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歌翠舞》 1、初次见面 “五爷……”大管家孙让担忧的看着眉头紧锁的主子,不禁低声唤了一句。 刘旦缙嘴角勾了勾,放下手中的信笺,手指在上面慢慢的敲着,半晌,才慢悠悠道,“没多大事儿,……二哥又给我说了门亲事而已。” 孙让原本瞧着五爷神色不太难看,估计二爷在信里没催银子,放下了一半的心,可听五爷这么一说,心顿时又给牢牢的悬空了起来,焦虑的看向刘旦缙,欲言又止。 刘旦缙撇撇嘴角,把那信四五下又给装回了信封,随手扔给孙让,“和之前的信放在一块儿罢,能有什么要紧的,有二哥做媒娶个正经夫人也挺不错,”说着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示意孙让不要再说,站起来瞧着外头的春意,道,“叶老三银子拿到手都做什么去了?” 孙让弓着背给主子让出路来,垂手立于一旁,低声道,“又去了富贵赌坊,这时分瞧着,估计钱也输的差不多了。” 刘旦缙走在前头,听了这句一愣,随即笑了出来,“这蠢货,……怪不得那么一大家子的产业一年不到的都能给混没了,啧啧,——得了,你去赌坊说说,别给爷留下惹事儿的。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老二要怎么着你看着办就成,明儿有事儿做不得主的再来回话。” 孙让紧声称喏,目送着主子在廊庑下伸了个懒腰,往后院去了,才松了松筋骨,皱着眉头朝外头去了。 进了二门,门上侍候的丫头一面让人给后头传话,一面迎了出来纷纷纳福,“五爷。” 刘旦缙拿手挡了挡暖洋洋的太阳,心情还算不错,抬腿就朝着织锦院得方向走去,“六姨娘可起来了?” 那丫头连忙笑道,“六姨奶奶一早儿的就醒了,早一阵儿迎柳和迎絮那边听说唤了大厨房上的要了些饭食,方才听着又要了许多热水过去侍候,这会子恐怕早已收拾的妥妥当当,候着爷呢。” 刘旦缙听着不觉心头一漾,右手拈着扳指的痕纹,摆摆手,二门上侍候的人都止了步,各自怀着心思退回去,也有的小丫头揪了空子朝内院其他方向跑开了去。 剩下的媳妇婆子们乐得清静,嗑着瓜子嬉笑起来。 刘旦缙只带了一个小厮,让留在在门上,自己个儿乐悠悠的朝着织锦院过去。 一路的卵石碎花,春意盎然。 绕过石拱桥下了庭芳榭,便是新纳的六姨娘叶奶奶的住所织锦院了。 院门上守着的婆子媳妇瞧见主子过来了,忙要朝里送话好来迎接,谁料那刘旦缙不耐烦的摆摆手,止了声张,大摇大摆的自己个儿就进了正院,朝着那屋子就进了去。 正巧分来的大丫头迎柳从里头出来,差一点儿的就没撞上这位爷,待急忙站稳了,要纳福,这五爷早已越过去,提着前摆就进了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迎柳不敢抬头,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心知这位鬼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翻脸的,却转身就朝着门上侍候的小丫头给了一耳光,“怎么侍候着的,爷都进来这么久了,也没个人通报,一个个作死的东西,成该着送去外头!” 小丫头芦花不敢说什么,端着托盘就要唯唯诺诺跪下磕头,被后头紧着也跟出来的迎絮骂了一通,“噤声!这是什么地儿你也敢撒泼,还不快滚,仔细你的皮!” 芦花小声哭着忙跑了开去。 迎柳瞪着其他远远立着不敢前来的丫头媳妇,朝着迎絮身后跟着出来的丫鬟们低斥,“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跑出来,爷们姨奶奶谁去侍候!” 迎絮以手绢拭着鬓角,冷笑道,“哟,这也是你当问的?别看新姨奶奶好性儿你就憋不住的张狂起来,瞧着谁都是好欺负的呢。——得了,既然咱们迎柳能干,我也不讨这嫌,偷个懒睡觉去了。” 说着,头也不回了走下台阶,掩着嘴儿笑着朝东厢房扭去了。 迎柳咬着牙恨恨不能平,她再傻也听懂里头都在干什么勾当了,心中暗自垂恨,那新姨奶奶颜色根本不及自己,凭什么能一飞登天! 强抑下心中的不平,甩着手也退出正房廊庑,狠狠地教训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家伙,指挥安排着丫头们忙着新院子的事务。 房内,叶英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符合所谓的“规矩”。 方才那两个古代的小丫头姑娘一圈儿的“规矩”什么的,没几下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现在倒好,这位,什么都不说的,更可怕。 叶英儿咽了咽口水,抬起眼偷偷朝床头歪着的男人瞧去,猛不丁的那人也笑吟吟的看了过来,吓得她立刻手摄心神,什么都不敢动了。 倒是刘旦缙觉得有趣的紧,这小妞儿看着不怎么起眼的,要不是为了叶家的那一千亩水浇地,才犯不着纳这么个没眼力价的小东西。……不过,确实有的事儿吧,上了手才能咋么出些其中滋味儿来。 于是,“哼”了一声,“怎么,还不过来侍候爷,傻杵着给谁脸子看呐!” 叶英儿登时的浑身一个激灵。 鬼都能猜得到自己身上这一身斑斑的痕迹是哪里来的了,脚底下不觉软了十分的,白嫩嫩的小脸儿明显掩饰不住的害怕,怎么也也挪不动步子。 刘旦缙也不耐烦,抬着脚示意。 叶英儿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小步儿慢走,不被这碌钠迫棺影淼梗邢傅墓蛟诖睬敖盘ど希镒拍悄腥送肆诵唷 刘旦缙满意的抬了抬身子,伸开双臂。 叶英儿眼神纠结,磨蹭的微微抬起上半身,帮着把那绫稠缎子缝纳的衣裳慢慢往开解。白嫩纤小的指头又是战战发抖,又是笨拙不已。 刘旦缙瞧着实在看不过,估计昨晚儿弄得狠了,这小丫头现在还是害怕的,耐不住自个儿心里痒得厉害,干脆亲自动手。 朝英儿压过来,打横抱起人就往床里头一扔,极其迅速的解开衣裳,朝着瑟瑟发抖的小人儿覆了上去。 叶英儿吓得一动不敢动,身体先是僵硬而后被他弄得发痒发软发烫。 这陌生的地界儿上叫天天不灵,身上这个大禽兽说不准还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越想越悲伤,身上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被那男人扒了个精光,双体连贴的感觉凉飕飕酥麻麻,眼泪一下子就飚了出来,“呜呜,……那个,……嗯,疼!” 疼? 刘旦缙才不管她疼不疼,之那地方的销魂,舒爽的让他简直想大声的叫唤出来。 那儿夹的,简直要把自己的命都撂进去也值。 架起让人爽快的姿势就开始大力征伐,来来回回不知鼓捣了多少时分,直把身下人弄得死去活来,死去活来,只恨的莺莺啼唤也不能止的,才肯温柔起来,一点点儿的尝那意犹未尽的滋味。 第一阵子过后,叶英儿又是燥热又是羞。 枉自己还是腐女一枚,丰富的理论经验完全比不上实战一回的,……原来这事儿果真能这么让人,……这么的让人奇怪起来,不要脸的叫成那样,……比春天的猫儿都荡漾。 叶英儿恍恍惚惚的,抬起朦胧水意的眼眸,半是可怜惹人爱半是娇糯不能自已的轻喘,把个身上的男人迷得只看一眼,就禁不住再大战一百回合。 待身子确实要够了,刘旦缙才哼哼哈哈的趴在叶英儿身上喘了一会儿,满意的抽出自己的方物,滚睡平躺到一旁,伸手将英儿往怀里一带,另一手从方才滋润过的地方扫荡了一圈儿,又回到上面软绵绵的团肉上,沙哑着性感的声音道,“睡觉。” 叶英儿回了神,心悸乱跳,久久抑着心慌不敢动弹,任由那男人将自己的身子鼓捣来鼓捣去,捏玩够了,身侧人呼吸渐渐平稳,才晕晕困乏的支撑不止,也想睡过去。 意识逐渐混沌的时候,叶英儿给自己安抚,要说这男人也挺可怜的,说不定昨晚上,他是和个尸体搞了一夜还不自知的呢! 她可是今儿早上,才穿越过来的。 2、情势颇复杂 睡觉睡得脑子乱蓬蓬涨呼呼,叶英儿吧唧吧唧嘴翻了个身,从被子里腾出手,懒慢的往枕头下抓了抓,过了一会儿,又朝着头顶还有枕头旁边的地方摸索了半天。 歇等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光溜溜的身子直挺挺的在被窝里就僵硬了。 根本没有手机! ……没有电视,没有网线,没有gprs,没有飞机。 叶英儿硬挺了一阵儿,瘪着嘴巴委屈的眯起眼,鼻孔绷得紧紧地表示不满。 纱帐影影绰绰挡着些外头的光线,原本搂着自己的那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不晓得什么时候不见了,空下去的被子下头被褥触感凉了些。 外头的小丫头听见床帏内有动静,立刻轻声问道,“奶奶可是醒了?” 你才奶奶! 叶英儿撇撇嘴,根本不想动弹,……喉咙里发出类似睡迷糊咽口水的声音,鼻息大一些平稳一些,合上发酸的眼睛继续装睡。 小丫鬟蒲叶靠近了一点儿,竖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奶奶似乎还没有醒过来,既有些放松,又有点儿郁闷: 新奶奶怎么如此行径,连着整天净做些不着调儿事情的三姨娘奶奶都比这位有规矩些,不会天光正好的时候睡成这样。 想是这么想着,轻轻坐回小杌子,不敢发出动响,手中的针线活倒是没有丝毫的停滞。 迎絮掀起卧房的软稠帘,瞧见那床帏还是密密实实的,不曾有什么变化。 蒲叶瞧见赶忙站起来,轻手轻脚的移到迎絮跟前,“絮姐姐,……奶奶还没醒呢。”说着床那边瞧了一眼,“……您看?” 迎絮摆摆手,招了蒲叶退出卧房,低声问道,“方才听见你唤奶奶了?” “是呢,”蒲叶紧跟着出来,熟练地从墙边一溜儿小几上提了茶壶茶杯,细细斟了一小碗茶递送给迎絮,“不过,奶奶只是翻了个身,我听得差了。” 迎絮脱了小鞋歪上了外套阁的美人香塌上。 外头正厅的珠帘响起,很快进来一装束同蒲叶一般的丫头,瞧见这边情形,忙从旁拿来一条细毯子盖在迎絮的腿上,“姐姐仔细受凉,——蒲叶,奶奶还没起么?” 蒲叶乖巧的立于一旁,又将那话重说了一遍,“若是夏天倒怕梦魇着了,现在却是无妨,爷吩咐过的,咱们也不敢打扰。” 迎絮掩口打了个哈欠,“行了,绿枝你话忒多谢了,蒲叶你那边儿继续守着吧。” 绿枝笑嘻嘻的推着蒲叶进了卧房,转过身凑到迎絮跟前笑道,“那丫头名字犯了奶奶的名讳,絮姐姐怎么不给改了呢。” “哪儿这么简单,”迎絮冷笑一声,伸出两个指头道,“那边把人就这么送了过来,我可不敢有这能耐,——倒是咱们这儿迎柳从前学过几个字,恐怕是有这个本事的。” 绿枝目光瞟向内室,耸耸肩。 忽然房外一阵喧嚷,珠帘清脆,迎柳提着裙裾笑盈盈走了进来,“奶奶可醒了?” 迎絮装作没听见,闭目养神。 绿枝急忙上前压低声音,“迎柳姐姐快快噤声,……还没呢。” 迎柳自知造次,收敛了一些,拍拍绿枝的肩膀绕过去,也坐于那美人塌上,摇了摇迎絮的手臂,“快别跟我装了,外头大姨娘奶奶二姨娘奶奶遣了人过来,……可六姨娘奶奶还未起身,怎生是好?” 叶英儿听得新鲜。 这地方隔音特别不好,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能听见。木质的房间根本不是钢筋水泥房能比的,——还想多听一些消息,那蒲叶就进了来,立刻发现了叶英儿的动静,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头。 “奶奶可是醒来了?” 叶英儿自知挨不过这一遭,又脑子十分清楚伶俐的装不下去,只能勉强让声音沙哑一些,糯糯道,“……嗯,什么时辰了?” 这种酸溜溜的话刚念完,就想起自己根本不认识“时辰”什么的,紧接着又道,“爷呢?” 深吸一口气,微微睁开眼瞧了瞧。 蒲叶听见声音,忙上前帮着掀起床帏纱帐,“约莫着申时了,爷去了前院——”想扶着六姨娘奶奶起身,却被眼前的景象刺激了。 “找件棉软一些的里衣,” 叶英儿半坐起露出了半截肩膀,发觉那丫头红着脸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才想起身上的痕迹来,咳了咳,尴尬的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呃,还有,让抬些热水进来,和早上一样,去吧。”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去唤迎絮姐姐先来服侍奶奶。”蒲叶红着脸,福了福便朝外头仓皇出去,整个心扑扑的跳个不停。 叶英儿想了想,以后再也不能随意的露出肌肤了,这里的姑娘们简直太矜持,受不得刺激。念头转了一圈,迎絮笑盈盈的从外头进来,捧着新的小衣,“请姨娘安,奴婢帮您更衣吧。” 叶英儿当然摇头,光着身子怎么让她看,“这个我自己来。”说着,就要从迎絮手中接过肚兜亵衣。 迎絮轻巧的避开,心知方才蒲叶那没出息的跑开让奶奶心里有了疙瘩,便笑道,“怎么能劳动奶奶呢。”已经近身将叶英儿从被子里扶了起来,丝毫不在意那肌肤上的红色青色暧昧痕迹, “让奶奶自己动手,不折煞了奴婢们,咱们侍候不周呢,——” 说着,朝后面捧着热帕子的绿枝使了眼色。 绿枝捧着一叠儿热巾帕上前,轻柔的将叶英儿前胸后背拭了一遍,算是简单清洁,“这些粗重活儿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您只管眯一会儿。” 迎絮快手快脚的将那肚兜儿亵衣给妥帖的穿好,又给披上一件软罩袍,而后掺扶着叶英儿下了床,绿枝退开两步盈盈拜了拜道,“还请奶奶移步,外头热水已经备好,奴婢们侍候奶奶沐浴。” 叶英儿红着脸任由这俩人如此这般服侍自己。 听了这话,抿着唇点点头,踩着小步子轻挪到外头,热腾腾的木浴桶氤氲香汤。 原本敞亮的套阁此时已经被打理好,偌大的月洞窗上厚竹篾帘子垂下,两三层细纱窗帘遮挡,翳翳遮隐,挡着外头的视线。 和早晨的情形不一样,屋内侍候的两个大丫头只有迎絮这个,四个次等丫头也只有蒲叶和绿枝,另外一些装束明显差了的小丫头们提着一桶桶热水,进进出出忙碌,很是有些规矩的样子。 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地方。 叶英儿泡进汤水,瞧见绿枝从卧室里捧着被那男人抹脏了的肚兜内衣出去,燥热就节节高升,别开脸不去看。 不到半个小时出了浴,重新换上层层叠叠的裙裳,在房间里其他多余的丫头们都退出去了,叶英儿就开始脑子发麻。 现在该干什么?!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叶英儿正尴尬的扯着自己的裙子,不晓得古人一般大白天的都做什么,迎柳就从外头进来。 只听见哗啦啦的撩起正厅那边的珠帘的声音,随即那丫鬟进了来笑着请安道:“六姨娘奶奶安好,大姨娘奶奶遣了孙让家的过来问奶奶安呢,二姨娘奶奶、四姨娘奶奶也都使了人过来,六奶奶可要见一见。” 叶英儿嘴角微微往上牵了牵,细声温语道,“孙让家的?……都请进来罢。” 迎柳无视叶英儿身侧的迎絮,引着叶英儿朝正厅走,“您这边走,——大姨娘奶奶也就是使人来问奶奶这儿可齐全,有什么要补要贴的,人手够不够这些。二姨娘奶奶四姨娘奶奶送了些有趣的玩意……” 迎絮倒是没恼,瞧着迎柳的背影,只跟了上去。 落座之后,叶英儿隔着珠帘罗帏实在瞧不清楚外头人的模样,只能干巴巴的问她们,“大姨娘二姨娘四姨娘,……可好?” 其余再多一些的,就真不晓得怎么说了。 叶英儿突然就鄙视起自己的辞令缺憾来。 孙让家的领着其他两位妈妈磕了头,道,“大姨娘奶奶身子安好,让六姨娘奶奶费心。——大姨奶奶让咱们带话给奶奶,道在府内不必拘谨,如今五爷未有正夫人,六姨娘奶奶不用疲惫奔劳,多些日子养好身子骨,侍候好五爷才是好的,等过些日子日头好了,同其他姨娘奶奶们聚一聚也是便宜的。” 其他两个妈妈却没有旁多话,只是问了安,奉上姨娘们的礼便罢。 叶英儿听得麻烦,将话头分辨了一二,腹中匆匆打了一份稿子,待三人说完,才慢慢吐道,“哦,劳烦各位走这一趟,我初来乍到,礼数上恐怕不周,待日后学会了府上的礼仪,自然要亲自向各位姨娘道谢。” 似乎感觉还不是很圆满,便多添了一句,“还得多劳大姨娘体谅顾惜。” 迎柳听着这些话,不禁偷偷扫了一眼正坐上的小女人,很快放下眼睑,微笑着跟了话, “大姨娘奶奶一向心善,府中虽没有正房大奶奶,大姨娘奶奶帮着打理,上下都称其好呢,——六奶奶您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开口,大姨娘奶奶一定帮着料理得好。” 叶英儿睫毛微动,却不去看她。 “正是这话,大姨娘奶奶方才专程吩咐咱们取了内库的牌子,让不用回,六姨奶奶需要什么咱们现在就能取了来,不敢耽搁。” 叶英儿微微一笑,抬手端了茶盅,道,“那倒不必,府中什么都有定制,我虽是新人,却也不能坏了规矩,请回了大姨娘的好意,改日一定登门感谢。” 迎柳还想说什么,迎絮已经跨出一步,“六姨娘奶奶的话妈妈可听见了,还请去回了吧。……这天光正好,别耽误了大姨娘奶奶的正事才好。” 说着,就朝绿枝使了眼色,那绿枝从旁的小扇门穿过去,“妈妈拿去喝茶罢。”将一精巧的小荷包塞入孙让家的手中,“正是咱们蒲叶的针线,您瞧着可好看?” 另外也给了其他两位同样分量的荷包。 三人笑着接下纳入怀中,退出道辞。 迎絮回头朝叶英儿屈膝纳福,“迎絮逾矩了。” 叶英儿瞧着外头那媳妇退出了正房,也不再说什么,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手中的茶一点也没喝又放了回去。 起了身,缓缓朝内屋走,“地面上用烫水擦一遍,怪湿淋淋的。你们两个把送来的东西都整理一遍,收拾了罢。” 蒲叶帮着打起套阁的软稠帘。 叶英儿默默进了套阁,并没有进卧室,而是直接上了正向的六扇屏风敞床,双脚穿着柔软的绣鞋踩在脚踏上。 绿枝端了新的碧茶,蒲叶送上点心果脯。 小丫头们跪在地板上,用滚烫水浸泡的抹布将略显潮湿的地面齐齐擦了一遍,热水温度高,触地即干。空气中透着暖融融的感觉。 迎絮柳絮从外头清点了东西进来,迎絮原就不想多事,只是银钱上,免不了会惹麻烦;而迎柳有争强的心,却也不敢冲动,低眉顺目,将收到的东西一一禀报。 叶英儿头也不抬的,双手团着茶盅,轻声道,“迎絮迎柳,你们留下,其他人到外头去待着。” 3、内务还需谨慎 迎絮迎柳二人心头微动,福了福,便侍立在旁边,绿枝其他丫鬟屈膝鱼贯着出了房间,又恐怕这里的事情牵连,索性大家都出了正房,在院子里侍候。 叶英儿右手手臂轻轻放置于床榻小几之上,迎絮同迎柳站立于主子面前,仿佛同时有了灵犀般,皆静悄悄的,没有多余言语。 丫头们有眼色是好的,有本事也是好的,能干利落统统都是好的,可,偏偏不还有她这个主子呢么,——不是说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她怎么没看到? 叶英儿感觉很茫然。 端起茶盅,组织语言。 就算封建社会等级制度有多少不好,最起码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她要求不多,但求自保而已。所以,也不算过分罢。 抬眼瞅了那两个一回,面上淡淡的。 迎柳暗忖,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得了主子的力,那也是好的。表情便更加严谨认真。 迎絮却在想,看上去这位主子身子弱不代表脑子傻,方才同孙让家的一番话,根本不像是无知村妇能说出来的,起先觉得新姨娘胆小话少所以不显,现在看来,竟是个得体的。 叶英儿将这两人的表情收在眼中,想着封建等级的事情,也真是,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们,她们却不敢逾矩的来看她,——不过她不敢看那男人,倒只是因为陌生感强烈。反思了一会儿, 太强则易折断,太弱则处处受制。 右手将茶盅端放置于一旁,动作干净利落。 迎絮心道:来了。 瞄向迎柳,她倒是比往日镇定,也不知这新姨奶奶要说些什么出来,反正打定心思不要出挑,总不会一上来就给人定罪。 叶英儿道,“讲讲这府里的事儿吧。” 迎絮迎柳对视一眼,立即分开,各自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不同的意思,迎柳缓了缓,先开了口,“不知六姨奶奶想知道些什么?” 叶英儿唇角微翘,却没说话。 迎柳头脑发胀,既急着表白,又怕自己过于鲁莽,思虑之下拣一些直白、大方向上却无错的事情说来也好开场,也不会没得让主子不快,便道: “咱们刘府老太爷前年去了蔡山的庄子休养,老太太前年过世,老太爷便将家里大小事儿都交与五爷掌管了,再不理会; 五爷原先有过两位掌家夫人,可惜都福薄不曾消受得起,五爷索性不愿娶妻,将内院事务一并的交与大姨娘奶奶处置,内帐部分走二姨娘奶奶那边。 三姨娘是三爷送来的苗疆女,自然不懂咱们汉人的庶务,性情听说十分爽利,四姨娘性情温顺识字懂礼,待下也十分好,……五姨娘原是四姨娘跟前的婢女,得了爷的看待开了脸,如今也单独开了院子。 不过,除了大姨娘奶奶的毓荷院、二姨娘奶奶的o蕙院之外,也就奶奶您的院子方位好,地步宽敞明亮。” 迎絮瞟一眼笑语盈盈的迎柳,见她不再说下去,六姨奶奶不曾发话,索性跟了迎柳的话头,说了下去:,“大姨娘奶奶原是爷跟前的头等丫头,早年太夫人给开了脸的,二姨娘奶奶则是太夫人送来侍候爷起居的。” 叶英儿听得仔细,眼睛却丝毫不显什么,淡淡的瞅着地毯纹路,或者墙下高低几的花色,一手扶在方团垫上,一手手指抚弄璎珞穗子。 “……四姨娘原为省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由二老爷做的保山才纳进门的。五姨娘,……性情好,样子也好,爷很是喜欢,便也收了房。” 迎絮只觉说的差不多了,便停下来。 叶英儿吸收吐纳着这些信息,大概有了一个框架出来。 房间里满是寂静。 叶英儿抿唇微动,将她俩多看了一眼,虽然想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分派来的,可毕竟现在情况艰难,不要说开的可能更好。 想了一会儿,只道这两个丫头看着人小,心思却是不下自己这个接受过现代社会主义精英教育的人才,——在深宅大院这种环境下,她们某些时候,可能比自己还要厉害吧。 “平日里,你们都做些什么?” 话一出,两人都不自觉的肩头松了松,压力减轻一些。 叶英儿重新端起了茶盅,发现里头的水已经凉了,迎柳忙沏了新茶过来,“奶奶请慢用,奴婢们平日里只管侍候好奶奶,奶奶有什么活计跑腿之类,都可以交给奴婢们去做。” 迎絮不知六姨娘要怎样,心咚咚的跳了两跳,虽说迎柳的话不错,可终觉得和姨娘问的不一样,迟了一刻,也跟着道,“奴婢们的职责就是随侍您左右,照顾您的日常起居,不敢疲惫懈怠。” 叶英儿有点儿迟钝。 很快反应起自己和她们身份的区别来,虽然不是让她们表忠心,可这话就这么直白的说问出来,难免会让人想多。 眉色紧紧微蹙一下随即展开,笑道,“无妨。” “……我不是那难伺候的人物,你们二人都是懂事的看得出来,——好了,不说这个,外头送来的东西,方才你们如何处理?” 迎絮道:“迎柳识字,方才将那些礼造册登记,已经让人送到后跨院的厢房里上锁。” 迎柳是想出头,可这么让她说出来,总是不舒服,“奴婢按着府里的规矩给锦绣院所有物品都上了册子,册子锁在东边套阁博古架的锦盒内,奶奶若是想翻看了,十分容易。” “嗯。” 叶英儿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另外又寻了些无伤大雅的事情问了问,末了才道,“……还有什么别的事没?” 迎柳原本等着姨娘将话头渐渐往深里引,自己只要做一些小小的准备,让姨娘能认识到自己的作用,不怕不能出头,可这话题竟是停下了。 迎絮想了想,还是道,“过两日会有绣娘进院来给奶奶裁制春裳,夏裙,料子都是内库里统一领取,如果奶奶还想做其他的样式,就只能咱们自己拿料子出来。锦绣院里手艺好的有那么两三个,想来不用请外头人,费一些时日,也是能赶制出来。” 叶英儿笑道,“既是如此,让会针线的丫头名儿都拿两三件绣活来我瞧瞧。” 小时候妈妈给做的小被子上头,有外婆秀的孔雀花枝,十分好看,可惜后来这些针线活全都失传了,“你们谁的绣花花样儿好看些,尽可以拿来让我也瞅瞅,打发打发时间。” 迎絮松了一口气,瞧着姨娘的心情挺好,将话头引过来道,“蒲叶有一双巧手,咱们谁也比不上她,只是——” 叶英儿想着“蒲叶”的名字,记起了之前偷听到的话,微笑起来,“怎么?” “奴婢们失职,这丫头的名儿犯了奶奶的忌讳,前几日忙乱竟是忘了这茬,如今安顿下来,还望奶奶能给这丫头赐个新名。” 迎柳念念着姨娘点到为止的问话,心中烦恼,自然不去管迎絮的事儿。 叶英儿朝着迎柳道,“让她进来我瞧瞧。” 蒲叶战战兢兢的垂手立于两位大丫鬟之后。 叶英儿直接问她道,“你的名儿得改改了,你说说,改成什么好?” 蒲叶却因为方才迎柳的冷言讽刺,此刻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着,“奴婢,……奴婢不敢……” 叶英儿眉头一皱,“你这是做什么。”看向迎絮。 迎絮心中也“咯噔”一下,心知蒲叶性子绵软胆小,方才迎柳指不定暗示些什么,忙将她拉起来,“奶奶问话,你好好说,慌什么!” “这里倒是热闹!” 一道浑厚有力的男声从正厅那边传了过来,几乎是同时,男人掀开套阁软帘,笑呵呵的走了进来,抚掌笑道,“哟,英儿这里玩什么,……莫不是爷来的不巧了?” 刘旦缙大步流星的跨进屋内,毫不忌讳的也上了塌,坐在了一起。 那叶英儿因为裙摆十分繁复,加之看见这男人双腿就泛酸的,还没从平塌上下来,那男人就已经近身,硬是拍按下自己的小肩膀,拉着她的手暧昧的排排坐了。 而其余三个丫鬟因着情势急转,也不管其他什么,一溜儿全都跪下,连称“不敢”。 刘旦缙见惯了这种,只是那小女人却似乎不喜欢,便道,“英儿同她们玩什么呢?” 一副哄小孩儿的口吻。 叶英儿暗自撇嘴,神经却紧绷,亲自给他斟了茶,声音又软又糯的,轻轻言道,“给小丫头改名字,把孩子给吓着了。” “哦?” 刘旦缙笑了出来,改革名字就能给弄出这大的动静?索性将她拉进怀中,那笑声震得怀中人儿身子也跟着发软,随即凑在她耳垂下,“怎的改法给爷说说。” 叶英儿下意识发痒的扭头躲开那要命的触觉,“就是,说犯了我的忌讳,……要改,可惜那些花儿草儿的,我都不认识。” 刘旦缙笑的更欢了,“花儿草儿?” 环着娇娃娃的大手轻轻揉捏着衣衫下的纤腰,手法自然老道精妙,叶英儿又是毛骨悚然的惊怕,又是郁闷羞愧,可偏偏不敢去拉开那坏人,——衣食父母衣食父母! 刘旦缙笑够了,便也放开她。 指挥丫鬟们重新换了点心茶水,让大厨房备了晚饭送过来。 叶英儿瞧着躲不过,思来念去,终究还是不敢学穿越女英雄们那般豪迈,把各种心思暂且压下,侍候着男人重新梳洗一番,并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穿着。 刘旦缙见房中有股子幽香的腻热,命人推开窗,留下一道蜜色纱橱,外头用金钩挂着一只金丝鸟笼子,两只不知名的小鸟跳来跳去。 屋内的光色敞亮许多。 院西侧有两棵桐花树,如华盖般的枝桠满满全是淡紫色的花苞,香气盈逸。 叶英儿将套阁正位的大屏风塌让给他,自己忙忙碌碌站在床边指挥丫鬟们摆饭烫酒,不太明白怎么做的地方就瞧迎絮迎柳怎么做,而后慢慢上手。 刘旦缙瞧着有意思,时不时打着岔问她话: “……家里可读过书?这院子喜欢?不听管教的刁奴,尽可以打发出去!” 跟前侍候的丫鬟们尽是屏气凝神,低着头进进出出,分分步步都踩准了才敢行动,裙裳轻走衣袂温柔,不敢丝毫错着被拿着做了筏子。 叶英儿拿着棉帕学了古人的秀气样儿,请了男人坐好,替他将鬓角的微汗拭了拭,听了问话,不由得抿了嘴角低低笑着,很温婉羞怯,“倒是见过几本写了字的书,……只敢说认得些走法简单的字,若是要写它们出来,定要被人笑的。” 刘旦缙就她服侍着吃了口菜,便捏捏她的小手,“那就让爷多笑笑!” 叶英儿瞧眼用竹竿撑起月洞窗的竹帘,外头景色同北京各王府大院富贵的的内院结构差不多,斟了杯热酒送他一饮而尽,道,“院子很大,树上的花儿挺香。” 刘旦缙便瞅着她因朝外看时,露出来的一段雪白细腻的下颌颈部,以及往下隐了的部分,道,“外头花园也很美,喜欢了就出去多坐坐。” 叶英儿眉目弯了弯,“这么大的院子,我怕迷了方向呢。”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院子自己做主,要出去,那么多姨娘女人,谁知道是纸老虎还是真猛兽,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两说! 刘旦缙知她不过玩笑,内宅这些事情他嫌烦撂开不管,只不过前提是不能犯到自己跟前,做着这样的打算,于是道,“这有何难,明日让人将落香榭收拾了,爷引着你逛逛。” 叶英儿小鹿一样黑亮可爱的眼睛闪了闪,眼眸底全是笑眯眯的。 4、玉氏和梅氏,即老三与老二 那日给承诺侍候,话说起来相当轻松,可真要落到实处,叶英儿还是能理解作为一个要养一大家子人的辛苦。 所以尽管春日游园这个事情很吸引人,而且是让这个男人给自己长脸的机会,叶英儿也没有怎样烦恼,仍旧是成日躲在屋子里摆弄古代的家什、听她们将怎么做胭脂之类。 至于这个男人,恐怕真是忙的很,一连着几天都没有空来提这事儿,反倒平白的了许多好处。更让人气恼的,是这家伙回锦绣院的时间越发的没有章法,有一日竟是晚间后半夜,喝的酩酊熏然就扑进叶英儿的大床上,呼呼闷睡起来。 叶英儿从没照顾过醉汉,当下就被惊醒。 身子被他牢牢的困在下面,姿势别扭却没有进一步动静,男人就这么暧昧浑抱着她,滚进被窝里睡得欢快。 叶英儿僵持了一阵,只觉得那味道实在有碍,这时候也不能把人踢下床,索性估摸着差不多,借着巧力从他怀中蹭将出来,塞了棉被给他抱着,然后爬下床。 外头侍候守夜的是迎絮和绿枝,两人得了叶英儿的话,将早已准备好热水巾帕之类,端了进来,瞧见六姨娘赤脚跪坐在床沿费力的脱五爷的衣裳,不自觉低下头。 “过来,帮我一把。” 叶英儿伸出手,绿枝帮着挽起袖子,迎絮将热帕子浸好,叶英儿就坐在床沿边上给他细细的擦了把脸,眉眼、唇角,借着朦胧暗黄的烛光,十分耐看。 三人合作着将男人外衣扒拉下来,稍微擦了擦前胸后背,取来干净的汗衫换上,盖了厚厚的被子厚才算罢了。 回头,迎絮取来厚衣给她披上,又浸了另外的热帕递过来,“奶奶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才好,大半夜的,为了照顾爷却受了凉,爷明日要怪罪的。” 叶英儿无可无不可,任她俩服侍自己擦了手,吩咐着,“另外找一条棉被过来,再沏一壶浓浓的茶放在这里。” 之后便不让人服侍,遣了出去。 后半夜里,叶英儿没有上床,只披裹着棉被坐在床边脚踏上,想了会儿,上半身伏睡于床沿,且将男人的手掰开,将自己的小手塞进去,浑浑噩噩的将就了一晚上。 自然是刘旦缙先醒过来的。 昨夜的事儿到睡着前都是明白的,一回到床上,困意倒塌什么就都不记得了。 睁开眼,床帏纱帐凌乱入目,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微微动了动身子准备坐起时,才瞧见不成形状的小女人在趴床边歪倒睡着的模样。 自己居然还拉着她的手? 刘旦缙禁不住笑了出来,伸出手将那女人抱上床。 叶英儿扭动着醒过来,惺忪着眼,下意识的就环上他的脖子任他摆弄。 因着这一次得缘故,刘旦缙又赏脸多流连了十来天,这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阖府上下都悄悄议论起来新晋的这位姨奶奶手段高超,如何霸占着五爷日夜颠倒。 只是不知她究竟长了如何的狐媚样子,竟是让其他几位姨娘都失了颜色。 刘旦缙偶尔听到这些,倒是生出了一些想法,这也是后话。 至于叶英儿,不晓得外头的议论,也不大注意这些。况且锦绣院里谁也不会讲这话嚼到主子头脸上,只是也暗暗都注意五爷过来留在房中的时辰。 终于有一日,五爷并没有再来,叶英儿拥着被子半是等半是睡的,一宿反复,直至日次天光明亮了,那男人都没有再来。 这一日早晨用过饭,丫鬟们禀报,凌霄院的三姨娘来了。 叶英儿靠在月洞窗前的锦杌子上逗鸟雀,听了这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想着恐怕就是那个苗蛮女子,心中有一分跃跃欲试和莫名的期待。 命人换过装束后,出来正房见客,正房偏座上,坐着一位大约二十五六左右的年轻妇人,姿色艳丽容貌无双,行动做派无不带着天真烂漫的爽快,眼角眉梢毫不掩饰着洋溢的明媚。 那人肆意的将目光投在盈盈而来的叶英儿身上。 玉氏站起身,好奇的将叶英儿全身上下瞅了个细致,随即笑了出来,“她们说的不错,六妹妹果然长得好看,连我都看迷住了。” 叶英儿不答腔,上前从善如流的纳了半福,微笑道,“都是英儿不懂规矩,竟是劳动三姐姐亲自过来,三姐姐请坐,——看茶。” 玉氏瞅着她直笑,坐了回去,见叶英儿并不谦虚让出上座,心中有一分诧异,却不表现出来,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也知道我不懂得汉家这些复杂的东西,——就是今日得了空儿过来走走,不曾打扰到妹妹什么吧?” “怎么会,欢迎还来不及呢。姐姐喝茶。” 迎柳托着茶盘将上好的茶叶奉上。玉氏瞧了一眼,“妹妹这里的巧人真多,柳丫头从前可是大姨娘跟前得力的呢,竟是这样大方的送给了妹妹,姐姐好生羡慕。” 叶英儿瞅着她直笑,“姐姐要是喜欢要去就是,左右不过是些丫头,改日给大姨娘说一声,免得姐姐日日惦记睡不着觉,可不是妹妹惹的祸了。” 玉氏连忙摆手,这野丫头怎么说起话来直接的吓人,“瞧你,不过玩笑话,你竟当真了!可见是个实诚的人儿。” 叶英儿抿嘴微笑,“可不是,都这么夸我呢。” 旁边侍候的迎絮迎柳都松了一口气。 玉氏又说了些闲话,叶英儿时不时答应一声,回敬一句,倒也没让她得什么便宜,“……往日在家就羡慕这些,如今得了机缘,几个丫头手脚灵活,绣花针线什么的厉害得不得了,这几日就喜欢弄这些。” “那就好,……看妹妹气色不差,今日的日头好得很,不如咱们结伴去园子游玩如何?我与妹妹一见如故,妹妹可不能拒绝。” 玉氏一脸诚恳的看过来,让人不忍拒绝。 可是……,龙潭虎穴去不去?当然不去,叶英儿心忖着,看着好像阳光明媚和谐万岁,可真正的危险往往藏在阳光之后的背影中,她没根基没助力的小女人,最好就是呆在窝里别出头。 叶英儿便为难起来。 玉氏瞧她迟疑,笑容便减了一半,从没想到自己都这样说出口,她居然还不跟着台阶下?!心中微恼,面容上只是淡淡闻道,“看妹妹这样子,可是有不便之处?” 在没有同其他姨娘见过面的情况下就跟你出去,拉帮结派? 叶英儿就等着她这么问,于是摇摇头,真诚的双手捂胸看着她细心解释,“昨夜惊了一夜的噩梦,都没怎么睡好,方才用了一小碗白粥,正想着睡个回笼觉呢。你瞧瞧——” 把脸抻了过来,咕囔着抱怨,“黑眼圈是不是很厉害?” “黑眼圈?” 玉氏一愣,没听懂,更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就这么直白的回绝了,脸色顿时拉了下来,索性五爷不在,便甩了帕子沾了沾鬓角,冷哼着,“原就听说妹妹身子骨弱,如今看来还真是让人担忧,这可不好,可要请大夫来诊个脉?——这病可不敢拖,伤了身子可怎么侍候爷呢,最后受症的还是妹妹。” 叶英儿一听就乐了,正想说些什么,外头小丫头通报,二姨娘到。 叶英儿疑惑的看了眼玉氏,正对上玉氏看过来,两人目光随即分开,叶英儿忙道,“快请了进 来,……三姐姐和二姐姐莫不是心有灵犀,竟前后脚的,真是打了英儿一个措手不及。” 玉氏显然和二姨娘梅氏不一路的,从叶英儿的反应中也瞧出,二姨娘应当和自己一般的打算,当下神色便显出一分厌烦来,干笑一声。 叶英儿在门口迎了二姨娘,这是一位大约30左右的妇人,面目和善,总是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和煦人心。 听说这人是五爷庶长子的生母,自然同对待无子嗣傍身的玉氏不一样,早存下一丝防备,双方见面互相打量猜测、互相赞美了一番,便相携着进了屋。 梅氏路上已听闻玉氏先一步来,此刻瞧见屋内坐着的玉氏,没有多少惊讶。 叶英儿此刻却着实有些忧郁。 三姨娘占着次坐不起来,可二姨娘显然分位比她们两个都要高一些,偏偏她是这房子的主人,怎么安排好呢? 念头只闪过一下,便笑道,“三姐姐怎么见了二姐姐也不理会?莫不是怕我将好茶好点心给了二姐姐不给三姐姐?二姐姐请坐,——迎絮上茶。” 她是躲在了梅氏身后的,梅氏要怎么坐让她自己烦恼去吧。 玉氏闪过一丝尴尬,心中再不喜梅氏,老六这话说白了也就是她到底比梅氏低一头,——粉靥生香,眼角媚色浮动,笑着上前给梅氏纳了个大福,“二姐姐可是有福气的,平日里咱们聚的少,没成想今日竟和姐姐想到了一处,妹妹心里很开心呢。” “哪里是有福气,承爷的恩泽罢了,”梅氏淡淡一笑岔开了话。 玉氏面色一僵,这死女人就喜欢戳她的伤心事,冷“哼”一声,便载没了言语,坐在一旁吃起了端上来的点心。打定主意要听一听。 叶英儿一面欢喜的瞧着这两人的不和,像看电视剧一样,一面心中暗生警惕,不省油的灯啊不省油,连面子上的和谐都不维持,这底下的关系该有多可怕呢。 梅氏在府中多年,又育有长子,即便不如玉氏这样依仗美貌仍能的五爷宠爱,可那分量却是众人莫能比肩的。 思量当年费了大力气才和大姨娘将这蛮邦女子□□懂事儿,如今算知了好歹,更不会和她一般计较,主动坐了次坐,转过头对准备茶水果脯的叶英儿道,“六妹妹坐,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5、摆到明面上 叶英儿听了这话,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略显紧张的站了起来,双手在裙前交握,原本带着笑容的面颊此刻持着一份拘谨,“可是,……有什么事情?” 玉氏耳朵早已竖起,热切的盯着那两个人来回看。 梅氏瞧见眼前似乎还没长开的小女人,拼命压抑自己紧张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目光不似方才对着玉氏那般冷清,温声宽慰道,“莫着急,不过是些小事,坐着慢慢说,——” 叶英儿乖巧的点了点头,仔细坐了下去,只占了椅子的一半,上半身挺得直直的,精神高度集中,“二姨娘请说。” 梅氏颔首。 “妹妹进门有半月多了,想是府里的事情也有些了解,”顿了顿,斟酌着话语,“你跟前的丫头都是精心挑出来很不错的,看得出在你这里也没有荒了规矩。只是咱们上面终究少了正夫人的管束,行事也多了些散漫随意。” 叶英儿谦逊的点头表示同意。 “……前头倒也罢了,可马上新夫人要进门,眼下——” “你说什么?!” 玉氏倏的站起来,很是惊讶的盯着梅氏,几乎是想上前走两步的,“新夫人进门?什么新夫人?!此话可不能胡乱讲,二姐哪里得来的消息,怎么我不知道!” 叶英儿被玉氏的反应吓了一跳,稍稍减去了些“正夫人”带来的冲击。 目光在这两人中间转了一圈儿。 “大姐成日同我为府内大小事务焦忙,你却是在哪里?吃果子?游园采花?还是教训比你颜色艳丽的丫头?”梅氏抬头瞟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从前也给你分派过活计,管过事务,可你怎么做的呢?——这些都罢了,偏如今你来反问我你怎么不知道,我问你,要你知道又能作何?” 玉氏发窘,她确实什么都做不好。 叶英儿当然明白大姨娘和二姨娘在府内的地位,管着内库和账房,那男人要娶新妇,自然这二人会最早收到任务分派。 于是出声岔了开那二人的对峙,轻声喃着看向梅氏,“……新夫人?” 梅氏执了手帕扶了扶额,收回方才冷冷的目光,淡然看了眼叶英儿。 叶英儿低头看着眼前精致的茶盅,眉目间隐隐露着一分自怯的不安和茫然的疑惑,微微低下头含笑道,“新夫人,必定是好的,……” 梅氏听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玉氏却怔了怔,漂亮的眼睛从叶英儿身上挪开,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叶英儿想是做了一番的心理挣扎,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上了浅浅的笑意,“这可是大喜事儿。……二姐姐来可有什么吩咐?新夫人要进门,府里的事情必定多,……可英儿,英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说到这里,刚组织好的镇定又被冲散,重新换上了茫然和微卑感,无措的想了半天,抬眸不好意思的看向梅氏,“连,连绣花都不会。” 梅氏不理玉氏,只将叶英儿的反应一一收在眼底。叶氏正欲说些什么,就被玉氏娇笑声给打断。 “我说六妹妹,就你这小身板儿毛毛样儿的,谁敢放心让你做事?!”玉氏再有忿忿也无可奈何,只能瞪着梅氏,拿酸话出来出气,“要我说,还是安分着,好好的当好你的小姨娘,伺候着爷舒坦,那才是正大事儿。” 梅氏看都不看玉氏一眼。 叶英儿听了玉氏的话不敢还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双手手指胡乱绞着,嚅嚅着对不上话来,很是可怜。 心中暗想,什么叫“小姨娘”?排行还是年龄? 梅氏抬手,“行了,别说没用的。”跟着她一同进屋的丫头从袖中掏出一份帖子,上前福身,递与六姨娘跟前的迎柳。 叶英儿并不去拿来瞧,远远瞅了一眼后,目光始终不离开梅氏,隐隐透着一股子不安,很想从梅氏那里看出些什么似的。 梅氏看着迎柳将那帖子收好,又规矩的立于叶英儿身后,缓缓道,“三儿不必烦恼,新夫人是京城大家的小姐,必定是懂规矩的。二老爷做了媒,过端午老太太三年孝去了后,便娶会进门。 ——这些我与你说说,虽说你是新进门,可有些事情心里也要有个成算。” 叶英儿低头不语。 端午,离现在不过四五月的时间,用去婚前准备期,她能得到那个男人多少宠爱呢?在这种地方没有了当家男人的宠爱,你便什么也不是。 梅氏说到这里,话题一转,“爷向来是念旧情的,这些年外头事情越来越多,可总也不会忘咱们府里这些,时不时会送好玩意儿回来,各处都有。这帖子后面记着妹妹的一份,回头让迎絮迎柳整一整,下午便会送过来,——” 笑吟吟的扫了一眼玉氏,“另外,过两日府里要做夏裙,换纱窗橱帘这些,大姐姐却说妹妹新进门,春裳尚且不能够好,不如先领了针线上的过来,提早这边先做,也不会误了日时。” 玉氏听了那玩意礼物各房都有,才耸了耸肩,“可不是,好料子总不能新夫人进门再求来做,能做出多少好的呢。” 梅氏立刻柳眉竖起怒斥她,“又浑说!新夫人也是你能编排的?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儿,早些回去罢。大姨娘给各院分派了教观姨娘礼节的嬷嬷这时候应该快到了,妹妹回去跟着多学学规矩,免得新夫人进了门还这般没有分寸,早晚吃亏。” 玉氏被唬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方才连着被下了好几个面子,这会儿终于逮着话柄,站起来恨恨的瞪着梅氏,“什么学规矩,奶奶我浑身都是规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龌龊,拿这个来教管我算什么好手段!你们就嫉妒爷喜欢我这样的爽利脾性,看这不惯左右来挑刺,新夫人怎么了,新夫人大家小姐定是个懂事知礼的,比你们这爬上主子床的奴才高贵了不晓得多少倍!现在还种仗着在府里有几分旧情就还想翻了天,当真不知深浅的厉害!兰儿我们走!晦气!——” 帕子一甩,谁也不看的,浑身气势的扭身便走,一阵风儿似的就不见了。 叶英儿被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玉氏,什么话都敢说,专门往人最痛的戳呀。 讷讷然瞧着玉氏离去的背影,回过头,梅氏正笑盈盈的打量着自己,登时就被那眼神下了一跳,“什么?” 随即不自然的低头怯怯笑了笑,“让您见怪了,……英儿还不曾,不曾见过这般爽利的人儿,一时看入了。” “无妨,三儿当初进门时我们也都被她那性子唬了个厉害。” 梅氏似乎根本没听见玉氏方才都说了些什么,眼中的阴翳瞬间就被埋下,“三儿这话还算能听的,你吓着了吧。” 叶英儿恍了恍,想起玉氏是在西南打仗的三爷送来的人,还是苗女,本身性格本事就很强大,五爷不回管内院这些有没有正夫人,这样粗放着,就是气死大姨娘二姨娘也无济于事。 索性从着梅氏的话听了下去。 最后留下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妇人,讲规矩的嬷嬷。 叶英儿送客回了房直接躺倒在床上不动弹,将方才巨大的信息量一个个的研究分析。玩意儿之类迎絮迎柳两个一同去收起来,言嬷嬷和大丫鬟一样是单独一个房间,分派具用什么的公中陆续都送了过来。 闭上眼,想着那个一家之主的男人。 刘旦缙一连两三日在外头忙事,第四日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回了府,昨夜将苕子山的事情筹备的差不多,且官府的条文也批了下来,浑身都是劲儿。 外院书房一应具有,还有事情要做,也不回内院。 孙让早遣了小厮准备好热水新衣,服侍着主子沐浴洗漱,另外把外院那三个从苏州府过来的庄头和大管事请了过来,让候在西书房门口。 刘旦缙正处于年富力强精神奋发的年龄,尽管赶了一夜的路,此刻稍微休整一下,很快就能恢复体力,神采奕奕。 简单睡了一个时辰,生龙活虎的走出书院后罩院的卧室,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情好极了。孙让已然将外头的事情准备就绪。 刘旦缙听孙让讲那苏州府管着丝绸庄的大管事这几日的动作,大步朝前走,嘴角始终噙着一丝冷笑,末了,发话道,“朝里头传话,晚上把饭摆到江氏的房里,——苕子河开庄圈地的事让刘高腾出手,你接过来,让人看着后头收尾。” 孙让不敢妄论主子的内事,一一记下,又含蓄的把回给二老爷的信提了提,大约下个月初,未来正夫人娘家元氏便会派人过来这边。 刘旦缙步子缓了些,表情仍旧是淡淡的,“按着旧例办,明日往蔡山老爷子那里送个人传话,提前接回来住两天的事儿。” 四姨娘苏氏一早起来就接到小丫鬟前来禀报,说是五爷晚上过来用膳,当下喜上眉梢就赏了报信小丫头几个大钱。 且不说别的,五爷专宠了新来的六姨娘好一阵子,如今尝过味儿,第一个便来找她,头一份的恩宠如何让人不欣喜。 笑盈盈的派人往大厨房要好酒菜的晚前送来,使唤着丫头媳妇们好好收拾洒扫庭院,更衣叠被描眉妆扮、熏香沐浴不提。 大姨娘万氏听到这个消息,只微笑着点头,看了眼在座一同对账的二姨娘,对等着示下的小丫鬟吩咐了“好生侍候”,便再不说什么。 等不相干的都退出去做事,二姨娘将笔下的一行账完成,放好了笔墨,才抬起头,朝着万氏勾了勾嘴角,“六妹似乎这几日情绪不高,每日早晚听说都要把人赶出卧房,出好多虚汗。” 万氏听着,而后眉峰微蹙,“……这怎么能成。” 6、刘旦缙的工作 外书房,刘旦缙眯眼歪坐在书桌前,掂着一摞苏州府跟前几个大庄子新送过来的账本,试着手,比往年轻了一些。 地下跪着的苏州府大管事和两个产生丝庄子的庄头。 从早上天还没亮就候在西书房门口等,恐怕有一两个时辰了,才有人传话是去东书房。一行三人皆是面面相觑。春日早晚时分凉,晨雾已将三人衣衫打得透湿,此刻,背上的冷汗涔涔往下流。 房间里寂静的阴郁。 张山就这么跪着怎么也等不到主子发话,甚至也没有翻查帐本的声音,原本自持的一些镇定,逐渐竟有些不确定起来。张大管事偷偷朝孙管家瞅了一眼。 孙让闭目养神。 刘旦缙将本子都放置于书桌上,拿起竹枝小扇把玩着,心思飞快的盘算。 跪着的人腿脚开始僵硬麻木。 这会儿让他们起来,估计还得打两个趔趄怕才能站稳。 “孙让。” “是。” 刘旦缙拿眼瞧了一旁垂手侍立的孙让,鼻子里冷哼一声,慢慢出了声,“送几位管事去浮山的庄子住两天,松活松活肌肉,……。——至于苏州府的事儿,刘高闲着,让他过去。” 底下的人大惊,领头张大管事头先是一愣,而后猛的触地磕头,“五爷!” “五爷!可是张山哪里做的不成,让爷误会了,……还是咱们几个误了什么打事让五爷发怒,还请五爷给条活路,……张山一家大小七八口人,就指着五爷给的这碗饭吃了呀!” 另外的庄头却不敢这么喊出来,听到五爷发了话,体股都凉了一半,哪里还敢多嘴。大管事有依仗,他们可没有!于是,只管“砰砰”的磕头。 张山磕头吼求了半天,上座之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又是发凉又是惊慌。 “放肆之极!”孙让待他消停了一会儿,低声斥道,“你不过是奴才,怎能这般无礼胡说?抬举你是恩赏,让你去浮山也是恩赏,不识抬举的东西还要你做什么!还不噤声!” 这张山也是个蠢的,现在已经是刘家的奴才,自然要向着刘家做事,怎么还能和旧主来往纠缠不清,磨蹭爷的事儿。 张山乱麻麻的哪里听得懂孙让的话,只觉得有五雷轰顶,头顶磕渗出血。 刘旦缙却是看也不看他们,歪剌剌的坐在大椅上,停了一会儿,继续道,“张山,你来府里回事儿也有两三天了吧,可听说爷我最近纳了新的姨奶奶?” 张管事这会子早被孙让方才的话逼得浑身发虚,骨头酸软,心跳如雷,就快蹦出嗓子眼儿了都,哪里还敢知道。 刘旦缙笑了笑,摇摇头,“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骗我呢吧。” 张管事冷汗唰唰的往下流。 刘旦缙并不期待他的回答,接着道,“叶满仓的事情做干净了?”眼睛瞟着跪地的张山,那话,却是对孙让说的。 “回爷的话,赌坊的管事以赌债为名,亲自请了苕子河的里长保长做山,收回了叶满仓一院五间瓦房,河滩的一千亩水浇地。至于刘满仓本人,则拿了爷的帖子将人送到衙门去,昨日就已经以砸闹正经店铺生意的缘由,遣押上路,配到西南充军了。” 刘旦缙点点头,“还是得爷亲自过问,才能办的顺利呀。……对了,张管事不知道吧,爷的六姨娘可不就是姓叶,苕子河的人。”十分的惹人怜爱哟。 心里头这么一想,就热乎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些。 孙让不经意瞟见主子模样,左右一寻思,暗暗垂下头。 张管事心中这么估计着,有一大半的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可这会儿听见准话,双腿一软,话就说不出来了。 听里头的话,新六姨娘奶奶这些天极为得宠,可谁知道她娘家亲哥哥让这位主子爷眉毛都不动一下的做掉了,……那自己的依仗还能依仗个屁呀…… 头猛地抬起,惊慌失措的看向上座似笑非笑瞧着自己丑态的五爷,二少爷三少爷前些日子被送到临江城读书去了,自己还当是大喜的事情,结果竟是这样算准了,只等着自己来落网。 那声音变了形的,粗噶颤抖,“五爷,饶命——” 刘旦缙摇头,“什么饶不饶的,你们可都是我提上来的人,说这话不觉得难听吗?” 手中的小竹扇风雅的晃了晃,冷笑着道,“浮山可是个好去处,我怎么会亏待跟着我拼打这么多年的手下,这不让人寒心么。” 伸了伸胳膊腿脚,舒服的喟叹一声,“老张,不是我说你,里头的人爱怎么折腾,那都是爷我喜欢看才放任的,就算是恶心了,——天下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爷还能少了演戏的?你呀,就是吃了你那蠢婆娘的亏了。” “……你主子我最喜欢的是忠心,有这玩意儿再蠢的人都有用处;没有的,——就是弄死他,爷还嫌硌手得慌。放心吧,苏家的人若是来要你,我还是愿意给个面子的。” 站起身,弹了弹衣角,绕过地上跪着的人,甩袖淡淡道,“孙让,好好处置给那些不长眼的看看,刘府是谁的当家!” 刘旦缙出了外书房的院子就朝内院进来。 侍候的丫鬟婆子们早瞧见主子脸色阴郁,谁也不敢多嘴,眼见着这位主子一路的竟是朝着锦绣院过去了,私底下寂静了会儿,各自散去。 叶英儿穿着浅绿色的裙裳,坐在正方外头的廊庑边上,出神的瞅着丫鬟们将花园里采集回来的桃花花瓣用白布包好去碾胭脂,碾出来的花汁瞧着鲜嫩极了。 院子里一群忙忙碌碌的,是自己让人拿了煮茶的水壶煮水,试验者弄一些蒸馏水出来,接在玉白的春瓶中打算做一些调面膜的纯水,蛮是热闹着。 忽而听见前院门处传来脚步声响,下脚很是有力,不禁拈着一朵粉红色的桃花瓣,朝着前院花厅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刘旦缙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因着日头才从东边升起,带着些赤白的耀眼,打在刘旦缙的脸上显得精神十分。可也因初阳耀眼,从叶英儿的角度看过去,逆光,光射下有空气浮动。 这个人虽然喜欢胡来,可,谁让这是内院,不胡来哪里能有开枝散叶呢。 轻轻站了起来,目光随着他走近而变得越发温柔,柔软的身段纳了福,抬起头含笑望着身材高大的男人,道,“爷怎么这时候来了?” “这时候来不得?” 刘旦缙捏了捏她的鼻子,伸手将人揽着圈在臂弯下,几乎是拖带着走了两步,还是坐到之前叶英儿坐着的地方。 阳光洒洒的落在身上,很惬意舒适。 刘旦缙眯着眼深深呼吸,院子里清爽的香气,怀中人柔软的肌骨。 “这么多人凑在这里做什么,乱蓬蓬的。” 叶英儿想挣开,发现这男人摸着自己的双手热腾的很,不由得发痒起来,忖着单是论颜色,三姨娘玉氏比自己这毛儿没张开的丫头好的不知多少,于是顺从了他,乖乖的坐在他怀里。 “我看她们做胭脂,眼羡得很,……花汁艳艳的让人都想凑上去舔一回。” 刘旦缙也没有多放浪,稍微得了甜头就作罢,靠在廊柱上睁了眼,听她说话: “……爷是做大事儿的人,哪儿能像妾身一般,日头都走了这么远了才肯起身,方才用了些饭,您就来了,想必都把好多事情做成,妾却只晒了个太阳……” 刘旦缙捏着她的小手。 听着她轻声细语,时不时出声说一讲句话,不由得放松了脸上的肌肉,那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没刚进来那么大,“你哥哥在外头闹事,被官府拿了去,苕子河跟前的地都让赌坊的人收了去,” 睁开眼,余光扫了眼怀中的小人儿,“爷给你弄了来,权当做嫁妆,可好?” 叶英儿听闻这事儿,惊得坐直了身子,异样的扭着头瞧他,“我哥哥?” 刘旦缙点点头。 叶英儿烟眉微蹙,低了头想,柔糯的声音里添了些伤感,“哥哥又去赌了,……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犯了国法,让别人受了罪,他如今去赎罪也是无可厚非的。” 刘旦缙挑眉,头一次听人这么议论获罪的人,“哦?英儿这么想?那可是你亲哥哥,这样岂不让人觉得冷血了些。” 叶英儿摇头,又不认识的人冷什么血。 思索了一会儿,慢慢道,“他是我哥哥我心里自然心疼他,可如今,我进了这府里,外头的事儿在怎样,与我恐怕已经没什么想干了。……况且,男人们的事女人是不能多嘴。” 刘旦缙听着那句“心里自然心疼他”,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怪怪的。 叶英儿的声音总是柔柔低低的,没什么烦恼的感觉,又说话速度慢,让人听着总会不自觉就跟着她的速度,也慢慢了下来。 刘旦缙又闭上了眼睛,阳光毫无巨细的覆在脸上,慢慢就热了起来。 两人坐着说了好一阵的悄悄话,叶英儿早抛开那个什么哥哥的事情,只管歪在男人宽厚的胸膛里舒服,那人体温热乎乎,并不让人难受。 刘旦缙说着说着,又把话说了回去,叶英儿只听,拣些好听的说。 好听的话平时听的不少,刘旦缙顺口就问了出来,“那你心里心疼爷不?”说着,眼睛也睁了开,微微偏着能从侧面将她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 年轻娇嫩的皮肤在阳光下没有丝毫破绽,泛着年轻跳跃的光泽。 叶英儿睁开眼,白皙的脸颊上一层浅浅的粉色,贝齿咬唇轻笑一声,扭开脸不说话了。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刘旦缙瞬间也明白这小女人笑他的是哪桩子事儿,心里乐开了花,揉着她的纤腰笑了出来。 腻歪了一会儿,瞧着英儿的脸蛋被太阳晒得红了,两人才起身进了屋。 中午留在锦绣院休息。 叶英儿伏在他身上,黑亮的眼睛染上一层鞯乃7俨鹆丝靡惶跛肯卟笞牛闼榈南阜6奶邝薇摺 刘旦缙才做完一次运动,舒爽的大字平躺在床上,慢慢平复气息。 两人都静悄悄的。 好像形成习惯一般,两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话,耳边却回音墙一样萦绕着方才那种种声音,静静的空气里流润着细腻的滋味。 叶英儿每每这种事情做完,身体疲惫之极,脑子却不能罢休的清醒起来。这里什么都好,有吃有穿有男人供她身体愉快,还有这么大的院子和一群捏在她手里生活的下人。 可偏偏,总觉得很假很虚,很是做梦一样简单。 这具身体实在太小,前头好几日的感觉都是疼,被撑开撕裂的疼。过了一阵子能适应了,却还是无法感觉到情|欲那种让人要死要活的东西。也就是这几天,身体忽然开了窍,像被倏然的抛扔到高空,开了花。 从前她总是很忙,忙着做研究做实验,所里面就她一个女博士研究生,压力很大很无奈,以至于不知道这事情的感觉竟是这样让人害怕。 学了那么多年的学问、知识、数据,一朝醒来,竟然连维持简单生计的能力也没有。……只剩下这种取悦男人的本能。 如果醒来的时候不是这个正在受宠的小姨娘的? 叶英儿翻了个身,从他身上下来团进他怀中,心情里那点儿缺憾让人有些失落。于是将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再缩了缩。男人也配合的拍拍她的背,抚着她的肩。 等男人休息足够后离开了,叶英儿睁开眼坐了起来。 盘腿直背轻合双眼,吐纳呼吸让腹部鼓起、落下。做完几套专门针对女性生理的瑜伽后,脸颊渐渐恢复了健康红润的色泽,换掉身上湿透了的小衣扔到外头脚踏上,钻进被窝里,才放松的睡了过去。 7、五爷的恩宠 用了晚饭之后,叶英儿得知“五爷”将晚饭摆在了四姨娘那里,心中稍微波澜了一下,很快就丢开,小心的学着迎絮的手法,慢慢研磨桃花花瓣。 前几天学了古代的绣花,拿了针线指画半天,什么都弄不好,过不了几天便没了兴趣。这几日瞧见丫头们嘻嘻笑着折花弄枝,禁不住诱惑又跟着学开始鼓捣敷面的胭脂。 迎絮她们研磨的都是最简单那种,可以听说六姨娘也要,忙去内库领了一套白玉器具,另外取了三只拳头大小的广口玉春壶,收上来的新棉花片片撕开,将碾制好的桃花泥用丝巾包着挤出汁,滴在春瓶内的棉花上。 听说需要的时候,用竹签挑棉花出来,将汁液涂抹于面部即可。 叶英儿听得仔细,慢慢做了两回也上了手,很快就能和小丫头的水平相媲美。除了桃花,还可以用其他温性的花瓣来做。 叶英儿却用桃花浆兑上简易蒸馏出来的纯水,装进细颈粉釉的宝瓶之中,如此好几瓶,都深埋于院子桐花树下。 还想着法子,让人寻来往年风干用来冬日食用的丝瓜、黄瓜这些,全部碾成面一般细腻的沫子,三天一次,用坐好的蒸馏水混着蜂蜜调和,往脸上涂抹一番,待洗去之后脸上的毛孔都舒爽了不少。 叶英儿的皮肤本身就细腻白皙,加之年纪小原本肌肤的光泽就很健康,旁人即使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来,也都纷纷称好。 几个丫头将六姨娘吩咐放好的东西收拾整齐,收纳于东套阁里。这边叶英儿由着她们服侍沐浴更衣之后,穿着薄薄的睡袍进了卧室,外头忽然乱了起来。 迎絮眉头微蹙,示意绿枝出去看看。 叶英儿打了个哈欠,往床上躺去,“迎柳你去看看,别说什么有的没得,把言嬷嬷请来震一震这些丫头,真是,才学了几日的规矩,让人——” 两个大丫鬟突然跪在地上。 刘旦缙脸色铁青的甩帘子进来,“不知好歹!……还不滚出去,愣着跟木头似的,你怎么□□丫头的?!” 叶英儿早溜下了床,低眉顺目的立于一旁,听他这种口气迟疑了一下,避开男人的锋芒,只对着丫头们轻声吩咐着,“让送了热水进来,爷要沐浴,再准备些甜点心小菜之类,还有,早上送来的酒热的烫烫的一起送来,好了去吧。” 刘旦缙蹬掉靴子,看都不看旁人直直躺倒进叶英儿暖和的床上。 听她吩咐完这些,房内的人都走干净了,那小女人挪至跟前帮自己脱下袜子,乖巧之极。刘旦缙也不是喜欢迁怒的人,平复着口气,哼道,“麻烦!” 心却是放松了下来。 叶英儿不说多余的话,只伺候着他,瞧这情形应当是在四姨娘那里发作的,她没见过那个一连生了两个少爷的姨娘,听说为人温婉可亲,诗画皆精。…… 将臭臭的袜子拎着扔到老远,过来爬上床坐于一旁,慢慢为男人解下衣带。轻声柔语的让他把外面的衫子袍子褪下,发髻散开,顺着头皮用手指指腹轻轻按摩。 刘旦缙发了一通的火,此刻睡在软绵绵的床上,静谧的环境使得脑中的烦躁渐渐散去了些,身上被她按摩着舒坦的难以抑制发困,迷迷糊糊枕着她的内侧大腿就睡过去了。 叶英儿瞧着男人睡着了,眉头还紧紧锁着,想要去抚平,伸出手停了一会儿,还是收了回去。就这么安静的过了一会。 外头都准备的差不多,迎絮小心翼翼的站在软帘外问,叶英儿才动了一下,就把男人惊醒了,睁着睡意朦胧的眼坐起身,看了半天,才清楚是哪里。 叶英儿下了床从床侧的红木箱中翻出一双拖鞋,过来蹲在他脚下替他穿好,仰起头微笑道,“爷穿着这个可舒服?” 刘旦缙身着浅色中衣,看了看脚上只有前面没有后面的“鞋”,皱着眉,不想扫她的兴,摸摸她的头站了起来,走几步感觉还不错。 叶英儿牵着他的手往外走,撩起帘子回头朝他道,“爷要不洗个澡吧,泡在热水里喝着酒,发些汗,睡起觉来很舒服的。” 刘旦缙瞧见她穿着的袍子松松垮垮,肩膀上的领子都快要掉下来,还毫无知觉的硬拽着他往前走,于是好心的将她肩头的衣裳往上拉了拉,“泡在热水里喝什么酒,胡闹。” 谁知那小女人竟低声尖叫着跳了开来,双手紧张的抓着前胸的衣裳,惊奇的看着他,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刘旦缙莫名其妙。 叶英儿按着胸的将前面的衣裳往上拉了拉,肩头又露出些皮肤,才松开手让他看,“您吧肩膀的拉上去,前面的就都露出来了!” 刘旦缙失笑,果然,这袍子领口修地极大,宽松的前头一大片风光,半遮半掩,肩头却白洁之极,很有情调。 叶英儿瞧他看着自己,低笑着解释,“晚上睡觉,不想穿那么紧绷绷的,让人改了这个袍子,反正也不出屋子,不怕什么的。” 叶英儿解释之后,便亲自帮他更衣,脱掉衣裳扶着男人进了浴桶。 刘旦缙经常在外头奔波,自然也是喜欢泡热水的,由着她服侍。 身体慢慢适应了水的温度,又有烫好的陈酿送入喉中,吃一点不甚甜腻的点心,刘旦缙心情渐渐好了些,眯着眼将一壶酒慢慢的都灌下肚子,舒坦的不得了。 迎絮迎柳二人侍候着五爷更衣,使人抬去木桶,很快都退出正房。 ……床上叶英儿紧紧闭着眼承受男人精壮的身体,一面咬着牙恨他不留情面,一面禁不住那动情的声音吟逸出来,挑得那火时不时往上窜。 可今日不晓得为什么,这男人总是弄得她很难过,被架起的腿难受的在他腰上蹭个不停,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漂浮支点。 刘旦缙的精神很高,方才小睡一会儿,再喝了些酒,劲头就更大了,狠下心要让她也舒服一回。手指伴随着下面的进进出出挑逗她那里的小软芽,几乎是突然爆发的,那里简直要了命似的绞杀起来,瞬间他也就跟着释放了。 叶英儿的身子忽然自己烫热烫热起来,不知何时低声呜咽抽泣,“呜呜”的哭着用以缓解急促不定的喘息。脑子里一片空白,脸难受的往一边猛抻,任男人在自己脖颈间麻酥酥的舔舐啃咬。 刘旦缙渐渐的就发现,其实自己挺喜欢叶氏这里的感觉。 这女人极听他的话,他想怎么做她都仿佛自然而然的就能跟着自己,尽管其他事情上总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连衣服都喜欢穿成松垮散漫的。平时话不多,只是声音极好听,每次都说得很慢,腔调婉转低柔,每次不论自己情绪多不好,听她轻声慢念得说一阵话,自然而然的就会放松许多。 自此之后五爷要么在前院外书房歇了,要么就只在六姨娘那里留宿。日子一长,府里的人从刚开始的惊讶,到后来见惯不怪纷纷巴结锦绣院的主子,风头一时无两。可除了锦绣院近身服侍的人之外,大家甚至都不知道六姨娘究竟怎样的美貌。 而那些姨娘再没有来过。 刘旦缙不知从哪里听说叶英儿每日睡觉不利爽,请了两次郎中问诊,可都说六姨娘身子骨十分健康,因为换了水土的缘故,养一养就会好了。可越是这般,六姨娘那里似乎越得五爷的娇宠。 以至于两个月后正夫人进门前的准备事宜全面展开,刘旦缙不滩其他,对着叶英儿仍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完全没有为了新夫人就回避掉小妾宠幸之类的打算。 中秋之后,京城书香世家的小姐元氏便要嫁进来。为了避嫌,几位姨娘这几天都闭门谢客,即便是常常喜欢串门的三姨娘玉氏,也整天里足不出户。 刘旦缙请了族里的前辈婶娘来主持典仪。 兴许是新夫人入门对所有姨娘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叶英儿再未受到其他姨娘的“另眼看待”,反而在这种诡异的环境里撑开一点儿空隙,做自己的事情。 每日等男人不在房里,便会赶走丫鬟们在大床上做完好几套瑜伽,身体渐渐恢复了力量,不似之前总有一种飘乎乎不安定的感觉。待那两个大夫前来问诊时,又分别塞了红包,问清楚一些妇科问题后,停用了避孕的土方芹菜水。 中秋那日早晨趁着男人还不曾离开,撒了一回谎,骗了大夫来。 就在阖府上下准备着新夫人入门前最后一次中秋拜月礼时,锦绣院十分及时的传出喜讯,六姨娘诊出喜脉,母子俱安好! 顿时,这个消息像风儿一样迅速传遍了内外。 原本大家对于五爷专宠六姨娘的事情就颇有微词,只是碍着新夫人即将入门,将这些事情暂时压着罢了,可居然小姨娘这紧要关头有了喜—— 刘旦缙听说英儿身子不好,让人拿了帖子去请大夫过来,谁知竟诊出这样的好消息,加之苕子山的事情出奇顺利,当时就拍案赏了不少的安胎药材,而后陆陆续续许多东西都送进锦绣院,看的一众人俱红了眼。 更要命的是,五爷命人在锦绣院升了小厨房,一切需用皆按着前头两位夫人的路子走,竟是要将六姨娘水晶人儿似的精细养将起来的打算,简直恨不得千爱万护! 众人竖起了眼,等着新夫人进门。 叶英儿也数着日子,再有十来天元氏就该到了。…… 8、大礼之日 中秋过后,刘旦缙就很少在府里了。一方面使人将在临江城读书的三位少爷接回府,另一方面亲自去了趟蔡山的庄子,将老太爷请了回来。此外,还忙里偷闲请了三位全福夫人和宗长太太入府主持大礼。 碍着身份,几位姨娘都没有资格料理正夫人进门的事务,加之刘旦缙行事谨慎不愿让人拿住手脚,让人给各院传了话,几位姨娘那里事儿再大也不会扰到前面。 叶英儿也因之少了些顾虑,让人约束着锦绣院里的人,安稳的在自己院子里生活。 六姨娘在这当口有了喜脉,既是刘府的大事,五爷的心情也还不错,处置好外头的事情,抱着小女人娇软的身子舒坦的睡了个好觉,吃了两顿餐才去了外院住着,给足了面子,也让锦绣院一干上下松了一口气。 大礼前三天,京城元家第一波送亲先至。 浩浩荡荡的嫁妆在丰城过路,唢呐吹响喜气连天,先头抵达刘府宅院,后头还未进丰城大门,长长的喜庆队伍规模之浩大,着实让人意外,就连刘旦缙听了接亲的回报,也颇为惊讶,想不到自己这位二哥竟能寻来这样一户小姐给自己。 先前四姨娘不知什么事惹了五爷的恼火,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却不妨碍外面消息的获得,只听说新夫人嫁妆恐怕十里红妆,身价十分了得,当即就让人瞧瞧将五姨娘寻了来,细细嘱咐了一遍。 二姨娘听闻四姨娘五姨娘的动静,眉梢微挑便让传话的小丫头下去。 整整八十抬红妆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内府,沸腾起来。 叶英儿晚上就寝前让人服侍着沐浴更衣,暂歇在软榻上晾着头发,手足俱抹上厚厚的润肤膏,由丫头们按摩揉搓。 房间内一时静静的,隔着木窗檩,外头几个清脆的声音低声欢笑,什么正夫人派头果然厉害之类,声音清晰的传进卧室里,小姑娘们脆生生得声腔调子里那种兴奋都清晰可辨。 许是这几日锦绣院让主子拘的紧了,稍微有什么事情,便会风儿一样的传诵? 绿枝与蒲芮均面面相觑的担心起来,迎絮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声,正打算悄悄退了出去,就让六姨娘唤住。 叶英儿睁开眼,从膏沐盒里挑了另一种润膏,“……不过是些丫头们的笑话,小丫头们欢喜欢喜罢了。——完了用这个把你们的手也都擦一擦。” 迎絮轻声应喏,退了回来从绿枝手中接过姨娘的湿头发,用巾帕慢慢绞干。 叶英儿也不晓得为什么这几个近身侍候的丫头们,最近说话声音越来越轻,生怕惊着蝴蝶一般的小心,淡淡道,“迎柳呢?这几日也没怎么见她。” 蒲芮替六姨娘敷按脚背足弓,垂着眼眸。 绿枝笑着接了话,道,“咱们院子小厨房才升了火,又有五爷和各位姨娘送来的补品,迎柳姐姐这几日忙得团团转呢。”放下袖子,将膏沐盒子款款收起合上,“奴婢替姨娘唤了迎柳姐姐进来。” 叶英儿笑道,“院子里的事儿确实挺多。” 绿枝先出去将院子里说笑的丫头们逮住好生训斥了一番,才去寻了迎柳。 迎柳在六姨娘的指意下多管外面的事务,迎絮服侍姨娘穿衣叠被,二人分工之后便少了相处,亦少了争宠生事。只是迎柳心中掐着肉,就算是管着锦绣院的进出是个肥差,可和自己想要的差太远了。 此刻听了传唤,脑子里转了几转,寻思着六姨娘看似沉稳实际还是个年轻的,这时候唤自己说话,恐怕就是要打问传的沸沸扬扬的正夫人的事儿,暗自将这几日打听来的正经消息、好听的话都过了一遍,衣袖收拾整齐进了内屋,屈膝纳福后便垂目侍立,“姨娘。” 迎絮正在铺床,回头见是她,暖了床走到六姨娘跟前,对迎柳道,“正好姨娘的意思要我寻你说说,这几日爷大喜,定不会过来,待会儿让外头直接落锁,这几日府里忙乱,你管着小厨房生了火,千万仔细些。” “这是自然。”迎柳含笑答道。 绿枝使小丫头将净面之后的水捧出去,自己执了热帕细细敷在姨娘双手之上,蒲芮仍旧跪在脚踏上,轻轻按摩着姨娘的双脚双腿。 叶英儿仰面躺在美人榻上,闭着眼轻声道,“言嬷嬷在咱们这里住的可舒心?我往后身子越重,不能顾得外头,你有什么难处想必言嬷嬷定能帮得上你。” 迎柳微愣,福了福回道,“是。言嬷嬷这一向都在后罩院悉心教导新分来的丫头,想着恐怕新夫人的规矩大,丝毫不敢松懈疏忽。” 迎絮嘴角微扬,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将六姨娘身上的配饰步摇一一摘取下来,托在锦帕里分类放入盒中,轻声嘱咐“绿枝,——” 绿枝打发完屋内的小丫头,接过首饰盒,将犀角梳递与迎絮。 “正是这样,”叶英儿微微侧头,感受迎絮替自己篦发的舒适,“你们尽心力,我也放心些。”轻轻喟叹了一声,就再不多说话,好像就只是为了问丫鬟们学规矩的事情。 迎柳心中攒了那多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好容易暗示了些,主子又不肯接着,思前想后的,再瞧见迎絮将六姨娘服侍的舒服,不甘就这么出去,轻轻屈膝说道:“言嬷嬷教训咱们规矩之时就说了,新夫人是京城大家里聘的闺秀——” “迎柳,” 叶英儿抬手挡了迎絮的梳子,抬了眼,由迎絮扶着起身坐回床上,看着迎絮将被褥里暖床的铜炉取出来,漫不经心的瞥了迎柳一眼,淡淡道,“正夫人之事是你能议论的?如你这般说,言嬷嬷便是这样的教规矩,我也要不起。——你是我的人,怎么也跟着糊涂了。” “姨娘!”迎柳大惊,她当然不是说言嬷嬷怎样,帽子压下来当即就跪了,脸色十分难看,“奴婢该死!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绿枝连忙过来拉扯,“姐姐真要让姨娘不高兴了,快快起来,这话也是你敢乱说的,仔细让外头传了你的舌根子,叫正夫人知道,还当咱们锦绣院都是没脸的。” 蒲芮瞧见屋内这般形势,早捧了迎絮替姨娘换下的衣衫退出去,将外头收拾浴盆的人都快快打发干净,拉住姨娘先前看好的那个敦厚的孩子再叮嘱了一阵,才往耳房里去取新的衣裳。 叶英儿抚着小腹靠坐于床上,“……你们两个一内一外,我都缺不了。不说其他什么,锦绣院除了我便是你们最大,让人抓住口角,我不会怎样,可你们二人能躲得过去吗?这些你们比我懂,……不过那些丧气的话以后不要说,我听不得。” 迎絮赶紧退一步和迎柳站在一处,屈膝称喏。 叶英儿却摆手,睡进被窝里,“今后几天,让言嬷嬷不拘前后院,都给我管起来,也不用进来回话,等大礼过后,再说吧。”言罢便躺了下去。 二人默声,心中各自想着打算,服侍了姨娘睡好,吹了灯,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绿枝正坐在外头绣墩上和蒲芮低声咕囔,迎柳手下的木华苏方站在较远的地方,瞧见人出了来,不敢怠慢脚步匆匆的跟在后面出了正屋。 迎絮瞟了眼那三人出去的背影,叮嘱了守夜的蒲芮几句,便和绿枝出去了。 蒲芮加了层厚外罩裙套在身上,外头的木塌上铺了自己的被褥。心中不能平静:姨娘极少这样正式和两位姐姐说话。 而且她看得出来,六姨娘进锦绣院这几个月来先前看着什么都透着股新鲜的劲儿,可也不知怎么过的,渐渐就对什么富贵都清淡下去,只有五爷来了才活过来似的,满眼都是明媚的笑意,让自己看见都禁不住满心暖暖的舒服。 可如今的情势,且不说锦绣院里塞进来都是些什么人,单是要进门的这个新夫人,是京城里的大家小姐,必定十分规矩,想想就让人发紧。……府里那些媳妇婆子们说法,姨娘才怀上的三个月最为紧要,也最金贵,姨娘如今才两个月不到的身子…… 蒲芮听着卧室里姨娘似乎睡得平静了,才睡进被窝里蜷着身子。……迎柳姐姐看上去只管外头,不近姨娘身侍候失了姨娘的宠,可自己这样贴身的丫鬟,其时才是最为难的。安安稳稳的自然大好,可兴许,什么时候出了事儿,自己恐怕太难抽身—— 想到这里,拥着被子扣在脑袋上苦恼起来。 第二日,新夫人家送亲的按着原先的安排,将新娘子安置于丰城城内的一家五福之府。而后送亲的元家少爷来刘府递了帖子,与刘五爷互相厮见了一番,刘旦缙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原来这元家送来的姑娘是一位庶出的,生母娘家却是江北有名的商户,小姐嫡亲的兄长,正是今日来送亲的公子,——之前已经取得了功名在江南道上做了三年清知府,这次回京述职走了关系,即将上任这丰城漕官。 更有一话,那元氏兄长与刘旦缙对饮不久后,便苦笑道:“我姨娘原是外祖家嫡亲娇养的女儿,被正经聘入元家后多年侍奉主母,身子早已亏空了许多。我少年拼着取了功名,如今兄妹二人离家万里,万般之下求了父亲的恩典接姨娘奉养,好好替姨娘安稳了下半生,也算是为人一世……” 刘旦缙挑眉,所以送亲队伍这么大,原来是把全部家当都搬了过来另立单过了。放下酒碗拱手称赞慨叹,“兄弟果然是至孝之人。” 此话揭过不提,刘旦缙很是赏识这位青年才俊,瞧着年纪轻轻,说话却极有分寸,加之元氏兄长这样的打算,的确很是有些交往的必要。 元氏兄长元刚则有些踌躇,妹夫这样的人物,恐怕妹妹将来少不了会吃些苦头。念头转了转,遂不惜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只管将一身的能耐拿来引较,为自家妹妹撑腰。 刘旦缙自然看得清楚,只因想的更多,索性不去承让,两人胡海吃开。 一顿饭耗掉大半天的时间尽管说得不多,喝的不少,可借着酒意双方均有撕扯之意、相携着攀谈无边,一时涉及争鸣处更是难分难解不肯轻让,话扯的越多越深肃,竟最后互相引为知己,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宾主皆欢,至于夜深,甚至和衣相伴而睡,混混胡就的困眠一夜。 次日天光放亮,到处喜庆洋洋欢声不断,吉燕开,流水席摆了无数,彻府的人除了各位主子跟前使唤的,和锦绣院侍候的之外,全部调到前院忙碌。 叶英儿早让人将食用材料、饮水器用之类全部备齐与院内的小厨房,自昨夜院子落了锁后便不准打开直到礼成才行。 言嬷嬷这一两个月被这位新主子拘在后院,此刻得了重用哪里还不尽心尽力,力将一院的仆从上下管教严格,争取能到前头服侍。 及至黄昏新娘进门,外头大乐一时齐发,轰动声响热闹非凡,连内院都隐隐有闻,一些小丫鬟们心急如焚恨不能扒了墙出去看戏领赏。 刘旦缙牵着新人叩拜三九,送入洞房。 叶英儿独坐于院子桐花树下、前些日子那男人为自己玩耍安的秋千上,肩头披着从前奢侈品频道里才能看得见的白狐裘披,腰间系着的是那男人兴致高昂时亲手绑上去的犀角古纹玉珏。还有遍身的绫缎衣裳。 煎熬了三遍的红枣桂圆汤浓浓的一碗,饮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 远方到来的宾客和族里的长者们后半夜歇在了早先给备下的客房里,劳累了整整一日的下人们恨不能早一步奔回自己的住所抢了热水洗脸洗脚,有脸面的仆从得了赏赐更加不敢怠慢,核对一应物用勘查进库。 刘旦缙满身酒气直接进了正夫人的内室盥洗干净,自有人上前服侍退了衣裳,元氏立于一旁睫毛微翕不敢抬头看官,将人请上床铺。红烛摇曳。 锦绣院里,守夜的是迎絮。叶英儿双手抚搭在小腹上,脑子里乱乱的,这将近半年来离奇的境遇和无奈的处置,如走马般在脑海里走了一夜,黎明前才终于睡了过去。 9、奉茶,请安,立规矩 早晨起来时分外头的天还泛着青色,叶英儿眯着眼任凭那几个丫鬟给自己穿衣上装,粉面簪头的盛装打扮起来,粉红色衬裙上配了银灰色的芙蓉酝花,铜镜中看不清容貌的女子身材窈窕,娇小玲珑。 蒲芮捧着灰白色狐裘绒厚肩披风,迎絮抖开圆领,绸带系上。 绿枝托盘上奉来双耳笼手炉,叶英儿便拿起捧在怀里,睁开睡意朦胧的眼,扫了一眼镜中精致的装扮,仍旧闭上眼轻声问话:“小莲小益呢?” 迎絮看向蒲芮,轻轻退开一步。 蒲芮屈膝道,“已经去了。” 叶英儿点头,“走吧。”提裙朝外走去,至于正堂,迎柳正候在堂上,闻声迎上来。叶英儿右臂搭放在迎絮手上,边走边道,“后院两个小门只开西面小厨房跟前的那个的锁,采办物什之类进出,其他人好生在院子里做事。”话语停了停,“这里恐怕养不了闲人。” 迎柳低头称喏,放了身后的木华去督办。 叶英儿走到正院瞧见是遣了木华过去,微微停了脚步,命她过来,“往日里走城门儿似的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如今我有了身子,有些事情就不能太过任性。言嬷嬷那里我祝福过了,你也不用怕,无事生非之人,我是留不住的,喜欢外头花儿香儿的,只管去摘,可也别回来。” 木华忖着姨娘的心思,暗暗要将这头一份差事做好,院子里那些不安分的早就该敲打敲打,深深屈膝应喏而后退下,直接就去小厨房。 叶英儿见她话不多,眉色却十分谨慎持重,赞了句迎柳会□□,之后又将迎柳身后的苏方唤到跟前,道,“你就去前门吧,大白天也不必锁着,只让那些婆子媳妇不要偷懒,放了不相干的进来出去的,大喜的日子多生是非,看着也是失礼。” 苏方含笑应喏,退在众人之后,待正主儿都走了,让人搬了点心果子,就坐在门上的小房里,烘着热热的炉碳倒和门上的两个婆子聊了起来。 留在正屋的绿枝瞧见了,撇着嘴角也不说什么,只管去耳房喝茶绣花。 叶英儿出了院门,举目一片尽是绿黄的巨树,萧瑟的秋叶或者被一晚的风吹散,或者仍旧挂在枝头摇摇欲坠。院门两侧的围墙下种植着带了刺儿的蔓枝,也不知左右的路通向哪里。 “姨娘仔细脚下。”迎絮小心搀扶了六姨娘上了青帷小车。 迎柳和其他丫鬟媳妇们人都随在车前后,一行零零散散大约十来个人,叶英儿小心在车子里盘腿坐好,迎絮吩咐那几个粗壮婆子小心起身,慢着往正夫人的延蕴院去。 奉茶,请安,立规矩。 叶英儿默默闭目养神。这些事情已经听那言嬷嬷细细讲了几遍,如果没有刁难,倒是没什么关系,适当的活动有助于血脉流畅。加上这具身子的底子还算不错,加上前半年自己的调养,基本上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的。 只不过那新妇,是远嫁,又是下嫁,……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物。 摇摇晃晃走了那么一阵,车子慢悠悠的停了下来,迎柳在外头和什么人说话,接着就有人掀起帘子,迎絮扶了六姨娘下车,却是已经进了延蕴院仪门,围墙之下停了车子。 “六姨娘来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年轻妇人上前请安,屈膝纳福,声音平稳中和,“前头几位姨娘已经到了,里屋喝着茶,正说着话呢。” 叶英儿面无表情,淡淡点了点头。 旁边搀扶着的迎絮耳语,“恐怕是正夫人陪过来的。” 迎柳已经上前作势扶起她,“嫂子怎么称呼?” 那妇人笑着好似没瞧见六姨娘的淡然,仍旧笑意不减,收下迎柳塞进她手中的荷包直接塞进袖中。一旁年纪较大的婆子笑道,“是夫人的配房元昌家的。” 叶英儿见她行动甚是有些规矩分寸,想了想,终究没有出声,点了点头,便由迎絮搀扶着进了正院,绕过几道廊庑庭院,墙面整洁青砖绿瓦,院中各种花草盆栽络绎不绝,同外头球叶形成鲜明反差。 似乎这院子还是盛夏。 正屋前头,早有人迎上来请安,几个穿着绫罗的娇俏丫头从里头鱼贯而出,纷纷屈膝退下,另外一些小丫头打起帘子,送了六姨娘进去。 迎柳瞧见那些年纪小的直愣愣瞅着六姨娘背影不放,也有些叽叽喳喳的嬉笑,索性低了头没有跟进屋侍候,往旁边的厢房扭身进了去。 迎絮蒲芮紧随侍候六姨娘进了一间大厅,而后由人引着左转右转的进了暖阁,前面珠帘清脆撩动的声音,叶英儿隔着里头翠色柔纱远远看了过去。 里头既暖和却不热闹。除了纷纷行礼的丫鬟侍婢之外,剩下来的,叶英儿一目数过去五个人,年岁容貌各有不同,却极和谐的同时投了目光过来。 挺安静的场面。 见过的有二姨娘梅氏,三姨娘玉氏。 二姨娘上头坐着的应当是大姨娘万氏,三姨娘下首的应当是四姨娘苏氏和五姨娘吴氏。正座上头空着,正夫人还没出现。不知是老太爷那边敬茶还没回来,还是单单等她所以不出来。 叶英儿进门之后便让迎絮搀扶着自己一步不准离开。 玉氏嘴快,笑嘻嘻指着最末的软椅,“来来来快坐下,你可是咱们府上的宝贝,”让人快快端了热茶过来,“外头挺冷的,还是屋里暖和,别拘束。” 五姨娘吴氏掩嘴笑道,“可不是,多金贵的身子。” 叶英儿挤出一丝微笑,“来晚了。”就站在中间路当口,朝着各位坐着不动看向自己的姨娘们轻轻福了福身子,三个字道了招呼,抿嘴含笑着坐了尾座。 大姨娘万氏将叶英儿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竟然不一一拜见,甚至不等叫起便自己坐了下去,心中不禁有些恼,却不能发怒,只冷哼道,“六妹妹怎么这时候才来,言嬷嬷昨日没提醒妹妹么?往后可不能这样散漫,让人笑话。” 二姨娘只管品茶。 玉氏笑嘻嘻的撑着下巴瞧着她怎么应对,反正她见识过这小姑娘刺刺儿的,万氏定讨不到好处,正好看个热闹。 四姨娘从头到尾只最开始瞅了叶英儿一眼,而后一直神思不定,目光漂浮向外头,想这些什么。 五姨娘吴氏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四姨娘没什么表示,只能咽下口里的话。 叶英儿双手拢在手炉上,双目颇有兴趣的瞧着自己袖子上的花纹,眉目不抬的点了点头,“姨娘教训的是。”之后再不说什么,似乎嘴角含了笑。 大姨娘万氏的话被生生干晾在那里,噎住,十分不快,只觉周围的丫鬟都在看着自己,只能不咸不淡的回她,“不敢谈教训,知道些规矩总是好的。” 叶英儿身子都放松的靠在椅子上,眼睛眼睛微眯。 玉氏等了半天,左看看右看看,犹不甘心这么快就结束了,有心挑个刺儿出来,又摸不清正夫人的秉性,还是学着梅氏的模样,品茗观花去了。 吴氏与叶英儿最近,嫌弃的看着六姨娘一副美骨头的娇软样,心里就不舒服,也更是嗤笑,果然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乡野丫头,坐没坐样!于是挺直了脊背,再不看她。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通报夫人已从瑞福堂过来,大小姐和三位少爷在东暖阁里等候,四姨娘立刻抬起头,盯着那丫鬟看,眉头紧蹙。 叶英儿微微侧头看了眼站立于正坐旁边的孙让家的,她不是应该跟着大姨娘或者二姨娘么? 忖思间,环佩响起,衣袂摩擦声传入耳中,从暖阁另一侧多宝阁博物架后隐约一行丽人盈盈而至,丫鬟们个个屏息垂目,六位姨娘纷纷站起身。 叶英儿将手炉递给迎絮,低着头稍微比吴氏慢了半。 元氏身着大红色牡丹纹正服,鬓发飞髻,翠玉环绕,面容娇丽眉目妩媚动人,瞧见这一屋子的女人,只微微眉毛动了动,便上了正座。 摆好衣裙端庄的坐在主位,用了点心茶果,元氏将六人齐齐看了一遍后,才唇角扬起,朝身侧的一位嬷嬷点了点头。 安嬷嬷面无表情的道,“众位姨娘都入座吧。——看茶。” 叶英儿除了那女人经过自己时带了一溜儿粉香气和脚底金边儿绣花鞋之外,什么都不清楚,听了这句话,由迎絮搀扶着坐了回去。 安嬷嬷瞧见最后一位娇滴滴的,风一吹就能飘走似的女人这般作态,可始终看不见她的样貌,心下记着,站在嬷嬷下首的孙让家的低声道,“六姨娘,进门半年,尚未及笄。” 元氏听了这句,不由得朝叶英儿看去,果然,面相稚嫩,比自己还小了半岁。 安嬷嬷给元氏使了眼色,即念了段妇德女则之类,勉励众人“以开枝散叶为任,以家庭和睦安乐为责,时时谨记规矩礼节,恪守妇道”之类,凡此种种,大约有十来分钟。 叶英儿原本就听不太懂古文,加上时时提醒自己做好腹式呼吸,让呼息匀整气脉顺畅,坐了一会儿,大姨娘便端着茶碗,跪在正夫人面前敬茶。 元氏并不说话,只拿了茶碗沾唇便放下,使人将一套金三事儿放在托盘上。 几乎没有什么为难与偏颇。 轮到叶英儿,元氏早将她从上到下大量了个遍,及至人跪在自己面前,孙让家的忽然轻声在安嬷嬷旁边道,“六姨娘才有一个多月的身子。” 叶英儿眉头一挑,低着头的余光瞟向孙让家那边,那人的脚很快退后开来。 元氏已经让人放了金三事儿与她,开口道,“身子要紧,你起来吧。”声音不急不缓,似乎脚下这个女人怀着的并不是她新婚丈夫的孩子一样。 安嬷嬷立即上前亲自扶起六姨娘,“姨娘身子要紧。” 叶英儿立刻感觉众人目光立射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暗自嗟叹,始终低着头谁也不看,只就着安嬷嬷的手起身,微不可察的福了福身,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大姨娘万氏正待开口,安嬷嬷转身朝元氏屈膝道,“不如请几位少爷小姐过来这边,都是一家人,没得弄那么严厉吓了孩子。” 元氏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孙让家的忙屈膝应承,“是,这就去请了少爷小姐过来见过夫人。”说着,毕恭毕敬的退下,安嬷嬷又指了几个丫鬟跟着过去,“好生侍候着。” 安嬷嬷又使人给元氏换了新茶,元氏扫见万氏又有什么要说的,想起方才小丫鬟禀报外面两个姨娘说的话,心中颇有些兴感,开口阻了大姨娘的声音,朝着叶英儿道,“安嬷嬷,给六姨娘上红枣姜茶吧,折腾了这么久的。” 叶英儿忙起身称谢。 元氏这才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是个清秀的模样。 不像她父亲那些个姨娘中的作态,江南的乡野间养的出这样的女孩儿,不知过几年,还能留下多少这种干净的影子呢。 元氏面上很是温柔,“快坐下,莫要这么多礼,瞧着这么小的人儿我的心里也是疼的,你有身子那些规矩就都不算什么,爷的血脉最重要。” 正说着,珠帘外头大姑娘和三位少爷请安的声音传了进来,“母亲安好。” 元氏忙笑着站了起来,吩咐人撤了帘子,“快快进来,外头可不比里头暖和,安嬷嬷,让多煮些红枣姜茶给孩子们端过来。” 叶英儿脚步微挪,给身后一串儿脚步声让出了道,挪回自己的座位。 10、收儿子,吃吃饭 刘旦缙一个女儿,三个儿子,最大的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稚气未脱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低眉顺目不声不响,恭恭敬敬的屈膝行礼之后立在一旁很没有存在感。 最小的儿子小胳膊腿儿跌跌不稳的才三四岁,学着两位哥哥的样子作揖,圆滚滚的身子弯下腰就找不到重心的快要跌倒,粉粉嫩嫩的样子很惹人喜欢。 元氏瞧着欢喜的不得了,让人抱了过来,放在自己腿上细声细气的哄着,多大了,喜欢吃甜点心还是果子汁之类,让人将好吃的都端在跟前让小子挑。 小儿子清脆昵昵的声音刚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见着这位母亲大人笑脸儿盈盈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扭捏的在元氏怀中蹭了蹭,终于忍不住美食的诱惑,扑哧扑哧的抱起一颗梨子啃吃。 叶英儿微微侧脸低头瞧这一家子,元氏抱孩子的手法很娴熟。 元氏抱着软绵堆儿一样的小儿子,笑眯眯的用帕子替他擦流在下巴的果汁,一点儿也不嫌脏,顺手捏了捏粉粉嫩嫩的小圆脸蛋。 叶英儿瞧着众人的眼色各不一样,扫了一眼就低下头摆弄手指。 姑娘少爷们给长辈奉了茶,安嬷嬷命人给姑娘和其他两个少爷端了椅子茶水,元氏抱着益哥儿,细细问起了两位少爷在学堂里头的事情,听着不时的点头称赞,摸了摸又吃又抢着想说话的益哥儿的脑袋。 最后赏了细姐儿两匹蜀锦江缎,两位少爷均给配了京城带来上好的文房四宝,一时皆大欢喜。益哥儿没得什么东西,不懂这些所以只是抱着母亲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 过了一会儿,外头回话说五爷在外头同舅老爷吃酒,送进来几样酒菜,让夫人自行安排,要用什么缺用的,只管使孙让家的去取之类。 大姨娘万氏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变得有些发白,袖子里的手紧紧抓着椅子扶臂。 安嬷嬷看着十分安心,稍稍上前几步,立在元氏身侧低声问膳,“就摆在屋子里还是外头?几位少爷的饭——” “嬷嬷的意思我明白,”元氏抱着小儿子笑道,“不过都是一家子,没的那样麻烦,就让在这里摆罢,既然爷在外头有事,咱们就先开始吧。”说着低头哄小儿子道,“益哥儿想吃什么好吃的,母亲让给你端好不好?” 益哥儿连连点头,嘴里还嚼着小红果含糊不清的应着,“好。”果汁沾了满手,憨憨的模样逗得元氏开心得不得了。 其他人反应都还好,只有四姨娘在下头急的跟什么似的,恨不能上前抢回自己的心肝儿,连连给八岁的奂哥儿递眼神,只是众人都热闹,看不见这边。 叶英儿此时与那中心位置最远,所有人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 这几个孩子和姨娘们都是生下后就被奶娘抱走,养在其他地方,那男人仿佛很不喜欢孩子和姨娘亲近,生怕教坏了什么的。以至于现在母子母女相见,孩子与自己的生娘都不亲密,甚至连眼神都不曾给一半个。 想了一阵,叶英儿不禁抚上自己的小腹,也不知往后生出来的是个什么样子,是男是女,能不能养在自己跟前。孩子能巩固自己的存在感,却不能有养育之乐…… 抬起头,元氏不知听了益哥儿的什么童言童语,笑的眼角眉梢都是愉快,将孩子紧紧地环在怀里,越发的不肯撒手了。 叶英儿垂下双目,暗暗想着其他一些事情。 元氏听了下人们的回禀,摆摆手让人下去,随即点了二姨娘梅氏和四姨娘苏氏侍候用膳,其他姨娘都在珠帘外另摆了一桌,规格稍逊了些。 叶英儿最靠外,领先站起来微微屈膝后就退了出去,一点儿也不含糊。大姨娘万氏脸色很不好,坐在那里半天,只等三姨娘五姨娘都出了去,才不情愿的起身。 细姐儿余光瞧见她这番做派,心中又是气恼她不识好歹,又担心母亲将自己也看低了,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不能独善其身。 安嬷嬷指挥着人摆膳,梅氏安箸,苏氏很想靠近些,却总被安嬷嬷指使着不得靠近正桌,只能远远看着两个儿子面露柔弱,期待能获一眼。 元氏冷眼瞧着这两个生了儿子的姨娘,温声问了少爷姑娘们喜欢的吃食,细姐儿点了一份酥露糕,小益哥儿立刻笑嘻嘻乐得一颠儿一颠儿的坐不老实起来;大少爷闵哥儿要了一份红肉,二少爷奂哥儿低头想了想,要了份松子湘味的糯米鸡,都是美味的东西。 小益哥儿听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立刻不要了啃了一半儿的果子,嚷嚷着要吃肉肉。元氏忙说好。 众人逗着他,很快上了膳食,羹饭皆精致鲜美。 分次坐好,细姐儿想要亲自服侍元氏布菜,被安嬷嬷含笑按回去,亲自服侍着布菜,着实让细姐儿受宠若惊了一会。 闵哥儿奂哥儿稍微拘谨了一会儿,听着母亲和小弟的笑声很快就放松下来,文气的捻箸吃饭喝汤,并不多吃。 外间的叶英儿吃的也不多,只是每样儿都过了唇,有特别喜欢的味道就看眼迎絮,让她记下来,琢磨着回了院子让人也做给自己吃。 这么想着,一餐饭不算难熬,用练习了无数次的黛玉漱口法,细致精心的做完饭后工作,像模像样的端着茶碗盯着看上面的花纹了。 同桌的大姨娘万氏吃的不多,很快也撂开手。 叶英儿瞧着,大伙儿似乎并没有像电视剧或者小说里步步为营那样,不随便喝水吃东西,生怕被下了药什么的。自己这样放心不过是拖了这孩子的福,元氏初来乍到是不敢拿那男人的子脉作法,就好像对益哥儿的好…… 五姨娘吴氏一粒米一粒米的数着吃,三姨娘玉氏什么时候都是笑嘻嘻的,左一句“哎呀呀,这汤做起来多难得!吴氏你也不怕米粒卡着喉咙!”右一句“咱们益哥儿可是个福娃娃,谁瞧着不喜欢拿!你说是不是?”手肘捅了捅万氏,自鸣得意的瞟向叶英儿。 叶英儿听见玉氏的笑声,回了神后抿着嘴笑道,“就是,我也想要个胖儿子,抱起来多舒服。夫人看上去含喜欢小孩子。”右手温柔的抚上小腹,满眼都是淳淳的幸福。 这话说毕,一桌其他三个姨娘都不自觉的不满起来,万氏嫌恶的冷哼,吴氏嘴角撇了撇,心中暗叹着六姨娘竟是个傻子,玉氏张了张嘴,挤出一份干笑来,“可不是?呵呵呵……” 叶英儿跟着附和笑了几声,端了暖茶就坐到一旁,四平八稳的抬头看这房间的饰物,不时的同玉氏说话,笑意盈盈,“三姨娘是苗女?真羡慕你的头发,又黑又直,还不分叉。” “妹妹真是眼尖!我们苗女可比汉女要好玩得多……”玉氏听见这个,自然得意起来,撇下其他二人慢慢的就挪到叶英儿旁边,很是用力的讲着苗人的装束,生怕叶英儿听不懂或者不懂货色。 叶英儿不时的“嗯”“真的?”之类,让玉氏不知觉开了话匣子,越说越觉得有了知己之意。迎絮不时替两位姨娘换新茶,间或为六姨娘捏肩揉膝,听得也是十分用心。 里屋的欢笑声夹杂着益哥儿稚嫩腔调不时的传出来,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叶英儿时不时的扫了在座的几个姨娘,不知不觉的就想着那男人怎么和她们上的床什么的,不晓得是个怎样的情景。 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玉氏,暗忖她一定是热情洋溢的,吴氏也还罢了,只有这万氏,面相上的确是老的很,又是这样的做派,那男人肯和比他老的女人上床么?…… 胡思乱想一气,里面也结束了。 元氏将众人招呼坐了一屋子喝茶,不咸不淡的说了些话便散了,独独留下益哥儿要自己照看,引进内室去了。 四姨娘苏氏自知不敢跟进去,情急之下,找了空子拉住二少爷奂哥儿,避开下人,从正房的小门直接拐进右耳房的隔间内,透着影影绰绰的多宝阁,外头的丫鬟都去送各自的主子,房间里一片安静。 奂哥儿早习惯了四姨娘这种一惊一乍的做派,“姨娘有什么事快说罢,大哥还在外头等我着。” “我的好少爷,不急不急,让姨娘看看,……这一阵子过的可好?下人们可有苛刻你们?”苏氏一手拉着儿子一手用帕子拭眼。 奂哥儿只能叹息,稚嫩的面庞总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姨娘这怎么说的,难道我一个正经少爷在姨娘心里就这么没用?”他自己虽不喜姨娘总是一副惶恐的样子,小家子气的紧,可毕竟是自己的生娘,只能等她说完再走。 停了停,接着道,“况且这也不是姨娘应该担心的,您只管侍候好父亲就好。” 苏氏心下委屈,自从五爷那次训斥过自己,就再没见着他。儿子们又被送到外头进学,往后能见到就更难,心中竟是一阵哽咽,忍了半晌才道,“我就是担心,总觉得你们不在我跟前,丫鬟们偷个懒也没人管教。” “姨娘这话说的差了,我和益哥儿都是母亲跟前养着的,怎么能住到姨娘那里。就是父亲那里也过不去,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奂哥儿皱了皱眉,看向多宝阁那边,“大哥等得急,我要走了。” 苏氏忙起来,拉着儿子,慌慌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硬是塞进奂哥儿的袖中,“不忙不忙,这个你带着,……外头上学免不了要同人交往,姨娘不懂那些,却知道银钱是紧紧有用的,千万别省着累了自己。”拉着奂哥儿的手恨不能将所有的话都嘱咐一遍,才想起益哥儿的事儿,“……你弟弟被夫人抱走,才四岁大什么也不懂——” “姨娘!” 苏氏被儿子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只听奂哥儿正色道,“益哥儿能养在母亲跟前是天大的福气,姨娘可别给弟弟扯了后退,谁脸上都不好看。我先走了。” 说完,留下怔怔然的苏氏甩袖而出。 叶英儿坐在多宝阁下正品着茶,等迎絮寻了迎柳她们来了一起走,结果听到这么个私房话,又是新奇又是惊奇,新奇的是四姨娘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子净说了些不着调儿的废话;惊奇的是,才几岁毛儿都没长全的奂哥儿竟这番的有气势,啧啧得很。 珠帘微响,奂哥儿匆匆的出来就往外头走,大步跨着,忽然猛地停住,回头就那么一看,魂儿都快被吓走了,原来这里竟还坐了个人! 慌慌的喊了句,“六、六姨娘。” 叶英儿眯着眼端着茶盅,听见唤她才舒服的睁了眼,瞧见小家伙又是懊恼又是担心的窥视着自己,心中好笑,面子上却不敢伤了孩子的面子,随即又闭上眼右手撑着头,恹恹的应他,“嗯,……还挺困的。” 原本父亲的妾室在少爷面前是要行礼的,可叶英儿这副做派奂哥儿怎么也不敢大声说话,瞧见六姨娘原是一副懒散散模样,恨不能她立刻就睡着了,待她一闭上眼,立刻怎么也不肯停的就跑了。 四姨娘在那边伤心够了,没听见外头的动静,暗自伤身嗟叨自己一阵子,擦拭掉眼中的泪,才有骄傲的挺直了身板走出来。同样的,也被坐在这里休息的叶英儿唬了一跳,站稳之后面目立刻不善,怒气低斥道,“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叶英儿眼睛也不睁,柔糯的声音低低的从那小唇里吐出来,“安嬷嬷来寻四姨娘呢,三少爷喊着要二少爷一起,……乱糟糟的,四姨娘喝茶么?”说着就将手里的茶盅往外推了推。 苏氏最看不惯六姨娘这副乔做的模样,盯着叶英儿狠狠看了半天,谁知人家根本就眯眯眼困觉,不理她,深深吸一口气,“可不是,二少爷三少爷自来就很好,”眼睛瞄向叶英儿的小腹,既恨又没有办法,“爷向来娇惯孩子的厉害,这也是天大的福气。” 手抿了抿鬓发,自上而下看着叶英儿。 叶英儿闭着眼微微转了转脖子,不接她的话。 苏氏听见叶英儿的话担心益哥儿吃了东西积食,新夫人年轻不经事儿,又不恐怕不肯好好待自己儿子;又对六姨娘的不恭敬十分恼火,很想教训一番,可终究在正夫人的地盘上,眉头拧了半天,还是捏了捏手心转身扭走,去正房侍候。 叶英儿松了一口气,睁眼看着苏氏远去的背影,幽幽叹息。 过了会儿迎絮迎柳进来,只怪守在这里的小丫头不懂事,跑的光光的,二人越发小心服侍着六姨娘,回了锦绣院。 下了小车,正门上守着的苏方早已跑出来候着,“姨娘回来了。” 叶英儿点点头,边走边问,“小莲在哪里?” 听见主子的声音,门房里一侧不太注意的角落跑出来个胖胖的小姑娘,怯生生的往迎絮跟前挪了挪,屈膝请姨娘安。 苏方奇怪的看着这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丫头,眉头几不可见的微蹙,就听见六姨娘唤自己,“……你们一起进来吧。” 11、整顿一下院子 “可有不听话随意进出的?”叶英儿站在原地问门上的几个媳妇婆子,多少个眼睛看着,自然时也不敢瞎说,都应有的。 叶英儿点点头,“迎柳不用了,”不过站一会儿,能有多大问题,继续道,“这门面是院子最要紧的地方,你们被选了出来挑这个大纲,自然是有一番能耐,——” 几个婆子低头不说话,不过是门上的能有什么大用处,六姨娘这么说着,她们就这么听着,反正也不掉肉。 “今日她们能随便的出去,他日就有人能混着一起随便的进来,丢了东西倒没什么,追了回来把人发卖了而已;可往后呢,要丢人么?——我不敢考验大家的本事,之好把门彻底锁上了省事儿。”叶英儿转身搭上迎絮的手臂,慢慢朝回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出去的就不管了,前后几个门都加三把锁。既然喜欢外面,那就死在外面我也不管了。” 慢步回了正屋,轻轻舒了口气。 “迎柳,你领着小莲去东套阁把今日进出院子的人名都记在纸上,誊两份出来。”叶英儿由人搀扶着坐到西暖阁这边的软榻上,接过迎絮捧过来的红枣桂圆茶,吹了吹上面雾雾的热气,“苏方,你的记性应该不会比小莲的差罢。” 苏方低着头屈膝应喏,心中是在发麻,原先只当姨娘是想看看院子里都有什么路子,谁知她竟是真的要撵人了。 叶英儿背靠在软软的坐垫上,等后院门守着的小宛和木方一并回来了,仍旧是岔开人候着,不让她们和领头的两个大丫头见面,免得交换眼神之类。 蒲芮端了锦杌子,开始为叶英儿揉捏小腿。 叶英儿这才有些算困的疲感,指点着几处穴位和手段。 迎絮替主子散了头发,用木梳子慢慢的篦着,“不如让小厨房传热水过来,姨娘泡一泡腿脚,舒服的紧。” “不必了,让人瞧见只说我做派了,”叶英儿抿了口热茶,浑身舒爽着叹息,瞧见窗下长案绿枝铺开纸张,研了磨,“过去说吧,别有什么人遗漏了,和小莲的对不上号可就不好了。——你也去罢。” 迎絮屈膝应是,将篦子交与其他人,领着苏方过去。 苏方退在迎絮半步,眼角偷偷瞧了眼被人侍候着的姨娘,才慢步走到迎絮身侧,半屈膝,慢慢的低声将今日进出的人都报了出来。 就就算是要开刀,也是主子们的事儿。 “……那是孙让家的娘家表外甥女,嫁了外院的小管事,去年派到苏州府做事,……大姨娘跟前一个二等丫鬟的妹妹,……四姨娘陪嫁里头一个管事的女儿,已经说好了人家,年后就抬过去。……” 苏方起先有些放不开,待说道自己擅长的地方,越说越多,恨不能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显得自己能干。 迎絮笔下不慢,需要删减的地方很少,心中对迎柳之前的成见倒是少了些,苏方这姑娘虽说跟着迎柳久了、又仗着有些姿色傲气的很,却是有些堪用的。 叶英儿听着这些内院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就有些犯困。 算一算,竟全都是些有根基的人物,……当她的话是耳旁风也是想得通的。前几日多亏是给院子上锁牢牢困住,才没有什么事情,今天开门放狗的,估计都憋得十足的劲头回各家“报喜”去了。 苏方说完后,将小莲的那份拿了来,两人候在一旁。另外两个也如此问询。 叶英儿打发时间,让人取来一溜儿盛放珍珠的首饰盒摆在塌上,左左右右的小屉里摸出来几十颗圆润的粉色珍珠,个个都模样标准胖瘦合度,白洁洁光莹莹的惹人眼球。 另外银丝线搓了紧紧的一截,开始穿珠子玩。 原本只是有些乏味的房间里,因着主子的行事,慢慢的就变了味儿。主子向来出手大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可这样成色的好东西竟给了这么多,还是让六姨娘穿着耍的,谁也不能不狠狠吃惊一回。 小宛念完最后一个人的名字,长长舒了一口气,拿眼怯生生的偷看了姨娘一眼。 叶英儿穿了一半又用这一串儿绾了珠花,绕成对称的兰花状,放在手心细细的端详着,并不抬头道,“完了?” “是的,”迎絮两份单子整好捧过来。 叶英儿摇头,手掌一何,兰花顿时扭曲,右手拿起针线剪刀重重的将珠花从中间用力剪短,霎时粉色的珠子们哗啦蹦散,清脆伶俐的滚蹦的到处都是。 众人的心就跟着猛的一跳,一跳。 有眼疾手快的赶紧就去拾捡,叶英儿也无所谓,拿着留在手上的银线比划了一下,“从哪里剪开都是一样的,只要线断了坏了,任你们手再快又能让它恢复原样么。”自嘲的牵了牵嘴角,“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玩意儿往一旁撇开,叶英儿抚着额头,“之前回来的几个?” 小丫头们是听不懂六姨娘的话,可迎絮和迎柳几个是明白的很的。 待洗过手迎絮上前回话道,“只几个小丫头回来了,其他妈妈们兴许在哪里喝了酒,玩了耍子,这也是常有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恐怕难说。” 叶英儿点点头,道,“嗯,回来的都让人叫过来。”又指了丫鬟们拾捡回来的粉色珍珠道,“这些珠子没意思,你们拿去玩儿罢。” 迎柳心中喜欢却也纳罕,同迎絮一起笑盈盈的谢了主子的赏赐,不敢多拿,只取了三分之一的粉珍珠出来,让叶英儿笑话,“我的东西我愿意给你们就拿着,就是扔到泥浆里恶物里,也是我的喜欢。” 迎絮忙笑道,“是奴婢们不敢僭越,既然姨娘这么说了,奴婢们少不得要给姨娘叩几个大礼才敢承了这福分。” 叶英儿也不阻拦,两个大丫头领着一屋子的小丫头们都磕了头。 先前只当迎柳迎絮二人才有赏,如今竟人人得了粉珍珠,脸上立时就绷不住,欢喜得不得了,时不时捏了手心荷包来确定。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丫头隔着帘子回话,擅自出门的人都被唤过来,正跪在院子里,偏生还有那么一两个傻的在那儿喊冤。 叶英儿一阵皱眉,“冤就冤,我又不是青天老爷喊冤有用吗?!” 让迎絮服侍自己睡午觉,起身往内室去,背对着淡淡吩咐,“迎柳你管着外面你说,外头这些人该怎么处置,——原来我竟不是她们的主子。” 迎絮低头瞟了眼脸色不好的迎柳,扶着姨娘进了内室。 叶英儿松开迎絮的手,慢慢挪步到窗檩下,撩起轻纱窗帐看着外头秋老虎猛烈的日头,微微蹙眉道,“你说这些人都聚在门口做什么,晒晕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回头瞧眼迎絮,“我睡会儿觉,房里不用留人了。……这些人你们看着处置罢。” “是。”…… 不管府里头的规矩是什么,反正是有理有据的处置,主子是不会有错的。叶英儿垂下眼睑,影翳翳的睫毛微微颤抖。 她幸好投生在半个主子身上。可这又能怎么样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能干的人在哪里都不会死得难看,……她们没能力在院子里留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抚了抚还平坦的小腹,叶英儿只能叹息。 很快院子就安静了下来。 下午太阳稍稍偏西天凉一些,叶英儿补足昨晚的困倦,不敢贪多失了晚上的睡意,迷迷糊糊的让人服侍着坐起身,擦了脸面手脚,就听见有人来拜访。 “是夫人跟前的安嬷嬷。”迎絮半跪在脚踏上,用温热的清水替姨娘擦手脚。 “嗯,来了多久了?” “没多久,不到一盏茶的样子。” 叶英儿睁了睁眼,从镜子里一瞥,复又闭上了眼,“外头‘背主’的那些怎么样了,可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姨娘放心罢。” 叶英儿抬眼瞧着她笑道,“若是放心了,安嬷嬷又来做什么?” 迎絮顿了顿,将话捻了再三才道,“院子上锁后,几个婆子喝的醉醺醺的从外头回来,咱们听主子的话不给开门,……兴许想是借这个生事,夫人那里也不好庇护。” 叶英儿眉眼一睁,冷笑道,“什么庇护不庇护的,都是一家人,难不成还有人来害我?!——行了,有什么好跪的,真替你们的膝盖冤屈。” 迎絮心惊胆颤,这主子平时看着没什么脾气,可要说起重话来真真的谁也扛不住。几个丫头都是心有戚戚焉,谨慎服侍六姨娘梳洗穿衣,攒戴一副清雅的头面,大气也不敢乱出。 叶英儿十分无语这些小姑娘们,动不动就下跪。 双手不自觉的就抚上小腹,抿了抿唇,“不说这些,安嬷嬷领了几个人过来,都是怎样做派,……早上可都有见过?” “有四位姐姐,都是夫人跟前侍候的,应该是安嬷嬷亲自□□出来的人物,行动礼节分分不差,”迎絮想了想,“好似跟安嬷嬷一个样子出来的。” 叶英儿轻轻颔首。能让眼高于顶的迎絮赞叹礼节的,果然是京城大家。 等装扮妥当,迤逦而出,套阁这边的软帘掀起时,远远瞧见安嬷嬷,叶英儿浑身有着用不完的力量般含笑迎了上来,距有三步之遥时便要屈膝福身,“嬷嬷劳顿,妾有失远迎。” 安嬷嬷连忙上前扶起六姨娘,笑呵呵道,“姨娘不敢,这可不是折煞老身了!” 叶英儿就着那妇人的手只纳了半福,笑道,“怎么会。嬷嬷身子健朗,妾身自愧不如了。”随即坐于正座,让人搬了绣墩,使安嬷嬷坐于右手下,“不知嬷嬷喝什么茶?” 安嬷嬷自六姨娘走出来就不差的将人细细打量,同早上相比,气色略显红润,尤其那小唇红艳艳得像才采下的鲜樱桃,好看的让人赞叹。 农家也能养出这样的姑娘来?她不信! “不敢沾茶,”安嬷嬷笑道,“老妇人这副身子骨,再尝茶只怕几天都睡不着觉了,姨娘赏老身一口花茶便可。” 花茶是下贱之物,多是乡里巷间粗鄙牛饮之物。 叶英儿嘴角弯了弯,慢慢的细声细气的说着,“妾也不敢碰那些凉物,幼时有老僧人替妾占命,说是什么福厚命薄的,只怕身不受福,特特赐了一方药帖,均是暖热灵物,嬷嬷不妨一吃,听那僧人的话音,想来对妇人都是极好的。” “哦?”安嬷嬷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叶英儿笑着让迎絮盛了两小钟,反正这些人好像都喜欢拐弯抹角,她也不妨把弯子拐大发一些: “箭黄芪切片烘干,木通用烫水泡一夜次日晒干,照前升麻,另外牡丹皮,沙参,玉竹,附子,五味子,防风,蜜糖拌炒,连着蒸七日,而后分成豆子大小的,用我们乡下白土烧的瓷壶装好泥封,埋在院子里,每次用时须几滴玫瑰酒化开。妾如今不敢碰酒,就让用红枣熬了桂圆枸杞汤来兑着,因妾通体寒凉,吃这个刚刚好。……原先家里吃过一些,嬷嬷别嫌弃方子土。” 安嬷嬷听着这些配料吃了一惊,倒不是东西难得,再难得的东西有银子还怕弄不到么。只是,这配方十分精妙竟像是大家之手,元家大族自然不会少了滋补的古方,她也是略通一二。 不禁点头道,“姨娘这方子确实补气,不知……那高僧姨娘可知他踪迹?”看向叶英儿,目光清澈温柔。 叶英儿只当看不见。 这可是清朝皇家滋补秘方,自己两世居然都是大阴体质,怀于阴年阴月,生于阴年阴月,不这么照顾自己都不成。 于是微微一笑,半低了眉目嘴角浅浅上弯,“高僧神妙,妾……怎敢问寻。” 12、算账不算账 12 “哦?——” 刘旦缙饶有兴趣的听着,重复了一句,“把人都关在外头不让进院子?”嘴角翘了翘,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半晌才道,“……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怎么传到夫人那里去的?” 地上跪着的丫头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道,“原是安嬷嬷去厨房照看给夫人熬的汤,路上听见张贵家的和马兴家的在西面大姨娘院子里哭闹,怕是担心闹得不像话,禀了夫人多走这一趟。” 刘旦缙又翻了一页书,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懒懒的“嗯”了一声。 丫鬟继续道,“安嬷嬷在六姨娘的院子里多坐了一会儿,似乎没有问那些媳妇闹事儿的话,后来听说只是从六姨娘那里得了一份药养的方子,……夫人那里因为留了族里的几位太太在正院说话,让跟前侍候的四姨娘传话给大姨娘,让好生约束下人:有不服管教的只管关了柴房,过了吉日打发出去便可。”…… 刘旦缙挑眉,这么说来,叶氏那里到底是把人赶出去了! 摇头心中一笑,真是个笨丫头。 就没见过这么拙劣手段的,什么法子不好,偏偏用了最的罪人的,最后还让别人帮她善后! 合上书本,另在书架上翻了翻,淡淡道,“行了,你回去吧,别让你们主子抓住你的辫子给扔出来,”停了停,道,“——你们小厨房还剩下哪些。” “管灶的只有刘福家的了,另外加上奴婢,还有三个烧火切菜。” 刘旦缙“嗯”了一声,抽出一本书,摆了摆手。 那丫鬟再磕了头后轻手轻脚站起身退了出去,门口抬袖快速擦了把鬓角的虚汗,不敢停留,低下头匆匆离开了。 二管家刘吉在门口等了老半天,终于那个小丫头从里头出来,稍微问了问便让从西面侧门悄悄的出去,自己从小厮手里接过厚厚的账本提衫进屋。 刘旦缙懒洋洋的抬头,看见是他,“嗯,舅老爷送到了?” 刘吉双手把账本放到桌上,而后退开三步弓腰道,“元府上也派了人来接,在西街口遇上,咱们一直跟着送到元府街口才回来。……方才外头族里的长老们也都一一派了谨慎的送回刘家堡,几位内眷太太被夫人留了下吃酒,表小姐们安置在东边的季安院,明日一早再派人送回。 前头几日的帐刘吉方才和孙管家对齐,爷大喜日的账目还需夫人的管事嬷嬷把内院的部分对查对查,想来明日就能算好。” 刘旦缙听着,走到书桌跟前随手翻了翻账本,闻着墨香,“夫人带过来的嫁妆单子你问孙让誊一份,都带了些什么人,和北边还有什么牵挂的,都弄精细了。哦,那些什么庄子产业的,让夫人跟前的管事嬷嬷明日就去官府半期手续,其他人不用带,让小猴子跟着侍候吧。” “是。”也就是不让碰新夫人的嫁妆?刘吉暗忖着。 刘旦缙瞟了一眼刘吉,这也算是跟着他长大的,站起身弹了弹袖子,中午吃;了酒的醉意已经不太重了,慢声道,“你家……那个小子是跟着老三的吧,这几日在哪里蹲着?” 刘吉心中一紧,盯着主子慢慢踱过来的青步靴,咽了口水稳稳神道,“是,三少爷这几日都住在内院,大廉没什么事儿,我就做主让跟他娘回后街住几天,”眼见那靴子朝外走去,赶紧跟上,“他娘在内院忙,索性大廉领着几个小的打打把式。” 刘旦缙点点头,背着手出了书房,站在廊庑下拿手背挡了挡夕阳,“也好,大廉还算是个忠厚的,跟着益哥儿不错,……你回去吧。” 刘吉忽然得了这么句夸赞的话来,心中一阵的紧张,等跟着主子几步后才想起自己的事,目送五爷进了内院,努力地把这些日子的事情捋顺看是哪里让主子惦记了。 …… 锦绣院内,叶英儿笑意盈盈的送走安嬷嬷后,并未让人送上厚厚的荷包,直至目送着那一行人出了正院,才回屋内歇息。 安嬷嬷并没有提起被关在外头的仆从的事情。 叶英儿虽则有些疑惑,并不认为是那剂秘方给自己加了砝码,也不会是那个瞎诌的“高僧”。……恐怕是明白有些事情不能细究。 索性敞开心不去计较,一如既往的在东套阁的小书房,听迎絮蒲芮念一念官注的十三经,和着轻细的音调放松情绪,又或者摆弄摆弄九锁连环,让几个丫头教着玩牌。 日头慢慢的从中间挪到西面。 简单用一些汤饭,托着小腰在院子走步消食,追着还未散尽的金色夕阳暖着白皙的面庞,就绕到东面连着的跨院。 锦绣院的丫鬟媳妇们都住在这里。 一下子赶出去挺多人,跨院里登时就显得冷清起来。前后两进的屋子加上两边的罩房,大大小小也能住下五六十人。这会儿,零零散散出来见礼的,叶英儿默默数了数不超过二十个,——加上三个门上的婆子的话。 也就是说,这院子有一大半的人都被自己赶出去了。 迎絮扶着六姨娘的手臂在院子里的三棵榆树下坐了坐,绿枝蒲芮几个早已使唤了人把暖椅端了过来,迎柳领了一溜儿的丫鬟媳妇按着相应的职务排开,各自噤声站好。 “三个门都已经落了锁,这是钥匙。”迎柳从后面因着三个媳妇也进了院子,在六姨娘跟前福了福,退至柳絮一旁。 木华跟在最后面,提醒了几个偷偷张望主子的小丫鬟。 苏方手中的托盘,里面整整齐齐列着六把铜钥匙,奉到六姨娘面前,叶英儿扫了一眼,就让苏方站至一旁候着。 而后将目光收回在眼前的仆从身上,慢慢一个个瞧了过去。 还在往自己身上瞧的立刻缩了脖子。 在自己跟前侍候的分位高一些的大都已经十五六岁,——是个不好养的年岁;粗使的净是一些九、十岁左右的孩子。另有五六个媳妇和言嬷嬷站在一处,就是最大的言嬷嬷不过三十罢了。 古人年岁都不大。 叶英儿待人都来齐了,嘴角含笑,慢慢的出声问道,“厨房的,都是哪些,出来我瞧瞧。” 言嬷嬷站了出来,微微屈膝,指了指身侧一位长相不错的媳妇道,“回主子,这是刘福家的,管灶火,”又拎出几个看起来壮壮的小丫头摆成一溜儿,“这几个原都是大厨房的使唤,那时一起拨的过来。” 被推出来的刘福家的很是有些紧张,晌午撵人的事儿小厨房里也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四姨娘跟前得力的管事媳妇,不觉手指攥紧衣裳巾子行礼。 叶英儿抿嘴一笑,点头道,“刘福家的吧,方才的汤米做的挺好,——你之前给做过什么饭,有什么拿手的?” …… 刘旦缙这几日不打算碰帐,也趁着机会好好的歇一歇,打发了刘吉,背着手顺着夕阳拉长的影子,慢慢踱回内院。 进了内院,步子不自觉的朝锦绣院走了几走,可很快又走回正道,往元氏的院子去了。 后面跟着的丫鬟们轻轻舒了一口气,快步跟上。 元氏这会儿已经安排了众位族中的太太们在东边主院歇息下,换了居家的衣裳抱着益哥儿看他认字,靠坐在软榻上歇息。 刘旦缙进了屋,元氏让人把孩子抱到新布置的小房子玩儿去,这里含娇带怯的侍候五爷更换了衣裳鞋子,亲自煮了香茶过来。 13、元氏回门 窗外隐隐有山雨欲来的架势,大片乌浓的厚云压了过来,众人都沿着廊庑行走。安嬷嬷燃上京中带来上好的制香,细竹秋烟二人拢好衾暖,接到夫人的指示后退出了内室。 安嬷嬷早年劳累伤神,如今一旦放松下来,身子骨竟有些不适,加上南方湿软,今日忙了一整天有些疲惫,交代了两个大丫鬟后便去休息了。 内室里,元氏服侍着刘旦缙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接触多了,渐渐就消去了些不适应,轻声细语的把族里几位太太的事情说了一遍,又略略提了提西面院子下人吵闹的事情。 延蕴院主院西侧是三进的跨院,大姨娘二姨娘和四姨娘各占了一进,元氏虽不喜卧榻之旁有旁人安睡,却也不急于一时,因此只提六姨娘, “虽然是小事儿,但毕竟家有贵客,各家仆从下人们既多,便不免闲话攀扯,但凡传到外面,还道是刘府家风不谨,因此命人将那几个婆子捆了关着。等安置了贵客,使人去问话,才听说是叶氏院子的,不知什么事情吵到大姨娘那边。” 顿了顿,微微抬眉看了眼刘旦缙,颇有些犹豫不决,“叶氏才进门,年纪又小,如今有了爷的骨肉,身子娇嫩本不该沾染这些粗事儿,可又不能偏颇了万氏,妾身只好遣了安嬷嬷去叶氏瞧一瞧。” 刘旦缙单手撑着脑袋歪在美人榻上,另只手里晃着个香袋,闭着眼悠悠道,“不过几个刁奴,打发卖了谁又能说什么,你如今是我的正夫人,一院子的事儿还不是一句话,我放手撂给你可不是玩玩而已。” 说着就轻笑了起来,摇头道,“那丫头你也见过,呆傻得很,就由着她去吧,是个没见识的,用不了几升米,——不都说你们女人那几个月性子乖张么,”睁眼瞅了瞅元氏,一笑道,“果真挺是这么回事儿。” 元氏被五爷这一眼瞅得,立刻就红了脸,低头轻声道,“可不是。” 看着端庄贤惠,还是年轻见不得荤笑话。 五爷笑了笑,心中不禁起了怜香惜玉的意思,隔着榻上小几牵过元氏的手儿,带着酒醉的微蕴声音有那么几分温柔,“如今还是你的大喜日子,不用想那些,——身子还难受么?” …… 三日后回门,刘旦缙并没有见到元大舅元晋提到的生母柏氏姨娘,两人互相拜了几拜,大笑着相携去了外头喝酒说话,元氏则与安嬷嬷等人进了内院。 穿过几进院落,早有等候着的李嬷嬷迎候,见了元氏远远的过来,一面欢喜的朝里头传话,一面迎上来,“七小姐!”那话刚一喊出,便鼻尖酸涩的哽咽着,“我的好小姐,快,姨娘在里面等苦了!” 安嬷嬷心情很好,笑容满面和李嬷嬷一同搀扶着元氏进了院槛,“看看你这老了的东西,哪里还能再叫‘七小姐’,如今得改口,称‘刘夫人’了。” 李嬷嬷只管点头,“哎,可不是!” 元氏心下又是欢喜又是紧张,被众人拥簇着进了内室,柏姨娘一见面霎时被触动往事,眼看着女儿换做妇人装便泪如雨下,慌忙扶起要跪地叩拜的女儿,声声泣泪呼唤,“我的好清儿,快起来,让姨娘好好看看!” 元氏也是泪水满裳,哽咽着推开姨娘的手,“姨娘安心,容女儿叩谢姨娘生养之恩。” 柏姨娘掩袖垂泪,被两位嬷嬷扶坐于正位。 正正式式的完成三拜,又代五爷行了礼,之后不管不顾的扑进姨娘的怀中,好似积攒了几世的泪珠儿,放声大哭起来。 在场皆是闻声流泪。 安嬷嬷与李嬷嬷都是服侍主子经年的老人,等正式做完规矩,早早屏退不相干的,上来劝解了一番,待姨娘与元氏笑逐颜开的说起姑老爷的好话时,早已是满心满眼的喜气,笑着拉扯出了房屋。 元氏自懂事起就明白自己的身份,虽与柏姨娘相依为命,却向来不敢如此放肆的在一处说心里话,生怕被人揪住说事儿,徒惹非议。 李嬷嬷与安嬷嬷也是许久不见,此时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抓着安嬷嬷就往自己的房里带,关了门便道,“快快说说咱们那姑爷如何,七小姐虽说好,二爷也说姑爷很好,我总是不能放心。” 安嬷嬷笑安抚着道,“姑爷正是有为的年岁,精神气骨都是很好的,人也比初生毛小子懂得体贴温存”说着就笑了起来,眼眸闪了闪,“不是我说,比六小姐的那位姑爷强了不知道多少!” 这么一比,李嬷嬷便不由自主的笑着双手合十道,“果真如此,那真是极好的!佛祖保佑我们小姐,总算是熬出头了。” “当初谁又能知道这些呢,”安嬷嬷感慨着,看向李嬷嬷认真道,“当初六小姐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姑爷满院子的姨娘,让人好不可气!让我看来,这刘家在江中家大业大,几个模样确实出挑得很,那些少爷也都是不抵事儿,年岁不大又在外头念书,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说着,嘴角微翘,端着李嬷嬷递来的茶盅,吹了吹上面的茶叶,“——阖府上下,我看得上眼的也只一两位,也都是桑间人物拿不出手段,怎么也比不得小姐厉害。” 李嬷嬷也点头,“正是这话,那府里看着乱,咱们七小姐的本事怎么也不会吃亏,——诺,你托人捎过来的方子二爷寻了几个大夫看了,都说妙极,”说着,从袖中拿出了那只方子,认真看了看,“而且像七小姐那样年轻的吃了,最养身子:只是分量上,还得把了脉才能断。——究竟是哪里得来的,快告诉我。” “既是好东西,姨娘可能吃?” 李嬷嬷干瞪眼,“姨娘有配药,吃这个作甚,怎么,还卖什么关子不成。” 安嬷嬷只好叹息,“咱们这样儿的,什么没见过,倒是有这么个事情说给你听:刘府里才有个六姨娘,早进门三五个月,模样清俊得很,瞧着眉目之间有一些聪慧,只是行事有些笨拙。这东西便是从那里得来的。” “哦?……只听说新姨娘是乡下村里的女儿,竟是这样的人物!”李嬷嬷说着,面露深思,“这几味药,都是难办之物,这里只有姑爷的铺子里供着,还是这一年才开始有的,恐怕就是那位小姨娘的主意,——单单能有这些见识,也不能大意了。” “这是自然,咱们姑娘如今把那位供着呢。”安嬷嬷自然是知道这几味药材的贵贱,又想起五爷对那位六姨娘的纵容态度,心中暗暗记了下来,笑了笑,才把话又扯到元二爷元晋的官职上来。 及至晚饭毕,刘旦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府。 不消几日,有了刘旦缙的话,府中的内务大权渐渐收入元氏手中。两位少爷仍旧被送到书院读书,小益哥儿跟在母亲身边,元晋为这位小外甥请了先生教导启蒙。起居饮食的旧例不曾变化,除了六姨娘特殊情况外,其余都依了原先的样子。 至于原先正房夫人是什么例子,也都是元氏说了算的。 大姨娘万氏因在贵客面前言语不慎,被斥了几句不服反驳,元氏淡淡的让她回自己屋子抄《女则》;二姨娘梅氏与四姨娘苏氏整日在元氏跟前侍奉;三姨娘自由惯了,且“非我族类”又是兄长所赠,元氏让她继续住在府西边的含丘院,也不拘请不请安;五姨娘本身就是个摆设,站在哪里都跟个隐形人似的,元氏混不在意。 只有一个叶英儿,自从元氏亲口免了每日的定醒后,越发的懒惰疲惫,每每日头高起,才不清不愿的从被窝里出来,到处都抱着暖炉在手。 她自己是明白元氏的意思,没多高明的招数,把她蒸在火上烤而已。 生死场上走过一回的人来说,她确实没什么可忌讳的,如今有的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如何还能要求更多,——至于孩子,自有他的福分。 出了喜月,各个姨娘翘首以盼,纷纷拿出手段银钱去打听五爷的动向,可刘五爷仍旧整日里忙碌操劳,不是睡在外头就是歇在元氏房里。这让整日都在正房侍候的四姨娘咬破银牙也没有办法。 很快十月也过了去,锦绣院正房的门窗都换上厚厚的棉罩帘,隔绝外头的寒风。 东暖阁的月洞窗由五块偌大剔透的琉璃片镶着,哪怕外头寒风刺骨,也不会侵袭进来,反倒晴日里阳光明媚,一洒满炕的温暖,简直是洞天福地。 说起来其实也就是玻璃,可在古代却是稀罕的东西。叶英儿很喜欢刘旦缙给她的这个生辰礼。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某个温暖的中午外院传来消息,下午五爷来锦绣院吃饭。 叶英儿正拿着剪刀裁剪给孩子的小被褥,听闻后笑着让人给传话的小丫头打赏,“这么冷的天,可怜见的,拿钱去买些糖吃着玩罢。” 小丫头欢喜的将荷包攥在手心退了出去。 蒲芮穿了针线,比了比长短用小刀截下一段,拉着线末尾搓了个结,将针小心的交给六姨娘,自己则把姨娘又剪剩下大段大段的布头收集起来,和其他线团放进簸箕里以后再用。 叶英儿从前没做过大部头的针线,顶多是缝补纽扣之类,如今用的是上好的针线,最新最暖的棉花,还有种种柔软到不行的布料,怎么也想给自己孩子做最好的出来,因此手中带着银质顶针,一针一线的纳下去,无比严谨。 迎絮把有些变凉的手炉拿出去换了新炭,再进来瞧见炕上的姨娘,尽管隔得远,也能感觉到姨娘身影上被柔光打出来的熠熠的光泽,……因为锦绣院终于拔了头筹的缘故,所有人都因为五爷的即将到来欢欣鼓舞。 蒲芮去铺新棉花的时候,迎絮坐到炕沿上,“夫人让大厨房送了几尾小黄鱼过来,已经拿去让刘福家的腌渍着炸了。” “几尾小黄鱼能值多钱,还不如你们给的赏钱大呢,”六姨娘低着头缝纳着,偶尔抬头看这边一眼笑着吩咐道,“咱们厨房剩下些什么,用不着胡天海地的麻烦折腾,就做一桌有味道能下饭的吧。” 14、第二回合 下午日色褪去,刘旦缙照旧晃着步子慢慢从外院踱步进来,提着衣摆跨进锦绣院内,左右随意瞥了眼,走了两步才发觉有些奇怪,怎么这里竟连守门的媳妇婆子都少了一半。 身后跟着的人将主子送到后,略有脸面的便去了延蕴院回报。 刘旦缙跨进内院里。 平日间,就连元氏那里规矩极大的地方,都免不了有小丫鬟们唧唧喳喳凑在廊庑之下聒噪凑趣,这里却十分让人难耐的安静,刘旦缙的心说不准的有点儿悬起来:莫不是安静的过了头了。 沿着青石板路走近正房廊庑下,偶尔碰见一两个执瓶捧杯的来往,都极有规矩的低着头屈膝而后退至一旁,很是懂事守成。 刘旦缙“嗯”着挥退,若无其事的上了台阶,摇进了叶英儿住着的的正房,早有两个穿着体面的大丫头亲自打帘请安。 装着烟云色纹纱曳地大裙的叶英儿笑盈盈的站立在正堂屏风内口,屈膝行礼后迎上前,微仰着头嘴角轻抿笑眼望向那男人,“给爷请安了。” 刘旦缙忍不住也给回了个笑脸,点着头把外披风接下来扔给后面的丫鬟,走在最前面,漫不经心的轻斥,“这堂口灌着风,你怎么敢出来?!” 叶英儿落在他身后跟着进了暖阁,心中腹诽,脸上带了浅盈盈的低笑回道,“是,以后不敢了。” 刘旦缙抬起双臂,叶英儿服侍他换过家穿的散袍,帮着挽起袖子,迎絮几人端过来热水盆和碱皂,待收拾完毕后,叶英儿才捧着暖烘烘的热茶送到刘旦缙手里。 男人脱了靴子上炕坐着,瞅了两眼床上透亮的琉璃片,上面贴着两只虎虎生威的小老虎,瓜瓜憨憨的神态惟妙惟肖,接过茶盅喝了两口。 叶英儿让人把靴子提走去外头抖落尘土,“爷可要传饭?” 刘旦缙“嗯”了一声,“都做了些什么吃食?”整个人躺倒在炕上,懒散的眯起了眼,屋里暖和得很,炕上的褥子也很厚软,躺在上头舒服的人就想睡着。 叶英儿笑着道,“夫人那里送来几只小黄鱼,妾身瞧着新奇,怕厨房里做的伤了鱼的鲜,就让人过水炸了,炒了些辣酱浇在上头。” 又说了几道他平时总会多吃几口的菜肴,刘旦缙满意的颔首。 叶英儿便侧脸向外轻轻嘱咐几句。 屋内人轻手轻脚的鱼贯而出,刘旦缙听到动静也不动弹,只是身上忽然多了件薄被子盖住了手脚,才勉强睁了眼,瞧见叶氏正够着手臂将他脚底的被子掖好,不由的出声道,“坐着吧。” 叶英儿抿嘴一笑,“爷可是乏了?要不让饭迟摆一会儿。”依言坐到他身侧。 刘旦缙道,“不用,就躺一阵子,你跟我说说话。” 叶英儿靠在身后的大枕上,“妾身听着呢。” 刘旦缙一愣,随即感觉有些好笑,说实话他很少有和女人说话的经验,随口道,“这些天都做些什么?”双手搁在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想起方才的念头,“我瞧着你这院子人少的厉害,前一阵子你这里放出去几个,再没进来填补的人不成?院子里空荡荡的看着不像话。” 叶英儿听了也不有他,点点头道,“是挺少的。” 刘旦缙瞟了她一眼,“夫人那里前几日放出去几个,管家又买了些正在底下调|教,打算正月里用,你过去要几个过来,——放在院子里也好看些。”免得安静的像没人住的地方一样。 叶英儿算了下自己这边年后要嫁人的姑娘,颇有些纠结,看在刘旦缙眼里,只当是她怕正夫人的缘故,又觉得这女人话少性子涩,于是道,“不过是些粗使的丫头,花不了几个钱。” 叶英儿微微一笑,应承了下来。 这样软绵绵的竟让刘旦缙无处下手,颇觉得挫败,想在说些什么让两人之间不这么生疏的,就有人在外头回禀传饭,只好先放一放。 叶英儿也瞧得出来,可能这男人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他不开口,她也不好多嘴。 很快饭菜就热腾腾的端了进来,一溜儿的丫鬟们鱼贯着进进出出,叶英儿虚应了男人几句,便侍候着他调箸弄食。由她布了几个菜,刘旦缙便觉得有些熟稔,让人做到自己身侧,“你也吃着。” 叶英儿乖巧的紧,轻声细语的应着,且帮他调了羹汤后,才肯进一些饭。 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饭食味道还好,两人都不是挑嘴的,和和气气吃完,随便给了厨房几个赏子,气氛十分温馨。 只是两人那久的不见一面,心中存着的生疏总不会立刻就都去了。 刘旦缙自然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他向来都觉得这女人总是对自己隔了一层薄薄的东西,看得见却看不清楚。这样子久了,便渐渐觉得无所谓,只当她天生这样的性子。 吃晚饭,叶英儿不习惯才吃了饭就窝在榻上,忙忙碌碌的拿了木华的差事,亲自烫起了酒来助男人消食,听他说一些外头的事情,偶或会心一笑而已。 屋内留了两个丫鬟侍候,侍立在一旁。 刘旦缙吃得满意,见着那女人在一旁烫酒,忙忙碌碌的都是围着自己转,心中满意,便拿出了东西,“让那个去烫酒,你过来坐。” 叶英儿偏着头瞧那男人从袖兜里掏出一叠儿纸票子来,心中暗忖,今天倒是稀奇,每月中才领月钱不说,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节庆。收敛心神,便听见他唤自己,于是笑道,“是。” 刘旦缙顺了顺衣襟,将那叠纸张分成三四落平铺在窗下炕几上,而后看着叶氏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活儿,颇有法度。 将先筛出来的小半盅烫酒端上炕,又指挥丫鬟取了厚一些的靠垫放到他身后,而后才乖巧的爬到他身侧跪坐下。顺着他的手指向看了看,黑压压油墨印的很乱,横的竖的排版字,耳边已经响起那男人的笑声,“坐那么远怕什么。” 那声音就在耳边。 叶英儿不免被搔到,耳根子微红,肩头跟着有点儿紧张的僵硬一下,就被男人拉着手靠近去坐,又不能拒绝,只好低了头佯装去看那些印纸,讷讷道, “……什么东西,挺乱的。” 刘旦缙怎么看不出她的紧张来,想着多好久都没来看她,她又怀着自己的骨肉,心中略升起些怜惜之意,便揉了揉她的垂髻,“乱?” 男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优势,仅这样低沉嗓音流连自己耳畔的诱惑,叶英儿就有些吃不住,差一点儿就想推开他。 理智支配身体,身子顺势软靠在男人肩头,深深几个呼吸之后适应了男人的味道,带着些嗔意轻轻叹气,“还以为是银票呢。” 点点戳戳几落纸,迟疑的一顿,有些茫然的回头看男人一眼,“这个,是……官印?” 刘旦缙嫌那小下巴咯得慌,索性将人拉进怀中,左手圈着她的腰右手点着其中一份笑道,“不错,还认得东西。”而后就给僵硬了住。 叶英儿的肚子已经隆起,只是宽袍大袖的穿的多厚,行走坐卧从外头根本没看不出来,刘旦缙也没那个心思注意,这时环上她的腰肢才突然惊觉,原先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忽然就冒出了一大坨,像电流窜了过去,那一坨拱起的肚皮又硬又软。 从未有过的触感。 叶英儿也感觉自己小腹上的手放在那里奇怪的很,从未想过这男人这么多孩子竟未有摸过女人怀胎的身子。此时不敢过多的引起他注意,于是装作对他那僵硬手臂无感的偎在他怀中,抽走他指着的那份,一张张拿出来看着转移两人的注意。 忽然“咦”了一声。 刘旦缙手臂松了松不那么紧张,听见她的声音忽的手臂又僵硬了一下,很快就听见她低低地笑了起来,正想着怎么解释或者问一问的,叶英儿却伏在自己身上把那几叠都一页页拿起来看了一遍。 怀中软趴趴的小女人眼睛黑黑的,很亮。 刘旦缙不做声,大手轻轻的就抚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心中乱七八糟的说不出哪里不对,总是想按下去,看到底这圆滚滚的肚皮究竟是软的呢还是硬的。矛盾极了。 两个人各有所思。 很快,所有的油印都看了过去,叶英儿心中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可是和脑子里关于叶家的一些模糊印象还是有些出入,抬眼瞅了瞅那男人,“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 有州城的官印,有镇保的印书,也有貌似里正的证明。可叶家的产业没这么大吧,要不然,怎么那个哥哥干巴巴的把她送来给大户当妾? 刘旦缙摸了摸下颌,女人抬头低头时,柔软的头发总是会轻轻搔一下自己的下巴。 “懂得不少!”刘旦缙下意识的去摸了摸那总是撩自己的黑发,想想说道,“苕子河你家的地,还有岭子山都给你弄回来了,”从怀中不知怎么的弄出来一只小指般细润的玉鉴来,“那片地太乱,管着麻烦,索性都归置起来省的村夫野人整日无事生非。” 叶英儿注意力全在那枚小小的玉鉴上,大感兴趣,把它摊在掌心细细的把玩。 刘旦缙很满意,女人都喜欢精润细小的玩意儿,“拿去玩罢。” “给我的?” 叶英儿茫然抬起头,正好那男人低了头侧在她耳畔要教她看鉴印,似有似无的两人蹭在脸颊绒绒软软的触感,叶英儿半个身子都腾地要酥了。 也不知这男人怎么反应的。 叶英儿慌忙低下头,带着少女矜持的羞涩。 刘旦缙的心被她耳根子越来越红的软色弄得神在在,伸手摩挲了一会儿,说了一阵子情意绵绵的话,低笑着从怀中也不知怎么的又掏出一小盒红泥,将玉鉴粘了印泥,“来,试试手。” 叶英儿“嗯嗯”着,举着印泥半天,小几上除了那些个地契没别的什么,索性轻轻往男人手背上印了一印,篆写的刘叶二字缠绵连体,隐隐有飘逸欲飞之美。 沉红色。 叶英儿不禁赞叹,抬起头含着笑意望他,“是我的还是你的?”这时倒没了方才的暧昧气味儿,眼睛活泼起来。 刘旦缙满鼻都是这女人身上的香气,又软又糯的感觉,“你的。” 叶英儿眉目里全是笑意,回头偏靠在他怀中端着那玉鉴细看,唇齿碰着,柔软的气息从檀口中悠悠吐出,“我要这个做什么。” 刘旦缙手指在她唇口一抹,捏了捏那脸蛋,“狡猾!” 叶英儿吃吃地笑着,渐渐适应了和这男人的肌肤相亲。 除了印鉴之外,还需要她的拇指印,叶英儿边盖戳便念,“叶家的院子不说了,那千亩水浇地谁来经营,苕子河你连上头张善人家的地都圈了去,——反过来却去说人家的坏话!” 拎着其中的一份里正文书晃了晃,“……还有小岭子山上的树苍物野的,爷是要把整个苕子岭都弄到手吗?”封建时代的土地兼并! 刘旦缙但笑不语,似乎这事儿不值一提的简单便宜。 叶英儿回头看他,“可都是我的?” “都是。” 叶英儿嘴角微翘,眨了眨眼睛,仍旧把手印之事按完,整理好推给他,“成了。” 刘旦缙也微微含笑,都说是她的,“成了”后又推还给自己,果真是伶俐的小东西,也不多说什么,真就收进了袖子里。 叶英儿瞄见他的动作,偏着头笑了笑,自顾自的唤人来重新洗了手抹了脂膏,双手白白净净纤纤素素,而后拢在袖中。 刘旦缙笑道,“怎么不说话了。”要拉她坐回炕上。 叶英儿只管笑着坐他怀中,“既是要糊弄我,干脆就糊弄到底才好,这回又拉我做什么,白日间的让人看见!” 刘旦缙看着她这样眉眼的,自然心中一荡,笑道,“糊弄怎么说的?”忽略掉后面的瞎话。 叶英儿枕在他臂弯里,小腹上总能盖着他的大手,有时会钻进衣裳里,热度就更高了,熨帖的热感堪比暖水袋,笑着眨眨眼睛道,“这些破玩意儿既是我的,又怎么不是你的?再盖着我的戳儿还是手指印子,也还在你手里才能成全起来,于我有什么用呢。” 15、刘府大事多 如果只是叶家的那个院子、或者叶家的一千亩水浇地,怎么处置都是无所谓的;只是现在事情的走向叶英儿拿不准,刘旦缙是什么样的人且不说,单他把苕子岭那一片地主土豪官府里水地旱地山地一个不剩的都拢到手,必定是有因果的。 这个因果叶英儿不需要知道。 刘旦缙也很满意这个女人懂事儿,很快去官府把剩下的事情办利索,又紧着安排了三五日的时间专门去了一趟岭子山山里的窑厂,草创初建,窑厂的师傅拿出这一个月来烧的顶好的几件甜白瓷,虽说比起官窑烧制的胎釉稍厚了一些,颜色却莹白剔透,十分的惹人喜欢。 回到府上,除去在元氏的屋里之外,就是去叶氏那里多,一来二去的刘旦缙态度摆在那里,叶英儿原本就是不耐烦的人,见他对自己好,也从开始的小心的意儿渐渐放了开。 晌午才过了不多久,叶英儿为着消食站在东暖阁里书架前零零散散翻书,都是刘旦缙之前在这里午歇时候翻来看看的,诸子文禄志怪骈散都有一些。 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才看了个目录行,外头一阵动静,那男人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只好把书扔到炕上理了理衣裳出去迎接。 叶英儿才掀了帘子,就听见厅堂外头珠帘拂动的声响,很快那男人进来,叶英儿行着礼,而后扶着腰偏头看他,“爷怎么这时候过来?” 进了内室,刘旦缙让丫鬟侍候退去外衣,洗了手,用热毛巾贴着脸,暖和的常常出了一口气,“让厨房煮一些汤面上来,别弄费事儿了。” 叶英儿笑道,“我那里正让人温了些菌汤,从前日就开始炖了的,拿来直接下了面筋就能成,再让切一盘火腿在油锅里过一遍,蘸上酱料,伴着泡辣椒丁就拿上来罢。——要热酒么?”帮他解开腰间勒紧的玉带。 “不用。” 叶英儿摆摆手,绿枝领命而去。 “苏州的帐才算完,”刘旦缙换了一身轻装,宽袍大袖的,“没什么事儿,就过来看看。大厨房弄个东西烦的很,你这里清闲。” 叶英儿在一旁协着他脱了衣裳又穿了衣裳,用水青色的汗巾系上,笑道,“挺清闲。……爷待会儿还出去?”作势弹了弹他衣襟下摆,y整齐了。 刘旦缙抬着手任她侍候,笑道,“锁门罢。”也就是留在这里过夜。 照顾着他吃了一大碗汤面,加上一大盘火腿拌着,很快就吃见了底。叶英儿觉着香,不禁也跟着进了一小盅热汤之类。 饭毕,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可能是饭饱食香屋子里也暖和,身子渐渐生了些疲懒懈怠,此时也不好就躺着积食,让人去东暖阁那边取了方才扔在炕头的书过来。 刘旦缙站在窗下,条案旁边的s花纹高脚套几上摆满了各式的瓶瓶罐罐,其中有个装药的白色小瓷壶,似乎颇有意思,正拿起来端详,听她要读书,稀奇得很,“要书做什么。——这是拿你们那里的白泥烧的?” 叶英儿瞧了一眼,正是前些日子糊弄安嬷嬷说的那些个药丸子,因要做出“隐于野”的高深样子来,正好手头上有从家里带来的几支泥塑小壶,才用的了。 从里头倒出来九十粒丸子送与安嬷嬷,后头瓶子就撇在那里没动,见他问,很无所谓的点点头,“白泥,乡下多得是。” 刘旦缙失笑,什么叫乡下多得是?!只有苕子岭才有这种能烧制甜白瓷的白泥!要不是有乡下村鄙人自己用这泥烧了罐子拿到州城集市来卖,让自己碰巧见了,…… 小丫鬟小莲很快跑过去取了书过来,正要递给六姨娘,横过来一只大手拿了去,——刘旦缙瞧了眼封皮,是本官印的《群书》,不由得看了眼叶氏,“你看的懂?” 索性自己翻开书本,靠坐在一边的大摇椅上自己看了几页。 叶英儿无所谓的坐回美人榻上,“自然是看不懂,——念给你儿子听的。好读书不求甚解,听得习惯了以后也不会厌倦。”说着就搭手抚上自己的半球一样的腹部。 刘旦缙回头扫了她一眼,“你想让他以后做官?”扬了扬手中的书。 叶英儿不解。 刘旦缙笑笑,“念字容易,读书难,”随意翻看一页,“明日从外头挑一个懂句读的,省的教坏儿子改不过来。” 坐到她身侧,从塌内侧拉来小被子覆在她身上,盖住肚子,从翻开的那一页挑了两段默读了一遍,才开始慢悠悠念起:“太公曰,忠臣良士,天地之所生,何为无有?……” 念完这一页感觉还不错,翻了翻,挑出另一段开始念,左手端着书,右手搂着那女人枕躺在自己膝上。声音平缓有力。 叶英儿的呼吸渐渐绵长平稳,双手攥着男人腰间的汗巾蜷在胸前,眉心一片澄然,偶尔刘旦缙低头扫她一眼,指尖抽玩着垂鬓的细发青丝。 …… 次日早晨,叶英儿在床上翻了个身,轻轻呵了个哈欠,等意识清楚了睁开眼,盯着床顶罗帏手往那男人昨晚睡着的地方摸了摸,凉的。 睫毛微微闪动,好一阵儿才翻身换了个方向,朝着床帘外唤人。 “起身罢。——爷什么时辰走的?” 绿枝帮六姨娘脚穿上棉拖,放好裙摆,“卯时一刻的样子,——爷不让咱们吵醒您,又问了姨娘您平时的饮食休息,让刘福家的端了热汤喝了才走的。两位姐姐去送爷出了门,就落了锁。” 叶英儿点头,“这就好。”既然已经醒了,就再睡不着。 蒲芮将六姨娘身上换下的衣裳拿去洗了,迎柳跟前的木华此时在这里侍候,少言多行,学着蒲芮以前的样子,安分的很。 叶英儿也挺满意这个丫头,正说着话,迎絮迎柳从外头进来,请了安让人抬热水过来张罗六姨娘洗澡,润肤抹露的,一时忙碌起来,也就把早上起来床的另一半已经冷了的矫情收了起来。 再两天,刘旦缙都歇在延蕴院,——整个府里就叶氏和元氏能留得下五爷过夜。 元氏从嫁入刘府以后就好似活在天上一般,不用从前如履薄冰的侍奉母亲,不用晨醒昏定请安长辈时勾心斗角,更不曾想到,美妾如云的丈夫竟然在自己房里连歇两个月之久,现在也就是除了有孕的叶氏能分一点儿宠! 那一点的宠幸放在元氏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卸了了裙钗眉黛的元氏站在红烛之下身姿绰约,少了白日间的雍容富贵,添了几分少女的香气,刘旦缙自然不会有美不享,让人侍候更衣后就躺上床去。 延蕴院西侧的跨院里大姨娘万氏房内只有一个丫鬟侍候上夜,将正院里的事情小心翼翼的提了提,万氏狠狠的抓了被面,上好的缎面当即就被划了丝,很是难看。 后面一进住着的四姨娘听了后狠狠地冷笑一番,很快又想起自己被人挟走的可怜的小儿子,独自坐于窗下对月惆怅,想抚筝又忌惮元氏之前的手段,只好让人磨墨,写几句悲词伤调聊以安慰。 刘旦缙自是尽兴,待午夜醒来寻茶喝,正要下床去,吵醒了睡觉极浅的元氏,连忙安抚了丈夫自己,伸胳膊在床头捞了件衣裳罩身下床去拿茶壶倒水。 男人只喝了一口,便又倒头而睡。 元氏放回茶碗,走到床边踟蹰了再三,还是红着脸褪了罩袍轻轻的掀开被子睡在丈夫的身侧。这一回五爷却没有动静,呼呼便睡到次日。…… 过了腊八,刘府上下开始正式准备过年的物什。 各大庄子的管事陆续拉着牛马车辆回府上交差,几座州城大市的铺子帐银也都回笼纳入刘家钱庄,刘旦缙就又忙得脚不沾地。 先头两场大雪压下,好几个大庄子的行程拖后,京城老二家和西南老四也都随后遣了人送年货,元氏接过二姨娘手里的账本钥匙后,将内库整整齐齐的理了一番,又新添京城元家的一竿子姻亲故里,且以往管内院事的两位姨娘很是撂开手,这些子事儿比往年更繁忙许多。 叶英儿虽两耳不闻窗外事,紧紧箍着锦绣院不让外头生事儿,可这一小院的年前洒扫装扮储备送迎事务就让人忙的够呛,实在不能想元氏那样一个初中生大小的人怎样挑起刘府上下。 越近年节,凛冽寒意就好像发了疯似的要反扑,冷的人连门槛都不愿出了。 也正是在五爷派人去蔡山庄子接闲养的老爷子回府的前几天,下了一场新雪,老头儿瞧着满山的银装素裹十分得意,早早晨起闹着要去打拳,结果被雪滑了一跤,跌得至今没能清醒。 刘旦缙夫妻二人当即撇下所有事儿,务必请了三四位医生连夜赶去蔡山庄子,灌下无数奇珍异药下去,终究年老难捱,正月初二辰时一刻,老爷子归天。 叶英儿听到这件事,已经是正月初三刘五爷夫妇搬灵回府之时。换了一身惨白的素装,内芯里绵绵软软的都是新棉花,顺着其他几位神色不一的姨娘身后,老实的叩首哭起了灵来。 丧事重大,刘旦缙跪在老父灵前,身心都悲伤至极,潜意识里不免人事脱力,本身心弦紧绷压抑,忙碌奔波抑了一冬的疲惫压力被这事一再催化,踏至压了下来,堪堪把刘五爷哭昏了去。 叶英儿跪在最后看着元氏一身槁白,摇摇欲坠,却能挺起大梁,指挥着下人搀扶五爷去一旁休息治疗,心中暗暗称赞这女人的能耐,思量间,不免也动了些其他的心思出来。 几路报丧的草备干粮飞马而去,刘府东西两院统统换下喜庆年装,和着雪色惨白,肃穆低沉;下面做事的仆从却因年节披白,忙死也没有赏银懈怠了一些。 可刘家家大业大,州城的官员老爷们、族里的老少乡亲,各大商号高台都有人来拜祭,元氏既要应酬这些人物,又得夜夜与刘旦缙守灵,暂时动不得的管事娘子都咬着牙不去当场发作,只等头七、百天一过,一一算账。 当然做这些偷奸耍滑的,各位姨娘是少不了费心思。 只她们谁也没叶英儿手脚利索,才刘旦缙支撑不住玄玄欲坠的,叶英儿就狠狠用姜汁手帕往自己眼睛里塞,而后身子一软,撞到一旁同跪着的五姨娘身上,惊得她一声低叫。 这可把支持仪礼的元氏急死了! 前头连忙叫了人搀扶照顾五爷,后头还得顾着有身子的叶氏,这样大的场面也不能乱起来,——尤其见着叶氏双目紧闭昏迷不醒,但双眼红的肿了一般眼泪还在受不住的滚滚往下掉,纸做的娇嫩人儿,元氏简直恨不能晕过去的是自己。 死撑着也要维持下来。 其他姨娘见这病况,每每暗自忖思自己晕不到这个程度,又瞧见元氏铁腕手段镇压,让她抓住作假岂不是自取其辱一番云云,倒也不敢贸贸然跟着做晕倒之势。 这些人的心思元氏怎么也看了出来,转念一思量:就当叶氏是个不中用的,更千万不能在这当口给人把柄!对叶氏的安排就更上心妥帖,对其他人的打压更加凌厉。 得了这一位留了心意的保障,叶英儿往往掩着帕子跪在软垫之上,去想自己孤苦无依流落这里,做了不名一文的小老婆,再凄凄艾艾的啼哭一阵子; 想不起这些,稳稳当当的脚大拇指叠压坐于脚跟之上,随着腹式呼吸调整身体机能,撑个场面样子也不让自己受伤; 再或者觉得累了,便暗暗掐住脉门做虚弱装,被元氏硬搬弄到暖房里休息睡觉等等。 再加上她修饰工作做得好,那一绢素白裹身,稍微上一些熏妆,……几日守灵守着下来,怎么看都给人一种不忍娇弱羸怯的念头来,兮兮可怜。 受叶氏的启发,四姨娘苏氏几次教四岁的益哥儿做生病状偷懒,被益哥儿的嫡母元氏冷冷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自是有话后头说了。 正月初八,京城的刘二爷和西南的四爷快马奔回,终于在头七之前赶回。 叶英儿和众位少爷姨娘们跪在设灵的淳熙堂西侧下角,直从上午说“马上就到”马上了两三个小时才等到。 叶英儿咬嚼着帕子一角,恨恨的透过巾帕遮掩的去瞪从门里涌进来的一批人,还没怎样,整个灵堂轰然哭声大作,和着雕廊大栋的回环立体绕音洪亮的可怕,吓得叶英儿哆嗦咒骂了一声,低了头用那帕子掩面瑟瑟发抖。 只听得灵堂最前头那端那一两声哭嚎锤地:“父亲,儿子回来的迟了!!” 叶英儿身子一软,伏趴在蒲团上抖了抖,再不肯动了。 很快的就有专门守着她的两个丫鬟噌噌跑过来,熟练地将人抬扶着挪到暖房里。暖房在淳熙堂东跨院的厢房,叶英儿睡得还算惬意,中间醒来了一次,垫了些迎絮拿来的点心,又接着狠狠睡到第二天,把跪地的虚气补睡回来。 二爷四爷带着家眷们齐齐奔丧回来,淳熙堂里跪着的麻孝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头七、起灵之事越发的冗繁驳杂,送往迎来乱哄哄蓬遭遭的善后事宜之后,叶英儿和其他姨娘不参与上层正经主子们得事务,从淳熙堂各自搬回原处。 也错过了淳熙堂里的大事。 16、夫人有请 刘府分为东西两部分,中间隔着一片儿尖嘴葫芦样的清湖,清湖嘴连着一条蜿蜒的河水溪涧分开两边,沿着护墙自北向南流出,狮子大门开在东院正前。 刘五爷一家子人占了湖西这一片地方,清河环绕着的正院围墙内是元氏住的延蕴院,东跨院住了三位姨娘;玉氏早先和万氏有嫌隙,独自住在最西侧的含蒂院;叶英儿被刘旦缙接进府后直接安置在西北角的锦绣院,院东隔着那一片假山竹丛园子,与清湖遥遥相望。 西边地步宽整,如果隔开东院,到能自成格局。 二爷四爷是阖府奔丧而来,国朝初登大宝事务多,四爷西南常有战乱不能长住,刘二爷因上怜悯准予守丁百日,——上面是什么事故使得刘二爷不能丁忧三年暂且不论,自然圣宠是有的很。 于是,三大家子人一同须住上三个来月。元氏幼妇,头七之后仍旧顺承主持了家事,名头上有些不方便,但家事难断也只能如此。 渐渐,其他两方夫人对刘旦缙一家独占湖西一片生出了不满:尽管湖东的地界是湖西两倍大,两个院子都比湖西的院子加起来大。 二爷为家长,正院淳熙堂不敢这时候住进去,只在淳熙堂东边的五进跨院里,一家老少仆从甚重堪堪住得下;四爷一家子搬在东边的清漪园,面积比淳熙堂小一些,因四爷常年在外驻守天高皇帝远,家眷比二爷多了一倍,分房就有了偏差好歹。 最初的几日忙着丧事,纵是有人注意到这些问题,也没有精力时间处理调解,两个贵妇再不悦也需得按下。等大事落定终于松一口气的时候,这个矛盾火头终于可以燃烧起来,从四房燃烧到二房。 刘旦缙不是朝中人,一大早就出门办理年后铺面上开张事,元氏还是要休息不能的,心中烦闷面上稳当妥帖的请了两位嫂子堂上坐,上好茶…… …… 叶英儿晌午饭毕,外面领取米面食材的迎柳慌慌张张折返回来,半步不慢直奔上房,好容易见到坐在炕上的六姨娘,却忽然支支吾吾起来。 迎柳见状,先让屋内不相干的丫鬟慢慢退了出去,自己带着蒲芮坐到外头慢慢拿着针绣花。 叶英儿瞧了迎柳一眼。 迎柳低着头,实在不晓得从哪里开始,只能拉拉扯扯把听来的事情顺着说下来。 叶英儿开始听着还好,无非是大家子里头那些个龌龊:四房姬妾争宠过了界,二房家的几位少爷偷跑出去撒野,刘府正房如何的年久失修房内摆设参差,刁奴逞凶欺上瞒下含沙射影,越说越难听,……作为长辈的两位夫人十分痛恨的事务,翻倒到管家的五房夫人元氏身上,——元氏于是小产了。 元氏小产了!! 叶英儿初听了没什么反应,可再一回味,猛的抬起头,手炉重重的放到小几上,厉声喝斥,“禁口!什么叫‘气的夫人小产’?!都是什么人在底下乱传的说话,当这府里没主子要翻天了嗯!” 迎柳始终低着头不敢说话,这叫她怎么接话。夫人什么时候有的身子谁也不清楚,猛不丁传出来小产,之于这些姨娘无异于晴天霹雳。 叶英儿锁眉盯着迎柳,手指扣着炕几一角,“你先前有些急躁,我让你去管丫鬟也存了磨你性子的意思,现在看来,还是有些结果的。” 迎柳心中咯噔一下。听到这种大事,无论与姨娘说不说,都是极有风险的。 叶英儿沉着声音慢慢道,“只是,夫人的事不是谁都能议论的,”明眸冷冷的盯着迎柳,“这些没有头尾的话你就咽死在心里,出去吧。” 迎柳背后冷汗涔涔,终于得了这句话,屏着呼吸退出内室。迎絮只当没瞧见迎柳的可怜,进了房内,服侍姨娘小憩一阵。 叶英儿深恨有人把她拉下水,闭着眼想后招,就听见一阵脚步,绿枝匆匆掀了帘子进来。迎絮心中不悦,抬手赶人出去到外头,绿枝急的附耳对迎絮说了。 迎絮方才隐约听到迎柳的话,此时也不由得心头一颤,再问了两句,进屋唤醒六姨娘道,“姨娘,夫人外头遣了细竹秋烟两位姐姐来请您过去说话!” 叶英儿深吸两口气,没想到来的人竟是元氏打算给刘旦缙做房里人的两个,声音疲惫,“可有说什么?” 迎絮低了声音,扶着姨娘缓缓坐了起来,“夫人身子不适,想和人说说话。” 万氏向来不得元氏喜欢,苏氏撺掇益哥儿撒懒结果真受了凉、抽不了身,五姨娘身份不够,玉氏又是个跳脱的,——最能得力的二姨娘梅氏,迎絮道,“前几日就在告病,强撑了几日,昨晚上夫人就寻了大夫为二姨娘诊脉熬药,……也幸好有这位大夫在。” 叶英儿烦心不已。 待重新洗漱过后,吩咐几人道,“迎柳留在院子里,锁了门,好好管一管素日爱嚼舌根子的,迎絮跟我走一趟。” 挑了件素沉色的裙子,戴上围裘披风,叶英儿见了那两个模样不错的丫鬟后,坐在小车里闭目养神,摇摇晃晃的到了延蕴院。 甫踏入院,强烈的压力扑面而来。 刘旦缙并没有在这里。也没有见到那两位贵妇人。 叶英儿一路静默着走过来,被引进古檀六柱大屏风内,屈膝行礼后垂手侍立在元氏床前,——心中说不出的怪异。 元氏面色十分虚弱靠坐在床上,双手拢在夔兽双耳手炉,静静的闭着眼,半晌,道,“这几日就在这里罢。我已经让人去锦绣院取了你的日用来,还有什么不够的只管出声,安嬷嬷,” “是,夫人请说。”安嬷嬷低声应着。 “叶氏也是半个主子,你叫人好好侍候,缺了少了什么的都去内库领,就住到,”说在这里,叶英儿余光瞧过去,元氏淡眉微蹙着,胸口若有起伏,“东边青纱壁阁侧手的暖房里罢。” 说完,停了停,摆摆手,“叶氏,好好伺候爷。” 叶英儿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这元氏是什么意思,安嬷嬷瞧见叶氏眼睛发直,给细竹使了眼色,那边汤药端了上来,叶英儿才回了神,左右不安的看了安嬷嬷一眼后退了出去。 跟来的迎絮和蒲芮被打发回去取东西。 叶英儿孤零零木呆呆的走到套阁里,回头又看了眼内室的帘子,到处都是人忙碌走动,各个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一时恍惚了起来。 安嬷嬷温声劝了元氏两句,问了细竹二人去锦绣院的事儿,元氏睁了眼看过来。 细竹想了想道,“去的时候六姨娘一个人在内室,我同秋烟候在厅上等着,并未看出有其他什么不妥的地方,想是院子里人十分少的缘故,去走的时候都很安静。” 安嬷嬷略一沉思,从那里走了出来,瞧见叶氏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忙训斥跟前的人,“看见主子累了也不过来帮衬,一个个没眼色的杵在这里没一点儿用,退下吧!” 元氏遭了大罪,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原本就对姨娘什么不满得很,被嬷嬷斥红了脸,想声辩不敢声辩的,眼巴巴瞅着叶英儿,只盼她能说和一句。 叶英儿冷冷瞧了眼,心中暗讽,半个主子等于半个不是主子,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又何必扯着脖子说好听话?朝着安嬷嬷微微屈膝,“妾身惶惑,不知夫人的意思,还望嬷嬷点拨。” 安嬷嬷亦没想到叶氏竟也不劝,姿态大方说话清楚,又对自己恭敬,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上前主动搀扶了叶氏,“姨娘安心,这边来。” 领着人过这边的暖阁花厅,穿过半间厅堂,往东房那边后隔的多宝阁绕去,叶英儿细细认着路,正是那日四姨娘与奂哥儿说话的地方。 所谓的暖房里间是个二十平方大小的内卧,和花厅那边相对照的一间是安嬷嬷平日里休息的地方,平时上夜的丫鬟也不会单独住在这里。说起来,是东房这边除了青纱壁阁外还算好的住处。 叶英儿有些不解。 适当的表现出含蓄的疑惑,由安嬷嬷扶着坐在雕栏花三屏风塌上,地下铺的褥子软和厚实,拉了安嬷嬷道,“嬷嬷也请坐,妾身愚钝,夫人交代的话……,”叶英儿为难的看了眼其他人。 安嬷嬷身后的小丫鬟捧了茶果进来,而后一一退了出去。 叶英儿瞧着这般,心中略有些安心,绞着手帕的双手松了松,“妾方才不能驳了夫人,心中却明白,这里不是妾身逾矩的地方。”犹豫的看着安嬷嬷。 安嬷嬷叹息道,“姨娘深居不出兴许不知道,有些事情老身只能同姨娘说一说了——,”按住叶氏惊慌的手背,“不妨事。” 叶英儿轻轻挣扎了一下,心知不能躲开,深深低下头,“嬷嬷……” 安嬷嬷一眼不错的注意着叶氏的表情,“这话本不该说:原先夫人的月事迟来几日,咱们以为是老太爷的事情伤了身子,又是冬天阴冷,初来这边水土不匀小日子紊乱也是常事儿,谁想那些血竟流不止,夫人小腹坠着十分疼痛,请来大夫说着开一副药吃吃压痛也好,——” 叶英儿惊住,言语不顺的,“怎么、怎么会!”心下不断忖恻此话真假,有多真、有多假。 “都是老身大意!”安嬷嬷心疼懊恼不已,抓着叶英儿的手十分用力,“夫人年纪幼不懂得这些,老身竟也跟着犯浑,”说着,身子就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叶英儿看在眼中也是有那么几分的惋惜。 安嬷嬷缓了缓口气,恳切的看着叶氏,“姨娘是个明白人,二姨娘早前得了风寒,四姨娘照看前些日子里受惊的三少爷不得空,其他人实在不成体统,”说着就拉起了叶英儿的手,深深道,“老身是想借借姨娘的福气,帮夫人度过这一关。” 叶英儿低声呢喃,“妾哪里能有福气呢。夫人齐人人自有天象,想来过了这一关,福泽一定深厚,嬷嬷是知道的。” 安嬷嬷摇头叹息,“夫人一心为刘氏操劳,突然遭了这样的祸,满身满心都是伤郁,哪里能想得到这往后的事情。姨娘放心罢……” 叶英儿不语。 安嬷嬷见她这般,再劝了几句,便借口夫人进药离开。 叶英儿忙称自己可以帮忙。 安嬷嬷欣慰的劝了劝,留下几个使唤侍候的丫鬟,往主卧那边去了。 叶英儿将人送出,直到看不见了收回目光,看了眼侍立在门口向她屈膝行礼的两个,缓缓转身进内室。 17、身份的尴尬(改了作者有话说) 刘旦缙飞身下马,鞭子扬手扔给身后的小厮,神色肃穆,大步朝淳熙堂进去。刘家二爷四爷听闻五弟回来,纷纷起身看向门口。 衣带靴尖上沾着湿润的泥土,刘旦缙拱手对两位兄长,“这些是州城里刘家徽号下的铺子,”身后同样衣衫沾尘的两个小厮抬了红木箱放在五爷身侧,垂手退下。 二爷皱眉,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五弟——” 刘旦缙摇头,“二哥也听说了吧,元氏身子不适,我得过去看她。苏州和烟州的过两日就能送过来,弟弟已经着人传话东西一到就送进来,如今年节上没什么大事,恕弟弟不能陪兄长了。”说罢,又作一揖,不待那两人说话,已经抬步出去。 四爷冷哼了一声,看了眼那抬箱子,“二哥,这事儿我不搀和,有什么要紧的再让人来叫我。”抬脚也走,院子外头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又气又恨,嘴里低声咒骂,“作死的娘们!” 湖西延蕴院,迎絮蒲芮两人跟在元氏跟前的大丫头身后,把锦绣院姨娘每日必用的东西收拾了过来,大大小小的搬进叶英儿住着的暖房里。 叶英儿冷眼瞧着,颇有常住的意味。 没敢多带东西,房间很快收拾齐整,安嬷嬷专门留下了四个侍候的丫鬟,叶英儿打发了锦绣院其他的人,只留下少言寡语的蒲芮和木讷的小莲。 才清净没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小跑声,几个丫鬟低声递话进屋。小莲一直侍立在内卧门口处,听得一二,却碍着房内其他二个丫鬟不敢乱说话,有些焦急的瞅到这边。 叶英儿微微蹙眉,抬手叫她,“怎么了?” 小莲松了口气,忙答道,“似乎是外头递话说五爷回府了。——” 刘旦缙常常天未亮就起身出门做事,叶英儿颔首,大概是听说元氏的事情赶回来的,正要吩咐众人少言慎行,外面小丫鬟通报。 “六姨娘,”方才领着迎絮她们的那个大丫鬟青菊掀了帘子进来,行了个标准的礼后,笑吟吟解释道,“五爷回来了,夫人请您说话去呢。” 叶英儿含笑点头,看了蒲芮一眼,由另外两个丫鬟小珍小环服侍着下了床,穿好鞋袜,“你先去吧,就说我随后就到。” 蒲芮从怀中掏出一只藕色荷包放入那丫鬟手中,便听她笑道,“奴婢多谢姨娘赏赐。”言毕盈盈福身,并不催促。 叶英儿看她从容收了荷包,脸上又无不耐烦之色,随意指了一件藕丝织锦的素衣纹袍,穿着厚底羊皮小鞋,抱着温暖的手炉。 青菊在一旁一起侍候着。 叶英儿收拾妥当,见她乖巧,便单手搭在她的手臂。 元氏这时候不应该和那男人诉衷肠,叫她来扰乱不免怪了些。心中烦乱步履不免散漫,慢慢的拖着时间绕着穿庑走阁前来。 待小环撩起正厅那边的珠帘,一行人才进来,外头一个帛黑色高大身材的男人几步跨进内庭,身上的御寒披风胡乱的解开往后扔给一路跟随小跑的丫鬟们,正屋里的仆从纷纷让开屈膝行礼,那男人竟是看也不看,转眼间就进了元氏的主卧。 饶是叶英儿见惯了他温柔取曲款的样子,也被他身上外散的气势逼迫到,才稍稍托着蒲芮撑在自己背后的手臂站定。 那男人从她面前过去已经不见。 花厅上候着的一干子丫鬟仆从们这时候也瞧见从那边过来的六姨娘,各式各样的脸色,连迟钝的小莲都感觉颇不自在,讷讷的张了张嘴。 叶英儿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尴尬。 她只是个妾而已。 正站在原地低头忖思间,元氏内室那边忽然传来那男人的一声怒斥,紧接着又安静了下来。这回的安静显得压抑许多。 叶英儿搭着青菊的手臂往前走了两步,慢步挪进套阁里那边。 坐了一会儿,安嬷嬷从里面出来唤人传饭,一脸的肃穆沉静,似乎没瞧见暖阁角落坐着的叶氏,叫过几个丫鬟谆谆叮嘱这什么,很快转身进去了。 一屋子人很快忙碌起来,倒显得叶氏几人多余,格格不入的。 青菊把人领了过来就算功成,和其他丫鬟领了安嬷嬷的命退了出去。 不止如此,除了几个规矩学的不怎么样的小丫头嘀嘀咕咕着这个姨娘外,其他略有些脸面的丫鬟全当看不见她一般,既没有人奉茶添点心不说,连个正眼也没人瞧,全然不放在眼中。 叶英儿心中叹息,无能为力,只干坐在这里看看她们来来往往。 正室之内,元氏怏怏的坐起在床上进饭,刘旦缙隔着厚厚的屏风坐在外头,拳头搁在桌子上,听安嬷嬷把这几日府里的事情捋了一遍,越听脸色越阴沉。 说到二房的嫂子王氏为着淳熙堂那边的住房琐事儿抓着元氏叱责,四房的人跑到玉氏那里怂恿给元氏添乱,自己这几个往日都会在元氏跟前服侍的姬妾却一个都不见踪影,安嬷嬷声音很低,总是拘着一些话说的模棱两可。 没说出来的事情,刘旦缙心中有谱。 这几日他正是为着刘家的事业在外头狠跑,二哥时不时会疑心自己把持刘家经济、暗中利己,难怪二嫂能说出“多养几房妾室”这种混话来。 元氏进不下饭,听着安嬷嬷将事情的原委重述了一番,渐渐也觉得自己冤屈的太艰难,这时候应该说一些软和的话给她男人听,可每每抬起头便想起自己怀中无缘相见的孩儿,心酸堵着嗓子什么也说不出来。 厚厚的屏风挡着寒意,却挡不住里面压抑的呜咽。 刘旦缙坐在那里如同火上炙烤:好容易有了嫡子,竟这般不明清白的失了去,叫人怎么不怨恨!又这个元氏年岁轻小,往日对自己怀意体贴,且处事大方管家能手,……更添了一层怜惜。 待安嬷嬷说完后,刘旦缙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这件事到此为止,这几日须得劳动嬷嬷照顾夫人,我已经通知了亲家兄长,夫人不必太过伤心,还是看重身体要紧。——至于其他,夫人放心罢。” 话毕,提袍出来。 又是一阵风大跨步出了正房。 叶英儿坐在角落温着药的小炉那里看着。 再过了不久,元氏叫人撤了饭,安静的房间里很快众人总来走去有了些人气,叶英儿看着跟前的小丫头小心翼翼的把药汤倒进药碗中,轻摇蒲扇,等那汤水温度差不多了,开口淡淡道,“我来吧。” 小丫头哪里敢让不相干的人碰夫人的汤药,连连摆手,“不敢劳动姨娘,这汤烫手的紧,姨娘手嫩,奴婢料理的来。” 旁边的人一早就注意着六姨娘,听到这话,纷纷不着痕迹的凑近看着。 叶英儿微微颔首,站起身,“也好,你端着吧,跟我一同进去便可。”说着留下蒲芮几人,领着那小丫头进了内室问安,及至进了里头站到方才刘旦缙站的地方,被拦着不能进去。 有人已经进去通风,安嬷嬷听后从屏风内转了出来,瞧见叶氏和她身后捧着药盘的丫头,含笑点头,“姨娘随我来罢。” 叶英儿迟开三步,跟着进了去。 元氏才吃了饭又得了刘旦缙的安慰,精神气色都比晌午见到的好许多,如今只盼娘家人来,瞧见叶氏进来,仍旧冷着脸不置一词。 叶英儿在不远处轻轻屈膝行了礼,转身直接捧过那小丫鬟的托盘,作势要亲自服侍元氏,“妾身服侍夫人进药罢。” 小丫头早得了安嬷嬷的暗示,退了出去。 细竹搬了绣墩在床头,叶英儿坐了过去,众人眼里瞧着仔细:小心翼翼的托着小碗,用调羹舀了半勺汤药送到自己唇边试了试温度,才舀了满满一勺药,小心翼翼的送到元氏跟前,“夫人请用。” 元氏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后,便就着用了药。 待服侍过汤药,安嬷嬷又端来蜜饯,叶英儿用帕子托着递与元氏口中含下。自此一来二去,虽然话不多说,叶英儿也多少了有些底子。 毕竟没有拒绝没有排斥。 元氏口中苦涩味道渐去,坐靠在床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叶氏几周,缓缓开口道,“这几日爷就歇在东边的暖阁里,你引了人过去把床铺了,暖热些吧。” 叶英儿惊讶,抬起头看向元氏。 元氏已经闭上眼摆了摆手。 叶英儿迟疑了一下,听话的福了福身,垂手退出。 等人出去,元氏睁开眼,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声音冷淡,“把青菊叫进来。” 18、又见姨娘 下午这一段时间是很难熬的,既不知道正房夫人抬举自己的意思,也无法知道外头的情况。安嬷嬷说的话里头兴许有一些是真的,可,事情的发生并不是一个导因才能构成。 致使夫人小产的原因可能是问题的关键,……也有可能是导因。 叶英儿自忖,被请到这里不说其他,单是从前蜗居在刘府西北角的院子里独自过生活,恐怕自此之后,就不能了。 天色渐渐泛青,蒲芮好歹服侍着姨娘小睡了一阵,外面忽然有小丫鬟通传,小莲生怕吵到姨娘,掀了帘子出去问话,过了会儿,怏怏的进了来。 叶英儿本就没有睡熟,听见动静已经醒了来,遂把人唤到跟前,小莲才道,“几个姨娘来给夫人请安了。”说着,嘴角微动,低垂着眉目。 蒲芮看的真切,问道,“有话没说完呢?” 叶英儿闻那几个来请安,心中一动,让人服侍着起了床,“这里不比锦绣院,人多嘴杂,可能什么话都有人传。” 小莲迟疑着,看了眼六姨娘后低声道,“听外面的姐姐说,晌午几个姨娘就来给夫人请安,被挡了回去连屋子都没进——” 可她们却正儿八经的住了进来! 叶英儿念头闪过,笑笑安慰她,“那时候大家都忙乱了,哪里顾得上其他不相干的?现下不就好了么。既然姐姐们都过去了,咱们也不能托大,把匣子去来吧。” 在外头歇着的小玉小环叫了进来,侍候姨娘换了衣裳。 选来选去,仍旧挑了颜色素沉的群裳,配了一支浅色花枝在垂鬓后侧,由蒲芮搀扶着,一行几人慢慢往正房那边去。 相比上次过来而言,正堂上的丫鬟媳妇们规矩了许多,再没见那种眼神大量在自己身上。 叶英儿扶着蒲芮的手臂慢慢前至主卧暖阁。 软帘垂着,里头却传来熙熙碎碎的说话声,声音明显是压低了的,只是这个“压低”的程度是多少,叶英儿脚底顿了顿,稍稍皱了眉头,身侧的小环上前掀了帘子,提裙进屋。 几道目光同时不掩饰的看了过来。 有惊讶,也有不喜。 叶英儿脚步在进屋的时候越慢,身后帘子放下,便松开搭着蒲芮的手向众人半屈膝道福,微微点头之后,小莲已经搬了绣墩过来放在众人最后,殷勤的服侍姨娘坐了过去。 屋内的人各种神态不自然。 叶氏这般作态谁也不能把她怎样,毕竟人家是行了礼的。 也有神色和煦自然的,二姨娘梅氏就冲着叶氏还以微笑,点了点头,手中还摩挲着热气微澜的茶盅;大姨娘万氏表情复杂,应当是知道叶氏住进了这里,眼角将叶氏上下瞟了个遍,嘴角冷笑后转向内室那边。 玉氏瞧见是叶氏进了来,眉梢挑起,“妹妹怎么过来了?——夫人可是吩咐咱们,妹妹身子骨弱,经不起颠簸,不用守着旧规矩来请安!” 叶英儿低眉顺目,想着要不要说一些什么,万氏冷冷的看着玉氏道,“消停着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目光扫过叶氏,“你六妹妹既然有夫人做主住在这里,来请个安理所应当,有什么好争的,没得小家子气。” 苏氏听到叶氏住在这里,猛的抬起头,瞪向叶氏,心中又急又怒,急的是益哥儿的事儿拖累自己竟没注意到正房的动静,怒的是元氏这样安排不是打她的脸吗! 叶英儿道,“姐姐说的是。” 玉氏哪里肯服气,忽的站起来,指着叶氏正要说什么,外头跑进来个小丫鬟,朝各位姨娘福了福身,“五爷回来了。” 那几位姨娘一听,纷纷站了起来。 再也不理旁人如何,各自理了理衣衫,玉氏心中一喜,不由得就神情搁在脸上,旁边的苏氏瞟了她一眼冷哼道,“也不看看,夫人只待六妹妹好。” 叶英儿真觉的好笑。 万氏几乎要拍案,“都闭嘴!” 安嬷嬷恰巧从里面出来,听见那一句,就朝万氏盯过去,盯得万氏浑身的不自在真好像做错了什么,偏她是为了为维持秩序才出的头,怎么会错!又前一阵子安嬷嬷总奉了元氏的命训斥自己,早不耐这个婆子,头抬得高高的不看她。 梅氏见状,微笑道,“嬷嬷辛苦了,夫人精神还好?” 奶娘抱着益哥儿从后面跟着出来,小孩子神色怏怏,不知是真病的还是困的,一出来就瞧见众人间的苏氏,挥着手要过来。 安嬷嬷摸了摸益哥儿的脑袋,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小孩子立刻垂下脑袋,挣扎着下了地站好,慢慢走到珠帘那边兄长们待着的地方去,看的苏氏惊心动魄。 叶英儿时刻注意保持同那群人的距离。 这时,刘旦缙终于进屋,裹挟着风尘从外头进来。 仍旧和上次一样,全然没注意到这房间里都站了些什么人,沉着的脸让几位姨娘不由得攥紧帕子,几步跨进了内室。 叶英儿有经验根本就没打算行礼,待人进去了,又重新坐回绣墩上,倒是那几个姨娘似乎从没见过自家爷这样疾步行走,蹲了半个福请安声生生扼在咽喉里。 刘旦缙进了内室,隔着厚厚的屏风和元氏说外头那些事的情况。 事情基本上有了眉目,和二哥四哥分家也是定数,既然这样,还不如早早把该做的事情做彻底,免得分完家连兄弟都做不成。 刘旦缙这几年蜗居东南做家族生意,无论怎样,也确实会有疲惫,外头如此,内院家务这些都在元氏手下,也要分一分。 隔着屏风,元氏闭着眼听他说话,将不相干的思绪撇开,便道,“……爷说的这些都好办,内库账务清楚得很,只要有能主事的挑起来,并不费事。我这里虽不方便,也有其他妹妹能帮衬:听爷说,万氏与梅氏原先一直都管着这些,现在接过去想来正好,只不过——” 刘旦缙呷一口茶水,“说。” 元氏手中把玩着荷包上的穗子,道,“毕竟是与二嫂四嫂做这事,万氏梅氏虽说有能耐,但这身份上,恐怕要受两位嫂子的掣肘,我便想着,这些事其实是走个过场,不如让苏氏代梅氏过去:一来,苏氏的出身教养都不错,二来,两个哥儿都是苏妹妹所出,比旁人更有底气些。” 刘旦缙“嗯”了一声。 元氏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苏妹妹嫁妆里的几个米铺都跟着外帐走,旁人说不清,倘若两位嫂嫂一时不查,岂不误大事,叫人说哥哥们的不是。” 刘旦缙嘴角冷笑,却道,“皮毛她们也能看上不成,——你安排吧。” 元氏轻轻叹息。 两人再说了几句话,刘旦缙听说把自己安置在正房东边的暖阁里,没再问便要出来。 元氏看着厚厚的屏风,道,“……我这里不能侍候爷,便让人唤了叶氏过来,她是个细心的,都在那边安顿好了,不比正房差。” 刘旦缙眉头一皱,“叶氏?怎的叫她过来。” 元氏在室内垂着眼眸,不知怎么答他。 刘旦缙想了想便有些明白,眉宇之间多了些疲惫,正欲安慰她,便听见元氏低微的声音传了过来,“难受的时候,想和她说说话……” 刘旦缙到底是怜惜的,听她这样如何能不心软,安慰她道,“好了,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身子,这府里不能少了你。” 叶英儿低着头坐在元氏主卧外的软凳上,看着元氏手下的人进进出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旦缙终于从里头出来,几位姨娘等的好不辛苦,立刻站起来。刘旦缙站在软帘下环视一圈,就瞧见这边衣着妙丽颜色可爱的一群人,当中那个,可不就是叶英儿么。 刘旦缙脑子里隐隐有些印象,仿佛方才进来时候,这边就是站了些人,当时事忙脚快也没有到处看人的习惯,竟不想里面有她。 念头还未想完,几位姨娘请安的声音传入耳中,万氏领头的一个上前屈膝行礼,眉色焦虑的看了眼内室,“夫人身子可好?” 苏氏也不甘落后,“方才夫人想见益哥儿,安嬷嬷也不拦着,少爷身上恐怕不利爽,万一给夫人过了病气怎么是好!” 刘旦缙看了她一眼,真是不想理她,指了安嬷嬷,“嬷嬷把夫人的意思说说吧。”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刘旦缙身后的安嬷嬷身上。 安嬷嬷朝五爷行了礼,便道,“夫人身子不适,府里的事情不能耽搁,——” 刘旦缙走到最后的叶氏跟前,脚步就给停下,脑子里一瞬间各种话走马似的飞快过了一遍,就问,“来这里做什么。” 叶英儿抿着唇,微微低了头让出半步侧身对他,屈膝行礼道,“是。” 刘旦缙说完那话就有些不对,感觉不好却说不出来什么,只希望她是个好的,皱着眉深深看了叶氏一眼,“走吧。”说着便大步走了出去。 叶英儿忙松开蒲芮的手,朝着主卧的方向行了行礼,自然是不理会身后那群又想争权又想固宠的莺莺燕燕,跟在刘旦缙身后走了。 19、谈谈话 跟在刘旦缙身后。 又或者跟着元氏的脚步走,理论上应该是不会有大错的。 卑微如她,既没有正牌主子的尊严,也没有为奴婢的自由,叶英儿听着放下暖阁软帘后里面那几个女人争权夺利的风言风语,说不出嘴角那抹是冷笑还是嘲讽,步子不觉慢了下来。 究竟是怎样的生活才能满足自己呢,玉阁楼台灿然辉煌,亭台诗画美人如织,琼浆玉液,饕餮盛宴,……无论哪一样不是顶好的? 叶英儿神思飘远,上辈子和核能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谁能想到现在竟要以色媚人,如履薄冰的才能活下来。——如果当初反抗那个男人的侵犯,又或者不甘于妾的耻辱…… 能有更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么? 转过正堂往后面廊庑穿过,刘旦缙发觉身后人跟丢了,转过身看了眼,叶氏慢悠悠心中藏事一般,低着头搭着婢女的手臂缓缓而来。 感觉到那男人的注视,叶英儿不由得停下脚步,微微偏了头望过去。 却看不清楚那人的表情。晦明晦暗似的,流丽华彩的旧时照片,叶英儿不觉弯了弯嘴角,朝他的方向微微屈膝福了半福。 那人便转过头继续走。 “姨娘……”蒲芮担心的低声询问,“可是累了?” 叶英儿含笑摇摇头,拍拍她的手背,“好着呢,就是方才人多,闷了些。” 小莲在身侧慢慢跟着走,听到这个也低声咕囔,“咱院子人可少多了,也没见什么差事做不好。” 叶英儿展颜一笑,她又不是主母夫人,下人多了反而冗琐烦事。 前面的男人穿过回廊,转身进了屋子,叶英儿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后,于是睫毛垂下,脚步却加快进了屋子,赶上那男人。 刘旦缙见她到了跟前,才记起叶氏怀了孩子,扫过她大裙下影影绰绰隆起的肚子,步子也就慢下来,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回了青纱碧阁。 叶英儿第一次进来这里。 相比较元氏那边的华丽富贵,这边因专门开了一墙的大窗,整个暖阁里通透着宽敞、明亮,至于摆设铺陈,也都不同于自己屋子里的随和柔度。 雪白的墙面衬着乌檀色的家什,几只春瓶鼎鬲伫立,没有什么珠帘纱窗的点缀,一应晶莹玻璃镶嵌大窗,厚厚的书籍躺在多宝格的横档之中,错落有致。 进了碧阁,蒲芮快手快脚帮姨娘褪去外面的罩袍那拿出去。 叶英儿则亲自上前侍候五爷更换家常的宽松衣裳。毕竟是夫人交代的,做一些侍奉的粗面工作。 平时到不怎么样的肚子这时候突然不合时宜起来,总是顶的叶英儿无法如往常那般帮男人系上松活的汗巾带子。 蒲芮把姨娘的衣裳让人拿出去,就要上前帮姨娘侍候爷更衣。 刘旦缙摊着手臂低头看了一眼,无奈的自己动手从她手里拿过汗巾,“去端盆水进来,——这种事情以后让别人来做。” 蒲芮听了命令,忙退身出去。 叶英儿脸颊泛着红晕,手足无措的站在哪里应声,“夫人吩咐的……”说这话,忙手忙脚的接着男人自己动手脱下来的襟衫,待要在说什么,一抬头瞧见外头进来的丫鬟,闭了口。 是青菊和另外两个小丫鬟。 青菊毕恭毕敬的向两位主子磕头请安,回话道,“夫人担心六姨娘在这边住不惯,这里也没个大丫鬟,便遣了奴婢过来。” 刘旦缙看了眼,觉得眼熟。 叶英儿则看着男人的眼色问话,“这样正好,想来夫人调|教出的人儿必定不错,多谢夫人的照顾体恤,——不知,夫人可有其他吩咐?” 蒲芮端了热水进来,叶英儿在里面摆了摆毛巾,坐到刘旦缙身侧的炕沿上托起他的手,细细的擦着,偶尔抬头看一眼青菊等她回答。 青菊还没回完六姨娘的话,自然不能起身去夺姨娘手里的活计,只是觉得这位竟随意的坐到五爷身侧,略有些不太习惯,低了头道,“夫人夸奖姨娘心细,让奴婢好好听姨娘的话,无论什么差事都是大事,让姨娘舒舒服服的住着。” 叶英儿偏着头瞄一眼刘旦缙。 刘旦缙眼角里也跟着扫了叶氏一回,不做声,喝了一口茶。 叶英儿就再多说了几句好话,问了问青菊之前做过什么,而后把人打发了出去,心中暗忖是不是要把这边的管事职位交给她来做。 “夫人的话听着,没事儿别往外面跑,”刘旦缙让人摆饭,盘腿坐在炕几边上,“吃了没,过来一起吃,——夫人若是叫你过去说话,再去。” 叶英儿听得是是非非,点头应是。 把手巾扔进铜盆中,另换了温水自己洗了手,让人搀扶着上了炕。 “你平日喝的那些汤汤水水的,”刘旦缙端起茶又喝了一口,放到一边儿,“让她们在你那边的耳房里煮吧,——想什么呢?” 叶英儿抬头,眼神迷茫的看了刘旦缙一眼,“哦?” 刘旦缙说不上来是憋屈还是不舒服。 这叶氏怎么平时好好的,今天牢半低着头唯唯诺诺,一副谨小怕事的模样,进而想到往常她恨不能把整个锦绣院的人都圈锁起来的小心,语气缓了缓,“既然夫人接了你过来,就好好住着,不过是嫌这里人气少,没个说话的人罢了。” 说着别开脸摇摇头,似乎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个说法。 叶英儿乖乖的听着话,见他那种表情,忍不住就道,“安嬷嬷也这样说呢,说妾身有福气,”羞涩的垂下头抚上大裙下面凸起的腹部。 “安嬷嬷是个妥贴的。” 隔着一张小几,刘旦缙的眼睛也落在那肚皮上,道,“过几日让苕子岭那边的管事过来给你磕头,你名下的庄子,春种的事儿怎么也问一问。” 叶英儿点头,可到最后一句,还是忍不住烟眉蹙了蹙。 刘旦缙瞧见,也跟着皱了皱眉,这丫头乖巧是好,可大事上怎么也这样畏畏缩缩,“怎么了?” 叶英儿迟疑着,慢吞吞道,“没怎么,……怕是,不方便。” 是她不方便,还是现在这时候见人不方便,都含含糊糊。 刘旦缙沉默了一阵,若是平时也没什么,只是现在家里的情况——,于是道,“也好。”想了想,便撂下这件事儿。 等摆了饭过来,叶英儿像解放了似的,殷勤的指点小丫鬟们摆放菜肴、布菜舀汤的,忙来忙去就是不敢看那男人的表情,黑亮眼睛的余光处闪啊闪,总是往刘旦缙这边扫,心慌又手慌的。 这样的女人! 刘旦缙心中叹了口气,张开口含着她挟的菜嚼着:这样的女人,最是要依靠他来养的,遂打消了让叶氏承担一些事情的打算。 一心一意的吃起饭来。 叶英儿见他眉色平坦,说不上真正松了口气,只是心中多少免了些不平之气,也不知那些是因为身份卑微只能低伏求生,还是因为困兽之斗。 饭毕,刘旦缙去厅堂见了大管家孙让,把内宅的账务也拨给外院一份,让送去二哥的院子,且约好明日对账对库的时间。 叶英儿则听了男人的话,扶着腰在碧阁里溜达了两圈,就上了炕,让人唤了青菊进来,又取了针线慢慢的给肚子里那个缝纳尿布口水帕。 青菊低眉顺目,看着六姨娘脚尖上绣着的那朵云纹。 叶英儿并没有认真去看她,手中的针线渐渐都熟得很,密密匝匝的,“既是在夫人跟前侍候过的,我自然也要尊敬一二”,说着就笑了起来,偏了头瞧了她一眼,“坐着吧,——夫人说的很是,我跟前的两个都是不懂事儿的,幸而这时候遣了你来,这样,碧阁这里的管事你挑起来罢。” 针线缝到底,手指尖圈捻打结,小莲就用剪刀将线头剪掉,叶英儿才抬起头松了松肩膀后脖颈,“方才跟来的纳两个孩子是跟着你的么?” “是,才从底下选上来,跟着奴婢学走路说话。” 叶英儿将那两个小学生大小的孩子叫进来,趁着小莲穿针引线的当口瞧了瞧,指了小莲道,“把这个也领着学学一些规矩,小丫头没个长进,跟着我学得了眉高眼低学不了本事。哦,若是这边有什么缺的少的不必回我,安嬷嬷那边自有料理。……五爷的喜好,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我就不聒噪了。” 小莲撅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把针线筐抱在怀里,“姨娘真是……” 又把之前分排在自己身边的小珍小环和门口侍立的两个叫了进来,淡淡道,“爷晚间归来是要歇在东暖阁里头的,夫人遣了青菊过来帮衬拾掇,”指了指青菊,“我这里索性无事,你们身上也没有重要差事,就跟着罢。只一点,不准惹事,让我知道了,仔细你们手脚。” 抬起头将众人扫了一遍,才道,“去罢。” 青菊低着头屈膝应喏,领着丫头们退了出去,站在门口稍稍透了些气才好。 夫人把六姨娘拘在这里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说白了就是怕众姨娘闲得慌,——只是,六姨娘竟不声不响的让自己做了管事,丝毫不留恋的让自己去做侍候五爷的事情。 青菊自去把早已收拾好的卧房再稍微整了整,香衾暖被,幕帘遮帷,再没什么事,让小莲拿了这里看管的职责,还是往元氏那里回话去了。 20、醉酒夜问 掌灯时分刘旦缙从二爷那边过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不想去打扰元氏休息,直接回了碧阁,叶英儿原本已经换了衣裳准备睡觉,听见外头的动静思量再三,还是重新披上棉袍出来照顾。 碧阁里烛光摇晃,刘旦缙大喇喇的往炕上一坐下,身子就直愣愣倒了下去,嘴里混混的叫嚷“弄些茶水进来”之类。 见这状况,青菊让人去打热水沏浓茶,自己则蹲在炕前好歹按住五爷张狂乱摆的腿,耐着性子帮五爷脱下靴袜。 叶英儿才进来,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儿,忍着不去抬袖掩鼻,招呼着让人推开窗子露个缝,“这是怎么回事儿!”看了眼青菊,“做你的事不用起来,——五爷?” 身子靠在炕边前倾的拿手去探刘旦缙的额头。 还好,——叶英儿正要收手,那男人抬手就把叶英儿手臂挡开,“行了行了!能有什么事儿?!” 叶英儿一愣,随即轻笑起来,侧身坐上炕,费力的把刘旦缙干蹭在炕几桌脚的脑袋扳正,拿来丫鬟递来的热毛巾给他擦脸,才发现这男人居然睁着黑亮亮的眼睛看自己,当即吓了一跳,“啊呀”一声,转念娇嗔道,“看什么!” 拿着毛巾的手加重了些,呲在他脸上,低声劝,“不要动,把这里擦一擦。” 刘旦缙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就闭着眼任她摆弄。 不知这人是真醉还是装醉,叶英儿把他脸颊额头的虚汗拭去,动手去解他前襟的纽扣,摸了摸发现里面也满都是汗,只好再劝,“爷抬个头,这衣裳得脱了才舒服,——不是,这边,肩膀卡住了,——胳膊抬一下,……抬一下就好……” 真难伺候! 刘旦缙心里也不舒服,就想好好睡一会儿怎么还不成吗!下意识对着她拧了一会儿,实在不缠不过才将就着让人把厚厚的外套扒下来。 翻了个身懒着不动了。 叶英儿舒了一口气,又发现他内里的衬里早被一层层热汗打湿,好不可怜,只好先扯来一张驼绒细毯给他盖上免得受凉,“青菊把爷的里衣准备好,让人抬桶热水进来,你侍候爷洗一洗身上。” 青菊才要去铺床,听了这句话,怔了怔,才应声去吩咐小丫鬟药要水。 才出门,就碰见安嬷嬷过来,屈膝问好,“嬷嬷怎么过来了?”打发了门口的人去烧水,自己上前搀了安嬷嬷的手臂,看了眼暖阁低声道,“爷喝了些酒,……六姨娘正帮着换衣裳呢。” 安嬷嬷脚步停下,看了眼青菊,“可严重?” 青菊摇头,“嬷嬷这边坐,奴婢看的不十分准,只怕爷是累的紧了。如今就算是喝酒,也不过是些素酒,应当不会伤身。——小环,茶呢?” 小环才从耳房里过来,捧着姨娘要给爷喝的浓茶,听了这话,也不敢说什么,堪堪拎着茶壶倒了一半的水,奉给安嬷嬷,“嬷嬷请用。” 安嬷嬷坐了下来,看了眼这丫头,点头道,“好孩子,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 小环忙低了头退了几步,跑进碧阁里。 叶英儿已经让人把刘旦缙整个都抬上炕,又简单的把他身上汗擦干。 旁边放着一套棉质的里衣,正是前一阵子男人摸着她身上的棉衣舒服,也要穿,便让蒲芮帮自己裁好布料缝出来的,大小款式刚刚好,如今正派上用场。 小环把剩下的茶倒在茶碗里,蒲芮端着拿上床,叶英儿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热度刚好,摸了把贴在自己双膝上的男人的脸,柔声哄着,“爷,喝点茶吧!” 刘旦缙才让人侍候的浑身舒服了,不耐烦的皱眉,哼了一声,抬头就着人的手喝了两大口,又倒头睡下。 叶英儿见状,把茶碗递出去,直接拿袖子在他唇边沾了沾,低着头问他,“再喝一些?喝了肚子就不难受……”说着话,手就在他的胃那里轻轻揉着,或他眉心处轻轻捻磨。 外头青菊轻手轻脚的进来,低声道,“安嬷嬷来了,听说爷醉的厉害有些担心,担心姨娘这半夜的费神伤身,让厨房煮一些醒酒汤过来,很快就好。” 叶英儿“哦”了一声,正待要说话,膝上的男人动了动,把脸直接埋在叶英儿怀腹里,“知道了。”低沉沉一声略显疲惫。 这样,叶英儿也不好说什么,苦笑对着青菊道,“爷好着呢,——嗯,代我向嬷嬷问声好,正愁这件事嬷嬷就帮着想周全了,嬷嬷也早些休息,夫人那里万不可少了嬷嬷照顾呢。” 青菊自进来就听见姨娘温言软语哄五爷喝水,连自己都禁不住心软,应诺着退了出去。 等热水来了,好说歹说把男人哄着扶进水桶里,叶英儿只觉功成身退,擦着边儿帮男人撩水沾了身,就托辞不舒服,让青菊全权负责了。 旁边歇坐着指挥人做事,再过了会儿就自己去睡觉了。 夜深人静,刘旦缙那么一顿折腾早醒了酒,浑浑噩噩睡了一阵,更因心中藏着事儿烦躁意乱,干脆甩开被子坐起来,把分家需要做的事情再过一遍。 守夜的是小莲,青菊好容易帮五爷洗完身子换了衣裳,累的够呛,才来第一天就这样乏困的不行,又不肯人前认输,便把小莲放在最前头上夜,自己寻了由头睡觉去了。 小莲早先为六姨娘上夜,不敢睡实在,这会儿听见主子在里面折腾,忙披了棉衣进来,“爷可要茶?”刘旦缙“嗯”了一声,沏了一壶浓浓的热茶端进来。 一杯热水下肚,浑身都自在了一些,随手把茶碗递出去,听见外头丫鬟压低了脚步走开的声音,想了想,缓缓问她道,“她是怎么把你提拔到身边的。” 小莲正要退出去,听见主子的话浑身一惊,整个后背都僵硬起来,很快转过身跪在地上磕头。 刘旦缙摆摆手,忽而想到她也看不见,干脆披了衣裳下床,“说吧。”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最后坐到窗下的圈椅上,眯着眼好似闲憩。 小莲跪对着主子磕头,把从前在锦绣院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尤其是赶人那一段,生怕漏了哪里,让主子起疑。 听完,刘旦缙忽而笑了声,“报了次菜单就让人家留意你了?” 小莲惶恐之极,却不敢隐瞒,颤声道,“是,……姨娘想吃一种豆腐干做的菜,做法很复杂,奴婢当时跑小厨房,就在跟前记下按着姨娘的话重述一遍,……过了几日,姨娘忽然想起这事儿,让奴婢当面重述一遍……” 刘旦缙挑眉,“复杂?你说说看。”一个饭能有多复杂?! 小莲咽了咽口水,用力回想着当时情景,说:“是让做一种豆腐干——:才出来的豆腐干切成小方丁,拿凉水洗干净晾干,再把鸡脯肉、水香菇、猴头菇、野山菇和各种干果切成一样大小的丁;榨的菜籽油进锅红透,先把豆腐干丁下进去炸到金黄色,捞出来控油;再把其他的干果子放进油锅炸出香味;然后另起一锅,锅底留油,鸡脯肉下进去炒散炒酥,再加上那几样菌菇丁和鲜笋丁、五香豆干煸,加上些桂花酒、红酱、糖、盐,再把方才炸好的豆腐干丁、干果丁放进去炒四炒,敷上一碗鸡清汤,慢慢推匀了再用小火煨汤,烫水浓稠时候加上几点麻油,装入土罐里上屉蒸透,拿出来用盘子盛好——” 越说,头低的越深,也不知是哪里觉得不对劲,“最后,把乳酱瓜洗干净,切成大一点儿的丁,用菜籽油加鸡脯肉丁干煸,肉酥时候加进乳酱瓜丁、桂花酒、糖、盐,散盖在上面,点几滴麻油,……就好了。” 房空夜静,小莲声音很低很轻,却仍旧清晰明白。 刘旦缙原本只是走了困想随便听听,谁知竟听到这样一篇长论,眼神渐渐变得深沉,过了好半晌,才道,“确实不错。”顿了顿,“这样的做法的菜,你都记住几种?” “就这一种。” “就这一种!”刘旦缙重复了一下,慢慢笑了出来,摇摇头便让小莲出去,自己却坐在黑色里沉思了许久。 叶英儿不过是那一时嘴馋,忽而想尝尝传说中的“茄鲞”,加之刘府富贵什么东西没有,便让小厨房试着做一回,——只不过把茄子换做豆腐干而已。 小莲退出主子的卧房,木然回到床上,心跳如雷,终于想到哪里出问题了:六姨娘是从乡下聘来的,怎么能知道这样精贵的菜式! 经此一事,小莲整个晚上都没睡踏实,六姨娘平素种种行径像野草一样在自己脑子里疯长,哪里像自己小时候见过的粗鄙村妇…… 叶英儿却不知道这些,还和从前一样。 次日,元氏的生娘柏姨娘就被接了过来,母女二人见面自有一番哭泣,元氏兄长在外院拜见了刘家二爷四爷,尤其是二爷替五爷做的媒,不免相互更亲近一层。 叶英儿听说后只在当天下午混在众多姨娘里面,问了柏氏安好,不愿过去臊人母女的眼。厮见一番后托着身子回了碧阁,准备等到五爷回来,跟着混吃几口饭喝一点儿汤,就回卧房休息去。 21、流言 碧阁这边蒲芮帮着六姨娘收拾新缝好的一条小棉被,等明日太阳起来的时候晒一晒,小莲忙碌碌不停的打扫棉花乱粘的炕铺,总有干不完的活。 眼看着天色愈黑,叶英儿干脆软趴趴的仰靠在炕头的大褥子上,恨那个男人不递给个话进来,她还要继续饿着等下去。 “要不要奴婢出去打问一下?”小莲缩手缩脚的站在炕前,又心虚又紧张,因着自己的缘故若是让姨娘失了宠,真是万死难全其咎。 叶英儿撇着嘴,心中有气,却还是摆摆手轻声道,“这里不是锦绣院,谨言谨行。——弄碗热汤来,嗯,鲫鱼的那种,……” 正房里,元氏自柏姨娘来了后情绪一直很激动,屏退下人,伏在柏姨娘怀中不起来,满不在意的把自己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省去那些糟心的,听着仿佛除了运气不好小产之外,其实也还不差。 五爷即使不能在正房睡,也听了元氏的安排睡在正屋东侧的碧阁里。给足了夫人面子。 柏姨娘轻轻拍着女儿的脊背,心知女儿舍不得让自己担心,又是熨帖又是心疼,“……天下总有难全的事情,”柏姨娘慢慢顺抚着女儿的头发,“咱们能有这样一门亲事,不能抱怨太多,别把姑爷箍得太紧。” 元氏把头埋在娘亲怀中不满的蹭了蹭,“我哪里箍着他了!” 安嬷嬷从外头进来,听见夫人如小女儿般撒娇的话语,也不禁笑了起来,把托盘放在一旁的高几上,慢慢斟着热汤。 柏姨娘捏了女儿的脸,看了安嬷嬷一眼笑道,“看她不饶人的!——乖,听姨娘的话,这阵子就别老想着和这些人怎样,把身子养好才是正途。你哥哥说咱们姑爷是个不错的,只要你帮他管好后院,什么事都得往后绕!” 元氏抿着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手中的穗子。 柏姨娘声音变得很柔软,轻抚着元氏的背,“你还年轻,看不懂大局:我女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刘府,凭她什么人,生了几个儿子,见着你都要低三分头!” 元氏“哼”了一声,抱紧娘亲,心里却舒坦多了。 “姑爷不缺儿子,又是做大事的,”柏姨娘停了停,微笑道,“这种人最看中的,是后院的稳固。女儿呀,你好好看看这里的格局,为什么你进门之前管家的,不是出身好又育了两个少爷的苏氏,而是没身份背景支撑的姨娘?更不说,这两个姨娘还是丫鬟出身上不了台面。” “我知道!”元氏忿忿道。 “知道还把苏氏推上去?” “我能让她上去,就能让她下来,”元氏吸了吸鼻子,“我这个样子,家里的事多,怎么也该推举个人出来:梅氏极聪明管过家又有儿子傍身,我怎么能不防着她。那万氏看着厉害其实最没有底气,况且苏氏心气极高,向来都是自作主张惯了,听说前一阵子连五爷都恨得骂了她一顿,……五爷是给我足够大的体面,可姨娘你说,这么些个人,要是不把这潭子水搅浑了,我怎么安心养身子。” 安嬷嬷把热汤端在床前,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傻孩子……”柏姨娘叹了声气。 元氏说到此处,心中也黯然起来,说是自己嫁得好男人,可谁家没几个糟心事儿呢。 两人默默依偎着坐了一阵,柏氏道,“你是有主意的,该怎么做又有安嬷嬷帮衬我放心,只是那个叶氏,你怎么就把她放在跟前?” “我这样子能相信谁?只能算着时间让叶氏站到我这边,谁害我她都不会害我,”元氏埋着头,“安嬷嬷再厉害也是下人,叶氏有身子又得爷的宠,怎么也能撑住场面。” 柏氏恨铁不成钢的拍着女儿的手,“这话怎么说的,那叶氏能在你进门前有身子,恐怕就不是咱们看见那么乖顺的。……你凭一时之能把她留在跟前,殊不知养虎为患,还让姑爷心里存了事。” 元氏语凝,半晌,才辩道,“……是五爷要抬举叶氏。” 柏姨娘还待说什么,元氏就道,“哥哥不是和五爷做什么瓷器生意么,刘老爷子归天前一阵子,五爷寻哥哥商量走漕运北上的那件事,——烧瓷器的庄子,五爷根本没和我商量就直接安在叶氏名下!”说着,攥着穗子的手不觉握成拳,声音哽咽起来,“接手管家事以后我才知道,苏氏嫁妆里的粮铺绸缎庄原本就厉害得很,现在五爷又对叶氏那样有心,我……” 柏氏头一回听说那个瓷器的事业竟是落在一个姨娘名下! 李嬷嬷守在暖阁门口处和安嬷嬷说着私心的话,时不时注意卧房里的情况,外头有小丫鬟进来,朝两位嬷嬷屈膝行礼,“大姨娘四姨娘过来请夫人、姨太太的安。” 安嬷嬷“嗯”了一声,手里捧着热汤小碗暖着手,“夫人姨太□□好,两位姨娘今日累了一天夫人知道的,在外头磕个头就行了,去吧。” 小丫鬟犹豫着,最后还是低头退出去,李嬷嬷瞧着安嬷嬷笑道,“你这个老家伙,什么话都敢说,那可是半个主子!” “在夫人这里除了五爷谁敢说自己是主子?!”安嬷嬷拍掉他的手,“都是不省心的,进来也是给夫人添堵!给你说,这两位如今掌家,二房那边天天得要人过去看着分产的事情,大油水的事儿,鬼知道怎么掐着呢。这半夜的过来请安?哼!” 两人说笑一阵,细竹从外头进来,面色不大好,行礼之后便附耳安嬷嬷低声诉说一番,李嬷嬷瞅着安嬷嬷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禁也皱起眉头。 安嬷嬷见细竹这样没分寸的动作,正要呵斥,忽而听进耳中的事情,当即心中一阵寒冷,目光凌厉起来,听完之后略略思索一阵,吩咐道,“把青菊叫过来,再去打问五爷什么时候回来。——平时看起来一个个伶俐的紧,打量着夫人病了没人收拾她们?把几个嚼舌头的捆起来锁进柴房!” 细竹应着退了出去。 只怕是内宅之事,李嬷嬷不好问,低头饮茶。 两人默然坐了一阵,外头脚步声渐进,安嬷嬷突然出声道,“下面有人说叶氏命硬,……克得夫人小产。这真是、存了害死夫人的心呐。”李嬷嬷大惊,不可思议的瞪着安嬷嬷。 恰好青菊掀了帘子进来,暖阁里出了两位嬷嬷之外再无其他人,氛围安静的有些异样,两位嬷嬷的脸色都极难看,不禁提起心行礼,低头侍立一旁。 安嬷嬷默然半晌,盯着她冷冷道,“六姨娘这几日,都可好?” 李嬷嬷看了安嬷嬷一眼,不说话。 六姨娘平日里无非是做针线活,和小丫头们说说话,青菊压着心惊一一禀报,不知这位姨娘怎么就触动了安嬷嬷的神经。安嬷嬷向来都是笑呵呵的,从没见她这样凶着说话。 细竹再次进来,打断了青菊的回话,朝安嬷嬷屈膝道,“方才五爷跟前的传话进来,晚上就在外书房歇下了,再舅老爷也多喝了些,已经安置在外书房,请夫人和姨太□□心。”说完后,便侍立在一侧。 安嬷嬷脸色有些缓和,点点头,再瞧向青菊,冷冷一哼: “夫人把你放到碧阁那边不是只吃干饭的,平日里凑在一起埋天怨地,只当你是有本事的,如今让你守着那么大点儿地方,怎么也不该只看这些没用处的事情!凡事多留心多琢磨,指望谁也不如指望自己。碧阁那边你好歹也是管事的丫鬟,六姨娘的身子娇贵,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积了郁气,就是夫人也救不了你。记住你的职责,去吧!” 细竹侍立在一旁,青菊心中惶惶且愤懑,听够了安嬷嬷的教训退出去,思前想后也不得其法,索性不回碧阁,转身去了从前住的地方寻人说话。 安嬷嬷转向李嬷嬷十分不好意思的,“让你看笑话了。” “怎么会,都是为了七小姐。” 安嬷嬷点点头,才对细竹吩咐,“这流言来的蹊跷,你去查查是哪里先传开的。”又恨恨道,“几个姨娘的院子里,也都给我好好的筛滤一遍。” 小莲提着饭盒匆匆跑回碧阁,叶英儿正在炕上小憩,听见动静就知道饭来了,才睁开眼就听见小莲放下饭盒急哄哄的把碧阁里小丫鬟们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蒲芮去看着门。 叶英儿奇怪的瞅着她,小莲急的转圈圈,又抓着蒲芮耳语一番,两人均色变。 蒲芮被这消息吓了一大跳,神情变得十分压抑,凑到六姨娘跟前低声诉说了一遍,小莲本就心中有事,如今听了流言越发的害怕姨娘受难,在一边不时的添话补充,“厨房里连扫地的都在议论!” 叶英儿眉头微微蹙起,心中却腹诽,这谣言传的也太慢了。 22、准备吃饭 小莲与蒲芮看着姨娘默然不语的坐在那里,不禁也沉默下来,呆呆的站着发愣,“克主母”这样的罪名,……谁敢担当。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碧阁里一阵寂静。 过了一会儿,青菊从外头进来,瞧见里头诡异的情景吓了一跳,“姨娘?”再去看六姨娘跟前那两个得力的,也是木呆呆的样子,不禁心中一突,难不成流言已经传到这里了?! 可,……无论六姨娘这边怎样,都是与她休戚相关了,青菊把听到的那些流言都压在心底,屈膝福了福,“姨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叶英儿动了动略有些僵硬的脖子,“哦”了一声,然后眼睛才好像看见她似的,嘴角牵起一丝笑容,“是青菊啊,没什么,有事儿吗?” 青菊不掩着关切的情绪答道,“五爷方才外头传了话今晚就不回来了,赏了几样菜进来,夫人和姨太太让也给姨娘送一些过来,嘱咐姨娘早些休息好好安养身体。” 小莲二人也回了神,忙忙的也跟着问姨娘哪里不舒服,让人赶紧摆饭、 “行了,也别在这儿乱忙活了,五爷不在,还是摆到小暖房里罢。” 叶英儿摇摇头,抬眼看了青菊,慢慢的脸上恢复了平日神采,道,“夫人身体不适还要惦记妾身,真是罪过,青菊你原就是夫人跟前的,平日代我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方才送饭的小丫鬟呢,叫进来我问问话。” 青菊听着姨娘的话神经一紧,原本安嬷嬷就是私下唤她过去,想说些什么辩解的话来,又觉得心中有虚。念头闪过,抬头看见姨娘淡漠的神色,还是顺从地应喏退了出去,很快,引着两个不大的丫鬟进了来,给六姨娘磕了头。 “这两个都是安嬷嬷跟前的,”青菊介绍道。 “都起来吧,才这么小就这样规矩懂事,”叶英儿笑了笑,坐正了身体,“走这一趟辛苦了,这么晚还烦扰夫人惦记,妾身实在惶恐,只是这时辰不敢打扰夫人休息,两位替我向夫人问好、向姨太太问好,明日再去请安。也请安嬷嬷勿要担心,这边有青菊管事一切都好。” 青菊立在一边听着,提到自己,忙低头屈膝称不敢。 姨娘又问了小姑娘几岁属什么的话,青菊便渐渐有些走神,想到方才回自己原先住着的地方姐妹们明显的客气,隐约听说来的流言,背后一些人的嘲弄……,不论克主母这话是哪里传出来的,六姨娘这边都只会越来越不好,等小少爷落地被抱走,可能就彻底的失势了吧。 蒲芮把准备好的荷包塞进两个丫鬟手中,青菊领着人退下。 等小莲那边收拾好过来接姨娘的时候,叶英儿正望着微微摆动的窗纱,眉目如画般神色恬淡,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外头最后微光散如琉璃窗内,映照在姨娘的脸颊上,莹莹如水。 看着姨娘不经意的风流,小莲心中又颤了颤。 …… 柏姨娘在刘府连头尾住了三天,不论怎样,刘旦缙都给足了元氏娘家人面子。 刘旦缙外头送元晋和柏姨娘离开后,回头又与两位兄长说了会话,至于分家怎样兄弟情谊还是要在的,刘二爷很喜欢元晋这个年轻人,连刘四爷这种当兵的也对元晋的爽朗颇有好感,兄弟三人倒也其乐融融。 从淳熙堂出来天已经黑了,基本上一些大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又因这个八面玲珑的大舅子会做人,这会儿刘旦缙一身轻松,索性背着手慢悠悠的晃回了西院内宅,在元氏那边问了问,坐了一会儿,才回了碧阁。 这几日因正屋不方便,一直都在外书房睡着,说起来,还是内宅里住着舒坦,脚步不由得快了些。 安嬷嬷送五爷出了正屋,折返回来,临时想着让厨房炖个浓汤,夫人晚上不舒服时候起来喝一口安神,才走到厨房侧手晾干菜的凉房前,只听见木栅窗下面嬉闹的低声私语,当即脸色大变。—— 叶英儿这边尚不知安嬷嬷的动怒,听见外面传话五爷回来了,早已梳洗妆扮候在碧阁暖橱口等着,一如往常一般迎接着男人进屋。 刘旦缙今日心情比较好,便走便牵了她的手道,“厨房早上送来的野鸡崽子炖了端来,——给夫人那里再送一盅,”想了想,又道,“舅老爷送来的鸽子蛋也煮了炖汤送过去。” 叶英儿一面应着,一面跟随在刘旦缙身侧亦步亦趋的进了内室,刘旦缙这才拿正眼看了这女人一回,皱眉道,“怎么又瘦了?!” 叶英儿笑着打发人去厨房传话,把人带进屋子。 等她开始帮自己解开腰上的玉带时候,刘旦缙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这几日吃的什么,还是厨房送来的饭不入口?” “哪儿就能瘦了,您才在外头几天呢,”叶英儿拉下他的手,把外袍褪下,“再说,夫人吃什么也都给我送了过来,不比爷在的时候吃的差,您就放心吧。” 刘旦缙嘴角勾起,伸展双臂,“元氏确实做得不错。——还是你这几日见不着爷,想得慌了!” 叶英儿抬头看他一眼,“爷您能把手放低点儿么。” 刘旦缙先是一愣,而后低声笑了出来,把手臂放低,让她帮自己套上松活的罩袍,又被她的手按低了头,手指轻轻梳理了被衣裳蹭乱的鬓发。 等这一通收拾都好了,还是忍不住用手去摸就在眼前晃动的她的耳垂,厚厚肉肉的,比起白皙的面庞更是粉粉嫩嫩的好看,只觉手低的那个女人身子微颤了一下,就要推开自己,才堪堪笑着罢了手。 “这几日都做什么了?” 叶英儿被他抚弄的发痒的就去扳他的手,自己绕到他侧身,让一旁捧着居家衣裳的青菊过来帮忙,“能做什么,还不是成天的等人……”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刘旦缙确实也没听清楚她偏着头喉咙里低声呜哝了个什么,只是瞧见她仿佛因不满而抿起的的嘴唇,又撒娇似地声音乔糯松软,不觉又拿手要去摸那白皙的喉咙,“说什么?” 叶英儿原本低着头站在在一边帮他整理衣襟,忽然一只大手就伸向自己脖子,吓得人就要往后退一步,抡手挡开,又被他大手一挥抢了回来,气的趁着青菊弯腰的功夫瞪男人一眼。 可到底底子弱,一对上他灼灼的目光,耳根子就忍不住发烫。硬是低着头绕开他的手。 刘旦缙低声笑了起来,改为摸她的脸。 蒲芮等人均是见惯了两位主子胡闹,只有青菊头一次见这样没遮拦的,又羞又怕。 叶英儿被青菊那种眼神弄得实在不了,甩手就要走,刘旦缙见她要恼才不再逗弄,从丫鬟手中拿来汗巾自己系上,哄着人,“听说姨太太送了你好些见面礼,都有什么好东西,元家可是有名的望族,很是有些有趣的玩意,你都得了什么。” 叶英儿绕着他身后把不平整的地方拽拉好,轻声说话,什么“田玉的镯子,看着应该是京城那边的样式”,或者“是个玉坠儿,不认识是什么动物,入手温润的很。”“其他姐姐们都有份,四姐姐的洒金玉骨扇最好看。”之类。 听起来很不错,只不过,实用性不强。 刘旦缙点点头,“姨太太是个大方的。” 叶英儿又把元氏让医生给自己诊脉的事情说了说,“昨日张大夫来给夫人看诊,夫人见我在跟前,索性也一起切了脉,说是不错,只要静静养着便好。” 刘旦缙笑道,“夫人待你很不错。” “爷对妾也很好。”叶英儿一笑,躲过他的手,让丫鬟端来热水梳洗。 待两人都洗过手说笑了一阵,才一起坐上炕。 刘旦缙拉着叶氏靠着自己坐下,那手极自然地就贴放在叶英儿隆起的肚皮上,轻轻摩挲了一回,“咱儿子几个月了?可得好好养着,……有什么特别想吃东西的没?想吃什么就让厨房的去做。” 在一旁不愿在最前侍奉的小莲听了这里,忍不住把头埋得深深的,拉了拉蒲芮的袖子,就引着屋内多余的人悄悄退了出去。 叶英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几个月了他不知道,真是讽刺,便微笑着扯了扯嘴角道,“快七个月了吧。”心中算着时间,不知能不能足月而生,并没注意到刘旦缙的重点在后一句上。 刘旦缙愣了愣,倒是没注意,竟然这么久了。 叶英儿坐直了帮刘旦缙挽起袖子,“小时候家里冬天没有菜吃,娘亲每年老早的就腌咸菜酱菜,就着糊糊汤喝,很难吃……”说着,抬头看着男人笑了笑,“现在居然倒回去了,嘴里淡的,就想吃那种腌的大白菜,还要用红辣椒一起腌着,酸酸辣辣的,想起来就馋。” 刘旦缙不觉一笑,“我当什么好东西,你也嘴馋。” 叶英儿见他不答应,就假装不高兴的瞅他,“村子里的东西刘老爷当然看不上!” 刘五爷当然看不上那些粗鄙的饭食,早些年在外头跑生意,什么东西没吃过,从没想着要忆苦思甜,只是见着她这副娇气的样子,忍不住就去摸她撅起的嘴唇,“好了好了,想吃什么让厨房做就成了,看看你的样子,来,坐好了。” 叶英儿轻声轻气的“嗯”着,又挨着他坐了过来,“厨房可不会做,做出来也不是家里那种味儿了,”想了想,自己就笑了起来,“我也不会做!” 刘旦缙揉了揉她的手,“这个好办,找个你们村子里的婶子来也一样。” 叶英儿睨他一眼,嘴角弯弯的翘起来,看的男人心里毛痒痒的。 一直到饭传进来摆好了,两人才不不情愿的停了说话,抬起头准备吃饭。 23、闹起来吧 刘旦缙在家里盘亘了几日,又外出去了苕子岭,叶英儿说了好些软话才让人打消从苕子河找人专门来给她做腌菜的打算。刘旦缙想一想也就明白她的处境,便不再提起,反而想着看从别的什么地方补偿一二。 等这人终于走了,碧阁里立刻就安静下来。 叶英儿命人把自己的东西又悉数搬回小暖房里,无事不会踏入碧阁,谨慎小心不留人话柄之态即便是青菊也自愧几分。 恐怕也是几日前的流言余威仍在,六姨娘自五爷走后神色便一直怏怏的,谁也不敢胡乱说话,连几个正是多话年龄的小丫鬟们也懂得识人眼色,越发的提神不敢胡闹生怕姨娘迁怒。 叶英儿不知旁人是如何去想她,那男人的身息不在自己跟前晃悠,免了无数的费心,才终于踏踏实实在自己的小暖房里睡了踏实。……即使是元氏那边,也再没有唤她去说话。 似乎,那流言突然被掐断脖子一般,再无半息声响。 幕纱罗帐之外,蒲芮一早就醒来,外头低声嘱咐丫鬟们准备六姨娘起床需要的物什,青菊刚从元氏那边代六姨娘请安回来,于是便和蒲芮拉着说话,叶英儿朦朦胧胧醒来,只觉只隔了一道门帘的外面小女儿声音低低喁喁的,飘了进来。 说不出哪里不对,叶英儿猛然就醒了。 刘旦缙之前送给自己一个会读书的漂亮丫鬟,……识字懂句读的丫鬟又明显比叶氏有些姿色,兴许哪一次在自己面前“轻佻”了,而后悄悄地,不知什么时候就再也没出现在叶英儿面前。 叶英儿捂着胸口,心脏的跳动声如雷鼓,也许不止是清晨才起来神经思维都十分敏感、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叶英儿突然想起了那个漂亮的有些骄傲的小姑娘,……自己那时候很喜欢宠着她。 初来这里举目荒凉的孤独感蓦然填满了心思,叶英儿忍不住要去怀疑要去不信任。怀中的孩子都会踢自己了,可,这个世界他能幸福的生活吗? 叶英儿突然的恨起自己的自私来。 深深呼吸,努力把胸中不平之气缓和。既然其他女人能生养,她也一定可以! ……锦绣院里几个有头脸的大丫头叶英儿最放心的是迎絮,她订了亲,只等年岁到了就放出去;小莲是自己一力提拔起来的小丫鬟,年龄不大憨憨的,一有大事就不敢往前凑;而蒲芮,叶英儿慢慢拥着被子坐起身,蒲芮话少乖巧,照顾起人来十分妥帖细致,又是跟着迎絮的—— 即使是贴身奴婢,也不免有自己的故事。 叶英儿抬手弄出些声响,蒲芮青菊听见连忙听了说话从外头进来,请过安后便服侍着六姨娘梳洗更衣,小莲也指挥着几个小丫鬟鱼贯着进进出出,抬热水搬妆镜。 小莲自刘旦缙走后,明显就欢快了许多,叶英儿瞧着小姑娘没理由就乐呵呵的脸,也跟着微笑起来。 青菊自看出五爷对六姨娘的心意来,就放下身段跟着蒲芮搭手,渐渐也能近身上手侍候六姨娘,这样一来,六姨娘的喜好情绪自然就揣摩了许多。 叶英儿不避她。 闭着眼如同以往般任由摆布一阵子,才慢慢沙哑着似乎未醒的嗓音问着,“夫人那边可安好?安嬷嬷有什么话嘱咐么?” 青菊替姨娘绾了鬓边的垂发,冲蒲芮微笑示意可以替姨娘净面了,才轻声回话,“夫人辰时用了药后又歇下了,几位姨娘来请安,都在外头磕了头,不敢让夫人担风,就没见面。” 说着话,手中并不停顿,待蒲芮那边替姨娘揉了面霜按摩好后,便松了鬓发辫成散花髻,使松松软软的垂着,想了一下又说,“只是,看着四姨娘像是有话要同夫人说,安嬷嬷没有怎么留人,大姨娘问了夫人身体健康的话后,就领着姨娘们一起走了。” 叶英儿听得无所谓,每日早晨请元氏安,这些姨娘都会寻机会给人添堵,实在烦的就让人叫叶氏过去,几个姨娘便不再乱说话,——毕竟这时候连元氏都没有和刘旦缙说枕边话的机会。 可是,刘旦缙这会儿去乡下了。 叶英儿梳洗齐整了,让小莲传饭,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跟前的几个人观察着,或许是自己敏感,也可能身处其境神经早已形成审慎习惯,能知道刘五爷要外出几天办事的没几个人。 想到这里,叶英儿便打住不愿想下去了,刘府里自己一没根基,而没地位,连旁人羡煞的宠爱都是虚虚实实,她又何必为旁人担忧。 夫人把梅氏撂开,直接让万氏与苏氏接手家务,这两个素来不和的常常有鸡毛小事就会闹一闹,十之八九也总要闹到夫人那里评个理。 元氏小产已经伤了元神…… 叶英儿顿了顿,这事情再不能往下想,慢慢吃起了饭。 结果饭还没吃完,就有小丫鬟匆匆跑过来说是夫人请,叶英儿看了眼同样诧异的青菊,方才停下来的念头又被拎了起来,叶英儿思绪飞快的转起来,打发青菊送小丫鬟几步。 不敢耽搁,蒲芮几人连忙寻来清淡的裙裳为姨娘换上,青菊从外头进来,压下心中的疑惑在叶英儿身侧低声说了几句,四姨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又折返回来,在夫人那里抱怨诉苦着。 叶英儿不由得想到自己才进刘府那阵子,仿佛刘旦缙很早就寻了理由狠狠发了四姨娘一通火,又将人禁了足。 叶英儿由人搀扶着很快就过去。 谁知才进了正屋花厅,就听见暖阁里四姨娘清脆的冷嘲热讽,“……不过是升米小利也不肯放过,真真京城里的太太,算盘竟比咱们账房先生都厉害!要说其他,夫人一句话妾身必当尽力不敢不从,可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竟是做哥哥的要谋弟弟妾家的陪嫁!万一传出去……” 叶英儿听着这一句,再不敢耽搁,生怕那四姨娘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掀了帘子就进来,瞧见四姨娘微微一怔,而后腼腆笑了笑,搭着青菊的手臂屈膝道,“四姐姐好。” 并不待苏氏说话,又欲朝着安嬷嬷行礼,被及时扶着,笑呵呵地托了叶氏的手臂请坐在一旁,“老身哪里敢受您的礼!您坐这就好。” 苏氏倒是受全了叶氏的礼,就坐在那里笑吟吟瞧着叶氏与安嬷嬷互相做戏,只等那俩敬语都说完了,才又阴阳怪气的出声,“六妹妹真是好福气,怪不得不止爷们喜欢、连夫人也爱得不得了呢!真是,瞧瞧,气色竟是这样好,还是夫人会养人!” 丝毫不关心叶氏是不是听见她那一番言论,反正是个胆小的,五爷不在,更是没有了忌讳。 叶英儿抿着嘴含笑看着她,任由苏氏将自己上下打量个遍。 细竹从内室出来,朝六姨娘福了福身子,而后对四姨娘道,“夫人知道姨娘的意思了,外头的事情既然是经了两位姨娘的手,旁人也再不好插进去,免得乱了责任。 家事大小无论如何二夫人与四夫人都不会做错,四姨娘不如和大姨娘多商量商量,兴许是哪里出了纰漏也说不定,趁着不晚补救也就罢了,再有难处,想来五爷的意思姨娘多是明白,兄弟的情谊任是什么也不能越过的。记着这一点,才是做事的规矩。” 叶英儿听得清楚,元氏不但推卸责任,还把四姨娘架起来进退都没有路可走。 苏氏这时也是听呆了,脸色越来越差,眼看着那手里的帕子就要被绞坏了,忽然站起来走到内室门深深屈膝纳福,口高声问,“夫人这话未免太过苛责了,难不成妾身几个替夫人奔走,不止要赔了自己的嫁妆,还弄坏了几位爷的兄弟之情不成?!妾虽愚钝,也是读了几年书的,夫人这样一棍子把人打死,人是谁也不服!” 四姨娘僭越了! 叶英儿被苏氏这样的冲动吓了一跳,慌忙抓住青菊的手站起来,“这……”不过是生了两个儿子的妾,她也真大胆! 安嬷嬷大怒,恨不能冲上去拉走四姨娘,只身份不够,忍着气上前劝苏氏,“姨娘慎言,夫人身子不好,倘若惊了神不知五爷如何气恼呢!” “我也是你能碰的?!”苏氏嫌恶的冷冷甩开安嬷嬷的手,“恁大的胆子也配动我,夫人宅心仁厚容得下刁奴,我却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我同夫人正说着府里要紧的大事,岂有你插嘴的地方。” 叶氏原本想劝说一两句,听到苏氏这话当即就闭了嘴。 万氏忽然也从外头进来,瞧见里头乱蓬蓬的不由得站在暖阁口处,瞪了一眼叶氏,“还不上去把人拉过来,好端端的姨娘一脸体面,这成什么样子!” 叶氏“啊”了一声,木呆呆看见了万氏,就要行礼。 万氏见她果真是个傻的,这都什么状况了还行礼!直接越过人去呵斥四姨娘,“行了,安嬷嬷怎样也不是你发作得了的,还不噤声!——嬷嬷且消气,小四就是这样尖牙利嘴,让人讨厌的紧。” 苏氏冷笑着那话顺口就溜了出来,“讨厌又如何,总比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的强!”话又阴又损,叶英儿禁不住后脊发凉。 万氏像是听惯了这样的嘲讽,“原来读的书也有教人乱放屁的,”转过头看向安嬷嬷,“嬷嬷不用理她,这货向来不服管教,连五爷都没她奈何,你且照顾好夫人就是大功劳。” 安嬷嬷心中恨意巨盛,忍着这一口气,“姨娘教训的是,夫人这时辰也该进药了,不敢误了时辰,只怕四姨娘这般大声岂不是让夫人无法静养,姨娘有什么要事,不如下次再来吧。” 万氏瞧了苏氏一眼笑道,“没大事,就是不见了四妹妹,回来找人而已,果然在这里。四妹妹落下什么东西了不成,和安嬷嬷说一声,嬷嬷见识大定然不会与你那些小家子的玩意为难,日后找到了必定会还给你的。” 叶英儿这时候终于收到安嬷嬷的眼神示意,慌忙从震惊中缓过神,才想起自己“调解”的身份,唯唯诺诺,叱责青菊,“蠢人,还不把夫人的药给端来,快去!——四姐姐真是落下什么东西了?”自己站的远远地不敢上前拉人。 苏氏听见身后叶氏细声细气的声音,蓦然想起五爷对她的庇护,气就不来一处来,狠狠甩了她一眼,随即想到早先听说叶氏向言嬷嬷打问属龙和属虎的避讳来,还有这几日万氏梅氏她们的龌龊,不由得提高声音冷笑道: “夫人真是病中不能理事,容得下你们这群东西作威作福,——叶氏冲撞了主母一次不够,还准备再如何克夫人一次?!我当安嬷嬷是个忠心的,原来竟有这样的狠毒心肠,让这样“克主母”的人堂而皇之的住在夫人跟前,夫人呀,竟被自己亲近的人给害……” 越说越觉得自己一箭双雕,说不准……还有更好的好处,索性巾帕一甩,就应声啼哭起来,像是她多委屈似的。眼角瞄向一旁宕然不动的万氏,心中暗骂。 “姨娘!”安嬷嬷大惊失色,急的跟什么似的,再不能阻拦转身进了内室。 万氏冷冷的看向苏氏,半晌,才道,“……此话当真?!” 叶英儿不可置信的捂着口,摇摇欲坠。 24、胜负就这么定了(周五入v三更) 24 诛心之话一出,屋内的情势立刻紧张起来,丫鬟们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几日前嚼舌头的被安嬷嬷雷霆手段买发出去,谁也不敢再触霉头,只等万氏一个眼神示意,丫鬟们便低着头匆匆避了出去。 叶英儿因打发青菊出去,身边没有个人,孤零零站在一旁,眼睛里已经氤氲出水汽,呆呆的低声喃语,“四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这话是怎么说的……” 苏氏最瞧不上这种面人,一捏就碎,假哭了两声,“我说夫人怎么这一阵子越发的身子不爽,连见个面都难成的,定是这人给害的。” 万氏看了看两人,内室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索性坐下来,慢慢拈着手里的帕子咳了一声,冷哼道,“四妹妹是念过书的,应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是说岔了,可不是误了夫人。” 叶英儿含泪看着四姨娘,神情凄楚惧怕。 苏氏瞟了万氏一眼,装着用巾帕沾了沾眼角的泪,扭身也坐了下来道,“哟,这话说得,真好像我说错了什么似的,别装正经了,打量我不知道你呢。夫人这院子什么风吹草动能挪得过你的眼,这会子跟我装傻。说你没听说叶氏“克主母”的话,鬼信。” 万氏气急,这人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缓急,平了平气,拧起一丝笑意,“妹妹真是刀子样儿的嘴,我说不过你。”看了眼叶氏。 叶英儿被她这一眼看的发慌,下意识退了一步,惊慌警惕的看着两人。 苏氏立刻就被她这种样子给气到,张嘴就想骂人,话到嘴边停了停,咽了下去,转头看了眼万氏,厌恶之极,又狠狠剜了眼叶氏,“躲什么躲!” 叶英儿委屈的低垂了眼,使劲摇头。 苏氏冷笑道,“小门野户里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当谁都能被你瞒着呢,仗着一张狐媚脸子勾引的爷们谁的房里也不去,现在倒好硬是赖在夫人这里撕扯男人,怎么夫人能容得下这种东西作祟。” 叶英儿简直不能听下去,两眼一红,滚滚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身子摇摇摆摆的颤抖,“你、你胡说,爷要歇在哪里我能做的什么主……” 细软纤小的声音听在苏氏耳中如同讥讽一般,柳眉横竖指着叶氏的鼻子就骂,“放屁!就你这扫把星克死鬼——” 万氏皱眉,“闭嘴,快把你那臭脾气给我掐下去,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外蹦,要撒泼也别在这儿,真当自己是个体面的。说吧,什么神神鬼鬼的事儿也值得你翻脸。” 苏氏想骂不能骂,一甩帕子恨恨道,“还能怎么回事儿,不就这个贱人命硬,克死自己爹娘兄弟不说,还克得夫人好端端没了孩子,谁知道哪天丧气货就摊上谁了,” 刻薄的眼睛在叶氏身上打着转,又瞟了眼内室小门,“别指着有了身子就能在我们眼前逞能,这府里可不缺少爷——” “行了!” 万氏以帕掩口,瞥眼看着一旁羸弱颤颤的叶氏,心中也厌恶的很,只是安嬷嬷一时不出来,她们就不好做什么,便劝了劝,“叶氏是爷亲自聘回来的姨娘,有什么错处也不是你一句话定罪的。这些话到这里就行了,看好你那烂嘴别到处招惹着,回头让爷听说是你的坏事,别说我不救你!” 叶英儿不相信的看向万氏,唯一的希望顿时破灭,忍不住哭泣着争辩起来,“不是真的,我没有错!……都是你们害的,你们嫉妒爷对我好……” 听得这样露骨的挑衅,再顾不得什么礼仪风度,苏氏几乎是一闪身就逼到叶氏跟前,指着人的脸就要煽上去似的,“我呸!把你个没廉耻的丧气货——” “啊!!——” 叶氏生生被四姨娘这声势吓死了一样,猛的爆发出撕裂般的尖叫,吓得苏氏一下子愣了神,转眼那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老鼠见了猫儿一样,抱着耳朵转身一扭就不知道闪人到哪里,只那一道猝不及防的尖利声刺的人脑仁发疼。 万氏也看呆了。 叶英儿惊恐的双手捏耳瑟瑟发抖的躲在墙角大声疾呼,“你要害我是不是!!滚,都滚开!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我可怜的孩子还没见天就要被坏人弄死了,我要告诉爷你害我儿子,呜……” 苏氏瞪着叶氏半晌的说不出话,“你、你……”怎么能躲开! 万氏这才反应过来,捂着嘴不知道里头是笑还是嘲笑,竟没想到这叶氏这么有意思,声音压得低低的,“四妹妹别闹了,看你把人吓得,”上前拦下苏氏的手,眼神示意叶氏的肚子,“万一出事可不好。” 叶英儿抽抽噎噎的缩在角落看着两个姨娘,含冤带怯的撵人,“走开!等着瞧,阿缙就要回来了,我要告诉阿缙说你们都欺负我,要害死我和儿子!阿缙一定会替我报仇的!打死你!” 苏氏一听就炸了,指着叶氏浑身发抖,“阿缙?!!”声音尖利几近扭曲,甩开万氏就要扑上去,“还想打死我!贱|货看不撕烂你的嘴!” 内室突然传出瓷器摔地的声音。 叶英儿堪堪躲开苏氏的扭打,万氏忙拉住暴怒中的苏氏,低声耳语劝阻。偏偏叶英儿总是抽抽泣泣哭个不停,气的苏氏真想上去给她一巴掌,万氏死死拉着人往内室门口去,“安嬷嬷,可是夫人不舒服了?要不要请大夫来为夫人诊脉?” 元氏靠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了门口一眼。 安嬷嬷跪在地上什么也不敢再说,被打碎的碗块还在地上微微晃动,卧房内外一霎时静悄悄的,仿佛都在等着最后的宣判。 “夫人,”安嬷嬷声音沙沙哑,带着些颤抖和惶恐,又磕了几个头,“老奴知错了,您要多保重身子,万事都要等您身子好了……” “保重身子?”元氏讥讽一笑,抬头扫了眼立在内室口得那抬大屏风,“嬷嬷是老人了,怎么听不出来外头那两个的谋划。她们存了心要气死我,每次五爷不在就找各种麻烦来折腾,我能保重好身子?” 安嬷嬷心里极苦,垂首哽咽。 元氏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同样心中发酸,脸上却是倔强,“她们是主你是奴,就算有我撑腰,人家想辱你轻而易举,今日总算受教了吧,——你也听见外头的猖狂劲儿了,这样刁钻蛮横的性子一上来就想磕死你,次次不留余地,难不成真要我也做恶妇不成!” “是老奴照顾夫人不周,让那群人钻了缝子——” “算了,”元氏忍着这口气,“嬷嬷要照顾我,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 安嬷嬷擦着眼泪道,“夫人明鉴。” 元氏见她实在悔恨不已,心中已经原谅,“起来罢,……原想着用叶氏来挡一挡,等我出了日子就好,谁知这些人竟是连我也容不下。想来这些年府里没有正经女主人张狂惯了,果真就能算计到我头上!”元氏忍不住胸口起伏,攥着帕子的手背上青筋冒起,“嬷嬷不用自责,她们有这个想法,你就怎么也避不开的!” 安嬷嬷含泪磕头,再不言语辩解。她真是过几天舒坦日子就忘了人心险恶,如今害的夫人使了主动,处处受肘,连个还手的借力都被人卸掉。 元氏思虑一阵,烦恼丛生,又想到自己日渐见消的身子骨,不由得灰了心。 安嬷嬷看着元氏神色变化,就怕夫人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来,正要出声安慰,元氏便已苦笑起来,摇着头叹息,“也罢了,这样的困局,我能怎么样呢。” “夫人!” “我知道,”元氏摆摆手,疲惫的闭上眼,“就算我出手又能如何,叶氏这傻子竟是什么话都敢和苏氏抢白,苏氏定不会放过的,我今日救得了她,明日她再傻乎乎的惹怒苏氏万氏,我还救不救?……这些子人无非就是、就是想来给我添堵么,我倒要看看,没了叶氏这个戆头,她们还能拿什么来做筏子。”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咬牙了一番。 安嬷嬷也知道如今只有这个法子,如若不然,等四姨娘这样的人出去喊叫两声龌龊话,累的二夫人四夫人那边都知道了,五爷气死不说,夫人心里窝了气身子就更难养回来了。 两人一阵沉默,过了会,元氏幽幽叹息,“嬷嬷,……倘若当初我没那么心急的把她们两个打发出去配人,在跟前多留一留,今日是不是就不会有此一辱了?……” 顿了顿,索性闭了眼不去想,“去办吧。” 说着,慢慢躺下去,翻身向内侧,身形纤弱疲惫,“就说我乏了,谁也不见。——从今往后,万氏苏氏于内务上可自作决断,不必来回我。” 安嬷嬷抬手以袖拭去眼角的眼泪,知道夫人说的是从前服侍夫人的贴身丫头,□□多年怎么也能档一面,只是心也跟着大了,无论如何都不能留。细竹几个虽软弱好拿捏,却不能经事…… 默然磕了头,整了整神色,将摔在地上的茶碗小心翼翼收拾干净。才绕过屏风,就听着外面两个姨娘又开始嘀嘀咕咕,眉色不禁一凛,这两个居然连这点儿时间都等不了! 叶英儿见那两人恭敬的姿态做不了多久就松了精神,早已见惯不怪,能骂出那样难听话的人就不指望她们耐力有多高,索性当看笑话了。 这么想着,安嬷嬷忽然掀了帘子从内室出来。 叶英儿立刻垂下头挤眼泪。 万氏苏氏迎上,安嬷嬷绷着个脸,冷冷把元氏的话吩咐道出,末了,看了眼木呆呆站在角落不敢过来的叶氏。 苏氏就知道挑今日闹事,她元氏就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得意的瞟了眼万氏,嘴上还不肯饶,“安嬷嬷,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下人里都传遍了——” “姨娘慎言,”安嬷嬷道,“正房里的事姨娘还是勿要操心为好,”说着给两位姨娘递了眼神,就走向叶氏,见叶氏下意识的要躲没处躲的慌态,不禁心软了一下,“六姨娘,老身服侍您回去罢。” 万氏与苏氏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言中的含义,遂笑笑再不纠缠。 叶英儿由安嬷嬷亲自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出正房,惴惴不安张口欲言又止,简直像木偶一样被安嬷嬷拖着走出暖阁。 青菊细竹把人都撵出正房侍立于厅堂里,听见里面有人走出来,忙迎上去扶着六姨娘,安嬷嬷这才松了手,拍了拍叶氏的手背。 细竹上前福了福,低声把二姨娘遣人来问的事情说了,叶氏就一直兢兢战战的站着不敢乱动,红着个眼睛十分可怜。 细竹一眼也不敢乱看,又把底下的事情提了提,“……这些人都拘在花厅里,奴婢人微言轻,四姨娘的话,恐怕这会子也都传遍了。” 也就是说,如果不办叶氏,无论是夫人还是她自己,都难逃流言之祸,安嬷嬷听得眉头紧蹙,深吸了口气,先安慰了叶氏,“姨娘回房歇息吧,这会子定是累坏了,”看向青菊,“好好侍候着,若照顾不周到惟你是问!姨娘,老身就不跟着过去了——” “无妨无妨,”叶英儿忙道,“嬷嬷忙,咱们不敢打扰嬷嬷做事,这就回去,不出来!”说着紧抓了青菊的手,“您放心。” 安嬷嬷点点头,目送六姨娘离开,转过身就变了脸,冷冷的吩咐正房里所有人在厅上集合,再把孙让家的单独叫出来,暗暗吩咐了送人的事情。 孙让家被吓了一大跳! 她自然也听说了这流言的事情,一来流言本身来路就是个问题,正房也没有什么反应,二来自家男人一直在外头不曾回府,自己也没个商量的,谁想才三五天的功夫,六姨娘竟已然落败,得了个被撵出府的结果。 不知方才三个姨娘在夫人正房里怎样较量过。 安嬷嬷只当没瞧见她的表情,把夫人的话说了一遍,“……苕子岭附近也有咱们家的庄子,就送到那里去,你们当家的这会也在苕子岭,让人去传个话罢。” 孙让家的一听,脑子又转了圈,自家五爷最近做什么营生孙让这个大总管一清二楚,听夫人这话的意思,六姨娘即使被送到庄子里,也不是回不来…… 叶英儿才不管这些,一回到自己的小暖房里,就掉着眼泪爬上床,用被子被自己包裹起来,然后哭着把人都撵出去。青菊蒲芮几个干着急也没用。 等人都出去了,叶英儿静下心听了好一阵,外头蒲芮急的拿住青菊直问正房里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青菊说的又慌又乱,偏偏又怕惊了里屋的姨娘,两人躲得远远的。 只等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叶英儿迅速跳下床,衣橱里给孩子缝的小褥子小被子里翻出一件厚厚的棉马甲,飞快的脱掉身上的外罩袍,把马甲穿在贴身的里衣里面,从前刘旦缙给的银票大多数都在这里面藏着,另外几个兜兜里能抓一把金果子银果子,或者珍珠翠玉什么的,顾不得冰凉触感都给塞的满满的,再把衣裳一层一层裹起来。 做完一系列事把衣橱整理好重新爬上床,铺褥弄乱,钗环除去,头发披散下来,巴掌大的脸颊床影阴翳里低低喘着气。 叶英儿此时只觉浑身乏力慌得很,心跳的咚咚咚的吓人,周围寂静的不敢大声呼吸,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万氏苏氏的得意,安嬷嬷的表情,如同唱大戏一样不真实。 一瞬间什么都不真实,除了身上那些渐渐被暖热的金属。 也不知自己在床上团坐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叶英儿恍惚的抱紧被子缩在床内侧,抬头看向门口。 25、刘五爷喜怒不定 25 脚步愈近, 叶英儿深吸一口气, 身子绷得紧紧地,门帘被掀起的一瞬间,外面的光线忽然刺了眼, 忍不住抱着被子往床内侧缩了缩。 却是安嬷嬷进来了。 青菊蒲芮跟在嬷嬷身后,暖房床前的绒地毯上散落着枕头外袍和斑斓的珠花步摇, 而床帘帷幕后面瑟缩着披散着头发的六姨娘,几人忍不住低声惊叫, “姨娘!” “六姨娘!”安嬷嬷反应最快, 心疼的不行,上前按住慌慌的六姨娘,“不用怕, 您坐着, 坐着就好!”手把手的握着叶氏,“夫人让我来看看您, 都过去了, 不用怕她们。” 叶英儿黑漆漆无光彩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安嬷嬷,抿着唇不说话。 安嬷嬷轻声叹息,转身就叱责青菊,“夫人让你来照顾姨娘,你就这样子照顾?!姨娘看着夫人的面子不与你计较, 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没得学那些没脸面的东西给三分脸色就想着一步登天。” 蒲芮哪里被人这样训过,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一个字。 青菊脸上讪讪的, 原本有些不服,可说到底自己也没有不服的立场,垂着面听训。 安嬷嬷把人说了一通,始终不见叶氏给说话,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缓了缓语气,“好了,这些事儿你们记着,莫要再胡闹,否则一个不饶!” 叶英儿低着头不说话。 安嬷嬷拍着叶氏的手呵呵笑道,“好了,姨娘这里有我,你们去看着把夫人赏的饭菜都摆上来,——你去打些热水进来服侍你们姨娘净面。” 蒲芮也得了令,不敢推脱,赶紧的跟青菊一同退了出去。 叶英儿呆呆的看着丫鬟们进来又出去,手攥得紧紧地,“嬷嬷……” 安嬷嬷却什么都没多说,笑眯眯的闲话家常般问一些生活上的事情,似乎晌午并未发生什么似的,而后服侍着六姨娘梳洗匀面、进了一些汤饭,说了好一些孕妇应当注意的经验话。 叶英儿懵懵懂懂只当听不明白,这嬷嬷又一直坐着不走,直到正屋那边为夫人请脉的大夫过来,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帘幕拉下来时,才有些回神。 安嬷嬷侍立在床边问着,“奶奶怀相一直很好,只是早晨那会子受了些凉气,张了风,您看可有碍?” 大夫隔着锦帕按在那手腕脉门,沉吟着,疑惑的看了嬷嬷一眼,“奶奶体寒,不过常年有滋补倒是无恙,只是,——请恕在下逾矩,奶奶脉象滞涩,恐是心虑积郁之症,如嬷嬷眼晨起便受风,又添病症矣。” 摇头叹息。 嬷嬷点头,“先生请这边来,青菊,带先生开方子。”将大夫请了出去,低低的询问着什么,又紧着让蒲芮小莲去抓药煎熬,忙忙碌碌的。 叶英儿撇撇嘴,收回手侧身面朝里,不知道她们又要做什么,隐隐听见外面老大夫引经据典长篇议论,不由得望着床顶的幔帐发起呆来。 第二日、第三日仍旧是这样,日子平静的看不出一丝褶皱来,叶英儿越发的烦躁,见谁都没有好脸色,甚至于安嬷嬷过来,也不说话。 青菊明明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可偏偏夫人和安嬷嬷对六姨娘的照顾越发紧张,每日都延请大夫进府为姨娘诊脉,多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送到这边。 叶英儿也渐渐被弄更糊涂了,难不成元氏还想抬举她? 直到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平息下来,第四日拂晓前晨霜未坠时,安嬷嬷再次来临碧阁暖房,服侍着和衣而睡的六姨娘起了身,不惊动东院,一行人悄悄从院西水闸门的角门出去,坐上马车。 安嬷嬷做事彻底,转眼间就把相关的人都揪出来赶上车,随行众多排头瞧不见摆尾,浩浩荡荡的朝城门开去。 叶英儿并不知道城门是几点才开,心慌意乱的躺睡在马车里听着枯燥的车轱辘扭动声,尽力摈着呼吸沉静心悸才能感受到马车外似乎阵阵的寒气凛风。 这几日她日不梳妆粉黛,夜不更衣退裳,而被安嬷嬷控制了的碧阁除了青菊蒲芮,她谁也见不着。 感觉像做梦一样。 叶英儿想到这里,飞快的瞟了眼神不在焉的言嬷嬷,拉起被子蒙了脸,嘴角的笑意一圈圈的扩大,透在心房里,要飞起来。 …… 苕子岭烧窑场,孙让先后收到五夫人和自家那口子送上山的信,匆匆看了婆娘描画的大字粗略知道了些府内的大事,只觉头皮发麻,恨不能跑回去狠狠敲打敲打自己那口子,生怕她一个张狂让人做了筏子套住。 让人把送信的弄去吃喝,自己匆匆上窑烧那边找人。 刘旦缙才从第三号窑那边出来,乐呵呵的拍着造窑头子狠说了半晌,想方设法的谋划着从哪里挖一些瓷器绝活来自己这里,相聊甚欢。 尽管冬天山里阴冷之极,这会儿也冒出一身的汗,远远瞧见孙让提着衣袍摆子往自己这里小跑过来,估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打发了那人回去吃饭,叮嘱除了喝酒外什么都给好好供着。 而后孙让前后脚的就来了跟前,刘旦缙指了指前面歇脚处,心情挺好的慢慢摇过去,“这大年纪了也不慢着点,滑了跤可不让这群贼小子们笑话!那边说。” 孙让笑呵呵的让着,“老骨头不怕摔,”前后进了山舫亭,里头供着炭炉,一进来就暖和了许多,孙让不禁搓了搓手。 刘旦缙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三号窑的手工头子我瞧着不错,明儿你去打问打问他家的事儿。听他说,有个从前在路窑供奉过的老头,家里人吃了什么官司的,如今谢老还乡,就住在南里镇的乡下,做得一手好瓷,明儿把人寻出来,”小厮把烧好的茶提了进来,“给你孙爷爷也倒一碗。” 小厮忙笑眯眯的把滚烫的茶递去,“孙爷爷您请,抱着暖手可是极舒服的!” 刘旦缙一脚踹过去笑骂道,“还不快滚,打驴上杆子!拿了爷的茶请吃,真够你小子混的,得了,叫吃的去,别妨了爷的视线!” 小厮“哎哟”一声扶着腰,“爷您仔细脚疼!”贼嘻嘻的笑着溜烟就跑掉了。 刘旦缙笑着也舒舒服服的灌了一口热茶,道,“老的不愿意来也别勉强,家里有什么小的看着体面能用,弄来看看也成,——找个能干的人去,别到时候仗爷的势跑过去瞎胡弄,还把人给得罪。” 孙让想了想,推荐了两个人。 刘旦缙点头,“刘福吧,笨一些,不过厚成,他是刘泽堂弟?”笑了笑,瞧着孙让道,“孙奎是你老大伯家的堂兄弟吧,还都是亲戚。” 孙让当即惶恐站起身,“五爷……” “得了,坐着吧,”刘旦缙哼笑着,拿筷子挑着大粒饱满的油炸花生往嘴巴里扔,“不缺那事儿,孙奎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不过是看个院子,用不着表忠心。” 孙让尴尬的很,不敢耽搁,瞧着五爷确实没啥事吩咐了,赶紧把夫人的连发的两封信递上,“夫人亲手书笔,送信人前后脚的功夫在山下庄子歇着时碰了头,就一块儿送上山,想来十分重要就赶紧送来。” 刘旦缙瞧了一眼,淡淡道,“估计也是分家的事儿闹腾的,搁着。” 孙让冷汗迭出,这事儿哪能搁着呀,坐立不安的,见主子确实见不得那信,只好站起来打着躬恳切劝道,“家事繁琐,夫人身子不适,许多事难出面理论,急急的遣人送信,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刘旦缙瞥了他一眼。 孙让低着头没看见,仍旧道,“……虽说年节里无大事,可往往这种时候下头人最容易踩着空子胡作非为,就是、就是东院那两位夫人也是极能干的……” 刘旦缙睨着孙让,这老货真是麻烦,嗑着瓜子冷笑一声,“别装了,什么能干不能干,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爷不是那些小家子气。不过就是通个消息,事儿小了恐怕还动不到你。” 孙让吓得提袍就要跪下,被刘旦缙一声喝止,“起来!” 瞪着孙让半晌,深深吸一口气,真想破口大骂,指着孙让忍了又忍,“我说孙让,你能不能别总跟我较真,我再信不过谁,还能信不过您,左右不过是一封信,看就看了,你坐着。” “我看了!”刘旦缙拿着信封在孙让面前晃了晃,撕了信封抖开信,余光瞄了眼孙让,见他就是坐着也还垂首恭敬,这才把目光移到信笺上。 翘着二郎腿,第一行字入眼。 元氏的小楷十分秀丽。 才看了两行,刘旦缙两眼就开始放火,拍案大怒,“他妈这都什么事儿!还嫌老子不够烦的,一个一个都想干什么!——老孙!” 捏着信背手来回走了两圈,皱着眉头看他,凝视半天,冷冷道,“你说说,你那婆娘跟你怎么说府里的事儿的。” 孙让叫苦不迭,怎么就让他摊上这样的糟蹋事,五爷站起来他哪里能坐着,躬着身子嗫嗫答道,“都是妇人之见,风言风语,算不得真。” “说。” “……是,”孙让只能道,“起先是说四夫人克扣了四姨娘的嫁妆,结果五夫人因不便凭空插手分家之事,四姨娘带着气不小心冲撞了在夫人跟前侍疾的六姨娘。” “放屁!苏氏的嫁妆?!她那点儿破东西四嫂能看得上才怪!” 孙让叹了口气,道,“后来传说夫人的病是六姨娘给带来的,四姨娘不肯让,结果传出去,流言就举不胜举,夫人怕六姨娘听了那些话伤心,再有人借机生事更麻烦,便想着把人送到这边新修地别院养一阵子,待府里好了,就接回去。” 刘旦缙几乎要冷笑起来,重新坐下,“你说这群人就不能消停这点儿,老头子走了还没多少天,她们就敢这么欺上造下,连我儿子都敢算计。真是几天不敲打皮痒得很了。” 26、下乡进山庄 26 孙让哪里敢接话, 他都把故事编的尽量圆整好听, 不过五夫人算是踩到五爷痛脚上,这明摆着元氏是相信了什么克不克的流言。 刘旦缙自然是不指望他能说些什么,再说这也是自家的私事儿, 咬着牙暗骂了无数遍,拧着眉毛把剩下的都看完, 而后胡乱的把信折起来收了。 刚那个小厮提着饭盒跑过来,一眼就瞧见这气氛不对, 直拿眼睛蹭孙大管家。 刘旦缙斜眼瞧见, 冷哼一声,“滚上来。” 小厮耷拉着脑袋磨磨蹭蹭的跑上台阶,“爷, ”抱着个饭盒, 小心翼翼的伸着脖子,“今儿有红烧肉, 酱香蹄子, 小的从窖里翻出来坛烧刀子,这时候喝两口正暖和,您看把这饭摆在哪里?” 刘旦缙将这小厮打量了个遍,“多大了?” 小厮咧着嘴笑一声,挺直了腰板, “13了!”说完,瞧见孙让皱着眉头瞪他,连忙又加了一句, “大管家别不信,小的是正月三十的,下个月虚岁可不就13了!”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龄。 刘旦缙道,“摆在这里吧,”转头对孙让说,“孙叔也坐着。” 小厮忙不迭的擦桌子摆碗递饭倒酒,“孙爷爷您坐,我也给您拿筷子了。” 孙让有心推辞,刘旦缙哪里肯放,笑道,“孙叔可是怪我方才冲您发脾气?——都是家里事儿给闹腾的,您就别和我这臭脾气一般见识了,坐吧!小东子,还不快请你孙爷爷坐着?!” 小东子嘿嘿一笑,拉着孙让不放,“好爷爷,您快坐吧,这风大的凉了饭菜,爷吃下去不舒服了您不也心疼吗?……哎,不用不用,我来帮您!” 刘旦缙眯着眼嘬了一杯酒,乱糟糟的事情脑子里顺了一遍,瞧着眼前这个蹦q的欢快的小东西慢慢道,“小东子,爷给你派个差事如何?” “哎呀!”小东子一听,立刻两眼放光,当即就放下手里的活磕了个大头,“那可是好事,爷肯赏脸,小的一定干的漂漂亮亮的给您看!” 孙让低着头,很是替这个小东西惋惜。 小东子是个可栽培的苗子,要不五爷也不会见天的拎在跟前教训,可这时节当口,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敢和四姨娘当面叫板的,指不定这被撵出来的六姨娘是个什么角色。 小东子还嫩的很呢。 刘旦缙哼笑一声,道,“得了,什么事儿都没清楚你就掐算出是好差事,起来,你先给爷先说说,从咱们府里到窑厂得多久。” 小东子乐道,“骑着马儿快慢三四天就到。” “到山下的庄子呢。” 小东子掐着手指头,“两天!” 刘旦缙拿着筷子就在小东子脑袋上敲了一下,“多大人了掰手指头!没事了多跟着你孙爷爷学本事,成天的舞刀弄棒有什么出息。” 小东子嘿嘿傻笑。 刘旦缙扔掉筷子,从腰上解下来个小小的印鉴,“伸手过来。”说着,朝那印鉴上哈了口气,拓在小东子手心,“看好别弄糊了,拿去给孙奎看。” 小东子心情紧张得很,像他这种给主子打下手的最清楚主子身上的物什,拿着这印鉴在窑厂简直就能呼风唤雨! 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小东子可气的抓着手心看个不停,喜眉笑眼,“弄不糊!肯定弄不糊!——爷有什么话要传,小东子保准一个字不漏。” “听好了,骑着你的小马儿下山去庄子一趟,这几日府里你家姨奶奶要在庄子休养,孙奎没见过世面哪哪儿都不懂,你去看着,甭管什么事儿都给爷照看好,但凡你主子奶奶哪里不舒坦了,爷也叫你不舒坦很。” 刘旦缙顿了顿,收了印鉴系回腰间,“没爷的话别惦记着往山上窜,你那个主子可不是好侍候的,干得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孙让仔细留意了五爷的表情,心中暗自纳罕,也更替小东子担忧了。 …… 从城里出来的车队走了几乎大半程,终于从官道转入进村的土路。 木质的马车缝隙总会有一种吱吱呀呀的扭动声,里面的人睡着醒着,睡着醒着,叶英儿被马车枯燥的晃动颠簸磨得连话都不想说,身下的褥子很软很暖和,可身上藏着的那些金银果子就不太让人好受。 元氏出于什么理由把自己送出来不得而知,就是临行前安嬷嬷的承诺里叶英儿也没听进去多少,陪行的人数是叶英儿从前没有料到的。 除了碧阁这边一直伺候她的以外,锦绣院的人全部赶马上车行装辎重,浩浩荡荡的下乡。 只是连同被正式送给叶氏的青菊在内,安嬷嬷贬斥了叶氏跟前所有有头脸的丫鬟,提上来了之前被叶英儿搁置已久的言嬷嬷。 不过都无所谓,天高皇帝远,叶英儿想用什么人,没有名分也无所谓。哪怕没有人侍候也没关系。 守在六姨娘身边的言嬷嬷抬手把窗子开了点缝儿,外面天阴着,车轮压过枯枝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一切都和拘囿在小院子的感觉不一样。 叶英儿躺在那里,透过窗缝隙,能看见不断往后的枯木枝干。 新鲜空气大量涌入冲散了车厢内凝滞的空气,却也带来立春之后未散尽的寒意,叶英儿用力的呼吸了几口,琢磨着要坐起来,“我看看外面。” 言嬷嬷哪里敢,连忙放下窗子劝阻,“姨娘快躺着,透点气可以,可您身子弱最不能惊风,外头可是冷得很呢。这庄子就快到了,到时候由您看个够。” 叶英儿笑了笑,听话不再坚持。 但也已经没有了睡意,叶英儿让找了厚厚的棉垫衬着背,扶着腰慢慢坐起来,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往肩后撩了撩,“说起来,嬷嬷是哪里人?” 接过言嬷嬷递过来的热水,小小的抿了一口,看了眼关紧的窗子,不无留恋。 言嬷嬷从车壁的小抽屉里取出精致的盒子,“哪里还记得呢,从小就被卖到刘府做活的。”从里面拿出梳篦,替姨娘简单的挽了个髻。 从未在锦绣院的正屋里侍候过,言嬷嬷不太了解这位主子的脾性,只是习惯性的恭维笑道,“仿佛是有三十来年了。” 叶英儿略有惊讶,原来这嬷嬷竟算是刘府的老人。 言嬷嬷瞧得出来姨娘眼里的疑惑,可姨娘这副惊讶的表情呆呆的,全然不像从前见过那种厉害模样,不由得笑道,“刘府里过几年就会买一些丫头小子教养,等到了年龄,派到各个院子也有,往庄子上干活的也有。嬷嬷我也从来没出过刘府的大门,这是头一次。” 叶英儿抿了口热水,含笑道,“是托了我的福么?” 言嬷嬷一怔,而后也跟着笑了,“可不是。” 两人低着头喝水。 “有那么一阵子是老太爷房里侍候的,后来老夫人做主配了人……”言嬷嬷似乎是被那些话牵连着想到了什么,慢慢开口。 叶英儿捂着热水的手一僵硬,不掩震惊的看着那妇人。 房里侍候的! 言嬷嬷眼中有过一丝惆怅,随即就抛开,看向惊诧不已的小姨娘笑道,“这不值的什么,跟过老太爷的人多了去了,老身的结果算是好的。才跟了我家男人那一阵子是有些受不了苦,委屈的跟什么。后来那口子也去了,明明一直在眼前的人突然就没有了,才发现自己当时那么傻。慢慢的,几十年就过去。……如今跟了姨娘您,算是苦尽甘来,享了几十年前都没享过的福呢。” 叶英儿听着渐渐也就释怀,一屋子的主子全都是那个刘五爷的女人,更何况其他,像那些小丫头让主子看上,尝个鲜的情况多了去了。 这一时听她的话,不觉低头微笑,这是劝自己呢,抚弄着鬓边垂下的发梢,轻轻道,“嬷嬷是有福气的。” 老太爷时代的女人,是怎样一个蛊惑的世界都过去了,才二三十年的时间那些女人都不在了,没有什么能够长长久久的。 或者是剖了衷肠,言嬷嬷很快就感受到六姨娘对她不再排斥,慢慢的说着些日常的小事儿打发时间,却也发现这小姨娘竟是什么都能听懂。 忽然外头一阵马蹄声,近了跟前却停下来。 言嬷嬷正待去问,赶着马车的小厮已经敲了敲车门,毕恭毕敬的问道,“嬷嬷,庄子上派人来接,听说是五爷身边的人,要过来给姨娘请安。” 叶英儿本来闭目细心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听了小厮这样的话,笑着看了眼嬷嬷,“您看呢?” 言嬷嬷没想到五爷的人来得这样快,想了想,对着马车门口道,“让他过来吧。”转过身解释道,“毕竟是爷身边的,虽说不用见他,可礼数上咱们不能让人。” “嬷嬷说的是。” 外面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马上人落地后快步到车跟前,毕恭毕敬的抬手请安,言嬷嬷细听声音,应该是五爷随身侍候的使唤小子,便敷衍两句,车队继续上路。 赶在天黑之前,终于抵达苕子岭下新修的庄子上,言嬷嬷掀开窗缝看了眼,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无惊无险的到了。 庄子的管事庄头是买这片地的时候就挑出来的,稍微懂得一些深宅大院里的规矩,早早从庄子里抽调出一些婆子丫头过来侍候。又小东子提前去接人时递了消息回来,才忙不迭的把庄子里能用的婆子媳妇们全部赶上趟,才紧巴巴的够上排场。 左等右等,等主子的车马全部进了别院大门,立刻前去请安。 “苕子庄管事孙奎,给姨奶奶请安了!” 叶英儿不言语,抿着唇看言嬷嬷,言嬷嬷把自己的装束检查严谨后先下车,朝孙奎福了福身,“孙管事好,我是姨娘跟前的言嬷嬷,有礼了。这一番要叨扰到孙管事,还请您多担待着些。” 孙奎连忙避开,“不敢不敢,奶奶是娇客,咱们懂得,懂得,”说着,把身后跪着一干子农妇里自家的婆娘叫前来,“这个是我当家的,您有什么活尽管的吩咐。” 孙奎家眼睛看花了金碧辉煌的车马队伍,此刻紧张的搓了搓手,学着言嬷嬷的行动也跟着行礼,“嬷嬷吩咐就是!” 言嬷嬷笑了笑,“孙管事忙,这里有当家的就成。” 孙奎不敢多待,使劲给自己婆娘使了眼色,再朝着叶英儿的马车磕了头,就挥手让人领着拉车赶马的一群子小厮套着马退走。 言嬷嬷目送管事离开,便问了孙奎家的一应安排,一面吩咐该下车的下车,该搬东西的搬东西,别院里家具物什都是新的,因此只要清尘除故,铺装上姨娘常用的便可。 叶英儿坐在车里,迎絮青菊拿着梳洗的东西上了车,把姨娘套裹的严严实实,待言嬷嬷在外头安排妥当了,才悠悠的推门出来。 山庄的一切都极新,叶英儿踩在泥土地上,比起大院里青石板铺的路,脚心底下的触感似乎都有一种春泥潮湿的气息。 27、给姨奶奶请安 27 孙奎家的领着一帮子村妇老老实实跪在两旁, 只等姨奶奶进了内院, 免了她们的磕头,才松了口气站起来,这种场面第一次经历, 既新鲜又威严,谁也不敢大声出气, 只等着回家跟自己男人显摆一番,——当初只有五爷来庄子时才能的气派, 女人哪里见过! 叶英儿扶着腰进了主屋, 屋子虽是新建,刘旦缙常来这边也会住上几次,烧了火墙地龙, 屋子里并不潮。东面的卧房是刘五爷的歇息的地方, 叶英儿不想占用,便让人把西面的暖阁收拾一番, 内室里让用烫水把地面整整齐齐洒扫了一遍, 铺上厚厚的驼绒地毯,比照着锦绣院的格式,迎柳几个忙忙碌碌的干个不停。 仍旧照着原先的样子,迎絮只管服侍自己起居,迎柳管财物, 言嬷嬷管人。 下庄子的人安嬷嬷那里早造了册,此刻拿出来核对人数即可,迎柳亲自看着让人把姨娘紧要的大件小件先搬进西暖阁, 等着明日起来慢慢归整,至于其他的自有孙奎家的吆喝那些农妇们抬抬搬搬,木华拿着个造册小本一一过眼登记。 言嬷嬷跟随孙奎家的找到厨房查看过后,还得去分派各个丫鬟们住的地方。原先在锦绣院小厨房做活的刘福家的很快就和大厨房的人混在一处,因着自己要给姨娘单独做吃食,这些村妇们自然将她看的很高。又怕这乡下脏东西多,琢磨着怎么在正院里给姨娘单独开个小灶,平日里有个什么贪吃的很快就能吃得。 姨娘的饭原先早也准备了,刘福家的知道这六姨娘一看大鱼大肉的就发怵,索性自己专门到搬菜剁肉的地方挑食粮下菜。 小莲正屋里帮不上忙,手底下也没分到跟步的小丫鬟,索性也跟溜着到处看看,整个别院的规格、门户多少之类。绕出院子的西角门,是一溜儿的夹道。 沿着路一直往南走到尽头,瞧着左右都是红木漆门,正想着从哪边开始,忽然一旁伸出来一把手把自己往边上猛拉,另一只手严严实实的盖在小莲嘴上不让出声。 拐着人藏到房屋夹行里,那两只手就迅速的放开,小莲看见是谁后又惊又怒的尖声大骂,“小东子你找死!”说完就愣住,等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怎么也被弄到这儿了?” 小东子笑嘻嘻的双手环抱,也跟她一样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啊呀,混的不错嘛,啧啧,瞧着身上穿的戴的,够我吃几年好的了。” “混话连篇,”小莲脸一红,扭侧着身瞪他,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张望,身后小东子不屑的撇嘴,“早看过了,除了你一个闲人,谁敢在姨奶奶刚来就撒懒的。” “谁撒懒了,”小莲鄙视的看了眼他,浑身的尘土泥点子,好好的料子能给糟蹋的看不出色来,“是爷让你来的还是跟着别人来的?” 小东子眼睛一亮,恬着脸就把着小莲不放,嬉笑道,“正是呢,听说是这位小姨奶奶,我就估摸着你该在,果然就让我逮到了!来,快跟哥哥说说,这姨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好让我有个心算!明天可要正式拜见姨奶奶呢,帮帮哥哥吧,咱可不能露了怯不是。” 小莲臊的就甩他,“不就丢人吗,还以为你早丢惯了!还有,谁是哥哥了,臭的你!”要走又舍不得走的,拿眼睛瞪他,“还不说你怎么在这里的?要不然,还是你犯了错,让爷打发到这儿……当苦力?” “怎么可能!” 小东子大叫两声,拍了拍胸脯,“小哥哥我如今可是爷跟前的大红人,谁敢拿我当苦力,——还不是爷听说姨奶奶要来才把我派过来的,我看爷那脸色心情,要不是几个窑正试火忙的要命,估计这会儿正和姨奶奶香着呢。” “你、你胡说什么!”小莲的脸腾的就红了,跺脚甩手就跑了,“小不要脸的东西,不跟着爷学好竟会弄这些西皮货,再不和你说话了!” 小东子莫名其妙,“我说什么了我。” 正待把人抓回来,小莲又匆匆红着脸折返回来,站得远远的瞪他,“你刚才说什么,爷也在这里?” …… 赶了两天的路,车马颠簸叶英儿实在没有胃口,乡下东西少,只略微填饱肚子就放下碗筷,赏了几个没动的菜品给这些忙碌了一晚的丫鬟,连澡都懒得不想洗,不让人侍候关门就睡觉。 小莲来不及跑回来和姨娘说爷的消息,就被言嬷嬷打发去收拾自己睡觉的地方了。 不论是言嬷嬷还是迎柳迎絮她们,平日里再苦也都是大家府里养着的,乡下的屋子除了主子的,几乎都有着让人难以接受的粗糙脏难,加上随时可能挑出来的虫子老鼠之类,吓人得很,可大家伙赶路疲惫又心累,这一夜都睡得很踏实。 次一日天气晴朗,叶英儿经过一夜踏实的睡眠,精气神都变得利落。 床帏幕帘的颜色是淡淡的茶青色,叶英儿睁眼望着床顶幔布,被子里双手轻轻抚着圆滚滚的肚皮,计划着几件必须做的事情。 外间守夜的青菊天一亮就醒来,这会子终于听见里面有动静,忙叫了人进来侍候,迎絮蒲芮几个捧了穿戴的衣裳首饰一同进了内室。 叶英儿含笑受了几个人的请安礼,“委屈你们了,要跟着我在乡下受苦,可不容易。昨晚睡得可好?我可是知道乡下虫子的厉害。” 迎絮尽管被降了级,可在这里,似乎还是领头的,侍候着六姨娘穿衣束发,笑着答道,“挺好的,原本还担心不适应,结果累了一天的沾了枕头就给睡实在了。虫子什么的姨娘还是问小莲去吧。” 青菊并不敢抢迎絮的活计,这位可不是蒲芮能比的,待姨娘选了见客要穿的大件,连忙去找出需要佩戴的首饰。 蒲芮帮姨娘净面净手,慢慢的抹匀香膏,接着迎絮的话就说笑起来,“我们几个睡的地方都挺干净,只是咱们这回人多,好些丫头挤着通铺,说梦话的,睡混了乱踢腿的可多了呢。” 迎絮遂引着姨娘一阵的笑话,——所有人都有默契的不去提刘府。 叶英儿看在眼里,也算是欣慰了。 吃过饭,就端坐正堂,让言嬷嬷请了庄头孙奎和五爷派来的小东子进屋请安。 孙奎自然是跟着五爷来过这屋子,低着头哪里也不敢乱看的进门,小东子更是这里的常客,两人毕恭毕敬的行礼请安。 孙奎才进了内院,就被焕然一新的院子闪了眼睛,真是大户人家里的贵奶奶,多值钱的东西就往墙上门上挂着院子里置放的,都不怕丢! 小东子则毕恭毕敬的垂首进门,偶尔眼角稍末扫见堂上的装饰,他可是跟着爷见过世面的,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要让爷知道这位姨奶奶居然住的这么清白,自己岂不要平白的倒霉! 叶英儿不拿大,让人端了凳子给他们,道,“咱们来这里须要休养些日子,跟来的多是女眷,又不熟悉乡下,还望管事多担待着些。” 孙奎赶紧起来拱手,“不敢不敢,姨奶奶只管吩咐孙奎,一定尽心尽力。” 叶英儿笑着点点头,看向小东子,小东子立刻挺直脊背垂首恭敬。 “这位小哥儿就是五爷跟前的吧?” 小东子也学了孙奎的样子起身拱手,“小的张东,五爷他们都叫小的小东子。” “多大了?” “再过半月虚岁就13了。” 也就是说现在才11,叶英儿咋舌,真是个小东西,“爷让你过来可有带什么话?坐着说吧,蒲芮,给小东子抓把果子吃。” 小东子脸一红,讷声推诿着不敢要,可人真给他端来,一看那颜色形状漂亮的,又舍不得吃,真真的矛盾,想着要不给小莲留着也好,于是思量着把五爷的话掐头去尾捡好听的说了一遍: “爷说甭管什么事,都让小的给侍候好了,”顿了顿,又说,“还让小的不要惦记着上山,安心跟着您,——小的想,恐怕是爷担心您住这乡下一时不能适应,有什么地方孙管事可能想不到的,小的跟着爷在府里住过,必定能仔细一些。” 叶英儿笑道,“我知道了,多谢爷的心意。” 小东子生怕姨奶奶没听清楚,专门解释了一下,就盼着这位奶奶心底光亮,可竟是这样就把话带过,只能自己暗自替奶奶谋划一二,到了爷跟前才好看。 孙奎听得仔细,这小东子向来跟在五爷身边,这话必当是真的,不禁感叹这五爷的怜香惜玉,可也加重心思好好教训自己婆娘,万不能在姨奶奶面前丢脸。 请了安,官话说完就可以端茶送客,而后孙奎家的又领着两个穿鲜艳棉袄的小姑娘进来请安。 叶英儿笑眯眯的让了座,听着她恭维了好一阵子,竭力推荐这两个小姑娘,直瞅着小姑娘羞得脸红的快哭了,才慢悠悠道,“就留下吧。” 孙奎家的一愣,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行,心里乐开了花,只当这姨奶奶养在深闺不识人间烟火的,还想再问闺女的月钱,就被迎柳挡了回去,“这两个不如先交给苏方带着,等学了规矩再送到您跟前。” 叶英儿点点头,问那两个道,“在我这里恐怕不如家里爽快,累活脏活可能都要能上手,做的不好还要被教训,你们愿意留下来吗?” 小姑娘们只敢说“是”。 叶英儿笑了笑,又问孙奎家的,“我身子不方便,劳烦您在周围帮着寻一些产婆子,有忙农活什么的也无所谓,就说是咱们请了来要在内院做事,银钱上面都好说得很。” 孙奎家的惊讶不已,壮了胆子抬起头把周围仙女儿似的人都瞧了个遍,却看不甚清楚珠帘之内正上面的当家奶奶,迅速的低了头应声不迭,有那么两个在附近很有名声云云。 心中纳罕之极,寻产婆子做什么,倒是没人说新来的这位奶奶身怀了六甲出远门的。——不说是农妇家的,就是一般子弟也没个把好好的孕妇人弄出来赶路的事儿! 正说着这附近几个接生婆子的习性,外头忽然一阵忙乱,正堂外屋的厚门帘被刷的掀开,一影熟悉的身形大步跨进来。 叶英儿嫌闷让见客这边挂着珠帘翠羽,此时却心怯这样清楚能看到来人的表情,一阵恍惚,下意识的紧扶着椅子把手站起身,紧紧抿着唇。 28、责问慰藉 28 谁会想到五爷这个时候回来! 外头的一群慌乱行礼间主子就抬腿进了屋, 屋里侍候的几个丫鬟常年见惯五爷颜色, 最先惊讶后纷纷屈膝垂首请安,步行进退皆有规矩。 孙奎家的方才还觉得屋子里其乐融融十分得意,戛然而止出现暂时的宁静把人吓了一跳, 待刘五爷从外头进来,那浑身的气势阴云一样压顶般覆倾下来, 当即就软了腿儿,跪伏于地跟着丫鬟们乱喊了一声“老爷!”生怕主子爷听不见, 嗓门洪亮的紧。 侧旁跪着的那两个小姑娘自来没见过什么大人物, 吓得没敢挪动,待那威严之极的身影走进珠帘,才惶惶听见自家娘的这一声寒碜, 难为情的不行。 刘旦缙没理会跪在那边的婆娘, 直接掀了帘子进来,内厅里的布置装饰一眼望尽, ……似乎有些单薄, 其他怎样未及多想,就看见叶氏神情戒备的盯着自己。 只是她面色看上去并没有自己恐怕的消瘦苍白,稍稍放下心。 叶英儿确实戒备着这男人。 左手下意识紧紧拳着,顶着这男人的压力忍不住的往后一退,眼睛不错的瞪回看向刘旦缙, 不知是出于什么情绪,既不肯与他行礼,也不说话。 像是要赌气似的。 刘旦缙挑眉瞧她一回, 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拳头上,原本还想说句什么,如今见她如此临大敌的样子也知不是时候,索性丢下肩上的披风与旁边丫鬟,转身进了内室。 就跟以前一个样。 叶英儿腰硬邦邦顶着身后的桌几,直盯盯瞅着人没事儿一样的进了东暖阁,心中有些说不出的不平和郁闷。 周围人小心揣摩着姨娘的心意,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凑趣讨人嫌,更不敢在这地方“出头”,各自屏息凝神低头不语。 等那门上的软帘静静的垂了下,叶英儿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吩咐道,“绿枝、木华,……进去侍候爷换衣裳。” 两个丫头暗暗叫苦,却不敢违逆,屈膝退下。 外头孙奎家的见好半天没个动静,探头探脑的,试探着问了声跟前的小丫头。 小丫头低声训斥。 叶英儿看着那两个丫鬟进了东暖阁,听着里面并没有发出什么恶劣的声音,于是摆手让迎絮她们各司其职,自己重新坐下,目光移至珠帘外。 安心坐了一会儿,直到确定自己方才的行为没有惹恼刘旦缙,才回神自己方才的无礼,不知哪里吃错药肥了胆子。 珠帘外,孙奎家的不满小丫鬟软趴趴的斥责,可也不敢反抗,只咧嘴撇了撇。 叶英儿瞧了一回,才淡淡罢了那丫鬟的话,对孙奎家的道,“原本还想多聊几句,……五爷这时竟来了,我这里也就不留您,方才说的事儿还得麻烦您留意,不拘什么人物,只要是乡里赞扬的,都可以送来我瞧瞧。” 一旁侍立的迎柳接了姨娘的示意,悄悄绕过正厅,唤了苏方,“两个小丫头交给你,好好调|教规矩,过些日子领来院子用。” 两个小姑娘给姨娘磕了头,软着脚退出正房。 孙奎家的只道五爷就在跟前,遗憾不能恭维,不过瞅着教导自家姑娘的丫鬟穿金戴银,也很高兴,只觉下一次来请安时自己姑娘也该有这种气派,欢喜的应着姨娘的安顿就躬身告退。 叶英儿下意识端了茶水,放在唇边抿了抿,想起室内的男人来,颇有些不自在。 是来责问还是慰藉? 半天的光景,里面竟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强压着内心的不舒服,烦乱的看向那软帘,各种思绪不停的转,坐着就发起了呆。 过了那么一阵,迎絮实在看不下去,正想着怎么提醒姨娘一声,眼角瞥见一旁欲言又止的青菊,顿时惊觉,意识到自己万不能在这时候逾矩,遂不着痕迹的让出点地方,将青菊的动作曝露在六姨娘视线内。 叶英儿思前想后,没弄出来个辙,再加上自己心底那些个见不得光的心思,怎么也不愿意跟他对峙,兴许是有些怕他吧,……咬着牙搭着迎絮的手臂站了起来,表情严谨的盯着东暖阁的小门,眼角便瞥见一旁跟着的青菊,不觉微微蹙眉。 这儿还有个监视器呢。 顿了顿,道,“你们都下去吧,青菊陪我。” 迎絮暗自松了口气,微微屈膝,“是。”领着一众人鱼贯着退出厅堂。 青菊听见姨娘的话,立即行了礼,过来搀扶上姨娘的手臂,垂首不言语,十分规矩,让人看不出这丫头的想法。 叶英儿不管她们几个怎么暗涌,扶着自己的腰,慢步朝着暖阁那边挪去。 大厅里的人就都退了出去,迎絮按着规矩既不远离,也不靠近,叶英儿让青菊就守在暖阁口处,自己深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掀了帘子低头进了去。 房间里的气压很低,绿枝木华二人垂首侍立在墙根处一动不动的,瞧见姨娘进来了同时松了一口气,福身行礼。 叶英儿看向窗下大炕上盘坐着的男人,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身上的衣裳竟也没换,——叶英儿转头看了眼那两个丫鬟。 刘旦缙抬头瞧了她一眼,手翻着本书,淡淡道,“过来坐,——你们出去吧。” 两个丫头低着头屈膝后匆匆退了出去,叶英儿不做声慢慢挪到炕边,堪堪就着炕沿坐下,侧身低头,房间里又陷入了某种安静。 刘旦缙似乎并未发觉什么,“做那么远怎么的,几日不见爷生疏了?” 叶英儿想了想,起身往他那边挪了挪,坐在炕几的另一侧。 刘旦缙也不逼她,随手翻着书,眼睛时不时的瞧她道,“这里我住过几次,倒是不冷,庄子里窖着不少的野味,得空让人给你炖了添菜。” 叶英儿被他看得难受,头愈低。 刘旦缙见那女人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好再出声招手道,“坐上来。” 叶英儿抬头瞧他一眼,“不敢。” 刘旦缙被她这种态度弄得也没了耐性,不由得冷哼一声,冷冷瞧她一眼,“不敢?怎么说,爷还委屈你了不成。” 叶英儿哪里听他这样重说过自己,眉尖揉起,黑亮亮的眼睛里映着水汽,毫不甘心的抬眼看他,倏尔又低了头,难得挤出话,“……不委屈。” 见她如此,刘旦缙又后悔方才自己太过厉害,吓了她,此时再说什么好话就显得自己傻了,也就不绕弯子,假装没瞧见,收了书手指扣敲着桌面,“说说,府里这几日到底怎么回事。” 叶英儿怔着看了他一回,左手又紧张的揪攥起来,“什么怎么回事。……都好着呢,”发现刘旦缙目光不虞,立刻又加了一句,“夫人静心休养,安嬷嬷做事老道安排周详,都好着呢,您只管放心!” 刘旦缙盯着她。 叶英儿被他看得脸色发紧,像是受了他的委屈似的,他越是脸色阴沉,自己越是难受,咬着下唇,就是不肯改口。 两人僵持了许久,叶英儿终究是女人家,抵不住那男人的气势。 索性偏开脸,垂下眉目睫毛微微颤抖,游离目光的扫看着脚踏上的雕花,讷讷苦笑道,“爷这是怎么了,夫人身子不错难道不是好事么?……真的,都挺好的,”手指下意识轻轻拂过隆起的腹部,“……我人都已经出来了,那府里、怎么还会有不好的呢。” 声音越来越低,叶英儿含着眼里充盈的水意,见那男人始终不言语,不禁发闷,“……想来这些爷都是知道的,偏叫我自己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刘旦缙不语,过了会儿,叹了口气,“只说你知道的。” 叶英儿心情郁卒,“风言风语而已。” 偏转过身子,侧面对他,“不过是内宅的把戏:大姨娘同四姨娘为着夫人安,宁可信其有罢了。至于其他,安嬷嬷总有安排,妾身身子重并不能去知道,爷信不信妾都无话可说。” 刘旦缙确实有自己的思量,她不说实情恐怕内里有其他缘故。 看一眼那边远远坐着的人,听得出她的身不由己和怨气,“好了,爷不是不信你,”见她看向自己,停了停,抬手道,“过来这里。” 叶英儿偏头不看他。 刘旦缙眼里已经见了笑意,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也不计较,“过来。” “爷有什么话只管吩咐,这里听得见。” 刘旦缙叹息一声,伸手欲拉她,结果那女人竟闪开往后退,不由得眉头一拧,“躲什么,这是恼了爷不体谅与你?” 叶英儿咬着下唇瞅他不说话。 刘旦缙冷哼一声,给她扔了个凌厉的眼神。 叶英儿哭丧着脸针扎似的挪了过去,垂着脸坐到他身侧,眨眼就被拉进那人怀中,惊得立刻抬手去捶他,可才一抬手就被人紧紧箍着双臂不能再动了。 刘旦缙笑着将她抱好,心情一放松,环抱着这倔女人低声斥道,“你这人,连爷都敢锤?!……还有了理了啊,夫人就算对你再有不满,也不可能把你这样的就送出来。——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事儿怎么就搞成这样。” 叶英儿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听他喋喋不休,渐渐的只能身子偎着他才舒服,心中满是不屑,可不就是她狠狠的刺激了苏氏才得了这么好的礼包么。 脸上苦兮兮的不说话,脑袋低的能凑进他怀里。 刘旦缙只当她是真委屈,这事儿他为着正室也不能偏袒叶氏,轻轻拍抚着叶氏的肩背安慰道,“以后乖乖的听话,别跟那些人一起胡闹,爷就能护着你。不过就是在乡下住几天,过几日爷还让她接你回去。” 叶英儿见他这样说哪里还肯再听话,挣扎着就要走开,“这可不就是我胡闹,我不听话!” 刘旦缙才看不上这小女人折腾,随着她笑道,“小心闪着孩子。” 两人扭闹了好一阵,叶英儿见好就收,也不拧着他乱动,双手轻轻环上他的脖颈,蜷在他怀中,低声说着些什么听不清楚的,有时眼神却清清亮亮的望着他。 刘旦缙搞不清楚状况,反正是她撒够气了才放了心,由着她环抱着,说话时只觉脖子间酥酥麻麻,好不难受。 29、陪她住两天 29 兴许是之前绷得紧张, 这会儿两人低声说着话, 渐渐叶英儿几个细细的哈欠之后,竟伏在刘旦缙怀中睡着了。 呼吸平稳匀畅,白皙的脸颊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很是恬静安逸。 刘旦缙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女人,捋了她耳畔的青丝, 也不知这几日担惊受怕怎样的硬顶着过来,恐怕就是见着自己, 才安了心吧。 这一时舍不得将人叫醒。 轻手轻脚的将人抱在怀中送进里间的卧房, 放置于自己睡过的那张大床上,帮着她拆了巾环,自己也褪了衣裳, 掀了被子进去, 怀搂着浑身香软的女人小睡一会。 渐渐睡不着就心猿意马,双手不自觉的覆上她胸前的酥软, 手底下没了轻重, 呼吸浓重起来,像很久没吃肉一样贪心的舔上她颈后一段肌肤。 谁料方才自己怀里睡得乖巧的女人,这会儿却不耐烦这样的拨弄,红着脸颊推搡起来,分明睡得迷糊, 可还不忘紧紧护着小腹,左右乱扭的手脚乱动。 刘旦缙一时不察,被子就被她全部拢了过去, 而后又背顶着他闷头大睡。 刘旦缙手心一空,方才软玉温香的滋味实在美妙,就这样被嫌弃,着实让人又是恼气又是好笑,最后实在被她搁得没法睡着,兼且不放心自己怕箍着孩子不好,只能坐起来,披了件外套抱着枕头就去外头的炕上眯一会儿。 暖阁那边传来刘旦缙唤人寻被子,叶英儿翻了身侧身向内,睫毛微微颤了颤,自己差一点把持不住可就惨了,捂着心房撇了撇嘴,尽量让被挑起的情|欲平息下。 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一男一女的说话,渐渐放松了神经。 小憩了一阵就没了睡意,叶英儿终究是提着心思,睡回了精神就再睡不着,索性枕着自己手臂侧耳倾听外面声响。 奇怪的是除了那男人沉稳的鼻息声外,一点动静也没有,心下讶然,——方才将他撩拨成那样,还给了作案时间,怎么外面居然还是没有人“服侍”。 叶英儿心中说不出什么,这人的龙虎精神她很是见识过,可他却从来对那些颇有姿色的婢女们不置一眼,……可若当真看不起这些出身,五姨娘却又是怎么来的呢? 至于青菊—— 不愿再费神想下去,叶英儿坐起身将头发拨乱,垂下眼按定心思,掀被子下了床就疾步往外头去。 刘旦缙正睡得酣畅,常年养成的习惯,听得一点动静便倏尔醒来,正睁了眼,就瞧见室内应该睡着香甜的女人光着脚“噔噔噔”的从里面出来,急匆匆似是要往外头去?! 这一下惊的,立刻跳下炕急声怒斥,“怎么这个样子跑了出来?!” 自己也顾不得穿鞋,跳下炕拉扯住叶英儿手臂往自己身上一带,狠狠瞪了人一眼,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朝炕走回,“这地上有多凉你不知道!” 叶英儿更是被他难得一见的吼声吓了一跳,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房里还有另一人,惊慌的回头看过来,突然失了重落入男人怀中,低声惊呼后才看见是他,立刻不再挣扎,双臂紧紧搂上他脖子还缠得死紧。 “五爷!五爷!” 刘旦缙生气的把人往炕上的被窝里一塞,“跑什么跑,里面有人吃你不成,脸连鞋都不穿,看你头发乱成什么样子了!” 叶英儿紧紧攥着刘旦缙的衣襟死活不放手。 刘旦缙见状,生怕她梦魇了,赶紧拿手挡着她的眼,“睡下躺好,闭上眼睛。” 叶英儿不依,挣扎着要拉下他的手,浓密的眼睫毛刷着他掌心。 刘旦缙低声只好低声问,“你醒了?” 叶英儿“嗯嗯”着,急忙拉下他的手,似乎还未完全睡醒的双眸朦胧里蓄着水汽,一动不动的要望着他,“才醒来,……”欲言又止的,“醒来,没看见你。” 刘旦缙一笑,“我在外头。” 叶英儿见他这样着急起来,“我,我不知道,……醒来就看不见你了,还以为,还以为——” 刘旦缙哪里受得住她这样水媚恍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方才就被她撩拨起来的感官此刻瞬间被放大,心扑通扑通的乱跳,捂住她那双水嫩的小手,“还以为什么?” 近身盯着她瞧,声音沙哑性感。 该死的男人! 叶英儿瞬间心停跳了一拍。 努力不去注意这男人身上那种迷惑人心的味道,仰着脸望着他,伸出双手想抱他结果被毫不留情的拦下塞进被子,叶英儿急切的辩解,“还以为你和他们一样,哄我睡着,然后就都不见了,爹爹娘亲是,哥哥也是……,五爷,刚才五爷哄英儿睡着,可醒来只有我一个人,……是不是您也不要英儿了?英儿听话,乖乖的听话,爷不要走……” 说着,不甘心的又挣出两只小手,紧张的拉住刘旦缙的衣襟怎么也不放,“英儿一定听话!” 刘旦缙心中长长喟叹一声,方才的一腔热火被她一个“哥哥”浇灭的干净。 那叶满仓再混蛋泼皮,也是她哥哥,摸了摸她因激动而微红的脸颊,“英儿说的话我可都记着了,”坐到她身侧,将人揽进自己怀中,轻轻摩挲她黑浓的长发,“往后要是胡闹不听话,爷可不饶!” 叶英儿连忙点头,紧紧的伏在他怀中,果然乖乖的一动不动。 …… 刘旦缙不知怎么的就答应叶英儿在这里陪她住两天。 话说出口就不好反悔,白天还是得在外头主事,吃过饭,便寻了管事孙奎让找来原先修庄子的布局设计图纸送进内院。 修这庄子的原意,本是要在刘府和苕子岭山上的窑厂中间留个歇脚的地方,山上寒湿重,刘旦缙索性在山下开阔处建了个庄子,因此院落地步并不是很大,容不下六姨娘随行的那些人。 叶英儿开口为那些跟着自己出府的人求情,不如在院子侧旁多修一个跨院,将小厨房一应和浆洗粗活的都安置过去,也让主院不那么聒噪。 刘旦缙自然是同意的。 陪着她把那个宅基图讲了一遍,顺便着提了提让苕子岭上下的庄头管事来给她磕头,叶英儿就搂着肚子喊难受,怎么也不愿意拌端庄贤惠去那个受罪。 装样子要多假有多假的,刘旦缙抱着她嘲笑个不停,最后还是自己去外头见人,心中琢磨着既不愿让人打扰了叶英儿,自己也不想在外头那些没火墙的冷屋子待着,不如就把这地方一回修齐整。 叶英儿一听他要去外头立刻就不高兴了,半天不跟他说话,只是这一回没敢跟他瞎闹,却也没有紧着送他,扭身进了内室。听着那人走了,立刻打发了屋里的人,自己躲在窗根子下看着他身影出了院门才罢。 刘旦缙早知道她的小心思,跨出门远远瞥见暖阁那边靠着大炕的临窗开了一条缝儿,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心情舒畅的抬腿跨出院门。 其实派刘福去接南里镇乡下那个在路窑供奉过的老头,并没有多少需要担心的地方,既然这一回下了山,不如好好盘一盘自己手里的身价。 这一回分家自己彻底撂开手不管,连元氏都没参与,不晓得那两位兄长手下留情否,不过也无所谓…… 叶英儿合上窗,独自在窗下坐了一阵。 外面送主子出门的人回来,迎柳进来回话道,“五爷把他跟前的小东子留下来让姨娘先用着,有什么不方便出门的事情,尽管交给他去做。小东子不敢乱跑,正在外面候着听您吩咐呢。” 叶英儿已经坐回炕几跟前,上面平铺着宅基图,另一旁的方纸上用紫毫小笔简单的勾勾画画弄一套简图,低声重复了一句,“不方便出门的事?” 原本的打算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刘旦缙既然愿意陪自己玩,势必不会放任自己那些不符合实际的想法,要怎么做才好呢?…… 手低收笔,左右端详着,放下这支笔,另寻了一直朱墨的打算画出自己想要的来,停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人说的话,抬头朝迎柳笑了笑,“小东子是个懂事的,今日就算了,爷这么的折腾一趟,哪里不是人仰马翻的?……明儿早起让他进来请安罢。” 迎柳应喏退了出去。 迎絮从外头进来,脸上表情略有不自然,叶英儿瞧见,放下笔坐直了身子暂歇一歇手,迎絮连忙上前帮着把姨娘身后垫着腰的棉垫堆砌好。 “方才去做什么了,这才进来。”叶英儿拾起暖炉抱在怀里,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瞧见她身后的蒲芮和绿枝都是那么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才觉得不对,敛容清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迎絮福了福身,垂着头低声道,“前面传了五爷的话,把青菊了配人。” 把青菊配了人。 叶英儿顿了顿,当时自己并没有睡很沉,外面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没有,怎么青菊做了什么让刘旦缙这样不喜,不禁抬头仔细瞧着那三个丫鬟,想来她们都是府里的旧人,于是沉声问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30、同居 30 掌灯后不久刘旦缙便从外头回了来, 进屋却不见人迎接自己, 心道她这脾气还挺大,随手脱下大麾扔给旁边的丫鬟,“你们姨奶奶呢?” 迎絮转手将大麾抖开交给一旁的绿枝让收好, 并热毛巾递与五爷擦了手脸,前头给打帘子, 笑答道,“爷给姨娘带来的那卷画纸, 姨娘爱护的跟什么样儿整整琢磨了一下午, 看着用了些饭才有些困倦,这会儿正打盹着呢,奴婢见姨娘劳累就没叫醒。” 刘旦缙笑了笑, 那画应当是宅基图纸, 她竟然喜欢这个,信步进了暖阁。 那女人似乎听见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音, 不知怎么的迷迷糊糊醒了来, 眼前见人影晃动,撑着身子坐起,眼睛睡睁不开一般的半眯半醒,红扑扑的脸蛋十分好看。 “姨娘仔细身子。”迎絮瞧见姨娘起来,赶忙从炕边取了袄袍披在姨娘身上, 扶着人堪堪坐好,从炕头捧来织锦套包着的暖炉送入姨娘手里。 “嗯,……你回来了啊, ”叶英儿忍不住细细打了个哈欠,鬓角的碎发往耳后绾去,挪了挪身子坐稳,抬头看了眼正在换衣裳的刘旦缙,“在外面吃了没?小厨房留着热汤,这会儿下些面吃来暖暖的。——这个就很好看。” 刘旦缙摆摆手,不让人侍候,穿好叶英儿指的那件,自己系了短襟子,脱了鞋坐上炕,“厨房火还没灭?来两碗,你陪我吃。” “怕外头那些爷们吃的糙,爷吃不好,就让人留着火,”叶英儿脑袋偎在炕柜前墩着的厚厚一摞棉被上,将身上的领子口掖紧,望着他道,“我吃过了,看你吃罢。” 刘旦缙不以为意,让人出去做,盘腿坐在炕几旁,笑着抄起叶英儿圈圈点点的纸张,“乱七八糟的,这都什么意思,”朝她招手,“过来,给爷讲讲。” 叶英儿见他心情不错,想了想便坐过去靠在他怀中,蹭着寻了舒服的姿势软绵绵全力都放到他身上,细声细气的讲着那些不同颜色笔圈的地方。 这庄子本身不大,中间主子住的院子一共才两进,右边隔着墙道另外有两进窄细的跨院,左边看着原先是要修些什么的样子,结果最后都种了树,阴阴郁郁一大片。 院子后面挨着山的地方用来修庄子挖了许多土和山脚石头,偌大一片坑坑洼洼之地,不知谁的主意引了山水灌进去,看上去倒也有些意思。 只是算来算去,东边那一窄行跨院住的孙奎一家子,自己这些随行都只能挤在主院里,好几人睡一个大炕十分不便利。 刘旦缙听着她抱怨,不时低头亲她一口,觉得十分有趣。 叶英儿也被他这样温柔弄得有些神魂颠倒,不晓得怎么搞的迎絮她们几个悄悄退了出去,刘旦缙双手偷偷掐着她的腰进了衣摆里,漫不经心的揉捏摩挲。 晚上两人蜷在被窝里,叶英儿却一反方才软乎乎的倦怠,翻来覆去的在他怀里折腾睡不着觉,刘旦缙既兴奋又难受,下巴压着她的脖颈肩头低声斥她,“乖乖睡觉,小心爷办了你!” 叶英儿下午睡足了,这会儿清醒得很,就闹他,“你睡上一下午,看晚上还能不能睡着,……热,往边上。”推搡着他。 “哪里热了爷看看。” 叶英儿又翻了身,抵不过他胡来的手,干脆双手伸过他胁下将人抱住,低声咕囔。 刘旦缙身子简直一酥,低头就去扳她下巴,啃上似乎喋喋不休的唇瓣,肢体交缠,明明白白的感觉到她小腹上圆滚滚的那团肉,又热乎又软柔,既怕她腹中的孩子,又被这禁忌惹得腾腾烫热。 尤其叶英儿要好不好的忽然张开小口,那软不溜秋的小舌倏然就勾的刘旦缙要狂起来。 狠了狠心,咬吮着她不知是软舌还是耳垂,带着她的小手拉到自己下面,手把手的教了起来。 叶英儿终于也知道羞愧了,被他咬的浑身一抖,将脸就埋到他怀中怎么也不肯抬头,逗得刘旦缙一口一口下去见她颤的欢快,火烧更撩了。 一场□□过后,刘旦缙粗粗喘着气,面红耳赤的缓了一阵,伸手找了件布擦掉湿润处,搂着那要羞死的女人笑呵呵的。 叶英儿再也不肯这时候跟他说话。 强扭着背过身面朝里墙,抱着他圈搂自己的手臂渐渐也就困觉睡了过去。 次日早晨,还没醒来透彻,忽觉胸前一阵濡热。 那一朵玫色骨朵……,似乎是被人噙在嘴里吮吸,……叶英儿立刻就被刺激的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抬手就推人,身子往后缩了缩。 刘旦缙箍着人不放手。 有了昨晚的经验自己尽兴够了,才心满意足的平躺回床上。 才要小睡恢复一下,觉得自己不大厚道,笑嘻嘻的将身侧快要哭了的女人团抱进怀中,宠溺的亲了又亲,低声轻语的好生安慰许诺了一阵。 扭捏了好一阵,叶英儿才好受些。 直到丫鬟们都进来服侍两人更衣了,叶英儿忽然记起,昨日一直疑惑在心关于青菊的话居然忘得一干二净,懊恼得很。 早点煮了红米粥,三四样小菜,叶英儿食欲不高,陪着刘旦缙吃了几口就没了兴趣,放下筷子在一旁发愣,有时就偷觑瞪他一眼。 “吃这么少?” 刘旦缙见她小碟里的菜总是那么多不觉皱眉,正要说她两句,外头小丫鬟通传,小东子来给五爷和姨奶奶请安,叶英儿才想起这么回事儿。 扫了刘旦缙一眼,“嗯”着让人进来,放下筷子搅了两勺粥,“想吃些酸的,——小东子还是跟着爷吧,有事儿了我跟您说不就得了?拘在我跟前可没什么能长进的。” 言嬷嬷瞧见五爷并未说什么,便指挥着丫鬟抬了一架珠帘屏风挡在前头,外面小东子搓着手跟在小莲身后低声问东问西,溜溜的眼睛在院子里转了个遍。 因刘旦缙看不上西暖阁那边她寒酸的布置,连夜就让人把她日用的全搬了过来,院子里也极快的收拾一新,和起先那天大不相同。 这会儿小东子亦步亦趋的进了正房,跟在言嬷嬷身后听老人家紧一句慢一句的教训,直到见把自己往东暖阁引来,心里就越发的恭敬。 进了屋子,暖浪扑面而来,把人熏得舒服的想打哈欠,估计主子才用了饭,饭香气十足。 小东子谨守分寸丝毫不敢逾矩,极快的给珠帘内的姨奶奶磕头,“给姨奶奶请安。” 叶英儿笑着让起身,给端了热茶暖身。 刘旦缙筷子往桌上一放,从叶英儿手里拿过手帕擦了擦嘴,“只给你姨奶奶请安?跟了新主子,就不把爷放在眼里,该死的很呐。” 小东子听见帘内姨奶奶声音比昨日初见时轻快了许多,不由得又暗自揣测了许多,虚坐在凳子沿上正待说几句好听话,忽然里面传来五爷的声音,顿时吓得他哧溜一下滑跌在地上,骇然之极,“爷……五爷……,小东子该死,……真没知道您也在里头!这真是——” 叶英儿气他抢了自己的帕子,又被外面小东子惊吓的动作逗乐了,瞟了刘旦缙一眼笑道,“快起来,好好坐着说话,你果然该死,也得给我干完活才行。——看你把人下的。” 小东子吓死了都,谁知道这时辰了五爷竟还在内院里呐! 刘旦缙“哼”了一声,从叶英儿手里接过热茶,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瞟了叶英儿一眼。 叶英儿拉着他笑道,“让小东子帮我寻几条小狗吧,整日里闲的发慌,也没个说话的,”见他犹豫,坐到他身侧抱他手臂撒娇道,“就放在院子里玩,不带进屋子;再不成的话,从乡下找几个大力气的丫头专门抱狗,我就看着玩,五爷!” 刘旦缙无奈的放下茶杯,点了点她的脑袋,“真淘气,就栓在院子里看看,不准让狗崽乱跑乱跳,”扫了眼外面的小东子,“这跟前没好东西,去苏州城买几个。” 叶英儿不依,“别那么麻烦,城里精贵的小狗我还怕它娇气呢,就乡下护院那种下的的小崽子抱几个过来我也喜欢,撒欢的有趣,看上去就威风!” “不行!土狗厉害,小心惊了孩子——” “哦,你还知道惊了孩子?”叶英儿歪着脸吃吃的望着他笑。 刘旦缙一时大乐,伸手将人圈在怀里就去捏她鼻子,“怎么着!” 小东子冷汗直下,里面两位主子根本忘了他还是怎么的,说的话怎么越扯越远…… 将刘旦缙送出屋子,叶英儿靠在门沿拉着他抿齐鬓发,叮嘱个不停,生怕他在外头冷着饿着,末了,不知从哪里捧出来一双棉套腕,认真的给他穿在双腕口护着手心的热量。 护腕是年前要给他的,结果老爷子过世压了下来,这时候虽入春,山脚处也还冷得很,风刮的厉害,正好拿出来。 刘旦缙举着手瞧了半天,原先穿的袍子袖口较敞,冷风很容易灌进来,这法子倒是不错,就是棉腕的布料花样—— 叶英儿笑眯眯的凑上去亲他一口,而后才将人往外退去,“爷慢走。” 刘旦缙一笑,摸摸她的脸,“回去吧。” 叶英儿点着头,目送人出了院子,扶着腰晃晃悠悠回到暖阁里,环视一圈,“小莲呢?这两天比我还忙。” 迎柳忙外头揪了伸着脑袋准备往外跑的小莲进来。 叶英儿见她这样打扮,可见是跑疯了的,遂笑道,“看你,也不多穿着些,——帮我传个话,让小东子寻一些厉害的小狗崽子,别弄些窝囊不会看家的吃货进来,至于抱狗的丫头,长相容貌都无所谓,只要力气大的,……也好帮我看门。” 小莲听着是让她出去自然高兴,笑嘻嘻的应着就跑掉了。 外头门口刘旦缙边走边跟小东子说寻狗儿的事儿,“……温顺一些的母狗,长的漂亮的公狗阉了也能,别叫你姨奶奶看出来,嗯,放机灵点儿,去吧。” 小莲猫在黑漆门背后,等着五爷领着人离开了,才耷拉着脸紧巴巴的凑出来,围着小东子啧啧的转了一圈,“哎呦呦小东子,真可怜,你说你这回可怎么办呀。我这回可帮不了你了!” 叶英儿在内屋坐不住,才吃的饭不想坐着躺着,无趣处简直叫天天不灵,索性让迎絮寻那双五爷年前给送的羊皮小靴、米青色狐裘披风出来,打算亲自往后院那片挖土修房后蓄的水池边转一圈,不知丢几粒荷花种子下去,可能看到夏日莲开。 这庄子铁定是没有什么出产,就算这偌大的苕子岭都是留在她名下,刘旦缙也不照样没逼着她去见那些庄头管事。 只这么一想,就攒了些气力,浑然忘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逮回刘府的可能来。 言嬷嬷几人实在拦不住,只好一面先遣了几个丫鬟过去清场收拾,一面精雕细琢的挑选暖和适宜的衣裳来。 31、生育 31 刘府内, 一道厚且高的围墙将大宅分开, 东面二爷四爷是怎么分的不很清楚,西面五爷这边给切分出来一小片水域,另外其他五爷妻妾住着的都给分了过来, 前头的外书房和正门划给了二爷那边,刘旦缙便让在这边原先高台花园正前开了大门, 蹲了两尊石狮子。 刘四爷泽沐皇恩,刘老太爷的七七过完便奔赴疆场, 留下一众姬妾替自己戴孝守制, 因此划给的院子虽紧了些,四夫人也不好不顾头脸的嚷出来,且暂住一阵子, 寻思着不如在城里另寻院子买下来, 不比这抬头低头的差。 至于二爷,早有太傅暗中传来消息, 恐怕上面会酌情启用, 因此二夫人只管抓紧分接所得的产业,一分一毫盘扣清楚,京中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而元氏足足坐够两个月才好,依着刘旦缙的吩咐,不在家产上和两位嫂嫂争驳, 免得小财失了面子,大事便难以开口。 出房的头一件事便是拜见两位嫂嫂,因为分家的事儿已经尘埃落定, 三妯娌倒是其乐融融,似乎根本就忘了元氏小产的缘由。 待回了房,不忙收拢管家的大权,让五位姨娘立足了个把月的规矩,自己慢慢把各种账册清算,理清楚家里上上下下这两个月的大小事,才雷厉风行处理了几个偷奸耍滑仗势欺人的东西,不动声色的给了万氏没脸,却没有动苏氏一分。 至少面子上,妻妾仍旧是其乐融融的。 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下去,安嬷嬷端了烛台过来,想要劝夫人爱惜身体,又怕自己多事乱了夫人算账,只能默默陪在一旁。 感觉到光线明了一些,搁下笔,元氏抬头看见安嬷嬷一脸的担忧,安慰的笑了笑,又抚着指套低头沉思了好一阵。 才将炕几往边上挪开要歪靠着,安嬷嬷忙上前搭手。 “夫人先用些热茶。” 唤来丫鬟服侍夫人净手净面,让秋烟细细匀了香膏与元氏,“……这可是舅爷从海上弄来的玩意,光是闻着就比京城里那些清贵。” 元氏见她如此殷勤,心中甚是安慰,“嬷嬷太仔细了,不过是哥哥拿来哄我的玩意,你也当了真,……嗯,慢慢揉一揉。”秋烟手指轻柔有劲的在元氏太阳穴处轻轻按摩。 安嬷嬷把炕上的那些账本搬拢在一处,锁在匣子里归置起来,回头笑道,“是不是上等的嬷嬷我还能看不出来?从前只有七小姐妆台上有这东西,精贵的跟什么似的……” 元氏一笑,随意往一旁懒懒歪着养神,渐渐安嬷嬷絮絮叨叨的声音就变得模糊起来。 外头细竹轻手轻脚的进来,瞧见元氏似乎睡着,秋烟正指挥着丫鬟们退出,便拉了安嬷嬷往一旁低声道,“嬷嬷,孙让家的派人回来了。” 元氏耳中猛然听见孙让家的就醒了,脑子里转了几圈,闭着眼随意问道,“什么事。” 细竹上前微微屈膝,“夫人,去庄子接六姨娘的派人回来回话,人都在外头候着,说是——”声音迟疑。 元氏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没接回来。”还真是一群饭桶。 细竹垂首不语。 六姨娘自出府以后,频频送回的消息都是身体欠安,问夫人求大夫产婆之类,甚至有一回连着三天遣人回府求医,听着惊险无比。可夫人前先是月中静养,不理外头的事情,回头就把这事儿交代给大姨娘万氏。 ……后来到底从城里寻了郎中和两个有经验的接生婆子过去瞧,最后是怎样也不知道。 眼看着就是六姨娘临盆的日子,夫人忽然想起要贤惠,把人接回府…… 安嬷嬷安慰了元氏几句,打发细竹出去。 元氏忽然睁了眼,“嬷嬷,爷去苏州还有几日回来。”停了停,冷笑道,“不过是个乡下的丫头,给她脸是抬举,怎么着还摆起架子!” 安嬷嬷瞧见夫人要下炕,忙过来服侍披了件单衣,“您仔细着凉,虽说是四月,地上寒湿气还是重,”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言其他,“——五爷做的是大事,听下面说,往年去苏州都是一半个月左右。左右咱们舅爷一同过去,想必更要久一些,夫人不用担心。” 元氏嘴角弯了弯,拍拍安嬷嬷手臂下了炕。 “算了,去问问是怎么说吧,连派了几趟人都没把人接回来,回回都有理由!……哼,莫不是盼着我亲自出马给她做脸不成 。” “夫人!”安嬷嬷嗔道,“凭她!” 元氏脸色淡淡的,“去看益哥儿吧。” 安嬷嬷送走夫人,独自站着想了一阵,才领着细竹一同去问话。 秋烟随侍夫人去了益哥儿那边,还未进屋,就听见里面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应该是刚睡醒还糊涂着,元氏急忙提裙进去,瞧见地上跪了一地的丫鬟,两位奶娘正抱着哄刚睡醒的益哥儿。 “怎么回事儿!”元氏大怒,“一个个黑心东西都给我滚出去!秋烟,把人交给安嬷嬷都给我卖了!看看,好好的孩子都被这些坏东西给挑唆了!” 益哥儿哭得好不凄惨,听见元氏的声音,立刻大嚷着,“母亲!母亲!都卖了!” 元氏抱过益哥儿,“哦哦”地哄着在地上来回走着晃,“母亲在呢,益哥儿勇敢不哭,都卖了给哥儿出气!乖,去母亲房里吃好吃的糖果好不好?” 益哥儿抽抽着鼻子,死死搂住元氏的脖子不放,憨声憨气的答一声,“好!” 两个奶娘都是才选进来的,此刻祸从天降,早已哭得涕泗横流,哀求不止,其他那些年龄小的丫鬟早已吓傻。 元氏瞥了那两人一眼,冷笑道,“可见是长本事了!”瞥了秋烟一眼,抱着益哥儿出了去。 秋烟深知夫人的脾气,心知这些人恐怕保不住,便冷了脸将一屋子人狠狠骂了一通,这会儿也顾不上通知安嬷嬷,直接让人拿了关在柴房里。 这边元氏抱着小儿子晃悠悠的回自己暖阁里,几个姨娘规规矩矩的立起来,玉氏似笑非笑的瞟了脸色苍白的苏氏一眼,笑嘻嘻的快步走到元氏面前,“原来是益哥儿的大嗓门,还是夫人厉害,小哥儿只听您的呢。” “可不是,我们益哥儿最好了,瞧这小鼻子红的,”说着就亲了一口,逗得益哥儿咯咯直笑,拿手抓推元氏的脸,元氏就着轻轻咬一口小孩子软肉的胖指头,也跟着笑了起来,“坐吧,哥儿要乖哦,咱们可别人看笑话!” 说着,扫一眼几个来请安的姨娘,“死妹妹可是身子不舒服?脸色很不好看呢。” 益哥儿脸上挂着泪,虽然听不懂元氏的话,眉眼已经笑嘻嘻,扒着元氏的脖子扭着屁股撒娇,跟元氏着见苏氏,又疑惑起来。 苏氏心里极苦,这一向被元氏整的浑身疲苦,万氏又处处和自己作对,此刻再瞧见自己的小儿子在这个女人怀中撒娇痴缠,这心都要碎了,勉强苦笑,“多谢夫人关心,并无不舒服。” 元氏便不再看她。 用帕子细细替益哥儿擦了擦脸,抱着小孩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梅氏玉氏说话。 等这群人都去了,元氏也觉得疲倦起来,瞧见旁边侍立凝思的安嬷嬷,索性把益哥儿抱上炕去滚着玩,“嬷嬷?外头是怎么回话的。” 益哥儿抱着炕上的大枕蹭蹭的滚了一圈,香喷喷的十分好闻,瞧见母亲并无不高兴,兴奋地又滚了一圈。 安嬷嬷回了神,亲自调了糖水端过来喂哥儿,放松了表情答道,“和前几次说法一样,几个接生婆子都说是胎相弱,不寿,兴许就是个没福的,……孙让家的恐怕担不起这个,就耗着了。” 元氏皱眉,“胎相弱?” “是啊,前一阵子夫人月中,庄子那边来了好几拨人求大夫,”安嬷嬷叹气,揣摩着元氏的心思道,“当时夫人身子弱自然不能听这些事情,是万氏经的手,后来听说渐渐好了,不过女人坏孩子这种事,谁也说不好什么。况且……” 元氏抬头瞥她一眼,“吞吞吐吐。” 安嬷嬷苦笑一声,“况且,那边是个小姨娘,大家不过求个平安而已。” 元氏冷笑,她姨娘当年小产过一回,请来的那些个大夫哪个不是狗眼看人,拿着大把的诊金却根本敷衍了事,就因为她姨娘是妾、上不了台面! 最后只能恨恨道一声“万氏!” 益哥儿看见母亲骤然冷下的脸色,也不敢乱扭,乖乖的抱着糖水一口一口的喝。 安嬷嬷见状,不再多嘴,借着小哥儿引开了话题。 谁想到第二日突然传来消息,苕子岭庄子里的姨娘竟生了一个小子! …… 叶英儿此刻笑成花儿一样,抱着自己生出来的黑丑疙瘩看个不停,小婴儿四斤多一点,照着自己的体重比例算是正常的,只是丑的很,眼睛嘴巴都挤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长的像不像自己。 可她们都说像极了! 叶英儿忍不住俯下身子就亲了一口儿子,手指逗一逗他的小脸蛋小耳朵,小家伙嘴巴蠕了蠕,喉咙里发出细幼的哼哼,两只肉肉的拳头不自觉的就举放在头顶,两只小腿儿曲着呈小□□状,中间那坨肉呼呼的小鸟可爱死了。 这样傻笑着坐了一阵,怎么都看不够。 言嬷嬷端着一盅肉汤进来,瞧见姨娘坐着,急急的过来,“我的好姨娘,您多睡着,才耗了精气神怎么就做起来了!” 叶英儿抬头一笑,“言嬷嬷,不妨事儿的,睡够了。” 言嬷嬷心情也是大好,将汤碗递上,“快把这碗汤喝了罢,大补呢。” 叶英儿知道那是什么,不消人劝,自己忍着恶心把那东西一口一口吃下去,根本没吃出味道来,吃一口,回头看一眼儿子,随口问道,“嬷嬷中午吃的什么?” “刘福家的蒸了糕,咱们都分了一些,很好吃呢。”言嬷嬷笑呵呵道。 叶英儿将最后一口汤喝了下去,汤碗递出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歪躺着,“跨院那边呢?孙让家的在府里向来都有脸面,可别让人在吃食上给大家伙不痛快,要缺银子问我要,不缺那半斤八两的。” 兴许是闻到香味儿,床头睡得憨气的小家伙喉咙咕噜了一下,小小的身子似乎扭动了一下,紧接着就开始“嗷嗷”的啼哭起来。 “啊呀,怎么哭啦”不等言嬷嬷反应,叶英儿最喜欢儿子这种干嚎,听起来特有力气,笑嘻嘻的转身哄他,可小婴儿浑身软的能吓死人,软得她直叫唤,“嬷嬷!快帮我!……这怎么抱啊!” 言嬷嬷笑着放下碗,不厌其烦的教六姨娘怎样把小哥儿抱在怀里最好,笑道,“这样就好了,姨娘没经验,不妨事儿的。” 叶英儿“嗯嗯”着,用一早准备好的烫过的温热毛巾细细擦拭赶紧乳|头。 言嬷嬷看着皱眉,出声道,“不如让奶娘进来——” “什么奶娘不奶娘,”叶英儿扫她一眼,将儿子团搂在胸前,“她们吃的什么我吃的什么,能一样吗?别喂坏了孩子。”眼神制止言嬷嬷说话,一心一意的专注小儿子吃奶事业。 小家伙也很聪明,鼻子迫不及待的朝上次吃过的地方拱啊拱着,就把小脸拱到奶嘴跟前,喉咙又响了一下,嘴巴嘟着将软软的奶|头蹭来蹭去。 叶英儿嬉笑着逗弄了儿子稚嫩的小嘴巴,而后将奶|头塞进去,小东西身子立刻就激动起来,天生的吃货,一被点拨就立刻奋力拼搏起来,小嘴巴咕噜咕噜的咂咂个不停。 连大人都似乎能听到小婴孩大口大口吞咽奶水的声音。 叶英儿的心都软了。 言嬷嬷趁着空把床上房间里收拾整齐一些,待小少爷吃饱了,抱回自己手里拍拍背回个奶,然后小心的放回床头内侧,包的舒舒服服的。 一旁叶英儿系好衣带靠坐在床内侧,抱着这坨软家伙十分费神,多歇了一阵,轻轻地拍着孩子让他慢慢消化,不自觉又望着自己生出来的小东西发起了痴。 要怎么补自己的身子,发出很有营养的奶水来,怎么把孩子样大,怎么教他读书学习做事,教他在这个世界里如何成事等等等等…… “……姨娘?” “哦,怎么了?” 言嬷嬷再三掂量,有些话还是要劝一劝,将几个丫鬟派了活出去,轻轻道,“姨娘,东跨院住着的那几位,等着您的话呢。当初是因着快要生了,咱们才拖到现在,如今,恐怕那边没心思拖了。” 叶英儿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从自己儿子身上挪到床边侍立的嬷嬷,“坐着说,”指了指床侧的圆凳,待人坐下,便问道,“这倒是,不过,嬷嬷是怎么想的?” 言嬷嬷虚坐在那里,姨娘问的话在心底思量了好一圈,犹豫的很,就算是为了小少爷的前程,姨娘也不该托着各种话不回刘府,更何况,凭着五爷对姨娘的宠爱,回了府里只怕是夫人也会对姨娘有所担待的。 叶英儿看着她的表情,一望而知,叹了声气,“孙让家的给我这个面子我承受了,不过嬷嬷,我这个人心小,做不来大事,有子万事足而已。其他什么的,有或者没有都与我没关系。” 言嬷嬷一愣,没想到姨娘竟这么跟她说了出来。 “嬷嬷,是怎么想的?” 言嬷嬷抬眼,六姨娘的眼睛清澈神采,不似作伪,……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姨娘的意思,是要在这里——”这话却说不出口,总不能说,姨娘您眼界太低会害了小少爷?! 叶英儿微微笑着,目光放到窗棂上,外头几只小土狗完全没有刚送来时候的怯弱可爱,才两个月的时间就长得凶猛无比,总喜欢呲着獠牙在院子内外窜来窜去的吓人。 外头应声一般忽然传来一群狗儿吼叫的声音,乱吵吵的好不热闹。 言嬷嬷一听就知道那群狗在胡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立刻站起来道,“……听起来,似乎是在跨院那边,”顿了顿,见六姨娘并无不耐烦,各种心思迅速转了一圈,说笑道,“自姨娘生产以来,这几只狗儿再不肯吃旁人喂的食,您看,这都第几次在院子里疯闹了,不如把它们放到外头自己去觅食?免得不留神冲撞了哪里可不好。” “是吗?”叶英儿嘴角含着笑,很无所谓的道,“虎头它们好好地怎么会去那边胡闹?更不说这几道巷子门的麻烦,我看就是那群闲人惹得是非,惹恼了虎头才对。” 朝言嬷嬷摆摆手,“不用管这些,好不好都是府里给他们发月钱,咱们不必讨好的赶着,免得让人轻贱了去,白白拖累了我们哥儿的名声!” 言嬷嬷不好再多说什么,心里十分不理解六姨娘的心思。 既然是为着哥儿的名声,外面养的怎么能和府里养大相比?!更何况她们是因着“克主母”的名声出的府,更要难堪一些。 说起来,自六姨娘抬进府,五爷从来都是格外偏爱的,这一回一举夺男,天大的好事儿,大大方方回到刘府谁也不敢对姨娘不敬,比在这穷乡僻壤的乡下好过无数倍! 正待言嬷嬷寻另外的来劝六姨娘,就着夫人派来人接名正言顺的回府,叶英儿淡淡道,“对了,也是我忘了问,青菊最近过的怎样?” 言嬷嬷闻言神色难看起来,才准备好的话一下子泄了气。 32、打个赌吧 32 叶英儿无所谓的瞧了她一眼, 笑道, “怎么这副表情。” 抬手揉了揉眉心,慢慢道,“青菊这件事, 没经过夫人就把她配了小子,……就算是五爷插手, 可说到底人也是折在我手里,这样体面地丫鬟夫人怎么可能不追究呢。不过嬷嬷大可不必担心夫人的迁怒——” 说着, 偏头目光望向床头呼噜噜睡着的小婴孩, “人都喜欢捡软柿子捏的。我如今是有弱点的人了。” 言嬷嬷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苦笑一声,“姨娘严重了, 哪儿能、可能, 没那么糟糕。” 叶英儿想了想,正要说话, 外头忽然有些吵, 不由得蹙了蹙眉,坐直身子瞧了眼窗子那边,“怎么吵到这里来了?!嬷嬷先去瞧瞧怎么回事儿,院子里没人看着吗?”说着,拉下床帐遮住外头的声音, “您看着吧,这还没怎样的就被人欺上了。” 言嬷嬷闻言也有些不高兴,安慰了姨娘几句匆匆出了去。 不到一刻钟就又折返回来, 隔着床帐低声回禀,“是那边的一个媳妇让花子给咬了,孙让家的恼气让人去拿住花子。可大家伙儿都知道花子这几只都是姨娘亲手喂大的,谁也不敢乱来,那孙让家的气急就要过来找姨娘说法。” “找我说什么。” 叶英儿听着没什么意思,又有些困乏,正打算睡一会儿,打了个哈欠道,“行了,就说我困了,随她们折腾去,什么大事小事儿的都来找我,——有什么等下午起来了再说罢。”躺下拉了被子,闭上了眼果然就睡了。 言嬷嬷自是知道六姨娘生了小少爷后身子疲弱了许多,便不再烦她,床前侍立了一会儿,待姨娘无其他吩咐,悄悄退了出来。 外头绿枝蒲芮两个准备了新的尿布和包棉被,才用烫水洗了手,待要端进去,瞧见嬷嬷出来忙行了礼,绿枝笑道,“外头正等着您呢,真是哪哪儿都缺不了您。” 言嬷嬷皱眉瞧了外头一眼,“迎柳呢?怎么就你们两个。” 蒲芮道,“迎柳姐姐正在那边说和着呢。迎絮姐姐怕看热闹的吵了姨娘和小少爷,把人都遣了出去,让咱们两个在这儿先看守着。小少爷才换了尿布,这些是昨儿晒了太阳的,正要拿进去。” 绿枝笑道,“嬷嬷这里就放心吧,外头这会儿快要不成样子了,听说是要打死花子,——您说,不忙着给那个媳妇找药治伤口,偏来这里!被咬了多少次也不张一回记性,当花子它们是城里的哈巴小狗儿好惹呢。” 言嬷嬷瞪了她一眼,“行了,就你一天话多。我出去看看,姨娘睡着了,你们轻着点侍候着。” 蒲芮忙道,“您放心吧。” 绿枝嘻嘻笑着把人往出送,“比您都仔细!” “这丫头!”言嬷嬷敲了绿枝一额头,才抬步去了外头,门口又敲打了院子里粗使的小丫头,才整了整衣裳往跨院那边去了。 蒲芮低低笑道,“先把这些放进去咱们再出来。” “好啊,有朵连翘我怎么也绣不好,你赶紧帮我看看哪里不顺。”绿枝摸着额头端起自己的托盘,两人轻手轻脚的进了去。 暖和的卧房里叶英儿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就清醒了,翻了个身,懒洋洋的出声问道,“是谁进来了?” “姨娘有什么吩咐?”蒲芮忙放下托盘,拉着绿枝过来床前,搭起一边的床帐,“奴婢蒲芮和绿枝,给小少爷拿了新尿布进来。——姨娘可是要喝水?” “不用了。” 叶英儿听清楚是谁,笑道,“正好,蒲芮来帮我揉一揉脚心。绿枝你去外头找言嬷嬷帮我传话,把养狗的小东子揪出来跪倒廊檐下给孙让家的赔礼,偏是他找的疯狗成天的咬人生事,这回谁也不准求情。” 两人对视苦笑一下,让小东子代姨娘赔罪,不知孙让家的还能再说什么,谁不知道小东子贴身侍候五爷的,那是有面子。 绿枝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打算多嘴,屈膝应喏。 蒲芮半跪坐在脚踏上,双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替姨娘推拿。 感受着脚心的舒缓,叶英儿闭眼想了一阵,道,“这次出来的有点匆忙来不及细问,待会让言嬷嬷把人都召集起来问一问,看有谁愿意回府,每人多发六两银子,权当是这一趟辛苦的赏钱。哦,末了把去留名单抄两份回来。” 两个丫头俱是一愣,面面相觑,就连平时嘴巴利索的绿枝都有些发懵,“姨娘这是——” “没别的事儿了,你去传话吧。”叶英儿说完,想来再没什么要紧的,才重新闭上眼休息。 绿枝赶紧朝蒲芮挤挤眼睛,而后退了出去找人。 蒲芮为六姨娘揉捏了一会儿,感觉姨娘睡着了,停下手呆坐了半晌才轻轻起身,被子床帐都拉扯好出了去。 …… 兴许是脚底的按摩确实有效,叶英儿一觉睡得十分沉稳舒心,直到言嬷嬷按着姨娘规定的时辰唤醒,起来后神清气爽的。 小儿子被叶英儿亲亲的动作吵醒,眼皮掀了衔,嘴巴一扁,干嚎起来。 迎絮几人侍候着拧了烫水煎过的热毛巾与姨娘细细擦拭双手,丫鬟们做完事一一退了出去,叶英儿神清气爽的抱着一坨软乎乎的肉娃喂吃奶,边摇晃边哼哼儿歌。 等儿子吃饱了,咕咕的打饱嗝泛奶,只能抱着他在怀里慢慢哄,结果小子拱了拱屁股,一股异味就从襁褓里传了出来,惹得众人一阵手忙脚乱。 等把那坨小黄金处理掉,去了屋子里的味道,已经过了好一阵子,叶英儿恋恋不舍的把儿子交给一旁没有存在感的奶娘手里,“别让他睡着了,房子里多走几圈。” 等这些事都做完了,才有时间吃饭,边吃边问,“对了,外头弄的怎么样了?” 言嬷嬷找来外套给姨娘披上,“您出的馊主意,小东子直挺挺的跪在院门那里,孙让家的也不是没眼力价,当然不能再说什么。” “不用,暖和着呢,找个额套带着都成。” 推掉外套,叶英儿端着汤碗一口气喝完,挑着吃了几块排骨,慢慢嚼着道,“不过话说回来,姨娘可以有五个六个,哪怕七八个呢,可咱们孙让大管家只这么一位当家的,那孙让家的,就是夫人怕也得也得高看着些呢。” 言嬷嬷皱眉,“瞧您这话说得,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儿呢。您放心吧,孙让家的那边已经打发人给送了药过去,再无事的。” “我这话怎么了,不过大实话,”叶英儿笑着指了指那块煎鱼,“这个做的不错,让刘嫂子晚上做些好菜,这个再弄一份、烫一壶酒给那边送过去,算是压惊。总归是在咱们院子住着的。” 到底没提罚花子的事儿。 待吃的差不多够了,叶英儿放下筷子,用帕子轻轻擦了嘴,让人把小桌子收拾干净,“中午让绿枝给你传的话,想必孙让家的也知道了。有人愿意回去吗?” 一屋子的丫鬟媳妇当即都耸起耳朵听着,生怕漏了什么。 言嬷嬷指挥着人收拾了饭菜,无奈道,“您又来找事儿!咱们来这里一共就这么点儿人,姨娘屋里加上老身一共七个,院子里粗使的两个,浆洗两个,厨房小莲加进去也就她和刘福家的,三个看门的婆子,哪里还能再缺。” 叶英儿耸耸肩,“你只去问,要知道这庄子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停了停又道,“大家伙儿到底是府里锦衣玉食惯了,这里粗茶淡饭冷屋漏瓦谁会喜欢呢。”说着,扫了一眼屋内的人,“凡是都要有个起头的,小东子做错事纵狗咬人,就撵出去吧,这里可不需要养咬人的狗的奴才。” 众人皆是一惊。 言嬷嬷当即反对,“姨娘,怎么说风就是雨呢,您才坐了月子,小少爷混不懂事,我还嫌人少呢,您倒好,把人往出赶。” 叶英儿一挑眉,“做错事就要有担当。我不想连个月子都坐不安稳,成天有人找麻烦。再去问一遍可有人要走。”话锋一转,语气淡下来,冷冷道,“嬷嬷不用劝,须知刘五爷两个月都不曾来这里,如今看着还好,谁知道往后的日子呢。这最不能当真的,就是人心,我是怕的厉害了。” “可是小东子跪了一下午已经算是折罪了,您这样——” “怎么,我的话这么快就没人听了?!” 言嬷嬷有些气躁,不由得急道,“可小东子是爷跟前的人呀!爷把他放在这里就是为着您的安心,您先前让他养狗就算了,这会子还拿这话去刺人家撵人家,要传到五爷口里,可不恼了您?我的好姨娘,不看层面看佛面,这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什么僧面佛面,”叶英儿摆摆手,“就是恼了才好,我还懒得装呢。高帽子确实谁都喜欢戴,我脖子细,怕压垮了。” 再瞥了眼焦急的嬷嬷,淡淡道,“嬷嬷怕是忘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凤凰,用不着这么供奉着,让旁人知道,只会说我没规矩,仗着生了儿子就轻狂,——谁家小妾被遣到庄子上过活还有这多人伺候?!况且这些孩子年轻轻的,眼下是一年半载的没什么,再往后呢,茶再烫也有冷的一天,我凭什么耽误人家的青春前程。眼下的机会,错过孙让家的这一程,恐怕再难回头了。” 说完,淡淡瞥一眼屋内大气不敢喘一声的丫鬟们,“乡下能配个什么样的小子呢,你们可想好了,世上没卖后悔药的。” 见言嬷嬷仍旧欲进言的模样,叶英儿抬手制止,低头想了一阵,道,“我注意已定,嬷嬷也有主张,……不如这样,我与嬷嬷你打个赌如何。” 言嬷嬷恨自己口拙,低声道,“老身可不敢和您打赌,哪里敢赢呢。” 叶英儿笑了一阵,“算你聪明。”想了想,还是道,“这样,先把小莲那个丫头洗干净了拎进来,多少日子没见着了。” 言嬷嬷虽说不同意姨娘的话,可这么多人瞧着,便是阻止也来不及,只能叹息一声,让人去找小莲,这边卧房收拾干净,细细想着怎么才能说服姨娘。 这会儿时间里叶英儿不忙着,从奶娘手里把孩子接过来,时不时亲一口半睡不睡迷迷糊糊的儿子,要不就脸贴脸的磨蹭一下,哼一曲儿歌什么的,儿子就瞪大了眼睛呼呼着找自己,眼珠子黑明亮黑明亮的好看。 外头小莲先前听说小东子被姨娘罚跪时嘻嘻嘲笑了他一番,可这会子又听小丫鬟议论着姨娘要把他撵出去,真是吓了一跳,心道又是跨院那帮子人起事!忿忿的要找小东子说道。 正想着怎样,就被人叫进了内院,上下好生换洗一番才进了内屋,准备一肚子的话,抬头却瞧见言嬷嬷表情不好,不禁纳罕起来。 迎絮等人将姨娘吃过的饭菜收拾下去便不再进来,言嬷嬷将小莲推到姨娘跟前,叶英儿哄儿子忙里偷空瞧了一眼,笑道,“小莲来了?哟,多久没瞅见怎么晒黑了。” 小莲听着不觉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屈膝请安道,“姨娘安好,小少爷安好:小莲人粗,见天的在外头瞎跑,哪儿能不晒黑呢。” “嗯,长高了。” 叶英儿将儿子放回床上躺平了,半坐起身子,小莲忙上前拿来厚靠垫靠在姨娘后面,叶英儿微微一笑,待她忙活完继续道,“这一向跟着刘嫂子在厨房可学了东西?做饭可是一门大本事,学好了,一辈子吃得好。” “刘嫂子对我很好,都跟着学呢,一定不丢姨娘的脸。” 言嬷嬷端了热汤递给六姨娘,笑道,“要不是姨娘眼慧咱们怎么也看不出小莲的记性这么好,小莲你要记清楚厨房是个什么地方,姨娘给你这个机会多少人求也不得!” “小莲自然省得姨娘的心意。” 叶英儿慢慢抿了一口热汤,入口有点鲜,不晓得是什么熬的,品了半晌,拿眼瞧了小莲几回,直把她看的局促了,才笑道,“小莲我问你,你和小东子怎么看着像是很熟识的样子?原先在府里似乎没听你说过有这么个人。” 小莲脸色一变,很快掩饰过去,低了头嗫嚅着,“姨娘明鉴,奴婢和小东子原先、原先是一个村子的,竟不想在府里碰了见,才比旁人亲熟些,”说着,便利索的跪下磕了几个头,“奴婢不是有意隐瞒,姨娘责罚。” 叶英儿笑眯眯的摇头,“快起来吧,我是罚他可没罚你,没得整出两份罚来。” 小莲低头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姨娘,“其实小东子他——” “不用求情,”叶英儿示意言嬷嬷拉她起来,“花子偏偏咬了大管家那口子跟前的人,人家咽不下这口气,总要有个人出来担待的。” 小莲憋红了脸,“可是,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英儿便道,“我呢,同言嬷嬷打了个赌,你来做个旁证,可好?” 小莲满脑子想着怎么帮小东子解围,忽然姨娘话题转开,脑子用不上,呆呆的点了点头,忽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那可不成,小莲哪里有资格!” “傻丫头,你当是什么好事儿呢。”叶英儿笑呵呵道,“不过让你帮我做一回恶人而已,数来数去,就只有你了。” 小莲一愣,言嬷嬷得了姨娘的示意,只能把要撵走小东子的话交代给小莲,吓得小莲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脸色白刷,急道,“姨娘饶了小东子吧,一定是那边的人挑唆姨娘误会,奴婢保证小东子绝对不敢辜负——”生生咽下“主子”二字,小脸顿时涨的通红。 言嬷嬷讶异的瞧着小莲,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大反应,——莫不是小丫头和这小厮混了几日便有了首尾?这样一想,脸色一变。 “好了,急什么,”叶英儿嗔了小莲一句,没瞧见言嬷嬷表情似的,对她款款道,“嬷嬷,一个月为限,五爷倘若能在哥儿满月之前回来瞧我们母子一眼,我自然有本事体体面面的回府;可如果满月也不见他人来,……嬷嬷你能死心吗?” 言嬷嬷迟疑道,“您是让小东子……”抬眼看了看小莲,又看向六姨娘。 叶英儿瞧着小莲笑道,“记住,不要吵得人人都知道,跨院那帮人盯着呢。” 小莲顿时明白了,喜笑颜开连连磕头,“小莲懂得了,小莲这就让小东子去给五爷报信!五爷肯定会来的!”说着,抹一把脸蹭蹭的就跑了出去。 言嬷嬷望着小莲跑掉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回头却瞧见姨娘方才还笑吟吟的面容淡了下来,不由得出声,“姨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嗯?” 叶英儿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没什么,……嬷嬷帮我把孙让家的请来吧。” 33、来庄子 33 言嬷嬷无力劝阻, 只好退了下去。 卧房内一时静了下来, 偶尔小婴儿咂嘴的声音吧唧两声,充盈着鲜香的奶乳味道,叶英儿默然伏在床栏, 心情复杂。 过了一阵,言嬷嬷领着孙让家的在外头请安, 叶英儿没什么话好多说,只让孙妈妈好生准备, 明日或者后日就回府, 顺便将她这里多余的丫鬟婢女领回去。 孙让家的早腻烦了乡下的清苦,加之六姨娘这一坐月子就是一个月两个月,她可耐不了那么久, 再无推三阻四答应的十分利爽。 至于谁回去谁留下, 叶英儿只淡淡的和言嬷嬷及迎絮迎柳说了几句。 往日能进内室侍候的几个体面丫头自然是不能放回去,言嬷嬷和刘福家的二人也留下, 其他洒扫浆洗什么的一概不用, 左右没有培养出什么主仆情深来,这些人自然很欢喜能够回府里做事。只有一直留着看门的两三个婆子,想必在府里头也不会有什么出头的地方,留下来也无妨。 过了几日,待孙让家的一行人终于走干净了, 言嬷嬷包着刘嫂子炸的果子糕点亲自登了庄子管事孙奎家的门,言明利害关系,软硬兼施一番, 把整个大院的几个大小门全部落了重锁,箍的严严实实,只留西南角一道日常进出的垂花门。 幸而早两个月刘旦缙甩了大手笔,把主院扩大了一番,连同院后连山那一片水草统统整修妥当,高墙厚石垒砌,此时只需要把住门锁,倒不怕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再说小东子莫名其妙的被六姨娘弄出门,风风火火的终于在苏州城里寻到刘五爷,已经是七八天以后的事情了。 兄弟三人分家,其他两位爷得了铺子田庄什么的,那两位夫人渐渐就换上自己人差遣管事,排挤出来的被刘旦缙悄悄收回手中,暂且安置不提,往后自然都是有大用处的。 至于最后落到自己手里的,不过是三五间的药行和几座有些出息的山头。 刘旦缙倒是不怎么看得上这些零碎的,这些挣出来的供他几个妻妾日常穿戴花销还行,再要做些什么,就不够的很了。所以这次借出来才买冬春新收的药材之机,约好元大舅走了一趟益州,为日后烧出来的甜白瓷做市场。 之后二人在苏州各自盘亘了一阵子,元大舅那边时不时有上峰请去做客,刘旦缙闲来无事,便将指使了人随便在留给自己的几座山头种了药草养了禽畜,圈养起来,积年累月的也不至于浪费。 小东子辛辛苦苦寻到主子,先就打听到五爷同元大舅住在一处,自然不敢贸然造次乱嚼主子们的舌头,只是瞅着机会“偶尔”带一两句,“六姨娘生了小少爷,内院里小的不敢乱走,姨娘瞧着小的成日里瞎闲着不成样子,干脆就让回爷身边来伺候。” 刘旦缙觉得正好,鞍前马后的这小东子做习惯了,便留在跟前。 却不想让元大舅一日瞧见,好奇问这面生小厮的来历,小东子心中叫苦,脸上却笑得花儿一样半遮半掩的回答了。 元大舅听到那“六姨娘”生了小子,便摸着下巴笑着揶揄道,“刘五爷好福气。” 刘旦缙睨他一眼,“有什么说什么。” 元大舅摇摇头,道,“看看,不过夸你一句福气而已,这样多心仔细劳了神活不久。” 刘旦缙被他说惯了,哼一声,“把媳妇扔到京城里自己却领着老娘亲妹子下了江南,你倒是有心情说我,怎的不夸夸你自己本事。” 被戳了老底,元大舅倒不生气,一味笑道,“反正是给那位娶的‘好儿媳’,至于我,倒像是多余的。再说了,怎么生不是儿子?熬死了老东西,爷抬举一个体面地做个二房夫人,谁又敢说什么。” 刘旦缙被他这句弄笑了,“果然出息。” 元大舅见他不接这茬,笑过便完了,于是提议过几日要回去,刘旦缙也想着叶英儿生出来的小儿子,两人约好做完手头的事儿回家安顿一番,相携上一趟苕子岭,把新挖到的几个烧瓷好手一并安置了。 刘旦缙总是希望有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元大舅却怕妹妹一时伤了身子恢复不易,不如先抱个婴儿养起来,无论怎样要先求稳。 两人都不去说破。 小东子瞧见,越发不敢再多嘴,只做好手头的事。 分家后的刘五爷府里,元氏主持大局,待见到空手而归的孙让家的后并无恼怒,而后连着两次遣了人去看叶英儿和小少爷,并送了不少的钱财。在得知青菊被配了小子后,又把自己跟前的一等丫鬟秋烟送去服侍,算得毫无分差。 刘旦缙回家后只在元氏屋里歇了两日,便领着元大舅去了苕子岭。 人走后,安嬷嬷送来元大舅那边李嬷嬷送来的话,“……这一趟必然料理得那边的事情,有的是法子,请您无须担忧。” 元氏笑着应了,又问了老姨娘的吃饭睡觉可好,捎话过去说,“那个叶姨娘是从乡下直接抬进府的,没什么见识,总是畏畏缩缩的低着个头,我都有点儿想不起来她张什么样儿了。既然是哥哥出手,必定是稳当的。” 老姨娘知道自己女儿的手段,当然是放心得很。 元氏确实是做到应该做的,衣物月钱样样的不少,还私下里另从自己手里补贴了些,生怕叶氏在乡下受了罪,让人挑不出不是来。 其他几个姨娘在这件事情上一面准备了厚礼,另一面又笑话叶氏没有运没气:若是能趁着生产之前回来,凭着生了儿子的功劳元氏就不会再轻易为难她,可这个时候,除非是五爷亲自接她回来! 要知道这个元氏可没那么傻,如今府里没一个能得如叶氏那样的得五爷青睐,要她把个五爷的宠爱生生揪到自己眼前臊着,……还不只是什么下场呢。 …… 庄子上,刘旦缙很快过来的消息提前两天就送来了,叶英儿吃惊了一番后,拿了一封银子,全权委托孙奎家的,不管是用人用物,务必要把庄子收拾的清爽干净,只可惜打听不出这位舅老爷的性子,也能提前布置一番。 可,小子的满月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叶英儿听着孙奎家的在屏风外说道庄子收拾的情况,心思有一时飘了远处:刘旦缙只让人说把外书房收拾干净,床笼都仔细熏洗干净,舅老爷会来住几日。讲的如此细致,却并无一句提及给他生的小儿子身上。 可怜的儿子如今连个能用的小名儿都没有。 怎么不让人心灰意冷。 原本这几日已经可以出月子,可实是见不得那个人了,之前想的法子也不打算用,硬是吃了相克的东西,脱了一回水,吓得言嬷嬷两夜的没闭眼,好好的把坐炕时间延长起来。 等刘旦缙二人来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请了元大舅在前院吃了一顿素席面,聊了些话后摇着进了后院。 正院里的都是一直跟着自己的丫鬟,孙奎家的那两个姑娘管着从村子里租来的几个粗使小丫头,都拘在偏院里玩耍不准随便进正院。所有的门都是从里面锁起来,十分的规矩,刘旦缙从西南角垂花门进来,夹道里微风吹着挺舒服。 兴许是入了夜,乡村里这时候都是各回各的屋里,渲染的主院院墙内也静悄悄的,几声偶尔的犬鸣越发显得安静。 进了堂屋,听说叶氏还在坐月子,不觉有些诧异。 待站在卧房门帘之外和她说话时,心下一动,“……那就请个大夫过来看看,那些个接生婆子懂得个什么。”说着,没等丫鬟们反应过来,就自己掀了软稠帘子进了内室,这可把言嬷嬷几个吓坏了! “怎么就不懂了?”叶英儿根本没想到他会进来,黑发垂肩,懒散的闭着眼靠在床栏上说话,“大夫有什么用,自然是女人懂女人——” 脸颊忽然被捧住,叶英儿声音滞住,睁大了眼睛瞪着眼前的男人,“你、你怎么进来了?!” 刘旦缙拿手捏了捏她的脸,叹息道,“竟瘦成这个样子了?” 叶英儿鼻尖一酸,生生忍住,哽咽着拿手推他,“哪里就瘦了,是长时间没见而已。赶紧出去吧,这里不是你来的的地方,没得沾了晦气。” 刘旦缙挑眉笑道,“晦气?!”点了点叶氏的鼻尖,“哼,我的命比你还硬,哪里来的晦气。” 言嬷嬷几个赶了进来,瞧见这幅光景,赶紧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自己远远的站在门口劝道,“五爷您看,这女人生孩子的地方……” “你们就是这么侍候六姨娘的?!”刘旦缙冷哼一声,“府里送来的东西不少,还能把人给养成这个样子,都是吃干饭的,嗯?!大胆之极。” 叶英儿忙拉他袖子,“这么大声。” 刘旦缙瞪了言嬷嬷一眼,摆摆手,“外头跪着去。” 叶英儿吓了一跳,“跪什么跪,嬷嬷去刘嫂子哪里调碗羹汤过来,”回头冲着刘旦缙嗔道,“正事儿都做不完呢,哪有时间跪,攒着吧。” 刘旦缙冷冷哼了一声,便低头去逗床上的婴儿。 言嬷嬷哪里敢说个不字,应声就退了出去。 等房子里安静下来,刘旦缙想着事情,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就瞧见叶氏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瞧,不觉笑道,“怎么,爷脸上能看出个花儿来?” 叶英儿咬着唇瞧着他笑。 刘旦缙最喜欢看她望着自己笑的样子,说不清的感觉,不觉也跟着她低低笑了起来,“小东西!”又指了指小儿子促狭道,“看你生出来的黑娃娃,随了谁了怎么这么黑?” 叶英儿忽然抬身凑近,双手捧上他的脸,轻轻的吻了他的脸颊,而后慢慢的挪向他的唇瓣,一口一口的慢慢吮磨了起来。 刘旦缙身子一僵,怎么也不曾想到这女子如此大胆,可紧接着浑身就滚烫的兴奋了起来,大手一把就握住她胸前越发圆润的柔软! 可正当刘旦缙就要顺应身体的变化将她压倒在床上时,叶英儿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搂着刘旦缙的脖子简直快要喘不过起来,“您压着我了!” 刘旦缙不妨丢失了那丁香小舌,一阵空虚,听见她如此嬉笑不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就听见她磨蹭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句,“都是英儿想偏了。” “嗯?” 叶英儿含笑望着他,将身子蜷着偎在他怀中,抬头道,“英儿再也不胡思乱想了,您这回就饶了我吧!” 刘旦缙失笑。 这人,把自己挑逗起来,却又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还是挺高兴。 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低低喁喁的说了一阵话,什么小子怎么黑赳赳的,摇醒了让爷看看长什么样之类;又一起给小儿子起了小名,说小子这么黑不如就叫云哥儿,至于官名还得回去请人给合八字之类。 时辰差不多,叶英儿就哄他去西暖阁睡觉。 第二日刘旦缙便要领着元大舅上山去窑场,临去前记挂着叶氏的身子骨似乎不大好,让小东子拿着自己的名帖回城请回春堂的老大夫过来一趟。 34、算计之下 34 小东子回城之前和小莲通了气, 叶英儿很快就知道刘旦缙对自己的心意, 有几分受用,也有几分惆怅,拥着被子半靠卧在床侧, 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儿子云哥儿的襁褓哄他睡觉,脑子记将自己和刘旦缙相处的日子齐齐想了一遍。 说不清就究竟哪一种心思占的多一些, 只能苦笑着自嘲,其实无所谓爱不爱的, 世上对女人太多要求, 她懂得爱未必他也懂。 这件事也就放了下,安心等大夫过来给自己诊脉。 过了几日,那二人从山上下来, 庄子里唯一的主子叶英儿早早被知会过, 心下掂量了几分,亲自叫来刘嫂子细细吩咐了几样菜品, 又着人把早先酿好埋于后院荷花潭泥沼中的几坛子素酒挖出来, 用自家窑场烧的上好的甜白瓷酒壶盛着,一齐送到外院。 午后约莫未时两刻,刘旦缙从前院回来,脱了外套扔给小丫鬟,问了问叶氏的情况, 去了西暖阁盥洗一番。待换毕一身衣裳,如同当日与元氏相处一般,隔着帘子同她说几句话后, 自觉回西暖阁小睡一会儿。 知不过兴许哪里是有什么原因罢,房间里倒也干燥舒适,样样物什齐全,香笼衾意的,偏偏刘旦缙睁着眼睛蒲扇了半晌,偌大的床上翻来覆去的没睡着。 须知这一向连着几日的奔波确实够累的,方才在外头说着话都能掂盹眯着,这会子一应睡眠的条件都准备极好的,反倒忽的走了困。 好不烦躁! 过了会儿,恼气的坐起身,想了想,披上衣裳就去了东暖阁。 这一次轻车熟路的掀起帘子就去了。 房间内铺了厚厚一层的毛地毯,踩在上面脚底很舒服,上次也没注意这么多。刘旦缙低头瞧了眼上好的驼绒毯子,倒笑了,“这样的好东西竟让你糟蹋!”大步跨进屋子。 叶英儿没料到应该在那边酣睡的男人忽然进来,忙忙卸下帘子将自己遮掩一二,“爷您怎么又进来了!”小儿子的肉嘴巴还牢牢衔着自己的乳|头,随着自己朝里挪动小肉乎身子不依不饶的跟着扭动,叶英儿颇有些被撞破的尴尬,一手护着儿子另一手遮挡春光,“不是说休息了么?” 刘旦缙瞅了眼床帘内,心情不错,没理会她的问题,嗤笑一声,“没见过哪户人家的夫人奶奶亲自给儿子喂奶的。” 说罢,寻了香软的美人榻翻身躺上去,脚底刚刚好踩上不知做什么用的一串方块大算盘似的东西,脚心被垫的很不舒服,一脚踢开,畅快的大字躺在那里。 叶英儿瞧他那样子,又是好笑又是生气,想和他说怎么用那玩意按摩脚底,话到嘴边就变了,“大惊小怪的,您就吓唬我吧。” 刘旦缙嘴角勾了勾,眯着眼躺在那里。 见他不过来,叶英儿紧绷的身子松活下来,抱着小儿子换了个奶|头让他继续吸吮咕嘟,隔着帘子瞧出去笑道,“常说有钱多作怪说的就是您这些,我生养的东西我怎么舍得让他吃没来历的奶水?说是奶娘好吃好喝供着让发奶,可奶娘吃的什么我吃的什么,能比么?好东西进不到我儿子肚子里,我就不舒服。” 真是胡言乱语,刘旦缙听着这女人絮絮叨叨说话,腹诽了一句。 言嬷嬷后知后觉的追进来已经迟了,刘五爷大喇喇的歪坐在里侧美人榻上,瞧也没瞧,只让沏一壶烫烫的茶来,言嬷嬷暗暗给六姨娘递了眼神,低头退出去。 刘旦缙眼角瞥见,不动声色的往叶英儿身上扫了一眼。 正巧迎絮端了茶进来,叶英儿这会儿喂完奶,让迎絮收拾好床上的乱摊子,自己抱着云哥儿下了床,两步上前把小孩儿往他怀里一堆,“您眼睛长刀子了这么看我,自己问你儿子吧,看他爱吃谁的奶,不知随了谁的脾气这么硬,……这么抱着,哎呀,背后拍一拍就不吐了。” 刘旦缙见她真松手把儿子扔过来,直道“胡闹”,却自然而然的就着她的手抱起云哥儿,软呼呼的一堆肉,稍微用力就能捏碎了似的吓人,不觉大汗头疼,“拿走拿走!这是爷干的事情吗?!” “没事儿,轻一点儿!”叶英儿忙从云哥儿屁股上托了托,将儿子牢牢的固在男人手里,笑了起来,“……好了,看看,这不成了?能有多难的。” 刘旦缙整个人都被怀里这个小东西满嘴乱喷奶泡泡的小东西弄的紧张透顶,僵硬的坐在那里不敢动,嘴里直喊,“快拿走快拿走,爷手劲儿大,仔细捏坏了。” 叶英儿没想为难他多久,笑了一阵后抱着儿子转开,在房间里走着晃悠,回头瞧着满头大汗在哪儿忙着整理衣襟的男人不觉有趣。 “笑够就行了啊,”刘旦缙拿了茶杯就灌了几口,挥手让人退下,不满的瞪着叶氏,“看看,浑身的奶腥气!——爷困了睡一会儿,别让小子上床来吓人!” 叶英儿和云哥儿都整日整日的睡觉,这会儿不怎么困,瞧见刘旦缙眉宇之间的困倦,心下一软,便把大床空出来给他,叫来奶娘抱走云哥儿去隔壁小间玩耍,自己用热帕子擦了手,亲自为男人铺了一床新被褥。 侍候他上了床,叶英儿随手将他脱下的衣袜递给小丫鬟让拿出去。 刘旦缙却拿眼瞧见她领角松松垮垮的、些许春光外露的地方,不觉舔了舔唇,拉着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带,“陪爷睡一会儿。” 叶英儿推了两下,顺势挨着他坐下来,将人往床上老老实实按下,携了帕子将他额头上的微汗拭了去,笑道,“我可不困,你自睡你的,我替您看着时间呢。” 刘旦缙无法,也知这时候不好胡来,只能看着香喷喷的女人在一旁给自己掖抚被角,不满道,“以后云哥儿跟着奶娘睡,……让旁人知道了笑话刘府没个规矩。” 叶英儿嗔他一眼,“乡里村妇的谁知道什么规矩,当这是城里呢您。” 见他瞪着自己不睡觉,满眼的声□□调,索性就把前日小东子请来大夫给自己诊脉的情况提了提,“……说的是幼时疏于调养底子弱了些。不过英儿想,自爷把我接进府以来,吃喝俱是最好的,这一回虽然伤了元气,慢慢调理补养,应当没什么大问题。那大夫也说了,要好好养一养,才行。” 说着,似笑非笑的瞧他一眼。 一开始还好,可听到“伤了元气”时,刘旦缙皱了皱眉,没注意到她最后一句的谑语,不觉抬手去摸她的额头,“怎么就伤了元气?别跟我打马虎眼,睡下,进来我看看!”说着,硬把人拉扯进被窝里。 “生孩子呢,又不是发热,”叶英儿力气不如他,被人老老实实压在身下,无奈抬手撑着他的胸膛,“真讨厌!别欺负我了,生云哥儿折腾了五六个时辰才落了地,你一点儿都不心疼,”说着话阻挡他乱摸的大手,低声咕囔道,“再说,舅爷还在外院住着呢,你就给我没脸吧。” 刘旦缙正摸得起劲,听她提到元大舅,冷哼一声,“谁敢说你没脸?!”又摸了两把,想起元大舅的作风,还是郁闷的罢了手,“得了,睡吧。”太扫兴了。 叶英儿松了一口气,偷偷去瞧他,不是怎么恼的,也便放了心,黏着就钻进他怀里不肯出来,“这不是日子不对么,您可不能把气撒在我身上……” …… 因元大舅的差事之便宜,刘旦缙也让他参股了苕子岭烧瓷场的事业,这一回来一方面是请他来勘察出息以安人心,一方面则是同他把场子这一向以来的账务分红分理清楚。 毕竟眼见为实。 不过山上梅雨连阴潮湿阴冷,不及庄子里条件十分,两人在山上停留了一日,还是回了庄子里,而后慢慢把这甜白瓷往后的销路计较计较。 刘旦缙不愿元大舅在山上乱打听,庄子里到处都是刘家的人,不怕他什么。 男人的事业都是在外头,叶英儿帮不上什么忙,又不能随便出门,只好每日三回的叫来刘嫂子商量给外头的男人送什么好吃食,待刘旦缙回了内院休息时,又小意儿温存的爱恋体贴他,让这男人惬意十足。 外头不管什么头疼的事儿,叶英儿从来不问,根本不去提她手里那一颗掌管着权力的印鉴,这让刘旦缙心情舒爽,也放下不少的心。 苕子岭的水田旱地和山地都是从叶英儿亲哥叶满仓手里拿来的,叶家再出了这样的不孝子也还是祖上有功名的良民,虽说被拉去西南战场服役,可毕竟产业还是叶氏,自己既然使了手段把这些过到叶英儿名下作为嫁妆弄到自己手里,就不能防着有心人眼热多事。 烧瓷的事业可不就是一本万利? 另一方面,元大舅也在琢磨,从前不晓得也就罢了,这一回上山一趟好歹从一杂小子口里打听出这片聚宝盆和那个娇滴滴小叶氏的一点关联来。 怎能不让人惊心! 刘家那档子事儿他最清楚,刘五郎敢舍了家财分与二郎四郎,就是因为这烧瓷场的收润比那些铺子强万万倍,万一,哪怕是个万一瓷场与小叶氏有个什么联系来,那女人才生了儿子,正又得着刘旦缙那样的宠爱,鬼知道那一天就压到自家妹妹的头上了! 这几日他看的太清楚,刘旦缙这个妹婿的确是个能干厉害的,可但凡有遇到他那六姨娘的话头,立刻就闭口不谈,话题硬就是转过不提。 说起来,不消说刘旦缙怎样,他自己每日也会忍不住的期待下一顿有什么新奇美味。 食色性也…… 虽不太清楚那个生了小子的叶氏是怎样倾国倾城,可单就这日日精雕细琢出来的三餐,哪里像是无知村妇能调理出来的?如此精明伶俐的女人,如此有心计的女人,……能甘心屈居人下吗。 元大舅背着手在屋内慢慢踱步:苕子岭的白土烧出来的甜白瓷甚是精致,小叶氏,……如果不能釜底抽薪,那么—— …… 次一日刘旦缙同元大舅整整在外书房商讨了一天,两人都兴奋之极。 晚间叶英儿终于盼来刘旦缙进屋,准备了满满的心意忽然被他的话弄得不知所措,还在替他换衣裳的手顿了住,“回、回府?” 刘旦缙背着身子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元大舅说“山上烧瓷条件十分不错,可运送起来太多麻烦,不如就在入江口哪个村子买一块地专门来烧瓷,直接就能拉货上船!省的多少事故?” 这事儿要从前办起来太容易了,可如今刘家新丧,刘二爷还没进京,鬼知道那些滑了吧唧的狗头官怎么狗眼看人,若狠狠敲自己一把,真是咽着血往下吞也无法,如今元大舅肯出马,自然是大好。 遂道,“也无须太大收拾,紧要的东西装了箱,明后日就动身,到时你院子缺什么东西直接去库里取省得麻烦。” 叶英儿讷讷的听着,茫然替他换了衣裳,却不像往日那般话多,只道,“明后日?……” 直到取了热盆洗脚时,刘旦缙才瞧出叶氏的不对,心下稍微一思索便知她的介意。 好好的心情就打了折扣,尽量不发火,沉吟片刻才出声道,“行了,回去你自尊重夫人,夫人必当不会为难你。”说着,想起元大舅的好算盘,心中冷笑:他若真想要个嫡子,随便抬举个有出身的二房便可,怎么也轮不着外人来算计自己。 叶英儿却不知道刘旦缙心中七扭八拐的弯弯道道,满心的想着不跟着回去的法子,恍惚间听到有人唤自己,抬头瞧他一眼。看着眼前这男人满脸的怜惜宠爱,还有自己尚在襁褓的云哥儿,忽然兴尽悲来,鼻尖一酸,“我不回去!” 刘旦缙微微皱眉,盯着叶氏看了半晌,见她一副拼了的引颈待割的样子,冷冷道,“看看你什么样子,爷从来就不信命,什么克不克的,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怎么,不信爷能护着你?”抬手胡乱的抹她脸上的泪,“恁多眼泪花!” 叶英儿思绪有些混乱,目光木木的,他都这样说了,难道非得说你家后宅凶险直接上打他的脸吗?。……可她现在,有弱点了啊。 眼看着刘旦缙有些要不耐烦,叶英儿抬头哽咽的望着他,倔强的摇了摇头。 35、人心浮动 35 不欢而散。 叶英儿紧咬着不松口, 一脸决绝的模样, 即使面对着那男人铁青了的脸色,也不肯后退一步,可低了头, 目含的泪水还是一串儿的落下,看的刘旦缙既心疼又生气, 又听她道,“您的心意英儿明白, 只是, ……英儿命太硬,恐怕担不起。”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虚的。 刘旦缙皱眉盯着她看,半晌道, “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叶英儿抬袖胡乱的擦了把眼泪, 迷茫着抬头看他一眼,而后迟迟的摇头, 啜着声难过的望着他, “我,……英儿什么也不敢要。”说得很慢很轻。 这话倒是真的。他愿意给她就得受的,他要收回的,她能要的起么?刘旦缙心里好受了些,虽然还是有些恼她这样窝囊, 但女人么,你能指望她什么。 叶英儿红红着眼睛,情不自禁的拉住刘旦缙的手, “……我害怕回去,就是害怕的不得了,我也没办法……,兴许,兴许过一阵子……”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见她如此,刘旦缙心里竟有些隐隐作祟的想把她搂在怀里爱怜一番,可她说的话,让人就是见不得她这种扶不上墙的性子,最后硬着心肠冷冷说了几句不冷不淡的,便甩袖离去了。 眼不见心不烦! 叶英儿只等那人有力的脚步声消失了,整个人虚脱一般毫无力气,伤然的望着被他掀起的还在微微晃动的门帘,仿佛那人转身就会进来似的。 庄子内外,两位主子的是非以最快的速度传播着,不消半日,庄子上下就都知道六姨娘惹怒五爷,要被留在庄子不带着回城里了! 当头被狠狠的砸了一闷棍子似的,前一阵子赌六姨娘母凭子贵的人这时候简直后悔的不得了,实在不知道六姨娘吃错了什么药,个个又急又恨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五爷对姨娘如此这般的器重和另眼看待,怎么才一转眼,就失了宠被打入了冷宫? 哪怕是服侍六姨娘的两个大丫鬟也有些惶惶然。 迎絮纵然早已说了人家,可总不能从这庄子出嫁吧?若六姨娘真如此被安置在庄子不回府了,自己往后在夫家怎么活脸面?! 而迎柳则更是烦躁。 青菊的下场就在眼前,当初四姨娘纵使五姨娘怕了五爷的床,就算撞了大运一日承宠有了身子,可五爷除了抬举她上位之外再没碰过一回,即使五姨娘不留意小产,也不能得到五爷的一丝怜惜,就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原想着借小少爷的福气,……可六姨娘竟在这时候失了宠,自己还会有什么好归宿…… 凡此各种心态,下人们侍候起来未免失了些心劲,——叶英儿看在眼里能够理解,并不做计较,只等过后给她们过明路安心罢了。 至于惹怒刘五爷,叶英儿并不以为意,男人这种东西你看得紧了,他反而不稀罕。 过了几日,虽然刘五爷还偶尔回内院里歇一回,可两位主子之间的气氛眼见得僵硬,整个内院气氛压抑的不行,任谁这时候都小心谨慎,不敢踏错一步。 果不其然的,前头的帐一旦算完,刘旦缙同元大舅毫不留恋的走人,卸下来没几日的铜头大锁再次重重的挂上庄子内各个大小门。 “失宠”终于坐实,内院里何等萧条冷寂。 小莲回报说五爷一行人已经完全离开时,叶英儿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抱着四肢乱动的云哥儿软软的靠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哄他睡觉一般,竟是想的出了神。 言嬷嬷或多或少有些明白了六姨娘的心意,此时见她悒悒的发起了呆,便领着丫鬟们轻声退出内室,不去干涉主子的心事。 叶英儿痴了一回,被云哥儿蠕蠕乱腾的身子和嗷嗷的憨叫声搅的回了神,低头亲了亲儿子黑明黑明的大眼睛,看着奋力扭动不已的小儿子,叶英儿不觉心头被暖的热热的,扫去了心头淡淡的那些惆怅。……待卸下厚厚的衣衫裙钗,就能迎接春夏交接的暖阳到来。 不管之前小东子传进来的话是真是假,也不论元大舅或者元氏究竟有没有把云哥儿抱走养着的心思,叶英儿打定主意,怎么都不能在把儿子放到那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里。哪怕是荆衣布钗也无所谓。 也就消沉了一两日,叶英儿便开始不动声色的观察起近身的几个丫鬟来。 …… 元大舅对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若是听到流言这小姨娘还是要跟着回刘府,自家妹妹当然要借着她小产丧子之痛抱走孩子,不过显然刘旦缙会有些不高兴;不过那样懂得勾住男人心的女人,怎么能舍得把儿子拱手让人呢? 得到消息后早早打发了人提前回去给妹妹报信,有些事情要做实作死才能让人真正放心下来。 待刘旦缙风尘仆仆的回了家,元氏早已准备好香汤暖衾,亲自侍候着刘五爷沐浴洗漱一番,夫妻二人亲亲热热的说着体己的话,羡煞旁人。 夜深吹灯之后,元氏与刘旦缙自是一番痴缠,不用多说。 元氏年纪浅,即使前一阵小产伤身,大体还是恢复的不错,承恩露后,慢慢提起了庄子里的叶氏,小心的顺着刘五爷的心意说道,“……都是妾身管束下人失了纰漏,才让人传出那种没有深浅的话出来,原本已经让人去接了好几次,奈何六妹妹身子骨娇弱咱们也不敢乱出主意,那云哥儿落地妹妹必然受了许多的苦,女人生孩子从来都是鬼门关里进进出出的,有点儿小性子也不足为怪呢。” “我知你贤惠,”刘旦缙闭着眼休憩,大手在元氏身上轻轻的摩挲,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淡淡道,“叶氏不识抬举,你不用替她说话。” 不识抬举这四个字听得元氏心中颇有些起伏,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兴许还带了些对那女人的怜悯,“看您说的……”声音发颤。 被他抚摸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元氏脸颊微红,将身子轻轻的贴上他的侧身,试探的挽住他的手臂,见他并无拒绝,又羞又喜,却不忘说话,“……,过几日,妾身就派人去将她母子接了回来,想必,这时候六妹妹已经后悔了呢。” 刘旦缙听着“后悔”二字就想冷笑一声,他要不知道那女人心里想什么的话就不用姓刘了,忍住被挑起的恼意,拍拍元氏的脸颊,带着倦意烦声道,“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睡觉。” 元氏被他亲昵的捏了捏脸颊,顿时浑身充满了温暖,得到了这句话,就不再烦扰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并着他身侧甜甜地睡了过去。 次日起来,刘旦缙去外院做事。 元氏容光焕发,眼角眉梢里透着的娇艳风流,人人见了都知晓昨晚发生了什么,安嬷嬷自然是欢喜的合不拢嘴,而其他姨娘则各自存了心事,谁也没那么蠢的去提叶氏怎么没跟着回来。 她和那个小子什么时候接回府好呢? 元氏忽然念及昨晚刘旦缙说的“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猛的意识到什么,索性打发了几个不省心的姨娘,让人抱了益哥儿过来自己这里玩耍。 小子这一年蹿个头极快,加上胖墩墩的身板,看上去十分有福气。 刘旦缙吩咐等过了中秋就送益哥儿去哥哥们去的书院上学,这几个月元氏越发的疼爱这个儿子,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不落下,事事都顺着儿子来,生怕他受了什么刁奴的欺负不敢告诉自己,宠的孩子见了她亲得不得了。 正想着事儿,一团火红的身影就从珠帘外呼呼的跑了进来,笑嘻嘻的滚进元氏的怀中,举着个糖块大声道,“娘!你看这个,可好吃啦,你吃一口!” 元氏笑眯眯的咬了口益哥儿递到自己嘴边的半豁糯米糖,抬手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糯米粒,“果然好吃,益哥儿真是娘的好儿子!” 细竹忙指挥着小丫头把益哥儿抱着坐在元氏旁边的小软凳儿上,给小少爷加了件秋色的小褂子,免得糖渣子掉进衣裳里扎着了。 另一个大丫头秋烟则端着益哥儿最喜爱的糖水,蹲在益哥儿旁边,轻轻吹了吹,笑着哄道,“糖水甜甜的,要不要?” 益哥儿就着秋烟的手“咕咕”喝了两口,再咬两口糖,啧啧的吃个不停。 元氏笑道,“秋烟哄孩子倒是一手。” 秋烟不敢居功,起身福了福腼腆的笑着说,“都是夫人教导的好,少爷懂事听您的话,这可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元氏点头,“我是知道你的,不用谦虚,益哥儿自有益哥儿的福气,”说着,若有所指的笑道,“细竹也是个好的,只是哄孩子这些还是你做得好,该赏,正巧我前儿得了一方鲛绡的帕子,拿去玩儿吧。” 安嬷嬷得了示意示意,扫了眼自己身侧的小丫头,那丫头退了出去,很快捧着一方精巧的荷包进来,送到秋烟手中,“姐姐收好。” 秋烟心中欢喜,捏着里面的东西,除了帕子之外,应当还有些小银果子之类的吉祥物,不多也不少,再福身谢了元氏,“奴婢谢过夫人的厚爱。”低了头退到一旁,心中有些纳闷不解。 元氏便道,“这东西不是白赏的,有才之人搁置不用是浪费,你安心受着就是。——安嬷嬷,秋烟今日起再升一份的月钱,这个月开始吧,份利先从我的里面扣。” 此言一出,屋里的几个丫鬟脸色立刻有了不同:夫人这是要抬举秋烟了! 细竹涩涩的掩去目中的羡慕,笑盈盈朝秋烟先一个半福道,“给秋烟姐姐道喜了,”而后转向元氏轻笑道,“夫人待秋烟果然好呢。” 秋烟早已被忽然砸下来的喜事儿给蒙了,脸上一派喜色不能自抑,忽然却听见元氏道,“我待你们谁个不好了?真是找打,——秋烟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夫人……”秋烟受宠若惊的红着脸走到元氏跟前,还未行礼,就被安嬷嬷扶住打趣,“可不是现在奉茶,急什么。” “吓着她了,”元氏笑着_了安嬷嬷一眼,拉过秋烟拘谨的手背柔声道,“我知你是个懂事的,那边六姨娘生了个小子,听说很是孱弱,虽说爷正在气头上不好再说什么,可我总是不放心别人,你这一回呢,去替我把小少爷照顾的健健康康的,待回了来,我自然会替你做主。” 细竹一怔,而后似笑非笑的瞟了愣住的秋烟一眼,忙上前推了她道,“姐姐还不多谢夫人抬举,真是乐傻了呢!” 秋烟脸色顿时白了一片。 几日后一些日用的布匹补品、并六姨娘和丫鬟嬷嬷们的月钱,一起被送到苕子岭的庄子里,随行的还有夫人跟前有脸面的大小两个丫鬟。 叶英儿听说是秋烟被打发到这里来侍候自己,说不得那秋烟跟前还有元氏给配的一个侍候秋烟自己的小丫鬟,有些逗乐了,只用一句“姨娘身子不适”打发了她去跨院里先住下,另唤来早先庄子管事孙奎家的引的那两个小姑娘,说声“规矩”学得不错,就留在了身边,隐隐有升二等丫鬟的架势。 36、送银钱 36 两个小姑娘改了名字, 大的叫做茱萸, 小的做茉莉,能到姨娘屋子里服侍,把孙奎家的简直乐翻了:这可比之前总拘在院子里做活得的月钱多了一倍呢。 茉莉比茱萸小了一岁, 被领到新住处得了新衣裳,欢天喜地的围着自己的新床铺转了好几圈, 茱萸拉着送东西过来的绿枝说笑个不停,惹得屋子里同住的苏方烦的甩手出门不见为净, 出门后贴在门上停了一会儿瞧见有人过来才走开。 六姨娘因着云哥儿的出生后麻烦事情更多, 便让迎絮迎柳与云哥儿的奶娘搬住到主院左右两排的侧耳房内;其他的婆子丫鬟全部都住进东跨院中间一进的小院里一起管理,至于不用的院子都锁起来省得麻烦。 这样,小莲和刘嫂子住一间房早晚得忙碌厨房的事儿, 二等丫鬟里蒲芮、绿枝、木华三人一间、苏方和升上来的茱萸茉莉一间, 其他婆子拢共住一间。 苏方眉目长得确实不错,就是得不了六姨娘的青睐不能近身去服侍, 只做些边角料的事情, 甚至不如比她木讷的木华,——茱萸这一向虽说在院子里做活,却也看的清楚谁能进堂屋谁能进里屋,这会子拉着绿枝偷偷打听苏方的喜好,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人烦。 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儿有时迎絮会拿出来说与六姨娘当做笑话, 叶英儿觉得都是小姑娘家家的脾气作怪,左右弄不出什么幺蛾子,索性就让她们自己闹去。…… 八份的月钱元氏的陪嫁媳妇王喜家的送了来, 在庄子上待了一晚,次日早晨并不曾进屋磕头,只隔着帘子和六姨娘请了安就回城去了。 待人走后,言嬷嬷便向六姨娘分说了昨晚王喜家的动向,除了和看门的婆子套话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也没问“生病的”四少爷病恙可好。这样的做派实在让人忿忿,摇头道,“一开始还是孙让家的来给送,好歹是大管事家里的,面子上过的;谁想才过了两个月,里面竟等不及的换人来给咱们看,这是把姨娘的体面云少爷的体面放在哪里?” “可不是,谁不知道王喜家的是个什么奴才,也能把这样大数目的银子交给她?”迎絮也跟着说话,“哪怕是安大家的也比她强些。” 叶英儿并不觉得有什么,只笑着点头附和道,“竟连我们的迎絮也不满意了,可见是里面做的过分了些。” 迎絮早先同言嬷嬷说话,府里虽然每月都有送银钱来,眼见得次次态度都冷掉一些,如何不让人心急,同言嬷嬷虽禁止了下人议论主子们的事情,可挡不住自己心里慌张,见姨娘如此,不觉打了胆子进言,“眼下的月钱给的足份,日子久了,难免生出些龌龊,咱们天高地远的吃些亏、……” “吃亏倒是不怕,”安嬷嬷忙拉了拉迎絮,趁着姨娘不注意赶紧给她使了眼色,接话道,“怕的是有人作怪。” “作怪?也要有人肯做才行。” 叶英儿淡淡说着,拿着拨浪鼓教儿子翻身。小黑黑前两日睡醒了,叶英儿正进食着没注意,小家伙奔着床头红艳艳得拨浪鼓一骨碌就给翻了过去,把人唬了一跳,这会儿听什么都没有自己儿子重要。 难为的是她们这般的劝说自己,总是好的,便想随便用两句打发这两个,省的总在自己面前暗示“受宠”“失宠”之类,念头转过,笑道,“嬷嬷杞人忧天了,凭每月给的那点儿银钱够咱们做什么使?就是在乡下,用银子的地方也不比在府里差,若府里真心抬举,咱们何苦落得这样境地?” 言嬷嬷脸色一黯,不知该说什么好。 叶英儿摆摆手,“罢了,内院的事儿不过是个“恩宠”与“子嗣”而已,那王喜家的还是李喜家的之流还不至于敢张狂到我头上来,她们在这里行事可不比府上落拓,且瞧着罢。——我记得妆奁屉里上面一层的彩珠子?迎絮去找迎柳把年前得的绉纱翻出来给小丫头们做床帏,库里潮一些,放着也是浪费。” 迎絮方才险些失言,这回见言嬷嬷微微点头,福了福身,去找早先送来给姨娘攒珠花玩的彩色琉璃珠:这些珠子很稀罕,亮晶晶的谁看了都喜欢。 言嬷嬷只能道,“姨娘说的是。” 叶英儿偏头瞧了她一眼,笑笑不语。 八月末,刘旦缙着小东子把叶家原先那一百亩水田的前季大部分收成合成银子给送了来,另外苕子岭这一带的各种出产也送来了五六成,像是一剂强心针似的,萎靡了三个月的内院终于有了一些精神。 然而叶英儿只隔着珠帘问了小东子几句话就让人退下了,不甚上心的态度让底下人着实着急得很,实在不明白六姨娘放着好好的宠妾不当是怎么回事儿,现在又这种扶不上墙的样子。 然刘旦缙却像是和叶英儿有着默契似的,叶英儿越是不怎么搭理,小东子越是来的紧,回回都带着不少的有趣玩意给云哥儿。 转眼九月份,苕子岭上的烧瓷场完整的迁走了,小东子专程进来内院磕头请安,把刘五爷在这边的安排同六姨娘仔细言说了一番:苕子岭的白泥从此往后直接送往新场,每年的出息分两次同苕子岭的产出一起送到姨娘手中,凭借便是那方小玉鉴。 “五爷给小的脸面,往后小的就专督这条路的运泥,姨娘若是有什么喜欢的玩意儿,只管交待给小的去置办,保准办的漂漂亮亮让您和小哥儿满意!” “他小傻子家的懂个什么,倒是你”叶英儿笑道,“往后可不能再小东子来小东子去的了,如今是咱们的张管事!……好了好了,看你,好歹是升了管事做大事儿的,人前人后五爷给你体面在我这里也不能失了分寸,起来罢,——” 小东子笑嘻嘻的磕了头站起来,旁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六姨娘手里有尚方宝剑,“什么管事不管事的,都是给主子们做事,领了个虚衔,做的不好还伤主子们的脸面,小的心里虚着呢。” “督运的事儿可大可小,”叶英儿略微斟酌,慢慢道,“这里就不留你了,我是个妇道人家,院子里的事儿好说,外头是插不上嘴。这庄子里你也住了一段时间,有的事情我不说你也知道,春种秋收,冬天里闲着无事的人多得很,你来回帮看着些罢,乡里人不懂礼,做这些却是能行的。。” 小东子忙声应下,“正是这样的,小的明白。” 再说了些旁的虚应话,让人去厨房吃了一顿好的,几天后,小东子领着最后一队人马从苕子岭旧场撤离,叶英儿从床匣的层层抽屉中寻出刘旦缙给自己的那方玉鉴,捂热后贴身挂在脖子上。 床上使劲儿往摞起的一叠儿枕头上翻爬的云哥儿瞧见床匣里满目琳琅的珠宝,“呀呀”着就要扑过去,一骨碌从枕头上滚滑下来,“咯咯咯”的嬉笑起来。 叶英儿被儿子的矫健吓了一跳,“哎呀”一声拍着心口,揪着软不拉他的儿子直立起来低声笑骂,“黑黑吓死娘了!”揉了一阵把儿子放到地毯上,寻一块磨了棱角的红宝石扔到不远处让他去使劲儿的翻滚够抓。 37、敲打安抚 37 自从小东子那头升了管事, 每月固定来庄子里请安一回, 进退有度,同小莲也不再像从前那么亲密无间的来往了,颇有些成大事的气象, 叶英儿有时见有时不见,倒是一些初懂□□的小丫头笑嘻嘻的总说张管事怎样怎样, 气的小莲发了好几回火。 秋荷还未凋零,索性屋里闲的无事, 云哥儿学走路常常在院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日头看着很晴朗,叶英儿临时起了兴意往后院荷塘,去看荷花、看下人从泥沼中挖胖墩墩的莲藕。 不用做事的丫鬟们簇拥着六姨娘往后院去, 廊回下, 叶英儿抱着抻着脖子四处看不迭的云哥儿忽然停住脚,远远的望过去疑惑道, “嬷嬷, ……那边那个丫头是?” 言嬷嬷顺着六姨娘的目光看过去,眯起眼睛瞧了瞧,眉头微蹙,“是夫人前些日子送过来侍候您的大丫头,叫做秋烟的, 大概,在那边洗衣服?”说着,招来小丫头过去叫人。 “洗衣服?倒是会挑时间, 也不怕晒黑。” 叶英儿笑了笑,拉住云哥儿乱抓的小手,回头对言嬷嬷道,“正巧,有个东西忘带了,嬷嬷帮我回屋取下吧,旁人笨手笨脚的拿不准,——这边有迎柳迎絮两个没什么要紧忙的。” 言嬷嬷望着那边被小丫头叫过来匆匆而行的秋烟,应声而去。 叶英儿脚步并不停下,只淡淡的扫了眼过来请安的年轻姑娘,道了声“起来罢”,抱着儿子继续往观荷台走去。 前院那边忽然过来一群人,等秋烟瞧见是六姨娘已经来不及,待瞧见有小丫鬟朝自己跑过来,匆匆擦干手、嘱咐跟着自己的小丫鬟喜儿把洗了一半的衣裳盆子端走,就赶紧过来行礼,而后略有局促的跟在队伍后面。 台子上提前被洒扫干净,这会儿迎柳领着丫头婆子将具用抬上去布置,趁着歇脚的时间,叶英儿把人叫到跟前,问道,“秋烟是吗?” “是,奴婢秋烟。” 秋烟从后面上前,敛裙纳福,声音温婉,低头垂手半丝规矩也不错。 叶英儿点点头,将人上下仔细的瞧了一遍,长相确实不错,细皮嫩肉上下一身的规矩确实是那位夫人□□出来的,遂笑道,“不用紧张,我没那么多死规矩,起来说话吧。说起来,从前在夫人那里,你和细竹对我多有照顾,这回你来我这里我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听这话秋烟连声“不敢”,叶英儿笑笑,上了观荷台。 撑着绸伞替两位主子遮阳的迎絮赶紧给木华使眼色,几个服侍着姨娘上了荷塘前台阶,抽空暗暗瞅了那秋烟几回,收回目光时顺便扫了眼迎絮。 迎絮扶着六姨娘坐在布置好的锦凳上,并不理会迎柳。 一上来,视野顿时阔了许多,大片青莲荷塘波光粼粼,喜得云哥儿挣扎着要往开花的地方去,叶英儿拍拍他小屁股“听话!”,小子才皱着鼻子消停了一会儿,哼哼唧唧的扭在娘亲怀里转着头乱看。 待坐稳,叶英儿喂云哥儿吃了些点心,时而回头问道“怎么这会儿想起洗衣服了?日头这样大,晒伤了可不好。”说着,自己也蹙眉摇头,“女孩儿的皮肤娇嫩,伤不得。” “谢姨娘关心,洗的都是些里衣不费事,”秋烟羞涩一笑,并不曾顺着六姨娘的话站起来,反而告罪道,“看着日头好,想来晒干得快,不想……,坏了姨娘的雅兴是该罚的。” 云哥儿还没学会走,坐在叶英儿怀里很快就不老实了,使劲儿的扭动,黑漆漆的眼睛闪着光彩兴奋的瞅着周围荷塘秋色,张着手哪里都想去玩。 叶英儿要把哥儿端稳稳的抱在怀里,托了托,漫不经心的“嗯”着,望了望跟前的环境,让人掐一朵荷花洗干净拿过来。 木华蒲芮指挥着两个力气大的婆子将厚厚的绒毯铺展在荷塘前的观台上,四围用棉布包着的低矮屏风脚架,才布置好,云哥儿就轻门熟路的扑了上去,迫不及待四脚并用的往荷塘方向爬去。 叶英儿丢开手,弯着腰揪着云哥儿的衣裳理整齐了,才让奶娘护着哥儿玩去,坐好了,端着汤盅小抿一口,笑着对捧着汤罐侍候的小莲道,“做的不错。” 小莲笑道,“刘嫂子的手艺好,姨娘教的法子更好呢。” 叶英儿点点头,“好材料不怕浪费,藏着不用,再多再好也是枉然。” 多喝了几口后,回头瞧见秋烟安安静静的侍立在那里,并无半分不满,抬手让人上前回话,“论理你是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来这里确实委屈了,这衣裳呢,无论是府里还是这里都有专门的人浆洗,莫要大材小用。再说,你跟前夫人不也赏了小丫头,叫什么来着?”放下汤盅。 “回姨娘的话,叫做喜儿。” “嗯,是了,就是不喜欢那些粗使婆子动你的东西,不也有喜儿在跟前,怎么就自己动手?这样失了规矩体面的事你不会不懂,……可是这里我什么地方委屈了你,还是有谁给你难堪?尽管说来,”叶英儿笑眯眯的朝向自己咧嘴笑的云哥儿挥挥手,回头道,“她们都知道,我最恨刁奴,帮你出得了气的。” “奴婢不敢,”秋烟听着听着就听不对了,六姨娘话音未落,自己双膝就一软,重重的跪下连连磕头,“并没有谁给奴婢难堪,嬷嬷姐姐们都很和善,是奴婢自作主张,”说着,咬了咬唇,低声道,“是奴婢自作主张做了不合时宜的事,甘愿受罚,与各位姐姐无关。” 迎柳迎絮二人对视一眼,很快分开,迎絮只管器物,因此领着人布置好观台就默默退到一旁,迎絮管人,却只管近身侍候姨娘的细务,外头的琐事都是言嬷嬷的手段,因此也不轻易搭话,只侧身悄悄问了言嬷嬷何时过来。 过了盛夏的时节,残荷颓败会有人及时清理,此时暖风和煦,叶英儿还是很惬意的享受风景,摇头笑道,“不合时宜?呵呵呵……,什么明鉴不明鉴的,秋烟姑娘果真是京城里来的,真会说话。我不喜欢人跪着,你是夫人跟前贴身的侍婢,纵是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咱们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不是?不必谈罚。” 迎絮用帕子遮了遮嘴,上前笑着搀起秋烟,“姨娘可不是要寻机会教训你,快起来吧,”暗中轻轻掐了她手臂一下,转过头朝六姨娘笑道,“秋烟往日在夫人跟前,规矩大惯了,您真是吓她呢,谁不知道姨娘心最和善,奴婢们跟着姨娘这么久可没见您冲谁发怒过。” “嘴甜!”叶英儿笑着瞪她一眼,“恁多的话。” 迎絮笑着退回一旁侍立。 秋烟不敢怠慢,起身后半福着蹲了蹲,神色恳切,“夫人把喜儿拨给秋烟是夫人的恩典,只是秋烟与喜儿同为奴婢,除了虚长几年多做了些事儿外并不敢居功,望姨娘体察。”又道,“奴婢记住姨娘的教诲,还望姨娘给奴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听着这话,叶英儿不禁嘴角微翘,低头想了想,多问一句,“你多大了?” “重阳后就十六了。” 叶英儿闻言便笑了,“夫人果然待你比青菊好些,遣你来这里同我作伴我也要另看待你一番的。只是,”说着顿了一下,摇头道,“,只是恐怕这事儿我也做不得主,……得要看你运气了。” 提到青菊,周围几人除了笑嘻嘻瞅着云哥儿玩的茉莉之外,都瞬间一滞,脸色变了又变,秋烟尤甚。 前院绿枝捧着一方上了锁的小匣子,随在言嬷嬷身后穿过廊庑来到后院的荷花池旁。隔得不远,言嬷嬷隐隐听见六姨娘有一句没一句的同秋烟聊着,不禁停了停,听了“青菊”一句后让人传话,上了观台。 奶娘扶着云哥儿小心翼翼的让他站立起来,两条软肉儿样的小短腿胡乱的扑腾着,虚空扑腾了两三步,就兴奋的哼哼哈哈叫嚷起来,再拼命回头找娘亲。 叶英儿正同秋烟说着话,忽见小家伙歪歪斜斜的就着奶娘的手嘴里喊着什么,呼的就向自己扑过来,忙起身拦手去抱,“慢着点儿,黑黑想娘亲了是吗?哎,来亲亲!” 云哥儿笑嘻嘻的扒着娘亲的脸蹭着,含糊不清的喊“娘”、“黑诶”,逗得人直笑,笑完了,拉着娘亲要甩开奶娘的手,扭来扭去的蹬腿拉着娘亲往地毯上拽。 叶英儿笑着挥退奶娘,亲自抱着儿子、扶在云哥儿腋下,撑着他的小软腿在地毯上乱走一通,悄悄松手时儿子能走两步就亲一口鼓励,乐的云哥儿欢叫着在娘亲和奶娘中间扑来扑去。 等玩够了,云哥儿红扑扑着脸蛋,呼噜噜的蜷在叶英儿怀中憨憨睡着,怎么动他也不醒,叶英儿从迎絮手中拿了帕子亲自给儿子擦汗,瞧见言嬷嬷侍立在一旁,才把云哥儿交给奶娘让抱回屋去。 “嬷嬷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就站在那里,”叶英儿嗔怪道,抬手擦了擦额边的汗,“东西拿来了?” 言嬷嬷微笑着半屈膝道,“小少爷玩的欢快,咱们瞧着也高兴,”从绿枝手中接过匣子,亲自交到叶英儿手中,“您看看,是这个吗?” “嗯,嬷嬷坐,”叶英儿瞧了瞧,从绣囊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钥匙,轻轻开了匣子,让迎柳捧着,“这是秋烟,嬷嬷见过吧,夫人给我拨的丫鬟。不巧她刚来那一阵子还在月子里没见着,没想到今儿倒是遇见了。——喏,打开它。” 言嬷嬷坐在端过来的小杌子上回应道,“秋烟姑娘很是好的。” 秋烟闻声朝着言嬷嬷半福了福。 迎柳托着匣子,掀起盖子后吃了一惊,很快看向六姨娘,又看迅速向言嬷嬷,见她也是惊讶,越发小心的捧着。 “往后这些事儿丢给喜儿做吧,你来我屋里待着,”叶英儿慢慢说道,扫了眼跟前侍候自己的人,微笑道,“如此美人,就是看着也舒服。既然咱们夫人对你有这个意思,我也是乐见其成的,不过现下只能委屈你随我前后,做什么无所谓言嬷嬷安排你听着就是了;好了,迎絮迎柳——” 听六姨娘唤自己名字,迎絮迎柳头脑先是一紧,连忙屈膝应是,而后便听见六姨娘说,“你们俩都大了,我这里眼见的不是什么好地方,既然跟了我,就不会让你们空手嫁人。” “姨娘!”二人涨红了脸,低头咛声,又说不出个什么来。 叶英儿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微叹,而后含笑道,“原本不想这么早交代给你们,不过今日天气好我心情也不错,干脆就趁着秋烟进屋的机会一并清楚了也好,免得你们几个呀,整日的心神不宁。”说着笑了起来,“这可是大事,迎絮明年初春嫁人不能从这里出嫁,到时候让娘家来人接回家去,好好操办一番,这一份,就是提前给你备的嫁妆。” 说着,朝迎柳道,“你那一份等你娘替你说好婚事了,也少不了的。” 旁边不远侍立的茱萸悄悄看了那匣子一下,就挪不开眼了,一套足银的一百两银头面,那头面下还压了薄薄一张银票,墨印透过油纸看起来格外诱人,……难怪娘亲总叨念这位姨娘其实是大财主家的千金呢! 叶英儿的目光落在秋烟和茱萸身上,前者一直都不曾抬过头,后者的心思写在脸上。 38、抓周前 38 六姨娘对待秋烟与茱萸的特别很快落在众人的眼中, 再加上迎柳迎絮年龄到了那里, 很容易就联想到姨娘跟前两个一等丫鬟的位置要留给谁了。若说迎絮同秋烟亲近,那是秋烟是夫人所赐,可茱萸那样一个小丫头, 凭什么越过绿枝、蒲芮两个去? 不过是庄头管事的女儿罢了。 叶英儿偶尔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 却多留了庄子管事孙奎家的吃了几次饭,逢年过节的赏一些东西, 众人的议论渐歇, 只能抱怨人家运气好。 被这样的抬举,茱萸哪里能不知道,自然是兢兢业业愈加小心谨慎, 可也正是从被六姨娘留在跟前侍候以后, 才晓得自己之前的粗鄙浅陋: 姨娘内室里的华贵富丽根本不是她这样的奴婢能想象得来的,种种说话做派就是比原先苕子岭张善人家的小姐都贵气, ……连同时而在珠帘之内望着自己老娘在外头连连磕头嬉笑的样子, 都让自己心中充满的复杂的矛盾,一帘之隔,竟是这样的上下。 这样的地方,茱萸又是自卑又是忐忑,见得越多想的越多, 每日紧紧跟着迎柳姐姐做事,偷偷学几个姐姐的性动作派,声音变得细细的轻轻的。 有时候偶然间会想到只见过匆匆背影的那个五爷, 为何青菊那样的容貌,竟狠心配了庄子里粗活计的汉子,众人却都讳莫如深…… 叶英儿看着这个茱萸一天天的成长起来,心中几分惆怅几分满意,偶尔会单独同她提点两句,“你往后是要同我回府的,出身不好无所谓,要懂得进退才好。” …… 冬天走的很慢,过年的那几天鞯南铝艘怀””〉难患艟拖耍橇辆Ьy哪q从吵牡淖魍费缘拿坊ㄌ乇鹌粒队6熳旁聘缍┳藕窈竦拿抟旅夼畚e抛庸淞艘蝗Γ一镄酥虏募攀裁炊夹缕妫永锏南氯撕偷杌y昧瞬簧俚纳痛停迳系男6切烁卟闪业呐艿搅轿恢髯痈翱耐诽稚汀 熬过了冬天,叶英儿怕小孩儿经受不起燥火早早停了火炕,又从佃户中选了两个比云哥儿稍大一点儿的皮实男孩,让就养在庄子里,过两年云哥儿大了也好有能玩在一起的,免得村人辛苦养的孩子也苦就不好了。 春暖花开,南燕往返之时,云哥儿的周岁很快就来了,叶英儿掐算着时间,常常同言嬷嬷盘算这周岁礼,也不派人去问府里怎样过,——理由也是现成的:刘老爷子丧年未毕,如何旗鼓打仗的为幼子庆祝? 谁料那刘旦缙人远在益州,却积极派人送来了抓周礼,举凡笔墨纸砚、《千字文》铜算盘,甚至连尺子刀工、钱币账册这些都比照做了一份缩小版的玩意,琳琅满目,比自己原先准备的东西好太多。 叶英儿自然欢喜,让人在外院摆了席面请小东子一帮人吃喝了一通,自己亲自把好玩有趣的东西挑出来,想着云哥儿胖乎乎软肉肉的小手,就禁不住笑出来。 除了这些基本的东西外,另有锦盒单独放置的,颇为珍贵一般。 叶英儿让人取了钥匙一一打开,翻起盒盖,不觉眼前一亮:嵌缃色的盒子里一方精巧琢磨的玉印章,品红色的盒子里是一柄缩小版未开刃的佩剑,而最下面那个黛螺色的盒子,——叶英儿一瞧就笑了,那却是一只碧瓷胭脂盒。 难为他还记得自己从前跟他说个那个“女儿国的故事”!——等你儿子抓周抓出个胭脂盒来,还不笑死人了。 将碧瓷盒放在手心托着,叶英儿笑着让秋烟瞧,“瞧瞧,难不成他还真以为我想让我们黑黑抓这个东西?真是个傻瓜,什么话都当真,偏偏记不住重点,放着我用,可别祸害其他人。” 秋烟将其他的盒子合起来收置整齐,让迎柳一一造册,听见姨娘这话后掩帕而笑,“姨娘真是,这必定是五爷送给您的,多漂亮呢,”说着,接过六姨娘递过来的瓷盒,触手温润,必定是上品造物,真心称赞道,“旧年在京城里这样的胭脂盒也是难见的。”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自进了内室后就听了不少,此时虽不搭语,却也笑吟吟的望着六姨娘,眼中颇是为六姨娘高兴的模样。 “京城权贵哪里会少了胭脂盒用?”叶英儿回头点了点绿枝的脑袋,“喜欢就拿去看,脖子抻的,看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被六姨娘戏谑的绿枝吐了吐舌头,没动身子,老老实实的把外头清点的布料食材册子递给姨娘,“哪里就流口水了,姨娘又笑话我!我就是瞅着,要不咱们把年节里做的梅花胭脂放在里面,梅花的颜色不艳不淡,刚刚好配它。” 叶英儿随意翻了翻册子就扔给了迎柳那边,笑道,“是挺好,明日抓完周你来做,”回头问一样样看着东西给迎柳报名儿的秋烟道,“你和细竹识得字是谁教你们的?京城里也时兴丫头学字吗?” 绿枝饶有兴趣的瞧着秋烟。 “是安嬷嬷教的,”秋烟朝六姨娘屈膝,答道,“说要认得自己的名字,会几个数字的写法,也好帮着夫人分担一些杂事,夫人也是这样说的,我们几个丫头当时都快苦死了,为了几个字能被安嬷嬷罚跪好久呢。”说着,也笑了,“后来才知道这是多大的恩赐。” “这是你的真心话了,学一些东西傍身总是比钱帛有用,”叶英儿了然,点点头,让她继续,抬头朝绿枝道,“从前我让人叫你学字你总嫌,现在听见了吧,夫人那样品格的人物,说的话做的事必定是有道理的,你们学着点儿,——” “姨娘,”茱萸捧着空盒子拿出去,很快又掀了帘子进来,笑眯眯的行了礼后道,“府里夫人派人来送哥儿周岁礼了,言嬷嬷正在外头接应,问您怎么个章法呢。” 叶英儿让迎柳秋烟二人继续,扶了绿枝的手下了炕,漫不经心道,“谁来的?” 茱萸捧了衣袍同绿枝侍候六姨娘更衣,“听说是府里大管事家里的,要进来给您请安,言嬷嬷说这时辰您还休息着,让人进来先通传一声,免得失礼。” “孙让家的?倒是稀客,好一阵都没听说府里的故事,这言嬷嬷真会说话,”叶英儿说着,随即嘴角弯了弯,低头看为自己理鞋的小丫头,“就这样吧,——茱萸,你把孙让喊什么来着?听五爷说你们是沾了些亲的。” 听了这话,绿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笑嘻嘻的用手肘顶了顶茱萸,“是你堂伯伯还是谁,这样好的亲戚怎么不见你说呢?” 茱萸脸蛋原本就有两坨晕晕的红,此刻越发的羞赧,红着脸乖巧的答道,“我也不知道再多的,……从来没见过的,听爹爹说,要喊大伯。” “怎么能不知道呢,”绿枝不依,“我说——” “好了,就你话多,等晚上回去你们俩慢慢咬耳朵,”叶英儿提了提裙子,照着镜子前后对影儿看了看,对绿枝道,“去瞧瞧云哥儿睡醒了没,醒了就叫起来,别晚上又整夜的走困不睡觉折腾人。” 想了一下又叫住人说,“看看奶娘在做什么,脚步轻些。” 绿枝瞪了茱萸一眼,悻悻的应喏退出去。 “迎絮,你陪我出去罢。” 迎絮笑着应了,暗中扫了一眼茱萸,放下手里的活上前搀了六姨娘。 茱萸在六姨娘转身往出走时眼睛才耷拉下,垂首整理东西,忽而就听见六姨娘的说话,“有人寻你的不是,那人再不好,也是你有的时候做的差了些。” 待见了孙让家的之后,叶英儿提裙就去了儿子的小屋子,看见云哥儿傻乎乎的在厚厚的地毯上使劲儿往垒高的被子上爬,原本冷着的脸瞬间柔软下来,心里柔软的不行。 挥退上前来给她行礼的人,猫着腰悄悄的挪到儿子后面,只听见“噢!”的一声,发现娘亲的小子黑黑的睁着明亮的大眼睛高兴地乱叫着扑了上来,奶生奶气的尖叫着“娘!”个不停。 叶英儿笑嘻嘻的盘腿跪坐在地上,抱着儿子亲了又亲,悄声说话,“那个女人想让咱们回去,黑黑想不想回去?那里有好吃的好喝的好多哥哥?” 云哥儿嬉笑的扭动这小身板,被娘亲亲一口就尖叫大笑,乐不可支。 叶英儿点点头,“好儿子,那咱就自己过,都打发到乡下了,还能怎样是吧。”心中冷笑,就算最后终究是要回去,也不是这个时候,这种方式。 39、动手 39 云哥儿在娘亲身上腻玩了一会儿, 一本正经的依依呀呀说话, 叶英儿听得津津有味,鸡同鸭讲了半晌,瞧着儿子开始习惯性的往自己身上扑蹭, 就抱着云哥儿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小家伙玩起来性质特别高昂,但禁不住年纪小, 一天十二个时辰能有是个时辰在呼呼睡觉,再加上吃得好不挑食, 粗粮细粮叶英儿都叫人碾精细、密密筛过好几遍煮了糊糊给儿子吃, 小子身量越发的黑壮起来,起床哭声每每惊天动地。 只是做娘亲的总是心软一些,原先打算等过了周岁给儿子断奶, 可现在抱着软和和的宝贝, 叶英儿总是忍不住担心断了奶万一营养不良怎么办。 回到房内温度明显比外头暖和一些,舒服的人浑身都有些懈怠了。 叶英儿把儿子放到炕上, 自己褪了鞋子坐上去, 云哥儿撒开手脚骨碌碌的连滚带爬拉扯着娘亲的衣裳也翻爬了上来,不用人教他,摇摇晃晃很兴奋的往娘亲的怀里拱,动作娴熟得有趣。 喂完了奶,按着平日里的习惯, 是要抱着黑黑去外头逛一圈透个气的。吃饱容易犯困,奶水不易消化,叶英儿总要想一些法子诱着小子蹦q。 云哥儿吃饱喝足的窝在娘亲的怀中回味了好一阵, 很快就兴奋起来,似乎知道到透风时间了,在炕上爬来爬去张望着等人来给他穿衣裳穿小鞋子。 叶英儿一面笑眯眯的和儿子说话,一面想着给刘旦缙捎出去的信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小东子送了刘旦缙捎来的东西后走的,算时间应该不远。 迎絮此时掀了帘子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妇人。 云哥儿好奇的撅着屁股睁大黑眼睛扑扇扑扇看着来人,发现不认识,飞快的一扭身钻进娘亲怀里去了,“娘啊”、“娘啊”的就叫唤起来。 叶英儿笑眯眯的搂了搂云哥儿,拍拍他的屁股让一边玩去,才朝门口侍立的人道,“不拘这些礼,你在这里也侍候过,知道我的。” 那妇人却是青菊。 青菊始终低着头,拘谨的福了福,立于门口请安道,“姨娘安好,小少爷安好。”一身洗的干净利爽的粗布短衣穿在她身上,颜色洗的暗白,似乎过得不是甚好。 又怎能过得好呢。 旁边的迎絮站在炕边,轻声道,“大林家的最好的衣裳了。言嬷嬷原本说,您唤她来说话是给她体面,只是她不怕穿坏姐妹们的衣裳,奴婢们瞧着她身上确实挺干净的,就直接带了进来。” 这一番话的声音很是清脆,音量不高,也不低,屋内迎絮、茱萸、甚至就连那四个站在墙角的粗使小丫鬟都听得清楚。 青菊屈膝道,“奴婢卑贱不敢污了姐姐们的新衣裳,姨娘莫要怪她们。” 叶英儿瞟了她一眼,对迎絮道,“碰见言嬷嬷了?” “中庭里引着大林家的进来时,言嬷嬷正与孙让家的去了跨院那边给安排住处,看着忙得很。这回府里带来的东西不少,孙妈妈说等歇整下来,定要来给哥儿请安,也让府里来的几个人给小主子磕头。” “找个绣墩让大林家的坐吧,磕头不磕头的迟些说。……”叶英儿想起方才孙让家的同自己也是那种不算恭敬的语态,把怀中坐不住开始扭动的云哥儿拨正坐好,抚摸着儿子粗硬而黑密的头发,并不抬头的对青菊道,“这是云哥儿,你走的时候他还没出来呢,一晃眼就这么久时间,……一直都没照顾你,想必,你是有怨气的。” 云哥儿烦恼的扭出娘亲的怀抱,见没人给他穿衣裳,索性就坐在炕上玩耍,左右睁着黑明的眼睛乱看,很快就找到新目标,跑去攀爬炕头的炕头柜,歪歪扭扭的一点儿也不害怕摔倒。 叶英儿给儿子一个鼓励的眼神,乐的小家伙越发奋进。 青菊始终低着头,眼角也没有去关注这位小少爷,听了六姨娘的话也只是例行屈膝,待小丫鬟给搬了绣墩过来,虚坐了半边,礼数上还是很懂规矩。 屋内迎絮等其他的丫鬟注意力都在云哥儿身上,生怕小少爷失脚栽跟头,瞬间就能冲上去保护似的紧张。 叶英儿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青菊聊了些嫁人后的生活,无非是苦日子,从前纤细的身材如今更瘦了,脸上的颧骨都明晰起来。 过了会儿,秋烟端了滋补的红枣桂圆茶来,热浓浓的甜香味立刻充盈了屋子,趁着六姨娘用茶的空隙说道,“姨娘,咱们小厨房那边的库房怕是不够用了,” 说着,迟疑的看了眼低垂着眉目玩弄手镯的六姨娘,眼角飞快的扫了眼远远坐着的青菊,“前儿五爷送啦的东西已经占了大半个库,这回府里送来的食材也只能放在阴凉的地方。言嬷嬷问,要不把西边最后一进的院子开了,捡着不常用的暂时放在里面?” “西边的院子啊……” 叶英儿低眉沉吟不语,纤细白嫩的指尖轻轻描画镯子上的烙纹,静静地,房间里只有云哥儿天真的吱呀声,……仿佛感受到屋内的气氛,云哥儿半个身子挂在炕头柜上,回头好奇的看着一屋子人一回,撅着嘴还是努力爬自己的事业。 外面的事情到底急不急无所谓,重点是所有的钥匙都在叶英儿手里。 言嬷嬷只奉命取了东跨院的钥匙,那是给孙让家的一些有头脸的妈妈们住着的,送运东西的下人还都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叶英儿摇摇头,“挨得太近了。” 秋烟心中一紧,忙敛了目光垂下眼道,“隔了一条夹道呢。” “哥儿本身就睡相不好,吵了他谁负责,谁又敢负责?”叶英儿看了秋烟一眼,“你吗?”声音很温柔,却冷得吓人。从来没有过的严厉。 “奴婢不敢——” “茱萸,拿着钥匙去把爷前面院子侧耳房开几间,你起来罢,又不是多大的事儿,你能想出这个法子也是很不错的。”叶英儿叫起慌忙下跪的秋烟,抬头迅速抓住青菊虚看过来的眼神,停了停,才对茱萸道,“就留东边的小门,按咱们的时辰落锁,跟大家伙说清楚了,别到时候摸不着头脑混沌胡说。孙奎家的这几日如果没有事儿就过来在前头照顾一二,天冷的,别让人凉了饭没了水,叫外头人说咱们爷苛待下人。” 茱萸原本是坐在炕头柜那边,双手兜着小少爷的,忽然得了这么个差事微微诧异了一刻,不觉去抬头看迎絮秋烟的表情:迎絮本不管钥匙,而秋烟低头看不见什么表情,只怕她心中有些不舒服。 让小丫鬟过来顶了自己看护小少爷,屈膝应喏后,轻轻脚步去里屋的匣子里去了一大串钥匙出来,又被六姨娘认真叮嘱了几句千万仔细不要遗漏、凡是多和孙奎家的商量后才离开。 原本是来讨姨娘示下的秋烟只能安静的立在这里,虽则心中有些急也不能没了规矩,……暗暗忖思着六姨娘留下自己的用意,偶尔眼角瞟向坐在不起眼出的那个年轻妇人。 同样是从京城里出来的陪嫁,先后被派来服侍这个姨娘,…… “言嬷嬷那里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叶英儿瞅着她忽然道。 秋烟忙收敛心神笑道,“最急的就是这件了。” 叶英儿点点头,转头对上青菊,“孙让家的替夫人来给我送东西,琐事儿多得很,才说哪儿了,”说着,呷了一小口茶,点点头道,“——你现在的处境,有我的责任,没能去接济你。想一想,庄子上的事务不是我妇道人家插手的,我也和小张管事说了你家的情况,让给大林一些机会替爷办事,再多的我也不能够去过问。” “小张管事人很好,”青菊回话道,“给了大林不少的机会。” 叶英儿闻言笑道,“那就好,须知你是夫人从前用的上的人,五爷行事雷厉风行我不敢强谏,只能走这些偏门路子。过了这么久想着爷不在这里,事情必定也淡忘了不少,正好呢,你也瞧见孙让家的来了,随行里也有夫人跟前的管事妈妈,你看你——”说着,颇有意指的盯着青菊微笑。 青菊听了这些话,原先并不在意,可越是最后那话越有诱惑力,不禁抬起头去看这位害自己一辈子的姨娘,不想先撞见秋烟凌厉的眼神,浑身一抖,立刻低下了头,“奴婢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家里人捎话的,姨娘好意奴婢心领了。” 叶英儿一愣,想了想,“莫非你还在怨我?”说着话,随意的将屋内人瞧了一圈,目光落在迎絮身上,“……当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惹怒了爷,不敢问,也不能问。只趁着爷不在时候,才问得了原委。”朝迎絮示意。 迎絮抿着唇表情颇有些不自然,不能推辞,深深吸一口气,侧身向青菊道,“六姨娘自来对咱们几个很好,奴婢的性子也不拖沓,想必姐姐是知道的。” 青菊闻此言脸色倏然僵硬,艰难的点了点头,双手攥的死死的垂在身侧。 秋烟背着青菊也随即屈膝笑道,“姨娘宽待众人,奴婢们心里都记得的,”又对迎絮道,“姐姐的为人秋烟虽然相交日浅,却也知道姐姐耿直。”心中却有些忐忑起来,心料姨娘这些话不但是对青菊说,更是对自己说。 迎絮从六姨娘那里的了肯定,声音放松着,慢慢讲了当日旧闻出来: 几年前四姨娘盛宠中又怀了哥儿,而当时的继室夫人抓住了四姨娘苏氏不能侍夜的机会,对四姨娘处处照顾安排的妥当,任谁也挑不出错来,也顺手就把刘旦缙重新拉回正房。 年轻气盛的四姨娘不肯就被人摆了一道,使计纵着自己的丫头爬了主子的床。 青菊身子一僵,秋烟脸色也有些不大好,——出府之前夫人的话言犹在耳,做主子人上人的机会就这么一次,千万勿要错过。 “……那丫鬟当时一举有了爷的骨肉,爷虽恼怒那婢子的下贱,却也顾忌着她胎中孩儿,继夫人见状便贤惠抬举她做了五姨娘,好生养胎为爷开枝散叶。” 叶英儿即使再听一遍,也还是微微皱眉,刘旦缙这人心高气傲,哪里能容得下旁人算计他,更何况这人还是个女人呢。 也不知那位贤惠的继夫人是怎么想的,想恶心四姨娘,不能连正头上司刘五爷也一起恶心了啊。 “……到最后即使五姨娘福薄失了那一胎,大盆大盆的血水往出倒,五爷也没去看顾过。”迎絮说到此处,仍旧心有余悸,“甚至此事后过了好几年,五爷也很少进四姨娘的屋子。” 青菊的脸色越来越差,手背青筋勒起,心中恨死。 秋烟听了略有所悟,不单是对青菊境遇的同情惋惜,也不单是自己幸而能知道这样的辛密,而是五爷的宠幸。上头两个姨娘年老色衰冷落是自然的,三姨娘番邦苗女还是兄弟所赠的苗疆俘虏、宠幸有限,四姨娘五姨娘这一回算是失宠了,怎么,爷过了这么些年才重纳新妾呢。 怎么也不会是色令智昏之人啊。 房内一片宁静。 云哥儿终于抓到炕头柜上面摆设的玉雕斛,抱下来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左右揪揪扯扯发觉并不是那么有趣就丢掉,仍旧趴下来扒拉进娘亲的怀中歇息。兴许是累了,听着好听的声音竟晕晕欲睡。 叶英儿听完故事,轻轻拍着云哥儿哄他睡觉,叫来奶娘抱进自己的床上去。 等儿子被抱走了,叶英儿才重新正襟危坐。 故事讲完,也给了这些人想一想的时间。 瞧着身子忍不住发抖的青菊,叶英儿缓缓开了口,温声道,“那日我在内室里睡着,外头的情形并不清楚,如今你也应当明白是你自己犯了五爷的禁,与旁人无尤。这些日子受的苦是爷对你的惩罚也好,是处置也好,我不提,爷必定不会再问。 只是我怜惜你同我主仆过一场,不忍见你一辈子在乡下受那些不明不白的腌h寒苦,你,若有什么要求我都尽量满足,哪怕重新回府,我也能帮你送回去,只要同孙妈妈说一声便好。——只是,恐怕从此之后,你是再不能出现在爷眼前了。” 青菊浑身瑟嗦,慢慢从绣墩上滑跪于地上,伏地磕头,而后咬着牙摇头,嘶哑着声音道,“奴婢的错,姨娘仁慈,只是奴婢、奴婢这样很好,”定了定神,深深吸一口气道,“奴婢既已嫁给大林,自然是大林家的人,不敢再妄想其他,……辜负了姨娘的心意,望姨娘成全!” 声音压抑之极,叶英儿不禁皱眉,“你怎么这么说?就算你嫁了人,我自然是要帮到底,你们一家人不用屈在这穷乡僻壤,进城见了夫人,说不定夫人看着心疼了给你们一个体面地活计,怎么不比现在的强?真是糊涂的孩子,你好好想清楚,就是为着大林的前途也不该如此草断。” 青菊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掩面哭倒在地上,“奴婢残躯,怎么有脸去见夫人,怎么有脸去见夫人呐!” 秋烟的眼泪一下子落下来,跪倒一旁回头怒斥青菊,“还不住口!这里岂是你撒泼的地方,冲撞了小主子有你的板子吃!姨娘莫要怪她不识抬举,奴婢这就拉他出去说话。” “你跟着瞎闹什么,”叶英儿冷冷的向秋烟看去,“这是大林一家的事情,就是我也只能建议,你拉她出去说道,怎么个说法,是替她做主呢还是替我做主?” 秋烟连着第二次被姨娘叱责,连连叩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见青菊乱了心神,想着以前的情谊想同她说说心里话,怎么敢替姨娘您做主呢。” “行了行了,若不是看着你们都共同侍奉过夫人,我怎么容忍你接二连三的背着我见面?”叶英儿冷冷的盯着炕下跪着的两个人。 两个人同时一震,尤其是秋烟,大惊失色,她怎么知道她去偷偷见过青菊?!正要辩驳解释,就听六姨娘接着道,“别说了,听得我心烦,青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迎絮看着六姨娘疲惫的揉着眉心,连忙过来替姨娘按摩,心中却暗自叹息不已。 今日之青菊确实让她恻隐之心微动。 原先的迎柳,虽有青云之志却不敢妄自行动,就是有晓得五爷的种种顾忌:五爷的前三个姨娘出身都低,可二爷四爷跟前侍奉的都是老太太当年千挑万选的良家子,五爷嘴上不说,可从来都不给那三个姨娘好脸色看,只有大户出身苏姨娘被宠幸了好些个年。 就算当年没了主母,理家的权力都在大姨娘二姨娘手上,可苏姨娘那里从来不缺少好东西!只是世事难料,五姨娘的离子就在眼前呢,没想到这最后竟是当时隐隐要架于她二人之上的青菊犯了忌。 屋子里一时间人人都各有各的想法。 叶英儿闭着眼微微仰头,平复了情绪后,淡淡道,“青菊,我问你,如果不想再回去,你能受得了一辈子就——” 话音未完,小莲从外头急匆匆的跑进来,手中抱着一方蜜色木漆匣子,顾不上迎絮杀人的眼光,飞快近六姨娘身,焦急的附耳言语一番,说完话还在喘气。 叶英儿原本紧锁的眉目忽然放松了下来,瞬间带了几分喜色,可随即又沉了下去,看的众人心情大跌大幅的,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接过盒子把玩在手里,叶英儿点点头,柔声对小莲笑说,“拿回来就很好,遇事该多想一想的。既然是这么个情况,那咱们就不用再等了,你……去直接跟他说,就可以拿人了,什么都别问随便关起来。还有,言嬷嬷那边有孙奎家的帮忙,你完了去问一问。” 旁人听得云里雾里,却丝毫不敢动,明显是出了大事了。秋烟几次想抬头,却又生生止住自己情绪流露,瞥见余光里青菊一副死人的样子,瑟缩着身子跪趴早那里,心知她靠不住了。 小莲得了令后风风火火的又跑了出去,屋里立刻就落针可闻般寂静。 迎絮身子微动,很想说话,频频去看姨娘,欲言又止。 见青菊如此,叶英儿摇头对众人道,“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必不能辜负夫人的恩义,”又道,“只是小人作祟,害我孩儿者我万死也不会饶恕,兹事体大,容不得我手软。” 这话太严重了,迎絮几人立刻就吓得跪地,叶英儿不管她们,继续道,“青菊,我即使这一年来没有帮你,却也没落井下石去害你,更是千万叮嘱了人帮助你们大林成家立业,甚至连给港口那边的窑厂运送土这样的肥差事都让先紧着你们大林来,怎么反而你们家还要来害我呢。” 青菊身子一僵,张了张嘴,吃惊的抬起头瞪着六姨娘,刚才不是还一直替她说话吗,怎么突然转口一副要打死她的口气?! 而秋烟的心也一下子缩紧,脸色瞬间白了起来,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力气,忽的又被自己立刻反驳死死按住,不能轻举妄动…… 看着这两个丫鬟,叶英儿十分不明白,就算她是个妾,在这个官不官商不商的家庭里也是半个主子,有着主子爷几乎一半的宠幸,怎么人人都以为她可以随意欺负呢。 摸了摸胸口,平静道,“秋烟,你瞒着我接济青菊,我知道你是忠心的人,怕我多心,却又难舍往日姐妹情谊不忍她受苦,才暗地里悄悄去见她的。你放心,我不会因这些小事儿罚你的,青菊的事儿牵连不到你身上。” 秋烟木讷的摇头,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不明白为什么六姨娘敢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是哪里漏了错误让人抓住马脚?……六姨娘先把自己扣在这里,又让言嬷嬷把那些人送到前院看管,就算孙妈妈下令动手,他们也不敢在五爷的正院胡来,——秋后算账就是你有功也是犯了逆上的大忌! 况且屋里这些个粗使的小丫头片子都是村子里收来的,个个瘦干瘦干却力气大的出奇,只听叶氏的话,让人就是想先夺了她的要害也不行。……秋烟跪在那里忽然有些脱力,六姨娘的身边什么时候开始固若金汤,这些人一个一个的从庄子里村子里挑进来,不起眼的小丫头片子们,粗俗没见识的孙奎家的,只会窝在厨房里的小莲…… 心中暗恨。 只能顺着她的话服软,讷讷磕头说着干涩的“不敢”。 “不过我想,秋烟你以后应当不会再犯错了吧?”叶英儿抚摸着手中的匣子,扫一眼低声跪着的年轻妇人。几经一年,年轻美丽的面庞已经北风霜侵蚀的失去颜色。 “不会了,姨娘宽厚,秋烟实在糊涂透顶……” 叶英儿不再看她,低头对青菊道,“方才让迎絮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给你一个认过的机会,你若能亲口对我悔过,我必定给你个悔过的机会,可你实在让人失望的很。拉走罢。” 摆摆手,门口侍立的两个小姑娘立刻上来,把青菊轻而易举的拖走了。 青菊挣扎了一下,就没了声音。 叶英儿低着头不语,只听着青菊被拖出了院子,才闭上了眼,轻轻的弹起了手中的小漆盒子。过了一阵,将它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来:是刘旦缙之前送来给小哥儿抓周的一方精致的胭脂盒,另外一封桃花笺。 原本等着抓完周就给儿子种牛痘,然后骗他过来一趟的,看来不需要了。 很快,外头就吵闹起来,似乎是孙让家的声音,咄咄有理,听得叶英儿不由得含笑看向秋烟,正好对上她躲躲闪闪看过来的眼,笑道,“去请孙妈妈去花厅候着,不要闹了云哥儿的午觉。” 41、小别胜新婚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 五天后锁定, 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 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 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 五天后锁定, 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 五天后锁定, 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 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 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 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 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系统说这章不道德,五天后锁定,请看下面↓ 42、抓瓶子 42 似乎有感觉一般, 刘旦缙睁开惺忪睡眼, 正对上身侧边上叶英儿撑着半个身子盯着自己看的黑亮亮的眼睛,心中一动,往帘外瞅着天色微亮, 捏了她的鼻子问道,“怎的不想睡, 光看着爷?” 叶英儿起先皱了皱眉头,而后点点头, 一手枕着侧脸, 另一手轻轻摩挲笑道,“一醒来就睡不着了。”柔顺的几绺青丝松松垮垮的垂在耳鬓边. 这动作明显带有些味道,刘旦缙心中讶异, 却也喜欢得紧, 加之两人一晚上都是赤诚相对,她一晚上都乱蜷卷蹭, 这一时根本没有什么迟疑, 大手就贴了上去,轻轻抚摸。 待到两情相悦之后,叶英儿因身边无端多一人而导致失眠的症状暂时缓解,相比昨夜折腾到深夜过了睡点,此时身体极度愉悦之后的虚弱让人迅速昏昏而眠。疲倦极了。 至于刘旦缙, 这样一番运动下来倒生龙活虎,才发觉这女人已然累得昏睡过去,不由失笑, 抚着手心下的软肉渐渐罢休。 及至日光强烈起来屋内亮堂,叶英儿烦恼的悠悠转醒,腿伸到里床去磨蹭,那里微凉,不晓得那男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闷回被子缓了缓,才叫人进屋。 更衣洗漱,问着五爷早早去了前院,厨房早也准备了丰富的膳食送了过去,连带五爷跟前的人也都没落下;云哥儿还小睡得多,昨夜又跟着自己见爹爹晚睡了一回,叶英儿便嘱咐让奶娘好好照看别叫醒,为下午攒一些精神;这边吩咐早膳和需要做的琐事,说话间,外头来人说孙让家的请安来了。 闻言,叶英儿偏头望了望窗外,影影绰绰的外头似乎有她,便朝迎柳笑道,“孙妈妈真会挑时间,每次都赶着这个点儿来,——摆饭吧,让孙妈妈进来说话。” 迎柳福了福笑答是,领着木华几个退了出去。 茱萸收拾好内室出来,让小丫鬟抱着一盆要换洗的东西,正要告退,叶英儿余光扫见叫住,“你留下,东西交给秋烟去洗,”指了指秋烟,望着她笑问道,“她们这些小丫头脸子薄什么也不懂,你跟着夫人日子久,这些和爷有关贴身要清洗的东西,自然比别人要妥当。” 远远侍立在一旁的秋烟早知道那床单是什么,勉强笑着应了话,见小丫鬟直接把盆子递给自己,也没有多话,早知自己现在的处境,亲自捧了东西退出去。 外头正与同样心神不安的孙让家碰见,匆匆行礼时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床单,点了点头才从厅侧的后边小门出了去。 孙让家的顺着秋烟的目光看下去,也看出那是什么东西了,打听了一早上,五爷早早就去了前院,当时还心抱侥幸,现在看来连这一层侥幸都没有了。五爷对这六姨娘如此爱恋,自己如何敢再妄想胡来! 心底下思量了好几遍,慢吞吞走到内室门口,被小丫头请了进去,规规矩矩行了礼,堆了笑脸张开口说了句吉祥话,便听见六姨娘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客气道: “妈妈不必这般多礼,倒让我无地自容看,妈妈坐着说话,我这里正有个烦心事儿得劳烦妈妈呢,您可一定得帮衬帮衬。” 孙让家的屁股刚挨了凳子就忙福身道不敢,“姨娘折煞老身了,——” “哪里的话,您坐”叶英儿摆摆手打断她,面容认真的道,“本来没多大事儿,就是咱们云哥儿今日抓周,从前没打算铺张,怎么我这里几个人小打小闹的也能做成;可,如今你看爷也来了,夫人也遣了妈妈您过来,咱们势必不能轻慢了对付。您也知道,言嬷嬷虽有主张奈何人手实在不能入目,我就只好厚着脸从孙妈妈这里借调人手过来帮忙了,听说,前院那边昨日住进去的人不少?都是自家府里的下人,总是比这乡下人利落能干,……不晓得妈妈敢割爱否?” 孙让家浑身的不舒服,这哪里是敢割爱啊,她一个管事婆子敢说不吗,只能干巴巴的望着六姨娘,好不是滋味的做模样点点头,“姨娘这说的哪里话,您要用人,只管用,哥儿抓周是大事,这些人本就是来做事儿的,姨娘尽管用,尽管用。” 叶英儿听的满意,笑着点了点头,“虽说我是主你是仆,可这什么人该用什么人不该用,自来都是有章法的,人呢是妈妈带来的,更是夫人精心吩咐下来,我怎么能怠慢苛责、胡乱委用呢。现在有了妈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妈妈可用了早饭?” 孙让家的只能说“用过”,眼看着话题再拐不到用人身上,只能陪着说几句笑话,待叶氏用膳时趁机冷汗涔涔的告退出屋,找人赶紧去打探消息。 叶英儿望着孙让家的做过的绣墩,问旁边的人,“青菊呢?” 迎絮低头回道,“柴房里关着,”看着六姨娘微微蹙眉的样子,拿不准六姨娘的意思,又道,“昨晚上给拿了棉被盖着,今儿早上小莲又取了新蒸的馒头送过去,——姨娘好心怕她身子骨受不住,咱们都记着呢。” “她是个命不好的,”叶英儿摇摇头,低头拿了调羹在新煮的那碗药里慢慢搅着,问道,“跟大林说他老娘庄子上养到老,其他的,看他自己造化了。” 迎柳哼了句“耳根子软的男人真没用。”被迎絮掐了一把,才屈膝退了出去。 …… 抓周的时辰选在下午吉时,仍旧是有言嬷嬷主持,前院的自然不敢在五爷眼皮子底下胡来,尤其是孙妈妈没有什么指示,都纷纷松了一口气跑前跑后忙碌不堪。 孙妈妈在自己屋子里坐立不安,好容易陪着来的另一个王妈妈从外头打听消息进来,略带着点情绪的哼着说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青菊是靠不住了,现在还锁在柴房呢,原本就是触怒了爷被配了人的,现在谁敢再去说项找死?就是夫人——”撇撇嘴不说了。抓着桌上的茶碗“咕咕”喝了几大口, 喝饱了才“呸”了一声,“什么破茶!” 顺了气坐到椅子上又道,“秋烟倒是在后罩院洗什么衣服,我说这时候她不往爷前头凑待在后头洗什么破衣服啊!这丫头从前就是个犟嘴,不声不响,夫人给她抬举让来这里挣个脸面,她倒好,板着个脸还把我说教一通,啧啧,还是六姨娘会调|教人,我可是看明白了,这小姨娘忒厉害了些吧,看那床单上的东西……” 孙妈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这一回差事必定是完不了,这个不说,折了青菊这条线,庄子里的都是叶氏的佃户,原先能有青菊男人撕扯撕扯,现在打草惊蛇,要往后再来可就没那么容易,回去了夫人指不定怎么把怨气撒在自己身上。 想到厉害处,被王妈妈烦的不行,厉声喝止,“什么调|教不调|教的,秋烟这样就很好,懂得进退,她有什么造化那是迟早的事儿,再说爷们的事儿也是你能嚼舌头的!——你跟我说说前院那些人被派了什么差事,一个个了不得等天了简直。” “您这话说得,主子交待事情谁敢不听。”被同样是管事的人呵斥,王妈妈当然也不怎么高兴,她可是夫人的正经陪房媳妇,哼哼两声道,“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搬东西呗,什么库房潮湿搬来搬去的,还别说登不登天的,这姨奶奶绝对是大财主,跟你说,那赏钱给的忒大方了,你下次让他们再给你做些什么,谁不会立刻就长了钻营的心眼?” 王妈妈右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里的袋子,方才不过帮着看了会儿东西,就打赏了五百钱,要不是这老货等着自己,还不愿意过来呢。 想到这里,王妈妈上下瞟了孙让家的一回,笑道,“说实在的,你既是夫人挑出来有脸面的,怎么这会子哥儿抓周了,你还在这里跟我们厮混?能站到前头的可得的赏钱更多呐。” “哼,我可是代表了夫人的体面,这些事儿用得着你说吗,做好你自己的事儿再说话。”孙让家的狠狠瞪了王妈妈一眼,理了理新换上的衣裳,步子不紧不慢的往前头正院去,想必那人也得等自己,好歹也是夫人遣来的。 出了门,正碰上往这边跨院里探头探脑的小丫鬟,还未训斥,那小丫鬟如释重负,笑嘻嘻的跑过来行礼,很是乖巧的搀扶起板着脸的孙妈妈,和另一个跟着孙妈妈的丫鬟一起拥着她往前走,一路笑嘻嘻恭维着,“妈妈赶紧了六姨娘正找您呢,五爷也正在前头,妈妈真有脸面,……” 小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弄得孙让家的想发作也没得由头,时不时的“嗯”着,说一两句教训的话。 等进了正院,院子里丫鬟们各自侍立气氛同早上大不相同,孙让家的不敢怠慢,甩了小丫鬟的手恭着身朝里头请安,过了会儿有人打了帘子,笑道,“妈妈怎么才来,轻点声,哥儿正忙活着呢。” 孙让家的脸色一变,就听见里面哥儿笑嘻嘻的声音和六姨娘娇滴滴同五爷说话的声音,脸色变了又变,咬着牙,自己掀了内屋的帘子进了去,里面一片热闹高兴,大大的炕上铺满了格式惊奇绝妙的玩意,只把人看直了眼。 叶英儿余光扫到孙妈妈,偏就不去看她,那身子仿佛给五爷说什么悄悄话似的刚好就挡住门口视线,再抬头时,云哥儿已经撅着屁股往一个方向爬去了。 刘旦缙眯着眼,享受着美妾软玉温香的服侍,瞧着这小儿子朝着的方向那边全都是和他藏在床下的“玩意”一样富丽堂皇,不由得嘴角翘起。 云哥儿伸手毫不犹豫的抓了一只镶嵌了红宝石的莲瓣春瓶,紧紧夹在怀中,还想再拿手边另一只嵌了宝石的猴儿时,就被刘旦缙从床上给抱举起来,“你这小子,倒挺识货的,嗯?” 云哥儿先是一吓,被举得高高的,立刻就兴奋起来,扔了手里的东西“啊啊”的蹬着小腿尖叫大笑,乐的不得了,等被爹爹放回到炕上,噔噔噔的就往爹爹身上扑,“抱抱,抱抱!” 叶英儿从前也没怎么教儿子要抓哪个,这回见刘旦缙并没有不满意,悄悄问了身边人,才得知这春瓶是自家窑厂烧出来的,也放心的笑了出来,竟是自己名下产业烧出来的好东西! “您就惯着他吧,挑什么不好挑个瓶子?叫人笑话”叶英儿让人把炕上其他东西妥善收起来,吩咐言嬷嬷给人人都赏,然后才上前抱住缠着刘旦不放的儿子,“往后你要不学无术,看我不揍你。” “瓶子怎么了,”刘旦缙笑了笑,自己当年就挑了个跟做学问不沾边的玩意,不照样过的好,“明儿给他买个官营差不多得了,有那么多兄长前头做学问,轮不到他吃苦。” 叶英儿让人拎着云哥儿去外头放风撒欢,回头认真道,“那可不成,要是个女儿看我怎么娇养呢,男孩儿就该扔出去让他摔打摔打,不打不成器,孙妈妈是府里的老人,总是有育儿经的,您说我说的可是道理?” 刘旦缙这才瞧见门口的人,孙让家的?抬头看了眼,这婆子倒是面熟。 叶英儿让人打开窗子放了清新的空气进来,“孙妈妈什么时候来的,站在哪里不做声响倒显得咱们失礼了?茱萸,给妈妈看座。” 从迎絮手里端了热茶,奉与刘旦缙笑道,“孙妈妈得了夫人的命令来给云哥儿送抓周礼,东西很多呢,——大家伙都忙得很,顾不上妈妈,妈妈请勿见怪。”最后一句是给孙让家的说的,听得她心头直打颤 “嗯。”刘旦缙略微坐了坐,不管后院这些女人的事儿,起身去了前头。 “孙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启程?”送了刘旦缙,叶英儿坐回主座,笑面和煦,如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正好这庄子里有些土特产,还要劳烦您一并带了回去。”说着,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慢悠悠道,“另外还有青菊,这丫头做错了些事儿,您也是知道的,……我不大好处置。” …… 晚上,叶英儿服侍着刘旦缙洗漱毕上了床,可能是因为多了个火气旺盛的男人,房子里似乎更暖和了些,因着时辰并不晚,并不着急睡觉。 叶英儿穿着小衣披了件薄薄的罩袍,半跪坐在男人身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他的脚心和小腿肚子,闲聊说这一阵子自己做了什么,喜欢吃什么,院子里养的几只小狗变成了大狗,怕吓到儿子都圈在另外的院子里,晚上才放出来云云。 因为不知道这人这一回突然来这里的缘故,仿佛听说是苕子岭上头窑厂里的泥坑塌了两个,兴许比较麻烦……,看他仿佛很累的样子,叶英儿轻柔了嗓音含含糊糊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尤其是儿子的小霸道,有趣的不得了。 刘旦缙听着,手慢慢摩挲,好半天没有了声响,叶英儿都以为他睡着了,朝迎柳几个使了眼色、无声退下后,准备找来被子给盖上,房间里只剩两个人了,刘旦缙忽然慢慢出声道,“这里清苦的厉害,回府去,有我宠着,不比这力强?” 叶英儿身子一顿,回头看他脸上并无异色,不知该说什么,把烛台上的灯挑了挑,盖上暗红色的灯罩,房间里的光线柔软暗沉了下来,又从柜里的新被子取出来盖在他身上,而后才握住他的手疑惑着道,“怎么这时候提这个?从前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么。” “说好什么了。”刘旦缙睁眼挪了挪身子躺着舒服些,便瞟了她一回,见她眉目间确实急了,才拍拍她的手背道,“荒乡僻壤的你也待得住,说说罢了,你乐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叶英儿抿着嘴低垂了眼睛,“看你说的,怎么成了我乐意了?……我怎么会乐意待在这地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说着话,径自脱了袜子将脚也伸进被窝,曲抱着双膝,将脚尖塞进他的怀里,“从前在娘家里比这个差多了,也不见我怎样的,您给我暖暖。” 刘旦缙顶不喜欢听她说她娘家什么的,用力捏了捏,见她疼的不行要抽脚出来,才改了手法,指腹下细腻的脚形十分趁手,“胆子大了啊,敢让我给你暖脚?” 叶英儿被他侍候的脸上一阵一阵发烫,挥调那些不单纯的想法,柔声道,“可不是胆子大了,您要一直这么偏袒我才好呢,……嗯,我也不是偏要跟爷作对,只是想着等往后夫人有了子嗣,”说到这里,顿了顿,“夫人有了子嗣我再回去,大概,就不会被人说成——” “说成什么。” 刘旦缙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声音立刻就有些提高,“那群蠢货说什么,你也跟着听信造谣?!” 叶英儿被他突然严厉的声音吓了一跳,拿手去拉他,“你这是怎么了,什么蠢、造谣的,我没信都没信,你别生气。”说着,低了头,脚底无意识的踢了他一下,“也不想想这种话我怎么可能信呢,说的可是我,我心里何曾好受,你也凶我。” 刘旦缙没由来的恼起来,隐隐有些不想她再说出什么来,瞪着叶氏斥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说不信,行了,云哥儿在乡下也能张皮实一些,等过了老太爷的三年你就回去,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给我捶捶这边肩膀,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您的《珠歌翠舞》作品第40章内容或文章、章节标题、作者有话说等处可能因以下原因被审核判断为【锁章待改】,请尽快修改,以便该章自动进入复审。 1、含有□□官、性行为、性心理描写或血腥暴力等□□或其他尺度超标的违规内容; 2、虽然没有过于暴露直接的性行为、性心理描写,写的比较隐晦,但所占篇幅过长,或描述了整个过程的; 3、提供了查看含有违规内容的方式或链接等; 4、在vip章节中含有和情节无关的内容(如:因为被河蟹,不想改了,此处省略**字,大家自行想象) 5、在vip章节中无意义重复粘贴复制当前内容或其他已发布或和本文无关的内容; 6、其他被认为不符合法律法规或网站规定的内容。 您的《珠歌翠舞》作品第40章内容或文章、章节标题、作者有话说等处可能因以下原因被审核判断为【锁章待改】,请尽快修改,以便该章自动进入复审。 1、含有□□官、性行为、性心理描写或血腥暴力等□□或其他尺度超标的违规内容; 2、虽然没有过于暴露直接的性行为、性心理描写,写的比较隐晦,但所占篇幅过长,或描述了整个过程的; 3、提供了查看含有违规内容的方式或链接等; 4、在vip章节中含有和情节无关的内容(如:因为被河蟹,不想改了,此处省略**字,大家自行想象) 5、在vip章节中无意义重复粘贴复制当前内容或其他已发布或和本文无关的内容; 6、其他被认为不符合法律法规或网站规定的内容。 43、山雨欲来之势 43 确实是苕子岭上的窑厂出了点问题, 过了抓周第二日早晨刘旦缙天不亮就领着人启程进了山, 数着日子最快也得五六天人才能回来。叶英儿简单问了问山里的情形做到心中有数也就罢了。 晌午差不多时候料理完一些琐碎的事情,和屋子里的人说着话,孙让家的就来请安告辞, 说法是现成的,小少爷过完抓周礼就得赶回去同夫人复命。再加上孙让家的在这里怎么都感觉芒刺在背不舒服, 差事搞砸了要再落个拖沓散漫的状可就更不好。 叶英儿听罢,客客气气说了些好听的话, 就让人把青菊从柴房里放了出来, 好生梳洗打扮一番,交与孙让家的,只说:“这丫头惹了五爷的忌讳被罚”。 像是配了小子、仍旧不安分这一类的就让跟随的丫鬟媳妇们嚼舌根子, 自然会嚼到元氏耳中, 到时候元氏要怎么处置青菊都不干叶英儿的事儿了。 “……烦劳妈妈这一趟辛苦,”叶英儿拿眼示意秋烟, 秋烟低眉顺首着上前朝孙让家的半福, 双手捧上一份荷包递与她而后仍旧退回原处,叶英儿继续道,“原本应该是我领着青菊去向夫人请罪,可实在是不敢冲撞,只能拜托妈妈替我向夫人问好。” “这是应当的, ”孙让家的捏了捏荷包里,鼓鼓的很是饱满,不由得堆起一脸的笑容, “姨娘放心,都是小事儿,老身必定会在夫人前替您多说好话!”又假意拿着那荷包迟疑着,“只是这个……” “妈妈做事,我自然放心得很。这些心意不算什么,是我请妈妈吃酒的小钱,妈妈尽可以回了夫人,想必夫人体谅妈妈的辛苦之外还能赞赏妈妈的忠心呢。” 孙让家的见六姨娘如此做派,全然不畏惧正房夫人,又是欣喜的把东西都塞进衣袋中,又无端对六姨娘多几分忌讳,说话行事也收敛一二,乐呵呵的陪坐说了一阵子恭维的话,让人领了神色死灰一般的青菊下去,告辞启程。 叶英儿点点头,“路程远,且要小心,”又招来秋烟道,“知道你与青菊是一同长大的,情分深厚,这一番离别不晓得何时才能见到,去和她道别说说话罢。” “多谢姨娘体谅,秋烟去去就回。”秋烟福了福,低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也不知她心中所想,乖顺的跟在了孙让家的身后。 孙让家的偷偷瞧了眼六姨娘并无什么异色,便乐呵呵的领着秋烟退了出去。 院子里人多口杂,只等去了院外乘车的地方,近了青菊的车子,秋烟随在孙让家的身后掀开车门帘一条细缝,只一眼就赶紧放下,转而跟着孙妈妈到一处墙根下。 秋烟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可见着孙妈妈谨慎的确定无人经过,皱眉头问自己说话时,才徐徐抬起头,盯着孙妈妈回道,“妈妈,青菊这回是活不成了。”—— 青菊是活不成了。 前一次在五爷跟前做错了事儿,元氏不计较,这一回多好的机会翻身竟又栽了跟头,还生生害的元氏在短时间内抱不到哥儿,要知这半大的孩子最会认人,等再大一些你抱了去,人家也不认你亲了。 元氏谋划的好事平白被泡了汤,那叶氏还什么刺儿都没扎着,可不气人? 要真计较仔细了,就是五爷当时不在那里,这结果也没什么两样,元氏听了孙让家的和自己陪房王妈妈说的话,眉头皱紧,——那叶氏既有如此本事,怎么当时还能任凭自己揉捏、挺着个肚子还被赶到庄子上了呢。 只是话说回来,正妻要养妾室的孩子那是孩子的福气,这样给脸不要脸,那就一辈子老老实实窝在乡下别想出来! …… 叶英儿趁这一回借着张东管事的手肃清庄子里不安分的都打发到山上窑厂,正好窑厂挖山土的地方出了问题,缺的是人手,索性两方都能给周全了。 山上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刘旦缙又在庄子里住了两天,因着烧瓷的事业万万缺不了泥土的供应,再不像从前一撂手就是一年不管、闷出大问题下头人包不住了才捅出篓子,以至于刘五爷往来新厂旧厂的次数远远多于回府的次数。 叶英儿最是得了益处,被滋润的越发青春。 冬去春来时光流逝,云哥儿跌跌撞撞学着走路,总是猫着身子斜侧着身子往前冲,没稳稳当当的走却跑的顺溜,夏天里荷叶连绵荷花又开放的时候,云哥儿已经会祸害大黄它们下的第二堆小狗崽子们了。 庄子上叶英儿管不着,有孙奎一家子忙前忙后,无非就是春耕秋收夏忙冬藏,遇着农闲时,叶英儿也会拉着孙奎家的找村里小媳妇进来说说话。 或者把黑黑扔进村子里和那里的光屁股小子混打在一起,见识了新奇的世界和分明的等级,每成功甩开奶娘一干人后都能皮的滚一身糟泥回来,……小腿肚子却日渐粗硬了。 老太爷的二年平平淡淡过去,苕子岭的庄户都晓得了和气的佃主六姨娘、认得自家的云小少爷。 迎絮迎柳嫁做他人妇,蒲芮几个在年前也在叶英儿的做出下高高兴兴出嫁,秋烟身份尴尬,领着六姨娘和元氏双份月钱,做大丫鬟的事,茱萸成了六姨娘身边第一人,原先在刘府里分过来的几个丫头没剩下几个。 偶尔元氏派人来问候叶氏和云哥儿的衣食暖饱,叶英儿银子使得痛快,没几次下来就晓得元氏放弃了自家的云哥儿,转而调|教眼前手底下的三个便宜儿子起来。 待老太爷三年终于过完,几个儿子除服出孝、正式请了宗长族老作证分家,二爷用分来的财产在京中谋划了大好的前程,四爷一家子家眷高高兴兴的上路,元氏终于做了城里刘府的正房大夫人,风头一时无二。 只有苕子岭还三年如一日般没有变化,日子过得如白水,清澈无波。 终于有一天,元氏忽然无端由的派人来问候冷暖,几句话下来,王妈妈就得意的露了底牌,说是夫人有身孕了,满面笑容的望着这位越来越好看的小姨娘,“算这日子,应当是上个月初那几天,府里可是忙坏了,连刘家堡都过来了两三位老太太相看呢,说夫人面色圆润有福、这一胎必定坐得稳。” 叶英儿原本正在抱着儿子在窗下大炕上认字,听了这个,难免心中乱了些,胡乱搪塞了些喜悦的吉庆话来,让人拿了赏钱打发去歇息吃饭,“……可不是,府里什么都不缺夫人这几年必定身子补的好,若是能一举夺男,可真是五爷的福气呢。妈妈就别跟我客气了,只管歇着去,等晚上再治一桌好席面,咱们要给夫人敬酒,美美吃上一顿。” 王妈妈笑着告歇,揣着怀中的荷包兴滋滋的去了往常住的跨院。 茱萸送了王妈妈回来,瞧见六姨娘垂着眼眸坐在炕上一动不动,怀中的哥儿被窝的难受直咧嘴,想要上前说解什么,张了口才意识到那是正牌的夫人,心里不觉弱了三分。 倒是云哥儿很快就感觉到娘亲的不开心,起先还乖乖的坐着听娘亲说话,后来人一走开,就扭动着坐不住,好容易从娘亲怀中爬出来,飞奔到炕头抓了一把糯米糖折回来,小短腿撅着屁股蹲在娘跟前,讨好的撑着手堆到娘嘴边,“吃糖,娘吃糖,吃糖糖高兴。” 叶英儿柔柔一笑,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就着儿子软软小小的手掌咬住一颗,又挑出一个来递到他的嘴里,云哥儿笑嘻嘻的把剩下的糖都努力塞进自己的嘴巴里,胡乱擦了擦,便乖乖的钻进娘亲的怀中,举起炕桌上的小硬纸片,举得高高的大声念“羊”“鸭”“狗”。 方才在一旁担心的茱萸见着姨娘被哥儿逗笑了,也跟着凑趣道,“小少爷真是聪明,才这么小就认得这么多的字,真了不起。” 叶英儿拽着云哥儿手里抓的紧紧的卡片,给他摆正了,才回头对茱萸笑道,“这么个小东西懂得什么,你们净会夸他,尾巴都快露出来了。” 云哥儿忙把摆正的卡片又举高,皱了皱鼻子,大声的又念了几遍,而后悄悄摸了摸屁股,瞅了娘亲一眼低声嘀咕,“还没出来,还没出来。”逗得屋子里几个年纪小的小丫头捂着嘴直笑。 母子二人又坐着认了几个新字,讲了个孙猴子的故事,叶英儿才打发云哥儿出去玩,云哥儿匆匆跑进自己的屋子,抱着一堆木削的刀剑冲了出去,逗得叶英儿直叹无奈,她自己小时候和院子里的小朋友玩打仗抓汉奸的游戏,这里的娃娃们玩兵抓贼的游戏,都是一群人在场里冲来冲去,跑的欢快。 收拾好哥儿学习的工具,叫了秋烟进来。 管着库房钥匙的秋烟如今在这里地位实在不好说,年纪大的就算是配人也不好找对象,可元氏不发话她就得一直这么耗着。方才听说夫人有喜了,忙找到王妈妈塞了些大钱,才打听出原先和自己地位一样的细竹已经被五爷收了房,成了夫人屋里的通房大丫头。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秋烟呆呆愣愣的回了自己房里,心头不住的在想若夫人给那细竹抬举让她怀了身子,便抬做姨娘也是迟早的事,小丫头唤她,仍旧脑子混沌着进了正屋。 叶英儿同言嬷嬷说了一阵子话,瞧着秋烟如此模样,哪里不晓得她自己在纠缠些什么,晾了她一阵,仍不见她回神,不由得肃了眉头,“秋烟!” 秋烟心神不宁的侍立一旁,总想着往日里和细竹明争暗斗,她出人头地了,自己妾身不明,连带着元氏、叶氏也暗暗恨了上,……忽然被人推了一下,瞪过去才发现满屋子的人都在看自己,顿时脸色一白,“姨娘……” “嗯,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叶英儿抿一口茶水,瞟她一眼。 秋烟讷讷了一下,咬着唇福身屈膝道,“昨晚做针线活忘了时辰,睡觉走了困,方才便有些走神了,还请姨娘责罚。” 叶英儿仔细看了看秋烟的神色,确实有些不大好,“嗯”了一声就不再责问,这两年看着她被当成元氏的马前弃子,又安分踏实做事,倒也不曾让人落井下石,便道,“不舒服就说出来,睡上一天养一养,我再安排其他人做事。” 秋烟神色定下,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姨娘爱护,奴婢无事,姨娘可有事吩咐奴婢要做?” 叶英儿瞧她这样也懒得理会,姑娘家常常躲起来绣鸳鸯什么的,绣完又拆,想想都是可怜人,便回头和言嬷嬷商讨道,“……夫人有了喜事,咱们也该表示表示,我这里没什么金贵的东西,——秋烟你在夫人身边日子长,那些喜好比旁人了解得多,待会儿跟着嬷嬷去库里挑一些夫人喜欢的出来,明日让王妈妈一并带了回去。药材吃食这些上头就算了,只找些随手把玩的玩意儿你想想都有些什么能拿的出手的。” 言嬷嬷点头道,“不如选一些能入眼的玉摆件,又好看又不俗气。” 秋烟略微想了想,回道,“有一件玉雕的祥云如意纹瑞兽牌,玉色比较好,还有个青玉雕童子戏莲摆件,都是寻常可见的,虽不出众却也压的起。” “就这两样吧,我记得前年仿佛张管事送来的年货里有一件云哥儿拳头般大的玉熊,看着十分可爱,也挑出来。这些留在咱们这不过是压了箱底,这回正好拿出去做人情。……其他姐姐们不知往日都喜欢送什么东西?”最后一句看向言嬷嬷。 言嬷嬷近年越发有些老态,听了六姨娘的吩咐后笑道,“姨娘哪里需和她们去比?”因叶英儿善待,让她往往就坐炕上不拘礼数,比起靠着子侄养老的老人来说这待遇好太多了,也就偏着叶氏许多,“一个个小家子气的可舍不得拿这些个好东西出来给人看,生怕漏了家底被人窥去似的。姨娘这些东西就很好,既不羡人也不失体面,况且,秋烟姑娘是知道夫人的,这两年里送东西回去都是好的。” 叶英儿点点头,“其他东西还是按着往例去添置吧。” 这一事算是了结。 谁想才过了不到两个月,张东张管事来押送窑厂泥土,让小莲捎了悄悄话进来,吓了叶英儿一大跳,不知发生什么事儿,元氏竟被四姨娘苏氏推了一把还差点摔倒。本以为无事罚四姨娘一个月月钱了事,可夫人身子难免不舒服,当晚就见了红,所幸家里请了坐镇大夫救的迅速,保的及时没出大事。 但刘五爷听闻此事后大发雷霆,禁令几个姨娘好生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夫人的话谁也不许乱走动,更是禁止了四姨娘同两位哥儿的见面,如何哭喊冤屈都不抵用。 这下子,府里的情势完全被元氏掌握在手了,叶英儿心道,对小莲说笑着叹息,“还好咱们不在府里,要不然我这“克主母”的名头下来,准又要被刮一次皮了。” “您净会这样说自己,什么克不克的,让爷知道了又要发脾气。” 叶英儿现在也知道为什么刘旦缙那次听自己说“克”立时就恼了,戳了戳小莲的脑袋,“任他这回怎么发脾气呢,总淹不到我这里来。别说这些糟心的了,小东子这回来跟你还说什么了?你们俩来往爷必定知道,不训斥小东子,……说不定就是默许,怎么,他不努力着怎么跟爷说要讨媳妇,还打算把我的人拖到什么时候?” 小莲还想劝姨娘什么,被她这话臊的顿时脸红透了,难得一见的扭捏起来,甩着袖子嗔恼,“什么拖不拖的,姨娘真是,时辰不早刘嫂子还等我淘米呢,我走了!”揪扯着衣摆子就跑了,逗得一旁侍候的木华直笑: “小莲竟也会脸红,真是奇景了!” 迎柳一走叶英儿就提了木华做账房女先生,专管库房的记事,苏方性子跳脱静不下来,就主管外头的琐事,和秋烟互相牵制着倒也做事爽快。 叶英儿笑一笑,思想就跑到府里那些争风吃醋的上面了,既是无奈又是叹息。 到了入夜就寝时辰,言嬷嬷意外的要亲自服侍六姨娘入寝,茱萸知趣的领着值夜的小丫头在外头查房,独留言嬷嬷同六姨娘说说话,这一阵子事情太多。 屋里,言嬷嬷慢悠悠的替六姨娘用木梳篦发,一柄一柄梳到底。虽有心里准备,可言嬷嬷一开口,还是把叶英儿问住了,“听说,姨娘从前娘家里,有个亲亲的兄长?” 亲亲的兄长? 叶英儿迟疑了一刻,昏黄的铜镜里那个娇柔女人的身影朦胧起来。 记忆中的那个欺霸乡里的少年早已经模糊,与自己印象的,是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时被迫遭遇的厄境。这位哥哥当年赌博输了钱就把自己卖给了城里的大地主老爷刘五爷做妾,得了银子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被赌坊的人送去见官,后来是刘五爷使了手段给官府塞了银子把叶家的祖产赎了回来交到自己手里,那位兄长却被充了军押送去了西南边疆。 所谓亲亲的兄长,不如没有。嗜赌之人,很少能回头是岸的。 言嬷嬷只当没看见六姨娘脸上划过的怅然,继续道,“想必府里的事姨娘已经听说了,姨娘可想过五爷这几年一直不变的给夫人体面,是什么缘故吗?” 叶英儿从回忆中醒来,人事已经如此,往事想来不过让人难堪,推了言嬷嬷的梳子,卸下罩袍上了床,“嬷嬷请说吧。”抱着枕头靠在床头,认真倾听。 言嬷嬷闻言满意的点点头,却不着急方才的问题,一面收拾着妆镜台,一面将明日穿戴之物准备齐整,缓缓叹道,“像咱们刘家虽不是什么门阀世家,却也是一方大族,族里孩童三岁便启蒙,五岁入学里,如今云哥儿虚岁都过了四岁了,姨娘就算是为着咱们哥儿,也要争一争啊。” 叶英儿不觉皱眉,三岁就启蒙了,孩子连话都说不完齐全,怎么听得懂那些苦涩呆板的文言,迟疑着答道,“嬷嬷的意思我明白,只是……” “姨娘的担心老身也是明白的,谁看不出来府里那位夫人是借了舅爷的势才红火的很的,如今舅爷又高升一层,正管着咱们五爷的这一头,府里的形势会这样不足为奇,可她要再往上走一层,怕是已经到顶了。” 言嬷嬷放下头一层纱帐,若有所思的陷入了回忆,下定决心般抬起头,认真正色的望向叶英儿,“老身在这府里偏偏选择五房这里栖身,正是这边水浑,您可知道前两位正夫人是怎么没得吗?” 叶英儿眉色一紧,刘旦缙的“克妻”太有名了,“那两位夫人,倒是听说——” “听说的不算,能听到的都不是真的,”言嬷嬷挥手打断,声音严肃了起来,盯着叶英儿慢慢说道,“女人生一次孩子就等于过一次鬼门关,”不等叶英儿从震惊中反应,又加了一句,“那些没有亲娘的孩子,也很难活下来。” 叶英儿的心不由自主的“咚咚”乱跳起来,各种血腥的可能从脑海中过了一遍,还算是镇定的望着这位鬓边发白的嬷嬷,老太爷时代活到现在的老人,声音也跟着有些不确定起来,“这次的事情不是夫人刻意的谋划,而是借势推力?” “姨娘是个通透人一点就透。这些内院的小把戏姨娘都能躲得过还平安的产下小少爷,可见嬷嬷我没跟错人,”言嬷嬷点头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听见外头茱萸几个进屋的声音,服侍着六姨娘躺下盖好被子,灯光里六姨娘柔美秀丽的脸庞似乎越发精致,低声说道,“老身如果猜得不错,爷下回来又要提让您回府的事情了,到时候,万望姨娘别再和爷别着性子,云少爷的前途比什么都紧要。” 茱萸进了来,叶英儿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就着言嬷嬷的手,闭眼就寝。 44、元氏的糟心事多 44 对于言嬷嬷的这些话, 叶英儿信一半搁一半, 刘五爷后院的那些个女人说是难缠,到底是为着男人的宠爱罢了,这个她实在提不起争斗的兴趣, 因此稍想了一下就睡着了。 不过,二月末春季雨来之前刘旦缙巡视苕子岭的窑厂, 和叶英儿提了回府事情。言语之间已经做了决定,只是知会她早作准备, 让她收拾东西等元氏那一胎落了地就回去。 叶英儿早也不怕这男人, 把脸埋在枕褥里一动不动也不应他的话。 刘旦缙见她如此,只当她方才被自己弄得难堪,羞愧的不肯抬头, 歇足了精神, 又把人从她的那边拖进自己的被窝里,低笑着按着她不准乱动, “别动, 瞪什么瞪,回府里有什么不好的,锦衣玉食姨奶奶供着,值得拼着回回都跟我恼?” “谁跟你恼了,”叶英儿_他一眼, 拨开他的手,身子往下滑了滑把脸贴到他胸膛上,“我从来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 别拿话激我,真要跟你恼了早八百年连黑黑都别想有呢。” “呵!真是要造反了啊你,怎么说的,你还看不上爷怎的?”刘旦缙眼睛一眯,抬手撑着她细软的腰肢往自己身上放,堪堪的真正好,顿时逗得她低叫起来,挥手就乱捶一通,“又这样,您怎么不烦呐!” “爷喜欢,乖,就这么着别乱拧着……” 他越是来劲,叶英儿越是不肯就范,力气虽没有他大,可浑身软滑回回都能溜走不让他得逞,惹得一身香汗不住的喊停,“谁拧着了,快别闹人了,……再不睡明日看你怎么起得来,叫那帮小兔崽子们多了老爷的条香段子!” 这话听得刘旦缙哈哈直笑,抬手满是得意的捏了捏她香臀,再不肯跟她虚与委蛇,拿出真本事来将人制服到底才肯罢休。 末了,叶英儿实在困累的要死,忘记本来要表的忠心,狠狠睡了过去。 次日早晨心有灵犀一般,刘旦缙生物钟一到醒了来,在被窝里回暖了一下,正要坐起身穿衣裳,不妨身子突然被一软无骨的圈住,趁着床帐微光,低头捏她的脸,“爷要办正事儿,过两日回来满足你,乖。” 叶英儿困死了,拼着一丝清明不肯撒手,心头缠了一晚上的忠心话总是不说不得劲,此时软软的前胸在他精壮的腰间蹭来蹭去,晨起沙哑的声音在安静的卧房内显得格外迷人,奈何声音混着没睡醒的哼哼颤颤,含糊不清。 刘旦缙正穿衣裳到一半,最是晨起激动时刻,那女人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挠进人的神经里,麻兮兮的下面就有了反应,让他免不了苦恼一番。 叶英儿得不到回应,不满的又嗯嗯了两声。 这回刘旦缙只能一手拉着被子盖在她露出来的肩头免得受凉,另一手去扳她的下颌,抬起来,凑近低声询问,“方才说什么了,昨晚上还没要够?” 叶英儿这姿势让脖子难受的紧,自然也就纠结着醒了过来,对上这男人别有一番威严的双眸,心里不由得想起昨晚上的痴缠,立刻变得不识时务起来,眉尖一蹙,迅速反手拉起已经快溜到腰下的被子,蒙的脑袋严严实实,被他硬是拉着被子露出了眼睛,不甘心的闷声闷气支吾,“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还在这儿耗!” 见她这等娇气的样子,刘旦缙乐的笑了一回,径自穿好衣裳才来逗她,狠狠的吻了一通,惹得她快要哭了才坏心的罢手,潇洒出门去,气的叶英儿只想骂人。 平日里两人甜甜蜜蜜当然玩耍嬉闹过,可回回都是避了人她才敢放肆的,偏今儿早上犯了混记挂着要表忠心,忘记男人顽劣的天性,……方才自己叫的那么样子,外头肯定人人都听见了,她还怎么有脸见人。 一直在床上闷到中午,云哥儿兴奋的要闹上床羞羞娘亲赖床了,才板着红脸由着人侍候起来,见着人人都是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嘴脸,更是憋闷不痛快。 当即拍板,整个庄子大肆整顿谁也不得闲,时让人开始点清条理库房中的东西,预备着差不多中秋后夫人那一胎少爷的满月,正式迁回府里。 合庄上下的人都跟着兴奋起来,尤其是言嬷嬷和秋烟,神色之间的喜悦掩都掩不住,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高兴,因六姨娘住在这里而得了利的人家就喜悦不起来,各种迎合担忧之下,孙奎家的门槛怕都被踩破了。 趁着云哥儿出去玩的时候,叶英儿叫来孙奎家的说话,苕子岭的农佃是窑厂稳定的基础,也是想到这些,若人事处理得不好让刘旦缙知道,恐怕自己能不能继续分到足够的红利也是个问题。 这一回,叶英儿将茱萸和茉莉都留在跟前侍候说话。 孙奎家的早已看出这位姨娘的厉害,凭着她生了四个小子三个女儿的本事,哪里瞧不出眼前这位的光景,行了大礼之后,目光从六姨娘神采柔美的脸庞转移到她平坦的肚子上—— “妈妈看什么?” “哦,不看什么,不看什么,”孙奎家的摆着手胡乱一笑,说道“老婆子这回要恭喜姨娘了,回府可是件大事,说不得咱们庄子上要给姨奶奶给您摆三天的流水席……” “做那个做什么,”叶英儿失笑道,“不过是从一个住处搬到另一个住处,要说起来,我还偏爱住这里呢,大伙儿实在,我也住着放心。你回去跟你们家的说,别整一些没用的,到时候好好做好秋粮征收才是正事儿。这往后我也跟张东管事说定了,农闲时候若有什么好差事必要先紧着咱们庄子挑人。” 孙奎家的闻言连忙道谢,可还是坚持摆席,“您在咱们庄上住着,又是咱们的正经主子,给咱主持了多少好事儿,我们家那口子说了一定不能慢待,姨娘别忙着回绝,咱们是真心要大过这一次的,等您进了府,要再跟您磕头的,可就难了。” 一旁的茱萸也跟着搭腔,“姨娘就当是咱们大伙的心意,咱们乡下没别的想法,只这个最喜庆最热闹。姨娘可不知道,我和妹妹小时候最欢喜的就是吃流水席呢,边吃边祝福席东家万年安好大富大贵呢,吃三天的流水席,您和小少爷那得收多少平安富贵的唱赞?过年也的不来这多的呢。” 茉莉也笑嘻嘻说是,“正是姐姐说的那样,姨娘别犹豫了,到时候咱们齐齐给姨娘和云少爷磕头,姨娘只管准备好大大的赏钱吧!” “瞧你着喜咪咪的样子,刘嫂子那里吃了多少回嘴,还记挂着赏?”叶英儿点了点茉莉的脑袋,回头对孙奎家的笑道,“罢了,既然是大好的事儿我也不拦着,那就你们两口子看着办吧,你们都拿准我为哥儿攒福气,我也最是愿意。” 孙奎家的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连连说“谢姨娘抬举,必定办的热热闹闹喜庆之极”云云。 笑了一阵,叶英儿将话题引到主题上,“还有一事,我思来想去不能省去。”让茱萸把桌上的朱漆木盒打开,里头一沓子隐隐约约契书什么的。 孙奎家的伸了伸脖子,看的不清楚。 茱萸瞧见自家娘这副馋巴巴的样子,又是生气又是没法,只能侧身挡了挡她娘的视线嗔道,“这些都是咱们庄子里挑上来几个丫头的契书,人人都有份,我和妹妹的也都在里头,娘可记得?” “记得记得,”孙奎家的忙坐正了,说完话后想了想,似乎有这么个事情,“记得记得,当时还是老婆子我押的手印呢,……姨娘这个是要?” 叶英儿笑着看了茱萸一眼,道,“我跟前这些人当时签的都是十年的活契,从前大家都是在一处,即便是庄子外的家人也都不远,回家极是方便。可眼下我要回府去,就不能不分一分这个。” “姨娘不打算要她们了?”孙奎家的一紧张就问出了口。 这回连茉莉都不爽快了,瞪了她娘一眼,“娘!”屋里门口都还有侍立的小丫鬟,这话听着任谁也不高兴啊,她还要在这屋子里活人呢。 叶英儿摆摆手,柔声道,“倒也不是这么个说法,去年我嫁几个丫头大家也都看得见,那些都是家生的所以我能做主,可咱们这几个好姑娘,十年的契书,到时,你也知道这里头的事儿,你说我是该做主呢还是不该做主呢?” 这就把孙奎家的问住了,她听出姨娘的意思,她一万个舍不得自家女儿在这里头仙女一样的日子,可又不愿卖女儿落个不好的名声,佃户再不好也是良人,做奴婢的,可就真贱了。 再者说,按着六姨娘这样得宠的架势,若是往后自家的女儿,——目光不由得就在两个女儿身上逡了一回,那可真是要发财了的,她和自家男人做一回老地主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一眼立时就把茱萸惹恼了,她最清楚自家娘是个什么脑子,忙忙出声道,“我跟妹妹是愿意一直服侍姨娘的。”暗中扯了扯茉莉的袖子。 茉莉虽不明白,可也点点头,“姨娘待我们极好,再没有旁的话。” 叶英儿笑着摇头,“你们的心意我自然都知道,只是有些事还是得家里人做主才好。妈妈不着急,当时说定的这十年的契书不改,您得清楚,那府里头万分比不得这里安逸,恐怕姑娘们跟我去了,是要受苦的。” 这样一说,不止茱萸茉莉,就连门口侍立的几个小丫头眼睛顿时都亮了,能跟着一同入府还不改契书,那是天大的好事,家里必不会阻拦! “还有,……”叶英儿沉吟片刻,迟疑的望着孙奎家的,说道,“若当中谁犯了错,那府里的规矩极大,主子多是非也多,前脚后脚被人盯上差池,只怕我也救不了的。妈妈记得从前那个叫青菊的丫头吧。” “这有什么,”孙奎家的只听自家女儿还是良民,就拍胸一力应承道,“姨娘调|教出来的样样都好,我家这两个皮猴从前哪里有这么能干?有姨娘的管教,想来也出不了打错,等回去我问问其他家的,如果真不愿,就让来回了姨娘,必定不会误事。” 等到次日,只有一家人不肯女儿进府,叶英儿没有勉强,给了契书和主仆银子,全了体面。 时而言嬷嬷也会同叶英儿讲一讲从前府里发生的事儿,更多的是如今府中的情况,小莲小东子的消息是一方面,言嬷嬷从那些婆子口里得到的消息才叫人咋舌,叶英儿越发觉得自己能生出来黑黑是个奇迹。…… 住了三年的地方忽然要搬走,势必很多事情都突然麻烦起来,孙奎家的揽了外头的琐事,叶英儿使秋烟配和言嬷嬷清点了随行的人:言嬷嬷和秋烟随夫人给的旧例,二等拿一等银子的提了茱萸、木华、绿枝;小莲、苏方和茉莉是二等,其余五六个粗使的小丫头,一个厨房的刘嫂子,两个婆子。至于行囊辎重,这三年积攒的家什确实太多,光是清点一番就费了极大地精神。 只有云哥儿恼了好几天,府里恐怕不便,叶英儿教了好久,他才满不高兴的从他的那群狗狗们选了两只最凶的,都是大黄产的崽子。 这一年的春夏交际过得十分漫长,早晚凉中间热,叶英儿拘着云哥儿在屋里背唐诗三百,小孩子糯糯可爱的声音跟背儿歌似的好听。 王妈妈后头又来过几次带了府里的消息,元氏肚子渐渐鼓起来,安胎十分小心就在自己的正院里足不出户,内外务大权分交与安嬷嬷和通房细竹手上。言嬷嬷却说几位姨娘仍不肯不消停,虽也有分寸,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层出不穷,那两个暂领的主事烦恼不已。 暗流涌动中,春闱张榜出来,二姨娘生的大少爷不声不响跟着书院几位同窗进场,居然中了府试,成了响当当的少年秀才郎! 叶英儿吃了一惊,这位大少爷因为年纪不小不常进内院,她都记不得那孩子什么模样,竟有如此造化,“那二姨娘如何?” 言嬷嬷呵呵笑道,“还能如何,爷不准姨娘们出院子,难道还不准少爷们和自己生娘亲近?二姨娘高兴得很,很是慷慨的赏了大少爷跟前侍奉的,连去她那里道喜的都能得赏钱呢。” “她也是苦尽甘来,从前掌握着府里一半的大权,可夫人进门后便常年深居不出,底下人向来看人高低逢踩,谁也不例外。”叶英儿若有所思。 原本刘家兄弟对外分产不分家,刘二爷有功名五爷不用纳税,如今自己儿子里也有功名在身,往后哪怕同二爷闹翻了也不打紧,如此这般,刘旦缙的得意不言而喻,深深的刺激了深府里养胎的元氏。 如此,安嬷嬷虽是元氏的一把手,却到底不是主子,而细竹就更不用说,连个姨娘都还没挣到,更何况二姨娘那样有本事的儿子呢。家里的话语权或多或少偏向了二姨娘,即便她不出手,底下人也难免看着她的脸色做一些讨好的事情来。 叶英儿听了这样的八卦消息,回想起从前和二姨娘相处的日子,如今她既有了这样厉害的资本,不晓得往后是怎样;更还有四姨娘那个脑子乱的女人,合该府里怎么乱怎么来。 小暑那几日刘旦缙来庄子上住了一阵子,说是避暑,叶英儿听得张东给小莲传的八卦,原来是元大舅对元氏这一胎看的实在太重,连刘五爷的脸有时候都下不来,加上府里那些女人实在糟心,还不如借口都远远的避开。 叶英儿听了哑然失笑,那细竹她可是见过的,人长得纤细漂亮,胸脯比自己的也大,怎么这人没饿虎扑食一般呢,这话问出口,端了一杯茶递与才换了衣裳出来的刘旦缙。 “她也值得你惦记。”刘旦缙端起茶一口气喝完,瞟了叶英儿一眼,“原先竟不知你是这样刁钻的女人,爷真是瞎了眼了,黑黑出来!躲什么躲。” 云哥儿“哧溜”从门帘后溜了进来,扒拉住娘亲的裙子,偷伸出脑袋瞅着他爹,眨巴眨巴眼睛,喊一声“爹!” 刘旦缙换了居家的衣裳,举起小儿子,架在自己肩膀上就去了书房,“走,爹爹教你写字,跟你娘学一辈子都缺胳膊少腿的。——晚上把饭摆到那边,走喽。” “小心点,别揪你爹头发!” 打发走这两个,便找人问了府里发生什么事,等到晚上,刘五爷摸上床,高高兴兴的等着爽快一番,还未怎样,就被女人撂开手,含笑恼气的瞪着他道,“馋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就知道要这个,偏不给你。” 两人这一向无人了就黏腻的紧,叶英儿有了儿子傍身,更加上被打发到庄子已经低到不能再低,没了顾忌,对待这男人没了更多的谨慎,随了性子待他,却越发的被他受用。 刘旦缙亦喜欢这种玩耍,舔着脸笑嘻嘻的撕解她的裙带,半圈着她的腰俯身索吻,“你不给我还能给谁?好妹妹,怎么恁的对自己狠心。”下手极快。 叶英儿半推半就,酡红微醺着情意,只等他亲到自己略略鼓起的小肚子了,才仰着脸吃吃笑个不停,拉着有些木呆的男人起来,“看你狠的心不狠心,教坏我家黑黑就算了,可我好好的闺女被你都要教坏了那就不成!” 刘旦缙有些不相信的摸上她稍微隆起的小腹,那小丘跟从前怀了云哥儿一样的又硬又软,心里竟渐渐欣喜起来,摸了半晌,才想起自己的状况已经歇了下去,又是好笑又是懊恼,“好啊,竟敢耍我!说,几个月了!” “管他几个月呢,正正经经出了孝才不喝药的,”叶英儿舒服的躺靠在褥榻上望着男人兴奋的脸,看得出他是挺高兴的,有了那多的孩子还有个儿子都秀才了,他能有这份欣喜,至少是对自己有几分心意,便抬手抚摸他的脸,“怎么办,奴家这回可不能侍候爷玩耍了。” 刘旦缙佯怒去掐她的脸蛋,“坏坯子,明知怀了爷的种还来撩拨老爷,真是把你宠的不知天高地厚!过来给爷揉揉,”说着就狞笑起来,“揉不起来就亲他,乖亲亲,要不爷来教你……” “呸,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再说了,当我不知道呢,听说……”叶英儿趁机娇嗔着歪进他怀里,仰着小脸伏在他耳侧叽叽咕咕的说了一,笑的乐不可支,“是不是?” 刘旦缙立刻变了脸,尴尬的不知怎样,只能干咳两声,“乱七八糟的,让也知道谁跟你嚼舌根子说的这些,看不拧断她的舌头!”知道她有了身子,又是遗憾又是高兴,只想着近一年又不能同她两情相悦,就不爽起来,揽手抱紧她入怀,狠狠道,“睡觉睡觉。” 叶英儿笑眯眯的将自己小心交给他,贴着对方热炉一般的身子,缓缓睡去。 有了这一个傍身和她刚进门那时一样,只怕叫元氏又恨又无法吧,叶英儿坏心眼的想着。 六姨娘有孕的消息传回了府,元氏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此时更恼,不由自主想的更多:若刘旦缙态度一般也就罢了,可明摆着的五爷很是宠爱那个妾室;偏元大舅还时时给她压力,承诺只要叶氏好好活着偌大的财产就能谋划给她,还警告她若叶氏被弄死,现下刘五爷的身家全都要移交到那个乳臭未干的云哥儿身上;把云哥儿一起解决了?本朝律法,那叶氏的嫁妆可都要拱手送还给叶家,——听说叶家的远近穷酸亲戚长辈还有不少。 45、谋划 45 可惜好日子总不能长久, 刘旦缙“避暑”小住了没多久就又动身去了益州, 没了这人的胡闹叶英儿便安心养胎,计算着时间,元氏生产后坐完月子自己大概就有七个月的身孕了, ……那时候回府生产虽说有一定的麻烦,可若待在这庄子上蜗居下去, 对云哥儿甚至腹中这个的名声都不好。 样样打算下来,叶英儿还是决定按着从前的打算先回去, 哪怕是需要拿人来作伐子立威也无所谓, 而这人选,既不能过事后对自己还有威胁,也要随了大流, 最好皆大欢喜。 言嬷嬷倒是为此献了几条计谋, 叶英儿听后觉得有伤阴鸷没得给孩子们折福,效果也不一定有“杯弓蛇影”这种来的诛心, 女人嘛, 最怕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六月末气温闷热起来,庄子里其他人都忙着回府的事宜脚不点地,云哥儿经常被说道府里规矩大这个不行那个不准的,恨不能一下子就把好几年的玩耍都玩遍, 成日里在外头跑的不见人影。 好容易有天终于稍微中暑伸着舌头没胃口没心情,好歹被叶英儿强硬留在屋里吃绿豆汤,小家伙不安分的扭来扭去, 终于才发现娘亲的肚子鼓鼓的尖尖的,惊奇的盯着娘亲的肚子问道,“娘的肚子怎么这么大?” 说着就跳下床要往娘身上扑,唬的奶娘下意识就要去拦,叶英儿示意无事,张开手抱起小胖子坐上自己的腿,笑着逗他,“娘早上吃撑肚子了,不信你摸摸。” 云哥儿摸了摸,果然饱饱的,懂了的点点头,抱起娘递过来的碗吃绿豆汤,完了还摸摸自己的肚子,满意的很。 旁的奶娘接过空碗凑趣道,“哥儿饭量大吃得好一点都不挑食,明日一定长得健壮优秀,考取个高高的状元郎回来!” “烤个狼!烤个狼!”云哥儿圈抱着娘亲的脖子由着娘把自己放到床上,打了个滚,仰起脑袋笑嘻嘻的说,“吃的饱饱的胖胖的,娘看娘看,”说着撩起肚兜,挺起圆滚滚的小肚皮,“和娘一样胖了!” “跟娘一样胖了,黑黑真厉害!”叶英儿捂着嘴笑个不停,弯腰狠狠的亲了儿子一通,高兴地云哥儿涨红了脸。 母子两高高兴兴的说了一阵话。 过了会儿,茱萸掀了帘子进来来,带笑朝小少爷行礼后俯在六姨娘耳旁说了几句话,旁边人只当是什么小事并没在意。 叶英儿含笑听完,倒也镇定,摆手让茱萸先回去,哄着云哥儿好歹上床睡了午觉,才扶着腰回了自己,在门口就瞧见等候着自己的言嬷嬷,挥退身后服侍的几个人,任由言嬷嬷搀扶自己进了内室。 待其他人都散了,让茱萸好好守着门口,言嬷嬷扶着六姨娘坐好在软榻上,叹着气将听来的消息讲出道,“……夫人早产,听说是个姑娘,”停了停,暗中观察揣摩着六姨娘的心思,解释了解释,“传话的那人从前在老婆子跟前做过事,是个口风紧的,这些年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寡居,也只和我能说上话,……”说到此处,见六姨娘仍旧面色冷峻的模样,不觉停住声音,不再多言。 闻得这消息,叶英儿心中倍感五味杂陈,元氏早产不说还只得了个姑娘,身处其境只怕她心都凉了一半吧。感慨完,又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她都这样子了,自己带着云哥儿还肚子里怀着一个堂皇进府,还不被当成靶子泻恨? “嬷嬷,……”叶英儿口舌似乎有些发干,扶额直摇头,“您看会是谁做的,就算是夫人她忧思郁积滞于五内,可也不至于这样突然就生产了。” 言嬷嬷伸出四个手指,“都说是这个。”可眼里的神情却不怎么相信。 叶英儿抬手慢慢敲着扶手,闻言嗤道,“人人都说?可见都是些有眼无珠的,上次说她推到夫人,这种蠢事恐怕她做得来,可真要有大事,她也就是被架上出头的。准备着吧,过了姐儿的满月,咱们就回去。去唤秋烟进来,这人养不熟,可也不见得没用。” 言嬷嬷合掌笑道,“她正是个妙人呢。” …… 几日之后,秋烟妆扮清素,坐在车上心情忐忑,待听见进城兵士盘问的声音,逐渐热闹起来的市井之声,好容易自做镇定下来的心无端的就忐忑紧张起来。临行前六姨娘说的话言犹在耳,元氏当时派自己在六姨娘跟前确实是抬举之意,可她最后纳了细柳也是事实。 六姨娘让自己先行回府代替她在夫人前亲身侍候,这可是绝好的机会,就算六姨娘拿自己出头试探夫人也无所谓! 念头不知不觉转了无数,车轮吱吱呀呀进了小门,听见往日熟悉的后院妇人声音,秋烟深深吸一口气,又把早已抿好的鬓发扶了扶。 正要出来,忽而门帘被人掀起,就瞧见从前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三等小丫头,正笑吟吟的请自己,“姐姐可算是回来了,收到六姨娘捎回来的信儿咱们都高兴极了,姐姐慢着些脚下。” 秋烟含笑点点头,扶着她的手出来,还未站定,就听见一声轻笑,“想来是乡下水土纯净,妹妹这几年下来竟比从前还叫人挪不开眼,真叫人羡慕。” 声音来源那人穿着妇人打扮,秋烟目光看去,挑眉道,“姐姐妹妹这种话可不是能乱喊的,”说着半福了福,抬头微笑看着她,“不过咱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妹妹一定要给姐姐道喜,恭喜姐姐终于得偿所愿呢。” 细竹受了她的礼,点头道,“都是夫人的恩典,要知道夫人素来看重你,听说你要回来便命我放下那些琐事过来接你,”笑着拉着秋烟的手,边走边道,“咱们正好也说说话,”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压低了只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一诉离别之情。” 46、回府 46 秋烟心中总是有话去堵噎她, 然想着来日方长之类, 便闻言自是不再多话,说了句“姐姐有心了”,同细竹相携娉娉婷婷的往夫人院子去了。 元氏拼了命剩下陵姐儿, 前头几日那参片煨吊着才好歹缓缓回了精神,这两日已经恢复的能坐起身子, 听到帘子外秋烟请安的声音,稍稍抬了抬眉, 仍旧低头拍着才入睡的女儿。 安嬷嬷走到门口撩起帘子瞧了一眼, 见外头秋烟乖乖跪在地上行大礼,点了点头。 元氏没有发话,屋内侍候人尽皆都是心腹, 各个静悄悄屏气凝神的, 秋烟也是如往日般恭敬和顺,便是跪在那里脸上也不见丝毫异动。 只是, 在六姨娘那里散旷久了, 向来没有这般折磨过人,及至跪不到半个时辰,双膝就像是要坏掉一般痛苦。尽管如此,还是不敢乱动,秋烟心中明白, 就是为着自己曾经侍候过六姨娘叶氏,这一顿下马威也非吃不可。 又过两盏茶的功夫,陵姐儿睡着被奶娘抱回屋子, 元氏调整了身子歇了歇,才闭上眼吩咐安嬷嬷,“叫她进来罢,跪在外头给谁看呢。” 安嬷嬷想着元氏怕是要同她说话,便出去领着秋烟换了衣衫。 侍立在一旁的细竹从小丫鬟手中接过调好的参汤,奉与元氏,“夫人仔细手烫。” 元氏抿了一小口,嫌乏味,便推了开,“赏你了。”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瞧着细竹道,“方才她待你可还亲密?” 细竹心中转了转,笑道,“自小都睡一个屋里,哪能生疏了呢。” “闲了你寻她说说话也好。” 细竹在里屋服侍,看着元氏有些乏力,便取了大枕厚厚的垫在元氏背后,又捧来燕窝羹侍候元氏尝了尝,轻声道,“叶氏那边冷清,往后夫人多派给我到那边闲逛的活计就好了,我也可以揪空撒个懒!” “你这小蹄子!”安嬷嬷从外头进来,笑着瞪了细竹,“怎么夫人待你还不算好,竟成日的想着撒懒,放这里有什么用,平白的惹老身我恼气!还不赶紧的拾掇拾掇好脸上的精神。” 细竹笑嘻嘻行礼,“嬷嬷可精神着呢。” 元氏一笑,瞧见后头进来的秋烟,神色恭畏的与自己行了大礼,满意点了点头,瞧了一阵,道,“还算没丢我的人,乡下几年,规矩倒也没忘。” “婢子不敢忘夫人教导之恩,”秋烟立刻接着话,小心翼翼的望向元氏,鼻尖一酸,眼泪就滚了下来,“夫人,夫人您瘦了……” “知道你的心!”安嬷嬷坐在床脚为元氏揉着小腿,笑盈盈的打断了秋烟的话。 细竹立刻过去搀扶起哽咽的秋烟,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擦了泪,还道,“是喜事,不许哭!” 秋烟含泪起身,窘迫笑了笑,似是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一般。 元氏瞧够了,微微侧着身子朝人招招手,将秋烟拉着上下打量了个仔细,而后眉头皱了起来,“原以为你只是梳了女儿头,现在看你竟是,……怎么叶氏不听我的吩咐!” 秋烟敛神垂眸苦涩一笑,低声回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望夫人恕奴婢无礼,……您还记得青菊么?” 安嬷嬷不待元氏发作,忙道,“提她做甚。” 秋烟不得已又跪了下来,“夫人!都是这府里的下人作祟害夫人被蔽了眼,你听我说。”随即,便把刘五爷痛恨爬床丫头的传闻讲了出来,而后又加了一句,“青菊并不愚笨,当日必是受了六姨娘的蛊惑才触了五爷的忌讳,……就连上次,咱们也都是受了这事的牵连。” 元氏目光转冷,淡淡道,“罢了,叶氏如此善妒,能有什么作为,只能怪我平日里太爱护你们,事到临头半分心计都使不出来。”说完也不想听其他的,摆了摆手,“我乏了。” 秋烟还有千言万语,此时见夫人和衣躺下,背对着外头,知道是方才的话触恼了些夫人,便只好将目光望向安嬷嬷。安嬷嬷也有许多话要问她,便将人打发到自己屋里去等着。 待安嬷嬷从正屋里出来,嘱咐细竹一步不错的守在上房里,自己去把六姨娘这几年的事情好好的问一问,秋烟没了元氏的压迫放开了心,把六姨娘身边人的安排一一道来,前头嫁出去的迎絮迎柳二人的排场,一溜儿力大忠心的小丫头,小张管事的巴结奉承,甚至连云哥儿当日被六姨娘亲身喂养也捡着说道了出来,听得嬷嬷一阵鄙夷。 …… 与此同时,六姨娘回府的车马队行到了京郊三十里铺的地方,奉命前来接人的管事王妈妈很是欢喜的从六姨娘那里得了赏银,领着姨娘在租赁的一家农户那里造饭歇息。 叶英儿坐定之后,打发了众人各自找地方喝水乘凉,屋里只留下茱萸伺候,屋内燃起淡淡的安神香,本身就疲乏的云哥儿很快就沉睡过去。 茱萸端着洗过手的水去外头洒了,又叫茉莉端了新的热水过来,两人说了会话,叫妹妹就蹲在门口玩,才放下门帘进了来。 屋里,叶英儿小心翼翼的用烧过的针迅速扎破儿子手指,云哥儿只皱了皱眉没有醒,叶英儿放心的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帕子,稍微浸湿后贴在云哥儿伤口处。 帕子是早先让茱萸拿着找了手上起水痘的放牛娃儿,细细挑破水痘用帕子沾了流出来的痘浆,保存下来。叶英儿早在自己身上做过实验,也悄悄在几个丫头身上尝试过,牛痘病毒的量剂并不会对云哥儿产生威胁。 “绿枝她们呢?”叶英儿回头瞧见茱萸进来,指着门口道,“就放那吧。” “绿枝姐姐厨房去了,知道姨娘和哥儿的吃□□细,有她在哪里,旁人谁也进不去。” 叶英儿点点头,一切都做好,只剩下坐着慢慢的等,安神香袅袅充盈着叶英儿的鼻尖,不禁轻声叹息起来。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小心翼翼的取下那帕子,连带那帕子挨过的一切都很快拿去厨房灶火烧了干净。回头用棉花沾了六姨娘亲自蒸的烈酒,为姨娘和云哥儿细细清洗了双手。 二人寂然无声的做着一切,直到安顿妥帖了,茱萸才忍不住望向神态安详自若的六姨娘,低声忧虑道,“这法子能成吗?” 叶英儿抚摸着云哥儿的脑袋笑道,“茱萸,咱们还没回府就要开始生事端了,你可害怕?” 茱萸摇摇头,安静的侍候着六姨娘躺睡在云哥儿旁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天边渐渐卷起了厚云,有管事媳妇过来打问六姨娘安好,现在启程天黑前便可顺利回府。外头言嬷嬷正笑意融融的同管事王妈妈说着闲话,直到六姨娘里头唤人了,才分开。 云哥儿睡得香甜,叶英儿亲自抱着哥儿坐上马车,一行车马吱吱呀呀的重新启程,这回有了接应的人,行动立刻就迅速起来,半日后就进了城,沿着车马道一路回府。 府内来接人的是安嬷嬷。 “六姨娘安好,”安嬷嬷笑盈盈的站在马车前,福了福身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夫人……” “是安嬷嬷吗?” 马车门并未打开,叶英儿的声音传了出来,安嬷嬷眉色一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迟疑着,“正是老身,听姨娘声音像是疲惫了,咱们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 “劳驾嬷嬷了,”叶英儿又打断了安嬷嬷的话,“云哥儿身子怕是不舒服,吹不得风,这马车就直接拉到我院子门口,还有,请嬷嬷帮着寻大夫过来给哥儿瞧瞧。” 外头的人都看向了这里,极其寂静的听着六姨娘的话,惊骇无比:这就,和夫人叫上板了? 安嬷嬷皱眉疑惑的盯着这马车,马车门窗都扣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头的情形,略略升起些不安,但很快就被恼怒压了下去,冷冷道,“内院重地,这马车怎么进来,姨娘莫不是糊涂了?!” 叶英儿停了停,扬声喊道,“大丫二丫?” 言嬷嬷不敢大意,此时听见六姨娘传唤,忙拍了身边两个丫头过去,“好好听姨娘的话!”上前同安嬷嬷行了半礼,“安嬷嬷,我是六姨娘身边的言嬷嬷,咱们云哥儿身子不适,您看,还是先给哥儿寻个大夫可好?” 安嬷嬷盯着言嬷嬷看了半晌,抬手招来一个丫头,“去问夫人要帖子,请城西济世堂的大夫。夫人那里不许多嘴。” 小丫头应声而去。 这边叶英儿已经叫那两个大丫二丫,将马套卸下,两人合力轻轻松松的拉着车就从垂花门旁的侧门进了去。府里的丫头看的眼睛都快跌出来了。 安嬷嬷这才晓得秋烟说的“力气极大的四个小丫头”是什么意思。 目送六姨娘的人离开,数了数携带的行囊辎重,留下几个人照看,自己唤了管事王妈妈去回夫人话了。 六姨娘仍旧是住湖西北的院子,绿枝几个轻车熟路,秋烟又提前回来洒扫清洁,两厢里迎接,院门口处停下车子。叶英儿抱着云哥儿从车里下来,眉头紧蹙的不让人靠近,脚步飞快的进院子去,“茱萸跟我进屋,木华领着其他人都去东跨院各自安置,小莲去把厨房收拾干净,绿枝——” …… “烧了?”安嬷嬷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瞪着回话的小丫头,“马车里的东西全都烧了?” “是,奴婢瞧着怪异,便想着问问,结果绿枝姐姐根本不让奴婢靠近,”小丫头说道,“不止是奴婢,瞧着好像六姨娘那边其他人也没敢靠近去打问。” 安嬷嬷默然无声,揉着眉心,“三岁的哥儿还包裹的严严实实,就算是风寒,也不至于这般大动干戈,——”停了停,瞧见外头有人探头探脑的,不禁呵斥道,“谁在那里没规没矩的,还不滚进来?!” …… “你说哥儿怎么了?”言嬷嬷大惊失色,一把抓住茱萸的肩膀,“你这丫头怎么能这么胡乱咒咱们哥儿!大家伙儿中午歇息还见着,活蹦乱跳的,才多久,如何就,如何就见喜了!” “姨娘说这是大病,得赶紧看大夫!”绿枝也是一脸的抑郁,跺脚恼道,“才进府就出了这样的大事,真真的流年不利!” “闭嘴,这话其实你能说的?”言嬷嬷咬着牙训斥了一句,左想右想,想到方才六姨娘在安嬷嬷面前乖张的做法,只怕是八九不离十了,一时悲从中来,眼泪滚了下来,颤抖着扶了四丫坐了下来,“只是我那可怜的云哥儿,……” 念及如今五爷不在府里,一切便是夫人的天下,这么一想就坐不住了,勉强止住悲伤,“就听姨娘的吩咐,封院罢。” …… 被安嬷嬷唤去请大夫的人还在元氏的上房里跪着回话,一时间,六姨娘进府嚣张无比、连夫人跟前的安嬷嬷都敢打压的传闻立刻就变了风向。 梅氏正准备等叶氏那边安顿好了就过去瞧瞧的,还没出门呢,就被四姨娘苏氏截在院子里,挽着手笑嘻嘻道,“哎呦我的好姐姐,你如今可不能往那边过去:叶氏在她那庄子上发了天花,连那个外头生的都被传染上了!” 47、病症 47 天花, 基本上在这个时代就是死神来前之兆, 有的时候,比之肺痨更可怕。 安嬷嬷听到小丫头瑟瑟缩缩的回禀后,顿时就被气了个倒卯:这哪里是接了个姨奶奶回来, 这简直就是个祸害啊!简直立刻就想把那贱人连同院子里的全部打回到乡下再也不见! 天花……天花…… 光听这名字就叫人腿发软! 事不宜迟,安嬷嬷骂了几声晦气, 赶紧的就去向夫人禀报,结果才出了自己的房子, 就听见外头通报, 说二姨娘梅氏、四姨娘苏氏来向夫人请安了。 来的这样快! 安嬷嬷眉头很快皱了皱,停了脚步,弹了弹袖子, 还是转身去迎两位姨娘。彼此行了礼, 安嬷嬷客气的笑着,“两位姨娘来得不巧, 夫人用了药才歇下, 老身正要去向两位姨娘问安、讨杯茶水喝呢!” 苏氏用帕子掩着口,眼睛笑眯眯的将安嬷嬷打量了个仔细,“嬷嬷莫要唬人,咱们可都知道了,您就是想瞒着夫人, 也得看是什么事儿不是?再过几日可就是咱们陵姐儿的满月,这可是大事儿,您仔细着些别叫人钻了空子!” “瞧四姨娘说的, 句句都说在点子上!”安嬷嬷笑得开怀,做了个“请”的手势,朝正房引去,“谁不知道咱们老爷什么都不缺,偏就缺个“嫡”字儿,夫人虽然辛苦,可总算是圆满了,哪里能不谨慎着呢?这边儿请。” 苏氏撇撇嘴,提裙跨进门槛,“可不是圆满了。” 待进了花厅,安嬷嬷道,“二位稍后,老身先进去瞧瞧,”指着门口侍立的小丫头道,“去沏了才送来的碧螺春来。” 梅氏笑道,“有劳嬷嬷了。” 安嬷嬷福了福身子,进了里屋。 天花传染非常迅猛,就算六姨娘院子在北边偏远,可也让人心中不安的很,这两个姨娘如今搭上了伙,要提防的地方更是多得很,……等进了上房,安嬷嬷心中大抵也有了计较,深深吸一口气,叫人掀了软帘进了内室。 “说那母子俩居然同时染了天花?!” 元氏得知情况后狠狠的捶床大笑了一场,笑得眼中几乎都噙着泪了,好一阵,才带笑嘱咐安嬷嬷,“好好好!……我不是那起子没有度量的人,嬷嬷莫要这般眼色看我,那梅氏如今管着家,你时常提醒着别苛刻了叶氏那边的用度,尤其是叶氏还怀着爷的子嗣呢。” 说着,抬手抿了抿鬓边的头发,扬着脸笑道,“再说这天花,——不过是小孩子家家发个热、吃错东西过敏什么的,常有的事儿,是不是天花,咱们谁也不是大夫,这病可不能乱说,免得外头还没怎样,自家人倒先乱起来了。” “夫人仔细,天花这病祸害极强,是应该谨慎。”安嬷嬷眼神瞟了瞟外头,“那两个苏氏倒罢了,偏梅氏锯了嘴的葫芦,最要看紧。” 元氏恼气的瞪了安嬷嬷一眼,但还是说道,“好了好了,请大夫就请大夫吧,反正也治不好,叫她白落我一个人情!——爷不是说梅氏能干么,都叫她一力承担了去,我懒得操这闲心。” 安嬷嬷笑着答应了,却又有些棘手的问道,“原先知道叶氏这一胎也是个男孩儿,那是必定要抱过来的,只是如今,”斟酌了下词语,“听说,六姨娘是亲自照顾云哥儿的,从不肯假手他人,只怕与小哥儿有些不妥,咱们还要不要?” “什么妥不妥的,就那病怏怏的样子谁稀罕——,” 元氏忽然顿了顿,皱眉望向安嬷嬷道,“我说,那叶氏不会是框人呢吧?耍个小把戏、障眼法的,叫人人都以为她有病,弄出这样大的阵仗,咱们必定谁也不敢去看他是不是真得了天花,……费尽心机的,就是想叫我不去动她儿子?” “这个……”安嬷嬷也迟疑了,谁会拿自己儿子的命算计人呢,再说,肚子里那个生不生得出还是个未知,怎的就肯为他牺牲大儿子,便道“咱们还是得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大夫总不会瞧错。” 元氏嘴角翘了翘,漫不经心的抚摸着陵姐儿,逗着小婴孩软软的手脚笑道,“急什么,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还没出月子受不得惊吓,陵姐儿才这般小,身子最是容易受邪疾入侵。家里这么乱,哪里能腾出手来呢?索性啊,这回是梅氏当家,我管那么多!——那两个还在外头候着?”声音懒懒的,似乎是倦怠了。 “正是呢,”安嬷嬷心领神会,想了想,便笑道,“方才去接六姨娘的人那般多,谁这些人里知道有没有问题,我这边去梅氏那儿说说,这可不是小事,有的忙了。” …… 叶英儿虽然给自己的丫头们都种了牛痘,但还是不允许茱萸以外的其他人的进入屋子,照顾云哥儿的事情全部亲力亲为,虽然辛苦些,却也恐怕是她们母子俩最后单独相处的时光了,——待腹中的孩子出生,云哥儿渐渐长大,想着想着,叶英儿就笑了,摇摇头,命人再去正院请大夫。 听说大夫总是不来,东跨院这边的言嬷嬷更是担心的不得了,不停地派人去打听屋里的哥儿。叶英儿记挂着言嬷嬷年纪大并未告知,只说尚好,因此言嬷嬷一心的忧虑。 原本看着就能回府享福了,哥儿这时候却出了这样的病症,……若是好了那是大难不死的厚福之人,若是不好,按着六姨娘的性子,怕是为着照顾哥儿连肚子里怀着的那个也都顾不上了。 如此一想,更是长吁短叹,叮嘱木华几个把东跨院收拾好,原先迎柳迎絮两个大丫头的屋子腾出来,绿枝、木华分别住去,茱萸是要长期守在前头主院;小厨房那边得专门辟出一室盘个大炉子焚烧东西,这滚烫的开水一时也不能少了,林林总总忙的不可开交。 叶英儿极快的处理好了自己跟前的人事,听说大夫进府后直接去了元氏的正院,到现在还没出来,不由得冷笑,叫人不必理会; 另有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提前叫人送来的礼都搬到库房去,屋子里不必要的奢华装饰也都卸了下来,按着习俗供上了痘娘娘。 燃上香,叶英儿恭恭敬敬的磕头祷祝。 叫茱萸扶起身,叶英儿慢慢的站好,“云哥儿还睡着呢?”又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皱眉道,“还没来吗?” “听说是夫人身子不适,要用针,得些时辰,”茱萸扶着六姨娘坐上炕,“云哥儿还在睡着,姨娘您先用些饭食吧?夫人再怎么着,也不能霸着大夫不让过来,您就放宽心吧。” 叶英儿上了炕松松的靠在大靠枕上,单手撑着额头,静静地瞧着对面案上的佛龛,“用些点心即可,过会儿和黑黑一起用膳。——言嬷嬷年龄大了,叫小莲必要留心些。” “您放心吧。”茱萸笑了笑,便转身出去叫人端些汤水点心的过来。 要说起来,云哥儿的小身板早在庄子上跑的就很结实了,这点儿痘浆的分量根本没什么害处,可为着进府的那一关,叶英儿必须赌这么一场。 元氏的想法很容易想明白,尤其上次想抱走云哥儿未果,这次自己肚里的这个,难免会被再次惦记上:一个没脑子的苏氏只凭着生了两个儿子,就敢明目张胆的和元氏过不去,自己怎么会不被元氏惦记。 在府里元氏对自己步步紧逼,倘若还跟从前一样,那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 思来想去,与其一进府就让云哥儿受气,索性就在城外给儿子种牛痘,出点儿痘子吓吓人。 一来让不相干的人最好少打哥儿的主意,二来,趁着刘旦缙去了江州未归的这几日,也想试试看,这偌大的刘府里她与她的孩子能有几分的生存胜算。 既然打定决心回来,就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如此这般,叶英儿硬是等了一个多时辰,请的大夫才从元氏那边姗姗而来,口鼻上蒙着白布,两眼深黑严肃,在一群健康的丫头媳妇中间,显得十分可笑。 大夫恐怕听说是见喜了,虽然看这院子气氛没那么糟糕,可还是惜命不肯进暖阁里,只叫在花厅上隔了一架素屏风细细问案,待进了屋子听说只有小儿病了,大人尚好,才肯为云哥儿搭脉。 茉莉从前在乡下时就最见不得这种势力大夫,狠狠的在背后瞪了几眼,才端了好茶上来。 刚睡醒的云哥儿被叶英儿抱着坐在怀里,长了几只痘疱的小胖手递出屏风,朦朦胧胧的感觉手背上蛰蛰的疼,像是被人拿木棍棍戳着,便好奇的总想把脑袋也从屏风那边转过去,只可惜被娘亲抱着动不了,哼哼的直会撒娇。 才睡醒的嗓子里带了些特别的沙哑,在外头听起来,像是生了病的呻|吟声。 叶英儿不理他,待大夫检查完毕,收回儿子的手,附耳低声嘱咐云哥儿不准戳破,戳破就没糖吃。 茱萸颤颤巍巍的同屏风外的大夫一句一句对话,描述病情,“……哥儿身上发烫,身上到处都是这种红色的疹子,有的还没发出来,一大片一大片——” “大片!”云哥儿听见熟悉的声音,跟着学了一声。 “小祖宗,”叶英儿旁若无事的低声哄着,“乖,不说话,说话也没糖吃。” 云哥儿委屈极了,娘说不给吃那真的就没得吃,撅着嘴,很快就坐不住的在叶英儿膝上乱扭,就要跳下地去找小黄小黑玩。 大夫听见里头小孩憨憨的哼唧声,心中存了可怜,分了神去听丫鬟描述哥儿身上的情况,看那痘疱的模样,再加上发热、昏迷不醒等症状,这病八九不离十了,又问了问其他饮食,听说是从乡下才回来,心中便有了谱。 穷山恶水的地方最容易滋生恶疾。 整个院子虽说并无其他人感染,但整体情绪还是沉郁低迷,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听着大夫一字一句的诊断,“……确实是天花无疑。” 说毕,还摇摇头,才一天时间,这痘子竟已经这般大了,还好自己小心不肯同病患直接说话。很快写了方子,叮嘱了禁忌和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拱手道还得去刘夫人那边。 叶英儿淡淡的给大夫封了厚厚的银子送了出去,又叫人去抓药,所有的程序做的一丝不苟。 锦绣院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开了又关,很快,闹哄哄的院子便重新寂静下来,间或伴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叶英儿同云哥儿换了衣裳洗了手,便叫人上晚膳。 小莲领着人将准备好的膳食一一送了过来,偶尔抽空瞅一眼坐在炕上有模有样等待开饭的小少爷,心中充满了疑惑:这怎么看怎么不像重病之症? 很快,六姨娘只留下茱萸和小莲侍候,连云哥儿的奶娘都叫回自己屋里吃。叶英儿边给云哥儿喂菜,便轻声说对小莲道:“你帮我给小张管事传个信儿吧,他那边路子多,想必能直接联系上咱们爷。这锦绣院围得严严实实,但也不是不透风的,小厨房那边食材、药材什么的,还不得内外疏通?” 小莲垂手应是,微微侧头瞧一眼吃的欢快的小少爷,“姨娘就吩咐吧,方才送药过来的婶子还是从前四老爷那边用过的,为人极是好说话,小东子他们这会儿应当就在外院歇着,明儿才走呢。奴婢从后面出去,绕湖边过去,东面有个不常用的小门,必不教旁人瞧见。” 48、摘除羽翼 48 六姨娘交给张东一只手掌大的黑漆木匣子, 用的是蜡封, 手掂量着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里面装有什么东西。六姨娘与五爷之间经常传递东西,张东也没多问, 只是颇为忧虑的打问云哥儿的病。 元氏不想叫云哥儿的丧头事毁了陵姐儿的满月,是以禁令言传锦绣院的消息, 因此外头也只是知道云少爷水土不服。 小莲看不懂六姨娘的意图,姨娘不让声张, 只会支支吾吾说着还好, 却也更叫张东不安。五爷早已给他透过底儿,往后云少爷长大,他就是云少爷跟前的人, ——这下可不叫人揪心! 两人东拉西扯的悄悄说了会话, 两人才恋恋不舍着分了手。 三日后,东西经刘家商队的二管事李山很快传到刘旦缙的下榻处。 刘旦缙先见了这回送货的押运大管事, 问了商队的账务采买, 吩咐了几处要务,盘算着江州的事情不是很多,这一件交接完便可启程回家。林林总总等处理完这些、叫人下去休息时已经黄昏时候,招来小厮弄些饭进来,顺便问了句, “夫人的信送来了?” 小厮忙跑到外头书房书桌上,寻到夫人遣人送来的书信,旁边还有李山管事送来府里捎的东西, 一并给拿了过来,“……方才李山管事也捎了府里的东西来,说是窑厂的张东管事嘱咐的。” “嗯,放那儿。”刘旦缙洗了把脸,清清爽爽的甩着湿手过来,“李山人呢?” 小厮笑道,“李管事正在偏房喝茶,这就叫过来?” “叫在外头候着。”刘旦缙瞧那盒子不是很起眼,就先放在一旁,拆开元氏的信笺,粗略扫过几行,无非是问衣食住行,再说几句家里姬妾的琐事儿,没什么新鲜的,便随意放到一旁。 再拿起盒子,抠掉蜡封打开盒盖,却见里头放了一只锦囊。 刘旦缙觉得这东西眼熟,拆开一看,眉头立刻竖了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这玉鉴是常年都系在云哥儿脖子上的,有多重要叶氏不可能不知道,竟就这么随意的叫人给送过来! 不知轻重! 怒气正上来,刘旦缙倏地站起来,忽然瞥了一眼旁边元氏的信,凝视一刻,而后拿起取出最后一页,上面果然有提到叶氏,且有一句“云哥儿含恙,叶氏深居照料”,刘旦缙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冷笑着念了句:“含恙?深居?” 不是叶氏脑子进水了就是元氏有问题。 正巧李山被引了过来,刘旦缙隔着帘子厉声问道,“小东子还叫你捎了什么话来?” 李山吓得一惊,连忙朝着内室方向躬身道,“并未有其他。”心中不由得埋怨起那个张东,弄了什么破玩意,这不害人嘛。 刘旦缙深深皱眉,不由得多看一眼那玉鉴,心思翻动,“行了,你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李山汗涔涔的始终弓着身不敢乱看,只等退了出去,才重重出了口气,抬袖擦着汗离开。 刘旦缙面无表情的将锦囊贴身收起来,算着时间,叶氏这几日应该已经回了府里,难不成在家里还受人刁难不成,——转念又一想,她独居乡下三年,府里人逢上踩下恐怕是少不了的,能让她这般冒险送了这东西来,恐怕府里的乱子不在小。 到底还有完没完! “来人。” “老爷有何吩咐?”小厮从外头跳了进来。 “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回府。”刘旦缙头也不抬,翻检着桌上没看完的账本丢给小厮,“包起来,外头才送来那些都带着。待会儿给江州的几个大掌柜带话,晚上望江楼宴请。” “是,……需要说明白些吗?”小厮挠挠头,本来还要待两三天,这突然要走,那些掌柜的问起来可不要烦死人。 刘旦缙忙碌中甩了个冷眼过去。 …… 刘府里也是各种忙乱,刘旦缙原本还有三四日才回来,谁想到今日一大早的就有人急急来回禀,说人马中午就回到,慌的元氏怎么也不肯坐在床上,把新做的衣裳一件件的试一遍,妆钿粉钗精精细细的施于面容。 连声吩咐把陵姐儿抱过来,瞧着这件包裹也不好看,那件襁褓花太多了些。 安嬷嬷从外头进来,揪着空同元氏把早晨细竹做的蠢事儿说了说,元氏忙中撇了句“不过是那些菜送错了地方,值得这般大惊小怪,没得叫人坐实了罪过。”便不再理会了。 安嬷嬷再要说什么,就被元氏打断,淡淡的加了句,“行了,今儿爷回来,我还不能侍候爷呢。” 侍候元氏梳头的丫鬟回头朝安嬷嬷笑了笑,“嬷嬷给咱们评一评,这发髻可好看?”安嬷嬷只好不再提这事儿。 而这边暂时管家的梅氏正同苏氏一起说着话,忽然听到五爷将回这个消息,都愣了愣,叫起回话的丫鬟问道,“夫人那边是谁去传话的?外头可有人去迎接了?路上不知太平与否,偏偏提前这么早回来,真真叫人焦急。” 苏氏笑嗑着瓜子道,“姐姐果真操心,我就记不得这样多的话来,”转头去问道,“夫人可给大家伙儿传话了?今日还没去请安呢。” 小丫鬟口齿伶俐,“才瞧见安嬷嬷过去了,咱们可进不去那院子。不过,听姐妹们说进去传话的丫头可得了好几个大钱,得意的不得了!” 梅氏道,“好好办差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说罢,示意丫头给她拿了钱打发出去。 “这可真是巧了,早上锦绣院那边才把细竹亲自送进去的食材当着面给扔了,晚上咱们爷就回来,”苏氏抿了抿耳边的头发,站起身来,柔柔软软的打了和哈欠,“我可记得这差事是姐姐你这边做的,既叫她得了去,还弄得这般灰头土脸!姐姐你麻烦了。走了。” “走吧走吧,”梅氏瞧她一眼,无所谓道,“谁叫这差事落我身上了,时时不得闲不说,还到处落人是非,没意思透了。” 苏氏摆摆手,人出了屋子,便叫人去打听,“三少爷四少爷可有一同回来?” 梅氏端起茶,目送苏氏走后,目光一扬,叫来身边的丫鬟问,“早上的事儿说说清楚,我记得那边必是要送最好的过去,怎么下头没听懂吗?那细竹是怎么回事儿?” 那丫鬟笑笑,挥退屋里其他的人,上前低声道,“姨娘莫着急,奴婢昨儿似乎听到一个信儿,不大敢信,只好谁给您听听,看是真是假。” 梅氏偏头看了看她,半晌,只把人看的低了头,才冷冷道,“说罢。” 丫鬟被那眼神瞧得心慌,福了福身子,道声“得罪”,便凑近附耳说,“听那边洒扫的婆子们说闲话,似乎,那院子里从来没熬过药。” 梅氏眉头一挑,疑问到嘴边,硬生生的换成“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窥伺主子的事情!” 那丫鬟立刻跪在地上,既有担忧又有慌乱,“奴婢知错了,但奴婢句句是实,这几日咱们从来都是比照着正房给那边送吃食送药材,可偏偏那院子里插不进去咱们的人,奴婢怎么能不上心,……三打听五打听的,不但那院子里从来不熬药,那里头的人也似乎对天花没有惊惧,一点儿也不想被圈着等死的样子,奴婢、奴婢这才不得不多心,想要试探一二!” 梅氏冷笑着,死死盯着这丫头,“好个试探一二!怎么试探的人家把东西没砸你脸上,砸米氏脸上了?” 那丫头低声道,“有人迫不及待的想立威,奴婢,奴婢……”说着,抬起头乞求道,“姨娘放心,即便老爷今日不回来,后日回来,那边不肯咽下这口气总会重翻这事儿的。如今人人都知道,整个刘府的事儿,没有夫人的点头怎么能行。” 见二姨娘还是不说话,那丫鬟才渐渐有了惧意,瑟瑟颤抖起来。 梅氏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冷冷道,“去将功折罪吧。” …… 云哥儿无聊的在院子里晃了一圈,新的院子很小,东跨院娘还不让过去!没有荷花池,没有农田庄户,没有大黄,没有能和自己和泥的小男孩们,也没有爹爹送给自己的大黑马。 蹲在树下开始戳蚂蚁洞,娘说这里有爹爹,……都是骗人的!想得恼了,干脆愤怒的站起身狠狠的踩一脚蚂蚁,连蚂蚁窝都这么小。 透过窗子上的窗纱,叶英儿笑着瞧云哥儿在院子里无聊的转圈圈,心中极是有趣又是酸涩,这院子太小,抬头四角天,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真的就只剩下无聊了。 然即便是打开这小小院落的大门,也不见得能给他多大的视野。 云哥儿感觉到廊下窗子里娘亲的目光,别扭的就是不去看,撅着个屁股对着那边捉蚂蚁,眼睛不时的溜向前头大门,神色蠢蠢欲动,警觉的注意着身后的奶娘。 还有几日便是陵姐儿的满月宴。 叶英儿收回看向孩子的目光,对旁边做针线的秋烟说,“很漂亮。”伸手拿过她手上的绷子,上面绣着大红色的鲤鱼,很是喜气,“今儿早上做的不错。” 秋烟笑了笑,拿针尾把额上的碎发抿到一边,“也不值得什么,咱们便是在乡下,也不能吃那种烂了的东西,她们不给小莲脸面,总不能连奴婢的脸也照打。” 说着,抬头小心翼翼的望了眼六姨娘,“再者,这事儿奴婢瞧着似乎透着股子稀罕,夫人在月子中,难免照顾不到,叫有心人拿了羽毛当令箭,……大了胆子从里头赚零钱。” “你是说细竹,哦,是米氏,是受人挑唆?”叶英儿笑笑,她也不相信元氏、或者梅氏能由着下人给自己作怪,好歹五爷回来就是几天的事儿。 “陵姐儿生的弱小,听安嬷嬷的意思,仿佛是怕惊了小儿,大小的琐事夫人从来都不过问。”秋烟说着,声音渐小了些,“因此米氏只是偶尔在夫人那里立规矩。” 叶英儿点点头,看起来细竹没笼络住刘旦缙,也在元氏跟前失宠了。 茱萸从外头进了来,笑盈盈的行了礼,“姨娘,梅姨娘又遣人来送新菜,奴婢瞧过了,里外都透着股清香,不会错了。督管咱们这边米粮的那个丫头跪在院子外请罪呢,哭哭啼啼的跪在那里不肯起来。” 叶英儿抬头瞧她一脸的容光,便问道,“还有什么好消息,一并说了来!” 茱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屈膝道,“您真聪明,爷马上回来了,听给咱们送东西过来的人说最慢中午就能到,——咱们要准备着些什么您赶紧吩咐,奴婢一定做得好好地。” 叶英儿把玩了一阵那绣花后,将绷子还给吃惊的秋烟,“什么都别做,这点儿东西还不够看呢,没得叫爷瞧见恼气。” 秋烟迟疑着想要提醒六姨娘,即便是老爷回来了,也必定要留在夫人那里。 叶英儿似乎没注意到秋烟的表情似的,简单的跟茱萸交代中午的膳食。 里头说着话,外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吵吵嚷嚷的,人声、狗声混成一片,尤其是云哥儿器宇轩昂的喝斥声,显得特别憨气,听得极是热闹。叶英儿看也不用看一听便知,“这小东西,又想往外头跑!小黄小黑怎么又跑正院了?” 茱萸为难的笑道,“您还不知道,有小少爷在,小黄小黑谁也不听的。” “你去把黑黑给我抱进来,”叶英儿指了大丫,“不用跟他客气,小东西就是欠收拾。你先回去吧,今日不必再过来了。”看了眼秋烟 秋烟笑笑,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下了炕,屈膝后退了出去。 大丫很快就架着满手泥巴的小祖宗进来,丝毫都不含糊,二丫和四丫在门口瞧着咧嘴做鬼脸的云哥儿直笑。 进了屋,云哥儿立刻就脸吊的长长地,一落地,就往娘亲身上扑,“娘!想出去玩!”话音未落,整个身子腾地又悬空了,云哥儿恼怒的扭动着,抽空回头瞪了大丫一眼,“娘你看!” 叶英儿叫人打了热水,“叫姨娘。”谆谆善诱。 云哥儿眼睛一红,期期艾艾的猫叫了一声“姨娘”,小手被茱萸放在热盆中暖暖呼呼的洗了干净,换了外头的脏衣服,这才被大丫放下地,扑进娘亲怀中,扭着嘀咕,“姨娘,黑黑、想找大牛玩。” 大牛是村子里的放牛娃,云哥儿每每都能坐在大牛放养的大黑水牛背上,玩高兴了根本不着家。 叶英儿弯下腰结结实实的抱起小家伙放在自己膝盖上坐好,拉着小家伙十根手指洗的红嫩嫩的,带着未散尽的热贴到自己隆起的肚皮上,“可大牛回家了,黑黑也回家了呀。” 云哥儿一听,就不高兴,双腿在空着吊着乱晃,“不好玩!都不好玩!”脑袋往叶英儿圆滚滚的肚皮上拱,“姨娘给黑黑讲故事!” “好啊,那黑黑给姨娘背儿歌,姨娘给黑黑讲七个葫芦宝宝的故事。” 云哥儿扬着小眉头,“好!” 然后扭着不让抱,自己站到小炕几对面挺直了背,严肃的板起脸开始大声念昨儿教给他的一首小诗。 好容易把这一段哄了过去,叶英儿又用碳棒和云哥儿两个歪歪扭扭的画了七个葫芦娃,贴在墙上,云哥儿才满意的答应去睡午觉,并命令谁都不准把画儿给揭下来。 人一走,叶英儿才有精神扶着腰由人搀着,往外头院子里走了几圈,偶尔停在云哥儿挖蚂蚁的地方歇歇,便瞧见小莲气喘吁吁的从小厨房那边过来。 “姨娘!五爷回来啦,正在夫人那里说话呢!” 叶英儿听得差一点双腿软了,感觉心口剧烈的跳动个不停,忙扶着茱萸几个紧张的问道,“你可打听清楚了?” 小莲屈膝行礼,笑眯眯道,“打听得一清二楚,咱们爷正午一刻进的府,先在外院吃了茶,听说问了最近城里的琐事和传闻,然后才进的内院。” 其他姨娘消息更快,这会儿已经去元氏的院子请安了,刘旦缙先瞧了女儿,宽慰了元氏身体,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叶氏和云哥儿,便问,“叶氏在哪里?” 元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犹犹豫豫的,担忧道,“妾身也不知做的对不对,可怜云哥儿这般小就要遭那样大的罪。” 安嬷嬷上前磕头,也是满眼的泪,“都是老奴照顾不周,云少爷才一进府就被发现见了喜,六姨娘心软怎么也不肯和小少爷分开,夫人找了好些个大夫来看过,可怜的……” 梅氏也用帕子擦着眼泪,低声劝道,“夫人心慈,让咱们必要把最好的药都送进去,只是孩子小,他姨娘怀着孩子又那样的怯弱,妾真是心里难受。” 且不说这些女人怎样念唱做打,刘旦缙只觉心头发麻,什么时候他连自己的府宅都掌握不住了,一个个封锁消息欺上瞒下,——云哥儿得了“天花”?刘旦缙厌恶的捻着拇指上的扳指,立时就起了过去看儿子的心思。 冷眼扫过这些个美貌娇弱的女人,刘旦缙深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看向元氏,“你先歇着,我过阵子再来看你。”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氏怔着有些回不过神来,老爷这话听着,好似从前父亲对姨娘说的话一般,他当她是什么…… 苏氏忙着喊了句“爷好走!”而后犹有闲暇的笑吟吟的回头瞧了眼,见元氏脸色难看,轻咳了一声,眼角带笑似的甩袖也出去了。 而刘旦缙出了正院,正是直接往锦绣院的方向过去。 叶英儿此时亦是有些心慌,心里怕到底是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思,……既是因为存了和元氏争宠的好胜心,也有因为让小东子捎去的那件东西。 其他无关的人都让回了东跨院自己屋里待着,外头站不住,回了屋里又想到,想这几年来的相处,想她为他生儿育女,想她的身份他的时代,一直想到锦绣院大门那边传来一阵喧哗,熟悉且有点陌生的开门声吱呀着,一叠儿的喊着“五爷!” 叶英儿倏地站了起来,床上的云哥儿被声音吵得似乎有了清醒的迹象,叶英儿扶着腰独自慢慢从卧房里出来,卧房的软稠帘子还在晃,那边刘旦缙已然大步跨了进屋子来。 男人身上带着未散尽的煞气,看见叶氏脸色苍白的坚持给自己行礼,忍了又忍,左右看了一圈,布置太过素净,偏那尊痘娘娘还十分惹眼,便问“黑黑在哪里睡着?” 叶英儿原本望着他的表情像是被一盆冷水浇透了似的,也学他板着脸,面无表情的低了头指了指内室道,“睡着呢。” 刘旦缙虽说见惯了女人哭,可还是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脸,这样不哭比哭还要让人心疼,宁可她能哭出来心中才好受一般。 叶英儿转身避过刘旦缙伸过来的手,背对着将他往卧房引。 内室的帘子一动,半拖着小睡鞋的云哥儿揉着眼睛从里头哼唧着出来,小脑袋耷拉在脖子上,眼神还没睡醒似的茫然,“娘……” 被她弄得有点儿尴尬的刘旦缙立刻被儿子转移了视线,小子又长高了些。 叶英儿像突然的回了精神,眼中瞬间充满了柔软的光彩,朝云哥儿招手,“黑黑来看看,谁来了?!” “……爹爹!”云哥儿才迷迷糊糊的吵醒,出来找娘,恍惚着看见娘亲身边的爹爹,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噔噔噔的跑过来,睁大眼睛使劲看了看,突然出手紧紧抱住刘旦缙的大腿,仰着脑袋高兴的大叫,“爹爹爹爹!” 这回轮刘旦缙疑惑了,他幼时出过痘子因此不怕天花,可这小子浑身的劲儿哪里像是得了天花的模样,弯下腰将黑黑一下子举了起来,兴奋地小家伙“嘎嘎”的尖叫。 藕段一般胖胖的小胳膊腿儿露在外头,小睡鞋都掉在了地上,软软嫩嫩小脚丫的指头都快翘起来了。这样的健康活泼! 一瞬间的,某个隐秘的念头划过心头,刘旦缙心脏倏地收缩!不顾儿子的抗议将小家伙放到炕上,掀开衣裳就检查了个遍,好端端的,好端端的! “来人!” 茱萸忙忙从外头进来,“是。” 刘旦缙有些齿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愤恨道,“把元氏身边的嬷嬷叫来,还有梅氏,看看她怎么管的家!无法无天了简直!” 叶英儿也只是略微的怔了怔,也不去劝他,转身去叫人端了热热的甜水汤,待转回身,那边刘旦缙已经换回了凝重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捎信为什么不捎仔细点?”刘旦缙把儿子身上的衣裳给穿好,有些不高兴的责问叶氏。 叶英儿看了他一眼,只冲儿子招招手,云哥儿看见娘亲手中的糖水,高兴的爬过来,窝坐在娘亲的怀中,捧着糖水咕嘟嘟的喝光。 见她不说话,刘旦缙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乱,传个东西无所谓,若是叫有心人把她的字看了去,盖绿头的可是他。 刘旦缙盘腿上了炕,端着叶英儿推给自己的水喝了一口。 放下汤盅,看着云哥儿天真无邪的嬉笑模样,最后还是说道,“往后不用过去给她请安了。” 叶英儿一点儿也不惊讶,却也并不同意,抚摸着儿子肉肉憨憨的脸蛋,“只要你能在我身边相信我,请个安算什么。”深深叹息,而后看向刘旦缙,“好歹,黑黑还要喊她一声母亲。” “她也配得上!”刘旦缙厉声打断,“叫你别去就别去!” 这一声把云哥儿吓了一跳,“爹……爹?” 叶英儿咬着唇甚至不敢看他,安抚着儿子,“我宁可她造谣说我得了绝症。” 两人沉默着。 只有茫然的云哥儿呼哧呼哧的啃着细饼,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的靠在娘亲怀中,讨好似的拿眼睛瞧爹爹。 没多久,梅氏先到了,像是决心赴死一般,卸掉身上的钗环,一进来便向叶英儿请罪,“妹妹请放心,那个贱婢我已经叫人绑了扔到柴房,妹妹想要怎么处置都行!都是姐姐我御下不利,竟出了这样的纰漏。” “跪下。” “啊?”梅氏惊讶的看向老爷,可他一眼也没看自己,带着屈辱似的,梅氏瓷愣愣的又看向叶氏,刘旦缙不耐烦的扫她一眼,“叫你跪下没听见?!” 梅氏双膝一软不可思议的跪了下来,绞着帕子,眼泪便流了出来,“不知妾身哪里做的不对惹妹妹生气,请妹妹一定告诉姐姐……” 刘旦缙没听见梅氏说话一般,朝云哥儿拍拍手张开手臂,云哥儿就飞快的从娘亲怀中跑出来冲进爹爹怀抱里,兴奋的大喊,“爹爹!” 跪在地上的梅氏又惊又气,强行压住恼怒,含笑看向云哥儿,“哥儿身子好多了真是大喜,可怜的上天庇佑,总算是躲过这一劫,再不受那份罪了。”又道,“最可恨那些刁奴,竟明知哥儿病着,还敢猪油蒙了心的把补品换成腌h的烂货,我若是早知道——” 叶英儿用帕子掩着嘴别过头。 刘旦缙却听了清楚,抬头去看地上愤恨的梅氏,“什么刁奴换了补品?” 梅氏一愣,难道不是叫她过来来质问这件事情吗? 正僵持着,惴惴不安的安嬷嬷从外头进来,生怕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警觉,还未跪下,便听见五爷一声斥喝,“这屋里还有你看上的东西不成,烂了心的狗东西还不给爷跪下!” 安嬷嬷双腿一软,刷的就跪下了,“不知、不知爷传唤,可有要事?” 叶英儿转过头干脆闭上眼不去看她。 刘旦缙撩起云哥儿身上薄薄的衣衫,冷哼一声,“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就是你们说的“天花”?这就是非得把人圈起来不见天日才算好的大病?!当我好哄骗还是根本不把六姨娘当主子看?欺上瞒下纵容刁奴,是谁给你的狗胆如此大放厥词!” 云哥儿肚子正吃的圆圆的,见爹爹撩起自己的衣裳给大家看,也就配合着挺了挺肚皮,上面的肚脐眼都深的成了个坑了。 梅氏被老爷这一番怒斥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瞧五爷怀中的小儿,那孩子浑身麦褐色,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刷刷的看向自己,身子骨甚是健壮的模样,——可就是,哪里不对呢? 安嬷嬷却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一旁的小丫头却下意识低叫了一声,被五爷凌厉的眼神警告一记,瑟瑟缩缩的对安嬷嬷道,“小、小少爷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个痘疱,……少爷没有、没有得天花……” 那声音很小,众人却听得实实在在、明明白白。 梅氏这回是真被吓到了,千算万算,竟没算出来元氏真敢给老爷的儿子按这么个遭天谴的病来,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便是为了避嫌元氏请来并非刘府常用的大夫,在这时也成了居心叵测。 刘旦缙却不放过梅氏,“你方才说的什么刁奴?” 梅氏一个寒噤,下意识的眼神就扫了眼旁边的安嬷嬷,她可是知道老爷的手段狠心,——快速把细竹借机给锦绣院难堪的事情说了一遍,尤其是那个督管是自己的人,这个失误也不增不减的道了出来。 叶英儿看向茱萸,茱萸点头称是,补充了送来了哪些烂东西。 刘旦缙便问,“怎么处置。” 梅氏答道,“这种刁奴是断断容不得的。” 刘旦缙摸着儿子圆滚滚的肚皮,冷冷的盯着地上跪着的人,“吃里扒外的东西死不足惜。米氏安氏身为夫人身边贴身的人,不但不为主子积福反而丧尽天良胡作非为,实在该死,即刻发卖。其他贱婢去管事那里领五十个板子,命全府的人都来观刑。梅氏,待陵姐儿满月办完了,就回你的院子好好思过去。” 叶英儿始终低着头听他处置不予以置喙。 49、请安 49 待梅氏几个都离开后, 刘旦缙疲惫的揉着眉心沉默不语,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英儿瞧他脸色疲惫,便叫人抱了云哥儿出去玩耍,也不让旁人搭手, 自己亲自服侍刘旦缙换了衣裳,总要哄着他在内室睡一阵。 连续几日的奔波不说, 一进门便遇上这些事儿,刘旦缙一倒下就睡了个实在。及至醒来, 甚至有点儿不知晨起还是午睡的恍然感觉。 屋里安安静静, 偶尔能听见外头的鸟鸣啾声,间或云哥儿嘻嘻的大笑声。 叶英儿和衣倚在床头,半身搭着被子, 脑袋偏着睡着了, 偏生她手中还拿着绣花绷子,另一手拈着的针要掉不掉的悬着, 眼看着就要扎了手似的。 刘旦缙才一动, 叶英儿就跟着醒了来,茫然了一下就回了神,很快清醒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床头的簸箕筐里,“醒了?”帮着刘旦缙拨开额前睡乱的头发要扶他起来 “嗯。……”刘旦缙平躺在床上眯着眼有点儿没睡够的感觉, 抹了一把脸,沙哑着声音问道,“这什么时辰了。”说着话, 就着叶英儿的搀扶披件衣裳坐了起来。 叶英儿从床头取大枕堆放在他腰后,笑着帮他揉了揉肩膀道,“可不是天都暗了,你一下子就睡了一个时辰多,也没把腰睡酸了?云哥儿好几次跑进来找你,结果你睡得死沉,吵都吵不醒。” 刘旦缙听着一笑,在外头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没成想自己也能睡这么沉。 两人说了会话,才叫外头侍候的丫鬟进来。 叶英儿服侍着刘旦缙更衣洗漱,外头穿的换下来衣裳拿去洗了,又吩咐小厨房调了些开胃的小菜,熬稠稠的粥云云。 刘旦缙擦干净手,瞧见她梳妆台上瓶瓶罐罐的甚是鲜亮,叶英儿从秋烟手中接过新衣裳,转身过来要给他换上,却见那人拿着自己妆台上的玩意看,不由得笑道,“我替爷篦头发吧。” 刘旦缙“嗯”了一声,顺势坐到妆镜台前的软绣墩上,晃了晃手里秋月照莲的小瓷瓶,“小东子给你烧的那些里头的?” 叶英儿看了眼,仍旧慢慢的用篦子推开他的头发,不紧不慢的篦着,“可不是,画了好多样子给他,结果只弄出来这么几个像样的,……什么脂粉配什么瓶儿,我可不要那些不知多少人用过的俗物装我自己调制的胭脂。” 闻此言,刘旦缙失笑道,“难养!” 叶英儿手底下也不停,想了想,便道,“确实难养。”手底下将刘旦缙的头发渐渐收拢,绾起来,用根白玉簪子定好。 才弄好,看见秋烟正推开窗户用竹竿撑起,便问她,“茱萸那个丫头呢?哪里玩去了,这半天的怎么不进来侍候着。多大会没盯住就不见人了。” 秋烟一顿,福了福,勉强笑道,“方才仿佛在言嬷嬷那里瞧见过,马上就来。” 叶英儿见她脸色十分不好,再瞧着大丫几个同样这般,便不说话了。瞅这情形想必她们是见着杖毙的景儿吓着了。 等她出了去,叶英儿才推一把老神在在的刘旦缙,“瞧什么呢。” 刘旦缙皱眉道,“她是元氏跟前的人?” 叶英儿点头笑道,“您记性真好,可不就是她!夫人怜悯我身子重将她打发了过来,……正要跟您商量呢,我寻思着夫人那边如今既少了个贴心的,不如还把这个送还回去,都是用顺手了的旧人儿,旁人十分比不得的。” 刘旦缙听她说起元氏,不由得冷哼一声,再见那丫头方才对叶氏说话吞吞吐吐的,就拉着她坐到自己膝上,抬手抚着她并未束起的长发,“你用着不顺手送还回去就是了。别说这回是云哥儿,我看就是老大她也未必能容下。没见识的妇人!” 老大,说的是梅氏的才中了秀才的那个儿子,排行第二。前头的那个是刘旦缙嫡子,四岁上没了。梅氏这个就成了刘五爷的长子。早些年家里的三个少爷都乱喊,元氏进门、刘氏兄弟分家之后,就给三个哥儿定了排行,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的喊着。 这样的做法,元氏明显是要借着刘旦缙嫡长子的由头打压庶子,为自己嫡出的孩子做打算。 可刘旦缙却喊梅氏的孩子作“老大”。 叶英儿转念便道,“那我得好好想想得给秋烟送什么东西了,好歹跟着我这些个天,为人还算机敏听话,别叫人以为我小气才是。” 刘旦缙笑着应了她,“都依你,”停了停,却又道,“叫她进来,爷这恶人索性做到底帮你打发她。” …… 三日后,陵姐儿满月熙熙攘攘的办了起来,大姨娘万氏与二姨娘梅氏操持内院,又请了刘家堡的全福老人主持礼节。外头场面是刘旦缙的地盘,吆喝着将元大舅狠狠的灌醉了,才叫人好生搀扶着安置在一处安静的屋子歇息。 今日来的都是大客,叶英儿等着散了席、应景儿的晃了一圈露了个面。不为别的,只为昨儿才从小门抬进来的那个女子,——聒噪如三姨娘玉氏,尖酸如四姨娘苏氏可不是话少的家伙。好歹等到热闹消停下来,日色挨着黄昏,叶英儿才施施然坐了车子前往正院。 车子骨碌碌过来,远远就能瞧见正院外才送走一批人,喧闹不停,看的茱萸心中莫名的有些担心。等着客人走了,放下车窗帘,才肯扶着六姨娘下车。 门上送客出来的秋烟瞧见这边六姨娘来了,忙忙赶了过来请安,“可是不巧,您早赶上一步就能见着咱们姨太太了。” 茱萸拿眼瞧了她一下,分明都瞧见六姨娘车子在这边停了一阵,偏她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叶英儿“咦”了一声,回头去看已经消失在墙弯处的车声,“原来是姨太太来了,真是可惜迟了,——夫人见着姨太太可不要高兴些?我也来的很巧了,这时辰进去才正好呢。” 秋烟一笑,掩着嘴道,“说的是!姨太太走的时候很高兴,咱们爷给舅爷保了一门好媒,说是家中无主不稳,”当初也在六姨娘跟亲服侍几年,多少有些香火情,再加上这几日五爷都一直歇在那边,秋烟也不含糊,“您也听说过的,就是才住进后头大姐儿院子旁边的那位,大郑家的女儿。” 大郑家?! 叶英儿不由得驻足盯着秋烟瞧,见她神色肯定,恐怕没有错了。 这大郑家是益州的大户,祖上有从龙之功封过舍人。虽是商户,却也门楣甚好。他们家的女儿只有一个嫡出的,原本是要给那边镇守的刘四爷作保纳的二房,后来五五六六的被四夫人牵线纳给五爷。 如今默不声响的就抬进刘家,偏生叫刘旦缙做主安排到大姐儿院子的旁边,……叶英儿不晓得刘旦缙怎么舍得把这样好的亲事给推了出去,只能道,“这可是大喜事儿!”停顿了一下,而后便笑着道,“怪不得咱们爷指明了让夫人安排,原是大事儿,马虎不得。” “正是呢,”秋烟将人迎入花厅,笑着引向里头道,“姨娘仔细门槛。” 叶英儿见她乖巧,确实把自己当日送给她的话听进去些,便退了手上的和田玉镯,暗暗牵着秋烟的手送入她腕上,而后拍了拍她的手,整了衣冠进了套阁之内。 套阁里有服侍的小丫鬟,正胡乱的忙着,忽然瞧见这些人进来,先向六姨娘请了安,而后嗫嚅着扯了扯秋烟的袖子,瞧着六姨娘身后的人说嘟囔了一句。 秋烟打掉那丫鬟的手,瞪了一眼低声道,“扯什么扯,没瞧见六姨娘身子重受不得累?还不上茶去,傻得!”回头朝六姨娘歉然道,“叫您见笑了,小妮子才进来服侍不懂规矩。” “无妨。”叶英儿瞧见那小动作,为着以防万一大丫二丫也跟着进来,她们瞧着碍眼是正常的,也不去管,只道,“秋烟你去同夫人说,叶氏身子重,便在外头给夫人请安了。”说着,含笑扶着茱萸的手轻轻福了福身子道,“待过了血光,妾身再来与夫人磕头。” 秋烟闻言面上不显,只得服侍六姨娘坐好了,进去禀报夫人心中却迅速转了起来:自己被大发过来后才知道夫人前儿听了安嬷嬷的事情当即就吐了血,……想要调理回去,恐怕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她可不要走细竹的老路,想想就}得慌。 待入了夫人的内室,抬眼看见元氏气若游丝般弯腰伏在床头,吓了一跳,“夫人!您要寻什么只管告诉奴婢,切勿这般劳动,”说着,扶了元氏躺回去,将被子拉齐盖好,“六姨娘在外头来请安,奴婢没让她进来,就叫在外头磕头了事了。” 元氏听见“六姨娘”三个字,苍白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抬手就甩翻了手边的东西滚了一地,咬牙切齿的指着外头骂道,“狗养的贱人还敢来请安?是嫌我活得不够长、催我的命好给她让位儿呢吧!叫她跪!跪死了算我的!” 秋烟慌得连忙跪倒下来,眼泪滚滚而下,“我的好奶奶您千万别动怒,旁人千错万错怎样,您先得撑住了,不说别的,只看咱们爷给大舅保的媒便知爷并未恼了您,想着折儿为您呐!” 元氏有气无力的冷笑几声,“他为我?他是害我罢!大郑家的嫡女怎么肯屈居人下为妾?哥哥好性儿,这二房入了门必定有做嫡妻的手段,京城里头那位便是为着元家名声也要把她侄女我嫂嫂给送过来,……两虎相争,我太清楚内宅里这些龌龊事儿,叫她们拖累着,哥哥怎么去做大事?娘亲在那边又如何将养身子?!……” 秋烟低着头听元氏咬牙切齿的咒怨,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 元氏终于骂累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床帏顶,眼神涣散了开去,口中讷讷轻言,“论出身、论样貌,我那一样不比她强?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着她,……就因为我没生出个儿子来吗?……”说到最后,声音哽咽。 等秋烟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叶英儿靠在炕枕上几乎睡着了,见秋烟一双红肿了的眼,只当她因自己的事儿叫元氏拿了秋烟撒气,再略坐了坐便走了。 晚上刘旦缙喝得醉醉乐淘淘的从前院回来,灌了几口解酒汤就睡倒,劳动叶英儿一整晚都没敢睡实在,迷迷糊糊的,生怕这男人酒醉加上睡迷了,腿脚上没个轻重。 50、全书完 50 第二日叶英儿醒来时, 刘旦缙已经不见了, 在床上醒伶俐了才叫人安排起床洗漱,听见茱萸挤弄眉眼笑嘻嘻的不成样子,全然忘记昨日看府里行刑的凄惨。 小丫鬟拉起帘子挂好, 放阳光陡然进了屋,室内顿时敞亮起来, 叶英儿扶额无语,“怎么不来叫我?起这么迟可得叫云哥儿笑话了。” 茱萸扶着六姨娘下了床, 张罗着为姨娘更衣梳洗, 笑道,“是爷瞧着您疲惫,不让咱们吵着您。哥儿早晨叫爷拎着去了外书房了, 说着午后才能回来, 您放心着吧。” 叶英儿听了并不奇怪,按着刘家的规矩, 男孩儿三岁就该启蒙, 便点头道,“小霸王这回要在外头闯天下了,得了,也该他爹管教管教。要是能揍一顿就更好了。” 几个丫鬟听了直捂着嘴笑。 锦绣院压抑了许久,终于苦尽甘来, 大伙儿做事更加用心。连同其他姨娘那里都接连送了大礼过来,说是安顿六姨娘的胎。 叶英儿跟着瞧了一回,见着没什么稀罕的东西, 便挑了些好用的衣裳料子出来给大家伙儿做新衣裳。 茉莉自从进了府好吃好用的就不断,一大早儿高高兴兴的出门才晨露。可偏偏在花园子深处听到了几个醉酒的守夜婆子各自回家时闲说的混话。 小姑娘心性天然,没听过荤段子,刚开头听得新鲜,可越说越离谱,什么老爷宠妾灭妻,才又高升的舅老爷必定要为自家妹妹讨公道,这六姨娘没几天好日子过了,看着四姨娘便知云云。 一茬一茬说的实实在在。 小丫头打小有姐姐茱萸照看,性子刚强却心内偏了天真,听了这些当即就被唬住,想也不想的往回跑,找到正在当差的姐姐气喘吁吁地的学了一遍。恰巧五爷才走,六姨娘睡意未浓,听了个一清二楚,便让进去说话。 茉莉不会说谎,抽抽搭搭的淌着泪,一五一十的,“……那婆子元大舅前儿迁了扬州府的府判,正是审大案的,说姨娘害苦了夫人,元大舅必定要将上次安嬷嬷的事儿审问,一个也不放过!” 叶英儿听了好笑得很,便道,“瞧瞧你多大点儿胆子,几个碎嘴的就吓着你了?这事儿我知道,舅爷那官还是咱们爷给帮衬着捐了点银子,哪儿能掉转头就朝着五爷兴师问罪呢。——茱萸,你领着茉莉出去洗把脸,这府里闲话多了,不差这些。”说着,懒洋洋的张了哈欠,重新躺下还要补眠。 转过头脸就冷了下来。 茱萸因在六姨娘身边的紧,这些事儿隐约都是知道的,生怕妹妹害的姨娘没睡好生气,忙忙应着,拉了茉莉就往外头去。 叶英儿闭上眼想了一阵,后院这种乱嚼舌根子的永远没法避免,可这些腌h东西伤到云哥儿就不好了,又嘱咐道,“既是喝醉了的守夜婆子,也是容易找出来的。眼看郑家妹妹要大喜了,再听见这些里里外外的是非,可还不嫌丢人的,……万氏管了家,递个信儿过去。小丫头什么的听了去无所谓,哪天进了爷们的耳朵里可就难听了。” …… 中秋之后,元大舅那边请了官媒过来说亲,元氏将这事儿交代给同样商户出身的四姨娘苏氏出面料理,自己问元府姨太太那边要了两个侍候惯月子的嬷嬷,静下心思不理外事,竟也渐渐好了三四成。 这会子苏氏方才得了权柄,笑容满面的去了,元氏瞧着她风韵犹存的身段心里便不大舒服,随手将那鲜红的泥金笺扔在小几上,叫人过来,“挑个人去元府传话,明儿接姨太太过来。” 秋烟应着,挑了个机灵的丫头出去后,顺脚就拐进右手的耳房去看煎的茶如何,伸着耳朵就能听到隔壁纱橱里王嬷嬷与李嬷嬷嗑瓜子儿的声音。 刘旦缙给四爷那边去信很快,五六日后便定了章程下来。 四嫂出面认了郑家闺女为义妹,按着刘家出嫁女儿的章程走。这样,既圆满了刘家与郑家的体面,又许郑家女儿以官家女身份,比商女高出了不止多少倍,连婚制的规格都抬升了许多。 这样一番安排举措,娶纳的日子又推迟了许多,足足攒到腊月里,新人才穿了银红色大妆热热闹闹的抬进元家大门。也恰恰的等到了元大舅的嫡妻,敬了新人茶。 闹哄哄的喜事之后,元氏的身子已经好的五五六六,年里祭了祖先,便从万氏手里收回了管家权。前头因梅氏上台巴巴赶去讨好的几个,叫元氏寻了错开恩撵到庄子上去。 叶英儿这边没什么安排,有一日过一日的养日子。临近产期,刘旦缙却得去各地征查开市情况,几处产业势大不能懈怠,两人都有些不舍。 虽然叶氏不说,刘旦缙心中还是晓得些情况,除了正月里重要的日子外,日日都是歇在这边,正是防着元氏在自己走后作怪。因此,真真是眼瞅着那鼓囊囊的肚皮一日日的长大,眼瞅着她日渐的双脚双腿浮肿、站立不住睡眠不稳,到底郁闷起不能看着儿子出生。 叶英儿听他这几日的话越来越多,不禁好笑起来,却也不戳破,指着炕上歪歪扭扭描着大字的云哥儿道,“爷只消帮着我收拾了这个小东西,我便是怎么也放得下心了。” “娘!”云哥儿抬头叫了一声,不满的扭了扭屁股,“黑黑多听话。” 刘旦缙一笑,拈着炒豆子往自己嘴里扔,“这小子皮得很,万一我忍不住揍他,你再朝我哭诉,我可不是里外不是人?爷没那么笨。” 云哥儿这回眼巴巴的瞅着他爹,小手攥得狼毫笔紧紧的肘在哪里,“我没做错!” “哟,会顶嘴了。” 云哥儿丢开笔,噔噔噔的绕过炕几跑过来挤到叶英儿怀里,舔着脸讨笑“娘娘”的喊个不停。 “没做错怎么罚你你就认了?小傻子,”叶英儿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回头却对朝着儿子得意的晃头的男人道,“我这儿忙着生孩子呢,可顾不上这家伙,成日里天大的精神气谁都管不住,府里就那么大一点儿地,等你回来瞧见花草什么的教他全扒光了,看你还笑得出笑不出。” 刘旦缙耸耸肩。 叶英儿推了推他,一脸的为难样儿,刘旦缙这才应了,无奈的摇头,“瞎担心。……不就拎个小子么,啥事儿。” “爹爹!爹爹最好啦!”云哥儿登时就眉眼笑开了,咧着个嘴巴,跟吃了蜜糖似的欢喜。 叶英儿笑着不说话,倒叫刘旦缙自己显得想多了一般。 上元过后,刘旦缙就行装出门。 正如叶英儿所料,元氏的手开始往锦绣院伸入。 冬叶凋零,院子里的槐树开始抽新芽,叶英儿这一胎在半夜发作,天还未明就产下儿子,足足有五斤重,比起当初生的云哥儿,这小子浑身红彤彤的,哭声响亮。 李嬷嬷王嬷嬷因之前侍候好了元氏的月子,这时就被元氏派到这边来听差。叶英儿早便晓得这两个老鬼的德行,这样借用来的人没有根,只要打赏足够便不为虑。 即使这般防范,还是拦不住孩子洗三元氏的大肆操办。那一日城里城外官家大户无不照应到,热热闹闹的给孩子长了体面,听说连官家太太都来凑个热闹。 元氏一大早儿就派秋烟接走了小哥儿。整整一日叶英儿都餐饮不进水滴不沾。这样的借口她根本挡不住。等到日影西斜时,硬挺着守在门口的叶英儿便晓得,这孩子元氏是不会给自己送回来了。 这一年反复倒春寒,时节加上两个不懂事的嬷嬷,六姨娘两个月都没出月子,而且拖累的憔悴非常,积年养起来的圆润丰腴,如同褪了冬衣一般萧条。叶英儿自己都慨叹,这回连减肥修身都不用了。 茱萸几个见着姨娘苦中作乐,暗自不知抹了多少的眼泪,可到了六姨娘面前还要强撑笑脸,一日一日的挨过去。 终于有一天,外头传来消息,五爷很快就要回府了! 锦绣院众人高兴地跟什么似的,独独叶英儿听后并不觉得怎样,默然坐在妆台前梳头,铜镜中的女子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茱萸高高兴兴的来禀报这个好消息,自己兴冲冲说了半天,但见姨娘不禁没有喜色,反倒添了几分哀愁,十分不解,分明爷已经回来,为姨娘出头那是应当的,“……姨娘累了吗,要不小睡一会儿?” “睡够了。”叶英儿点了几样化妆的胭脂,都是时鲜靓丽的色彩,“从库房里找出来,我记得前年有那海棠腌制了茜色的胭脂?” 茱萸笑着应了,“正是呢,那还是咱们在阶前养的几株,没指望养活,谁想后来印了那样一大片出来——”说到这里,生生止住了声音,那是在乡下时候的事情,迟疑道,“姨娘怎么想起那个了?您放心,有爷的眷顾,好日子就在眼前呢。” 叶英儿歪着头用描金笔在自己手背上描画台上几只螺黛的颜色,“苦吗?我原以为她们我心狠,竟是我想的简单了。……算了,总不能回回都等着旁人替我出头。”况且,这个别人,还是有着三妻四妾的人,“替我选些好看鲜亮的衣裳出来。” 三五日后,刘旦缙终于回了府里。 一早便听说叶氏又给自己添了一个儿子,且母子平安,接着又有话传过来说孩子叫夫人抱走了,金贵的养在正房里。前面一个听了后乐的刘旦缙笑不拢嘴,待听到后一条,脸色都变了。 这才进了府,就打发云哥儿回去锦绣院,刘旦缙就忙不迭的先去元氏那里瞧个究竟。这个女人竟是疯了不成,明摆着逆着自己的意思来。 进了花厅,卧房那边就传来婴儿孱弱的啼哭,听得刘旦缙心里颤颤的,“孩子怎么就放你屋里了?奶娘都做什么去了!” 元氏请安后笑道,“妾身亲自照料孩子岂不更好?放心吧,奶娘都跟着呢。” 刘旦缙心不在焉的听她说了几句话,就直接进了房内去看孩子,回头瞧见元氏身后环佩叮咚一群下人,皱了眉,“怎么这么多人跟着,外头凉快外头去。吵得慌。” 元氏脸色僵了僵,自己身后向来都这样多的人侍候,心里再不满,也还是带着笑引着刘旦缙进了内屋,其他人悄然退出去,各自面面相觑。 两个丰腴的奶娘正在里头侍候着,见到刘五爷,两人都笑眯了眼的请安,“五爷安好,夫人好,小少爷才刚刚睡醒,精神得很呐。” 元氏笑自然而然的坐到小床边,对那两人摆摆手,“行了,这里没什么事儿,你们出去歇会儿。”说着,低头温柔的冲着小婴孩儿“哦哦”地哄着,轻轻摇着小摇床,抬头笑道“——爷您来看看,瞧他冲着您笑呢,啧啧,这小嘴巴,跟您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刘旦缙原本难看的脸色在瞧见孩子后,缓和了不少,坐在了小床的另一侧,低头细细去看那孩子。越看越心疼,眉眼和叶氏极像,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瞧,惹人怜爱极了。再鼻子往下却是同自己一样,小嘴巴半张着,口水就跟着流了出来,逗得刘旦缙不自觉的就摸着下巴笑了起来,“长得不错。” 元氏笑了笑,招呼丫鬟捧了茶过来,“还用问,您的儿子自然是不错的,”说着,伏在小床围栏上,逗了逗孩子的小手,“小亲亲,爹爹来啦,赶紧给爹爹笑一个!” 刘旦缙瞅着那红红的小婴儿,忍了又忍,还是低了声问道,“你抱他过来作甚,陵姐儿才多大,正是该你用心的时候,抱他过来你哪儿来的时间照看两个。” 元氏嘴角动了动,咬着唇低头道,“妾知道这回鲁莽了。” 刘旦缙却没看见她的表情似的,略带不满的说道,“我知你爱孩子,你也不用把叶氏的儿子抱来养,往后有了自己的不一样?倒腾的麻烦。你叫人收拾收拾,我顺路带着小哥儿就过去了。” 元氏“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噙着眼泪花乞求,“千万不要,爷,妾身知道是自己鲁莽了,可还是要求求您,让妾来照顾这个孩子好不好?” “夫人!”一旁侍候的秋烟紧跟着也跪了下来,眼睛红红的,“老爷请体谅夫人一片心意,前儿夫人出了月子叫大夫过来瞧瞧,那大夫竟说夫人伤了本,恐怕往后难有子嗣,夫人差一点儿就撑不下来了。都是奴婢们多嘴,想着六姨娘才生了小少爷多么大的喜事儿,借着孩子添些希望……” 元氏无声的落着泪,抬手打断了秋烟的话,“别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抬起头痴痴的望着刘旦缙,“妾身晓得爷爱重叶氏,妾身这身子不争气,只盼着能有个念想。” 刘旦缙盯着地上这一主一仆,心烦意乱得很了。 虽说极少有人会咒自己无儿无女,可元氏毕竟前科就在眼前,谁晓得这大夫是怎么回事儿,沉声道,“说清楚,怎么就伤了本,”停了停,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还有你说明白些叫爷清楚,爷这儿子你怎么安置?……叶氏那边你怎么说的?” “是,”元氏软软的坐在地上,用帕子沾了泪,抬头勉强笑了笑,“妇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妾身先前小产一回,怀着陵姐儿又三番四次的差错不断,当时大夫说这样大人孩子都能在,已经是万好的。只是心中到底意难平。如今六妹妹才又诞下孩儿,我心里高兴,瞧着十分喜欢,就留在这里几日,越喜欢就越舍不得……” 刘旦缙早对她存了不满,此时听什么都是带了旁意,冷笑道,“你喜欢你舍不得?你问问孩子亲娘喜不喜欢、舍不舍得?!” “爷!”元氏急了,不想刘旦缙这样护着她,急急攥着刘旦缙的袍子,“求求您了!妾身落下一身的病早已绝了愿望,只盼后半生能有儿孙绕膝相伴。叶氏已诞下一儿且身体康健,妾别无所长愿收养此子,苍天为鉴、必不亏待!”说到这里,元氏抬手举誓泪如雨下。 刘旦缙长叹一口气,瞧着她,半晌,才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哥哥的意思。” 元氏略顿了顿,来不及去想刘旦缙的意思,点头应诺,“哥哥他,……不知道。妾愿意以身担保,待此子同己出,绝无差池。” 刘旦缙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道,“收养此子,如同己出,你可知道这几句话有多重吗?罢了罢了,你既伤了身子,是我对你不起。收养事大事小我同大舅商量便可。” 说毕,拍膝而起,摇头对跪着的人道,“你起来坐着吧,我去瞧瞧叶氏。”说完便起身,看也不看元氏,出门而去。 秋烟忙要扶元氏起来,元氏却拍掉她的手,冷冷的跪了一阵,才自己扶着站了起来。 这边叶英儿再见到儿子,小子越发的黑壮,足比一般小孩高出一大截来,看的叶英儿又是欣喜又是难过,一想起那软肉儿一般的小儿子,叶英儿心中便如刀绞一般,搂着儿子真真切切的哭了一场。 …… 刘旦缙看着妆饰华丽人却消瘦得不成样子的叶氏在自己身边忙东忙西,绝口不提夺子之痛,心里着实不好受,哪怕她能伏在自己膝上痛哭一场,抱怨一番,也好过如今这样硬挺着强颜欢笑。 刘旦缙将其他人都支了出去,连不知情由的云哥儿,被喂得饱饱的,就叫抱出去玩耍了。 这样的情势,叶英儿忙碌且喋喋不休的声音变小,终于默然不语,侧着身子站在那里。余光处,刘旦缙安静的坐在那里瞧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叶英儿才找到自己发颤的声音,强笑着道,“瞧我,光顾着自己说话了,前儿送来窖藏的果子,脆生生的好吃……” “你也知道自己话多,”刘旦缙极快的攥着她的手,硬是拉扯着人硬是坐到自己跟前。 叶英儿不肯,刘旦缙不理她,淡淡道,“我方才已经看过咱们儿子了,胖胖的,嘴里吐着泡泡,不知道在看谁,一个劲儿的傻笑。”这样说着,圈着她的身子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胖胖的?……你可是在骗我,我分明听见他在哭,哭他娘亲丢弃了他……”叶英儿低头捂着耳朵喃喃自语,眼圈霎时就红了。 刘旦缙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英儿伤心处,耳根敏感的觉到湿热的吻意。 刘旦缙知道她如今不必往日,身子太弱,且才出月子,便适可而止,只是难免有些不爽快,过了点儿干瘾后,才搂着她歪在炕头低声哄骗,“孩子的事儿你恐怕不知道,元氏上回生陵姐儿伤了身子,哭得可怜,说再不能生了——” 叶英儿闭着眼在他怀中动了动,并不吱声。 刘旦缙也有点儿说不出口,停了一会儿,才道,“你放心,明日我就去找元大舅商量,总不能委屈了孩子还要委屈你。” “我不委屈,……只是心里疼得厉害。” 刘旦缙握着她的手,“我知道。” 叶英儿吸了吸鼻子,“小哥儿才那般大,夫人便是想要养子,难道梅姐姐生的大少爷还比不上这黄头小儿?”说到这里,似乎找到了什么似的,猛的抬起头,“是了,大少爷如今得了功名,等小哥儿养到大少爷这样的年龄上,大少爷恐怕做的官比舅爷都大了,怎么她不选好的,偏偏要我的心头肉!” “谁说咱们的孩子不好?” 刘旦缙紧了紧手臂,笑道,“好了好了,还跟爷置气!嗯,你这主意不错,叫元大舅出面让元氏收养老大,好歹也是有功名的。这样的嫡子爷头上也好看。” 叶英儿“啊”了一声,“真的?!你不骗我!” 刘旦缙失笑,“你当这是过家家酒那样随便啊。” 为了叫叶氏放心,刘旦缙很快的就约元大舅喝了一场酒,敲定了元氏定夺了老大的名分。及至元氏等到这个消息,元大舅已经叫元府的人接回去了。元氏有心叫人回元府找娘亲打听情况,然元府早已不是当年无主的境况,两位嫂子势同水火,姨太太早已荣养起来。 刘旦缙动作很快,这种事情不只是两头说说而已。选了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领着几个儿子回了趟刘家堡祭拜祖先,正名分,排次序。 大少爷被记在元氏的名下,连同生母梅氏也理所当然的被抬做二房太太。叶氏出的小儿子取名“寅”。 叶英儿不放心寅哥儿在夫人那边,时常推了刘旦缙过去留宿,多看回些,好叫那些人知道轻重有所顾忌,别苛待了孩子。 众人都以为叶氏傻了的时候,元氏再次传出了喜讯。 为着安胎的缘故,陵姐儿被送到梅氏那里暂代抚养,寅哥儿回了锦绣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