉。这些天,他也一直在矛盾、困惑着。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句话终于在艾莉嘴里说出来了,而且又说得那么坚定不移,铁定如山。他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那一刻,他感动万分,他一时竟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当他把艾莉实实在在抱在怀里时,他才真正地感受到眼前的一切并是虚幻。 在以后的日子里,艾莉和任大友俨然是以一对恋人的身份出现一在些场合了。那一阵艾莉三天两头地来到疗养院,只要她一出现,便大张旗鼓地推着轮椅上任大友在疗养院的房前屋后走一走。太阳照在他们的身上就别有一番景致了。那些伤残的战友用羡慕的目光望着他们,两人的脸上都是一脸的骄傲,神彩飞扬的样子。有战友路过见到他们时,就说:大友,你小子行呀,女朋友都找到了。 任大友不说什么,坐在轮椅上只是笑,艾莉把幸福挂在脸上,用微笑和甜蜜的表情来回答别人的问候。 渐渐的,关于任大友找到女朋友的新闻便在疗养院传开了。先是疗养院的领导很重视,首先找到任大友来核实这一消息的真伪,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最后他们又找来艾莉,很热情地端茶倒水之后,很郑重地问:艾莉小同志,你真的是在和任大友交朋友? 艾莉认真地点了点头。 领导又问:你想好了,真的要嫁给他? 艾莉又一次认真地点了头。 领导喝口茶,揉了一次眼睛,待确信这并不是幻觉时,更加深入地问:你为什么要嫁给任大友哇? 艾莉一下子红了脸,盯了领导的眼睛说:因为他是英雄,为国家流血立功。 领导长吁了一口气,看了好一会儿艾莉,又吁了口长气,然后抓过艾莉的手摇晃着说:谢谢你小同志,感谢你对我们英雄的爱。 艾莉又一次脸红了。 伤残军人疗养院的领导,又把这一情况汇报给了本地的民政局领导,因为疗养院归民政局领导,这些战争中的英雄们已经退役了,伤残军人以后的安置自然是归民政部门负责。他们现在住在疗养院是暂的一种办法,因为他们还要到工矿、企业、学校等单位去演讲,另外这些伤残军人中有些人的身体恢复得还不好,不宁进一步的调养,等一切都平息了之后,才能有进一步的安置。有青年女**上这些伤残军人,民政局的领导是举双手赞成的,无形中艾利在他们分担了一部分照顾伤残军人的责任,同时,这样的行为在社会上宣传出去,一定会带来很好的正面影响;如果所有的伤残军人都能成家立业,那民政局以后的工作就很好开展了。 民政局的领导在高兴之余,对这件事也是很慎重的。他们找来了艾莉,当艾莉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没料到艾莉竟是这么年轻漂亮。 领导先表扬了一通艾莉,领导握着艾莉的手说:艾莉小同志,感谢你对英雄的这份革命感情,你带了一个好头,真的谢谢你了。 艾莉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庄重的场合,民政局的领导全部出场了,在一个宽大的会议室里接见艾莉。艾莉不仅羞红了脸,浑身紧张得都出汗了。她低着头,羞怯地立在那里,手里一遍遍地捏摸着自己的衣角。 民政局的领导在见过艾莉后,突发其想地要把艾莉树为典型,因为这完全是个正面教材,可以让更多的人理解、爱护这些英雄的伤残复转军人。正当民政局的人,从居委会到学校地搜集、整理艾莉的材料时,艾莉的家里却发生了不大不小的变故。 艾莉的父母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知道艾莉和任大友恋爱消息的人。关于任大友的英雄事迹,艾莉的父母从报纸和电台中早就听说过了;可让女儿嫁给一个伤残的复转军人,父母说什么都是想不通。 父亲任师傅说:艾莉呀你可想好了,咱们家你是老大,一家人还都指望你呢。 艾莉在家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在上小学,一个在上初中。父母都是一般工人,没经过什么大事,这件事一出,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艾莉在家里就没有了腼腼的样子,她直视着父亲,理直气壮地说:我早就想好了。 母亲也说:有手有脚的男人你不喜欢,你为啥喜欢那个伤残人呢? 母亲也说:有手有脚的不是英雄,我喜欢英雄,喜欢任大友。 父亲和母亲就没有话说了,他们干瞪着眼眼看着艾莉,最后母亲一拍大腿说:这事我看不成,不在就是不成。 父亲坐在桌前闷头抽着烟,半晌父亲又说:艾莉呀,你想过没有?他和他结婚,你可要侍候他一辈子。 艾莉说:侍候一辈子我也愿意。 老实巴交地父亲还能说什么呢,母亲也只能一旁抹眼泪。 民政局的领导研究决定,要把即将毕业的艾莉招到民政局机关来上班。他们经过走访学校得知,艾莉在这之前已经写好了下乡的请战书,学校也对艾莉的下乡作出了安排。这时学校的学生已经毕业在即,就等着敲锣打鼓欢送这批应届毕业生下乡插队去了。 民政局领导作出如此的决定是有考虑的,不能让艾莉下乡,她下乡了,英雄谁来照顾?这是其一,另外他们已决定树立艾莉为典型了,就更不能让她走。让艾莉到民政局机关工作,既方便宣传,又能让人们感受到民政工作的重要性。 于是艾莉便到民政局机关来上班了,对这一安排,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要让她能和英雄任大友生活在一起,她什么条件都能接受。她在这之前曾担心过,万一自己下乡了,任大友怎么办?但她只是担心,事实上还没有成为现实时,她的命运就发生了改变。 就在她到民政局报到没几天后,他们那一届毕业生就敲锣打鼓地被送下乡了。她去为同学们送行,她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同学们,在鲜花和彩施工的簇拥下奔赴远方的身影,好的心里多少有些遗憾。她有些羡慕那些同学到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去战天斗地。(未完待续) 梦想和真实 艾莉自从来到民政局机关,所有的人便都知道她已经是英雄任大友的未婚妻了。她在机关里出入,人们都用一种她说清楚、但总感到有些异样的目光望着她,年长一些人的目光中就复杂一些,其中有惊讶、问询、羡慕抑或是嫉妒等,总之,这让阅历不深的艾莉是说清楚的。 从学校到机关,从形式到内容是完全不一样的,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新鲜的,包括望着她的那些目光。既然她不能完全理解,真实性她就不予理睬了,全身心地投入到她和任大友的恋爱中去了。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艾莉年轻美丽的身影在机关的楼道里跳来闪去。 艾莉的父母也没料到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老实巴交的父母作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女儿会到局机关工作,在机关工作那就意味着女儿已经是国家干部身份了。当了一辈子工人的父母对干部充满了敬畏。父母双双在轻工局下属的一家工厂工作,他们还没有过机会踏进过机关半步,就是厂部他们也没有进去过几次。局机关干部,他们也只能在每年一次的春节前远远地望上几眼,那是几关干部来厂里检查工作也兼顾慰问职工。国家干部,在他们的心目中举足轻重。 当然他们明白这一切都是缘于什么,没有英雄任大友,他们的女儿无论如何是不能留在机关工作的。他们的女儿会和大多数孩子一样打起背包,在鲜花和锣鼓声中被送到乡下去。眼前的一切,让这对善良的夫妻一时不知是对还是错,他们举棋不定,一时拿不准主意。他们晚上躺在床上,就有了如下的对话—— 艾师傅说:她妈,咱家小莉如今是国家的人了,咱家三代了还没出过一个当官的呢。 艾师傅把干部理解了“官”,在那个年代是很普遍的。 母亲说:她爸,你说这事是好还是啥呢。 艾师傅就叹口气,爬起来点了支烟,深深重重地吸着。艾师傅一辈子没动过什么脑筋,他遇到费思量的事儿时,便觉得比山高比海深。这回,他真的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母亲就又说:咱家艾莉,嫁给那样一个人,以后能行吗? 艾师傅叹口气,一支烟吸完也没想出这件事情的轻重,他把烟蒂扔在地上,又用一口痰把它覆盖了,翻身躺在床上,长出一口气说:事情都这样了,也就这样吧。 艾师傅想不透也就不再想了,浑身一放松就很快睡着了。 母亲却睡不着,女儿毕竟是自己亲生的,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不容易,眼见得女儿花一般地长大了,就要被人摘走了,摘她的不是别人,而是任大友。如果任大友是个正常人的话,摘了也就摘了,女儿大了总要是别人的人了,这千年万年的规律她是懂的,可她任大友却不是一般的人,他不仅是英雄,还是坐着轮椅的瘫子,就是英雄也掩盖不了瘫子的事实。女儿就要和这样一个人生活了,作母亲的能不左右为难,思量再三吗? 不管父母如何思量,事实正势如破竹地向前发展着。 艾莉和任大友的恋爱故事,一时间全社会都知道了。报社记者、电台记者蜂拥着来到机关采访艾莉,不厌其烦地挖掘好爱上英雄的思想根源,以及动机,艾莉说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她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会爱上英雄任大友了。当然这一切都是民政局领导安排的,他们要趁热打铁,让全社会都来关心爱护伤残军人,并支持他们的民政工作。 那些日子,报纸上、电台里到和都在说艾莉和任大友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经过记者们的描绘,艾莉和任大友从相识到交往复杂而又曲折,获得者莉看到报纸上的文章,简直不相信这就是自己的故事。 在民政局领导的关心爱护下,英雄任大友和艾莉的婚礼如期举行了。主持婚礼的就是民政局的李局长,长得有些微胖,头发有些谢顶的老头。艾莉父母也被隆重地邀请参加了,任大友的父母因路途遥远,不能及时赶到,疗养院的领导就代表男方的家长了。 这是一场革命化的婚礼,李局长当主持人,参加婚礼的人有民政局全体硬骨头干部,还有社会各界的代表人物,当然新闻媒体也少不了。婚礼的仪式上还安排新郎新娘讲话。 英雄任大友被人推到前台时,激动得已经是热泪盈眶了,他左抹一把泪水,右抹一把泪水,哽着声音说:我们的血没有白流,战友们的血没有白流,感谢毛主席,感谢党。说到这里,他把目光对准台下的艾莉,又用手指着艾莉说:更要感谢我的妻子艾莉姑娘对我的信任,我决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建立好革命小家庭,支持社会义建设。 任大友的发言赢得了热烈的掌声,轮到艾莉上台发言时,她脑子里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讲话,最后她只憋出一句话:感谢党,感谢毛主席,我要照顾好英雄,请同志们看我的实际行动吧。 刚走出高中校门的艾莉,一着急把写在决心书的话想起来了,好在不论她说什么,台下都是雷鸣般的掌声。 当主持人李局长又热情地请艾莉的父母到台上讲话时,两位老人脸红脖子粗地就是不肯上台,任人怎么搀请,他们的双脚都不肯向前迈出一步。最后记者七言八语地问艾莉父母这样那样的问题时,艾莉的父亲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一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问到母亲时,母亲躲不过也只说了句: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艾莉父母的回答,一点也没有影响英雄任大友和艾莉高尚的婚礼。就连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转播了当地电台的新闻稿件,不仅全市人民知道了任大友和艾莉的革命爱情,就连全国人民也都知道了。 在这种东风的吹拂下,又有几个伤残军人开始恋爱了。甘愿嫁给英雄的有教师,有即将毕业的学生,当然也有工人。一时间,关于英雄们的种种爱情故事有多种版本,方兴未艾 地在社会上流传。 民政局早就在机关宿舍里安排了一间房作为任大友和艾莉的新房。当婚礼结束后,两人单独面对时,任大友用有力的臂膀把艾莉拥到自己的怀里,喃喃自语着说:你真的嫁给我了,这是真的吗? 任大友感到不真实,艾莉同样感到不真实,她望着近在咫尺地英雄那张英俊的脸,浑身颤抖不止。她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任大友用一双英雄的手为好擦去眼泪。 他们的婚姻生活真正地开始了。 结了婚的任大友便离开了伤残军人疗养院,由民政局出面安置在一家残疾人工作的小厂里,现在的任大友完全是社会中的一员了。每天他摇着轮椅去厂子里上班,刚开始艾莉不放心任大友独自上下班,每天早晨都是好骑着自行车护送着进厂。一直到厂里的门卫走出来,热情又亲热地把任大友接过去,她才放心地离开。下班的时候,她又来到任大友的工厂门口,一直等任大友出来,他们才双双地往家里走去。 后来,任大友执意不让艾莉送了,但艾莉不放心,表面上没去送,但也偷偷地跟过几回,当她看到任大友过沟沟坎坎遇到困难时,总会有人上前帮上一把,艾莉总算舒了口气,以后她也就不再接送任大友上下班了。 那些日子,艾莉过得充实而又忙碌,下班后她都要先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到家里生火做饭。饭做得差不多时,任大友摇着轮椅回来了,任大友并不忙着进屋,而是坐在轮椅上看艾莉忙活。他们住的是平房,做饭在露天里,做饭的地方只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有时赶上刮风下雨的天气,艾莉就会很辛苦。 有时一顿饭做下来,艾莉的手都冻僵了,拿不住筷子,任大友就伸出那双英雄的大手紧紧地把她的小手握住,又揉又搓的。弄得艾莉怪痒痒的,然后她就格格地笑。任大友不笑,一脸真诚地对着艾莉说:真是难为你了。 居家过日子,对区莉来说真是勉为其难了,她刚刚高中毕业,就结了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在家里是老大,平时除了照看弟弟妹妹外,有时也帮着母亲做饭,可那只是一时的,她并没觉得有什么;而眼前的任大友却帮不上她什么忙,她只能帮助他。吃完饭后,她还要烧水帮他洗脸洗脚,再半推半抱地把他服伺上床。他坐了一天的轮椅,好人都受不了,何况他腰椎以下都是瘫的。上了床的任大友便瘫在床上,成了一堆泥,过好久才能恢复过来。这时的天已经晚了,艾莉忙完屋里屋外,已经脱衣上床了。上了床的艾莉又要帮助任大友把衣服脱下去,当两人静静躺在床上时,这方天地才真正属于两人了。 任大友一如既往地用有力的臂膀搂紧艾莉单薄的身体,艾莉温柔着把身体靠在任大友的怀里。任大友那双英雄的手在她的身体上下缓慢又舒情地走过,刚开始艾莉还有些不好意思,不仅羞红了脸,身子还躲来躲去。渐渐地,她能在任大友的爱抚下体会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快感,况且,在她的意识里已经明白自己已和任大友结婚了,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女人,任大友把所有对艾莉的爱意只能体现在那双手上。 有时任大友的手在艾莉青春的身体上游走累了,便停在那儿,只将臂膀用力地抱紧她,气喘着说:艾莉,我对不住你。 艾莉在黑暗中就很惊讶地看着他。 他说:我受伤了,做不成男人了。 她仍不解地望着他,半晌才说:你现在不就是男人吗? 任大友摇摇头,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抱着艾莉的臂膀也慢慢地松了下来。 艾莉真的觉得没有什么,这一切挺好的。她才二十岁,对男女的事情她并不懂,她变为两人结婚就是生活在一起,还有男人对她的爱抚,这也是她结婚后才领略到的。她觉得除了任大友伤残外,其他的并没有什么。伤残的任大友她是知道的,如果他不伤残,不是英雄,她说不定就不会认识他,不认识他又怎么能嫁给他呢?那时的艾莉躺在任大友的臂腕里,满足而又幸福,很快就甜甜地睡着了。任大友却无法入睡,他在暗夜里长时间地望着睡梦中的艾莉,悄然流下两行泪水。 民政局经常安排一些演讲活动,这次作报告时,不是任大友一个人了,艾莉也坐在了主席台上。报告的内容不是单纯的英雄事迹了,而是着重讲两个人的爱情神话,谈他们的爱情经历,以及婚后的幸福生活。他们的报告时常被台下雷鸣般的掌声打断,艾莉也成了甘于奉献的新一代女性代表。 艾莉不仅成了民政局机关里的先进人物,她还被市妇联树立为典型,号召全市的妇女学习艾莉的奉献精神。不久,艾莉就入党了。她因为任大友也成了英雄一样的人物。她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她,在她背后指点着说:这就是那个艾莉。口气中满含了敬意。那些日子,艾莉是骄傲的。她从内心里感激任大友,因为这一切都是任大友带给她的,没有任大友就没有她的今天。 那些下乡插队或去兵团的同学,不时地也有信来,他们从开始的谈理想,到最抱怨那里的艰苦。他们在信中无一例外地都在羡慕艾莉,羡慕她在机关的工作,风吹不到雨淋不着每个月还有工资。下乡的那些同学,已从火热跌到现实,他们开始怀念城市的生活了。 后来又发展到有人偷偷地从农村跑回来,赖在城里不想回去,最后还是被劝说回去。他们这回走时,已经不是满怀豪情了,而是鼻涕一把泪一把,他们留恋城里的一切。 艾莉当初没能到广阔天地里练红心的一丝遗憾早就没有踪影了。她真心实意地感激任大友,如果没有任大友,她现在肯定和那些同学们一样在农村里吃苦受累。她对眼前的一切满足而又踏实,她加倍地对任大友好,把自己平时能想到的种种好处,都通过实际行动落实在照顾任大友的生活中。 艾莉越是对任大友好,任大友就越觉得对不住艾莉。 任大友经常把艾莉搂在怀里一遍遍地说:你真是个好人,这辈子和你生活在一起,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时的艾莉就说:大友,别这么说,照顾你是的责任。和你结婚前,我都对领导表态了,我要一生一世地照顾你。 任大友搂着艾莉的手臂就用了些力气,他在心里唏嘘感叹了一番。 日子过得很平静,也很快。因为艾莉的特殊身份,她年年被局机关树为典型,最后她终于成为局机关一个部门的处长。这一年她才二十七岁,也就是她结婚七年后,她走上了领导岗位。任大友早就是残疾人小厂的厂长了,他的手下领导着几十人,比在部队当排长领导的人还多。两人都走上了领导的工作岗位,两人在家里议论最多的就是国家的命运和单位的工作,于是他们的话题就多了起来。 两人的关系一直保持着他们新婚时的样子,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任大友死死地把艾莉搂在怀里,用那双男人的大手,从上到下地把她的身体的抚摸了一遍又一遍,她的身体在他的触碰下先是凉的,后来热了,是那种来势汹涌的热,他气喘着,她也气喘着。那双男人的手终于疲累了,慢慢地在她身体的某个部位上停滞不前住了,她知道一切即将结束,但身体仍然热着,无着无落的样子。过了一刻,又过了一刻,她的身体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就在她的身边睡去了,她却睡不着,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夜,体内有种东西在窜来窜去。这种生活她已经过了七年,刚开始她真的不觉得有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心底里的那份渴望像小树一样一点点长大,最后竟蓬*来,变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想压住都不可能。 在这七年的时间里,经历了太多的事,老局长被赶下台了,走马灯似的又上来好几任局长,可不管谁当局长,她都是局机关的典型,也是社会的典型,如今她又走了上领导的岗位。原来下乡的那些同学不断地有消息传来,有的熬不住、回城又没有希望,就在农村结婚了,生了孩子后就真的在那里扎了根。有的病退回来,有的被城里的单位招工回来,不管回来的还是没回来的,他们大都结了婚,很快就有了孩子。 上高中,还有刚结婚那会儿,她对生孩子的认识是,只要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就会有孩子。当然,她也是后来才明白,两人生活在一起并不那么简单。有一次,她在书店里偷偷买回一本《新婚手册》,她才真正明白男人和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白了之后,她内心里就有了一种明确的渴望,可那份渴望又找不到真正达到的通道,她便焦灼而又难过。 每天晚上入睡前,她总是怀着很矛盾的心情去躺在任大友的身边,她一方面渴望任大友的抚摸,又怕他的抚摸,他的爱抚总会唤起她更强烈的渴望,然而那种渴望又不能淋漓尽致地达到宣泄的程度,所以她又惧怕他的抚慰。后来有许多次,她把他安顿在床上,自己却坐在小桌前一遍遍地看从单位里带回的材料。 任大友见她在忙工作,也不好说什么,只一遍遍地说:时候不四了,早点休息吧。 她就说:快了,就来。 她说这话时身子动也没动,眼皮却早就打起了架。坚持了一会儿,又坚持了一会儿,她听到任大友已经睡着了,才悄悄地躺到床上,用被子紧紧地把自己裹了起来。 第二天,当他们睁开眼睛看到对方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一切又都是新的。 不久,“*”就结束了,那些下乡的知青们,又一骨脑地回到了城里,有的拖儿带女,就是没有拖儿带女的,也是满身疲倦的样子。接下来,他们在城里开始了工作和生活。 有几次,他们这些老同学又聚在一起,就有了许多感慨。无一例外地,他们都羡慕艾莉当时的英明选择,艾莉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么白净,年轻漂亮,只不过比以前更成熟了。再看看那些下过乡的同学,老了,黑了,倦了。他们在广阔天地里奋斗了那么久,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一切又都从新开始了。他们的起点很低,没有更多的奢求,只想找一份能养成家糊口的工作就心满意足了。 艾莉现在已经是机关的处长了,是中层干部,人前人后的也算是个人物了。“*”结束后,机关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和秩序,老局长又出任局长。有许多在“*”期间靠造反上下的那些领导,又纷纷地被打压下去,那些受迫害的领导又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机关人事又一次彻底洗了一次牌。艾莉因为是典型,是人们学习的样板,不论怎么洗牌,她还是她她仍然是机关的处长。这一年她三十岁,经过机关人事变动后,她这才发现,自己是机关里最年轻的机关中层干部。 进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切都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这个城市和整个中国一样,十天一个小变化,一个月就是一次大变化。在这种变化中,任大友那个残疾人小厂也发生了变化。这个小厂是区办的小厂,生产各种包装箱,以前他们生产的包装箱供给区里的一些工厂和商店用,现在人们一夜之间都注重起包装来了,那些印刷精美的包装一下子走进了人们的生活。 任大友这个残疾人小厂做的那些包装箱已经落伍了,色彩款式陈旧单一,已经没人要了。残疾人小厂一下子面临着生存的危机,一连三个月都发不出工资了。任大友一下子似乎就老了,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肩上有这么大的压力。 艾莉在机关生活得很正常,可以用舒心来形容,机关属于国家公务员编制,只要有人纳税,他们就能正常生活。然而企业不行,所有的企业都要自己求发展。 那些日子,任大友忧心如焚,他是一厂之长;他又是英雄,他不甘心小厂在他手里就这么黄了。在那段时间里,艾莉也感受到了任大友情绪上的变化。任大友已经没有心思和艾莉温存了,他躺在床上彻夜难眠,他苦思冥想着把自己的企业带出困境的办法。有时艾莉都一觉醒了,发现任大友还睁着眼睛在想事,便劝道:大友,没什么大不了的。厂子黄了,还有我呢,我能养活你。 任大友听了艾莉的话很感动,他抓过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用劲地握了握。可任大友毕竟是任大友,在他人生的经历中,他还没有服过输,他也想过自己一走了之。自己毕竟是英雄,这个厂子黄了,他要求组织再给自己换一份工作就是了,可他不忍心看着那几十名残疾人下岗,他们都是自己家庭中的顶梁柱。 英雄任大友终于为自己的小厂找到出路了,那就是和别的工厂一起整合,更换原有的设备,这样才能生产出符合潮流的包装产品来。那些日子,任大友摇着轮椅满世界去寻找合作伙伴。虽然很辛苦,但他毕竟看到了希望。每天晚止,艾莉看到任大友疲惫的样子总是很心疼,任大友却乐观地说:快了,快了,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那天早晨和每一天的早晨并没有什么不同,艾莉和任大友一起出门,这已经成了他们每天的生活习惯。他们在家门口分手,她去机关上班,他去为了小厂的生计忙碌。她望着他摇着轮椅向前走去,她突然又追上他,让他停下来,因为她发现他的头发上又生出了两根白发。她不忍心看着还不到四十岁的他就有了白发,她蹲在他的面前,很认真地把那两根白发拔了下来。 他冲她笑笑说:艾莉,你放心,我还没有到老的时候呢。 她也冲他笑一笑,他摇着轮椅匆匆地走了,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谈判等着他,一家企业同意收购他们的小厂,如果成功的话,那家企业出资改造他们的小厂。这样的谈判已经谈了几次了,进展都还顺利。他今天又兴冲冲地去准备和那家企业落实一些细节细节问题。 艾莉是到单位不久,接到小厂打来的电话,那人只在电话里说:他们的厂长出事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当她匆忙而慌乱地赶到医院时,医生告诉她,任大友已经抢救不过来了。 就在她和任大友分手不久,任大友去那家企业谈判的路上,路过一个铁道口,他的轮椅不知怎么就卡在了铁轨的缝隙里,怎么也出不来了。这时,正好有一列火车呼啸着开了过来,周围看到的人想去救他已经来不及了,这就是任大友现在的结果。 那一刻,她听了医生的话,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当她冲到任大友的身边,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白床单时,她才真正的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任大友一下子就离她而去了,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几年,风风雨雨之后,任大友就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从那场英模事迹报告会,到任大友走进她的生活,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人却说没就没了。她扑在任大友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身体上放声大哭起来。 任大友离去了许久,他头上的那两根白头发仍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有时,在她思念任大友时,他的面孔在她的印象里里模糊的,而那两根白发仍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着。(未完待续) 又是开始 经历过这样的变故后,可以说是对艾莉的又一次洗礼。从内心里说,艾莉并没有不能自拔,相反,她很快就从失去任大友的噩梦中清醒了过来。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她从单纯到成熟的过种中,已经看清了自己,也认清了生活。当初她爱上任大友,那时的她单纯,带着强烈的时代色彩,和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理想梦幻。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梦想时期已经过去,剩下的就是眼前的现实生活。她嫁给任大友,只是承担了照料他生活的责任,他们名义是夫妻,这么多年的相处使当年的崇敬已一丝一缕的远去了,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是现实生活。她对任大友没有抱怨,只是承受。既然,她当初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她就不可能反悔。何况该得到的也已经得到了,在任大友没有出事前,她已经做好了陪伴任大友一起到老的心理准备。那份理想式的爱情早就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亲情和友情,还有的就是道义。 现在任大友突然离她而去,在最初的几天悲伤中,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清醒过来的艾莉,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条羊肠小路,一下子就变宽了,且灯火通明。她意识到,自己刚刚三十出头,属于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美好。在嫁给任大友的十几年时间里,她几乎和任大友绑在了一起,不仅生活上她要照料他,精神上也完全被他捆绑住了。因为她是一位英雄的妻子,走到哪里她都要以一个英雄妻子的身份出现,仿佛伤残的不是任大友,而是她自己。 放松下来的艾莉,一时觉得天高地阔起来,有一种想飞想奔跑的感觉。以前,她穿插着很朴素,生怕有人说三道四,理久要的是她没有那份心情。每天下了班就往家奔,她怕任大友回来没人照顾,那时她所有折心思都被任大友一个拴住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社会变化日新月异,各种服装品牌也纷纷进入内地。年轻的艾莉也加入到了这样的行列中,于是人们发现艾莉变了,一下子年轻起来,人也漂亮了许多。 艾莉虽然三十多岁了,但她毕竟没有生育过,打扮起来的艾莉完全是副姑娘的身材。那天在机关的楼道里,李局长看着她都惊愕地摘下了眼镜,揉了两遍眼睛才说:艾莉呀,你还这么年轻呀。 在李局长之前,她这样的话已经听了许多了,她只能冲李局长笑一笑。这么多年了,她每向前走一步,李局长差不多都是她成长的见证人,从她的婚礼到任大友的葬礼,都是李局长一手主持的。她的形象还从来没有在李局长面前如此灿烂过。艾莉在经历了这么多年后,她又重新找到了自信。 艾莉的变化给身边的人也带来了许多憧憬,于是有热心人开始为艾莉张罗起婚事来了,这也是艾莉所关心的。刚开始有人为她介绍下海经商的老板,还有大学老师等。艾莉都一一见了,但她并不满意。毕竟自己都三十多岁了,介绍的对方年龄都在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男人的经历都不可能太简单,有的带着孩子,有的已经离过几次婚了。经验告诉艾莉,这些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重要的是她见了他们没有一点感觉。 有一天,李局长一个电话把艾莉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李局长很热情,又是倒茶,又是让座的,她不解地望着李局长。李局长就笑呵呵地说:小艾呀,咱们今天不说公事,咱们说点私事。 艾莉意识到李局长所说的私事指是什么了。 果然,李局长要作她的媒人了。李局长要介绍的这个人她也认识,是市里的组织部长,姓周。周部长五十多岁了,在“*时期”被扫地出门时,前妻和他离了婚,几年前周部长又官复原职,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再婚。以前艾莉到市里开会或办事时,她见过周部长,人挺随和,见人总是笑眯眯的。周部长当然也认识艾莉,每次见到艾莉都热情地打招呼,还问一些生活的事情,每次他总是说:你是英雄的妻子,有什么困难提出来,组织出面帮你解决。 当然,她没有提过任何困难,每次和周部长见面也都会寒暄几句。她对周部长的印象很好,觉得周部长是个可亲可敬的领导。 李局长后来透露,这件事是周部长主动提出来的,让老局长给问问,行呢就接触一下,不行就当没这回事。 艾莉没想到周部长会主动提出向她求婚,这是她作梦也没有想到的。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紧张又兴奋地坐在那里。 李局长也不着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说:我知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得考虑一下,想法成熟了就给我一个回话。 她从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晃晃忽忽的的总是走神,干什么都不能集中精神。她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岁的艾莉了,一拍脑门就可以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她要好好想一想了。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她见了一大把,没有发现一个中意的,也就是说没有一个适合自己的。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不合适。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就得在机关干下去了,十几年的机关生活,她早就习惯了。稳定,太平,是她目前惟一的想法,她现在仍是机关中最年轻的处长之一,论起资历来她也是最老的了。在机关工作的唯一进步的标志就是往前进一步,她一个女同志在这方面有一定的弱点,当个中层领导还可以,再往前走一走就有些难了。但她又不甘心这一辈子就一直当个处长,临到退休弄个副局级调研员什么的,直到这时,艾莉才明白自己心底里是希望进步的。以前的进步是用自己的婚姻换来的,如果当初不嫁给任大友,就不可能有她的今天,那些下乡又返城的同学,如今生活得都不太好。他们都在为了工作、子女、房子在奋斗着,挣扎在生活的最底层。当然,她嫁给任大友前是没有任何功利的动机,只不过阴差阳错,让她走上了一条原来连想都没想过的路。这条路说不上有多成功,但稳定、安逸,许多人都在羡慕着她,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周部长一下子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她不能不好好想一想。周部长是市里的领导,不仅是组织部长,还是市委常委,对她的进步肯定会有帮助。另外,她已打听到,周部长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女儿给了前妻,已经工作了。儿子正在上大学,只有周末的时候才回一次家。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背景,她是满意的。剩下来的就是周部长这个人了,虽然五十多岁了,人看上去身体还算结实,每次见面他都是西服革履的,很利落。据她所知,周部长还是“*”前的大学生,学中文的,这么想过后,艾莉发现周部长是目前的最佳人选。她她知道,一旦答应和周部长往来,只许成功,不能失败,要是不成功,这事传出去会给自己以后的生活带来许多影响。艾莉此时已经是深谙机关之道了。 艾莉权衡了几天之后,终于下决心给李局长一个答复——同意和周部长往来一段时间。 第一次和周部长见面是在李局长的陪同下进行的。就他们三个人,在一家饭店的包间里吃了一顿便饭。周部长仍那么微笑着,和蔼可亲的样子。李局长就说:老周,人我给你带来了,以后可没我什么事了,你们处好了找我,处不好可别找哟! 李局长打着哈哈,周部长就笑,艾莉低着头,脸有些红,挺羞怯的样子。周部长在席间也没说什么,一直和李局长谈工作上的事。要告辞时,周部长才说:小艾呀,我送你吧,我的车就外面。 艾莉只能让周部长送一送了,两人在车上也没多说什么。她到了家门口,就低头下了车,周部长也下了车,两人站在灯影里,艾莉一直低着头。周部长就说:你回去吧,改日我约你。 艾莉点点头,转身走了。周部长拉开车门坐在车上,一直望着艾莉的身影消失,他才冲司机挥了挥了,车便向前驶去。 第一次和周部长在这种场合下见面,刚开始她还觉得有些紧张,周部长毕竟是市委常委,她是局里的一个中层领导,级别差距大得很。在这种心理驱使下,她有些拘束,也有些不安。后来,她无意中和周部长的目光对视在一起,那是一双男人望女人的目光,和以往她见周部长时望着她的目光是截然不同的,她在周部长的目光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尊严,她的腰板一点点地挺了起来。 后来,她坐到周部长的车里,周部长就在她的身边,虽然周部长没说什么话,可能是因为有司机在场,但她一直感受到周部长对她的乌围。两人虽然没有话,但她的内心活动却很丰富,一点也不觉得沉闷。此时她意识到,周部长也是个男人,五十多岁成熟的男人。除了任大友以外,她还从来没有和一位异性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那种意识从她的下体慢慢地涌到她的胸口,又涌到脸上。当车停下后,她几乎是捂着脸跑到暗影里去了,周部长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上,她几乎一夜也没有睡踏实,睁眼闭眼的都是她和周部长会面时的情景,周部长那双男人味很浓的眼神,顽强地在她的回忆里呈现着。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她又想到了当初见到任大友时的那种感觉,她说不清自己是不是真正喜欢上了周部长。 这件事没过两天后,她在快下班时突然接到了周部长的电话,周部长说:是小艾吗?她一下子就听出了周部长的声音,身体里的血液呼啦一下就集中在了她的脑子里。她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部长说:我是老周哇。她“哦”了一声,周部长就又说:一会儿让我司机去接你,你在门口等着就行。 下班的时候,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从机关大楼里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周部长的车停在机关院外的一片树荫里。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她拉开车门时,周部长冲她在笑。周部长见她坐在自己的身边,也不多说什么,只冲司机说了声:走吧。 司机便开着车往前驶去。 艾莉没问去哪里,也不需要问。两人都沉默着,她时刻感受到了他在她身边的存在。没多久,车便驶进了一片家属区,这片家属区和他们局机关的家属区不同,这里都是二层小楼,有很多树,环境幽雅。最后,车停在一个楼门前,周部长就说:下车。 她随周部长下来,周部长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在一个楼门前,周部长停下来,用钥匙打开门,然后冲她笑着说:这就是我家,进来吧。 她走进去,这是一套五室一厅的房子,在这之前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宽敞明亮,她有些错愕,心想:周部长就一个人,原来住着这么的房子。 周部长就说:随便坐,咱们到家了。 周部长的话似乎让她感受到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家人。周部长为她沏了杯茶,在这当口,她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套房子,有些凌乱,好多东西就堆在房间的一角,似乎从来没人整理过。 周部长就说:你看我这里乱的,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 然后又很男人地望着她,她又红了脸,心口乱七八糟地还跳了几下。 周部长靠在沙发上,放松了自己说:你看我都五十多岁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咱们都是过来人,就别走那些弯弯路了,你觉得我老周这个怎么样啊? 周部长单刀直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没想到周部长会这么说,一下子就把逼到了墙角,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周部长见状就舒缓了语气道:咱们早就认识了,我这个人呢你也应该有所了解,就是这么一个人。 说完这话,周部长突然忸怩起来,把自己的双手交叉在一起,把骨关节捏得“嘎嘎”地响。半晌,周部长又说了句:屋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你看这里乱的。 她抬头瞟了周部长一眼,发现他眼圈有些红了,她猜想周部长一定又想到子离他而去的前妻。她的心动了一下,接着周部长的目光就和她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她慌乱躲开了。 周部长锲而不舍地问:小艾呀,你看我老周这个行不行哇? 周部长这么问,她就不能不回答了,她低着头,红了脸道:周部长,我怕我自己不行。 周部长笑了,他从对面的沙发走过来,一下子坐在她的身边,还用一只搭在她的肩上,一边笑一边说:小艾,你是可以的,别忘了,是我在追求你呀! 说完,搂着她的手臂就用了些力气,刚开始她的身体还有些发僵,当两人的身体挨在一起时,她就松弛了下来。周部长附在她的耳边又说:以后在家里,你叫我老周就行。 她瞟了他一眼,脸又一次红了。 其实在她和周部长来往前,就已经考察好了,既然答应见面,她就没有了退路,至于过程会是个什么样子,她说不清楚,但也没料到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在这种情况下,她顺着周部长臂膀的力量顺势靠在他的怀里,周部长也把脸贴了过来,他先是在她的脸上吻了几下,后来就是她的唇了。起初,她还有些躲闪,后来就闭上眼睛一味地承受了。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周部长似乎很满意。他走到窗旁打开窗子,冲楼下的司机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司机就送来了两盒快餐,然后就退了出去。 周部长就说:小艾,随便吃点吧。 接下来两个人就吃饭,艾莉问:你一个人就是这么对付的? 周部长一边吃一边答:习惯了,这样多省事。 她在心里就叹了口气道:以后就好了。 她听到自己的心里话时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周部长吃完饭,拍拍手说: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去,我还要看文件,这两天市里有个会。等开完会,我再让司机去接你。 她下了楼,他在二楼的窗前挥手向她告别。车都驶出去很远了,她仍能看到周部长立在窗前的身影。 几天之后,她都下班回到家了,正准备做饭,突然电话响了,她刚“喂”了一声,电话里便响起了好听的男声:我是老周哇,司机去接你了。 说完便挂了电话,完全是一副领导的口气。艾莉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楼下的汽车喇叭响。 当她又一次走进这个门时,发现周部长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菜。她有些感动,站在厨房门口说:周部长,让我来吧。 周部长说:就好,就好。 那天晚上,她吃着周部长做的饭菜,觉得味道非同寻常。那天,她和周部长都喝了点酒。周部长的话很多,从他大学毕业说起,直到娶妻生子,“*”来了,他进了牛棚,妻子怕受牵连和他离了婚等。在这个过程中,周部长的眼圈红了好几次。 她就劝慰道:一切都会好的,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她说完这句话,才想起这是任大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任大友头上的那两根白发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吃完饭,她系上围裙去厨房收拾碗筷,周部长就靠在门框上望着她,那样子慈祥而又幸福,他忍不住喃喃地说:有个女人真好。 她在收拾到接近尾声时,周部长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她,嘴里仍喃喃地:有个女人真好。 她闭上眼睛,靠在了他的身上。 接下来,在周部长身体力量的驱使下,她闭着随他向门口移去,当他把她压在床上时,她才睁开眼睛,发现这是他的卧室。她没有推拒,也不想推拒。当他的手为她脱去衣服,那双手在她身上游走时,她的嗓子里发出了轻微的“吟哦”声。她好久没有体会男人的爱抚了,当他进入的时候,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接下来就有一种汹涌的东西包围了她。这是她第一次真正领略到男人的味道,她幻想过无数次,却仍然发现和实际完全不一样。和任大友生活了十几年,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现在是周部长、这个老周让她体会到了男人和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当周部长发现她还是个处女时,身体颤抖着又一次把她抱在怀里,哽着声音说:小艾,小艾,以后我要对你好,我要是对不住你,天打五雷轰,你以可可别离开我老周哇—— 周部长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她的眼角也早就湿了,一摸才觉出是泪。她躺在那里,直到这时才觉得自己已经换最一个人。 半晌,又是半晌,他喃喃着说:咱们结婚吧。 她在他的臂腕里点了点头,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未完待续) 又一种风景 艾莉和周部长婚后,两人都感到很快乐和幸福。 她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急着回家,婚后她住进了市委家属院周部长那套房子里。她站在宽大明亮的窗前等待着周部长回来,她一看见周部长的专车缓缓地停在楼下,她的心便快速跳了起来,她看着周部长一直走进楼门,她仍立在那里,一副脸热心跳的样子。 周部长换上拖鞋,放下公文包,走到她后面把她抱住,她把整个身体便顺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此时,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快乐里。周部长年龄虽然大了一些,但她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真正的快乐,这是任大友无法给予她的。她和周部长结婚后,她的身心都有进入到了另外一种境界。 周部长对她也是痴迷留恋,只要一下班,他就会准时让司机把车开到办公楼下,以前他养成的下班后还要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的习惯也改了,而改成了晚上和艾莉温存之后,他倚在床上,一边听着艾莉的鼻息声,一边看文件,那是美妙无比的时刻。婚后,他才感到这是个家了,家经过女人的一双手,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再也看不到一丝杂乱,况且还有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陪着,周部长已经幸福无比了。他经常把艾莉抱在怀里,眯着眼睛说:真好,有你真好。这辈子就是现在死也值了。 每次听到他这样说,她便回去身用手把他的嘴捂上,娇嗔道:要死咱们就一起死。 老周又一次感动了,眼睛有些湿。自从和艾莉结婚后,他发现自己比以前脆弱了。他以前蹲“牛棚”时没有掉过眼泪,前妻和他离婚也没流过眼泪。他现在在幸福面前反而脆弱了。 身心的变化使艾莉刻骨铭心,在机关里,她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所有的人都对她亲热起来,李局长在他们婚后不久就退休了,新局长是另外一个局调来的,姓王。王局长似乎对艾莉更是格外的关心和器重,经常嘘寒问暖的。 有一次王局长似乎在不经意间到到了艾莉的办公室,艾莉忙站起来说:局长,您有事? 王局长就说:没事没事,就是来看看。然后他挥手让艾莉坐下,自己站在艾莉面前,仿佛艾莉是局长,他是处长。 王局长就说:艾莉呀,周部长那人好啊!作风正派,我到咱们局来工作,就是周部长找我谈的话,我发现周部长这人有水平。 艾莉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一笑。这些日子,这种话她听得太多了。 王局长背着手在艾莉面前踱了几步又说:艾莉呀,你也是咱们局的老人了,当处长也这么长时间了,这事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王局长说完走到门口,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给周部长问好,过几天我一定登门拜访他。 艾莉把王局长送走,心里说平静也平静;说不平静,倒也是起起伏伏的,从种种迹象来看她有升迁的可能。论年龄,她在机关的处长当中算是年轻的;论资历,她也算是老的。如果自己不是个女人,肯定会和其他处长一样,想方设法去争取一下。他们局从有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过一位女局长。她是综合处的处长,就是机关的后勤部门,在十几个处室中显得并不那么重要。有升迁可能的都是那些要害部门的处长、主任什么的。在嫁给周部长前,对于自己的职务不是没想过,而是觉得离自己比较遥远,所以就很少想起。 自从嫁给周部长后,她在人前人后不断听到对自己有利的消息。朱副局长下半年就要退了,关于谁接班的问题,机关上下早就议论开了,说什么的都有,但区莉的呼声是最高的。 艾莉明白这一切都得益于什么,她的地位似乎成了机关的焦点,到处都能听到她要接朱副局长班的消息。有人说她是第三梯队的代表人物,接朱副局长的班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从人们的眼光中,也能看出一些苗头来。最近,每天早晨上班,她都搭周部长的车来,这是周部长提出来的,从市委家属院到局里要绕个弯儿才是周部长要上班的市委。刚开始,她坐在周部长的车里很不踏实,曾小声地跟周部长说:老周,这样怕影响不好吧。 周部长就是:不就是绕几步路嘛! 回到家里,两人躺在床上,艾莉还在担心,周部长就又说:别说用车送送你,只要你快乐,让我干什么都行,我这个部长还有几年干头? 艾莉想想也是,车是小问题,什么都是小问题,只有他们的幸福才是最大的问题。 从那以后,艾莉就心字理得地坐周部长的专车了。这样一来,她也不用起那么早了,可以在床上和周部长多待一会儿,也少了挤公交车的劳顿,艾莉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每天早晨,周部长的专车都要理直气壮地在机关大院里停一下,艾莉从车里走出来,她刚把车门关上,车便一溜烟地跑了。看得机关的人一愣一愣的,然后人们就羡慕地望着艾莉,并亲切地和她打着招呼, 获得者莉从人们的目光中看到了人们对她的热情和羡慕,那份感觉很美好,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晚上下班时,遇到刮风下雨,周部长的专车也会不失时机地出现在机关大院里,有时周部长遇到开会或加班什么的,也会让司机来接艾莉。艾莉已经习惯别人的目光和这样一种生活了。 艾莉在人生的旅途中,仿佛在爬一一座山,她终于爬到了一定的高度,再回头看风景时,又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下半年终于到了,朱副局长如期地退休了,民政局便空出一个副局长的位子。 在家里的时候,周部长谈过朱副局长退休的事,他是在不经意间轻描淡写地说的。他说:这两天你们局那个老朱就要退了,过两天我安排个人去和他谈话。 她说:这事我听说了。 他又说:有人建议这个位子让文化局的一个处长去接班,我没同意,民政局也该自己培养干部了。 她听他的话,便明白了三分,虽然都是夫妻了,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透。 果然,在中层干部谁接这个副局长班的民意测验中,艾莉得票最高。接下来,在王局长主持的局党委会上,关于让艾莉接副局长班的报告递交给了市委组织部。 又是一个没多久,周部长晚上回到家里,轻描淡写地冲艾莉说:你们局的那个报告批了,明天秦副部长找你谈话。 周部长说得平平淡淡,她听报到这一消息虽说是意料之中,却也是心潮难平。那一夜,她激动得几科一夜没睡,从处长到副局长简直就是一道横在她面前的一座山。当处长这么多年了,她终于翻过了这座山。她躺在周部长的身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踏实幸福过。她爬起来,在熟睡的周部长脸上温存地亲了几下。她想起这么多年走过的路,又一次流下了两行热泪。 艾莉终于是副局长了。她走马上任后最大的变化就是副局长都配上了专车,她从些不再搭周部长的专车了,她拥有了自己的专车。每天早晨,她家楼下停着两部专车,一辆是“红旗”,一辆是“桑塔纳”,“红旗”是周部长的,“桑塔纳”是好的。每天两人一周从楼门里走出来,他们钻进各自的专车,车便脚前脚后地出发了。 他们这一对夫妻组合,赢得了所有人的羡慕,艾莉在卫生间里曾听机关同事议论道:你看人家艾局长这对老夫少妻,那才叫福份。 另一个说:人家是人家,你能比吗? ------ 艾莉当上局长后不久,她和周部长坐在客厅里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电视,周部长突然说:咱们市属局副局长以上的花名册我都看了,你是咱们市最年轻的副局长。 艾莉说:是吗? 周部长说:你要努力,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艾莉望了一眼周部长,周部长伸个懒腰说:我老喽,以后就靠你了。 艾莉娇嗔地打了周部长一拳道:谁说的,我可没发现你老。 说完,两人就拥在了一起。艾莉觉得生活对自己来说真是太圆满了,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未完待续) 幸福的终点 幸福的生活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事情只是另外一个故事的开始。 沉浸在幸福生活中的艾莉和老周,他们真的是太需要幸福一下了,两个经过生活磨难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于是不论生活上还是事业上都碰撞出了耀眼的幸福火花;然而不幸又一次降临到他们的生活中。 那是一个幸福而又普通的晚上,老周有应酬,艾莉早早地下班回家等着老周。她先是看电视,从这个频道调到那个频道,只要老周不在家的日子里,再好的电视节目她也会觉得索然无味,她一心一意地在等着老周。后来她等得有些急了,就去洗澡,等她走出来时已经快九点了。她想老周该回来了,以前老周总能在九点钟以前赶回家,别人就跟老周开玩笑说:老周一准又惦记家里的小夫人了。老周也不说什么,笑一笑叫上自己的司机走了。 果然,九点没到艾莉就听见了楼下的汽车响,然后是停车关门的声音,片刻老周就进屋了。喝了几杯酒显得满面红光的老周有些兴奋,放下包就过来吻艾莉,艾莉推了他一把道:还不快去洗一洗。 老周就脱衣服进了卫生间,艾莉关了电视,铺床,拧开床头灯,做睡前的准备。里面的水流停了下来,艾莉习惯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她要为老周涂浴液,这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个细节。两个人都在家时,他们会一起洗,然后把浓浓的爱意涂抹在对方的身上。 艾莉今晚帮老周涂抹了一番后,就转身出来了,她躺在床上,手里翻着一张报纸。她在等老周香喷喷地钻过来,然后热烈地把她拥住。卫生间的花洒还在喷着水,艾莉躺在床上已经把报纸全都看完了,仍不见老周出来,她放下报纸走到门口喊了一声:老周,你洗起来没完了? 里面没有回答,只有流水的声音。她推开了门,结果就看到老周坐在墙边,手向前伸着,似乎他很累了,需要坐在那里歇一会儿。艾莉大叫一声,扑了进去。 当老周被送到医院,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抢救,医生无奈地宣布,老周已经死亡了。死亡的原因是心肌梗塞。老周就这么去了。 艾莉痴痴呆呆地傻了好几天,这一切太突然了,太不幸了,她的幸福生活刚刚开始,老击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她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她怀疑自己在作梦,梦醒了,一切都会过去,生活又会是原来的样子。那些天,她都是在痴痴呆呆中过来的,一直到为老周开追悼会,老周的骨灰盒安放在墓地中,大家劝她离开时,她才清醒过来,她知道从此老周不会再回来了,将永远地留在这片墓地中了,这时,她才“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此时不到四十岁的艾莉又将重新开始她的一切。 艾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这是她的感觉,真实的她永远不会回到从前了。她现在还是第一副局长,仍是全市最年轻的副局长,并且是为数不多的女副局长,就凭这些她就足以让人羡慕了。 周部长死后,她又搬回到了局机关那套房子里,那是她当处长时住的房子。老周一死,她没有理由再住在市委大院的宿舍了,况且自己守着那么大的房子,睹物思人,她受不了,所以她主动搬回到原来住的地方。任大友以前和好在这里一起生活过,她搬回来住到这里,看到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她不能不想起以前的生活和任大友。在和老周生活在一起时,幸福的感觉已经渐渐冲淡了她对任大友悲伤的记忆,偶尔会想起来,一想起任大友,就会想起那两根飘忽不定的白发,那两根白发似乎向她寓意了什么。现在她不仅想起了任大友,想起他时,她又会开始司念老周,两个男人便不断交替着在她的眼前闪现。 夜晚,艾莉躺在床上,两个男人的身影又出现了,一会是浓眉大眼的任大友,一会儿是慈眉善目的老周,她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半年之后,她仍没在这种似真似幻中醒过来,她整日时恍恍惚惚的,有时晚上下班,她坐在自己的专车里,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她会突然说:错了。司机就一愣,把车停在路边。这车是送她回局里那个家的,市委老周那套房子她早就退给市委了。她正走神时,突然发现这车不是开往市委家属院的,车停了,她才醒悟过来,冲司机挥挥手,车又一次启动了,前方就是局机关的宿舍楼。 艾莉本来水水灵灵的一个年轻少妇,眼见着一天萎顿下去。众人都看在眼里,王局长曾说:艾局长呀,事情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一切还得向前看。 老周生前对王局长也算是有恩,王局长一直记念着,这种记念此刻转化成了对艾莉的关心。 在老周的追悼会上,有许多人都真诚地哭了,当然也包括王局长。那些现在担任着局长、副局长的人,都曾或多或少地受到过老周的恩惠,因为他们的任命,是需经过组织部考察的这一关的。组织部门的考察,对一个干部的升迁很重要,这些局长、副局长都是经过老周考察的,任命前还亲自谈过话,可以说是老周在第一时间里把这一喜讯告诉这些局长、副局长的。在他们的心里,老周是他们的恩人。 局长关心艾莉理所应当,下属们见了他们的艾副局长也会真真假假地说:艾局长,节哀呀,身体要紧。 艾局长就冲说话的下属点点头,认真地看对方一眼,似乎是要把说这话的人牢牢地记住。在众人都在关心的艾莉的时候,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艾莉,他就是综合处的处长李伟。 李伟大到机关工作已经七八年了,他是大学毕业分到局里的,在艾莉当处长时他是副处长,可以说是艾莉的得力助手。李伟已经不年轻了,只比艾莉小三岁,三十多岁的男人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仍形单影只地晃荡。两人在综合处时,艾莉以一个处长和大姐的身份,曾关心过李伟的感情生活,在李伟多次谈恋爱未果的情况下,也为他介绍过两个女朋友,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艾莉曾语重心长地跟李伟说:小李呀,对女同志别太挑剔了,感情是相处出来的,真不知你要找个什么样的。 李伟不说什么,只是笑一笑说:姐,你就别管我了,我心里有数。 在私下里,李伟一直称艾莉为“姐”,这足以表明两人的私人关系是不错的,已经超出了上下级和同志间的感情。 两人在一个处时经常一起谈工作,谈工作之余也免不了谈一些私人问题。那时任大友还没有出事,但是艾莉的生活状态曾让李伟担忧过,私下里李伟不止一次地对艾莉说:姐,你真不容易,真不知道你这么年是怎么过来的。 艾莉就抿着嘴笑一笑,说:这不挺好吗,你别光操心我的事,你也该关心一下自己了。 李伟也是笑一笑,躲开艾莉的目光说:姐,我心里有数。 后来,艾莉当上了副局长,李伟任综合处处长,两人的接触就没以前那么多了,艾莉又投入到了幸福生活中,她和李伟交流的机会就很少了。因工作问题,两人谈话时,李伟已经不叫她“姐”了,而是直接称呼她“艾副局长”。和别人一样,她也没太留意这一变化。 此时的艾莉仍没能从丧失老周的悲哀中走出来,李伟就在这时走进了她的生活。 那天是傍晚时分,艾莉正坐在家里的客厅发呆,她失去老周后几乎天天如此。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饱,每天早晨司机接她去上班,她就在单位食堂吃上一口,中午自然也是吃食堂,至于吃的什么,放下碗也就忘记了。晚上回到家里,她没有食欲,也就懒得给自己做饭了。每当这时,她就想起老周在时,两人的那些甜蜜时光。 这天,她又在哀伤中呆坐,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没问来人是谁,便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李伟,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李伟就住在她家的楼上,住的是一层,当初单位分房时,任大友还在。她为了任大友进出方便,就选择了一层。 她看见李伟有些吃惊,但还是把他让了进来。李伟把那碗面放在茶几上,又过去把灯打开。强烈的灯光让她感到有些不适应,但她并没说什么,看看李伟,又看一眼放在茶几上的那碗面。 李伟说:你该吃点东西了,你都多少天晚上不吃东西了。 李伟因为住在她的楼上,对她家的动静应该说是了如指掌。 她突然捂住脸,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从她的指缝间流了出来。半晌,她哽着声音说:谢谢你李伟,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觉得失去老周后,生活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李伟从沙发那头坐过来,靠近一些她,突然下决心似地叫了一声:姐,你别这么苦自己。人已经死了,你也该为自己着想啊! 他在这时候又称她“姐”了,这让她有些感动,她红着眼睛冲他看了半天。 李伟不看她,看着茶几上的那碗面说:姐,你知道别人都怎么在背后议论你吗? 她说:我不管别人。 李伟说:别人都在议论,你要是在这样天天不在工作状态上,上级就会免你的职了。 她听了这话吃惊不小,身在机关这么多年,她太清楚机关上的那些事了。她二十岁进机关,一步步走到现在,太不容易了,她已经失去了老周,她不能再失去现在的自己了。李伟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她的要害。 她望着李伟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她喃喃着:李伟,这些我懂,可我就是迈不过这个坎儿。 李伟望着她,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急迫地说:姐,让我帮你迈过这个坎儿。 他抓住了她的手,她心里一紧,但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让他就那么握着,她的心里很无助,她太需要找一个肩头靠一靠了。 李伟又说:姐,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从我进机关那天就喜欢你。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不错眼珠地望着他。 李伟用一种一不作、二不休的样子道:以前我一直不敢对你说,你和任大友生活时我没机会说,后来任大友去了,我想说,但后来你又找了周部长,这辈子我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上别的女人吗?因为我心时一直装的是你。 她呆呆地望着他,一下子觉得眼前的李伟变得陌生起来。她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共事多年的李伟。 李伟用力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里已经含了泪水,说到动情处,声音哽咽起来: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看你这样,心里难受。 他突然用力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力气去推他了。她脆弱的心理太需要男人温暖的怀抱了,她感受到了一丝安全。 不知是李伟的真情打动了她,还是眼前的现实让她重新又振作了起来。清醒过来的艾莉,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状态直截影响到了工作,机关上下已经对她议论纷纷了。她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自己这样再往前走一阵,说不定真的会被免职。 她从内心里感谢李伟,如果不是李伟,说不定她现在拥有的一切也将会失去。 那天李伟表白完自己积压内心多年的心事后,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就微妙起来。他们在机关见面时,往往都是她在强调工作上的事,他拿着本子低头记录,嘴里不停地说着:艾局长,我明白,这事我一定处理好。行,你放心,我马上去办。 当两人的目光相遇时,却又都倏地逃开了。她看见他的目光,就又有了脸热心跳的感觉。 每当晚上天黑透了,各家都在看电视时,李伟会悄悄地从楼上溜下来,轻轻地敲几下艾莉的房门,她似乎早就等在门里。门打开,他一头钻进来,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她就会在他的怀里轻吟起来。 老周让她认识了什么是男人,不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她便开始依赖男人了。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在没有男人的日子里,她渴望男人,李伟就是她需要的这样的男人。以前她对李伟只是同事的感情,或者比同事更进一步,有些亲昵、信任,她承认李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聪明、能干,会体贴人,可她从没往那方面考虑过,可能是因为有任大友;任大友去了后,她刚从无助中回过神来,就又有了老周。现在不一样了,她从心理和生理上都接纳了李伟。 当两人在床上平静下来后,李伟仍用力地抱着她,痴痴地说:嫁给我吧,姐。 她一时无语。 在她和李伟有了这种关系后,她也曾想过和李伟的将来。但很快就被她否定了,首先他比自己小三岁,按理说这也不是什么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现在是局长,他是自己的下属,如果那样的话,别人会怎么说, 一定会猜测她在利用职权玩弄小伙子的感情。这也不是最主要的,自从和老周生活了两年后,她已经习惯了那种很优越的生活,眼前的李伟能给予她吗?答案是否定的,在她的心里,隐隐的有一种感受,以后再谈婚论嫁,对方一定要有老周那样的条件,无形中她给自己定了一份标尺。她和李伟现在的关系,只能理解为她需要。但在内心里,她也真的喜欢李伟。他年轻,又有才气,身体很好,就是在生理上她也在李伟那儿得到的要比老周多得多。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多么希望李伟不离开,一直留在她身边,陪她到天明呀。李伟又何尝不想呢?他只能睡上一会儿就起身,临走时他一遍遍恋恋不舍地亲吻着她。但她明白,不能留他在这里过夜。左邻右舍住的都是机关里的人,如果被人发现局长和自己的手下偷情,她还能在机关里干下去吗?让她嫁给他,自己又不甘心,李伟在她眼里不是理想中的丈夫。她在心里曾这样给自己划了个底线,再差也要找一位和自己的职位相当的男人。 王局长等热心人都说要再帮她介绍合适的人,老周那样的人再也没有了,就是和她职务差不多的也没有合适的。那些男局长们,夫人的身体都很好,而且生活得也都很幸福。王局长就开玩笑地感叹:小艾,你真是高处不胜寒呢。她听了这话,只能在心里苦笑了。 艾莉在和李伟的关系中,深深地陷入到了一种矛盾、困惑中。一方面,她不论从感情上和心理上都离不开李伟,然而在现实中,她又无法接纳李伟,这就影响了李伟在她心中的地位。 李伟暗恋了她这么多年,在她最需要支持和慰藉时,他及时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可以说,在那种特定时期,是他拯救了艾莉。他爱她无怨无悔,在她面前他默默地承受着,爱一个人就是牺牲和奉献。他真的希望能和她有个结果,他每次和艾莉这么偷偷地约会,总有一种委屈的感觉。当他从她的温床上,半夜三更地被她唤醒,让他离开时,他总是不情愿,但又不想违背她的意愿,他总是以一个男人的忍耐默默地承受着。 他曾无数次在她最快乐的时候对她说:姐,咱们结婚吧。我是爱你的,从进机关的那一天开始,咱们干吗总是这么偷偷摸摸的呢? 她刚开始不答,只用叹气来回答他,后来她终于说话了。在昏暗的床头灯下,她不望他的目光,而是望着灯影喃喃道:李伟,你觉得咱们结婚,可能吗? 说完,就把手插到他的浓密的头发,一下下轻揉着。 李伟刚开始有些不解地望着她,他真的不明白,他们有什么不可能的。按照他的理解,爱情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痴痴地等待着,等待她来消除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一年的年底,局机关的班子进行了一次调整,王局长被交流到其他局当局长去了。局长的位置被空了出来,很快现任组织部长找艾莉谈了一次话,当她接到组织部谈话的通知时,她意识到这个局长的位置非她莫属了。 现任组织部长艾认识,老周当部长时他当副市长,婚礼和葬礼他都参加了,按老周的话说:小离是我一手载培的。 郭部长对老部长的夫人很热情,已经超出了上下级的关系,他一直称她为“嫂子”。 郭部长就说:嫂子,咱也不是外人,有话直说,组织决定让你担任局长这一职务。理由有三:一,你是全市最年轻的副局长,又是女性,机关干部改革要作表率;其次,你的工作有目共睹,这就不多说了;第三,你是老部长的夫人,这么多年你也挺不容易的,从感情角度说,我也该推荐你。 一提起老周,艾莉的眼圈就红了。 郭部长又和艾莉说了些家常话,最后一直把她送到停车场。车开出去很远了,郭部长还在冲她招手。 艾莉就出任局长了。很快,她的宿舍就搬到了局长楼里,这是标准的四室一厅。当她站在新居里,环顾四周时,她又想到了老周生前住过的那套市委的房子。她依稀地又看到了以前生活的影子。 当局长之后,果然忙了起来,开会、看文件,一天忙到晚。这套四室一厅的房子,她只能在晚上躺一会儿,早晨一睁开眼睛,司机就把她接走了。直到深夜,她才摸黑回到这个“家”。自从她搬到局长楼后,她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李伟了,不像以前他们楼上楼下地住着,见面也方便。不知为什么,自当上局长后,男女方面的事情她一下子就看淡了。她在心里说:自己已经是局长了,要找男人就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偷鸡摸狗的事千万不能干了,让人知道,她这个局长还怎么当啊。 李伟是在星期六的傍晚敲响她的门的。她中午参加了一个活动,刚进家门不久,她正伏在茶几上看一篇明天会议上一份讲话稿。这时李伟敲门了。她拉开门的时候,看见李伟的一瞬,她有些犹豫,不知是让他进来好还是把他关在门外。李伟一闪身进来了,他径直坐到沙发上,她立在门口,想了想,把屋里的灯都打开了。突然而至的光明让李伟有些无措,但他还是立起来,一把抱住她说:姐,好久没见了,想死我了。 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理理头发认真地说:李伟,你以后就不要来了。 李伟错愕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平静地说:这个楼里住的都是领导,你来这里,让别人传出去,我这个局长还怎么干? 李伟明白了,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明白了。 他说完走了出去,拉开门时回过头来说:艾局长,再见了。 随后是一声“砰”地关门声。 她的心随之关上了。她怔了一会儿,心想:他以后真的不会来了。想完,心里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是留恋还是失落。当她还没醒过神来时,电话响了,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向电话机走去,她又是局长了。 不久,她听机关的人说,李伟又谈恋爱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发了一会儿呆。 又不久,李伟结婚了。她没有参加他的婚礼,那天她去参加了一个剪彩仪式,就让自己的司机给李伟送去了一份红包。 后来,她只在办公室里见过李伟几次,谈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李伟在她面前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他就是个处长而已,他面对的是艾局长。 很多人都关心着艾莉的感情问题,组织部郭部长、还有市委副书记都热心地帮她张罗过介绍男朋友,介绍的对象大都是已经退休多年、丧偶的老局长或人大副主任什么的,最终她也挑到合适的,这事也就罢了。在她当局长的日子里,她也真的没有闲心去想自己的私人问题了。(未完待续) 又是结果 艾局长退了,她已经不是局长了,只能称她为前局长。 前局长艾莉,面对自己空荡荡的家和空荡荡的生活时,她要好好想一想了,想一想曾经有过的经历,还有以后的事。(未完待续) 全 老胡在年轻时觉得自己哪点也不比老范差,在许多时候,他甚至认为,是自己成就了老范。斗转星移,事实竟是另外一个样子。 老胡和老范都是放牛娃出身。那一年他们差不多都是十三岁。老胡给前村的老王家放牛,老范给后村的老李家放牛。两人都是放牛娃,经常让王家和李家的牛相会在一起,然后两人就满山遍野地去掏雀,唱山歌。一日,王家的一头母牛怀春了,王家的一头公牛和李家的一头公牛也都发情了。两头发情的公牛围绕一头怀春的母牛发生了激烈的矛盾。矛盾的结果是,两头公牛拼斗在一起,它们相退出数米,然后发力相撞。刚开始,两个放牛娃觉得这是今天的一个乐子,然后两人就笑躺在山坡上。 没想到的是,两头牛经过激烈的情杀,也倒在了山坡上,它们怒目圆睁,口吐白沫,样子似乎就要死去了。两个放牛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们一时也呆在那里。他们知道,牛要是死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两人就眼巴巴地相望着。他们的眼前,地陷了,仿佛世界末日到来了。躺倒的两头公牛,似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它们仇视着闭上了眼睛。 两个放牛娃,终于醒悟过来,就像死了爹娘,“呜哇”一声抱在了一起,痛哭失声。那头怀春的母牛,一只眼睛幸灾乐祸地望着那对躺在地上的傻情敌,另一只眼睛迷茫地望着抱头痛哭的一对放牛娃。 这时,山下的小路上正在过八路军的队伍。以前的八路军大都躲在深山老林里和日本人周旋,这段日子,听说日本人快不行了,于是八路军们就从深山老林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向日本人民展示实力。 那天时近黄昏,因死了两头公牛无法交差的两个放牛娃,别无选择地随在八路军的队伍后面,一步三回头地向远方走去。 两个放牛娃参军不久,日本人果然投降了,原来的八路军,改编成了解放军。不久,轰轰烈烈的解放军战争爆发了。在纷飞战火的洗礼中,两个昔日的放牛娃都成为了真正的战士。 两人初参军时,被部队送到著名的革命根据地延安学习。他们一起学文化,也学军事。小胡对读书识字很着迷,很快就学会了许多字。小范对读书识字没什么兴趣,他热衷于射击投弹,也是没多久,他已经能把枪打得很准,弹投得很远。 解放战争期间,他们都投入到了战争的最前沿。小胡因会写许多字,还兼着战地通讯员的角色,每次战斗结束后,他就把战斗经过绘声绘声绘**地描述一遍,然后投寄给战区的报纸。渐渐地,小胡就有了一些名气,后来就被任命为战区报的记者。他仍出生入死地奔波于战斗的最前沿,他总是能把前线的战事及时地展现在战区报纸上。 小范在战斗的洗礼中也茁壮成长起来。他先是当上了班长,后来又当上了排长。记者小胡从这个战场奔赴另外一个战场,他在战场的辗转中再见到小范时,小范已经成为一名连长了。范连长的模样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说话时粗门大嗓,满脸的胡子,见到胡记者时,便抓住胡记者的手用力摇着说:嘿,真他娘的过瘾,这一仗又消灭了老蒋八千。 胡记者的手被捏疼了,然后就吸着气说:我就是来采访你们这个英雄连的,快把你们的事迹说一说。范连长就说:操,啥事迹不事迹的,不就是打么。于是,两个昔日的放牛娃拉拉扯扯地坐在一棵被炮弹炸得面目全非的树下,追昔抚今地叙起来。 不久,有关范连长英雄连的事迹便在战区报上发表了。从此以后,小范的一切便都成了胡记者追踪报道的目标,小范的事迹也由此闻名全军了。从上级授予小范所率集体的称号上,就可以看到小范成长的足迹,先是英雄连,后是硬骨头营,到最后就成了王牌团。小范自然也是连长、营长、团长地一路晋升下去。 胡记者和小范见面,大都在战争间隙,于是两人就有了许多时间叙旧、闲聊。小范不管是当营长还是当团长,见到胡记者从没一点架子,两人先是用劲握手,直到胡记者疼得龇牙咧嘴了,范团长才放手。然后两人就会找一个僻静处,弄一些烧酒,还有一些缺罐头——当然,这些东西都是从老蒋那里缴获来的,小酌一番。几杯酒落肚,两人就都面红耳赤了,他们就忘了自己记才和团长的身份,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放牛时代,想说啥就说啥。昔日的两个放牛娃,一个成了大记者,另一个成了著名的战斗英雄,并且成为了全军赫赫有名的团长,这是两人人都没有料到的。 解放战争结束不久,抗美援朝战争又爆发了。著名的记者和著名的战斗英雄,又一起奔赴到了艰苦卓绝的朝鲜战场。几年以后,他们又胜利回国,此时,他们的身份都有了变化。胡记者在战火的洗礼中已经成为了作家,一批反映抗美援朝的报告文学和小说就出自胡记者之手,范团长也成为了师长。 他们回国以后,都是三十大几的人了。战争终于结束了,他们也终于要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了。两个人心里都有谱了,范师长爱上了师里的文工团小岳,小岳二十刚出头,能歌善舞,是部队特招的学生兵。范师长在朝鲜时就喜欢上了她,不过那时他没有说,他觉得时机不不成熟。现在,范师长觉得自己的人生大事该了结了,于是就让自己的警卫员跑步中来了胡作家。他要和胡作家商量自己的婚姻大事,同时还要让胡作家为自己和小岳做这个媒。胡作家是师文工团的团长,管着几十号的文工团员,让胡作家作这个媒再合适不过了。 于是,范师长让炊事班炒了几个菜,酒是一定要喝了,酒喝透了,什么话就都好说了。两人在朝鲜战场时也经常要喝酒,一声战斗胜利了,胡作家和范师长总是要取胜在一起庆贺一下的。这次不同于以前了,两人的酒喝得从容不迫,慢条斯理,后来范师长就大着舌头说:胡哇,我老范要结婚了。 胡作家对范师长的话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因为他自己也打算结婚了。他端起杯子有些不稳地和范师长的杯子碰了一下道:范呐,你就结呗,你今天结,我明天结。两人私下里从不称对方职务,就那么“胡哇”“范呐”地随意叫。 又喝了一口酒的胡作家这时似乎清醒了一些,摇摇头说:范呐,你看上谁了? 范师长就红着脸说:我看上了小岳,我要和小岳结婚。 胡作家一下子就彻底清醒了,他万没想到的是,范竟看中了小岳,而他自己看上的也正是小岳。他是文工团长,领导着那些青春年少的文工团员,小岳不仅能歌善舞,而且年轻漂亮,是人见人爱的姑娘。近水楼台,他早就深深地把小岳爱上了,虽没挑明这层关系,但两个人早就心有灵犀。胡作家知道小岳对自己有意,因此只等回国后,静下心来好好和小岳谈一次。没料到,他还没来得及和小岳挑明这层关系,范竟抢先一步。 这时,胡作家又想到了那两面三刀头发情的公牛,它们拼尽全力仇杀,结果,它们双双都倒下了。此时,他觉得自己和范也有些像那两头公牛。想到这,他就直眉瞪眼地望着范师长。范师长瞅着胡作家说:咋了,你怎么不说话? 胡作家就*着说:范呐,你换一个行吗?换谁都行。 范师长就大笑,笑过了才说:我就看上小岳了,我非小岳不娶。 胡作家的天就黑了,他知道这么多年的战争生涯使范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说一不二,从不优柔寡断。胡作家很理智,他不想让自己和范成为那两头拼斗的公牛,况且范是一师之长,他应该有一点优先权的,胡作家就咬着牙说:那就小岳吧。 没几日,范师长就很隆重地和文工团员小岳举行了婚礼。小岳刚开始没想到师长会看上自己,她们这些人对著名的范师长充满了敬国王畏,师长的话就是命令,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命令,心情忐忑不安地和范师长结了婚。在婚礼上小后看到了胡作家那张失意的脸,她那颗尚不懂爱的心也动了动,她竟有了一丝一缕的忧伤,但随着师长夫人角色的适应,那种忐忑和忧伤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久,胡作家就和另外一名文工团员小金结婚了。胡作家的婚礼,范师长带着小岳亲自到场了。席间胡作家陪着范师长又喝了许多酒,两个人都到了一种境界,范师长就拍着胡作家的肩膀说:胡哇,咱们也能有今天,没想到哇。 胡作家也说:要是没有当初,哪有今日呢。胡作家说到这儿,两人都想到了那两头拼死的公牛。 于是,范师长就大笑:哈哈—— 胡作家不知为什么竟呜咽着哭了。 范师长就说:胡哇,你喝多了,喝多了。咱们的关系还用说么,以后咱们说不定能成为亲家呢。那时,小岳已经怀孕了。 胡作家擦干眼泪很冷静地说:那是,要是男孩,他们就是兄弟;要是女孩,她们就是姐妹;若一男一女,咱们就是亲家。 十个月以后,范师长生了一个男孩。 又过了些日子,胡作家生了一个女孩。 两年以后,范师长成了军长。 胡作家被调到军区文工团当上了一名创作员,成了名副其实的作家。以前每个师配置的文工团都解散了,有的转业回到了地方,有的全并到了军区文。小岳虽不能跳舞了,但还能唱歌,便一起合并到了军区文工团。胡作家的夫人转业到了地方,在一家工厂的工会里搞宣传。 和平了,生活也安定了。胡作家就很安心地当作家,不断地有反映战争生活或和平年代的作品问世,胡作家的名气不论是在部队还是地方便越来越响亮。范军长一如既往地当着高级军官。 两面三刀人虽不经常谋面,但每过一阵子,范军长都要约上胡作家走出城市,到山里打猎。范军长舞刀弄枪的惯了,长时间摸不着枪手就发痒,他总要找个机会放上几枪,若是能射猎到一两个猎物自然是很高兴的事。胡作家经常伏案与作,城市的喧嚣使他感到有些疲惫,最主要的是,他喜欢走进山里。一走进山里,他就会想起十三岁前那段放牛时光。不知为什么,一想起那段时光,他就兴奋不已。于是,范军长每次外出打猎总要叫上胡作家。范军外出自然不是一个人,警卫员是不会离开他左右的,为范军长拿枪,还有一些干粮等。车是越野吉普车,跑一会儿便出了城,又过了一会儿,就进山了。 运气好的话,能射到一只山鸡、一只野兔什么的。时间还早的话,范军长就命警卫员拾些干柴,在山坡上就把射猎到的山鸡野兔什么的很新鲜地烤了,酒是少不了的,警卫员早就带来了。他们吃着山鸡或野兔,喝着酒,两人的谈话都很轻松,说到了放牛时光,也提了某一次战斗,最后又说到了他们的现在,说到了老婆孩子,这时两人就以亲家相称了。 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坐上车开回城里。 范军长兴致好时,会带上夫人和孩子。范军长带动上家人时,自然没忘了约上胡作家及其家人。当年小金和小岳在文工团时号称两朵花,关系也情同姐妹。在周末的时候,两家人在一起聚一聚,这并没有什么。 两家人,好几口子,孩子们还小,自然不能进山打猎了,便选择了山青水秀的地方。这些地方大都有驻军,且都是范军长手下的师团单位。军长带着一家子人来过周末,下级自然是热情、周到,跑前跑后地忙着。玩一会儿,到了吃饭的时间,下级自然是要招待的。下级都了解范军长爱吃狗肉,狗肉自然早就准备好了,是新杀死的活狗。范军长一见到狗肉就笑了,吃得舒服,酒自然也不会少喝,下级们轮流着上前敬酒。范军长在喝酒时,没忘了向下级一遍又一遍地介绍胡作家,说胡作家如何著名,如何伟大。下级们敬胡作家酒时脸上都带着笑,说早就知道胡作家大名,今天一见三生有幸等等。胡作家几杯酒下肚,听了这话自然是很高兴,就和这些师、团长们聊了起来。聊起来之后,他才发现这些人的注意力还都在范军长那儿,和他说话聊天都是抽空,他们要见缝插针地向范军长说这说那。胡作家的兴致就冷了下来,情绪自然也不高了,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陪客而已。 回到家里,夫人小金就感叹:当年小岳如何有眼力,嫁给了范军长,现在一家子都跟着荣光。夫人这么絮叨时,胡作家的心里就很乱。下次再有这种活动时,胡作家便不愿参加了。他知道,范军长邀请他是真心的,但现在地位变了,一起活动总觉得不太舒服,胡作家便有意回避了。 又是没多久,范军长调到军区当上了参谋长。一晃,他们的孩子都大了。范参谋长的儿子叫范天,胡作家的女儿叫胡金。他们从小就在一个学校一个班,又一同高中毕业,那当兵很时兴,没门路的,想当兵是件挺不容易的事。 两个孩子毕业了,范参谋长就给胡作家来了一个电话。这期间,范参谋长和胡作家也经常见面,都在军区大院住着,又都在一个办公楼里办公,自然经常见面。每次见面,胡作家都要给范参谋长敬礼,这是上下级的纪律,作家当得再大,领导还是领导。范参谋长还是那么热情,见了面就握住胡作家的手摇着说:胡哇,你这是干啥?咱俩谁跟谁,用不着这样。然后又关心地问:又有什么大作了?胡作家就说:手头正写一部长篇。范参谋长就说:好好。范参谋长领导做大了,就有许多大事要忙,和胡作家打招呼也显得匆匆忙忙的,分手时,范参谋长仍朗声说:胡哇,咱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喝几杯了,找个时间,咱们好好聊聊。他说这话时,胡作家不说什么,只是笑一笑,他知道,现在的范参谋长不是以前的范师长也不是范军长了。他只能那么笑一笑,一直看着范参谋长高大的背景在眼前走远,他和该去干什么就干什么。 范参谋长在电话里依旧朗声说:胡哇,范天和胡金都毕业了,我看就让他们当兵去吧,当兵好哇,呼们当初要是不当兵,哪会有今天。说完,就朗声大笑。 胡作家和夫人小金正为女儿毕业一时找不到出路而发愁,当兵的路子他们也想过,只怕没门路不好办,听范参谋长这么说,心里自然是很高兴。在电话里胡作家就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范参谋长就说:咱们谁跟谁呀,别忘了,咱们可是亲家哇。 这句话是十几年前的约定,现在范参谋长又提出来了,让胡作家心里感到热呼呼的。 有了范参谋长一句话,两个孩子轻轻松松地便参军了。他们自然被分在了同一个部队,没多久,范天就提干了。胡金见范天提干了,心里很着急,往家写信时就央求父亲把自己的提干的事冲范参谋长说说。胡作家不知怎么说好,就一直拖着没有说。最后还是范天休假回家把胡金的事冲父亲说了。范参谋长又是给胡作家打了一个电话,仍那么朗声说:胡哇,胡金这孩子的事就是咱家的事,这点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范参谋长的话仍说得胡作家心里热呼呼的。 又是没多久,胡金就提干了。 再没过多久,范天和胡金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两个孩子的婚礼上,范参谋长和胡作家两人又坐在一起喝了一次酒。两人因高兴都多喝了几杯,范参谋长朗着声,大着舌头说:胡哇,咱们是亲家了,一家人了,还有啥说的。 胡作家也大着舌头说:范-----范参谋长,咱们是一家人了,当年,哈哈------ 说到当年,两人又兴奋了许多,关系似乎又拉近了许多。范参谋长就拍着胡作家的肩膀笑着说:没想到你还能当作家,写书,真是的,哈哈—— 胡作家也笑着说:你家伙都是参谋长了,嘿嘿—— 没多长时间,胡作家因为一本书成了右派,被下放到军垦农场去劳动改造了。在这个问题上,范参谋长为胡作家说了许多好话,说到了他们十三岁放牛,投奔八路军,又说到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等等,但右派不右派是政治部门定的,范参谋长只懂军事,也只管军事,但当处理胡作家问题时,因为有范参谋长说话,还是网开一面,右派仍是右派,但保留军籍,一个人去了军垦农场。 军垦农场的胡作家在夜晚无法入睡时,守着孤灯,听着窗外咆哮的风雪,他思念妻子和孩子,思前想后,他又一次想到了范参谋长。他知道,只有范参谋长才能救他。他有些后悔选择了作家这条路,要是不走这条路,说不定也会像范参谋长一样,自己也就不会成为右派,更不会到这里吃苦受罪。 果然,事情发生了转机。范参谋长当上了军区副司令员。范副司令在大会小会上多次提出了胡作家的问题,指示政治部门要重新考察胡作家。很快,胡作家从农场又回到了部队。范副司令很忙,没时间来看胡作家,只打来一个电话,他仍在电话里朗声说:胡哇,以后学聪明点吧,啥该写啥不该写你知道了吧? 就这么一句话,让胡作家流出了眼泪。 毕竟都是放牛娃出身,毕竟都是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战友,也毕竟是亲家,胡作家感情丰富地这么想着。 平平淡淡的日子又这么过了几年。范天和胡金的孩子已有几岁了。一家三口从部队回来探亲,是胡作家和范副司令两家最热闹、高兴的日子。范天和胡金一家三口,不偏不倚地每家都要住上几天,胡作家很喜欢自己的外孙,外孙叫范小胡,小家伙很聪明,属于人见人爱的那种孩子。胡作家为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的外孙感到骄傲和自豪。外孙在身边的日子,是胡作家一家有史以来最愉快的日子。 外孙随父母一走,日子以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有时,范副司令会来上一两个电话,他在电话里会说上几句自己的孙子。范副司令的话说到了胡作家的心坎里,于是两人就有了共同语言。 昔日的小岳已经是军区歌舞团的团长了,她很忙碌,有时胡作家的夫人小金会和小岳在院里的某条路上碰面,两人热情地打招呼,说一上些客套话,因为岳团长很忙,就又匆匆地分手了。小金望着岳团长匆匆而去的身影,心里会生出许多感慨。 胡作家有时也能和范副司令不期而遇,每次碰上范副司令,他的身边都有许多人,匆匆忙忙地外出,车队就停在办公楼前。范副司令只是隔着人群冲胡作家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胡作家这时会停下脚步,恭敬地望着首长一行匆匆离去。 胡作家几乎没有登过范副司令的家门,甚至也没有主动给范副司令打过电话。范副司令的官越当越大了,莫名的,在胡作家心里就有了一层厚厚墙,这样的墙,让他看不见摸不着。有时想外孙了,便想拿起电话和范副司令聊一聊小家伙,可他几次拿起电话,又都放下了。 晚上睡不着觉时,胡作家会想起当年和范副司令一起放牛、一起行军打仗的日子。每一次战役胜利了,胡作家就去采访,他们都要在一起喝上两杯,酒好酒坏无所谓,那时范副司令称他为“胡哇”,他称范副司令“范呐”。想起这些,胡作家的一双眼睛就湿润了。他怀念那些逝去的美好岁月。 有一次周末,范副司令给胡作家打来一个电话,约请胡作家周末出去“转一转”。胡作家知道,范副司令这几年不打猎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野物了,去又迷上了钓鱼,只要时间允许,总会出去甩上两午。胡作家刚开始有些犹豫,后来又想到了范副司令为自己讲过好话,要不是范副司令替他说话,自己说不定到现在还在农场里呆着呢,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就是,他想找个机会好好和范副司令说一说他们的孙子。胡作家就这样答应了。 范副司令一行两辆车开出了城市,没多会儿就到了一个池塘前。那里已有好些党政军的领导在恭候了,一一握手,就介绍到了胡作家,党政军领导待听清是作家后,都现出吃惊的神色,嘴里应着,手却伸了出来,握着也算热情,毕竟是和范副司令一起来的。接下来就钓鱼,范副司令的周围围了许多各色的领导,他们为范副司令钓上的每一条鱼而欢呼,也为跑脱一条鱼而惋惜,一干人等的情绪就跌宕起伏着。 胡作家的周围就很冷清,他想找机会和范副司令说说自己孙子的事也就成了泡影,他隔着众人望着范副司令觉陌生而遥远。鱼钓得心不在焉,没滋没味,心境自然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再有范副司令的邀请时,他便婉拒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几年。 范天和胡金早就转业了,范天去了一家合资公司,胡金去了一家机关。胡作家的外孙已经读初中了。 范天当上了经理,当上经理的范天有一天就和胡金提出了离婚。在这之前,胡作家似乎也看出了一些苗头,胡金经常回来,每次回来时候都很不愉快。胡作家问过,胡金每次都没说什么。两人终于离婚了,手续办得很顺利,但在孩子的监护权问题上,两人发生了争执,范天想自己监护范小胡,胡金也想监护范小胡。胡作家当然希望外孙随自己的女儿,那时他有千万条理由把外孙留在自己身边,他从心里往外喜欢自己的外孙。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范副司令又来了一个电话,范副司令电话里的声音仍很洪亮,于是他就那么洪亮地说:胡哇,年轻人的事咱们老头子就别跟着瞎操心了,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咱们也别跟着为了争孙子瞎起哄了。咱们一年比一年岁数大了,再有两年我就要离休了,我身边缺个伴儿,咱们孙子讨人喜欢,我就喜欢这孩子,没有孩子在身边陪着我,睡觉都不踏实。胡哇,呼们别老脑筋了,孩子跟谁不是跟呐,总之,是咱们两家的,就先让孩子跟我吧,你说呢? 范副司令并没有等胡作家说什么,就又洪亮地说了些其他的话题,便把电话挂了。 外孙还是去了范副司令家。胡作家的心一下子空了。虽说外孙经常来看他们一家人,了在这里吃住,名份上却不属于胡家的人。胡作家心里很空荡,也很忧伤。 从心里往外,他不愿意再见到范副司令,究竟为什么他自己也说清。但不可避免地,偶尔还是会看到范副司令。某次,还没等他有反应,范副司令就拨开众人走过来,拍着胡作家的肩膀说:胡哇,我真想回到从前,咱们一壶酒坐到天明,畅畅快快地聊一聊。 范副司令这样说时,胡作家的心里瞬间竟有了一些感动。不为了外孙的归属,也不为女儿的离婚,就为了范副司令这句话,他何曾不想回到从前,让时光倒流,两人坐在油灯下,嗅着战场尚没散尽的硝烟味,一壶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他说:胡哇,另一个说:范呐。那时怎样的情景啊。 范副司令就又说:过两年咱们离休了,带上咱们的孙子,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咱们喝他个一醉方休,聊上他三天三夜。 范副司令说完这话,在众人的拥戴下,坐上车又匆匆地走了。 胡作家的心里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又是没多久,两人相继真的离休了。 范副司令办无手续的那天晚上,又给胡作家来了一个电话。胡作家在电话里听到离休后的范副司令的声音远没有以前那洪亮了。范副司令就用一种不怎么洪高的声音说:胡哇,咱们都离了,好事呀,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在一起扯一扯了。 果然,没多久,范副司令又来电话约胡作家去钓鱼了。胡作家的心情挺激动,这是他们离休后第一次活动,他住址地准备了。不一会儿,范副司令的车和公务员就来接胡作家了。范副司令人虽离休了,但副司令的待遇却没变,仍有专车、公务员。 他们乘着车,驶出城市,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家部队池塘。仍有人接待,虽说接待的规格不如以前了,但仍是热情。范副司令一坐到鱼塘前声音又变得洪亮了。下属部队的领导陪了一会儿,范副司令就挥着手说:你们忙去吧,我们就是玩儿一会儿。 陪行人员坚持一会儿,便不再坚持了。一时间鱼塘旁就冷清了下来。胡作家喜欢这份清静,两个老人坐在鱼塘旁,很静也很闲适,他觉得正是两人扯一扯的好机会。 范副司令似乎却没有了扯的心情,他一直在抱怨,怪下属单位这些人太势利,他离休了就不热情了,又说到新上任的副司令人一升官脸就变,他离休前交待的那些事没办一件。胡作家地这些没什么兴趣,他插不上话,只听范副司令一个人在说。 在回来的路上,范副司令似乎累了,一上车便开始打盹。胡作家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就静默地望着窗外。 回到城里,回到了军区大院,车在范副司令那幢小楼前停下了,范副司令才说:胡哇,来家坐坐吧。 胡作家下了车,往那幢小楼里望了望,淡淡地说:算了吧,等以后有机会吧。 以后,范副司令又约了胡作家两次,胡作家都找借口婉拒了。 胡作家每天去大院门口买牛奶,都要途经范副司令那幢小楼,他忍不住总要往那里望上两眼,他经常看见范副司令站在窗前发呆。范副司令用不着亲自取奶,他家有公务员,因此,范副司令有时间站在窗前发呆。 一日日就这么过去了,胡作家每天都要准时去取奶,每回都要往范副司令那幢小楼望上几眼。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范副司令人变得苍老了许多,不经意间,一脑袋的头发都变白了。 当他走过时,他的耳畔似乎听到范副司令在说:胡哇,过来扯扯。 他回头去望时,发现范副司令已不在窗前了。胡作家转回身,向自己居住的那幢宿舍走去。他家住六楼,每天都要爬四十八个台阶,每次爬台阶时,胡作家都在心里数着。 吃完早饭,铺开稿纸,胡作家就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