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萧太后》 第一章救美抗君命 月天气,犹寒乍暖,怀州境内的黑山、赤山、太保山,树木泛青,蕴含着早发的春意。斜阳的红辉,扑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辽穆宗耶律璟跨乘在金鞍银蹬的骏骑上,信马悠悠好不自得。时值公元969年,算起来穆宗在位已近二十个年头。若概括这位大辽第四代君主的政绩,只需四字足矣,就是“饮酒畋猎”。他酣饮常自夜至旦,难怪国人皆称之为“睡王”。此刻,他高卧方起,尚且睡眼惺忪,又发射猎之兴,连防卫也未知会,便跨上御马扬鞭直出硬寨。 穆宗由着自己的性子驰入黑山,满坡密匝匝的松柏榆杨和荆棵荒草,镀上了一层桔红色的夕照,恰似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穆宗的心思不在风光,一路行来,正为不见麋鹿狐兔而扫兴,忽见前方树丛晃动,露出一只遍体皆黑的野兽来,分明是头黑熊,穆宗叫声好,急忙拉满金背九龙弓,搭上雕翎乌羽箭,手一松箭飞出,流星般射向黑熊。 那黑熊突然挺身直立,前掌一伸逮住了飞箭。穆宗大为惊诧,以为遭遇了熊神,赶紧离鞍下马伏地叩首:“熊神莫怪,寡人不知,无意冒犯,万望恕罪。” 那黑熊不声不叫,竟移步走过来。 穆宗越发胆战心惊,连声乞求:“熊神饶命,熊神饶命!” 谁料那黑熊竟“咯咯咯”笑出声来,周身一抖,熊皮脱落,现出一位绿衣少女。穆宗起身注目细看,心中纳闷,这黑熊如何化成了美女呢?惊疑间,那少女像一朵绿色云霞飘飘来到近前,倒身便拜:“奴家不知万岁到此,有惊圣驾,真是死罪。” “你是什么人,缘何在山野这般装扮?”穆宗惊魂方定,站起身来,伸手相搀,“不必拘礼,平身回话。” “谢万岁!”少女起立,对穆宗嫣然一笑。 穆宗不觉立刻神魂出窍。有生以来,何曾见过这等绝色女子。真是说不出的体态风流,面容妩媚,顾盼生辉,光彩照人。穆宗两眼发直,涎水也流出来。 少女微微垂下粉面:“奴家乃侍中萧思温之女,名绰,小字燕燕。只因母病,需熊胆入药,故而扮熊诱熊以便捕杀。” “百兽之中,唯熊最难捕猎,猎人多避其锋。你一柔弱少女万不可冒涉此险。区区熊胆何足道哉,待朕传旨与卿家多送一些。”穆宗口中讨好,止不住移身向前。 燕燕本能地后退两步:“多谢圣上龙恩!只是医生讲,要新杀取的熊胆方有奇效。” “真孝女也!”穆宗忍不住又凑上前。当此之际,树旁的草丛荆棵“哗拉拉”乱响,一头肥壮胖大的黑熊摇摇晃晃奔出来。穆宗笑向,“燕燕,这又是何人装熊吓朕?”一语未毕,那黑熊挥掌拍中御马马首,半个马头登时成了血葫芦。黑熊转过笨重的身躯又奔穆宗扑来。穆宗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刻脸色煞白,全身战栗不止。 此刻,负责护卫的殿前都点检耶律夷腊和右皮宝详稳右皮宝详稳:官名,皮宝军一部的统领,皮宝军为御帐亲军的组成部分,是契丹君主直接指挥的核心精锐部队。萧乌里只都刚刚闻讯赶来,尚且相距百十步远,近前救援已是不及,都赶紧弯弓发箭。两支羽箭同时飞到,射中黑熊后背和臀部,可是两支箭全部掉落下去。黑熊如被蚊子叮了两口,只略怔一下就又扑向穆宗,血红的舌头早耷拉出来。 穆宗明白,这要被黑熊舔上,半边脸就没了。绝望之际哀叹一声:“此番休矣!” 与此同时,燕燕早已掣桃花弯刀在手。她深知,黑熊逐日里在松树干上蹭痒,松油粘附皮上日积月累,犹如全身披上一副锁子连环甲,端的是刀枪不入。当她见黑熊舌头伸出,熊口大开,岂能放过这绝好机会,纵步挺身向前,半截弯刀直插入熊口,顺势又一搅动。黑熊痛极,两只前掌就来夺刀。燕燕死死抵住,用力进刀,“扑哧”一声,弯刀透出后颈。黑熊嚎叫连声,倒在地上,乱滚乱抓,垂死挣扎。 这时,护驾兵将赶到,夷腊、萧乌里只等乱枪齐下,黑熊渐渐不动了。 夷腊、萧乌里只双双跪在穆宗面前请罪:“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穆宗回过神来,越想越气:“若非燕燕护卫,朕早入熊腹,要尔等何用!互相掌嘴五十。” 皇帝出言就是圣旨,况且夷腊、萧乌里只深知穆宗杀人犹如儿戏,哪敢违抗。二人对看一眼,只好你一下我一下交替打起对方嘴巴来。 穆宗顾不得这两个臣子,又走近燕燕,满脸堆笑说:“适才救驾立下大功,朕要重重封赏。” 燕燕抢过话:“奴家不敢领受,只取熊胆足矣。”说着,弯刀切入熊腹,活鲜鲜的熊胆已入掌中。然后对穆宗飘飘一拜,像一团绿色的云飞走了。 “你……”穆宗只有看着燕燕的背影发怔,那绿色的云霞早已消失了,他犹在呆望。 夷腊看出穆宗心思,讨好地请旨:“万岁,待臣召萧燕燕归来陪伴狩猎。” “好,速去速回。” 夷腊带几名亲军,打马冲下山坡就追。萧燕燕本去不多时,夷腊驰出几箭地仍然未见。又纵马急奔一阵,才见萧燕燕乘一峰金丝驼在前。夷腊再次加鞭,抢在萧燕燕前方阻住去路:“萧燕燕,万岁召你立刻转回伴驾射猎。” 燕燕一怔,随即从容说:“请大人转奏圣上,家慈急等熊胆入药医病,难以奉召。” “你敢抗旨不遵?”夷腊一横手中金背砍山刀,“须知这是灭门之罪!” 燕燕不觉全身一悸,夷腊之言绝非说着玩吓唬人的,谁不知穆宗动辄杀人犹如儿戏。听父亲讲,仅在去年穆宗就无故残杀了鹘人胡特鲁,近侍化葛、海里,豕人抄里只、屯奴,鹿人颇德等百十人,甚至剉尸弃之荒野。如果惹恼穆宗,全家满门就有性命之忧。千不该万不该与昏君撞见,难道这是前生注定? 夷腊唯恐迟误被穆宗怪罪,已是不耐烦了:“萧燕燕,休再拖延,即刻转回。” 燕燕想起国人对穆宗的诅咒仇恨,心说纵然一死也不能把豆蔻年华付与暴君。主意打定,断然拒绝:“母病待医,实难从命。”她拨转驼首,欲从旁侧绕行。 夷腊当然不肯放走她,催马迎上舒猿臂要擒燕燕好回去复旨。燕燕怎能甘心就擒,亮出桃花弯刀自卫。就这样,两个人两把刀,一马一驼就在黑山脚下交手开打。 契丹人自古尚武,便是女孩家自小除习学女工针线外,也俱要演练武艺。萧燕燕这一把桃花刀,使得如雪片翻飞。但毕竟体力不支,且短刀难敌长刀。她见难以取胜,不想再恋战,意欲退走,可是几名亲军封住道路,哪里容她脱身。稍一疏忽,桃花刀被磕飞,落得了一双徒手。 夷腊放声大笑:“萧燕燕,还不老老实实跟我走!”刀锋在燕燕面前脑后飘忽不定,意在逼她调转驼首返回。 正当燕燕危急之际,一位白马银枪的青年将军途经此地。见状断喝一声:“呔!休要欺人太甚。”声到、马到、枪到,龙尾亮银枪凌空插入,架住了金背砍山刀。 夷腊不觉大怒:“什么人敢来多管闲事?” “俺乃蓟州韩德让是也!” 夷腊撇了撇嘴,平素根本没听过这一号,且又见其身着不过下级军官服饰,愈加不放在眼里:“无名小辈,快快滚开,免得找死。” 燕燕却是如遇救星:“韩将军,家父萧思温与令尊交好,快将夷腊这厮赶走,他与我路遇便欲强行非礼。” 韩德让一听此言,虎口用力,鸡蛋粗的枪杆压下去:“光天化日,竟敢胡作非为,还不与我退去!” 夷腊也算得是员勇冠三军的骁将,可是就觉那枪杆如一座大山压下来,拼尽全力也抗不住,便急忙申明:“韩德让,我这是奉旨行事,你要逆旨忤君自惹杀身之祸吗?” 韩德让不觉一怔。 “韩将军,休听他一派胡言,他说什么奉旨,请问圣旨安在?”燕燕发问。 “我,”夷腊有些慌乱,“我是传万岁口谕。” “韩将军,他是假传圣旨,对这种不良恶徒当狠狠教训。” “贼子,你太无理也!”韩德让手中枪一抖,使了招“金鸡乱点头。” 夷腊就觉有十数个枪尖直向面门刺来,招架躲闪都已来不及。只听“噫”的一声响,头顶绒帽的盔缨被挑掉,立刻落红纷纷。 韩德让不想要对方性命,这是手下留情以示警戒:“再不退去,下一枪要尔左眼。” 夷腊已是真魂出窍,情知不是对手,哪敢再用性命开玩笑,掉转马头拖刀就跑。 燕燕上前在驼上对韩德让深施一礼:“多谢将军见义勇为。” “济危扶弱乃是常理,小姐过誉了。”韩德让在马上还礼,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不觉有些忘情。 韩德让早就听父亲韩匡嗣讲过,萧思温三女燕燕相貌如花似玉,姿容倾国倾城,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能歌善舞,还精通武艺,色压群芳,名满上京上京:契丹首都,亦称临潢府,在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境内。。一直无缘谋面,今日得睹芳容,方知比传言更胜十分。 燕燕见韩德让白马银枪,器宇轩昂,英姿勃发,神采飞逸。心说,果然一表人才!她见韩德让出神,就以话提醒:“令尊为我家常客,将军却为何从不登门?” 韩德让猛醒,略显尴尬地低下头:“因在军中,身不由己,小姐可是回转营帐?如蒙不弃,愿护送一程。” 白马金驼,英男秀女,缓缓行进在落霞的虹彩中。薄寒的晚风,抚吻了燕燕,又带着她的温馨和脂香,扑入韩德让怀内。多么醉人的时刻,但愿驼蹄马足下这条枯草掩映的路没有尽头,然而岔路毕竟已在面前。二人互道珍重惜别,从那彼此回首凝视的神态中,显露出都有几多不舍。是情感莫名其妙的共鸣?还是冥冥之中神鬼在拨弄那一丝命运的红线? 二人一步三回头,都流露出无限依恋。分开十数丈远,燕燕突然掉转驼首,急呼一声:“韩将军且请留步。” 韩德让比听到将令还要迅疾,拨马飞驰而至:“小姐还有何吩咐?” 燕燕脸泛红潮,映着天边落霞,恰似桃花初绽,分外娇艳:“适才间于金丝驼上成词一首,愿口占与将军,以答谢相救之恩。” “不敢。”韩德让凭直观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若能一饱耳福,实乃三生之幸。” “将军请听。”燕燕徐徐诵出一首《调笑令》:飞燕,飞燕,寻遍上京未见。 画梁独栖经年,何曾思议姻缘。 莫剪,莫剪,今夕梦魂难断。 多么情殷意切而又大胆的心声流露!韩德让并非草木,怎能无动于衷!但他不能没有顾虑:“小姐心曲,末将尽知,但族分尊卑,门有贵贱,怎敢仰附。” “愿做君家梁上燕,衔泥筑巢伴终生。”燕燕说时,早已红遍颈项,羞涩地一笑,拨转金丝驼如飞而去。 金驼上的绿色云霞融入了嫣红的夕照,韩德让犹在佇马呆望,他的心分明被天边如火的落霞溶化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惬意涌遍周身。 萧燕燕回到自家营帐时,黄昏刚刚拉开夜帷的序幕,毗连的三座鹿皮大帐,在苍茫的暮色中灯火通明、辉煌壮观。猜拳行令声和欢笑交谈声,伴着古窖佳酿的醇香牛羊肉的膻香,向着广袤的旷野和无际的穹宇飘逸。燕燕明白,这是父亲又在宴请宾客。她更明白,这绝不是单纯的饮酒吃饭,而是政治斗争的一种特殊形式。古往今来,有多少关系历史进退的决策,在觥筹交错中诞生;有多少血肉横飞的阴谋诡计,在灯红酒绿下合成。鸿门宴的剑影,杯酒释兵权的雄谋,无不折射出政治的辉光。生长在官宦之家,使萧燕燕明白,每一次宴会,不论是虚与周旋的应酬,还是同党的欢聚,都关系着萧家的前程,甚至关系到全家的性命。因此,她对家中的宴会至为敏感。略一思忖,便轻盈地步入了居中的大帐。 满铺毛毡的地上,五张楠木矮几呈半圆形排列。除了主人萧思温,四位客人依次为世宗次子耶律贤、南院枢密使高勋、飞龙使女里和太祖庙详稳韩匡嗣。楚楚动人箭袖戎装的燕燕一出现,立刻如磁石引铁吸来了所有客人的目光。后三位客人,燕燕都曾有过一面之识,逐一上前致礼问候。萧思温把耶律贤引介给女儿,燕燕急忙大礼参拜柔声祝福:“恭愿王爷千岁安泰康宁!” 耶律贤素闻燕燕之美,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绝色。为不失王者尊严,他不敢纵情多看,却情不自禁地赞叹:“萧大人,令爱真如芙蓉出水仙子凌波。” “王爷过誉。”萧思温掩不住喜悦眉开眼笑,他从内心里乐于女儿在这种场合亮相。知女莫若父,他看得出这个三女与其两个姊姊大不相同,不仅有女人之美,更有男性之刚、过人之智。因此他有意让燕燕多接触政治,以便日后成为得力帮手。宦海风波险恶,上阵还得父子兵啊! 韩匡嗣今夕对燕燕格外关注。他为官以来政绩不显,但医道颇精,曾被应天后赏识视之犹子。如今萧思温就是请他来为夫人医病。燕燕按他的吩咐去后帐,用新猎得的熊胆煎汤熬药,他目送着燕燕婀娜的背影说:“三小姐美、孝、勇、智集于一身,实乃大辽巾帼魁首,不知谁家子弟有此艳福,得以蟾宫折桂。” 萧思温被说得舒心:“韩大人抬爱,小女愧不敢当。” 韩匡嗣唯恐别人捷足先登,话锋深入下去:“犬子二十有八,年近而立尚未订亲,不只文武兼备,且又一表人才。适才三小姐言道,路遇歹徒曾为犬子相救,想必二人是命中缘份……” 萧思温不想再听下文:“韩大人,燕燕年纪尚小,暂且无意议婚,还望鉴谅。”萧思温心中说,你韩家门第低微又是汉人,竟想打燕燕主意,未免太自不量力。对这掌上明珠般的爱女,萧思温是寄予厚望的。有史以来,女人都是政治交易的筹码,有多少家庭因女而荣因女而贵。唐代那个杨玉环,不是因为她才“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吗?他期待燕燕为萧家换取最大的政治利益,他怎肯轻易出手,他在待价而沽啊。 韩匡嗣被当众拒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甚觉无光,为摆脱窘困站起身说:“各位慢饮,我该到后帐看视夫人病情了,恕我少陪。” “且慢。”耶律贤留住他,“我还有一番肺腑之言要说与诸位。” 萧思温等齐声应道:“愿听王爷教诲。” 耶律贤四外看看,先让萧思温屏退了侍女,见其养子萧海只仍在帐内,又对萧思温说:“烦请令郎到帐门外守护,未经本王允诺,任何人不得入内。” 萧海只虽然不高兴,还是领命出去了。 众人在静听耶律贤的下文,他却不讲了,让随从递过一只锦囊,松开口“骨碌碌”倒出四个鸽卵大的宝珠来。辉映着满帐烛光,四颗宝珠在楠木几上发出灿灿夺目的异彩。啊!稀世之宝呀。 “诸位大人,此珠产自天竺,系由极其珍贵的上品宝石孔雀暖绿精工磨制而成,为宋国君后收藏。先皇太宗破汴梁时得到,后转入我父皇手中。十九年前,火神淀之乱火神淀之乱:即察割政变,辽世宗和太后一起遇难。突发,父皇急切间将这四颗宝珠塞给我。幸御厨刘解里多智,将四岁的我以毡束之藏于积薪内,我与这四颗宝珠才得免落叛逆察割之手。” 大家不明白耶律贤此刻亮出宝珠和讲这番话用意何在,不过听了宝珠出处,更知其价值连城,也就愈加赞叹不已。特别是女里,贪馋之态暴露无余。 耶律贤接下去说:“小王平素多蒙四位大人关照,今以宝珠相赠,以略表谢意。” “这如何使得,”萧思温婉言相拒,“臣下怎敢夺王爷所爱。” 女里却是急于到手:“萧大人差矣,王爷赏赐,怯之不恭。”他起身过去,先拿起一颗:“这个归我了。” 随从将另三颗逐一放到三人面前,萧思温等只得领受谢恩。韩匡嗣总觉有些不妥:“这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呀。” 萧思温何等精明,岂不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便主动说:“王爷今天有何教诲,请当面训示我等。” “咳!”耶律贤先叹口气,“我在担心来日。” “王爷大可不必,”女里一向直言快语,“当今万岁无子,来日柴册坛柴册坛:契丹皇帝登极典礼时所坐,用榆树干搭制。上面日而坐受群臣朝贺的自然是你。” “各位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太平王太平王:乃辽穆宗二弟罨撒葛。早已萌生继立之意,近来四出活动,广泛结交朝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 高勋询问的目光扫向萧思温:“有这等事?”萧思温毫无表示故做不知。 耶律贤决心唤起同情:“皇位其实无关紧要,小王所虑者是,一旦太平王登极,卧榻之旁岂能容我,诸位大人,我将有性命之忧啊!” 这番话引起了四位大臣的共鸣,在朝为官,谁不知皇位更迭从来都是血淋淋的。大唐有玄武门之变,宋代有烛影斧声千古之谜。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哪管什么手足之情同胞之谊!王冠在流血中到手,皇位在流血中巩固,耶律贤并非杞人忧天哪! 韩匡嗣点点头:“王爷所虑诚乃当务之急,实不相瞒,恕我斗胆直言,近日我为当今圣上医病发现,万岁酗酒无度游猎无歇昼夜不分,已是强弩之末身虚体亏,随时可能晏驾归天。” “好,这个昏暴之君早该崩逝了。”女里挥拳捋袖,“只要他一死,咱就拥戴王爷继位。你们以为如何?” “这是自然。”只有高勋一人应声。 女里不悦地斜觑萧思温:“王爷待我们不薄,又馈以稀世宝珠,人可不能丧良心。” 萧思温没有理睬他,而是对耶律贤说:“王爷,你不能说皇位无关紧要,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关系到我等沉浮与生死,为王爷计为我等自身计,这皇位都当势在必得呀。” 耶律贤心中暗喜,但也不无隐忧:“有各位大人鼎力相助,我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太平王决不会坐视,特别是难保他不拆我墙脚,说不定会千方百计拉各位加入他的联盟。” 女里撇嘴一笑:“难道他能拿出比这宝珠更好的礼物!” 耶律贤心头一震,未及开口,萧海只进帐禀报:“夷离毕夷离毕:辽代官名,主视刑部。粘木衮求见。” 众人不禁都为之一愣,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粘木衮乃太平王的亲信智囊,他与萧思温分属两个阵营,平日泾渭分明素无来往,今夜突然光临该不会没有阴谋吧? 主人萧思温尚在思忖,女里把手一挥:“他是太平王爪牙,与我们水火不相容,不见。” 耶律贤最担心的就是太平王来挖墙脚,紧随女里话音,断然决然地说:“粘木衮平素以苏秦、张仪自诩,乃摇唇鼓舌之说客,极善蛊惑人心,萧大人万勿与之相见,以免误中奸计入其圈套。” 高勋表示赞同:“对,干脆拒之门外。” 韩匡嗣见他三人意见一致,也未免随过去:“如此说还是不见为宜。” 只有萧思温沉吟不语,让粘木衮在自家帐外吃闭门羹,岂非明显树敌吗? “不妥。”随着一句娇声断喝,燕燕如绿云飘飞闯上帐来,走近父亲直陈己见,“依女儿看来,应以礼相待,以探虚实。” 萧思温不觉微微点头,看来只有三女燕燕政见高出他人一筹,这几年的心血并未白费。 女里大为不悦:“与敌人亲近,又置朋友于何地?三小姐不是想脚踩两只船吧?” “知己知彼,方能稳操胜券。”燕燕据理力驳,“若不接触,又怎知对方意欲何为?” 萧思温已打定主意,吩咐养子:“说我整衣出迎。” “我等暂且回避。”高勋起身。 耶律贤步入后帐途中又止足回首:“萧大人,当心粘木衮施放钓饵。”游移的目光透出他心头忐忑。 萧思温只微微一笑:“王爷放心,我自有道理。” 少时,萧思温将粘木衮迎入帐来。分宾主坐定,献茶已毕。萧思温便与之寒暄起来,说些个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粘木衮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有肩负的使命呀:“萧大人,卑职今夜也算无事不登三宝帐。” “,请大人赐教。” “我是为太平王来下书。” “啊,王爷谕旨安在?” “让卑职带的口信。” “请传喻王爷的教诲。” “太平王久慕萧大人才智,愿与结为挚友,以便朝夕请教。” “下官如何敢当!王爷若有驱使之处,一定效力遵从。” “萧大人好爽快。”粘木衮一阵欣喜,从贴胸处取出一个锦盒,“王爷说这份薄礼,如蒙不弃万望笑纳。” “这……”萧思温尚无主意。 “大人请看。”粘木衮打开锦盒,一颗鸡卵大的宝珠呈现在面前。它蓝莹莹、碧森森,玲珑剔透,翠绿欲滴,珠光夺目,宝气袭人。 一向城府极深的萧思温,此刻也不免大为惊讶:“莫非此乃绿珠乎?” “萧大人果然好眼力。”粘木衮不无吹嘘地介绍,“这就是晋代石崇宠姬绿珠朝夕不离之宝,人因珠而增媚,珠因人而生辉,多少达官显贵都难得一见。自绿珠坠楼玉殒,宝珠即为石家后代收藏。据称后晋皇帝石敬塘乃石崇后裔,因之绿珠传入他手。他为求我朝保佑,尊先皇太宗为父,又以此绿珠贡之。太宗不豫之时,将宝珠密赐太平王。足见太宗对太平王的疼爱。” “如此传世之宝,又是王爷至爱,下官如何敢承受?”萧思温推辞。 “萧大人,王爷一言九鼎言出如山,你万勿推却。”粘木衮将锦盒连同绿珠放入萧思温手中。 “受之有愧呀。”萧思温默许了。 粘木衮放心了,谈话深入下去:“太平王以宝珠相赠,足见对大人倚重。” “下官有何德能,得蒙王爷如此重爱,唯有尽心竭力效尽犬马之劳,” “若有萧大人辅佐,太平王何愁不能问鼎皇位,到那时泼天富贵尽在股掌,又何况区区一绿珠乎。” “愿与大人同心携手共保太平王。” “好,萧大人成全我不辱使命。”粘木衮达到目的站起身来,“为防人耳目,卑职告辞。” “也好。”萧思温送到帐门,“为防人耳目,恕不远送了。” 萧思温送走粘木衮,刚转身回来,耶律贤等人已急不可耐一拥而出。适才二人的对话,他们在后帐听得真而又真。女里径直奔向那颗绿珠:“哈哈,果然这颗又大又好,难怪萧大人另攀高枝呀。” 耶律贤明显露出不安:“萧大人,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你有选择的权利。” 高勋满含规劝之意:“信义为立身之本,萧大人不是朝秦暮楚之人。” 只有燕燕与众不同:“父亲适才所为诚乃上策。” “燕燕知我心也。”萧思温环顾一下众人,“兵法云兵不厌诈,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太平王,才能洞察他们的动向。” “左右逢源,谁也不开罪,又多得实惠,这倒是个好主意。日后不论谁登基,都能有一席之地,萧大人高才!”女里着实讥讽。 燕燕白了女里一眼,走过去从父亲手中拿过锦盒绿珠,然后双手呈给耶律贤:“王爷若信得过我父女这一腔忠心,就请收下此珠。” 耶律贤思索片刻,接过绿珠:“萧大人与令爱忠心如这宝珠光可鉴人,小王权且代为收藏,愿不久即可物归原主。”他表面上喜笑颜开,但内心中仍含隐忧:萧思温足智多谋工于心计,他言道兵不厌诈,焉知对己不诈呢?水深三丈看得清,人心三寸看不透,要认准一个人,委实太难了。(未完待续) 第二章弑君金顶帐 金顶宝帐中,十九支胳膊粗的朱红蜡烛在熊熊燃烧,映照得帐内陈列的铜鼎、金鹤、银钟、玉象都熠熠生辉。当年太宗皇帝从大宋东京汴梁掠来的宋皇宝座上的九条金龙,宛如飞腾游动。这宝帐就相当于宋皇的金銮殿,自然富丽堂皇非比寻常。穆宗皇帝却把九龙宝座置于脑后,他肘依楠木条几席地而坐,面前陈列着各味山珍佳肴,身边是十几坛精制御酒或西夏、高丽等国的贡酒。一排金樽全都斟满了琼浆,穆宗双眼半合半睁似睡非睡,喝口酒抓起一块**鹿肉塞入口中。空荡荡的宝帐,看不到一个人影。穆宗的性格就是这样孤僻,孤独得近于怪异。他不许任何人在身边侍奉,传宣官也只能在帐外等候吩咐,不经准许谁若擅自入帐,便有杀身之祸。自古以来,凡身为皇帝,无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以至大都荒淫无度。可是这位大辽穆宗皇帝,却是历史上绝无仅有,他竟从来不近女人。就连当年母后亲自为他选配仅有的几位后妃,也从来不曾承受他的雨露之恩。 十九年了,穆宗不与后妃同眠龙榻,没有阴阳的碰撞交he,自然也就没有子嗣。十九年来,他已习惯了这种真正孤家寡人的生活,从未觉得有何不适意之处。可今晚他却大为反常,“睡王”难以入睡,美酒索然无味,心情烦躁不安,眼前似乎总有一团绿色云霞在飘动。飘啊飘,飘来飘去,一忽儿模糊,一忽儿清晰。啊!那分明是身着绿衣的萧燕燕在面前绕来绕去。天生厌恶女人的穆宗,说不上为何对燕燕发生了兴趣。急于要看到,恨不能燕燕立刻飞到面前。想到此不觉深恨夷腊,射猎时他声称能将燕燕追回,谁料竟是徒手而返,说什么燕燕不知去向。如今穆宗猛然想起,那萧燕燕入夜焉能不归家!立刻冲帐外喊了一声:“传萧乌里只进见。” 传宣官如飞传旨,萧乌里只快步来到跪倒。穆宗又饮下半樽酒:“传朕口谕,宣萧思温之女燕燕立刻前来伴驾。” “臣遵旨”萧乌里只叩头站起。 夷腊见萧乌里只出帐,忙迎上去询问:“万岁宣你何事?” “还不是你惹的麻烦,皇上让我去召萧燕燕。”萧乌里只说,“也真他妈邪门,从来不近女色的人,今个怎么对她入迷了?” 夷腊顾不上研究穆宗心理,他有些担心:“老兄,我对万岁说燕燕不知去向,你若把她召来,我这脑袋还长得住吗?” “老弟,我若不召来燕燕,还能活得成吗?”萧乌里只不敢耽搁,带人上马匆匆去了。 夷腊心怀鬼胎,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萧思温家营帐内,客人全都离去,下人正在收拾。萧海只手捧锦盒凝视宝珠,大有爱不释手之意。萧思温送客转回,见状立刻沉下脸来:“怎么,你欲窃为己有不成?” 萧海只涎着脸说:“父亲,就赏与孩儿吧。” “还轮不到你。”萧思温上前一把夺过来,“我已决定赏给燕燕。” “其实,我也打算送与三妹。”萧海只有些悻悻然。 “我的宝珠何劳你送人情。”萧思温近来对这个养子渐无好感,厉声呵斥:“退下!” 萧海只满脸不忿扭身就走,恰与进帐的燕燕碰面。“兄长慢走,我有话说。”她留住萧海只,走近父亲,拿过宝珠托在掌中赏鉴:“堪称国宝奇珍,父亲的钟爱儿亦尽知,既然珠已赏儿,请容女儿转赠兄长。” 萧思温、萧海只都觉不解,愣怔怔地看着她。燕燕面向父亲又说:“漫说宝珠,便是贵如我佛如来舍利子,亦乃身外之物,为这区区一颗珠子伤了父兄和气,太不值得了。”说着,她向父亲撒娇地使了个眼色。 萧思温对这个三女儿格外偏爱,几乎言听计从。如今见女儿如此,也就想起近日女儿的告诫。燕燕说近来萧海只常发怨言,对养父已露出不满。她以为这是个危险信号,若不及时笼络,只恐因小失大。萧思温方才亦看出萧海只忿忿然的样子,感到女儿之言有理,也就顺水推舟了:“但凭我儿做主。” “谢父亲。”燕燕回转身,将宝珠递与萧海只,“兄长请收下父亲的厚爱。” 萧海只本意是要以此宝珠讨好燕燕,弄到这一步他甚为尴尬不安,连忙后退:“这如何使得!三妹收受此珠乃理所当然。我与父亲是一样心情,燕妹快莫使为兄难堪了。” 一方要给,一方不受,正相持不下,帐外打雷似地一声喊:“圣旨下!”萧思温等一惊,燕燕急忙躲入后帐。萧氏父子未及出迎,萧乌里只并四个护卫将校已闯进帐来。萧乌里只端起十足的钦差大臣架势,腆胸凸肚仰面朝天眼珠看着帐顶开口:“万岁口谕,着萧思温之女萧燕燕立刻去宝帐伴驾。” 萧思温请萧乌里只坐下,命下人送上香茶。萧乌里只不耐烦地推开茶盏:“快把女儿交出来,本官要即刻回去复旨。” “莫急,这茶是南昭名品普洱,总要品尝一杯。”萧思温借此拖延时间,内心在紧张地权衡利弊。燕燕回来时言及穆宗派人追其伴驾,萧思温并未深信。因为几乎朝野尽知,当今体气卑弱,恶见妇人。居藩时,述律太后述律太后:辽开国皇帝、太祖耶律阿保机之妻。欲为纳妃,他以疾坚辞。即位后,虽女妃满前,他都不屑一顾。今为何突然对燕燕如此钟情?莫非情窦方开?若果如此,燕燕如能君前独宠,萧家岂不富贵至极。可是,倘万岁只是一时冲动,不过三朝两日,便将燕燕弃如敝屣,岂不毁了女儿一生?那么,自己在女儿身上寄予的期望,岂不全成泡影?萧思温左思右想,一时拿不定主意。 萧海只却是唯恐燕燕被选入宫。他见养父无主见,便在一旁提醒:“父亲,三妹下午出去射猎,至今未归呀。” 萧思温立刻明白了,这是给他提供借口以使缓兵之计。心想,拖一拖也好,便对萧乌里只说:“请大人回奏万岁,小女不知去向,容我找寻。” 萧乌里只欲待不信,又与夷腊之言吻合;欲待相信,方才萧思温一直没说女儿不见。他霍地站起:“女孩儿不回家还会与人私奔不成!待我搜上一搜。” “大人,小女委实不在。”萧思温上前劝阻,他怎肯让搜。 萧乌里只推开萧思温:“怎么,你胆怯了?”照旧大步向里闯。 “且慢!”燕燕突然迎出,阻住去路。不过她却是男人打扮,儒巾蓝衫,俨然一介书生。萧思温、萧海只都大惑不解,燕燕为何女扮男装?又惊讶她改得快。 萧乌里只翻了翻四棱眼:“你是什么人?” “我乃萧大人qi侄,萧夫人乃我姑母。”燕燕直接说下去,“小生姑妈病重,受不得惊吓,请大人谅情一二,不要闯入后帐。” 萧乌里只怎肯买帐:“君命难违,圣上怪罪那还了得。” 燕燕语气转为强硬一些:“我家燕妹确实不在后帐,大人便搜也是枉然。姑父与大人同殿为臣同朝为官,日后说不定互相有用着之处,凡事总该讲些情面。大人一定要搜,人搜不到又伤了和气,这是何苦来呢?” 这番话在情入理,萧乌里只不免沉吟。 燕燕见状,又将锦盒宝珠呈上:“姑母让我呈赠大人,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萧乌里只位居高官,一眼就辨出这宝珠的价值,双手不觉接过来:“如此厚礼,实实生受不起。” “大人休嫌微薄。万岁面前乞请婉转陈奏,只要燕妹返回,立刻就送入宝帐。” “好说,好说。”萧乌里只心想,先送个顺水人情,说不定此刻万岁已入醉境梦乡,明天就把什么燕燕忘了。但他留个活口,“不过,万岁如若紧逼不放,切莫怪我不曾尽力呀。”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被燕燕过人的胆识化解了。 萧乌里只回到御帐,夷腊正忐忑不安地在硬寨外守候。他急不可耐地迎上去问:“怎么样?” “萧燕燕不在家中,徒劳往返。”萧乌里只当然不会露出受珠之事。 夷腊放心了:“萧大人,万岁业已酒醉,不必急于复旨。” “多承关照。”萧乌里只深知穆宗一旦醉酒,常常无故杀人,他自然不会去捋虎须。 这时,一个人影匆匆走近,两人全都警觉地握住刀剑:“什么人?” 粘木衮近前施礼:“二位大人,是下官。” 二人知他是太平王亲信,不敢轻慢,答礼又问:“深夜前来,莫非有急事启奏?” “非也。庖人辛古乃三妾之弟,此刻有闲,特来探视,还望二位大人通融。”粘木衮极其客气。 按辽宫宿卫律制,夜间是严禁外人进入宝帐的。可夷腊和萧乌里只谁也不愿开罪粘木衮,就含胡应允了:“不要乱闯,更请早出。” “这些我自晓得。”粘木衮竟轻易而入。 世事从来都是变幻莫测,往往一件小事一个偶然的决定,竟能引发重大的变故。萧乌里只、夷腊二人这一念之差放粘木衮入内,竟因此改变了契丹历史的进程。 庖厨帐内,庖人辛古正蹲在炉前焦急地守候,浓眉紧锁,愁云满面。粘木衮走近问:“为何如此忧虑不安?” 辛古猛抬头见是粘木衮,赶紧立迎:“大人有所不知,万岁今日猎获黑熊,立逼要吃熊掌,急切间又不烂,已是催促三次,只怕我性命难保了。” 正说着,近侍小哥急步奔入:“辛古,圣上龙颜大怒,只因萧燕燕还未召至,适才已将传宣官刺毙于帐中,命你立刻呈熊掌进见呢!” “这便如何是好!熊掌未熟,去是死不去也是死。”辛古求援似地问粘木衮,“大人,我该怎么办?” 粘木衮感到有机可乘,有意引导说:“辛古,你堂堂七尺之躯,总不能引颈等死呀。” 辛古双手一摊:“万岁要杀,我想不死又如之奈何?” “常言说,置死地而后生。” 盥人花哥被点破迷津:“我们干脆杀了这残暴昏君!” “弑君?”辛古睁大惊恐的眼睛。 想不到小哥立即响应:“花哥之言有理,一月之内已有八名侍卫死于昏君之手,我们若不杀他,用不了多久都难免为昏君所害。” “可是,还有三名侍卫在万岁身边,”辛古仍然担心,“万一我们不能得手,岂不白送性命?” “我们愿一起除掉昏君!”三名近侍同声走进。 小哥激动地握住他们的手:“好!如今内帐只有我们六人,大事可成!” 辛古还有疑虑:“刺杀昏君,只怕夷腊、萧乌里只也放不过我们。” 粘木衮及时打气:“他二人已回帐安歇,此刻已入梦乡。看来昏君命该如此,这是天意呀。” 小哥一听更来劲了:“辛古,别瞻前顾后地,横竖是个死。何不拼死求条生路!” “好吧,干。”辛古终于下定了决心。 宝帐内烛光半明半灭,穆宗已是八分醉态,几只金樽倾倒在面前。帐中地毡上还浸着一汪血,那是传宣官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迹。辛古手捧银盆盛的熊掌步入时,穆宗正眯着醉眼怒吼连声:“熊掌!熊掌!” 辛古跪倒几前双手举过顶,身体止不住发抖。小哥接过,端端正正置放在穆宗面前。穆宗抓起来咬了一口,立刻勃然大怒,连盆带熊掌劈头盖脸扣在辛古身上:“大胆庖人,竟敢以生掌进呈,与我砍!砍!” 小哥拔出腰佩鬼头刀,辛古这时弑君决心更坚定了。昏君果然张口就杀,自己还犹豫什么!袖中掣出短刀起身扑过去,花哥等四人也都一拥而上。穆宗有些警觉:“你们要做甚?退下!”伸手去摸身边弯刀。可是,一切都晚了,六把刀同时刺入了穆宗躯体,这个暴君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在位十九年,时年三十九岁。有人说,三十九岁这个年龄,是大人物的忌龄。不是么,一代抗金名将岳飞,大顺起义军领袖李自成,创建满清入主中原伟业的清代摄政王多尔衮……不都是死于三十九岁吗?不论是巧合还是天意,总之穆宗耶律璟是驾崩了。辛古恨犹难消,又蘸着穆宗鲜血,于帐壁题诗四句:暴君狠如狼,分明杀人狂,我等实难忍,叫他一命亡。 皇帝的躯体和常人没什么两样,死卧在地也是臭肉一堆,辛古等六人望着穆宗尚在冒血的尸体,都如木雕泥塑般呆呆而立。力气似已耗尽,神态似已昏钝,谁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幕后怂恿者粘木衮,久久听不到动静,不放心地溜过来窥探。“啊!”他几乎欢呼跳起,皇上已被弑毙。穆宗身下那一汪鲜血,在他眼前幻化出绮丽的图景。 他看见,太平王身着络缝红袍,头顶薛衮冠登上了九龙宝座,他自己则换上紫窄袍,系上粘蝶带,戴上金花珠玉装饰的颤冠,分明是北枢密使北枢密使: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长,执掌兵机。官阶。啊!曾为之梦寐以求的夙愿,想不到就要实现了。这真应了汉人的一句俗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他兴冲冲奔入宝帐。 辛古等从痴怔中惊醒,围上粘木衮问:“大人,我们怎么办?” 粘木衮不觉以宰相身份加以抚慰:“你们除掉昏君,是替天行道,乃有功之臣,我一定禀奏太平王,对你等嘉奖封赏。” “谢大人!”辛古等立刻喜笑颜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粘木衮已有主意:“你们在这儿守护宝帐,不许任何人入内,对人只称万岁酒醉,等我转回,一切自有安排。” 辛古心中没底:“大人要去何处?” “不需多问,我去去就来。”粘木衮匆匆离大帐出硬寨。 夷腊和萧乌里只都去偷懒睡觉,宿卫的御帐亲军也大都溜号,只有少许人在应付门面,有的竟也歪在黑毡伞下昏然入睡。粘木衮心中暗喜,这样更便于行事。他快步如飞直奔萧思温营帐,粘木衮认定萧思温是可靠盟友,要与其共商大计。因为太平王远在百里之外的上京,如何拥戴太平王继位,确实要费一番心计。萧思温营帐与御帐相距不过二里,粘木衮很快便赶到。时方二鼓,萧家帐内依然灯火通明,萧思温尚且不曾入睡,正与萧海只和燕燕议论朝政。闻粘木衮有紧急机密事求见,吩咐儿女避入后帐,亲自将粘木衮迎入。 粘木衮不及入座,就紧紧抓住萧思温之手:“萧大人,发生了天大变故!” “啊!”萧思温一惊,“愿闻其详。” “当今万岁业已被弑。” 萧思温毕竟不愧多年为官,竭力保持镇定:“当真?” “这事岂敢儿戏。”粘木衮将经过简述一遍。 萧思温心中在紧张盘算,一时无言。 粘木衮急切地说:“萧大人,太平王久有继位之心,如今天遂人愿。你我快想一万全之策,顺利扶保太平王登基,便是开国功勋,泼天富贵垂手可得呀。” 萧思温并未急于表态,这是他的精明处,但也未免失于优柔。他在权衡利弊,在思忖有无必胜把握。因为在这种紧要时刻,一旦把棋走错,就可能危及身家性命。他手捻短须,只是沉吟。 粘木衮急不可耐:“萧大人,夜长梦多,速做决断吧!” “父亲!”燕燕忍不住又闯出帐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欲成大事者,就要敢冒风险,莫要再犹豫了。” “依儿之见呢?” “立即控制住庐宫宝帐,然后再走第二步。” “可是,为父手中无兵。” “父亲先率家兵前往,儿去寻韩德让带部下将士随后就到。”燕燕回头呼唤,“兄长。” 萧海只走出后帐:“妹妹有何吩咐?” 燕燕俨然指挥官一样:“你随父亲去控制宝帐。” “为兄明白。” 此刻已不由萧思温迟疑了,女儿的决断增强了他的信心。燕燕先走一步,他则集合起三十多家兵,略做吩咐,手执武器直奔皇帝宝帐。 人在关键时刻的一个决定,甚至可以左右历史车轮的方向,萧燕燕就是在重要历史关头发挥了重要作用。 防守的亲军一向疏忽大意,硬寨外只有几个兵士在值宿。待他们发觉有人来,刀锋早已逼近颈项,糊里糊涂便被缴械了。萧思温抢先步入宝帐,那位曾至高无上的皇帝,果然僵卧在血泊里。这时,燕燕引领韩德让并五百精兵来到,萧思温完全放心了,也决心实施自己的计划。转身对粘木衮说:“我把兵马和儿女全留下,与大人一同控制这里的局势,我再去调集大部队,以便天明后迎接太平王。” “好,萧大人要快,兵贵神速。” 萧思温又对燕燕使了个眼色:“你们要多加小心。”燕燕会意地点点头:“父亲放心,女儿保这里万无一失。” 萧思温飞马先驰至高勋营帐,说明原委,高勋当即整点军马两千。二人又来到女里营帐,他一听情况,二话不说集合起本部一千人马,与高勋的两千人合兵一处,又共同来到耶律贤银顶大帐。 为确立继位名分而苦虑,耶律贤夜深难寐。闻悉萧思温三人连夜闯帐来访,他情知有异,匆促迎出。萧思温等三人一齐跪倒:“王爷万千之喜!” 耶律贤纳闷:“这是从何说起?”逐一搀起三人。 “当今业已被弑,”萧思温要抢头功,急忙先奏,“我三人保王爷立刻去宝帐即位。” 耶律贤一时沉默无语。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他思想上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女里不悦地说:“王爷,你多年盼的不就是这天吗,怎么事到临头犯傻了呢?” 耶律贤此刻的心情是兴奋与忧惧并生。机会就在面前,但是皇位的更迭从来都是伴着刀光血影,萧思温他们有把握吗?须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呀!沉吟一下,他还是道出了担心:“你们是否太匆忙仓促了,万一……”他想起了历代和本朝为争夺帝位失败者的悲惨下场。 女里动气了:“你呀,想吃又怕烫,那就别吃,我们去迎太平王。” “莫胡说!”萧思温斥他一句,又劝慰耶律贤,“王爷,风险总会有,但我已安排妥当,若无把握,我也不会用身家性命开玩笑。” 高勋急了:“王爷,机不可失,稍纵即逝,快做决断。” 毕竟,皇位的诱惑力是巨大的,耶律贤把心一横,决心冒险了:“三位大人如此忠心,我还能退缩吗!携手同心共成大事,小王决不会有负三位。” “到时候金银财宝你就多给吧,”女里竟能说得出口,“肥差美缺的大官可我们挑。” “那是自然。” 萧思温沉下脸来:“现在不是封官许愿的时候,立即出发!” 且说粘木衮自萧思温走后,就在紧张与亢奋中等待。他觉得这时间是格外慢特别长,似乎萧思温已走了一年半载。啊!终于盼回来了。萧思温堪称干才,看光景带来了几千人马,这下就不怕了,太平王继立是笃定无疑了。可当他看见,在萧思温、高勋、女里中间,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耶律贤时,不由得立刻惊呆。心想完了!自己被萧思温给耍了,费尽心机鼓动辛古刺杀穆宗,这一切都是为别人做嫁衣了。他悔,他恨,可这都无济于事。他突然意识到危险在即,自己作为太平王亲信,萧思温一定不会放过。趁混乱之机,粘木衮溜出硬寨,飞奔上京给太平王报信去了。 萧思温等将耶律贤拥入宝帐,他们看见穆宗满是血窟窿的尸体都觉伤感。辛古等六人尚且以功臣自居,洋洋得意地站在一旁等候封赏,萧思温吩咐一声:“将弑君逆贼绑下。” 辛古等大惊失色,急忙申辩:“萧大人,我等是受粘木衮大人指使,他说除掉暴君有功哇!” “臣民弑君,天理难容,绑!”萧思温心中说,你们六人成全了耶律贤,可却难免杀身之祸,是亏了,可是又不得不杀你们。待辛古等被缚住,萧思温又吩咐,“且押过一边。” 宝帐之中,萧思温自然而然成了发号施令的总指挥。女里心急地问:“萧大人,我干点啥?闲得手直发痒。” “请大人与韩德让将军立刻去擒拿夷腊、萧乌里只,然后让护驾的御帐军与皮宝军集合待命,不许他们乱动。” “放心,交给我了。夷腊、萧乌里只全都酒醉,管保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女里出去点兵。 萧思温又分派高勋:“高大人,请你去传喻所有随行的北南大臣北南大臣:辽代官制,契丹朝官为北面大臣,汉人朝官为南面大臣。,就说万岁有旨,要连夜进帐商议紧急军情。” “好!”高勋不禁喝彩,“萧大人真乃足智多谋,本官就去传旨。” 高勋一走,萧思温忽然想起粘木衮,急问萧海只:“粘木衮何在?” “啊?”萧海只这才想起养父曾暗中叮嘱他,要严密注视粘木衮的一举一动。萧海只未发现粘木衮有何异常之处,就在心头放松了戒备。方才耶律贤和人马返回,他只顾忙于迎接了,竟忘了此事。如今四处查看,也不见粘木衮在,未免心下发慌。 萧思温厉声吩咐:“快去找来。” “孩儿遵命。”萧海只在硬寨内找了一遭,只得空手归来,低头哑声禀报:“父亲大人,那厮不知躲在何处。” 萧思温已知不妙,指点着养子训斥:“你坏了大事!那粘木衮一定是逃往上京,报知太平王,难免要纠集京内王室、大臣和留守兵马,前来争夺皇位。冲突一起便难免流血,九龙宝座也就难说落于谁手。你,你贻误军机,留你何用,推出去砍头!” “父亲宽恕!”萧海只讨饶,“是儿一时不曾留心,而且即便他逃出,事态也未必那么严重。” “你还敢争辩,来人!”萧思温怒气不息。 两名家兵上前来,燕燕过去阻住他们,为兄求情:“父亲,兄长只是一时疏忽,并非有意放纵,当无死罪。况且,此正用人之际,还望三思。” 耶律贤见状亦说:“萧大人,令爱之言有理,越是粘木衮逃走报信,越要有令郎之辈应变,赦免才是。” 萧思温冷静一想,眼下就需萧海只出力,便趁机转舵:“王爷有话,我敢不从命,算是便宜了他。” 萧海只赶紧叩头:“谢父亲不杀之恩。” “起来听我分派。”萧思温告诉他,“你兄妹二人引家兵埋伏在宝帐内,等下百官来到,谁若敢违抗为父主张,听我呼唤为号,就当场砍杀,不得有误。” 萧海只和燕燕赶紧将数十名家兵在宝帐内各处埋伏妥当。女里、韩德让也将绳捆索绑的夷腊、萧乌里只押进帐来。这二人醉眼强睁,又跳又叫:“为什么抓我?你们要反叛不成!”这时,高勋进帐复命,文武百官已陆续召至,在帐外听令。萧思温喝令夷腊、萧乌里只住嘴,然后传令文武百官进帐。 北南大臣们被半夜叫醒,以为是宋国犯境,边关战败,待进入宝帐,才发觉气氛不对。耶律贤居中站定,高勋、女里分列两侧。萧思温趋前一步板着面孔,韩德让雄赳赳手按剑柄立在帐门。宝座上空荡荡不见穆宗皇帝,百官失去朝拜对象,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萧思温锐利的目光巡视过应召到场的每一位大臣,应该承认这目光具有一种无言的威慑力量,使百官愈加感到今夜的召见不比寻常。萧思温此刻成了无可争议的主宰,他心头掠过一丝得意之后开口了:“列位大人,我朝发生了一起极其严重的事件,当今万岁被弑归天。” 众大臣惊愕、哑然,继而是交头接耳的探询、议论。 “安静!”萧思温这一声不怒自威,帐内恢复悄然,他叫家兵闪开,揭开黄龙绣缎帐幔,现出穆宗血污僵硬的尸身。 文武百官呼拉拉跪倒,以头触地,号啕出声:“万岁,你为何落得这般下场?”“圣上,你死得好惨!” “住嘴!”萧思温喝一声,百官又都钳口了。 太尉化哥忿然起身,发出质问:“萧思温,你不过官为侍中,是谁赋予你如此权力,在万岁宝帐颐指气使,视百官如傀儡?分明是你篡逆!” 萧思温并不分辩,只是吩咐一声:“韩将军,把化哥叉出帐去。” 韩德让立刻上前,一把揪住化哥袍带,向外就拖。化哥出身武将,哪里甘心,就要与韩德让对抗。终不抵韩德让神力,一步步被拖走。百宫中多有不忿者,免不了发生指责,或者挥拳挽袖欲上前制止。萧思温见状唤道:“海只儿何在?” 立刻,萧海只、萧燕燕与几十名家兵一拥而出,个个钢刀半出鞘,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百官应召晋见皇帝都无兵器,见这阵势都老实了,韩德让也将化哥推出了宝帐。 这时,耶律贤及时开言:“众卿,是本王委托萧大人全权处理万岁被弑事宜。” 这样,萧思温就有了合法外衣。百官肃立不动了。萧思温又接着说:“诛弑万岁的凶手业已就擒,少时将公诸于众。眼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和女里、高勋大人共议,拥戴耶律贤王爷继立,贤王嗣圣子,英华之年,仁智宽厚,足以当国,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高勋紧接着说:“贤王文武兼备,万岁生前即有意立嗣,理当为君。” “就这么着了,谁不服就跳出来!”女里则是唱的黑脸。 平日与耶律贤有过交往的,对耶律贤印象好的几位,诸如耶律贤适、室昉、郭袭、耶律斜轸等抢先表示支持,但仍有大多数朝臣观望。关键时刻,德高望重曾促成横渡之约横渡之约:述律太后与辽世宗,经屋质斡旋,达成妥协,述律承认世宗的合法性,双方罢兵,吏称横渡之约。和平息察割政变的年迈重臣屋质开口了。屋质原本是拥立穆宗的首要功臣,是穆宗一派朝臣的领袖人物。而辽代初期,围绕皇位一直有帝党后党两个派系之争。所谓帝党就是阿保机之子东丹王太子信一系,所谓后党就是述律太后扶持上台的阿保机次子耶律德光一系。而穆宗为德光之子,穆宗死,如其弟太平王继立,则皇位未出后党一系;如耶律贤继位,则皇位复归帝党一系。这一派系上台,就预示着另一派系的失势。而在场大臣多数都属于后党派系的,关系自身利益,甚至关系到生命财产安全,他们怎能不慎之又慎呢。同时,他们也都关注着屋质的态度,雁阵毕竟要头雁引路的。 萧思温一方,更知屋质举足轻重,都注意倾听他的言语。萧思温还向养子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如果屋质打横,就先把他干掉,这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萧海只会意地点点头。 屋质稳了又稳才缓缓开言:“列位大人,古语云,天下应有德者居之。请恕我不恭,万岁被弑乃咎由自取,火神淀之乱,我保万岁登基,可近二十年来,万岁逞无厌之欲,不恤国政,天下愁怨,致使变起肘腋。纵观继立人选,唯贤王与太平王耳,若以天下为重,以国事为重,不以派系为凭,则贤王德望皆高于太平王,继位乃应天顺人。一点愚见直陈,愿听各位高见。” 后党派系朝臣,听屋质说出这番话,又见萧海只等刀出鞘,知道大势所趋,反对亦是枉然,莫如顺水推舟,以博新君喜欢,便都随机应变,齐声表述道:“情愿拥戴贤王。” 萧思温紧绷的心弦,这才算松弛下来,暗中松了一口气。 于是,耶律贤于辽应历19年月亦即公元969年即皇帝位,改元保宁,是为辽景宗。(未完待续) 第三章情寄藏头诗 转眼已是初春,萧思温府邸花园中,花草乍青,杨柳新绿,触目之处无不袒露出撩人的春意。萧思温漫步曲径,掩不住的喜悦挂在眉梢。这短短两月时间,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凭智慧和勇气扶保耶律贤登上了皇帝宝座,自己因功升任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可以说军政大权集于一身,景宗对己言听计从,生杀予夺皆可随意。政敌夷腊、萧乌里只以宿卫不严罪被问斩,粘木衮因暗附太平王鼓动反乱而伏诛。太平王先是逃亡沙坨荒漠,后无奈入朝请罪,被贬为齐王。景宗的皇位稳固了,他这一人之下国人之上的官位也坚不可摧了。如今一切遂心,不免想起了三女燕燕的婚事。他清楚记得,那夜耶律贤赠珠初见燕燕之面时,不只赞羡连声,那眼神中分明流露出渴求之意。如今耶律贤已即位两月,大局业已稳定,按常理景宗也该想起燕燕了,何况中宫尚且空虚,皇后一直未册。这也是萧思温有意拖下来的,他在为燕燕留位置。可是万岁为何至今不提?难道对燕燕并不中意? “父亲大人。”萧海只绕出假山迎过来。 萧思温止住步:“是你,何事?” 在这次拥立景宗过程中,萧海只自认为莫大奇功,感到萧思温的高升是与他的效忠分不开的。可是,养父在提交给景宗的封赏名单中,却未列他的名字。对此他着实不满。封官受赏没份了,但他不甘白白卖力,他要实现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得到三妹燕燕。对于这个文武兼备貌能倾国且又聪明活泼的三妹,他早已是馋涎欲滴。近日他见养父心情极好,便决定打开这个闷葫芦。萧海只脸上是不自然的笑:“父亲,孩儿有一请求。” “讲来。”萧思温口气还是温和的。 “儿与燕妹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彼此情投意合,还望父亲早定终身……” “住口!”萧思温没等听完就变脸了。莫说他对这个养子素无好感,更重要的是萧思温要把燕燕做为政治筹码,当然不会答应萧海只的要求。他狠狠瞪了一眼,气哼哼拂袖便走。 萧海只讨了个老大没趣,碰了一鼻子灰,气鼓鼓地胡乱走。此刻,他看什么都不顺眼,柳梢拂面,他狠狠拽一把,将那鹅黄的柳叶掳得粉碎。花草牵衣,他就用力踏上几脚,恨不能踩到地里。 “哟,兄长为何拿花草出气?”耳畔送来一句娇嗔的问话。 萧海只侧转身,望见了杏花丛中绿衣淡妆的燕燕,马上像换了一个人:“原来是三妹,花间相遇,岂非缘份。” 此刻,燕燕意欲要萧海只办一件大事,对他带有挑逗意味的言词故做不知,手捻花枝一笑:“看兄长的晦气样,一定是挨了父亲的训斥。” 萧海只难抑心中不满,脱口而出:“老东西就是看不上我!” “你竟敢背后辱骂父亲!” 萧海只觉到不妥,赶紧改口:“不,父亲疼我,才会严加管教。” “遮也没用,我去告发。” 萧海只挡在燕燕前面连连作揖:“好妹妹高抬贵手,父亲知晓还不扒了我的皮。” “不说也可,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能为三妹效劳,乃劣兄福份。”萧海只双眼紧盯着燕燕乳峰,“请吩咐。” “烦劳兄长为小妹送一封信。”燕燕扭转腰肢,避开萧海只目光,“你须保证绝不偷看。” 萧海只立刻想到其中必有奥秘:“妹妹将令,怎敢有违。” 燕燕从贴胸处取出一件封好的信函:“还望兄长速去。” 萧海只接过信,发现燕燕那芙蓉般的粉面上,现出一丝羞涩的红晕,心中越发要弄个明白。他离开燕燕,偷偷回到自己房中,拿信细看,只见写着燕王韩匡嗣亲启。心中纳闷,这韩匡嗣原来不过一名医生,因与当今是旧交,其子韩德让又有拥立之功,上月才得封燕王,三妹给他写的哪门子信呢?思忖片刻,用水将封口浸湿拆开,抽出内函,不料仍是一件封得严密的书信。信皮上写着,烦请转交韩德让将军亲启。萧海只再度拆开,倒出信来,展开一看,乃是燕燕娟秀的笔迹,但并非正常信件,而是题了一首七言诗:愿做冰轮月一盘,结伴乘风环宇间,良辰美景早当现,缘何不见彩云缠。 既无抬头,亦无落款,写诗送去所为何来呢?待再一细看,萧海只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燕燕以诗求婚。他猜透其中意,立刻醋意发。自己身边的鲜花,怎能容别人采摘。略加思索之后,便持信去见萧思温。 萧思温正在房内观书,不悦地问:“你又来做甚?” “儿有要事禀告,关系到父亲声誉。” “你莫不是又要巧舌鼓噪,搬弄是非。” “父亲一看便知。”萧海只将信呈上。 萧思温看过,脸上毫无表情,不愧为当朝宰相,端的城府极深。他只是冷冷地问:“你从何得来?” “是燕燕亲手交我。” 萧思温手捻胡须沉吟,久久不语。 萧海只猜不透他的心思,试探着说:“父亲,三妹如此不守闺训,作此藏头诗求婚,岂不被人耻笑,传扬出去于您脸上可是无光呀。” 萧思温仍在思索。 萧海只察颜观色,难以判断养父态度,便又说:“韩家乃汉人,我们是契丹人,父亲又官高极品位兼将相乃掌朝枢臣,无论如何不能将燕妹下嫁韩家。” 萧思温未置可否:“依你之见呢?” “依儿看来,”萧海只虽然刚碰过钉子,仍按捺不住欲念的冲动,又毛遂自荐,“儿与燕妹比肩长大,虽非同胞,情胜手足,亲上加亲,一同尽孝在父亲膝前,岂不美哉。” 萧思温听后竟不动声色,将诗信收起放好,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短柬。萧海只偷眼望去,见是邀请韩匡嗣、韩德让父子明日正午过府赴宴。萧思温交与萧海只:“你立刻送到燕王府。” 萧海只不敢多问也不敢耽搁,左思右想猜不透养父的用意,满腹狐疑持信去往燕王府。正行走间,感到身后有人牵衣,回头看却是盟兄、护卫太保海里,忙问:“仁兄哪里去?” 海里反问:“贤弟为何这般无精打采?” “咳!”萧海只长长叹口气:“流年不利,桃花运不济。” 海里知他垂涎燕燕:“怎么,和美人妹妹怄气了?” “她的心上人是韩德让。”萧海只遂把经过讲述一遍。 “你呀,真是个窝囊废!”海里听了动气,“燕燕天天在你身边,你本是近水楼台,却让外人捷足先登了。” “我对燕燕是一厢情愿,老东西和她全都看不上我,又如之奈何!”萧海只两手一摊。 “常言道:事在人为。待为兄做一次昆仑奴,成全你们的好事。” “我还能得到燕燕?” “须略施小计。” “仁兄教我。” 海里附在萧海只耳边,如此这般低语一番。然后笑出声来:“到那时,何愁萧思温不拱手把燕燕送与你。” “仁兄果然有神鬼莫测之主意,好事如若得成,小弟定当重谢!” “你我金兰之好,道不着谢字。”海里叮嘱,“我们各自做好准备,到时按计行事。” 萧海只送过信回来,因为心中有事,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当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熬到黎明,他一骨碌下地,怀着既紧张又兴奋的心情,直奔后花园打开院门。墙外刚好停下一辆带篷马车,一个满头金黄卷发、满腮卷毛胡须的赶车人,跳下来侧身而入。萧海只初时一愣,细一看才认出是海里,不禁赞叹:“仁兄,真都认不出了,简直与渤海国人无异。” 海里不愿多说,只一挥手:“带路。” 常言说家贼难防,此刻天色将亮,巡夜值更之人业已休息。而相府上下由于习惯熬夜,此刻正在酣睡,可称万籁俱寂,做手脚比深夜还要安全,他们确实选择了一个最好时机。萧海只路径熟悉,很快将海里引到燕燕绣楼外。海里贴近窗户,怀中取出一物,此物紫铜制成,状似一条五寸长的细蛇,只是腹中塞进了熏香,海里在蛇头处将香点燃,轻轻插入窗中,在蛇尾孔洞吹气。很快,熏香便袅袅弥漫了整个闺房。睡梦中的燕燕与侍女鸣蝉,全都不知不觉昏迷过去。萧海只和海里入内,萧海只抢上一步掀开锦帐,见燕燕只穿薄薄一件罗衣,胴体隐约可见。凝脂般的酥胸和雪白的臂膀全都袒露无余。香腮微泛桃红,更比往昔妩媚。不禁难以自持,伸手便去胸前乱摸。 海里伸手推开他:“什么时候,还顾得轻薄!快走,头前领路。” 萧海只在前,海里背起燕燕,顺手将一封信丢在桌上,快步下楼。一路无阻,顺利到达后院门。海里将燕燕放进篷车里,坐在前面操起了鞭子。 萧海只眼见大功告成,又涌起担心,他忍不住说:“仁兄,你可不能趁机找便宜。” “你这叫什么话!”海里的假胡须都扎撒起来,“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仁兄息怒,小弟多虑了。”萧海只连连作揖,“我这赔礼了。” “废话少说,按计行事。”海里一甩鞭子,马车疾驰而去。 萧海只关好院门,趁无人发觉,赶紧回到自己卧室,脱下衣服假睡。两只耳朵却是支愣着,注意倾听外面的动静。他一边美滋滋地想着,燕燕就要到手了,喜事一定要像驸马成亲那样体面。他越想越美,习惯地一摸左手上的戒指,不禁一惊,手指上怎么光秃秃的?翻身坐起,在床上摸遍不见踪影。心中回忆,这戒指失落何处呢?啊!莫不是丢在绣楼上。再仔细想,当时把手伸进了燕燕胸衣,被海里打一掌拽出来,一定是那时刮掉的。萧海只想到此,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过一陈燕燕失踪的消息传开,养父闻讯赶到绣楼,而现场竟有自己遗失的戒指,岂能不被怀疑?岂不前功尽弃!他越想越怕,赶紧穿衣出房,所幸人们尚未起床,无人撞见。他二次来到绣楼,侍女仍处于昏迷中。他知道时间不多,忙去床上搜寻,抖开绣衾仍未发现,又低头查看,金戒指静静躺在床脚旁。心说好险,拾起欲待溜走,猛见鸣蝉睡态娇憨,又触动春qing。燕燕的侍女也是精心挑选,不说千娇百媚,亦堪称清丽可人,尤其那一点朱唇,恰似熟透樱桃,红艳欲滴。萧海只想平素里干眼馋,此时不拣便宜更待何时。他如饿狼抢食,扑到鸣蝉身上,嘬住“樱桃”狂吻起来。 怎知熏香药力已过,鸣蝉突然睁开眼睛:“你是谁!” 萧海只慌忙一跃而起,掉头就跑。待回到自己房中,心头犹如擂鼓,“咚咚咚”响个不住。他真是后悔莫及,这若被鸣蝉认出,小命可就交待了。但愿苍天保佑,鸣蝉昏睡初醒,没有看清是谁,可是,万一已被认出呢?他感到祸福难测,不知是吉是凶,心怀鬼胎坐立不安,欲待逃走又不甘心,只有暗暗祈祷上苍冥冥之中保佑。但他自己也怀疑,神明会保佑邪恶之人吗? 很快,燕燕失踪的消息传开,整个相府乱成一团,上下人等议论纷纷。萧海只怀着鬼胎,装出焦急的样子跑进绣楼:“三妹,怎么!三妹当真不见了?” 鸣蝉正跪在萧思温面前,战兢兢回话。萧思温瞥了萧海只一眼,吩咐鸣蝉:“你接着说。” “没了。” “当真?”萧思温声音透着震怒。鸣蝉讲得太简单了,并未提供一丝有用的线索。 鸣蝉吓得又磕一个头:“相爷,奴婢怎敢有半点隐瞒,经过就是这样,方才我醒来,小姐就不在闺房,而屋门洞开……”她看见萧海只站在一旁,心中忽有所悟,竟忘了把话说完。 萧思温发现鸣蝉注视萧海只,在他二人脸上往返看了两遭,见鸣蝉仍盯着萧海只出神,而萧海只则是变颜变色神态不安。不由心中顿起疑团,威严地喝问鸣蝉:“你看他做甚?” 鸣蝉是看见萧海只引发了苏醒时的记忆,想起曾有个男人压在身上狂吻,当其仓惶逃离时,恍惚觉得此人是萧海只,所以才望着他出神。萧思温这一问,鸣蝉立刻低下头:“我,我……”支支吾吾难以明言。 “吞吞吐吐,内中必有隐情!”萧思温一拍桌案,厉声催逼,“还不如实招来!” 鸣蝉此刻实在犯难,若讲实话,一则难以认定那人就是萧海只,二是被男人亲吻怎么说得出口。不说吧,相爷逼问,而且这或许与小姐失踪有关。她思前想后,还是张口结舌:“我,这事,没有什么,不过……” 萧海只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鸣蝉若把实情说出,一口咬定自己,今天就得玩完。眼见鸣蝉就要招架不住,他眼睛一转,视线落在燕燕书案上,立刻急中生智,惊讶地说:“哎,这儿怎么有封信?” 众人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萧思温走近书案拿起信,疑惑地对萧海只说:“大家进来许久,都未曾注意到有信,偏偏被你先发现了。” 萧海只不自然地一笑:“是呀,我是无意间这么一扭脸,也就偶然看见了。父亲,快拆开看看,说不定与燕妹失踪有关。” “你怎么知道?”萧思温又复生疑。 “我,不过是猜测而已。”萧海只有些慌乱,忙作解释,“也许是三妹留下什么言语。” 萧思温未再深问,拆开信从头看下,信上是韵文:不爱红妆朱颜,劫女意在金钱。 速备生金百两,只以三日为限。 相府公子出面,每晚三更相见。 不许带领从人,送至广安桥边。 钱到小姐放还,否则定斩燕燕。 下面具名是:江洋大盗。 萧海只也凑过来看,阅毕之后说:“原来是匪徒绑票,不过还好,歹人只是为钱。” 萧思温对于女儿有了消息并不轻松:“焉知强盗不会侮辱燕燕。” “决不可能。” “你如何知晓?” 萧海只明白又说走嘴了,赶紧遮掩:“歹徒也要考虑后路,真敢加害相府小姐,难道不怕祸及九族?” “燕燕天生丽质,且又性情刚烈,一旦不肯受辱失身而寻短见……”萧思温不敢想下去。 “父亲,为今之计,只有早做打算。且舍出百两生金,先赎回燕妹再说。”萧海只又主动请缨,“歹徒提出要儿出面,儿愿不避风险代父分忧。” 萧思温思索一会突然问:“强盗留信点名要你出面,你不觉得奇怪吗?” “啊,这个。”萧海只支吾一下说,“大概是歹徒信不过下人。” “你不怕危险吗?”萧思温又问,“万一盗匪翻脸,你就有性命之忧。” 萧海只慷慨激昂:“为了燕妹安全,为报父亲抚育之恩,儿便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不过儿谅匪徒不敢失信,深信必能赎回燕妹。” 萧思温对他虽然有所怀疑,但此刻最紧要的是找回女儿,不由违心地表示赞许:“难得我儿如此孝心,为父就与你准备生金,晚间你就去广安桥赎人。” 萧海只心中暗喜,事情完全按照海里预计的进展。待到今晚,他如约到达广安桥,一切就可全都如愿。按计划,他到广安桥后,海里收下生金并不放人,把他也劫持,与燕燕押在一处同囚天佑寺中。然后故意再卖个破绽,他救燕燕逃走,海里再发现追赶。他与燕燕藏身蒿草中,就便向燕燕求婚,趁燕燕虚弱无力,哪怕半是相强也要成就好事。待到木已成舟,何愁燕燕不为己有?他为梦寐以求的愿望即将成为现实而亢奋,响亮地回答萧思温:“儿谨遵父命,决不有误。” 就在这时,老管家匆匆闯入:“报,启禀相爷……”不知为何,他竟语不成句。 萧思温大为不悦:“有话好说,如此失态,是何道理!” 管家刚刚缓上一口气:“请恕老奴太高兴了,是韩德让将军求见。” “你怎么这样不明事理!”萧思温更加有气:“原定午宴,如今时候尚早,况小姐不在,你婉言谢绝就是。” “相爷有所不知,他是护送三小姐回府。” 就这句话,使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萧海只更是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抢先发问:“你该不是老眼昏花,胡言乱语?” “你这是从何说起,此乃老汉亲眼所见,难道我连三小姐都认不出?” 萧思温方始反应过来:“快快有请,不,待老夫出迎。”众人刚迎至二门,韩德让陪燕燕已经步入。萧海只又惊又疑又糊涂,不明白怎会出现这种场面。待韩德让被延至客厅坐定,讲述了事情经过,大家方知原委。 今天早晨,韩德让照例早起去郊外练习马上武艺。途经相府后墙,远远望见有人背出一女,放在马车上带走。当即心中生疑,便打马在后尾随。一直出了上京城门,过了广安桥,路径越来越荒僻。心想,这样跟着何时是头?干脆上前询问一下,弄个明白。他催马靠近,听到车内传出了女人声音:“强盗,快停车,放我出去!” 韩德让更知事有蹊跷,拍马便追:“停下。” 海里做贼心虚,唯恐落入韩德让之手,便解下驾车之马飞奔而逃。韩德让想救人要紧,就未穷追,来到马车边,才知无意间救了燕燕。二人本已相识,没想到有这场奇遇。此时燕燕药力方退,周身绵软无力,娇羞地靠在韩德让身上,由他扶抱上马。一路上二人眉目传情,两情依依,已是难舍难离。 相府越来越近,燕燕终于不再犹豫,想把事情挑明。脸一红问道:“将军,看了我的诗柬,不知意下如何?” “诗柬?”韩德让当然不明白,“我不曾见到呀!” “看来是令尊尚未转给将军。”燕燕胡乱猜测。 韩德让急于知道内情:“小姐送诗柬为何?” 燕燕粉面泛起红霞,此事毕竟难以出口:“将军看后自知,但愿不会见拒。” 说话间,已到相府大门,交谈只好中止。 萧思温听罢经过,对韩德让又添几分好感:“若非韩将军相救,小女生死难料,老夫多谢了。” 韩德让慌忙起立:“相爷过誉,晚生如何担待得起。” 有了这场变故,萧思温心中关于女儿婚事的想法更加坚定了。她原想让燕燕入宫伴君以求家族更为显达,但景宗即位几月了,竟无一点意思,他感到无望了,上策未成而取中策,就是和朝中有势力的显官联姻,以便鱼水相帮,永葆富贵。对此,他经过多日观察权衡,最终选择了韩德让。萧思温不愧为宰相,看人是有眼光的。一是韩匡嗣乃景宗为藩时至交,此次又以拥立功而得封燕王,这在汉人朝官中,是难得的殊荣。二是韩德让英俊伟逸,文武双全,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不致埋没燕燕的无双才貌。他主意打定,就便留下韩德让,并立派管家请来韩匡嗣,不等中午,就在花园摆开宴席。 佳肴罗列,美酒飘香,待酒过三巡,萧思温便提起燕燕婚事:“燕王教子有方,小将军人物俊伟,又精通武艺,拥立当今万岁建有殊勋,前途似锦。与三女有此奇遇,这岂非天意!愿将燕燕终身相许,不知意下如何?” 韩匡嗣甚觉喜出望外,燕燕为媳乃求之不得,与执掌朝纲的宰相联姻,当然是天大喜事。他略做谦辞:“只恐犬子山鸡,难配小姐彩凤。” “燕王过谦,倒是小女高攀呢。” “不敢当,犬子能为相府乘龙,实乃韩家福分。只是还怕委屈了令爱。”韩匡嗣担心燕燕的态度。 韩德让心中有数,但他不好作声。 萧思温并不多言,而是递过燕燕的诗柬:“燕王一看便知。” 韩匡嗣看过藏头诗,方知燕燕早已有意,当即应允:“犬子得蒙相爷、小姐错爱,敢不从命。” 韩德让何等聪明,立即离座向岳父叩头跪拜,萧思温满面春风亲手扶起。双方将亲事说定,并议妥下礼行聘的日期。 萧海只失魂落魄地离开花园客厅,一头倒在房中大生闷气。原以为自己佳期不远,谁料想一着棋错输了全局。他恨萧思温、韩德让夺走了他心上的燕燕,又不甘心就这样失去。萧海只翻个身,瞥见了床头那轴画。这是燕燕闺中无事,对镜自画的一幅肖像,工笔重彩,画得眉目传神,呼之欲出。数月前,萧海只死皮涎脸强拿来,悬挂于床头,每天都要出神地看上几遍。如今面对美人图,越看越觉心中不是滋味,越不甘罢休。看着看着猛然想起汉代昭君和番,毛延寿做画之故事,不觉触动灵机,报复之念顿生。心中说韩德让呀韩德让,你莫高兴得太早,看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他摘下画轴卷好,藏于袖中溜出卧室。刚到大门,冤家路窄,偏偏萧思温拜访朝臣归来。见萧海只有意躲闪,顿生疑心:“你神色慌张欲去做甚?” 萧海只恭立回答:“有朋友相约。” 萧思温对这个养子已不抱希望:“你要自重些,不许赌钱。”说罢把手一挥。 萧海只如遇特赦,一阵风似地离开,悄悄来到了海里家中。 二人相见,海里不免面带愧疚之色:“贤弟,这件事本来计议周全万无一失,谁料偏偏被韩德让那厮撞见。” 萧海只异常大度毫无怨言:“仁兄为此费心尽力,小弟只有感激而已。事出意外,谁也无可奈何。” 海里颇有赔礼之意:“待愚兄为你整备酒宴,且休心烦,痛饮一番,你我慢慢合计,再做计较。” “不必了,弟已想好一计。”萧海只将燕燕画像展开,“烦兄寻空将这轴美人图呈与当今万岁。” 海里不解:“这是何意?” “我要叫他们彼此结怨,互相猜忌,甚至动杀机,全都不得安生。” “就凭这美人图?”海里仍是不得要领。 萧海只遂将诡计相告,咬牙切齿讲了意图。海里听后赞不绝口,连说:“好计,好计!这样一来,非乱成一锅粥不可。” “唯其如此,方消我心头之恨。” 海里身为护卫太保,经常在皇帝身边。第二天瞅准机会,见景宗身边无人,忙将美人图呈上。 景宗问:“此为何物?” 海里回奏:“万岁忘了一个不该忘的人。” “何人?” “您打开一看便知。” 景宗展开美人图,立刻眼前为之一亮,他惊叹连声:“这该不是月宫嫦娥,瑶池仙女,南海观音,九天玄女!” “此女乃我朝大臣千金。”海里又有意引逗,“万岁真就认不出了?” 景宗不由细看,越看越觉眼熟:“怎么一时想她不起。” “万岁,她是萧思温大人三女燕燕哪。”海里有意挑起景宗情yu,“依为臣看,后宫嫔妃与之相比,全都黯然失色呀。” “原来是燕燕芳容。”景宗不免想起即位前夕,在萧家大帐与之相见的情景。那时,燕燕戎装打扮,英侠之气就令他心下艳羡。只因皇位未定,当时那好色之念只能压下。登基之后又忙于巩固地位,也顾不上在女人身上多耗时间。如今大局已定,天下升平,可以也应该充实后宫了。他暗恨自己,这样一个美人,怎么竟给忘记了。如今见这红妆丽影,果然色压群芳。又听说乃燕燕自画,愈发爱慕不已。 海里察颜观色,已知景宗动心:“如此绝色,实为万岁所生,何不降旨纳入宫中。” 景宗巴不得燕燕就到身边,可又略有迟疑:“但不知她是否已许配人家?” “万岁何必拘此百姓常礼。”海里决心把事促成,“昔日中原大唐皇帝玄宗李隆基,见其侄媳寿王妃杨玉环绝色,还不是照样选入宫中为贵妃。万岁天下之主,天下美女自然应为万岁所有。” 景宗听得入耳,点头称是。当下亲书一道圣旨,差内监刻不容缓送到萧思温府中。 萧思温跪听宣读圣旨,当听到“选定萧燕燕为妃,三日后入宫”时,着实大吃一惊,不知所措。送走内监。他手捧圣旨好不为难。心中说万岁呀万岁,你选妃看中燕燕,为什么不早几天。如今刚刚许配了韩家,这该如何是好。若不应,便有抗旨之罪;若应允,业已许婚又怎能退婚。 萧海只闻风来到,心中幸灾乐祸,表面装做不知:“父亲,万岁降旨所为何事?” 萧思温正心绪不宁,此刻看见萧海只更加心烦,白他一眼也不答话径自出门,直奔燕燕绣楼。 近日,燕燕为终身如意沉浸在喜悦中。见父亲到来,含笑迎入,亲手打座上茶,及见父亲眉生愁结,便试探着问:“父亲为何不快,莫非朝中有不遂心愿之事?” 萧思温一向认为燕燕有男子胸怀,凡事深有见地。朝中政事遇有委决不下时,也常与女儿商议。此事他相信燕燕会拿出好主张,就将圣旨递过去:“儿且看来。” 燕燕看罢,倒也吃了一惊。但她却很镇静,默默思索片刻后发问:“父亲可曾想过,万岁为何突然想起选儿为妃?” 萧思温感到问得有理:“确实突然,此前并无一丝迹象。” “父亲再想想,此事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发生在与韩家订亲之后?” 萧思温似有所悟:“儿莫非怀疑兄长萧海只?” “父亲,女儿被歹徒劫走那日早晨,侍女鸣蝉说,曾发觉有人趁机占她便宜。” “有这种事?这还了得!”萧思温想起那天询问鸣蝉时,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情景:“鸣蝉,这人是谁?” “他……”鸣蝉不敢直言。 燕燕代答:“鸣蝉当时似醒非醒,恍惚记得这个人是……”她突然缄口不语了,原来萧海只不请自到。 萧思温绷着面孔问:“你来做甚?” “儿获悉燕妹要奉旨入宫,万分欢喜,特来祝贺!” “依兄长之见,这是好事了?” “三妹芳名上达帝聪,实我萧家福分。”萧海只注意观察萧思温,“燕妹才略胆识过人,入宫后定可貌压群芳,将来不愁正位中宫。到那时父亲便贵为太师,可永葆荣华富贵,萧氏九族都可大沐皇恩,岂非求之不得天大喜事。” 萧思温听了感到这番话入耳,不觉微微点头:“倒也有理。” 燕燕却是大为不悦:“兄长,难道我萧家要靠女色取悦当今吗?” “三妹此言差矣,万岁降旨选你,非我家主动献美。”萧海只又说,“从古至今,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何况选女入宫,这是别人做梦都巴结不到的好事。父亲三思,千万不要错打主意。” 萧恩温原本早有送女入宫之心,如今自然倾向萧海只的观点:“燕燕我儿,抗旨不遵,便是欺君之罪呀。” “父亲,儿实难从命。” 萧海只见状又加一句:“天威难测,燕妹千万莫祸及全族呀。” “父亲已将我许配韩德让,终身大事岂是儿戏。”燕燕不满地瞪一眼萧海只,又转向父亲说,“我们不能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呀。” 萧思温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海只又出主意:“我看此事只有把韩德让请来,如实相告,讲明难处和利害关系,由他自作定夺。” 萧思温正苦无良策,竟然同意,并派萧海只过府立请。韩德让更衣出门,路上几次询问何事这样急,萧海只守口如瓶,不肯预先告知。他心中暗暗得意,料想燕燕必宁死不从,韩德让又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岂肯答应业已订婚且又千娇百媚的妻子他适?定与萧思温反目。燕燕万般无奈,就可能自杀以死相报,韩德让一气之下就可能兴兵反叛。这样,萧思温就难免死罪。只有这样,方消自己心头之恨!萧海只心怀鬼胎领韩德让步入萧家客厅,萧思温正焦急地等候。 韩德让近前施礼:“小婿拜见泰山大人。” 萧思温赶紧扶住:“韩将军免礼,快快请坐。” 韩德让不觉一怔,岳父对自己的称呼为何变了?不叫贤婿而称将军,心头顿起疑团:“岳父大人呼唤小婿,必定有事吩咐?” 萧思温不好直说:“将军看过圣旨,便知分晓。” 韩德让接过圣旨看后,立刻明白了一切。虽觉突然,但仍神色不变:“岳父大人尊意如何?” “请将军过府,就是想听你的高见。”萧思温把球又踢回去。 从萧思温改变称呼上推测,韩德让已知萧思温的心思,便毫不含胡地答道:“君命难违,看来只有遵旨了。” 萧思温暗暗松口气,心中说谢天谢地。可是未等他开口,燕燕从后堂冲出,怒斥韩德让:“你枉为男子汉、大丈夫,竟容忍别人夺妻,如此懦弱还有何颜活于人世!” 韩德让离座站起:“小姐骂得有理,在下也深感内疚,只是……” “只是什么!”燕燕抢过话来,“你难道不知我的心?” 萧海只决心挑起事端,叹口气说:“也难怪三妹心寒,韩将军手拍胸膛想一想,三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一片痴心哪!虽说进皇宫伴君王为贵妃可以享尽人间富贵,可谁人不知当今万岁从小患有风疾。况且宫中诸多后妃,谁能保三妹不会失宠,她这青春妙龄天姿国色,岂不付与东风流水。怎如与将军结合,少年夫妻你恩我爱朝夕相伴如胶似漆白头偕老……” 萧思温越听越不对味,忙打断他的话:“你说这些,意欲何为?” “我想说出三妹的心里话。” 再看燕燕,已是杏眼含泪,喉中哽咽,强忍悲声。 萧思温发觉萧海只里挑外拨,唯恐坏事,便叫走他:“你出来一下。” 到了门外,萧海只问:“去何处?” 萧思温揪住他一只耳朵:“我要你滚开,容他二人自己商议。”不由分说,将他扯走了。 屋内,韩德让见无人在场,急忙表白:“小姐论文才,论武艺,论相貌,都堪称辽国第一。在下渴求小姐,如大旱之望云霓。更蒙小姐主动赠诗,实乃不胜感激!” “可你却忍心说出绝情话。” “我怎忍割舍小姐,可万岁已然降旨,实在是万不得已呀!” 燕燕心情稳定下来,不再发火了,因为她明白了韩德让的心。 “小姐,我们如若抗旨,万岁对令尊对家父都必然心生疑忌。君若疑臣,为臣者十有八九都难免一死,你我亦都性命难保。” 燕燕叹口气:“这事我也反复权衡利弊,个人生死尚不足虑,关键是万岁初立根基未稳,有多少亲王大臣在窥测时机,倘因此你我二家失势,就是贬出上京,也必然有人趁机谋反,天下又将大乱。我们又怎忍心叫百 姓遭兵祸,生灵受涂炭?” “还是小姐想得远。”韩德让几乎是声泪俱下了,“为国家计,为百姓计,为自身计,我们只有忍痛分离。”。 “天意如此,我们今生无缘,但求来世。”燕燕摘下耳环递过去,“愿它与君永相伴。” 韩德让抚视良久,收起耳环解下剑佩:“小姐,睹物思人,愿以此为念。” 燕燕接剑佩,两人的手碰在一起,止不住四目相对,互相久久注视。燕燕只觉感情的波澜在心头奔涌,她身子一软,倒在韩德让怀抱。 韩德让一时不知所措,搂着燕燕柔若无骨的娇躯,连声呼唤:“小姐,你怎么了?” 燕燕心中很清醒,但她不愿睁开眼睛。她希望时光静止,周围一切都不存在,自己可以一直依偎在心上人宽厚温暖的胸膛。“啪哒”,一颗豆粒大的泪滴,砸在她翘起的鼻梁上。燕燕睁开杏眼,伸出纤纤玉手,拭去韩德让腮边的泪珠。心头鼓起勇气,有几分撒娇地说:“我们做一次夫妻吧!哪怕只一次,便死也无憾了。” 韩德让急忙捂住她的嘴:“这如何使得,圣旨一下,你便是国母之身,如果越轨,就有欺君之罪,万万使不得。” 门外传来脚步声,二人只得分开。 萧思温缓缓踱入,先看看他俩神色问:“谈得如何?” 燕燕无力地说:“有什么办法,命中注定。” 萧思温这才放心了:“我儿与韩将军都是聪明人,你们只当当初未曾订亲议婚吧。” 萧海只所期待的轩然大波并未出现,他没想到,自己精心制造的矛盾,竟这样轻易化解。越想越恼,实在难以甘心,又绞尽脑汁酝酿新的阴谋。(未完待续) 第四章行刺榆树巷 宫灯耀眼,红烛高烧,玉屏闪光,锦帐生春。皇家富贵果不寻常,满室珠光宝气晃得燕燕凤目微眯。两旁环侍着鲜衣美服如花似玉的宫女,使燕燕恍如置身于瑶池仙境。伴随着一阵阵欢声笑语,景宗皇帝耶律贤,在宫娥内监簇拥下翩翩步入。他今日特意着了汉服,头戴翼善冠,身穿赭黄袍,腰横九环带,足登六合靴。既威仪凝重,又风流潇洒,哪有一点风疾的影子!燕燕的愁怀立刻松解了几分。她轻飘飘站起,软款款向前,颤巍巍下跪,娇滴滴开言:“妾妃接驾,吾皇万岁!” 景宗急趋一步以手相搀:“爱妃请起,不必拘礼。” 帝、妃落座,景宗挥手令内监、宫娥退下。隔着青玉案仔细端详燕燕,更比上次看见时多姿,不禁喷喷称赞:“爱妃媚而不妖,丽而不艳,比画像更胜十分。” “画像?”燕燕感到奇怪,“什么画像?” “就是爱妃之像呀。”景宗挥手向壁上一指。 燕燕这才注意到自画像在室内悬挂,忙问:“万岁如何得到妾妃涂鸦拙笔?” “此乃护卫太保海里所献。”景宗是夸赞的口吻,“若非他献画,朕几乎忘却了爱妃。几月前那次相见,我就被爱妃绝色倾倒。幸亏海里献画提醒,不然朕将抱憾终生。” 燕燕这才解开心中谜团,原来萧海只伙同海里从中捣鬼,不只害得她与韩德让分离,而且几乎害得萧、韩两家家破人亡。这样的奸臣贼子,不但害家,而且祸国,决不能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燕燕欲向景宗说明情况,话到唇边又吞回。她想,此事须待缓缓图之,现在明言披露出与韩德让曾有订亲之举,引起皇上猜忌反为不美,她暂时把此事压下。心中核计,事已至此,此身已属皇家,就只有一心一意取悦皇上了。要让皇帝迷恋自己,要在后宫中确立位置,争取能执掌后宫,要让皇帝在政事上听取自己的主张。只有取得这样的地位和权力,才能暗中保护韩德让,才不枉相爱一场,也才能对得起父亲一番苦心,不枉父亲的辛勤抚育。满腹文章使她不甘心只做一个贤淑的嫔妃,她暗下决心要参与国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更下决心以美色和柔情征服景宗。敢想便是成功的一半,试问,当年唐宫中的才人武媚娘,如果没有君临天下的梦想,又何来历史上英名赫赫的则天武后。当然,想了之后不能坐等天赐,还需要不懈的搏击和进取,甚至还需要屠刀和阴谋……燕燕正准备去这样做。 洞房花烛,月圆花好。鸳鸯帐里,一夜颠鸾倒凤,燕燕软款温存,曲意逢迎,喜得景宗心花怒放,他从来未领略过床笫之欢还有这般异样情趣,不禁意乱神迷。燕尔新婚,两情似漆,景宗觉得普天下女人都合在一处,也不抵一个燕燕,他是一刻也离不开。燕燕不只吟诗作画,抚琴对棋,能歌善舞,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十分得体。不几日,景宗便许诺立燕燕为后。果然时隔不久,景宗便颁旨册封燕燕为正宫国母,并加封萧思温为魏王。萧燕燕在向权力巅峰的进军中,取得了重大的胜利。 这一日萧思温进宫,燕燕在便殿召见。燕燕摒退闲人急告:“父亲,萧海只必须及早翦除。” “这却为何?” 燕燕将萧海只同海里合谋,要陷害萧、韩两家而献美人图之事告知。之后断然说:“萧海只只为得不到我,便怀恨在心生此毒计,实为奸佞小人。根据鸣蝉所忆,儿被歹徒劫走,也必定与他有关。他同海里狼狈为奸,若不除掉,必为后患。” 萧思温深以为然,当即起身:“娘娘放心,我马上回府,立即安排除掉这个逆子。” 常言说隔墙有耳,他父女二人无论如何没想到,这番机密谈话,全都被海里暗中听去。眼见萧思温出宫,海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呀!海里一时无主意。正在心焦,看见传旨太监走过,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海里匆匆走向宫门,追上传旨太监:“公公留步。” 太监问:“大人何事?” “娘娘口传懿旨,命你去召魏王立刻来见。” 太监生疑:“魏王刚刚出宫。” “娘娘又有急事。”海里板起面孔,“休再多问,快去传旨,误了娘娘的大事你可担待不起。” 太监哪知是假,不敢有误,匆匆去了。海里露出得意的奸笑,也随后去往魏王府。 且说萧思温回到府中,立刻布置好家丁打手,又派人去传萧海只。想起从小把他养大,儿与亲生无异,就要将他处死,心中也觉惨然。传话人去不多时回报,萧海只正在后园习武,更衣后即至。其时萧海只正在赌钱,买通了下人为他隐瞒。萧思温等了一会不见他来,正欲派人催促,家人报内监到府,赶紧迎入。获悉娘娘召见,且有急事,萧思温随传旨太监就走。刚出房门,萧海只来到:“父亲大人,唤儿何事?” 萧思温心说,且让你多活一时:“你在房中等候,不要离开,我去去就回,有好事找你。” 萧海只在客厅慢慢饮茶,心中琢磨不透是何好事。近来,燕燕正位中宫使他又恨又悔,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他不甘心,决计要把燕燕扳倒,让韩德让和燕燕都不得好死。正自出神,海里匆匆来到。萧海只欣喜难禁:“兄长,我正要找你,来得正好。” “我有大事告诉你。” “让我先说。”萧海只将海里按在椅子里,“我已想好整治燕燕的办法,你向皇上告密,就说燕燕与韩德让私通。” 海里不耐烦地打断他:“晚了,你眼看就要人头落地。” 萧海只一惊,继而摇头:“你开什么玩笑?” “还有工夫玩笑!你大祸临头了。”海里将偷听到的情况告知。 萧海只这下慌了:“这该怎么办?” “跑呗,总不能等死。” “你呢,假传懿旨很快就露馅。” “为了救你,也只有同舟共济了。”海里站起身,“快逃吧,萧思温回来就走不脱了。好在你我都无家小所累,说走就走。” 萧海只也明白事不宜迟,在前引路,来到后院门,他又站住不动了。 海里着急:“你倒是走哇。” “不能这样走,我难出胸中这口怨气!” “你想怎样?” “刺杀萧思温老儿!”萧海只说时咬牙切齿。 “你又异想天开,谈何容易,弄不好反倒把命搭进去。快走吧,还是逃命要紧。” “不,眼下正有天赐良机。”萧海只说,“天色已黑,我们在榆树巷埋伏,萧思温回府必经此路,那四名随行家丁,全都是饭桶。凭你我的武艺,要结果老儿还不易如反掌。” 海里仍然担心:“万一出差,可就反为不美。” 萧海只坚持:“听我的没错,管保手到成功。” 海里只好随萧海只来到榆树巷,此刻天已定更,夜空无月,只有几点疏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两人手握刀剑,隐身在树干后暗影里。 等了大约一刻钟,仍不见人影,海里沉不住气了:“我们还是走吧,一旦萧思温在全城戒严,我们就想走也走不脱了。” “别说话,有人过来了。”萧海只不肯半途而废。 果然,伴着马蹄声脚步声,传来了说话声:“相爷,海里为何假传懿旨?”是家丁问话。 “寻他不见,说不定去给萧海只通风报信。”这是萧思温回答。 家丁又说:“如此我们须尽快回府,别叫萧海只逃脱。” “有理,如果海里也在,正好一网打尽,快赶路。” 萧海只、海里对看一眼,剑起刀落,两个家丁便已做鬼。 萧思温勒马闪开,高呼求救:“有刺客!” 另两名家丁,一边拔刀迎战,一边呼救:“来人哪,有歹徒行刺魏王!” 家丁当然不是萧海只、海里对手,只三五回合,便又双双被斩。此刻,萧思温乘机骑马跑出了半箭地:“快来人,抓刺客!” 这时,上京都统唐古德带兵夜巡路经附近,闻声纵马飞驰过来:“是何人呼救?” 萧海只一见与巡夜军相遇,不敢再追。但他照准萧思温将手中剑投掷过去,恰巧插入萧思温后心,这位当朝国丈惨叫一声栽下马去。 唐古德来到近前,一看被刺者是仇人萧思温,差点欢呼起来。他原为南府宰相,反对拥立景宗,被萧思温击败,景宗宽厚,他才得以降职留用。此刻,他暗中感谢刺客,为他报了仇出了气,便有意放纵刺客,故意手忙脚乱假做抢救已经身死的萧思温。 偏巧,南院大王耶律斜轸也闻呼救声带人赶来,见状发问:“为何不追擒刺客?” 唐古德辩解:“下官想,还是抢救国丈要紧。” 耶律斜轸见两名刺客就要跑远,不慌不忙摘弓搭箭。头箭射出,钉在萧海只腿上,他一歪栽倒。海里急忙来扶,二箭又飞到,他大腿也被射个正着,扑然跪地。斜轸吩咐随行军校:“将二贼绑来见我。” 萧海只、海里还在挣扎逃跑,军校赶到,将二人倒剪双臂绑上,拽死狗一样拖到斜轸马前。 斜轸命令:“扯去蒙面。” 当两人露出面孔,唐古德先吃一惊:“你们!” 斜轸更是大怒:“真没想到,是你二人刺杀国丈!” 唐古德问斜轸:“大王,这该如何处置?” “今日天晚,明天早朝启奏。”斜轸说,“二贼带回府中连夜审讯。” 唐古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萧思温一死出现权力真空,北府宰相和北院枢密使之职众大臣必拼死争夺,而以齐王为首的众亲王,都对景宗之立不满,如今支撑景宗皇位的萧思温暴毙,何不速去通风报信,挑动众亲王乘乱起事。倘若当今被废,自己便有了出头之日。于是他说:“大王所论极是,下官就不奉陪了。” 斜轸对萧思温之死格外重视,若非萧思温全力举荐,他是不可能位居高官的。他怎肯放走唐古德这个见证人:“唐大人,你我俱为目击者,理当共同审讯二贼,这样也不怕他们过后翻供。还是跟我走,辛苦一趟吧。” 唐古德不敢不听,只好去往南院大王府。路上,他心中不停打着主意。他在猜想,齐王会如何动作?特别是还有个宋王喜隐,近来对皇位表示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据说宋王是在一个道人说他有帝王之相后,才急遽萌生夺位之念的。如今当今万岁的股肱萧思温暴毙,齐王与宋王若合起手来,说不定这天下就要易主呢,那么自己也就有了出头之日。唐古德怀着鬼胎,跟着来到南院大王府。 耶律斜轸为官清正,一向勤于王事,回府后不辞辛苦,立即审问萧海只与海里。怎奈二人自知必死,凭你如何发问,他们始终是咬定牙根紧闭双唇。斜轸没奈何只有作罢,次日一早带二人上朝,当殿将情况奏明。 当朝国丈被刺,景宗岂能等闲视之,传旨押二贼上殿,他要亲自审问。可是二贼故伎重演,装聋做哑就是不吭声。各种刑罚用遍,二贼死熬硬挺坚不吐供。弄得景宗也束手无策,遍视北南大臣:“众卿有何高见,可撬开二贼之口?” 朝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什么高招。 景宗大为不悦:“满朝文武,平素高官厚禄,竟连这些许小事,都不能为朕分忧,还要尔等何用!” 被贬为齐王的罨撒葛,因海里曾为身边护卫,至今仍来往频繁,唯恐海里乱咬牵扯上他,影响夺位大计,便欲尽快将其置于死地,于是当殿回奏:“反正二犯招认与否俱是死罪,何必多费唇舌,干脆推出午门砍头了事。” 唐古德一向依附于齐王,立即附和:“万岁,二犯宁死不招,也只有一杀了之。” “不可!”燕燕突然从殿后踱出。 金殿之上,众朝臣无不为之震惊。当朝国母岂能随便抛头露面,更不该轻易闯上金殿。景宗也觉不妥,但他太爱燕燕了,只是委婉发问:“爱妃为何不召而至?” 显然,燕燕已知父亲凶信,且在殿后听了多时。她面带泪痕,强忍悲痛,足以看出她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极大自制能力。她悲声回奏:“万岁,岂可不问就杀?一定要二贼口供,问明刺杀国丈动机和缘由。” “朕依你就是,爱妃快请回转后宫静候消息。” “万岁,朝中大臣无法令二犯开口,我回去岂不是空等?” “这,”景宗只得实说,“死不招供,实无奈何。” 齐王冷笑一声:“国家大事,自有朝中大臣,后妃上殿指手划脚成何体统。传扬出去,岂不为外邦耻笑。”燕燕上殿明显违犯宫禁,他岂能放过这一发难机会。 燕燕并不示弱,当殿回击:“尔等的无能,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齐王在众臣面前更不服软:“你有本事叫二贼开口,我便服你。” “这有何难。” 景宗一听忙说:“爱妃有何良策快请奏来。” 燕燕早已胸有成竹:“二犯若从实招供还则罢了,胆敢不招,就将其九族一并处死。” “好,准奏。”景宗甚为高兴。 这一招果然厉害,萧海只、海里的战略彻底崩溃,他们不能不顾及九族的生死。二人叹口气一起叩头:“罪臣愿招,只求九族不受株连。” “讲!”景宗催问,“行刺国丈受何人指使?” 萧海只以头触地:“是我二人为报私仇,并无别人参与。” 景宗不信:“再不实说,朕先派兵诛尽尔等亲族。” 萧海只低着头,眼珠一转又有了坏主意。他想,反正也是一死,何不在临死前咬仇人一口,也出出怨气。于是他装出害怕的样子,连连叩头:“小人该死,愿供出后台主谋。” “讲。” “刺杀国丈,乃受燕王韩匡嗣父子指使。” 这句话,使满朝文武都大吃一惊,韩匡嗣、韩德让更如晴天劈雳,燕燕也为之一怔。景宗实难相信:“血口喷人,罪加三等!” 萧海只又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小人以前不招,就是担心万岁不信,如今为保九族,就顾不得他们了。千真万确燕王父子主谋呀。” 海里与萧海只心有灵犀一点通,忙为之佐证:“万岁,燕王许我二人,事成后各赏生金千两,并保官职高升。” 常言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二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真而又真,不由得景宗半信半疑。他皱起眉头叫了一声:“韩匡嗣、韩德让!” 二韩赶紧跪倒申辩:“万岁明鉴,臣实在是天大冤枉。” 萧海只、海里双双咬住说:“王爷、将军,我二人本不想招,无奈事关九族几百口人生死,就不得不实说了。” 这使景宗又信几分,逼问二韩:“你们还有何话说?” 韩德让叩头奏辩:“臣父子不顾生死,与魏王一起拥立万岁即位,情同手足素无仇隙,岂有谋杀之理?” 景宗听了不觉点头:“二犯,可曾听见?” 萧海只决心死咬到底:“万岁有所不知,只因娘娘当初已许韩德让,万岁选入宫中,韩家父子恨国丈毁婚另嫁,故而萌生杀人之念。这样他们还可收到一石二鸟之益,除掉国丈,就扫清了他们晋升之路。” 这番话合情入理,景宗点点头又问韩德让:“你还做何解释?” 韩德让只是连呼冤枉:“苍天!我这一片忠心只有天知。” 齐王对韩家父子拥立景宗怀有刻骨仇恨,此刻不忘火上浇油:“万岁,韩家父子刺杀国丈,罪如欺天,理应降旨处死!” 唐古德与众亲王亦是同样心情,纷纷落井下石,当殿奏议:“应将韩家父子下狱,交夷离毕院夷离毕院:辽国官署名,相当于刑部。审理。” “当全家抄斩,籍没九族,为乱臣所戒。” ……景宗想起韩家父子拥立的殊功,沉吟不决,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狠狠心肠说:“韩匡嗣、韩德让,非是朕无情义,怎奈国法如山,念你们拥立之功,当殿赐死,保个全尸。” 韩家父子如雷轰顶:“万岁,臣等死不足惜,可叹奸人得逞,只恐今后国无宁日。” “国法难容,朕亦无法救你。”景宗不住叹息。 齐王恨不能立刻看到韩家父子人头落地:“万岁,当断则断,降旨处死就是。” 景宗只得传旨:“内监,取七蛇涎两杯……” “慢!”一直冷眼旁观的燕燕开口了,“万岁决断失当。” 景宗感到不解:“爱妃,朕是为国丈报仇,你何出此言?” “燕王父子素怀忠义,决无谋杀之事,万岁切不可轻信二贼一面之词。” “爱妃也曾听见,韩家父子辩解无力,而二犯证词又合情入理。” “妾妃有办法戳穿二犯不实之词。” 景宗有了兴趣:“如此说,爱妃且请一试。” 燕燕命人发给萧海只、海里二人纸笔,叫他们分跪在金殿两侧,然后说:“你二人声称是燕王父子面授谋刺之计,就请分别在纸上写清时间、地点和细节,若两相吻合,便可定燕王父子之罪,否则便是诬陷。” 这一下可真难住了二贼,事先没有商定,谎言如何能编得一致?待收上来交与景宗过目,果然驴唇不对马嘴。景宗怒拍龙案:“大胆贼子,险些陷朕于无道,你二人还有何话说!” 海里哑然无语。 萧海只决心再咬一口:“昏君,我反正难逃一死,就让你弄个明白。我不但刺杀萧思温,还想刺杀韩德让和萧燕燕,他们通同作弊,你还被蒙在鼓里。” “逆贼大胆,竟敢当殿谤君。” “你别再自以为尊贵了,明白告诉你,皇后萧燕燕早已和韩德让私通,你是不折不扣的活乌龟!” “啊!”景宗惊叫一声,这话怎能不令他震惊,何况又是当着满朝文武之面。他立刻浑身战抖,风疾病复发了。 金殿上一片混乱,众大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内监和宫女面对犯病的皇帝,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萧海只则是得意地忍不住奸笑。 齐王唯恐天下不乱:“这还了得!这成何体统!这岂不有失国体!这定要被外邦耻笑!”他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 “安静!”燕燕面对杂乱喧嚣的场面断喝一声。音调虽然不高,却透着无上威严。人们立刻都不言语了,注意力全都投向她。燕燕环视全殿,不怒自威,“金殿乱成这个样子,哪里像大臣上朝,怎还有一点规矩!” 唯有齐王未被吓住,他怎肯放过这绝好机会,高声发出责问:“你身为国母,不守妇道,败坏朝纲,何颜活于人世,还在这里多嘴!” 燕燕决心先制服他:“我乃皇后,不敬我便是对万岁和大辽国不敬。你咆哮金殿,触犯戒律,行宫都部署女里,与我当殿掌嘴二十。” 女里与齐王素为对头,如今领懿旨,不由分说上前揪住齐王,右手高高举起。 齐王发怒挣扎:“我乃当今皇叔,谁敢打我!” 燕燕毫不留情:“与我打。” 女里更不怠慢,左右开弓扇了二十个响亮耳光。 齐王怒指燕燕:“早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不服?”燕燕冷笑一声,“再加二十。” “好!”女里高兴地答应一声,接着又打,直打得齐王槽牙活动,嘴角淌血,脸腮红肿,话也说不出,疼得只是低声哼叫。 燕燕环视一下众朝臣:“哪个敢搅乱朝纲,照打不误!” 金殿鸦雀无声,就连萧海只也老实了,不笑了。燕燕这才传唤太医上殿,为景宗针灸。少时,景宗病情稳定多了,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半边身子依然感到发麻。 燕燕对景宗嫣然一笑,要迈出她人生道路的重要一步:“万岁,且请放心到后宫休息,妾妃代为处理朝政。” 景宗未免犹豫:“这……” “万岁若不放心,就请在此安坐,看妾妃如何断案。” 景宗欲待不允,奈身体不做主,又想起萧海只那番令他心胆俱酸的话,急欲弄个明白,也就点头认可了。 燕燕稳稳坐在龙椅之旁:“诸位大人,萧海只适才信口雌黄一派胡言,本不值一驳。但事关哀家与韩将军声誉,就必须当殿弄个明白。”接着,她把目光转向海里,声音充满抚慰之意:“海里,你我本无仇隙,我知你是被萧海只利用,只要如实讲出真情,我自会另眼看待。” 海里已经在怨恨萧海只,若依自己主张,两人一走了事。可萧海只偏要刺杀国丈,害得他一起丢命。如今听了燕燕这些话,他又燃起一线生机,也就不管萧海只了:“娘娘恕罪,只因萧海只垂涎娘娘姿色,欲结夫妻不成,就生陷害之意。他央求小人扮江洋大盗劫走娘娘,巧遇韩将军而计败。娘娘入宫之后,他又指使小人在万岁面前进谗言,小人未敢诬陷娘娘与韩将军,谁料他死在临头,竟在金殿上血口喷人,有辱万岁,真是罪该万死!” “好,你跪过一旁。”燕燕又问萧海只,“你我曾为兄妹,自小一起长大,总有手足之情,姻缘本是前生造定,岂可强求。你未遂心愿,便以污水泼我,又于心何忍?” 萧海只听海里已兜出老底,知道再乱咬已不起作用。况且他爱燕燕爱得痴迷,又听燕燕说出这些肺腑之言,更忆起为兄妹时的友爱情景,不由痛哭流涕:“三妹,为兄对不住你,望千万莫记恨于我,我是实在不愿看到你嫁给别人哪!” 燕燕又对满朝文武说:“各位大人,我与韩将军曾由双方家严提过亲事,但并未行聘,圣旨一下,前议自然作罢,此外别无瓜葛。萧海只如有把柄,可以当众抛出。”她又转向萧海只:“请拿出证据吧。” “三妹,怪我一时糊涂,不该信口开河,只求在我死前饶恕我的过错。” “好了,事情真相已明。”燕燕正色说,“不必再讲了,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吧。萧海只按律斩首,海里从实先招,保全尸赐死。” 一场险急的风波,又被燕燕从容化解。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子,置身风云变幻的政治舞台,一出场就显示了非凡的胆略和智慧。燕燕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群臣个个低眉垂目不敢仰视。景宗心头疑云消散,对燕燕的笃爱也愈深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设计天机堂 燕燕之美之媚,令景宗朝夕难离,未免纵欲无度,风疾也就时常发作。每逢景宗犯病,都是燕燕代他上朝处理国事。景宗乐得可以偷闲,而燕燕正可施展政治抱负,帝后二人可说是各得其所。 对于这种女主临朝的场面,齐王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每当他在金殿向这个论辈份是侄媳的年仅十八岁的女人朝拜时,心头都如锐利的猫爪在撕扯抓挠。有天上朝他竟因此气得发昏,跪拜起立时踏在自己袍襟上,着实重重跌了一跤。朝臣们虽然不敢哄堂大笑,但也有人以袖掩面窃窃偷笑。齐王越羞越急越是站不起,其实他是自己不觉,他已经患了较重的消渴病,身体相当虚弱了。齐王心想,皇后与自己是冤家对头,金殿失态按律当杖二十戒棍,燕燕决不会放过自己。 谁料燕燕竟传喻两名亲军:“上前把齐王搀扶起来。” 齐王略觉意外,他气哼哼推开两名亲军自己爬起来,怒视燕燕:“娘娘千岁,我这一跤正中你意,来,传旨打吧!快打!” 燕燕却是微微一笑:“齐王气色不佳,一定是身体不适,才偶然跌倒,情有可原,焉能再打。” “你!”齐王没想到燕燕这样待他,积怨反而使他气更大了,“你少来这套,猫哭老鼠假慈悲。” 燕燕并不动气,而是平静地吩咐亲军:“为齐王看座。” 这更是齐王万万没想到的,金殿赐座堪称殊荣。看着搬来的椅子,他气哼哼地一跺脚:“坐就坐。”坐下后他观望一下群臣的反应,尽管谁也不能开口说话,但那些人的表情神态,无不流露出对皇后宽容大度的钦敬。齐王感到自己受了愚弄,他实在难以忍受燕燕那三分威严七分妩媚的微笑,腾地站起:“我有病,我要提前退朝。” 燕燕准奏:“齐王就请回府休息。” 齐王气呼呼离朝回府,直到躺到内厅卧虎榻上,仍然是肚子鼓鼓气难消。使女送茶来,被他一巴掌打飞;家人呈上西瓜,被他一脚踢碎。他越想越气,看什么都不顺眼,索性起来摔碎了端砚,踏扁了银唾盂,架上鹦鹉被他扯下来,三两把给活活撕烂……总之,齐王几乎发疯了。 王妃闻讯赶来,见状怎能不气:“你在外面吃错药了,竟然回家如此撒野,快与我住手!”说着上前来拉。 齐王正在气头上,要踹那玉石围屏够不着,便将右臂狠劲一抡:“滚你妈的!” 王妃哪里立脚得住,齐王亦是习武之人,这一抡足有千斤之力,王妃像个球被弹出,跌倒之际偏偏额头撞上八仙桌一角,立刻磕出一个血窟窿,扑通栽倒在地。 家人急忙上前去扶,不禁惊叫一声:“哎呀!王妃死了。” “死就死。”齐王气呼呼背墙而站。 “王爷!”家人声都变调了,“王妃真死了。”。 齐王慢腾腾转过身,见王妃仰卧在地,脑袋像个血葫芦,脑浆都流淌出来,方觉着急。俯身细看,妥妥业已死定。他慢慢站起身,未免发怔发呆。 讣讯从齐王府发出,齐王派总管进宫告假治丧。 后宫御园,秋波池畔,凌涛阁中,燕燕正为景宗妙舞轻歌,飞旋的丽影,舒卷的红袖,婉转的金喉,伴绕梁的玉音:碧蓝天,云淡远,和风软,柳如烟。 秋波池秀生冷艳,凌涛阁倩舞婵娟。 芳心承甘露,香躯伴龙眠。 皇恩浩,梦亦甜,此身何必列仙班,瑶池原本在人间。 贺万岁,寿齐天。 “好一个此身何必列仙班!”景宗击案称赞,“有爱妃相伴,莫说神仙,便玉皇大帝我也不换。” 燕燕香汗滴露,娇喘微微,有意撒娇说:“万岁,舞得腰酸腿软,莫说有功,便有罪也该赏个座儿。” “你呀,专会找斜茬儿。”景宗拉过她纤纤玉手,揽过款款蜂腰,扶燕燕在绣墩挨肩坐下,“爱妃,你提起赏座儿,朕倒想起一件事来,那日齐王临朝失态,你为何非但不罚,反而破例赐座呢?实实令朕好生费解。” “万岁故意拿人取笑,我这点小聪明还能骗了万岁?” 景宗在她香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拈起一枚金丝小枣送至她唇边:“朕猜得可对?” 燕燕咬下半枚,另半枚小枣衔在嘴上送入景宗口中:“妾妃本意并不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而是主动做个姿态表示愿意与之和好。” “这倒怪了,当时爱妃初立并未惧他,敢于在金殿惩戒;如今地位稳固,怎么反倒怕起他来?”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妾妃何曾怕他。当初打他,因齐王嚣张已极,若不煞住他的气焰,反对派效法群起围攻,妾妃焉能立足。如今敬他,是为万岁江山永固,现今朝中齐王乃反对派之首,倘若将他软化,岂不化干戈为玉帛了。”燕燕一片诚恳请教之意,“驭臣之道,在于恩威并施,不知万岁以为然否?” “高论!”景宗从内心中佩服,“爱妃如此精明,代朕临朝,朕可高枕无忧矣。” 一阵哭声伴以奔跑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入内宫。燕燕怒竖柳眉,斥问内监:“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内监未及出视,一个鬓发蓬乱衣衫不整的青年女子已奔入宫室。燕燕一眼认出是大姐素素,大感惊讶。五日前大姐去伊克山哈巴齐尔庙降香,以祈亡父冥福,归途中竟然失踪,一名贴身使女和四个护卫家丁都不知去向。燕燕闻讯曾派人马四出寻找,但终无下落。如今大姐为何突然闯入宫中,又是这般情景呢? 负责宫庭宿卫的行宫都部署女里跟脚进来,半是解释半是讨好地说:“末将在宫墙外巡视,见一伙家兵正追赶一女子,待认出是娘娘大姊,立刻将她放入宫门,驱散了家兵。” “将军及时救助,足见忠义之心。”燕燕敷衍地赞扬一句,就急着问,“大姐,你这是从何而来?” 素素珠泪纷纷:“娘娘,我好命苦,那日降香归来,被该死的齐王掳入府中,家丁使女都死于非命,当夜那齐王就对我强行非礼……” “他敢如此胡来!”景宗已是动气,“难道他不知你乃魏王之女、娘娘之姊?” “若不知或许好些,齐王说就是要拿我出气,说什么治不了萧燕燕要狠狠收拾我。他将我囚禁起来,有时竟然白昼施淫……” “气煞朕也!”景宗一拍龙案,“女里,速将齐王绑来见我。” “领旨。”女里欲下。 “且慢。”燕燕喊住他。 “爱妃为何拦阻?我是要为你出气呀!”景宗不解地问。 燕燕又思忖片刻,徐徐说道:“万岁,不宜操之过急。” “难道就放过他不成?” “请问万岁,绑来齐王做何处置?” “这,”景宗确实未曾认真考虑,“至少要敲他四十戒棍,煞其恶焰。” “如此岂不更添仇恨?说不定他会伺机报复,甚至对万岁暗下毒手。” “爱妃所虑有理,为免后患,干脆将他处死。” “不妥。”燕燕满怀忧虑,“自万岁继立,齐王就和宁王、宋王、荆王等勾结在一起,如今他们的关系日渐亲密,但尚未结成死党。此事齐王原无死罪,若因此而除之,岂不令那三王人人自危,就难免铤而走险,他们合手谋叛,于万岁大为不利。” 景宗不觉猛醒:“有理,有理,不过令姊被辱,就罢了不成?” 燕燕犹在深思:“齐王是反对派领袖,若能将其软化,转变态度,那么万岁则可高枕无忧矣。” “化敌为友当然最好不过。”景宗毫无信心,“只是齐王积怨太深,对他让步怕不见效。” “文火慢工,没有蒸不烂的牛筋。”燕燕却是成竹在胸。 就在这时,内监传入齐王府送来的讣讯。景宗接过一看,便念出声:“齐王妃暴疾身亡。” “怎么,齐王妃死了?”燕燕立刻心中一动。 素素在一旁解恨:“这才叫报应!老天报应!” “这才叫机会,天赐良机!”燕燕不觉喜上眉梢。 景宗已经了解燕燕:“爱妃想是有了什么高见?” 燕燕看看女里和素素,令他二人暂且退下,女里心中腾起几分不满。待面前无人了,燕燕才说出她极为大胆的想法:“请万岁把我的素素大姐赐与齐王为妃。” “你?”景宗实感突然,“用亲姊以德报怨?” 燕燕心中也觉惨然:“大姐的青春,被我做了筹码。但是为了万岁龙位平安,她做出牺牲也是值得的。” “只是这叫朕心中不安。” “万岁,获取政治利益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中原唐代有文成公主远嫁土蕃,汉代有昭君去匈奴和番。虽然公主、明妃都有无穷哀怨,但她们毕竟换得了和平。如今齐王周围有一股强大的反对势力,若以强权相制,难免激成变故。今以大姐相嫁,但愿齐王能感受皇恩,消异志,立忠心。” “爱妃精通史典,所论极是,令朕折服。”景宗仍不无担心,“朕只恐齐王冥顽不化,这岂不等于把令姊推入火坑!” “妾妃对此已有预防。不怕齐王怀有二心,大姐一去,等于在他身边安了一双眼睛,以后齐王府凡事都休想瞒过我们。而且,与他交好的三王,必然都要心存疑虑,至少可以起到离间作用。” “好,妙极!”景宗不能不承认燕燕这步棋,可以收到一石三鸟的奇效。但是他又叹口气,“好是好,令姊怎能同意与仇人为妻。你不与她报仇,反要她为仇人妃,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此事难成。肯定不成!” “万岁放心,且看我如何说服姐姐。”燕燕命宫娥传素素进见。 素素二次走上内殿,脸上泪痕未干,声音悲切:“三妹,你是当朝国母,可要为我报仇呀。” “大姐,报仇不难。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因此事处置了齐王,那大姐失身之事不也就张扬出去。死活事小,失节事大,大姐还如何做人?” “啊!”素素张开嘴合不拢了。 燕燕又说:“平民女子都视贞节为生命,何况大姐魏王千金、皇后亲姊,不单为国人所鄙,也要在外邦他国落为笑柄。” 素素慌神了:“娘娘三妹,你说该怎么办?” “要以愚妹之见,只有一俊而遮百丑了。”燕燕把话挑明,“大姐只有嫁与齐王方为上策。” “什么!”素素惊叫起来,“我对齐王恨之入骨,仇不能报,反倒叫我以身相许,这不是……” “大姐莫急休气。”燕燕抢过话来,“你业已失身于他,又怎能再配别人?” 素素立刻蔫了,半晌,也想不出更好的出路,双手捂住粉面嘤嘤哭泣:“我好命苦呀,被辱失身,还要为仇人做妾。” “大姐,干嘛做妾,有万岁做主,让你当齐王正妃。”燕燕又加规劝,“大姐,偏偏齐妃横死,看来这是天意。” 素素叹口气:“我命该如此,又能如何呢?” “好,大姐去后宫梳妆更衣,随万岁和我去齐王府奔丧。” 素素随宫娥洗浴换装去了,景宗对燕燕的决断甚为赞许:“爱妃总是出奇制胜。” “既然做姿态,索性做到底。”燕燕颇为自得,“我要让老奸巨猾的齐王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朕敢断言,齐王注定不是爱妃对手,他若老老实实还则罢了,若敢耍奸弄鬼必然撞得头破血流。”景宗口中是由衷的称赞,但心中也有几分感叹,这位才智过人的皇后,为了政治目的,连自己的亲姐姐也在所不惜,真是个不寻常的女人。由此想到了素素,她进入齐王府,会是花团锦簇的前程,还是坠入了苦海呢?景宗心神不定,起驾与燕燕同赴齐王府。 齐王也在利用治丧的机会密谋策划。王府后部有一处密室,雅号天机堂。大概其意是,在此天机堂议定的阴谋诡计,都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天机堂陈设富丽堂皇,此刻,齐王引领着前来吊唁的宁王只没、宋王喜隐、荆王道隐,步入了天机堂。三王知道,齐王一定有至关重大机密的要事商议,否则决不会抛下络绎不绝的吊唁客人,召集他们来策划于密室。 齐王热情地召呼三王入座,又满面春风地礼让各位享用几案上的干鲜果品。荆王见状有些奇怪:“王妃暴疾故世,王叔您却无一丝悲哀,依然谈笑风生,一定是怕冷落了我们,才强忍悲痛勉为笑颜。” 齐王开怀放笑几声:“王侄说错了,我何曾强忍悲痛,我本来就无悲痛,区区一个妃子之死又何足道哉。蜀汉皇帝刘备说得好,女人如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紧要的是我们的生存,今天请各位王侄来这天机堂,就是要共商大事。” 宋王说:“所论有理,女人像木叶山的麋鹿一样多,老的死了,再选个年轻漂亮的就是。” 宁王却是拣要害处发问:“王叔说要共商我等生存大计,不知这是何意?” “诸位王侄难道没有体会,如今辽国生杀大权落在了不足二十岁的女人萧燕燕手里,这是不祥之兆呀!”齐王加重语气,以期引起共鸣。 荆王不以为然:“万岁有疾,皇后代为临朝亦不足为奇,王叔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 “非也!”宁王想法最先与齐王合拍,“萧燕燕这个女人。切不可等闲视之,她不像当今万岁那样敦厚,而是神机智略,天性忮忍,这种女主临朝局面若长此下去,于我等确实大为不利。” 不善辞令不爱开口的宋王也表示了忧虑:“皇后在金殿对齐王掌嘴,足见其敢做敢为,日后收拾我等必然更加不在话下。” “各位王侄,”齐王又鼓动说,“昔年中原吕后武后篡权后,都曾出现屠杀大臣皇室的惨剧。大辽这种局面已为时不远,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引颈等死啊!” “我们一向遵从你意,你说怎么办吧?”荆王问。 “依我愚见,为今之计首先要制服萧燕燕,使她放弃临朝坐殿。”齐王道出自己的打算,“给她出难题,并断其羽翼。” 宁王最善于领会齐王意图:“对,这难题一定难得她无法解答,逼得她滚回后宫。” “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各位王侄合手同心,共同对付这个极难对付的女人。”齐王还要说下去,大总管慌慌张张闯进来,他立刻沉下脸来,“大胆,你敢坏我的规矩,擅自闯入天机堂!” “王爷,”总管上气不接下气,“皇上和娘娘来了。” “啊!”齐王登时惊呆。 三亲王也都怔住了。 愣了片刻齐王问:“万岁带多少人马?王府是否已被包围?” 管家才知主人完全弄拧了:“皇上、娘娘是来吊唁,只带少许护卫人员。” “啊?”这又使齐王难以理解,凭他对朝廷的态度,仅仅死个王妃,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惊动圣驾呀?莫非这其中有奥秘? 宁王冷笑几声:“恭喜王爷,皇上、娘娘同来致祭,真是难得的殊荣,你理当投桃报李,以耿耿忠心报效朝廷,少不了还会高升!” 齐王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各位王侄放心,我并非三岁孩童,决不会为小恩小惠收买。各位请静坐密室,不可出面,以免万岁生疑,且待我去应付这一双乳臭方消的儿女。” 齐王急匆匆奔往府门,边走边整理衣冠。但是他晚了,景宗和燕燕已接近灵堂。齐王抢上一步跪倒:“万岁、娘娘,微臣接驾来迟。” 景宗伸手相搀,燕燕口传谕旨:“齐王免礼。” “谢万岁,谢娘娘!”齐王起立后,这才来得及偷眼打量一下。见景宗和燕燕笑容可掬,毫无异样。身边紧跟着右手不离刀把的女里,以及几十名骠悍的护卫亲军。那女里目光似隼,轻蔑地瞄他一眼,骄横之气溢于言表。齐王内心对女里的仇恨立刻升级,暗说这厮是燕燕的膀臂,先收拾了女里,等于断其一臂,当他的目光又移向燕燕身后时,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柳枝之下、牡丹花旁站立的那位楚楚多姿的美女,分明是逃走不久的素素。糟了!燕燕以此为口实,完全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今天只怕是吊唁为名,兴师问罪是实。他立刻冷汗透体,心头如小鹿乱撞,“突突”跳个不止。但他竭力装作镇静。 燕燕把齐王的表情和心理变化完全看在眼里,微笑着说:“来得突然,叫齐王受惊了。” “不敢,万岁和娘娘驾临,令死者增辉,生者有光。”齐王毕竟是齐王,不放过反击的机会,“只是,臣妃亡故,若娘娘光临便足令合府诚惶诚恐了。万岁轻九五之尊,为臣妃致祭,不觉有悖常理和祖制吗?怕是万岁另有所图吧?” 景宗没想到齐王还敢进攻,没有准备,便有些不自然:“你不比旁人,乃王叔辈份,朕来祭吊亦不为过。” “齐王。”燕燕面色略为含嗔,“何为常理?何为祖制?凡事皆因时而变因地而易。若依祖制,三年代汗,太祖九年不代而称皇为君,可视为有违祖制乎?万岁乃仁慈之主,才御驾亲临,祭亡者,慰生者,以示皇恩,难道你还要犯上拒之吗?” “为臣不敢。”齐王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总是对燕燕发怵,是上次那顿耳光打怕了吗?还是燕燕那张小嘴太厉害了,凡事总能抓到理?他还打算赚回点面子,便又做解释:“我是想,万岁若逢王妃故去都去吊唁,那还不疲于奔命。” “我说过了,凡事没有定规,俱要因人因时而易。”燕燕口气又软缓了,“齐王请准备香烛吧。” 景宗点燃一炷香,亲手插入祭器内,也算是对死者的莫大荣宠了。燕燕则不像景宗那样简单了,她手捧祭香,口中悼念:“呜呼齐妃,你正秋实之年,不料竟祸起突然,匆匆仙去,委实可怜,令人心酸!”她有意顿下来,瞥齐王一眼,齐王已是心虚胆战,额头冒汗。因为燕燕的祭词表明,她已知齐王妃死因,齐王怎能不怕。燕燕心说,你怕了就好,又接着说下去:“你魂归地府,亦前生修下这些寿算,愿安息九泉,抛弃以往恩恩怨怨,脱尘离凡,一灵早升九天。”插香之后,燕燕又特意对齐王说:“人若都能忘却往昔恩怨,该有多好!” 齐王明白燕燕所指,他似懂非懂地应答:“那是,那是。”怔了一下,又赶紧说:“请皇上、娘娘到三友殿休息。” 三友殿,是齐王接待贵宾的客厅,豪华富丽,气势恢宏,远远超过了同文驿。同文驿:在上京南城,接待各国来使的宾馆。景宗不免伴有感慨:“这气派甚于皇家多矣。” “万岁过誉了。”齐王又添一层担心。 帝、后落座之后,齐王命人献上茶果,惴惴不安地在下首侍立,忍不住时而偷觑坐在燕燕一旁的素素,他觉得素素今天格外艳丽,莲脸生春,光彩照人。劫入府中几天,未见其如此天姿国色,怎么今天看来,比辽国第一美女燕燕,也不过略逊几分。其实他忘记了,素素被抢是愁云满面泪水洗脸,便是仙女姿色亦要减几分;如今则是经过刻意修饰,便是丑妇也要美三分,素素今天又怎能不艳若桃李呢。 燕燕见齐王忘情地注视素素,决定下一场戏开演,她呷一口香茶:“齐王,这样看着她,想必是认识。” “啊,是的。”齐王话出口,立刻觉到不妥,赶紧改口,“不,不,不认得。” 燕燕冷笑几声:“齐王,你知罪吗?” “我!”齐王不知燕燕想怎样他,一时竟呆了。 侍立景宗身后的女里,佩刀拔出一半:“齐王爷,做过的事还想装傻吗!” 齐王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娘娘千岁,罪臣该死。” 燕燕气愤地站起来,数落齐王的罪恶:“你乃国戚亲王,竟敢视国法为儿戏,私抢民女便罪不容诛,而你狗胆包天,竟抢到哀家姐姐头上,并对其百般凌辱,说,你该当何罪?” 齐王心说,果然吊孝是假,问罪是真,且看她如何处置,若敢说出“杀”字,今天就召集全府兵将反了,把什么皇上娘娘一阵乱刀剁为肉酱。但齐王表面上却不得不告饶,并叩头不止:“臣罪该万死,望娘娘念老臣是一念之差,法外开恩,饶我性命。” “你知罪就好。”燕燕口气缓和了,“犯下滔天罪恶,本该处以极刑,念你是皇室宗亲,且饶过这次,站起来回话。” “谢娘娘!”齐王又磕一个响头,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燕燕再品一口香茗:“齐王,这件事你打算如何了结呀?” 齐王没想到燕燕又提出这一问题,思忖片刻:“我愧对大小姐,为表歉意,愿献上南缎百匹,北珠百颗,白银千两,金带十条,以赎罪恶。” 燕燕一笑:“我萧家虽说比不上齐王府富有,但还不至于缺少这些东西。” 齐王懵了:“罪臣如何是好?乞请娘娘明示。” “咳!”燕燕叹口气,“家姊业已失身于你,发誓不再他适,为今之计,木已成舟,她也只有委身于齐王你了。” “啊!”这是齐王万万不曾想到的,一时间愣住了。 “怎么,齐王心下不喜?”燕燕不给他喘息之机,“若是看不上眼,当初又何必劫持呢?” 齐王认定燕燕嫁姊是真心诚意了,素素之美今天着实令他难以自持,此刻不及细想,但心中总还有些疑虑:“此事罪臣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老夫少妻,素素小姐未必……” 景宗不失时机开口:“依朕看来,这是一桩天大好事,既遂了齐王心愿,又解了素素终身之危,况齐王妃又恰恰亡逝,朕来做主,着素素许配与齐王为正妃。” 燕燕向大姐丢个眼色,素素会意,离座跪倒向景宗叩首:“谢万岁龙恩。” 至此,齐王也只能叩头谢恩了。 景宗又加关照:“齐王,你应体谅皇后一番苦心,今后我们亲上加亲了,愿你好自为之。” “万岁教诲,敢不铭记!” 燕燕临行又警诫他几句:“齐王,你本死罪,如今非但得免,还因祸得福,纳了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我把姐姐交与你了,望你善待于她,若有轻慢之处,我是不答应的。” “罪臣和她一定相敬如宾。” 燕燕决心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人与人难免产生歧见,过去之事不用细说,已成过去。如今万岁皇位坚如磐石,齐王亦富贵至极,愿莫再心生奢念,以免步入深渊。我这一番肺腑之言,请齐王详参。” “娘娘千岁英明,罪臣受此殊恩,心中只有感戴,决不会做飞蛾扑火以卵击石的蠢事。罪臣若能终老齐王之位,便此生足矣。”齐王竭力显出忠诚之态。 景宗和燕燕去了,素素立刻有一种失落感袭来。想起前几日齐王对他的蛮横凌辱,倍觉孤独无援。 齐王回到天机堂立刻受到了三亲王的围攻,嘲讽挖苦的声浪如连珠炮向他猛轰:宋王说:“皇帝皇后登门吊丧,你真是无限风光呀!” 宁王说:“皇后把美人姐姐送你做填房,这恩德非浅,你不能不报呀!” 荆王说:“鸳鸯帐里,温柔乡中,红粉佳人的蜜意柔情,管叫你齐王雄心壮志化泡影。这一个萧素素,堪比十万雄兵呀!” 宁王又说:“如今齐王只要把我们三人对皇后一供,岂不就是天大奇功,注定还会步步高升呀!” ……齐王感到这天机堂的四壁与屋顶同时向他挤压过来,挤得好紧好紧,几乎透不过气。他实在受不住了,扯开喉咙喊一声:“别说了,你们全中了萧燕燕的离间计!” 一时间,三亲王都不作声了。稍停,宁王又开了口:“莫怪我等心生疑虑,从今往后,你毕竟要和皇后的同胞大姊朝夕相伴,同床共枕,耳濡目染,也要随过去。” “各位王侄,”齐王急于解释,“万岁赐婚,我若死拒,一则忤旨,二则岂不更露心迹。我是假意应承,使萧燕燕不防,才好就中取事。” “把旗杆比成灯草,被你说得轻巧。”宁王比别人深思一层,“那萧燕燕用心可谓良苦,用姐姐来软化你拉你。如若不果,也等于在你身边安了一颗钉子,是她一双眼睛,今后你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在萧素素监视下,你还想有所作为吗?” “我与萧燕燕不共戴天,怎能因一女人与诸位王侄离心离德。”齐王显然被激发急:“各位少候,且看我如何动作,以明心迹。” 齐王匆匆走出,三亲王不知他要唱哪出戏。正纳闷间,见齐王拖着素素回到了天机堂。 素素脚步踉跄勉强跟上,待站稳后看到三亲王全用含有敌意的目光逼视自己,胆怯欲退。 “站住!”齐王断喝一声。 素素真的不敢再动:“王爷,片言只语不讲,将妾妃生拖硬拽到此,究竟为了何事?” 齐王嗖地拔出护身短刀,在素素面前一晃:“我要当着三位王侄之面,给你立立家规。” “王爷饶命!”素素吓得后退几步。 宁王见状说:“齐王,这样不妥吧?杀了她,如何向皇后娘娘交待?” “我先不要她的命。”齐王思忖一下,取过一只饮茶用的玛瑙杯,“我先给她放点血。” “啊!”素素吓得又向后躲。 宁王心说这样也好,就绝了齐王倒戈归顺之路。他从后面抵素素站住。 齐王手中刀举起来,心中琢磨往哪儿落。他原想一刀切破素素的脸蛋儿,可这花容月貌是属于自己的,心中又舍不得。目光下滑,落到那耸起的乳峰上,便下了决心。刀尖一挑,哧的一声衣服被划开,雪白的酥胸和颤颤的玉ru立刻裸现出来。素素已是吓呆,哪里动得分毫。齐王忍不住用手抚摩一下那孕育生命源泉的Ru房,心中有些不舍,但是牙一咬,尖刀还是刺下去。随着素素一声惊叫,左乳上现出一个两寸长的血口子,鲜血如泉滴涌。齐王用玛瑙杯接了半盏热血,唤来府医为素素敷药包扎。齐王则举起血污的护刀对三位亲王说:“各位,这一刀还不足以说明我的心吗?” 宋王表示放心了:“王叔壮志如初,本王亦当一如既往。” 宁王仍然担忧:“这一来齐妃岂不更加衔恨,一状告到娘娘那里,焉有你齐王命在!只怕我等也要遭受株连。” 齐王走到素素面前:“我告诉你,不经我同意不得出府门一步,我的事情不许你过问,更不许把齐王府的大事小情,报告你那当娘娘的妹妹。如稍有违犯,我就要了你的命!”尖刀又举起。 素素连失血带惊吓,脸色煞白,话也说不连贯:“妾妃,不,敢……” 齐王命人把素素送走,又吩咐亲信护卫阿钵,命他寸步不离地严加看管。然后他满斟四杯酒,将素素的血滴入酒中:“各位王侄,如果还都信得过我,就请饮下这杯中血酒。” 共同的利益把他们联结在一起,四亲王举起了酒杯,共同一饮而尽。然后,四颗包含着阴谋的头,紧紧靠在了一起。 齐王亮亮杯底:“好,有各位王侄同心协力,何愁萧燕燕不倒。” 荆王道隐说:“萧燕燕既已为后,好比大树参天,要扳倒谈何容易。” 宋王喜隐说:“欲速不达,蒸老龟需文火慢工。萧燕燕是大树,且先砍其枝叉,待树干光秃,其自然枯死。” “着!”齐王为各王想法与之吻合而甚喜,“要治服萧燕燕,必先断其羽翼。” 宁王点头表示同意:“萧燕燕死党为女里、高勋、韩德让之流。” “而以女里尤甚!”齐王旦夕未忘金殿被女里掌嘴之辱,“他执掌宫禁大权,帝后言听计从,极为骄横,对我辈从不正眼相看,诚乃心腹之患,理当首先除之。” “可女里深得帝后宠信,只怕无计可除。”荆王双手一摊。 宁王思忖片刻:“有了,即以萧燕燕之道,还治萧燕燕之身。” 齐王不得要领:“请王侄细道其详。” 宁王并不直说:“昨日午门外挂着“户部副使”户部副使和“林牙承旨”林牙承旨:皆为契丹官职名。的两颗人头示众,这是所为何来?” “此乃尽人皆知呀。”荆王不解宁王之意,“萧燕燕代万岁临朝后,决心整顿吏治,颁诏杜贿,凡受贿朝官皆处以极刑。而且令出必行,这两人被控纳贿且已查实,因此才被砍头示众。” “唔,我明白了,”齐王称赞说:“让女里就这样死于萧燕燕之手,不失为上策也!” “对,就是这个主意。”宁王遂向大家详细阐述了他的借刀杀人诡计……(未完待续) 第六章杜贿惩女里 在临潢府承天门里南街,紧挨大内的贝圣尼寺与绫锦院中间,有一座规模壮阔气势恢宏的府邸,这就是行宫都部署女里的住处。如今这里成了文武百官以至外邦属国关注的热点、焦点。 萧思温在世时,凡朝中大事都是身为国丈的魏王参与谋断。萧思温被刺猝死,北院枢密使一职出现空缺,因女里旦夕守护在帝后身边,帝、后二人便时常与之商议国事。尤其是景宗,对女里几近言听计从的程度。景宗认为,女里为人忠直,对上心胸洞开,所论从无一己之私。燕燕难免也有同感,一时间女里深得帝后信任。 女里获宠,百官当然不会视而不见。于是那些精于钻营者,便争相踏破女里宅邸的门槛。这些人以黄金、宝马、美女进献,谄媚讨好于女里之前,无一不是为了官职升迁。小官想升中官,中官又欲晋升大官。而大官们的眼睛,又都盯上了北院枢密使这个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肥缺。这种心理状态是平民百姓不能理解的,也是当事者自己不能摆脱的。但是大官们忽略了这一点,女里也并不满足于现状,他也在觊觎北院枢密使这一要职。 宋代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有一句名言——“不以物喜”。大凡是人都很难做到这一点,而女里对财物的聚敛,则达到了不择手段的贪婪程度。对于百官的供奉,他都照收不误,并慷慨许愿,然后他再从山积的贿礼中,精选出上品孝敬景宗,为自己登上北院枢密使的高位铺平道路。然而他哪里知道,齐王就是抓住他这致命弱点,要把他置于死地。 这天傍晚,齐王在密室天机堂内煞费心机地为女里挑选贿礼。一件件珍稀物品,全是耗费心血得来,舍出去确实心疼肝裂。但政治目的高于一切,俗话说豁不出孩子套不住狼,如今也就只有忍痛割爱了。齐王逐样拣出来,并亲笔书写在火红礼单上,计有:紫青貂鼠翻披一件,涂金银龙凤鞍勒一具,黄桦皮缠楮皮弓一张,红锦袋皂雕翎羱角胞头箭十支,合线搂机绫十匹,密渍山果十束棂,法渍法蛐酒二十壶,青、白盐各十碗,鱼、鹿腊各一箱……齐王审视一时,感到还不够劲,又加上生金百两,北珠百颗。齐王对此举异常看重,他认为这是实现政治目的的极为关键的一步,决意要挑选个精细人去办。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贴身侍卫阿钵头上。此刻,阿钵就在天机堂门外守候,齐王要召他面授机宜。 齐王推开密室门,一眼望见王妃素素正与阿钵撕掳在一处。他怒喝一声:“住手!这成何体统?” 齐妃与阿钵撒手分开,阿钵抢先说:“启禀王爷,王妃定要闯入密室见你,小人好不容易挡住。” 齐妃之气仍未消:“王爷,自万岁赐婚,时已数日,休说同床共寝,你从不与我照面,我形同身在冷宫。今天你要说个明白,究竟安的什么心?” 齐王冷笑几声:“萧燕燕嫁你就没安好心,你也就别指望我有好心!”他也不管素素如何哭闹,让服侍的两个女奴硬是把素素拖回房中去了。 阿钵目睹二番婆像拖死狗一样,把娇花嫩柳般柔弱的齐妃生拉硬拽,心下有些不忍,不觉轻轻叹息出声。 “怎么,你心疼了?”齐王双眼立瞪起来。 阿钵极善随机应变:“王爷,她不与您一心,理当如此相待。她不识时务,岂不可悲可叹。” “嗯。”齐王对这回答还算满意,脸色又开了晴,“阿钵,我要你办理一件大事。”他用手往屋地上一指。 阿钵立刻明白了:“送礼,不知道与王爷哪位至交密友?” “不,是送与仇敌女里。” 阿钵怔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不,不!小人不敢去。” “怎么!你敢违抗王命?”齐王脸色沉下来。 “王爷,您饶了小人吧。”阿钵扑通跪倒,“向女里送礼,分明是行贿,皇后早已诏示全国,凡受贿者必砍头,行贿者必刺配,抬运贿物的下人也要受断腿之刑,小人实实不敢去呀!” 齐王冷笑一声:“来人!” 二亲兵应声走上:“王爷有何吩咐?” “将阿钵拖下去,断其双足。” 亲兵领命,不由分说拖起阿钵就走。阿钵连声哀告呼救:“王爷饶恕,小人愿去。” “推回来。” 阿钵二番在齐王面前跪倒,齐王挥手令二亲兵退下后,变换了温和的语调说:“你好不识抬举!本王是把你作为心腹看待才委此重任的。再说,此乃暗中行动,更无外人知晓,你又怕者何来。快快起身去女里府,速去速回,办好了有赏。若坏了我的事,小心你吃饭的家什!” 阿钵依然犹豫:“王爷,皇后早有严令,女里并非不知,倘若他拒收呢?” 齐王不耐烦了:“女里贪得无厌,送到唇边的肥肉焉能不吃!本王料定他必吞钓饵。你休再疑虑,速去办来,我立等回话。” 阿钵不敢再多说,将礼物装好两个驮子,架到马上牵起来就走。 “慢。”齐王喊住他,“驮礼物换上我的‘黑云兽’。” 阿钵不解:“王爷,这又何必呢,又不是上阵打仗,换您的战马何来?” “你晓得什么!连同礼物带黑云兽一起送给女里。” 阿钵越发不解:“王爷,这黑云兽乃西夏贡来宝马,您骑乘得心应手,是万万不能送人的。” “休再多言,叫你送你就送。”齐王不耐烦地一挥手。 阿钵也就不言语了,换上黑云兽,牵起来出了王府大门。 齐王府坐落在皇城拱辰门里北街,阿钵牵马经盐铁司绕过大内,进南街直奔女里府。他远远望见,女里府门前有两人正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两人匆匆分开,一人站在台阶上观望,另一人以袍袖掩面,从阿钵身边快步走过。他们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使阿钵大生疑窦,不觉又转身仔细看了几眼,感到这人似乎是宁王府的管家。心中越发费解,宁王与女里亦势不两立,该府管家到此做甚呢?思索间他见府门要关,便紧走几步抢上台阶趋前施礼:“请稍等。” 适才台阶上这位一脚已迈入门槛,闻声只得又拔脚回来,转身审视地打量着阿钵问:“何事?” “请问您可是门官老爷?” “不错。”门子口气颇为傲慢。 阿钵再施一礼:“小人受齐王差遣,要面见将军有薄礼呈献。” “啊,果然来了。”门子不觉脱口而出。 “怎么,老爷事先知道?”阿钵大为惊愕。 “不,不!”门子赶紧否认,并格外热情地将阿钵延至客厅,立即就去通报。不过一杯茶工夫,女里就来相见了。 因为送礼者甚多,十有七八都由府中总管收受,女里极少出面。听说这份是齐王府来的,女里难以放心,才亲自接待以明虚实。他进来就直言发问:“我与齐王从无交往,且又政见不同,因拥立当今,深受齐王忌恨。今日登门送礼,这不太突然吗?” 阿钵心说果然被齐王料到了,遂按齐王教好的话答复:“将军,我家王爷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愿主动修好,以释前嫌。” 女里虽是武夫,心并不粗,他灼灼目光看着阿钵:“堂堂王爷向臣下服软,这未免不合逻辑。” “有道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将军权倾朝野,齐王只能求和。况且近来蒙皇后娘娘赐婚,彼此本是一家,若携手合作,岂非共存共荣。若依旧对立,只能两败俱伤。既和好总得有一方主动吧。” 女里相信了,因为他知道皇后嫁姐之事。他也就客气几句:“看来还是齐王豁达,彼此修好,诚乃社稷之福。” 阿钵往客厅门口一指:“这份薄礼,请将军过目。” 女里故意推拒:“这可使不得,皇后方下禁令,怎敢违犯!” “将军与齐王皆朝廷栋梁,彼此礼尚往来,并非有求对方,自然不在贿赂之列。况且将军若给顶回,齐王脸面何存?再说也难以证明和好诚意。” “如此说,我就愧受了。”女里心中说,不收白不收,我也不怕你虚情假意,如今只有收送双方,收下后我就死不认帐,哪怕你再耍什么花样。 阿钵将礼物逐样拣出来,女里没想到礼物如此贵重丰厚,大宋国向本朝的复礼也不过如此。禁不住脸上笑开花。口中连声说:“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呀。” “请将军屈尊到门外一观。”阿钵又说。 女里心中纳闷,跟阿钵步出厅门,阶下一匹宝马,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灯光映照,这匹马高有八尺长有丈二,从头到蹄无一丝杂毛,通体乌黑闪亮,颈部长鬃卷曲,夜风拂过,犹如乌云滚动,禁不住啧叹出声:“好一匹骠悍的宝马!” “将军好眼力。”阿钵心中暗喜,看来是不辱使命了,“这是当世有名的良骥黑云兽,曾为西夏王骑乘的。” “齐王真是好福气呀!” “将军,王爷说这黑云兽也是礼物,送给您的。” “当真?”女里确感喜出望外。 “小人怎敢说谎。” “受之有愧呀。”女里眼中闪射出欣喜的光芒,他走上前用手轻抚黑云兽的鬃毛,手感犹如锦缎那样滑爽。英雄爱宝剑,骑手爱骏马,女里是马上将军,对这黑云兽自然钟爱至极。 “王爷祝愿将军乘坐黑云兽再建盖世奇功。” 女里抚在马背上的手突然静止不动了,这宝马价值连城,齐王为何忍痛割爱?这马与其他礼物不同,无处藏瞒不住,若被皇后知晓那还了得。女里想到此,好不后怕,出了一身冷汗,用手一推:“使不得,这黑云兽我不能要!” 倒叫阿钵惊愕:“将军怎么突然变卦了?”。 “啊,”女里稳定一下情绪,“黑云兽乃齐王宠物,君子不夺人之所爱。” “将军,王爷说他平昔很少骑乘,而将军整日不离战马,正好让宝马不失风采……” “你不要说了,我断断不受。”女里将马缰塞在阿钵手,“请上复齐王,转达我的谢意。” “将军……”阿钵还欲挽回。 但是,女里坚辞不让,不容分说把阿钵请出了大门。随即,府门“哐”一声关死了。 阿钵并未死心,回身紧叩大门:“将军,我还有话说……” 门子隔院门抛过来几句话:“将军已经回房休息,请快离开吧。” 黑云兽未送出去,阿钵心神不安地回到王府。齐王正等得心急,一见阿钵,就迫不及待发问:“事情办得如何?” “王爷,小人……该死……”阿钵吞吞吐吐,不敢直言。 齐王上前揪住阿钵头发:“怎么!你给弄砸了?” “王爷,女里只把礼物收下,那黑云兽他无论如何不肯要。” “妈的,有屁不早放,让本王一场虚惊。”齐王松开手。 阿钵又跌坐在地:“王爷,开恩饶恕小人吧。” “滚起来。”齐王并未动怒,“我料定女里未必留下黑云兽,不过这厚礼他全数收下,就难免要身首异处。” 阿钵暗自庆幸未受惩罚:“王爷,小人告辞了。” “今晚送礼之事,算你功过相抵。你仍去与我严密看守萧素素那个贱婢,不许她离开房门一步,否则唯你是问!” “小人一定克尽职守。”阿钵躬身退下,心事重重去往软禁素素的宫室。 一盏孤灯,映照着形单影只的萧素素,夜空中浮云半掩残月,纱窗上风摇树影,分明如置身牢狱,使她倍觉凄凉。萧素素心中暗恨三妹燕燕,太不该把自己送入虎口推落火坑。想通个信息让三妹解救或逃离这人间地狱吗?根本没有可能。门外,两个如狼似虎的女看守,凶神恶煞般寸步不离。她难以预料,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命运。 阿钵来了,替换了两个女看守,使萧素素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之光。通过接触,她感到阿钵对己流露出同情。思忖一下便主动上前搭话:“阿钵,你本该天色一黑就来当值,为何迟迟才到?” “啊,王妃,是王爷差小人办一件事情。” 素素注意观察片刻:“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莫不是王爷他责打了你?” “没有,王妃休要乱说,若被王爷听见会治罪的。” 素素决心弄个明白:“阿钵,何必自欺欺人呢?你我现在堪称同病相怜,你孤身一人双亲早逝,我被囚在此与世隔绝,可算是断肠人对断肠人,有委屈说与我也痛快痛快,何必憋在心里愁眉苦脸呢。” “王妃,真的没有心事,你不要问了。” “我看得出,你在说假话。” “咳!你就别问了。”阿钵叹气连声,“如今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尚且难保,我便说出来你又能如何!” “阿钵,你不要忘记,我总还是当今皇后亲姊,谅他齐王也不敢将我怎样。那么,关键时刻我说一句话,在皇后那里还是管用的。” 这番话使阿钵动心了,对呀,若是给女里行贿事露,王妃说情,自己肯定可免遭刑罚。想到此他双膝跪倒:“王妃救小人一命。” “不要如此,有话且起来说。” “王妃,不是小人敢对抗皇后严禁行贿的懿旨,是齐王逼迫小人去的。”阿钵遂把送礼女里府的过程讲述一遍。 素素听罢,立刻感到这是个阴谋。毕竟姐妹连心,此刻,她把对燕燕的恨全都忘却了,而代之以对妹妹的担忧。她深虑妹妹盛怒之下斩了女里,就将自残膀臂,使齐王坐收渔人之利。越想越急,她迫切感到应立即将内情告知三妹,以免燕燕中了齐王借刀杀人之计。拿定主意后她对阿钵说:“这情况非常重要,你快放我出去,进宫去见皇后说明。” “放你出去?” “对呀,”素素当然不会直说,“我向皇后奏明原由,方可保你无事呀。” 阿钵取钥匙开锁,可是中途又缩回手来:“不!不行呀,这若被王爷知晓,还焉有我的命在。” 素素心急火燎:“你我一起逃进皇宫,齐王就无可奈何了。” “不,王府门禁森严,逃不出便招来杀身之祸。” “咳!若不奏明皇后,你不怕行贿事发受牵连吗?” “到时候王妃讲情不迟,现在我实实不敢冒险。” “你呀!”素素急得跺脚,但亦无法说服阿钵。 次日,是个绝好的天气。以秋波池为核心的皇家御苑,在明艳的阳光下分外婀娜多姿。秋波池是仿宋宫太液池而建,画栋环绕,垂柳掩映,景宗甚喜这里的湖光山色,闲暇时间大多在此消磨。此刻,他与萧燕燕置身湖畔凌涛阁的最顶层,把酒临风,极目远眺,顿觉气爽神清。几天来因病痛而生的烦躁,似乎都被微风吹散。他无限欣喜地说:“朕之江山,真乃如诗如画也。” “圣上更当珍重龙体,长寿永年,方不辜负这锦绣河山。”燕燕倩笑盈盈依偎在景宗身边。 景宗搭臂揽住她的香肩,那柔软的躯体给予景宗说不出的快感:“爱妃,只有你体谅朕的苦衷,代朕临朝,使朕少吃许多辛苦。” “为万岁分忧,乃妾妃份内之事。”燕燕故意以退为进,“只是国事繁杂,妾妃才智有限,难免有不合圣意之处。” “爱妃不必过谦,自你临朝,政务日新,百官交口称赞,从此朕可安心偷懒矣。”景宗把她搂得更紧些,“朝中大事,你只管处置,朕无不可意。” 燕燕踮起双足,在景宗近于苍白的唇上轻吻一下,印上一点微红:“万岁,妾妃要去上朝了,待散朝后再来陪侍圣驾。” 景宗有些不舍:“自古以来,不论中原还是外邦,俱皆每日早朝一次,爱妃偏又加一晚朝,这未免太劳累了。” “万岁,边境不宁,朝中不靖,一日两朝可使紧要政务及时处理,免致延误。”燕燕松开景宗紧挽的手,“你我年轻,自当励精图治,使后世万代青史,称万岁是有为尧舜之君。” “这,爱妃太辛苦了。”景宗心底涌起感激之情。他不认为燕燕在夺取权力,而认为是代他分忧。 燕燕走出几步,又回眸一笑,才快步踏下扶梯。刚至拐角,与一匆匆迈上的人险些撞个满怀。 “娘娘何故如此匆忙?”上楼人是女里。若换别的大臣,早该向燕燕俯首请罪了。可女里自恃有功又宠幸日盛,所以一向在帝后面前十分随便。 燕燕对此倒不计较:“原来是你,我去上朝,正好你去陪伴圣驾。” “万岁有我服侍,娘娘只管放心。”女里侧身让路。 燕燕步下两级楼梯,又回头呼唤:“女里。” 女里止步:“娘娘有何吩咐?” “禁贿诏颁示全国之后,百官万民无不为之瞩目。能否令出必行,关系到朝廷信誉。我要你注意收集情况,近日可曾听到百官中有受贿行贿者?” 女里不自然地一笑:“娘娘已惩戒了两个大臣,首级在午门号令示众,天威赫赫,谁还能捋虎须,顶风上。” “非也。贿赂乃痼疾沉疴,决难一朝一夕便得根治。你乃股肱近臣,仍需明察暗访,若有蛛丝蚂迹,速来奏明。” “为臣遵旨,决不敢疏忽。”女里心虚,声音不够响亮。 燕燕来到金殿,北南大臣刚刚分班列好。接受朝拜之后,燕燕照例垂询:“众卿有何本章呈奏?” 持本待奏的北南大臣未及出班,一个服饰华贵的女子已闯上殿来:“娘娘千岁,臣妾有本启奏。” 众大臣举目细看,认出乃宁王只没之妻安只,都甚觉奇怪。堂堂王妃,公然抛头露面闯上金殿所为何来呢?燕燕更是纳闷:“安只何故不宣而至?” 宁王出班跪倒:“娘娘千岁,请恕为臣管教不严之罪,容我赶她下殿。” 安只甩开宁王:“你还欲包庇罪人,休想!” 燕燕料到其中定有缘故:“安只,无论何事只管当殿奏明。” “娘娘,齐王他公然对抗禁贿诏,于昨夜向女里行贿!” 一语既出,全场愕然,燕燕也觉震惊。她不觉上身前倾追问:“此话当真?” “事关亲王大臣,臣妾怎敢乱说。” 燕燕愠怒的目光指向齐王:“可有此事?” 齐王出班跪倒:“臣有罪。” 一听齐王认帐,直气得燕燕凤眼瞪圆。自己三令五申不惜杀一儆百禁贿,而朝廷重臣依然我行我素,这怎不令她气恼交加!她重重将龙案一拍:“传宣官,去秋波池召女里即刻来见!” 传宣官不敢怠慢,如飞来到秋波池,见女里侍立景宗身边,景宗手中挂着一串百珠链正对日赏玩。这串百珠链乃宋朝国宝,是女里从齐王贿礼中选出孝敬给皇帝的。它的奇特珍贵之处在于,映着阳光,一百颗珍珠会闪烁出各自不同的瑰丽光彩,千姿百态变幻无穷。景宗越看越喜,越看越爱。不住连声夸赞:“这百珠链令朕爱不释手,贤卿耿耿忠心可嘉!” 传宣官小心翼翼上前来:“启禀万岁,娘娘千岁召女里大人即刻上殿。” “朕这里需要他陪伴,你回复皇后,不必去了。” “这。”传宣官顿了一下说,“万岁,娘娘正在火头上,小人不敢这样回去。” “皇后为何发火?”景宗问。 传宣官沉吟片刻:“还不是为国家大事。” 女里并不在意:“万岁,想必娘娘有事委决不下,为臣去去就来。” “好,你快去快回。”景宗已离不开这个极善讨好他的女里。 女里随传宣官来到金殿,发觉气氛与往日大不一样,皇后对他失去了往日的笑容,百官战战兢兢低头肃立,齐王与宁王妃分别跪在两旁。未容他细想,燕燕已怒喝一声:“女里,你知罪吗!” 女里尚在懵懂之中:“臣不明白。” 安只抢话插嘴说:“你收受齐王贿赂,犯了死罪,还装什么糊涂。” 女里不觉一怔。 燕燕怒拍龙案:“还不从实招来!” “哈哈哈哈!”女里突然放声笑起来。 “放肆!”燕燕用手一指。 女里收住笑:“娘娘谅情,我是笑安只与齐王,竟然串通一气诬陷于我,他们这卑劣伎俩漏洞百出,聪明人决不会相信。”女里明白,燕燕执法如山,而受贿就是砍头之罪,所以他决意不认帐。 齐王目的是要置女里于死地,这时便开口了:“将军,事已败露,抵赖亦无用,快向娘娘认错,以期求得宽恕吧。” “笑话!”女里攻势转向齐王,“王爷,你血口喷人也是枉费心机。” 此时,燕燕未免疑信参半:“女里,你口口声声说齐王、安只合伙加害于你,试问这动机是什么?” “这不明摆着!我辅佐万岁登基,是他们的死对头,自然必欲除之而后快。” “咳!”齐王故意叹气,“无故攀咬你又于我何益?须知我这行贿者也要重责八十廷杖呀。” “是呀,这又当做何解释?”燕燕问。 “他这是苦肉计,八十刑杖换我一条命当然值得。”女里决心以攻为守,“启奏娘娘,说我收受齐王之贿,安只如何得知?莫非她亲眼所见不成?” 岂料安只早有成竹在胸,她微微冷笑:“娘娘,我有人证。” “传证人上殿。” 很快,证人被带上殿来。女里一看就傻眼了,原来证人就是他家看守府门的门子。这个门子与宁王府管家为姑表兄弟,昨夜管家先去与门子说好,门子答应上殿做证,事后赏黄金50两,再让门子转到宁王府换一美差。门子自然不给女里隐讳,而是将昨夜送礼过程一一说出。 燕燕冷眼怒视女里:“你还有何话说?” 女里决心赖帐到底:“娘娘明鉴,他们是重金买通我的门子,合谋陷害呀。” “人证俱全,你还敢狡辩,着实可恶。护卫太保,与我拿下。” 不管女里如何叫屈,他还是被上了绑绳。但他依然高声争辩:“没有物证,我死也不服!” 岂料门子立刻启奏:“禀娘娘千岁,齐王的贿礼尚在女里卧室之中,未及收藏,保证一搜就有。” 燕燕立刻派人去女里府中起赃,女里这下子蔫了,顿时哑口无言。本来收受的贿礼都有密室收藏,昨夜稍一拖懒,没将贿礼抓紧藏好,想不到竟招致了杀身之祸。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如今后悔亦晚了。他很清楚,燕燕一向令出必行,自己犯了死罪,能否保住性命,只有寄希望于景宗皇帝了。 很快,齐王的贿礼从女里府如数搬来堆在金殿上。燕燕此刻心潮起伏,她真不希望面前这一切都是事实,因为女里毕竟是拥立景宗的大功臣,而且也是维护景宗统治地位的柱石之臣,对皇帝、对自己皆忠心耿耿,一直依为左膀右臂。可是女里触犯了刑律,若不按律问斩又何以服众?燕燕的心在绞痛,她声音一下子变得喑哑了:“女里,人证物证俱全,你该当何罪?” 女里低着头:“乞娘娘念为臣是一念之差,饶过这次。” 燕燕轻轻摇头:“国法岂能儿戏,罪当问斩,哀家亦爱莫能助。来呀,推出去斩首示众。” 女里被两名武士推起来就走,这时他真的急了:“娘娘,饶命呀!” 燕燕并不答音,只是挥手示意武士推走。未出殿门,景宗从后殿急步走上:“带女里转回。” 燕燕见景宗来到,急忙起立:“不知万岁驾临,妾妃有失迎候,望乞恕罪。” “朕乃不速之客,爱妃何罪之有。”景宗很是客气。 燕燕退后两步:“请万岁上座。” “朕已许爱妃临朝,岂能再坐正位,龙椅摆在侧旁即可。” 景宗毕竟是在位君主,燕燕怎会答应,坚持让景宗正位落座,最后两人并坐于龙案之后。 燕燕微微侧身,盈盈倩笑开口:“万岁来到金殿,定是对妾妃放心不下。” “非也,朕是不放心女里,不知他身犯何罪?” “启禀万岁得知,女里对抗禁贿诏公然受贿,人证物证俱全,该当问斩。” “爱妃,受贿之事不必看得太重,这毕竟不是投敌谋叛……” 燕燕不待景宗说完,就抢过话来:“贿风不止,朝纲不正,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禁贿并非小事,当初颁布禁贿诏时万岁是同意的。” 景宗被堵住嘴,只好另找理由:“女里固然有罪,但他拥立有功,且又忠勇,还应将功折罪。” “功过不能相抵,立朝须有信誉。令出不行,何以服众?况日前已将纳贿的二大臣斩首,不杀女里,又如何向天下臣民交待?”燕燕毫不松口。 景宗已有些不悦:“爱妃,看在朕的面上,无论如何总要饶过女里这一次。” “万岁,您这是难为妾妃呀。” 女里决心挑起景宗更大不满:“万岁别说了,我有一个脑袋够她的了。您身为一国之主,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这样低声下气向她求情说小话,而她竟一点面子不给,叫万岁如何在百官面前下台。皇后未免太狂傲了,须知这江山是万岁的,臣死不足惜,只是担心万岁要成为中原大唐时的李治皇帝,名存实亡,受武则天的气呀!” “女里大胆!”萧燕燕当真被气着了,手发抖声发颤,“推出去,立即砍头!” “爱妃,你……” “定斩不赦!” 景宗见燕燕震怒,无可奈何但又甚为不满地叹了口气:“咳!” 二武士架起女里就走,此刻女里如在梦境,他实在不相信这是真的。方才还声名显赫的他,转眼间就要身首异处,百感万念齐上心头,恨燕燕不讲情面,怨景宗不敢做主,悔自己当初受贿,愁身后妻室家小……总之,女里心乱如麻,神思恍惚。 “杀不得!”素素风风火火闯入金殿,伸开双臂拦住武士。 阿钵紧跟在素素身后:“是呀,不能错斩女里将军。” 燕燕一怔之后,稳住心神发问:“齐王妃,你这是为何?” “禀娘娘千岁,女里将军不当杀,这是齐王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计……”素素一口气道出了经过。 景宗听后抢先开口:“如此说来,女里是误中奸计了,他本无罪,而是齐王有罪。” 已经暗自庆幸计谋成功的齐王和安只等同伙,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此刻全都胆战心惊。 原来,经过一夜劝说,阿钵终于被素素说通,这才双双赶到金殿。阿钵见宁王双眼狠狠瞪向自己,齐王也是气哼哼地怒视着他,心说此刻干脆就捅到底吧。遂叩头奏道:“娘娘,小人还有要事奏闻。齐王谋篡之心不死,与宁王、宋王、荆王早就勾结在一起,经常在天机堂密谋……”阿钵将他们以往罪恶,全都和盘托出。 这一下,齐王等更是惶恐不安,因为这是死罪呀。齐王急忙否认:“万岁,娘娘,臣冤枉呀,这是家奴含血喷人。” 燕燕逼视宁王:“你呢?” 宁王出班跪倒:“娘娘明鉴,臣从未同齐王勾结,根本不曾涉足什么天机堂。”他打定主意死不认帐。 阿钵一听也慌了:“娘娘,小人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字谎言。” 燕燕如箭的目光又射向宋王:“你呢?” 宋王眼珠转了几转,伏地叩头不止:“万岁与娘娘宽恕,臣罪该万死……”他招认了。 齐王、宁王又恨又气:“你!” 荆王不等燕燕发问,主动站出来:“臣也甘愿领罪,阿钵所奏属实。” 燕燕冲齐、宁二王冷笑一声:“你们还有何话说?” 齐、宁二王明白辩解抵赖都无用了,都哑口不语。 “谋叛便是死罪,将齐、宁二王推出斩首!”燕燕处理朝政一向果断,当即传旨。 “慢。”景宗加以阻拦,“爱妃,这两位亲王说杀就杀呀?” “当杀自然要杀。” “这,”景宗迟疑一下还是说,“都是朕的骨肉,况且只是谋反并未实施,还是网开一面吧。” “万岁,等他们实施了谋反,岂不一切都晚了!须知贼心不死呀。” “爱妃,难道朕的话就一点不管用了!”景宗生气地扭过脸。 燕燕实在为难,放了二王必留后患,可是景宗已明显不快,又怎好坚持到底。她想了想,委婉地说:“万岁言重了,妾妃还不是为了万岁着想,免他二人死罪就是。” 景宗感到面子过得去了,口气也就软下来,“只要不杀他们,一切听凭爱妃处置。” 燕燕说声遵旨,对一干人等重新发落:“齐、宁二王谋叛,本当斩首,万岁天恩免死,每人廷杖八十,五风门前站木笼号令三天。安只参与诡计,杖四十号令一天。宋王、荆王本该治罪,念二人能知错认罪,免予追究,再犯罪加三等。” “对!”女里站起来说,“娘娘赏罚分明,令人心悦诚服。” “女里,跪下。”燕燕怒喝一声。 女里有些茫然:“娘娘,这是何意?” “以为你没事了!”燕燕当众说道,“女里身居要职,公然受贿,本该斩首,但毕竟是中了齐王诡计,死罪免去,活罪难饶,廷杖四十,站木笼号令一天示众,所受赃物充公,为受贿者戒。” “娘娘,”女里求饶,“这叫我脸面何存哪!” “执行。”燕燕声色不动。 齐王、宁王、女里、安只被当殿按倒,立刻黑红棒上下翻飞,在一处叫疼声中,景宗不忍再看,以袖掩面。燕燕端然稳坐,神色威严。文武百官无不望而生畏。(未完待续) 第七章虎穴斗齐王 寒星冷月的清光,模糊朦胧地映照出五凤门的暗影。凄凄夜风不时袭过一字排开的四只木笼,看守的亲军兵士难耐夜寒,怀抱刀矛不停地走动。木笼内的齐王、宁王、安只、女里,寒冷、饥饿、疲困一起袭来,瑟缩着身体经受着痛苦的熬煎。宁王、安只、女里毕竟年轻,全都紧咬牙关忍耐。年迈多病的齐王,气、恼、羞、恨交加,已经难以支持,时而发出绝望无力的哀叹:“杀了我吧!让我死了吧!”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夜是这样漫长。待到三天下来,本来患有消渴病的齐王,已是软瘫如泥气息奄奄了。 齐王被家人抬回府内,经过几天将养,居然又恢复了元气。这天他能够起床活动了,将亲信管家叫来分派说:“你去请荆、宁、宋三位王侄,立即来过府议事。” 管家迟迟不动,几度欲言又止。 齐王不觉动气:“怎么,你也要学阿钵想背叛我吗?” “王爷错怪小人了。”管家只得明说,“请恕老奴直言,王爷几番同娘娘作对,结果都是自找苦吃,这次遭廷杖站木笼,几乎丢了性命,应该引以为戒了。愿王爷今后莫再生事,以便安度余年。” “放屁!”齐王顺手一个耳光扇过去,“难道我向萧燕燕那小贱人屈服!我发誓要吐胸中这口怨气,拼一死也要报仇雪恨!” 管家哪敢再劝,手捂腮帮子退下。刚出房门,就见阿钵正大步流星离开这里。管家略一思索喊道:“阿钵,阿钵。”但阿钵犹如未闻,反而加快步伐疾走如飞。他意识到方才阿钵是在偷听,急忙折返回去报告。 齐王见管家去而复返,立刻火冒三丈:“还想劝阻我?看来是没有打疼你!” “王爷,小人另有话说……” 齐王根本不听:“你这个奴才,真是不识进退,让你做啥就去做啥,少来管本王的闲事。滚!” 管家不敢再说,心中感叹,齐王脾气比过去更坏了,只怕今后不会有好结果。他愁眉苦脸地出了齐王府,先奔荆王府而去。 阿钵步履匆匆边走边想,娘娘料定齐王不会甘心,想不到果然如此。这次娘娘让自己同王妃重返齐王府,自己与王妃都不情愿,是满腹不悦勉强答应的。如今看来,还是娘娘英明远见。他奔进素素居室,把适才听到的情景急忙告诉一遍。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素素心中折服了,“阿钵,娘娘嘱咐,有事及时通报,你快去宫中报信。” 阿钵走出两步又转回身说:“王妃,我在王爷处偷听估计已被管家发现,我担心离开后无人保护您,万一……” “放心,有娘娘做后盾,谅他齐王不敢把我怎么样。” “王妃千万小心,小人快去快回。”阿钵匆匆走了。 景宗的风疾又发作了。他愁眉苦脸地躺在龙榻上,与其说是疾病的折磨,倒不如说是心灵的创伤。怎么,自己这个在位君主真就说话不管用了?已经被燕燕皇后取而代之了吗?皇帝名分已经名存实亡了吗?让皇后代为临朝这步棋会酿成终生遗憾吗?景宗想入了神,以至于太医针灸他都木然无知。 “万岁,您感觉好些吗?”耳畔吹来燕燕的温语柔声。 景宗收回心神侧过脸来,才知太医已经完成例行疗程退走,只有燕燕站在面前。 “万岁莫要忧虑,将息几日龙体自会康复。”这声音脆生生地甜,燕燕俯下了娇躯,口中馥郁的兰麝之气轻轻呼喷到景宗面颊,直入鼻窍,沁入脏腑。软颤颤的乳峰压在了景宗胸膛上,一只绵腻润滑的小手,慢慢触摸着景宗的额头,眼前是燕燕那如花似玉的笑脸。此刻,景宗的各种感觉无不万分惬意、熨帖、舒坦、畅快……适才那些对燕燕的不满意念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情不自禁抓住燕燕的手:“只要爱妃在朕身边,什么病痛和烦恼都会退避三舍的。” “照万岁这么说,妾妃比太医还管用。”燕燕嫣然一笑,说不出的妩媚迷人。 景宗越发难以自持,紧紧拥抱燕燕在胸前:“爱妃之美如潢水风姿时时不同,诚乃秀色可餐也!” “我看也不尽然。”燕燕敛笑揭短,“万岁方才不是对妾妃视而不见,只顾想心事吗?” 景宗以谎言遮掩:“非也,是朕过于疲劳所致。” “万岁分明是有心事。”燕燕穷追不舍,“而且显然对妾妃有所不满。” 景宗被说中隐情,有些尴尬:“爱妃如何得知?” “我还知万岁此刻仍挂念女里。” “哎呀,爱妃,你简直如孔明、姜尚神机妙算。” “妾妃怎敢妄比古人!只是万岁如此偏爱女里,倒叫妾妃不解。” “爱妃应当明白,朕正位登极,女里建有殊功。他负责宫廷皇城禁卫,秉耿耿忠心保我们高枕无忧,况且他对朕……” 燕燕接过话去:“他受贿之物,也曾挑选部分精品孝敬万岁,是吗?” 景宗不觉脸红:“君臣之间,也当维系感情,女里执掌宫卫,若不加以笼络,一旦离心,就难免杀身之祸,变生肘腋,防不胜防,前车可鉴哪!” “万岁,用人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女里过于骄横狂妄,惩戒一下于他于国都很有益。万岁心情,妾妃已知……” 这时,内监来禀报说阿钵求见。燕燕闻讯,传旨立刻在便殿召见。 阿钵叩拜之后奏闻:“娘娘,齐王贼心不死……” 燕燕听后声色不动:“我知道了,你立刻回去注意齐王动向,保护王妃安全。” 阿钵不得要领:“娘娘,齐王必有所举动,不知娘娘如何对付?” “你不必多问,我自有道理。” 阿钵不敢再多说,唯唯而退,急如星火般回去保护王妃素素去了。 燕燕回到龙榻前,景宗不放心地欠起身子:“爱妃,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齐王贼心不死,又在蠢蠢欲动。”燕燕扶景宗躺好,“不需万岁忧心,妾妃自可应付一切。” “爱妃意欲如何处置?” “釜内之鱼,谅他也翻不起大浪。”燕燕有意要讨景宗欢心,“妾妃欲代表万岁,前往女里府探视。” 景宗万万没想到:“爱妃当真肯屈尊?” “万岁看重女里,妾妃岂能不知!妾妃去慰问看望,可使万岁心安、女里感恩,岂能不去。” “爱妃不记恨女里过失了!” “用人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嘛。” 景宗连声称赞:“爱妃真乃朕之心腹,完全可以托付国事,百年之后朕亦可安心于九泉矣。” “万岁言重了,妾妃理应与圣上分忧。”燕燕起身,“圣上安心静养,妾妃抓紧去女里府,尽快回来侍候圣驾。”燕燕又像哄小孩子一样与景宗温存一番,方得抽身离开。 此刻,行宫都部署女里府中正一片乌烟瘴气,女里看什么都不顺眼,找斜茬摔器具,打下人,骂使女,趴在床上大耍威风。其实,他臀部和股部的棒伤并不很重,而是他的心灵创伤难以愈合。堂堂行宫都部署,满朝尽知是当今万岁第一宠臣,竟被当殿廷杖又罚站木笼,实实在在是威信扫地,今后还如何在百官面前抬头?简直是无颜活于人世!所以他怎样发泄,也感到难出胸中这口闷气,也就难怪他在家中发疯了。 女里借口茶水太热,扬起手来砸向一名使女:“小贱人,你也落井下石,想存心烫死老子!” 使女闪身躲过,匆匆步入的管家却被砸个正着。连砸带烫,额头现出鸡蛋大的一个青包,疼得管家连声“哎哟!” “你滚出去叫疼,老子听了心烦!”女里仍是吹胡子瞪眼。 管家手捂额头,他怕误了大事,第一次违背了主人命令:“将军,娘娘驾临,快整衣出迎吧。” “什么!”女里腾地坐起,一急忘了臀部伤口,疼得连嘘几口冷气。管家的话令他太感意外了,他实在难以相信,“你这是大白天说梦话。” “将军,老奴岂敢儿戏,快去接驾,再迟就来不及了。” 女里尚在犹豫,院中已传来随行内监的喊声:“娘娘千岁驾到。”女里再要下地为时已晚,他索性又躺倒在床上不动了。 燕燕轻盈盈步入,内监发出怒斥:“大胆女里,还不赶快接驾!” 燕燕紧走几步,伸玉手轻轻按住欲起未起的女里:“贤卿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女里俯卧在床,始终不与燕燕照面:“娘娘驾临,有何训教?” “万岁挂念你的伤势,哀家特来看望。” 女里毫无感激之意,冷冷回答:“臣生受不起。” 燕燕压住心中火气:“将军伤口平复否?” “不敢劳驾娘娘垂问。”女里竟拒不作答。 燕燕心中着实恼了,语气也就严历了:“女里,命你调派五百精兵将齐王府保护起来。” “臣伤病在身,难以从命。” 内监大怒:“女里,你发昏不成?竟敢抗旨!” “娘娘赏的四十廷杖,我还得消受些时日。”女里冷笑几声,心想,我便抗旨,你又奈我何? 燕燕忍住火气,平静地吩咐:“起驾。” “娘娘,女里如此无礼,就罢了不成?”内监很不甘心。 燕燕也不开言,径自头前走出,内监只得跟上。 女里的管家见燕燕出了房门,急忙过去规劝女里:“将军,娘娘凤驾亲临,这是何等礼遇,你竟如此对待,就不怕招致杀身之祸吗?快追上去认个错,或许还可挽回。” 女里在顶撞燕燕之后,心中已自后悔,如今管家一说,他更觉问题严重。腾身下地拔步追出大门,见燕燕已在上车,躬身近前说:“娘娘千岁,末将愿遵懿旨,调兵前往齐王府。” “不必了,你还是回去养伤吧。”燕燕放下了绣帘,凤车在悦耳的铃声中渐渐远去了。 女里被闪得像截木头怔怔地戳在道旁,管家见此情景感到有些不妙:“看光景怕是凶多吉少呀。” “放屁!”女里心烦意乱地擂了管家一拳,“都是你这老东西咒念的。” 管家见女里迁怒于己,只好赔罪:“是老奴该死。” “我看她萧燕燕能把我怎么样!”女里气冲冲奔向府中。 管家摇摇头,叹口气。 燕燕乘坐的凤车,在上京城里轻快地行驶。燕燕掀起绣帘一角,望见路旁不时走过手拄树杖、手捧破碗、或跛或盲、衣衫褴褛的乞讨者,与这绿柳垂丝、紫燕穿梭的如画风光甚不协调,未免心生感慨,上京城都之内丐者尚且不断,外地更可想而知,自己做为实际上的君王,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呀。不知不觉间,凤车已驶入皇城。燕燕发觉,赶紧知会驭手:“不对,转回外城向西。” 驭手问:“娘娘,去何处?” “只管向西,到时我自会告诉你。”燕燕并不说明。 凤车沿八作司、天雄寺向前,不久来到燕王府。驭手有意放慢速度,但燕燕并未发话,车又继续向前,过了燕王府,紧邻是一所规模小得多的宅院,门前既无石狮也无阶台,更无门军守卫,两扇朱门半开半掩,驭手正要通过,燕燕却吩咐停车。内监见燕燕下了车向院门走去,抢前几步说:“娘娘,不知这是何人府邸,待奴婢先入内通报。” “不必了,你们在此等候。”燕燕有些急切地步入院门。但见小小庭院花木扶疏,榴火正红,回廊曲径,静寂清幽。三间正房,透过碧纱竹帘,室内陈设依稀可辨。燕燕一眼望见,窗前一人正在专心读书,那英俊的五官轮廓分明,虽然是侧影,但他永远沉稳不苟言笑的庄重神态,却依旧全入眼中。燕燕掀起竹帘款步迈入房中,心儿止不住怦怦急剧地跳动起来。目视着观书者宽广的后背,一步步走向前。 读书入神的韩德让,这时才听见脚步声,转身看见燕燕,以为自己眼花或在梦中,揉揉双眼,果真是燕燕走来,他惊诧得有些手足无措,忙乱间手拿书本上前跪倒接驾:“臣韩德让恭祝娘娘千岁圣寿无疆!” “韩将军。”燕燕伸双手来搀。按常理这应该只是象征性的,也就是燕燕略一俯身,韩德让就该起立了。可是今番燕燕竟牢牢拉住了韩德让双臂。 低着头叩拜的韩德让,听到一声无限温情的呼唤,不禁抬起头来,恰与燕燕目光迎个正着。看得出,燕燕的目光中含有无限温情,也有几丝哀怨,他急忙避开这目光,不知如何是好。 燕燕的纤纤玉手,又顺势滑到韩德让手上,先是轻抚,继而紧握:“你,清风明月夜,细雨黄昏时,可曾想过燕燕?” “我……”韩德让犹豫一下又说:“为臣不敢。” “你为何不讲真话呢?”燕燕半责半怨地嗔视着他那英俊的面庞。爱的洪流陡然涨潮,急湍地冲击着心房。由君臣、名节、纲常等观念构起来的堤防,终于被冲破决口了,燕燕娇躯一软便整个靠在了韩德让胸前。 韩德让下意识地揽住了燕燕蜂腰:“娘娘,你怎么了?这便如何是好?” 燕燕像一头受伤的小鹿,紧紧依偎着他:“你就不能叫我一声燕燕吗?” “我,我,”韩德让埋在心底那爱的余火,又被燕燕这真情点燃,终于吐出了心声,“我的燕燕!” 两颗心儿贴在了一起,双唇嘬在了一处,舌尖彼此向对方传输着爱的心声,燕燕那久旱的爱的方寸地,落下了朝夕渴盼期待的透雨。 事毕,燕燕理了理蓬松的鬓发和凌乱的衣裙:“欢娱嫌短,愿我们能常相聚首。” “不可,若一而再再而三,便难免引人生疑,招致败露。” “今后我们不要这样避人耳目,我要你光明正大地留在我身边。” “这,我并非内监岂能如此。” “将军熟读经史,中原汉代有个审食其,长侍吕后左右,得封辟阳侯……” “不,不,”韩德让不等燕燕说完就表示反对,“我可不愿做面首,愿娘娘也莫做诛汉室如麻的吕后。” 对于向所钟爱者讲的过头话,燕燕并不介意:“亏你还是个熟读经书之人,读史在于汲取精髓,我们学其优而弃其粕。我决定改任你为行宫都部署,总知宿卫事,统率御帐亲军,这样我就可高枕无忧矣。” 韩德让感到突然,也感受到了燕燕对他的倚重和信任。这一任命,对于他来说是连升三级,对此当然只有谢恩了。燕燕也恐耽搁太久引人生疑,便与韩德让一起走出,边行边向他交待任务,要他立即领兵到齐王府……此刻,齐王府内迎门的假山石旁,拖着病体强打精神的齐王,正在焦急地等候宋王到来。以往请三位王侄过府议事,他只需在天机堂坐等就足以了。今日之所以破格到府门迎候,就是要让三王感受到他给予的最高礼遇,以便三王决心同他一道向燕燕发难。宁、荆二王都已来到多时,而宋王迟迟不到,可真令他心焦了。 今日是个假阴天,灰暗的薄云弥漫了整个天宇,恰好佇立在假山石背阴处的齐王,经不住飒飒凉风吹拂,止不住又周身发抖,就像夜风中站木笼一样,两腿不觉又要软下来。管家见状上前搀扶,并加以规劝:“王爷还是回天机堂吧,小人留下迎候宋王。” 齐王甩袖推开管家:“我问你,宋王到底是怎样答复的?” “他说一定来呀,还说随后就到。” “那为何至今不见身影?”齐王双眼瞪圆了。 管家吓得后退两步:“小人也说不清呀,王爷,待小人再去催请一下吧。” “快去快回。” 管家哪敢怠慢,如飞去了。好在相距并不甚远,没多久管家便无精打采返回。 齐王迎上去问:“宋王可曾同来?” “小人并未见到宋王,府上人说他已出去多时了。” “你真是废物!”齐王把火气发在管家身上,但也不解决问题,他猜不透宋王去了何处,没奈何只好回到了天机堂。 宁王一见宋王没来,立刻猜到几分:“宋王怕是要打退堂鼓吧?” 荆王不太相信:“他平素决心甚大,谅来不会中途耍滑。” “见风转舵,明哲保身嘛。”宁王认定宋王是暂且抽身了。 “哼!”齐王重重一拳擂在楠木几上,“少他一个,我们照样可成大事。不过既已同上一条船,他也休想撇清!”这后半截话,显然也是说给宁、荆二王听的。 宁王心头微微一震:“王叔,今天召来小侄,又有什么新打算,即请明言。” 荆王也不肯显出胆怯:“对,王叔意欲我二人如何动作,只管吩咐。” “二位王侄,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萧燕燕与我等誓不两立,以往议定的办法都嫌太慢了。如今看来,我们要想继续生存,只有仿效中原大唐李世民的故事,也搞个玄武门之变!” “你是说要兴兵反叛?”荆王感到太突然。 宁王感到没把握:“这……当年秦王李世民手下,有一班能征惯战的骁将,且又兵权在握,方能水到渠成。王叔如此做,并无成熟的时机和条件,岂非铤而走险吗?” “从古至今有史以来,成大事者,哪个不冒风险?俗话说置于死地而后生。我们集合三府家兵,还有我联络的一批武将,集合起三千人马不在话下。我们突然发难,出其不意,打个措手不及,将萧燕燕与当今一除,那些统兵将领知晓大势已去,还不得乖乖投靠新主。” “好,王叔所言有理。”宁王问:“但不知何时动作?” “事不宜迟,今夜三更举事。” “我在二更带本府人马来会合。”宁王爽快表态。 荆王也只好赞成:“我也如期领兵前来。” 商议停当,齐王送宁、荆二王出府,直到大门以里。荆王说:“王叔请留步吧,您贵体初愈,不可过于劳累。” “二位王侄走好,恕我不再远送。”齐王目送二王出了大门,正要转身回房。 宁王忽然叫道:“王叔快来。” 齐王不知出了何事,快步出门赶到近前:“何故大惊小怪?” 荆王向大门左右一指:“你看。” 堂堂王府朱门两侧,红墙之外,胡杨树下,站立着一排荷枪执刀的士兵,看装束分明是御帐亲军。齐王也未免愣怔。稍停,不由震怒地发问:“你们到此做甚?” 一位年轻英俊的将军应声走来:“奉圣旨保护王府安全。” “韩德让!”齐王咬牙切齿,“我不需要你们,滚开!” “圣命难违,请王爷见谅。” “我,我进宫找萧燕燕辩理。”齐王怒冲冲就走。 韩德让拦住去路:“奉圣谕,王爷暂时不宜外出。” “你,你们想软禁我!” 尽管齐王气得暴跳如雷,但也不能离开府门半步。宁、荆二王劝慰几句后离去,齐王只能气呼呼回到房中。齐王越想越气,看此情景,宁、荆二王还敢如期兴兵为乱吗?自己精心策划的夺权行动岂不又要落空。 管家在一旁提醒:“萧燕燕兵围王府一定是听了阿钵报信后采取的防范措施,这事就坏在阿钵身上。” “哼!我决饶不了他。”一个罪恶的主意腾地跳上了齐王的心头。 因为天阴,夜幕比往日来得要早,巍峨的齐王府溶进如漆的夜色中。自打齐王不走运,入夜的王府已不再是灯火辉煌,只亮起少许几处灯光。偌大的一座王府多为黑暗笼罩,给人以阴森冷清之感。牡丹花枝唰啦啦一动,悠忽闪过一个人影。一身黑衣,脸蒙乌纱,使人难识其庐山真面目,手中剑时而闪动着银光。他显然路径稔熟,从容顺利地向前摸去,很快来到一处烛光闪烁的宅院。越墙而入,挨近窗前,剑尖刺破窗棂纸,单目吊线向内窥视,这是王妃素素的寝室,只见素素赤身站在大木盆中正在擦身洗浴。望着那象牙细瓷般的玉体,蒙面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但是仇恨的怒火立刻就把惜玉怜香之心烧焦了。他移到门前,用剑尖拨动门栓。 正在沐浴的素素,似乎听到了动静,她侧耳片刻,转过身来注意搜寻异常声音,并试探地问一句:“谁?” 蒙面人业已拨开门栓,将门推开些侧身而入,也不答话,直进内室。 冷不丁一个蒙面人持剑闯入,素素吓得失声尖叫:“来人哪!救命……” 蒙面人挺剑就刺,素素跳出澡盆躲闪。蒙面人跟上一步,第二剑劈来,素素掀翻梳妆台遮挡,蒙面人躲过。第三剑又凌空砍下,素素不及躲闪,情急之下,举起木杌迎架,木杌被剑一劈两半。素素被逼到了墙角,已经无处可躲,如果蒙面人第四剑再到,那么素素就只有引颈受死了。 就在蒙面人又把宝剑举起之际,房门被“哐”一声撞开,阿钵一跃跳入,厉声断喝:“住手!” 蒙面人怔一下,手中剑停在半空。但是,要冲过来援助素素的阿钵,也猛地被钉在了门口,他看见一丝未挂的素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素素急得不行:“阿钵,莫再犹豫,快过来救我性命。” 眼见蒙面人又落剑欲斩,阿钵也就顾不得许多了,纵身跃起凌空一脚,将蒙面人手中剑踢飞。双脚方一落地,又横腰一掌推去,蒙面人立脚不住,登时跌个腚蹾。阿钵没想到刺客武艺这般稀松平常,拾起地下剑,手起剑落就砍下去。 “你敢杀我,狗奴才!”蒙面人叫出声并滚身闪躲。 阿钵只觉声音熟悉,急切间又想不出是何人,便突然下手一把扯下了刺客蒙面乌纱:“你!王爷?” 齐王站起拍拍身上土:“阿钵,我命你杀了这个贱人。” 素素这时已是气极:“齐王,你全不念娘娘凤恩,竟欲刺杀我,真是禽兽一般!” “王爷,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呀!”阿钵手中剑指点着齐王的脑门。 素素恨得切齿:“阿钵,快杀掉奸王,为朝廷除去一大祸害。” 阿钵执剑逼上前,齐王吓得连连后退,但依然嘴硬:“我是当今皇叔,你敢以下犯上!” 阿钵手中剑试了几试,最后踢了齐王一脚:“滚!” 齐王得命,屁滚尿流逃出。素素对此大为不满:“你为何轻易放走这奸王?” 阿钵背转身体:“王妃,你,你……” 素素这才想起,自己还赤身裸体,赶紧胡乱套上几件衣服,阿钵这才面对素素说:“他毕竟是亲王,我不过一个家奴,实在不敢下手。” “奸王得以活命,只怕又要滋生事端。”素素放心不下,“阿钵,方才遇刺险些被害,如今依然心惊肉跳,你不能离开我,就留在这房中吧。” “这,”阿钵看看她,想起适才目睹素素**的情景,不觉脸红,赶紧低下头去:“怕是不方便。” “不管那些了,万一奸王再派人来害我呢?” “我,我学关云长秉烛达旦,在门外守护。” 素素走过去闩上房门:“你就莫再推三阻四了。” 阿钵感到面颊发烫,心跳加速,不知为什么,他眼中的素素总是不曾着衣的样子。他确实心慌意乱,是一种又惧怕什么又企盼什么的心情。素素袅袅娜娜问他走来,他渐渐感受到了王妃那呼吸的馨香,身体的软温,难道王妃要报答救命之恩?阿钵在惶惑中陶醉了……” 齐王失魂落魄垂头丧气回到住处,待心神稳定下来,不由得越想越气恼,斗不过萧燕燕已经够惨了,如今又栽在家奴手下,这个王爷当得未免太窝囊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整整一夜未睡。曙光悄悄染白了东窗,窗外架上的鹦鹉又开始了例行学舌:“早安,早安。”齐王正在心烦,一赌气扑过去连架扯下,鹦鹉被他三两把揪扯个稀巴烂。 在附近等候吩咐的管家见状说:“无辜的鸟儿太可怜了。” “谁叫我不顺心,我就让谁碎尸万段!”齐王胸中此刻溢满了杀气,“传护卫使立刻来见。” 少顷,护卫使奉召来到,齐王怒冲冲下令:“你带二十名护卫随我走。” 护卫使不敢有违,点齐二十名部下跟在齐王身后,来到素素居住的宅院。齐王这才对护卫使说明:“王妃不守妇道,与家奴阿钵通奸,罪在不赦。你带人分别冲进他二人各自的居室,乱刀齐下,将其碎尸万段!” 护卫使略觉犹豫。 “怎么!莫非你已被王妃收买?”齐王眼内射出凶光。 “小人怎敢背叛王爷。”护卫使哪敢再耽搁,立即带人闯入阿钵居室,可是室内并不见人。护卫使回头问齐王,“阿钵不在,王爷看怎么办?” 齐王心想,莫非阿钵又去宫中报信?萧燕燕获悉昨夜之事岂能甘休?先下手为强呀!他牙一咬:“先杀了萧素素,再搜寻阿钵。” 于是,护卫使带人呼啦啦闯进了素素卧室。因疲劳睡熟的素素与阿钵,在梦中惊醒,都不免惊慌失措。“你们要干什么?”阿钵发问,急切间偏又找不见衣服。 素素则以王妃身份厉声呵斥:“狗奴才们,胆敢闯入我的卧室,分明都活够了!” 护卫使却是惊喜地说:“王爷,阿钵在这里!” 齐王分开护卫走上前,见阿钵与素素同处一床,竟然仰天大笑。他原想以捏造的通奸罪名拔掉这两颗眼中钉,不料二人真的做出了这种风流事,而且还是被堵在一起:“好哇!好!欺主家奴,无耻王妃,你们的末日到了。” 护卫使举刀召唤部众:“上!” 二十名护卫一拥上前,要将素素与阿钵剁为肉酱。 “住手!”齐王突然拦住众人。 护卫使大惑不解:“王爷,怎样处死他们?” “将这对奸夫**就这样光着身子绑在一处。” “不杀了?” “休要多问。” 护卫使指使人稍许费些周折,将赤条条的素素、阿钵对面贴胸捆在了一起。二人羞得无地自容,都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齐王却是格外精神,喊来管家为他端来酒菜,边吃边喝边数落着素素和阿钵取乐。 素素不能再忍受这奇耻大辱:“奸王,你杀了我吧!” “杀你容易,只是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要出够气。”齐王想起以往受到燕燕的多次惩治,不觉又恨从心头起,狠向胆道生,疾呼管家来见。 管家走进时,见齐王正在案前挥笔书写什么,他不敢打搅,肃立等候。齐王写好后将信交与管家:“你即刻进宫,呈给萧燕燕。” “老奴遵命。”管家不敢多问,当即持信离开。 齐王又将护卫使叫到一边耳语:“你带部下在这居室四周埋伏好,少时萧燕燕若来,听我摔杯为号,你们一起杀出,乱刀齐下,处死萧燕燕,待我面东登基,你就是开国元勋。怎么样,可有这个胆量?” 护卫使听说要他刺杀国母,难免心下胆虚,可他深知齐王的脾气,此事如若拒绝,必定难逃一死。所以,他爽快表示:“王爷待小人恩重如山,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好,你做好准备。”齐王布置好一切,就焦急地等候萧燕燕飞蛾扑火。燕燕她会上钩吗? 齐王府外,韩德让领人沿墙周遭巡逻。忽然望见凤车迤逦而来,不明白萧燕燕为何来此,急忙迎上去。 萧燕燕至府门下车,齐王府管家忙说:“娘娘凤驾少待,老奴即刻去禀告王爷出迎。”他如飞去了。 韩德让近前拜见后问:“娘娘莫非要进齐王府?” “齐王派人送信,声称王妃与家奴通奸,并欲处死二人。家姊有性命之忧,我怎能不来。” “娘娘,齐王为人奸狡,与你积怨太深,须防不测,万万不可涉险。” “有你领兵在外,齐王还敢加害于我不成。” “娘娘,须防他狗急跳墙,铤而走险。”韩德让劝阻:“还是不进齐王府为上策。” “已到府门而返,岂不遭人耻笑,我堂堂国母就如此胆怯吗?再者说,姊姊危在旦夕,我怎能见死不救呢?” 韩德让知燕燕决心已定,难以挽回,只好再采取补救措施:“娘娘只带两名贴身太监,万一齐王翻脸岂不危险,末将请求同行进府保驾。” “何必呢,这样做似乎我先胆虚了。”燕燕也不等齐王出迎,就步行进府了。 齐王迎至中途相遇,发现只有两名内监跟随燕燕,不由心中大喜。暗说真乃天助我也!走进素素卧室,齐王一改往日对燕燕的恭敬之态,也不行君臣之礼参拜,走到墙角,抓起一幅被单:“娘娘请看。”,见是赤身裸体的素素与阿钵绑在一起,燕燕登时羞得满面通红:“这成何体统!” “娘娘息怒,有道是抓奸要双嘛。”齐王阴沉地冷笑。 “快放开他们,令其着装回话。” 此刻齐王有恃无恐,根本不买她的帐:“娘娘,他二人如此败坏纲常,按律当斩,就请处置吧。” 这时,阿钵终于用舌头将堵嘴的破布顶出来:“娘娘,他是挟仇陷害。奸王昨夜刺杀王妃未遂,才生此毒计加害我们。” “你胡说!你二人通奸,是被当场抓获,有众人为证,还想抵赖吗!”齐王转而逼迫燕燕,“请娘娘下令处死他们。” 萧燕燕并不理睬他,而是吩咐内监:“过去给王妃二人松开绑绳,叫他们穿上衣服回话。” “站住!”内监未及走过去,齐王便大叫一声,继而怒目而对燕燕,双眼放出凶光,“我料你也不会主持公道,今天我要同你算总帐!”齐王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茶杯响,四外喊杀声顿起,护卫使和二十名护卫乱纷纷拥入室内,口中乱叫乱嚷:“杀呀!杀了萧燕燕……” 燕燕毫不惊慌:“你们要造反不成?须知韩将军的精兵已将齐王府包围。”边说边向一内监使眼色。 齐王奸笑两声:“萧燕燕,你的算盘打错了,不等韩德让赶来,你早已碎尸万段,上!每人赏生金十两。” 护卫使带头又鼓噪上前,因为要杀当今国母,他总是有些畏惧,所以不够勇猛。而燕燕此刻已移身至东墙边,伸手抽出了壁挂的镇宅宝剑。领会燕燕眼色的内监,要去割断他们绑人的绳索。齐王看见,跨步一剑刺去,插入内监后心,内监无声倒下,匕首也撒手丢开。与此同时,燕燕与护卫们已交手厮杀起来。一个女子一把宝剑抵挡二十个如狼似虎的武士,毕竟寡难敌众,燕燕有性命之忧。 阿钵望见匕首就在身边,移动过去,抓到手里,反手一拨,割断绳索,他立刻一跃而起挺身参战。燕燕见状喜出望外:“阿钵,快杀出去向韩德让呼救。” 齐王一听就慌? ??,严令众护卫:“快,一定要截住他。” 护卫们此刻已有死伤,其余人也就愈加发狠了。将燕燕、阿钵分别团团围住,二人渐渐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齐王见此情景笑逐颜开:“哈哈!萧燕燕,你完蛋了!” “娘娘休要惊慌,末将来也!”韩德让手持双剑杀入,剑花翻飞处,鲜血飞溅,人头落地,转眼间有十几个护卫死于他的剑下。 燕燕与阿钵也奋起勇气,分别消灭了交手敌人。剩下护卫使见大势已去,意欲逃走,阿钵甩出手中匕首,护卫使也倒地毙命。此刻,素素已穿好衣服,将阿钵衣服递过来。阿钵顾不得穿,权且胡乱围在腰间遮盖,而是拾起一把刀逼向惊慌战抖的齐王。 躲在墙角的齐王,手握护身宝剑,脸色都吓白了:“你,你要做甚?”’“奸王,你的末日到了,我要结果尔的狗命!”阿钵想起被辱情景,怒火在周身燃烧。 齐王看看燕燕,见当朝国母只是怒目相视,毫无赦免之意,彻底绝望了:“萧燕燕,我死后做厉鬼也决不与你善罢甘休!”手中剑一横,切断了咽喉。 望着齐王倒下去的尸体,燕燕心中略微轻松一下,头号政敌终于被消灭了。但是,还有宁王、宋王、荆王,他们会循规蹈矩吗?(未完待续) 第八章变生瑟瑟仪 时值7月,如火的骄阳灼烤着大地。自打春起,就未下过一场透雨,近来更是连续四十天滴雨未见,庄稼旱得几乎要起火冒烟,小溪干涸,井水见底,就连皇宫饮用水都发生了困难。炎炎赤日照得景宗难以睁眼,他的心底如同被火烧油煎,心情烦躁地撩起珠帘:“传宣官,传宣官!” 因为景宗一向很少召唤传宣官,所以传宣官正在十数丈远的门洞里享受过堂风纳凉,听见皇帝连声呼叫,一路小跑奔过来,额上滴汗,双膝跪倒:“奴婢在。” 景宗顾不上责怪他:“召皇后立刻来见,朕有要事相商。” “奴婢遵旨。”传宣官起身,匆匆忙忙穿过两层屋宇,来到了燕燕日常处理政事的勤政殿。 燕燕正与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南院枢密使韩德让等几个亲信重臣议政,传宣官径直闯入:“娘娘千岁,万岁宣召。” “你没看我正忙着?告诉万岁,我少时就去。” “使不得,万岁不知何故龙颜震怒,要娘娘即刻去见。”燕燕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对众大臣说:“各位稍候,我去去就来。” 燕燕来到景宗寝宫,未及开口,景宗就劈头盖脸地质问了一句:“如此久旱无雨,你到底想怎么办?” “原来圣上是为旱情忧国忧民,真乃尧舜之君。”燕燕且先恭维。 景宗果然情绪稳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度:“身为一国之君,自当时刻体察民生疾苦,再旱下去,只怕今年就颗粒无收了。”“万岁所虑极是,所以妾妃正与大臣们商议,拟打开国仓放粮……” “什么?放粮当不了降雨。国仓放空,一旦南边宋国开战,军粮又将从何而来?” “我们商议有限放粮,只发给青壮劳力,使之出力修渠,引潢水浇灌田地,以此缓解旱象。” “我不是说过这办法不妥吗?挖渠引水难救燃眉。况且久旱,潢水也难免断流。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落一场透雨。” 燕燕微笑着走近些:“万岁,阴晴雨旱,俱是天象自然,非人力所能为也。天不下雨,我们亦无可奈何。若尽人力,只有开渠。” “爱妃,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应当为民祈雨。” “万岁之意是要行瑟瑟仪?瑟瑟仪:契丹国君祈雨仪式,也称射柳。” “早该这样做了。” “行了瑟瑟仪,也未必降雨,其实这是不管用的。” “爱妃怎能出此对天不敬之言!此吉仪乃先祖立国时所传,历代莫不如此。近来民间纷纷传言,说我们对天神不敬,才惹怒上天以旱象惩戒。看来所传不差,爱妃且莫再语忤天公神道。” “宋王、宁王及其爪牙,借天旱散布如是流言,以期引起民怨,万岁切莫做他们的传声筒。” “而今连内监都这样说,亦非毫无道理,为解上天之怒,平万民之怨,朕决定即刻安排动身,去往太保山祈雨。” 燕燕没想到景宗如此心急,委婉劝阻:“万岁龙体欠安,只宜在宫静养,如此酷暑炎天,万岁禁不得鞍马劳顿,瑟瑟仪还是缓行为上。” “爱妃此言差矣,解民倒悬,朕怎能顾及自家身体,此事一定要办。” 燕燕只得说出实情:“万岁不知,宁王、宋王等人一直贼心不死。今借天旱攻击圣上不符天意。在制造流言同时,他们正加紧密谋串连,整备甲马兵器,已有谋反迹象。当此之际,万岁决不能轻离上京,以免敌人趁机为乱。” “有这等事?” “北、南枢密使俱都访查得实。” “我却不信。”景宗微微一笑,“齐王已死三年,宋王已于去年被废,宁王孤掌难鸣,我不信他们还敢以卵击石。” “万岁,敌对力量正在重新组合集结。据悉,宁王正在拉女里、高勋,这二人与宁王来往日多,不能不防呀。” “越发离奇了,女里、高勋皆为朕之亲信,怎会与宁王辈同流!”景宗根本不信,“你不要再编理由阻止了,我意已决,传喻王公于越于越:为辽之尊官,位居百官之上,但无执掌,非有大功德者不授,相当于如今的名誉职务。及北南大臣随行。” 一个时辰后,百官在承天门外列好队伍等待出发,景宗由燕燕陪伴,内监簇拥亦乘马来到。 韩德让离队迎过来向帝、后密奏:“万岁、娘娘,宁王、宋王、女里、高勋都称病未到,这样巧合,怕有阴谋呀。” 景宗向队列巡视一遍:“荆王不是也未到吗?” 韩德让回奏:“据臣探明,荆王确实卧病在床。” 燕燕对此颇为重视:“万岁,苗头有异不能等闲视之,莫若我与韩将军留在上京坐镇。” “不必。”景宗一口回绝,他对燕燕与韩德让的关系,总是怀有戒心,“何必谨小慎微大惊小怪,瑟瑟仪少不得爱妃,韩将军保驾我才放心。” 燕燕与韩德让对看一眼,不好再坚持下去,但是她实难放心,吩咐韩德让:“对上京和皇城的保卫,你再着意做一下部署,要确保万无一失。” “臣明白。”韩德让提马欲走。 “且慢。”燕燕又加叮嘱,“先帝神器,天子旗鼓还有太子,都在皇城内苑,至关重要。” 韩德让点头:“娘娘放心,臣会做好安排。” 韩德让驱马飞驰来到东华门,留守的行宫副部署耶隐迎上:“大人,如此匆忙,定有急事?” “娘娘懿旨,要你时刻警惕,百倍小心,确保内苑平安。” “大人早已交待过了,末将决不敢稍有懈怠。” “要密切注意宁王的动向,对他切莫掉以轻心。” “末将谨记。” 韩德让又将两名守卫东华门的护卫太保塔扎和列哥叫过来,郑重下达命令:“车驾离京之后,皇城只开东华一门以供出入,你二人必须牢记,如无副部署的金鱼兵符,对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 二人齐声应答:“遵令。”塔扎的烂眼边子急骤地眨动几下。 韩德让感到万无一失了,这才掉转马头返回。 景宗早已不耐烦,对韩德让和燕燕扫了一眼,吐出一句不满:“过于小心了。”景宗把手一挥,一声令下,在“起驾”声中,祈雨大队浩浩荡荡出发。 观望的人群中,有一个精壮汉子,待到大队走远,消失在黄尘古道之中,他才转身离开。头上的草帽仍压得很低,直到宁王府前四顾无人注意,飞快地闪身溜了进去。 王妃安只正在窗前引颈张望,瞥见壮汉走进,打起帘子急问:“怎么样?” 壮汉摘下草帽,露出宁王的本来面目,喜悦溢于言表:“大事可成!” 安只合掌称庆:“真乃天助也!” 宁王只没坐下呷一口温茶:“我最担心被萧燕燕看出破绽,岂料他们毫无戒备,韩德让也随行离开,此番我们定能成功。” “好,我们立刻分头行动。” 宁王与安只一同出府门,乘车分别往东西两个方向去了。 宁王来到宋王府,令宋王喜出望外。自打去年春季,宋王谋反事机不密被废以来,整整一年多了,门庭冷落车马稀,故交亲朋怕受株连,谁也不肯登门。宋王自己担心再受怀疑,而且羞见外人,也从未跨出府门一步。所以这一年零三个月,他形同被囚禁,逐日在烦恼忧愁中生活。按说,景宗对他是够宽容了,若依燕燕的主张,要对宋王赐死。景宗看在手足情份上,只是废除了他的王位,俸粮仍很优厚,按理说他是应该感恩的。曾记得当谋反事露,他在金殿上把头叩出血,只求得免一死足矣。可是当真的得以活命之后,他又对形同囚徒的现状不满了,他又渴望恢复身为宋王时的富贵生活。大概此刻景宗真的给他恢复了王位,他又会产生新的不满。人啊!欲望是永远不能满足的。 宋王将宁王让进客厅:“这是哪阵香风,把王兄给刮来了?” “年余未见,十分想念,特来过府拜望,以叙手足之情。” 宋王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我乃犯有叛逆重罪之人,王兄前来,不怕朝廷生疑吗?” “你我同胞,且又志同道合,为了王弟,便受株连亦心甘情愿。” 宋王又是回以冷笑:“一年多足迹罕至,今夕突然光临,该不是闲走吧?” 宁王反问:“对这种处境,难道你就心安理得了?” “得以苟延残喘,已感皇恩,岂有非分之想。” 宁王冷笑了:“王弟经常派人探听朝中消息,该也不是为解闷吧?” “我闭门思过,不问外界是非。”宋王矢口否认。 “请问,贵府管家乔装改扮,到承天门探视帝后离京所为何来?” “这么说,王兄也到场了?” “好了,我们莫再兜圈子了。萧燕燕、韩德让和皇上都去了太保山,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呀!”宁王摊牌了。 “你想发难?” “难道你不想翻身?”宁王鼓动说,“若不夺过皇位,我们早晚都难免做萧燕燕刀下之鬼。” “王兄,你的力量够吗?” “所以才来联络王弟。” “你我二人,两府兵力有限,有必胜把握吗?” “还有荆王、女里、高勋参加我们的联盟。” “女里、高勋乃萧燕燕忠实走狗,焉能助你我。” “这二人本系保佐当今即位的功臣,可是萧燕燕偏向韩德让,擢升其为南院枢密使,二人极为不满,反叛之心早有流露,只差无人挑起反旗,我们一动,这二人必然起而响应。”宁王信心十足。 宋王动心了:“女里、高勋若能参与反叛,则大事可成。” “笃定了。”宁王又告知,“拙妻已去二人府上通报夺位之事,二人一定出兵。不知王弟如何行动?” “我倾全府家兵二百助战。” “王弟你本人呢?”宁王叮住他不放。 “放心。”宋王拍拍胸膛,“我虽武艺平常,不能冲锋陷阵,但总可站脚助威。” 宁王心满意足离去,又到了荆王府。 病榻上的荆王,甚觉喜出望外,从床上坐起:“难得王兄还想着我。” “咳!说来惭愧。”宁王有意激起荆王不满,“你我手足兄弟,本该朝夕聚首,奈何萧燕燕耳目众多疑心又重,怕给王弟惹麻烦,故而一直未来探病,还望谅情。” “王兄今日光临,已慰渴思之心,快快请坐。” 宁王侧身坐于床沿,执手透出关切:“病体如何?” “三好两歉,几成沉疴,令人忧愁。” “不必多虑,为兄特地来送怯病药方。” “王兄快请示下。” 宁王起身站立:“我决定明日午时举旗发难,夺取皇位。” “啊!”荆王愣了。 “王弟之症乃心病而起,你连年受萧燕燕压制,大气都不敢出,心情抑郁,焉能不病倒。只要推翻萧燕燕,你自然扬眉吐气,气顺则病可无药而愈。” “王兄之言差矣,太医说我的病乃是痨病,与萧燕燕何干?”荆王劝阻,“这谋叛之事,我看使不得。” “王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天赐良机。” 荆王诚恳再劝:“萧燕燕临朝业已数年,并未加害我等,彼此相安无事,国与家都得太平,何苦无故又生事端?况且萧燕燕治国有方,国力日见强盛,何须定要取而代之?” “王弟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为何袒护萧燕燕那小**!”宁王咬牙切齿,“明天我就叫她难以活命。” “万万不可,一旦事败,身家性命不保。” “我意已决,请王弟同舟共济。” 荆王推拒:“劣弟身染重病,实难从命。” “王弟有病我不勉强,请你出兵助我。” “这,我府中无兵可调。” “明晨我派人来府中领兵,请王弟点齐二百人马等候。否则我登基之后,恐怕对王弟不利。”宁王没耐烦再劝荆王,威胁几句后离去。 宁王回到府中,见王妃安只已先期返归,心情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事情不果?”他最担心女里、高勋的态度,这二人都掌管着数目可观的兵马,参加与否,关系到这次举事的成败。 安只却是一笑:“看你,有我出马岂能不成。” 宁王仍不放心:“他们没有顾虑?” “你真是太多虑了。”安只眉飞色舞,“他二人无不兴高采烈磨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动手。” “好!若果真如此,大事成矣!”宁王兴奋之后又问,“他们各出多少人马?” “他二人可召来一万铁骑。”安只补充说,“不过他们的人马最快也要后天午时赶到。” “为何要这许久?” “你想,他们的部族军离此数百里,现在就已派出飞骑传令,集结准备总得一天时间,后日中午赶到上京已属不易了。” “只要他们及时赶来助战就好。”宁王心中宽打窄用,哪怕女里、高勋兵马后天傍晚到达,也足以赶在萧燕燕之前。因此他踌躇满志地举起双拳,“苍天,一切如愿,万事俱备,只等明天中午举旗发难了。” “王爷,”安只在一旁冷静地提醒,“高勋特别嘱咐,必须在举事前将旗鼓、神器拿到手,否则难以号令服众,必败无疑。” 宁王嘿嘿微笑几声:“这也劳他多嘴多舌,对此本王早有安排。” “王爷,皇城比外城还要坚固,且有精兵守卫,攻破决非易事,需当周密计议破城方案。” “爱妃,休怪本王对你留一手,如今可以告知了,那东华门的护卫太保塔扎,早已被我收买,到时他自会大开城门迎我入内。”宁王说时不无得意。 安只听了也觉欣喜兴奋:“王爷的心计妾妃算是服了,不过明天起事,也该知会塔扎了。” “我已派总管叫他前来议事,估计就该到了。”宁王此刻心情极好,“爱妃且随本王到花园中散散心,越是激战前夕,越是应该放松一下。” 半斜的红日仍然发出刺眼的强光,园中花木呈现出昏昏欲睡的倦态。干旱与炎热交煎,花朵不及放开,就已卷起焦黑的枯边。以往纷飞的蜂蝶,而今也全都不知去向。景色虽不宜人,宁王兴致不减,他在安只粉腮上抚摩几下:“这满园鲜花都不及爱妃脸儿娇艳。” 安只报以甜蜜的媚笑:“妾妃人老珠黄,王爷明日登极称帝,妾妃当退避三舍。” “爱妃不必多虑,皇后的金册,别的女人抢不去。” “我真有这个福分?” “爱妃对我来说,不在于满足对女人的需要,而是补充我的智谋与胆识,成大事要仰仗爱妃,治理国家怎能少得了你!” 安只暗中放心了:“妾妃愿终生为王爷排忧解闷。”她含情脉脉靠过去。 宁王伸臂揽住她的腰肢,任她的头部深深埋入自己的胸膛。此刻两人都为即将到来的巨大胜利而亢奋,但也都心存隐忧。篡国之举,非同儿戏,万一事败,就将是人头落地呀!这隐忧两人谁也不愿说出口,谁也不想引起对方的不快。而此刻彼此似乎从这亲密无间的依偎中,获取对方的力量增加自身的勇气。 身后,依稀传来嚓嚓的脚步声,很轻很轻,轻微得就像老鼠在草丛间游动。宁王松开安只,猛地转回身:“什么人!” 走来的管家着实被吓了一跳:“是奴才我。” 一瞬间,宁王感觉到自己失态了,在下人面前如此风声鹤唳成何体统!他的手从佩刀把上撤下来,同时他也想到了交付给管家的使命:“你把塔扎留在客厅等候吗?” “王爷,他没来。” “他敢不听我的调遣!”宁王立刻又火了。 “王爷息怒,并非塔扎变卦,而是副部署耶隐有严令,不许他离开东华门一步。” “有这等事。”宁王与安只对看一眼,又问总管,“莫非耶隐有所察觉?” “奴婢不知。” 安只思忖着说:“我看不会,倘若已走漏风声,韩德让与萧燕燕就不会离开了。” “有道理。”宁王又恢复了信心,对安只说,“不能来此,我就派你去东华门,将塔扎叫过一旁,吩咐他明日午时做好接应,等我领人一到,立刻开门迎入。” “办不到了。”总管告诉说,“塔扎对我言讲,韩德让临行下令,无耶隐金鱼符,任何人不得放入东华门。况且又是塔扎和列哥两个人守卫,他确实难做手脚。” 宁王听后,半晌无言,默默瘫坐在椅子上。难道这政变大计不及出世就胎死腹中吗?他怎么能甘心呢?可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呢?至此,他不能不佩服韩德让高明,保住皇城,就足以扼杀一切叛乱阴谋。他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爱妃,这步棋被韩德让占先了,我们失算了。” “王爷何必如此悲观?只要金鱼符到手,自然可长驱直入东华门。” “你这不是废话吗!那耶隐乃韩德让死党,金鱼符在他手中,难道还会拱手送你不成?” “我去设法拿来。” “使不得。”宁王赶紧制止,“耶隐武艺超群,轻功尤为过人,盗符只能是送死。” “妾妃不去暗盗,而是明拿。” “你?白昼呓语说梦话。” “妾妃自有道理。”安只说罢,款步踱入后堂,少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焕然一新步出,“我去拜访耶隐。” “不行,我决不放你去。”宁王拉住安只不放,“耶隐为人精明至极,你去他那里闹鬼无异于飞蛾扑火,我不能让你白送性命。” “王爷,事到如今,发难之箭已在弦上,总不能半途而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耶隐处纵是刀山火海,妾妃也要去走一趟。”安只又加问一句,“王爷难道认输了?” 宁王渐渐松开手:“爱妃,如今就只有靠你孤注一掷了,千万要随机应变,多加保重。” “王爷,妾妃若万一身死,只求王爷把尸首好生安葬,不使抛尸荒野为犬噬鹰啄,妾妃在九泉之下也得安生了。” 二人分手,颇有死别的味道。年迈的总管在一旁也不由泪湿双眶。但是心中也犯核计,他们这是何苦呢?身为亲王、王妃,不缺荣华富贵,为何还冒着生命危险去强求呢?咳!人心为何都贪得无厌呀! 上京的黄昏格外迷人。播土扬尘灼人的旱风停息了,夜色初临,一弯弓月点点晶星缀上了墨蓝的天幕,街巷亮起了盏盏华灯,游人乘着晚凉涌上了街头。来自宋国、西夏各地的商人,迎来了一天中交易的黄金时刻,临潢府不愧为繁华帝都。安只乘坐的珠车,在熙攘的人流中穿行,拐入一条僻巷,不久停在了耶隐门前。 室内,耶隐刚用过晚饭,正沏上一壶香茶待饮,家人禀报说宁王妃安只求见。耶隐甚觉突然,自己与宁王府素无往来,而且因为分属两个政治集团,就是偶然碰面也都视如不见,今夜登门岂非怪哉?他此刻又想起韩德让临行的嘱咐,心说安只来得正好,且借机试探一下虚实,便亲自开门将安只迎入房中。 落座之后,安只笑吟吟问:“唐突造访,将军觉得奇怪吗?” “王妃入夜驾临,又不带从人,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该不是思春吧。”耶隐回答得颇不客气。 “将军以为我为何而来呢?” “只怕是为的东华门!” 安只略微一怔,但很快以笑掩饰:“我若果真为此呢?” “王妃是枉费心机。”耶隐盯住安只察颜观色,“动武你不是对手,行贿我不希罕,许愿封官我不买帐,色相勾引,你这半老徐娘还难动我心。” “可我自信不会徒劳往返。” “我认定你是空手而归。”耶隐加以规劝,“王妃,娘娘与韩大人早有防范,听我良言相劝,且莫轻举妄动。” 安只叹口气,似有所思。 “人生不可妄求,以免招致横祸。”耶隐斟上两杯茶,推给安只一杯,“王妃请用,并请三思。” 安只端起茶杯,看耶隐也端起杯来欲饮,趁机说道:“将军,这茶该不会有毒吧?” 耶隐付之一笑:“两杯茶出于一壶,我还不想与你同归于尽。” “如果我这杯中事先做了手脚呢?” “好,我与王妃换饮如何。”耶隐将两只茶杯掉换过来,“可以放心了。” 不一时,二人都将一盏茶饮尽,耶隐又继续给斟满:“这茶味道如何?” “我对茶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金鱼符,可否容我一见?” “王妃就是为此而来吧?请看,就在这里。”耶隐从腰间解下四寸长的金鱼符放在桌面上,“不过,你是可望而不可及。” 安只嘿嘿冷笑几声:“耶隐,你失算了,我马上就要拿走金鱼符,然后打开东华门……” “痴心妄想!”耶隐一激动,感到有点头晕。 “有道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你已经中毒了!” 耶隐又一阵恶心,有点警觉:“你胡说!” “我让你死个明白。”安只得意地说,“我来之时,就已将七蛇涎烘制的剧毒药粒,具体说如谷粒大小三颗,夹在了左手无名指与小指缝间。当我端起茶杯时,张开指缝,药粒自然落入杯中,当即溶化。你被我一激就同意换杯,自然也就难逃一死了。按正常情况,只需一粒药就可置人死地,对于你这武功卓绝之人,自然要格外关照了。” 耶隐已觉腹中作痛:“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奸妃!”他突然一伸手,使一招乌龙探爪,向安只头顶抓来,如果抓上,必是五个血窟窿。 安只身子向后一仰躲过:“谅你使不出第二招了。” 耶隐一动,顿觉腹中如刀割绞,双手抱紧肚腹:“痛煞我也!”扑通一声,倒地身亡。 安只一伸手,将金鱼符抓过来,起身就走。耶隐的总管闻声跑入,与安只恰撞个满怀。安只就势一记窝心拳,总管嘴一咧,鼻口流血,慢慢瘫下去。 安只满面春风回到府邸,宁王满怀希冀地迎上:“得手了?” “看!”安只手中的金鱼符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啊!”宁王一把夺过来,先是贴在胸口,继而捧在掌心,久久地陶醉。安只在宁王脸上戮了一指头:“该怎么感激我呀?” 宁王把腰板一挺,拿腔做调地:“朕册封安只为大辽国皇后,钦此。” 安只识趣地双膝跪倒:“谢主龙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娇媚的声音叫得宁王心头酥痒痒的。多少年来,千辛万苦不都是为这一声“万岁”吗!啊!梦寐以求的就要成为现实了。他飘飘然,俨然身为皇帝,伸双手搀扶安只:“爱妃平身。” “谢万岁!”安只对宁王完全以君礼待之。 宁王周身的热血在急骤涌动,强烈的欲望烧得他急不可耐:“爱妃,常言道迟则生变,夜长梦多。立即点齐家兵,连夜进入东华门。” “不等明日中午了?” “万一耶隐毒死的消息传出,这金鱼符就不管用了。” 安只感到也有道理:“也好,只是仓促一些。” “当断则断,就这样办!”宁王下了决心。 宁王府立刻忙乱起来,一刻钟后,二百家兵齐集。宁王与安只全副武装,率队快步涌向皇城。 戒备森严的东华门灯火通明,手持枪刀的宫卫军布满了城墙和城楼。正在带班的护卫太保列哥,望见一队兵马奔来,在城楼上断喝一声:“什么人?胆敢靠近,我这里乱箭齐发了。”宫卫军训练有素,全都拈弓搭箭,只等列哥令下。 宁王纵马趋前:“谁敢乱动!我乃宁王是也。” 列哥一怔,躬身施礼:“原来是王爷,深夜带兵来此为何?须知此乃禁地。” “你是什么人,敢和我如此讲话。” “王爷息怒,我乃护卫太保列哥,负有守卫东华门重任。” “原来你就是列哥,不是还有个塔扎吗?叫他上来一起回话。” “王爷,末将在。”塔扎应声站出来。他本是下半夜当班,适才听见人声嘈杂,便走出城楼来观看。 “你们二人听着,副部署耶隐获悉城内将有变乱,请我率家兵协助镇守皇城,快开门放我入内。” “这……”塔扎看看列哥,“开不?” “不可!”列哥断然反对,“王爷,韩大人临行特做交待,如无耶隐大人金鱼兵符,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们睁大双眼。”宁王将金鱼符高举在手。 二人俯身注目细看,见金鱼符在灯光映照下光闪闪金黄黄。塔扎躬身施礼:“王爷恕罪,末将即刻开门。” “慢!”列哥拦挡。 宁王怒目横眉:“面对金鱼符你敢违抗,就是欺君之罪!” “请王爷息怒,这东华门关乎皇城安危,末将不得不百倍小心。”列哥总难相信,“相距甚远,难辨真伪,焉知这金鱼符不是假货。” “你仔细看来!”宁王甩手将金鱼符抛上城头。 列哥伸手接住,塔扎凑过来与他认真端详,不由暗中叫好。塔扎原以为宁王手中是伪品来此蒙骗,不料竟是真符,果然分毫不差,心说这下自己便理直气壮了。他瞥了列哥一眼:“千真万确,开门吧。” 列哥着实纳闷,这金鱼符如何到了宁王手中呢?不开城门于理不通,况且又是面对一位亲王。开了城门,万一出差那还了得。他迟疑着发问:“请问王爷,耶隐大人现在何处?” “你是不是关心过多了,他另有重要公干,难道要告知你不成?”宁王又怒喝一声,“快开城门,若再迟延,定斩不赦!”说着,狠狠瞪了塔扎一眼。 虽然一个城上一个城下,但塔扎还是感受到那阴森的目光,他飞身奔下城墙。列哥见状喊道:“莫急,城门不能轻开。” 塔扎哪里听他,跑入门洞晓喻宫卫军:“宁王爷手持金鱼符要进皇城,快开门迎入。” “哐隆隆”,两扇沉重的大门洞开,宁王与安只及二百人马一拥而入。列哥也已下城来,迎住宁王马头:“王爷进入皇城,兵马不要乱动,且请在东华门内驻扎。” 宁王对他冷笑两声:“塔扎听令,列哥乃是乱臣内奸,与我拿下。” 塔扎不由分说,便将列哥扯下马来上了绑绳。 列哥争辩:“王爷,诬我为乱,有何凭证?” “耶隐为证。” “末将与他当面对质。” 宁王想了一下,觉得若立即杀他,恐难以服众。若引起他手下亲信**反而不美。便说:“待耶隐来时,容你对质,且押进城楼监护。” 宁王留下总管与五十名家丁接过了东华门守卫,而将守卫的宫卫军全都收缴了武器,锁进城楼中软禁起来。之后命塔扎带路,直驱内苑寝宫。 此刻,年方四岁的太子文殊奴业已进入梦乡。宫内外只有两名半老宫女在守更,她们见一彪人马来到,上前阻住去路:“什么人闹闹吵吵?惊吓了太子,须知是死罪!” 宁王纵马径自将宫女撞倒,闯进宫门,直入寝室。文殊奴惊醒啼哭,乳娘揉着惺忪睡眼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塔扎弯刀逼近她面门:“抱着太子走。” 乳娘不敢反抗,抱起文殊奴,在家兵看押下跟在宁王马后。宁王又驱马到祖庙掠取了神器和旗鼓,踌躇满志地大步踏上金殿。灯光昏暗,金殿空旷而迷离,天子九龙宝座依稀可辨。他一步步走近,猛地转过身来。望见那象征皇帝权位的旗鼓与神器就在面前,太子也已在掌握之中,这看似困难重重的目标,就轻而易举地实现了。难道说这不是天意!啊!胜利了,他在内心中欢呼。他面向安只、塔扎与家兵,再也控制不住亢奋的情绪,双手高高举起,仰天高呼:“我成功了!”接着,重重坐在龙椅上,开怀狂笑起来。他这时并未意识到,是否笑得太早了。(未完待续) 第九章平叛复上京 华灯齐放,烛火通明,天子宝殿越发显得金碧辉煌。宁王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扫视了一遍连夜召来议事的同伙们。宋王、女里、高勋全部毕恭毕敬一副虔诚模样,他感到一种惬意的满足。啊!自己分明已经是皇帝了。同时不由得改变了以往说话时那种平和的腔调,自然端起了架子,语气也变得威严起来:“各位,旗鼓、神器已到我手,上京也已完全被我控制,是否明晨就举行柴册仪?” 宋王等三人相互看看,一时间都未开言。 宁王现出不悦:“怎么!反对我登基?” “王爷错怪了。”高勋开口说,“依为臣之见,急于登基,似乎不妥。” “何以见得?” “控制了上京等于控制了心脏,但萧燕燕与当今均健在,且身边就有上万精锐之师,若闻讯全力反攻,柴册礼焉能顺利?” “此言甚为有理。”宋王接过话头,“即使萧燕燕大军一时攻不下京城,双方对峙起来,萧燕燕必派人飞骑传调部族军、属国军勤王。到那时大兵云集,岂不又功败垂成。” 宁王摇摇头,表示不同意他二人的见解:“正因为担心萧燕燕以天子令调兵,我才抓紧登基,以期名正言顺号令天下。” 坐在宁王侧首的安只,听了双方交谈后思绪渐渐理清了,方才适时开言:“王爷之论固然有理,但当务之急不在登基。” “依爱妃之见呢?” “妾妃以为有三。其一,立即整备上京城防,置足强弓硬弩滚木擂石,火瓶灰包,兵士枕戈待旦,准备击退萧燕燕反攻。” 宁王表示赞同:“这可以立即办理,就请女里将军督办。” “不可,”安只加以否定,“女里、高勋二位将军,应即刻离上京去调集所属部队,星夜兼程赶回来,以备同萧燕燕决战。此即其二。” “调兵之急我岂不知,他二人各派部下亲信去即可,何必亲往。须知这大局初定,上京亦少不得他们。” 高勋一心一意盼望政变成功,也就尽心献策:“王爷,还是王妃之言妥当。消息传出,难保萧燕燕不传旨调集我二人兵马,我们不去节制部队,万一倒向萧燕燕岂不悔之晚矣。” 宁王承认他们说的有理,沉吟一下:“若女里、高勋离开,这上京防御何人能当此任?” “妾身愿为王爷分忧。”安只表示决心,“只要女里、高勋二位将军后天上午带兵马赶到,我保证上京万无一失。” 女里手拍胸脯站起来:“请王爷、王妃放心,我现在就出城,本部人马决不会误事。” 高勋也站起身:“为臣亦即刻动身。” “且慢。”宁王问安只,“爱妃宏论之三尚未说出呢。” “这三么,就是最好能刺杀萧燕燕和昏君。”安只堪称工于心计,“二人一死,树倒猢狲散,鸟无头不飞,他们的人马自然土崩瓦解,王爷则必胜无疑。” 宁王连连点头:“有理,有理,只是这刺客须武艺高强,胆大心细,急切之间哪里去寻这高人呢?” 宋王应声而答:“我府护卫勿答,乃医巫闾山玉虚观门下,武功超群,可当此任。” 宁王听罢大喜,立刻取出三块腰牌,交与宋王、女里、高勋:“就请两位将军与勿答持此腰牌连夜出城,待大功告成,当不吝封侯之赏!” 三人躬身齐立表示决心:“定不负厚望。” 凌晨,宋王回到府中,才知王妃一夜未睡,仍在秉烛等待。宋王向妻子展示一下腰牌:“我已答应派人行刺。” 王妃一听变了颜色:“哎呀王爷,万万使不得!有韩德让保驾,漫说一个勿答,即便百个也是飞蛾投火。” “看把你吓成这样。”宋王为妻子拭去额头汗珠,“我会那样不知深浅吗?” “那你为何应承行刺之事?” “若不答应下来,这个岂能到手?”宋王晃一下腰牌,“我又怎能出京?” 王妃似乎明白了:“啊,王爷是要……” “别说了,趁天色未明我要抓紧出城,赶快为我备马更衣。” 少时,武士打扮的宋王乘快马到了上京北门。护卫使见有宁王腰牌哪敢细问,更想不到是宋王化装,被他轻易混出城去。宋王紧加几鞭,胯下骏马如生风般飞驰向前,转眼便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朝阳像害羞的姑娘,用太保山青翠峰峦编织的羽扇,遮住她艳红的半边俏脸。瑰丽的云霞,分明是她头上的轻纱。此刻,她丝毫不见高悬中天时的火辣,而是极其温柔。那桔红色的晨光,轻抚着遍山绿草、簇簇野花、跳跃的山雀和低吟的小溪。 向阳的山坡上,方圆数十亩的草地,搭就了一架硕大的凉棚。100根碗口粗的木柱,支撑起内制御样合线楼机金黄色锦绫。此乃瑟瑟仪必备遮阳用的百柱天棚。景宗皇帝、燕燕皇后为首,北南大臣以职位尊卑为序在后,面对冉冉上升的红日,一拜再拜三拜毕。敌烈麻都遂请过先帝御容置供。身着白绫袍绛带、金文金冠的景宗皇帝,衣络缝红袍、悬玉佩双结帕的燕燕皇后,手持斟满法麯麹酒的琥珀金爵,高举过头跪拜祭奠。然后,景宗从卫军司徒手中接过乌蛇龙筋七宝弓,搭上皂雕梅花亮羽箭,看准百步之外的九曲柳的树干,双臂运动开弓。射柳,乃瑟瑟仪中最重要的核心程序。只有射中,才能意味着祈雨顺利。但见景宗憋足了劲,脸部涨得通红,可是手中那张弓只有半开。 燕燕在一旁忍不住说:“万岁……” 景宗不悦地白她一眼,继续用力,这位大辽天子是心中不服气呀。弯弓骑射应为所有契丹男儿寻常事,如今当着文武百官面,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丢丑。怎奈力不从心,脸色又憋得煞白,弓只拉开六七成,景宗却已双腕酸软,再也把持不住,手一松箭发出,由于力量不足,那支箭飘飘摇摇晃晃悠悠未及到达树干,便掉头栽落尘埃。全场顿时哑然,景宗木然呆立。 燕燕何等机敏,含笑上前,从景宗手中接过七宝弓:“万岁龙体欠安,方由妾妃代为临朝,射柳祈雨亦理应妾妃为之。万岁勿虑,待妾妃射来。”她说着搭上亮羽箭,仰望苍穹,口中祷告出声:“天日在上,萧燕燕敬禀,久旱无雨,大辽国皇帝忧心如焚,不顾正值病中,冒暑身临祈雨,由妾身代为射柳,愿神明共佑。”说罢侧面张弓,端的是弓开如满月,羽箭如流星飞出,稳稳射中树干。立刻,金鼓齐鸣,大臣、兵士万众齐声欢呼。萧燕燕又按程序弯弓搭上第二支箭。身后山坡上忽然骚动起来,大臣们多数都转身张望,燕燕也未免分神,放下弓箭发问:“下面何事喧哗?” 详稳都监飞奔上前跪奏:“禀娘娘,有个武士飞马闯寨,众护卫恐其行刺,奋力围堵捕杀,他竟拔刀砍伤两名护卫,气焰十分嚣张……” 景宗对都监向燕燕跪奏而置他这皇帝于不顾,心中便已有火,听罢奏报,抢先发出口谕:“如此狂徒,竟敢闯寨杀人,分明目无君主,格杀勿论!” 燕燕立刻感到不妥:“万岁,即便要杀亦当问个口供,也好弄个明白。” 都监对景宗旨意亦未马上执行,而是补奏一句:“那闯帐武士声称有紧急机密事见驾。” 韩德让与燕燕向来配合默契,在一旁应声说:“臣去把他带来。”说过,便飞身跳跃而下。 硬寨仪门内,众护卫已将那武士团团围住。武士已然怒不可遏:“尔等大胆,我乃宋王,谁敢无礼!” 韩德让一怔,注目细看,认出果是宋王,遂喝住护卫,上前一躬:“原来是王爷,为何这般装束?” “韩将军,一言难尽,我要面见万岁与娘娘。” “好,请王爷随我见驾。” 宋王随韩德让来到天棚内,景宗和燕燕都甚觉诧异。景宗想起来后怕:“怎么是你?险些坏你性命。” 燕燕却是表情严肃地询问:“你已被废,不在府中闭门思过,化装来此意欲何为?” “娘娘有所不知,朝中发生了天大变故。” 闻此言,景宗与众大臣不觉都围拢过来,面带惊恐之色。燕燕却是依然如故平静地垂询:“究竟出了何事?” 宋王故意显得十分紧张:“宁王谋反,已经占领了皇城和上京,太子、旗鼓、神器,俱都落入他的手中。” “啊!”景宗一急,风疾病又发作了。 燕燕赶紧传随行太医为景宗针治,几针下去,景宗便能说话了:“爱妃,这便如何是好!” 燕燕神色自若:“万岁宽心,不必焦虑,一切自有妾妃处理。” 有些大臣已是变颜变色,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京城已失,我们岂不成了丧家之犬?” “旗鼓、神器在谁手中,谁就可以号令天下呀。” “安静。”燕燕一双凤眼将全场扫视一遍。众大臣都不寒而栗,马上不言语了,齐刷刷肃立听训。燕燕接下去说,”众卿不必大惊小怪,更无需惊慌失措,宁王心怀不轨,哀家早已知晓,此番太保山祈雨,故意卖个破绽与他,以便他彻底暴露。他怎知我与北、南枢密使耶律斜轸、韩德让早有防备。宁王此举乃是自投罗网。”燕燕说得有板有眼,似乎早有成竹在胸。 这番话如同给众人吃了定心丸,大家的惊慌情绪如乌云被强风吹散,人人脸上都现出了晴天。弄得宋王心里也犯起了思忖,莫非萧燕燕真的早有准备,是故意引蛇出洞?如此看来,自己的决策是太正确了。 燕燕见局面稳定下来,摒退闲杂人等,只留韩德让、耶律斜轸在身边。这才向宋王细问情由:“上京外城丢失犹可理解,那皇城墙高池深又有精兵强将守卫,如何便落入叛贼之手?” “是呀,我已做了妥善布置,”韩德让对此深感自己失职,十分不安,忍不住插话问,“那副部署守住皇城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娘娘、将军有所不知,宁王蓄谋已久,王妃安只诡计甚多,是她毒死了副部署,更兼护卫太保塔扎早已被宁王收买,有他为内应,故而皇城轻易丢失。” 燕燕解开了一个疑团,但是还有第二个疑团,她也决心解开:“宋王殿下,在宁王叛乱过程中,你都做了些什么?是支持了还是反对了?” 宋王明白,对他的考查开始了,这一点他早已想好答词:“我若反对,必定性命难保,他约我共同发难,我只有假意应承,并答应出家兵二百助战,才能骗取信任。” “宁王为人精细,怎会放你出城?”燕燕发问全在关键处。 “是我声称派武士来行刺,才骗得腰牌,得以化装混出上京。”宋王决心反攻为守,“哎呀娘娘,在我之前,女里、高勋即已出城,分赴各自领地带兵。若他二人兵马一到,只恐叛乱难平,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对此须早下决断,快想应对之策。” 斜轸一听便沉不住气了:“娘娘,形势相当严重,是否先发兵剿平女里、高勋?” 景宗吃力地说:“朕待女里、高勋不薄,他二人断不会作乱。” “万岁,女里、高勋参与谋反千真万确。”宋王又补充些细节。 韩德让加以认定:“这二人对万岁早已心怀不满,萌生反意已久。” 宋王再做催促:“娘娘快拿主意吧,一旦他们人马打来,局面将不堪设想。” 燕燕依然不动声色,真正做到了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她竟不理这个话题,又向宋王穷追猛打,因为她实在信不过宋王。觉得宋王冒死来报信是有悖常理的:“请问宋王殿下,去年你因谋叛被废去王位削爵为民,理应对朝廷记恨在心,宁王反乱你理应全力合作,也好为你自己报仇雪恨。而你反倒将宁王出卖,使他功败垂成,这该如何解释呢?” 宋王头上冒汗了,这番问话刀刀见血实属厉害,心想若不说些实话,燕燕决难相信:“娘娘问得有理,我对被废确实心怀不满,乍闻宁王谋叛曾喜之不禁,认为可以出气了,并派二百名家兵助乱。后经我妃子开导,又冷静分析一下形势,觉得宁王此举必败无疑,因此才见风转舵化装报信,不求有功,但求开释参与谋反之罪。” 燕燕听了连连点头:“你倒是说了实话。” 景宗那里早就沉不住气了:“爱妃,形势紧迫,快拿对策。”显然他这个皇帝已形成了对燕燕的依靠。 “万岁宽心,妾妃自有安排。”燕燕传谕,“着萧达凛、耶律休哥进见。” 卫军司徒萧达凛与兵马都统耶律休哥奉召跪拜毕,恭立听令。燕燕缓缓道来:“宁王谋叛,女里、高勋参与,他们已去本部属领兵。你二人飞马传我口谕,令他们领兵勤王平叛。切记,务必要赶在他们到达上京之前,否则一旦与宁王汇合,就难以挽回了。” 二人齐答:“末将遵命。” “二位将军,此行颇多凶险,万一他们死心塌地追随宁王为乱,很可能将你二人或囚或斩向宁王请功。” “娘娘,为主分忧,为国尽忠,乃臣子分内之事,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二人齐声表示决心。 燕燕露出满意的微笑,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二卿有此忠心,我也就安心了。此行委实干系重大,务必千方百计阻止他们。平叛能否成功,就看他们能否听我号令。事关全局,二卿各自珍重吧。” “定当不辱使命。” “好,时间不多了,带上几匹快马,快些赶路吧。” 萧达凛、休哥一走,燕燕立刻传旨,中止瑟瑟仪,拔寨整队全速返回上京。大队人马,车骑混杂,旗幡招展,荡起滚滚黄尘,以强行军的速度向上京进发。 上午的骄阳,发出刺眼的光芒。上京临潢府的城垣,巍然耸立在丽日蓝天下,飘逸的旌旗,漫卷着浮过的白云。城头上密集如林的刀枪,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四门紧闭,更增加了紧张气氛。安只领着塔扎,在城头加紧布防。军器坊赶制的箭矢、火炮,不时送上城来,分发给守军,安放在垛口上。安只决心在燕燕大兵回征前做好一切应敌准备。她估计,燕燕最快也要明日中午才能兵临上京。现在还有一天时间,军器坊赶制出一百门大炮当无问题。有了这些火炮,就可将燕燕人马消灭大半。待女里、高勋精兵一到,内外夹击,让萧燕燕腹背受敌,定可将其全歼。安只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此刻,上京城内更是闹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墙。宁王为补充兵员,解决不足,正带人逐个府第征集家兵上城。不论王公于越、北南枢密使、北南大王、北南宰相,还是惕隐、林牙,各部省所有达官宅院无不受到骚扰,也无不违心地提供家兵助乱。稍有反抗者,该府便要被查封,家属便会遭软禁。快到正午了,宁王又押送强征来的五百家兵上城,对忙得满身汗污的安只说:“你看,我又送来五百生力军供你使用调遣,守军已比过去增加千人,这上京城固若金汤,坚如磐石了。” “王爷,多多未必益善。”安只心存隐忧,“这些家兵只恐不与我们一心,一旦昏君回兵攻城,倘若他们趁机捣乱,就难免坏了大事。” “这有何难,将我们部下亲信分别安插进去,密切监视,谁敢捣乱,决不客气,当时处死。” “也只能这样了。”安只明白,不用这些人,兵力又不足。 “王爷、王妃你们看!”塔扎说着手指城外。 北方的旷野里,尘雾腾腾如千百条黄龙滚动,弥漫了半边天空。隐隐可见战旗猎猎,可闻战马嘶鸣。 “好!”宁王笑逐颜开,“女里、高勋果然不负所望,及时带兵赶到。” 安只又观察片刻:“王爷,我看不对头。若是女里,应从东北方向;若是高勋,应来自西北方向,而这大队人马是来自正北,怕是萧燕燕兵临上京?” “决不可能。”宁王自有主见,“我们严密封锁消息,禁绝出入,此时萧燕燕尚且蒙在鼓里,又怎能到此?” “你看!”安只声音发颤,手指发抖。 宁王定睛望去,翻滚的灰尘中,现出了象征皇帝与皇后的金色龙凤旗。他不由也紧张起来:“莫非宋王派的刺客失败了?” “失败倒好,但愿不是宋王反水通风报信。”安只不无隐忧。 “这决不可能,而且谅他也不敢。”宁王几乎在喊。 “此事不难澄清。”安只吩咐,“塔扎,就说敌兵攻城,要宋王火速前来共议御敌之策。” 塔扎受命而去。红日渐至中天,正北来的大军也渐至城下。安只看得分明,正是萧燕燕的精锐部队御帐亲军和皮宝军。奇怪的是,兵马并未急于靠近,而是离城数里停顿下来。安只与宁王都猜不透燕燕用意,为何不立即围城,反倒观望不前呢? “报!”塔扎很快返回,“将宋王妃带到。” 安只心头腾起不祥预感,急切的目光盯住王妃:“宋王何在?” 宋王妃坦然相告:“他化装出城,向萧娘娘报信去了。” “啊!”宁王登时气得发昏,拔出弯刀劈向宋王妃。 “王爷莫急,留她还有用处。”安只架住宁王手,“果然被我不幸言中,若无人通风,敌兵决不会如此神速。只怕事情麻烦了。” 宁王有些发慌:“我们该怎么办?” 安只满面愁云:“宋王背叛,我们全盘计划被打乱,胜负成败就难以预料了。” “不!我决不甘心功败垂成。”宁王咬牙切齿,“京城、神器、旗鼓均在我手,优势还在我们一方。” “王爷所说不差,此刻关键还是兵力对比。”安只总比宁王想得深一层,“只要女里、高勋两支人马如期赶到,不再发生意外,那么依然大事可成。” “女里、高勋对萧燕燕衔恨已久,铁心追随我等,断不会出尔反尔。” “咳!如今的事都难说呀。”安只长叹一口气,“宋王何曾想会变卦?但愿女里、高勋能一如既往。” “王爷,你们快看!”塔扎又呼喊起来,原来西北方向尘埃滚滚,又有一支人马到来。 安只眼中闪出希冀的光彩:“这是高勋的队伍……” 与此同时,萧燕燕也在密切注视这支人马。当她率部抵达上京城外,景宗见四门紧闭城上严阵以待,证实宁王反叛确凿无疑了,他气得险些昏迷,督促燕燕立刻将上京团团包围,四面攻打,破城擒贼。燕燕却是按兵不动,她告知景宗,兵力有限,难以实施对上京的有效包围。更主要的是,萧达凛、休哥二人尚未复旨,故而女里、高勋二人态度如何不明。假如四散围城,倘若女里、高勋引兵赶来从背后掩杀,城内再出兵夹击,自己就必败无疑。因此,她不敢轻易分兵,如同握紧拳头,不敢伸开五指。而今她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则万分焦虑。暗暗怨恨萧达凛、休哥办事不力。当西北方向人马来到,她的心立刻悬起来,不知是吉是凶,而且再也稳不住了。她乘马出宝帐外向那边张望,以便及时做出判断。 一骑快马如飞而至,相距丈远,那匹马扑然倒地,将乘马人颠落下来。那人挣扎着站起,原来是派往高勋处传旨的休哥。他满身尘灰,疲惫已极,显然是全力奔驰之故,将坐骑都已累倒。他奔到萧燕燕面前,倘在喘着粗气。 燕燕急问:“高勋何去何从?” “娘娘,为臣死罪!”休哥重重叩首。 燕燕的心立刻抽紧了:“怎么,他决意反叛?” “不,不知晓。”休哥喘息着说,“臣按正规方向去高勋住地迎堵,到后才知高勋担心埋伏,已改从远道绕行急驰上京,臣又在后紧迫。等待追上,高勋人马也已到达城下。” “如此说,你尚未与高勋见面?” “正是,臣怕娘娘焦急,就先来禀报。”休哥站起来,“臣就去高勋大营传旨。” 燕燕的心稍觉轻松一些,事情并未绝望:“你,累得如此模样……” “臣拼死也要完成使命!”休哥换上一匹马飞驰而去。 燕燕目送着,在帐门外佇望。 韩德让走近:“娘娘……” “不要打扰我。”她在思考,一旦女里、高勋都不肯听命,这局面该如何收拾? 韩德让仍然说下去:“我军背后又发现大队人马。” 燕燕一惊,猛地转过身:“是哪路人马?” “尚相距二里,难以判断。” 燕燕纵马奔向宝帐后方,韩德让、耶律斜轸紧随左右。果然北方是支大队人马,估计不下五千余众。燕燕吩咐弓箭手做好准备。滚滚黄尘之中,有一人一骑离队而出,而那滚滚的人流,如洪水突然受阻,一下子全都静止不动了。燕燕正在纳闷,那单人独骑已至近前。 韩德让率先喊一声:“是萧达凛!” 萧达凛马到人到,甩蹬下地跪倒:“叩见娘娘。” “快把结果禀来。” “容臣从头奏告。”萧达凛说,女里人马起动不久,便与他迎头相遇,他当即口传懿旨。女里没想到宋王已通风报信,知萧燕燕已有准备。而萧达凛又诈称高勋已改邪归正,女里认为宁王大势已去,遂赶紧声明,起兵原本就是助皇上平叛。末了萧达凛说,“女里显然是权衡利弊之后又见风转舵的。” “不论女里出于何种心态,只要他眼下能听我号令就可。”燕燕眉头舒展开一些,亲手扶起萧达凛,“你奔波有功。” 萧达凛问:“女里人马如何调动?他在候旨。” “先传女里来见。” 萧达凛奉旨,少时将女里带来。女里跪倒见驾:“娘娘千岁,臣救驾来迟,万望恕罪。” “将军平身。”燕燕故意问一句,“将军怎知万岁有难?” “宁王召我起兵合击皇上与娘娘,我当时假意应承。唯恐万岁兵力不敌,才马不停蹄赶来。” 燕燕知他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但亦不想说破:“将军素来忠勇,有此壮举,定当封赏。” “谢娘娘!”女里意欲表现一下,“平乱讨叛,臣愿打头阵。” 正说着,休哥乘马来到。燕燕见他情绪不高,闷闷不乐,忙问:“高勋做何表示?” “娘娘,高勋派部下驱赶为臣,他不肯见我。”休哥叩拜请罪,“臣无能该死!” “且起去一旁。”燕燕心中核计,高勋不见休哥,并未声明反叛,显然仍在举棋不定,这说明仍有争取的可能。 韩德让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娘娘,臣愿再去劝喻高勋。” 燕燕微绽满意的笑容:“好!” 女里也跨出一步:“臣愿同往,一定说服高勋与宁王划清界限。” “如此更好!”燕燕已有必胜把握,“二卿就请同往。” 宋王感到这是个立功机会,也从身后走出:“娘娘,我也愿为此效劳。” “当然再好不过。”燕燕料定高勋回心转意是板上钉钉了,她欣喜地应允。 且说高勋领兵来到城下后,瞥见萧燕燕精锐之师已先期在此,令他大惑不解。按说,萧燕燕人马绝不会来得这样快,莫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他正犹豫不决之际,休哥来营前求见说是传旨。高勋拿不定主意,一是他想听听城内宁王派人来通报情况,二要等候女里人马到后共同采取行动,所以他故意拖延,对休哥避而不见。休哥走后不久,他的探马报知,女里大军已到,在萧燕燕人马北面扎营,他正要派人联络,宁王的使者塔扎到了,塔扎是手系绳索滑下出城。 高勋迎进后问:“情况有何变化?萧燕燕大军为何提前到达?” 塔扎按照安只的嘱咐,不讲真实情况:“高将军放心,一切全在宁王爷预料之中,萧燕燕不过是偶然提前结束瑟瑟仪。宁王让我告知,高将军与女里将军按原定计划向萧燕燕发起进攻,待激战正酣,宁王出兵夹击,一战可定乾坤。” 高勋点头表示认可:“只是这要知会女里,就请将军去辛苦一趟吧,我们以三声纸炮为号同时进攻。” “这个自然。”塔扎出城就是肩负去见女里的使命。 高勋送塔扎出后营,刚刚回到中军帐,就听手下禀报说女里在营前请他出去相见。高勋急匆匆出了辕门,立刻两眼就直了:对面三人三骑,中间是女里不假,左右竟是韩德让和宋王。他当时就懵了,未及他仔细品味,韩德让已在马上发话:“高勋听旨,娘娘千岁口谕,宁王犯上作乱,着高勋率本部人马勤王平叛。” 高勋怔怔地发呆。 宋王提醒他:“高将军,我早已报信给萧娘娘,万岁已做好一切平叛准备,宁王必败无疑。” 女里怕高勋吃亏,也赶紧知会他:“高兄,你我不是全都假意答应宁王,说好了领兵勤王讨贼吗?还不赶快领旨谢恩。” 高勋这时已反应过来,他知道宁王大势已去,急忙表白:“高某就是为平叛而来,谨遵娘娘懿旨。” 韩德让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高勋随我见驾。” 于是高勋上马,跟随韩德让、宋王、女里,一起来见萧燕燕。 跪拜之后,高勋抢先表白:“娘娘明鉴,臣与女里将军共同商定,领兵讨伐宁王,只因情况不明拜见来迟,望乞宽恕。” 燕燕知他是被迫改弦,但用人之际并不说破,只是好言抚慰:“高卿虽为汉人,对我朝忠心耿耿,关键时刻爱憎分明尤为可嘉,平叛之后,自当论功行赏。” 高勋这才放心了,他怎知燕燕这是权宜之计。萧燕燕大智大勇,没费一兵一卒,将一万兵马化敌为友。连同自己的一万部队,两万精兵把上京城团团围困。塔扎屁滚尿流地逃回城中。 城内的宁王慌神了,他手下兵力总共不过几千人,而且多有老弱病残之辈,更不无怀有二心者,显然是难以抵挡。他料到难有好下场,不禁顿足长叹:“天哪!女里、高勋要了我的命!” 安只怒冲冲步上城头,见状不悦地说:“王爷怎可灰心丧气,我们虽然不能退兵灭敌,但可据城与之对峙。” “说得轻巧,只要萧燕燕一声令下,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不见得,我们手中还有三张王牌。”安只向身后一指,“王爷请看。” 一队兵士走上来,前面的手捧神器,中间的抱着天子旗鼓,后面的押着太子文姝奴和宋王妃。 宁王似乎明白了:“爱妃真乃足智多谋。” “这三张王牌,可顶三万雄兵,足以同萧燕燕抗衡。”安只露出几分狞笑。 城下,宋王意欲立功,仰面向城头喊话:“王兄你大势已去,快快开城投降,可保全家性命。” 安只应答:“叫萧燕燕出来,我有话说。” 燕燕厉声回击:“大胆安只竟敢对我无礼,限你立刻跪拜请罪,否则定斩尔满门。” “哈哈哈哈,”安只狂笑起来,“萧燕燕,若识时务,奉劝你赶快撤兵称臣,不然,旗鼓、神器,还有这个太子娃娃与宋王妃,全要毁在我的手中。” “你敢妄动,罪加三等!”燕燕警告。 “我有一死足矣,宁可与他们同归于尽!”安只拔出弯刀。 “怎么办?”景宗六神无主,“千万不能伤了太子呀!” 燕燕银牙一咬:“攻城!” 刹时间,呐喊声雷动,大军四面架起了云梯。安只急了:“萧燕燕,我让你断子绝孙!”弯刀向文殊奴劈去。 宋王妃说声不好,用身体护住太子,弯刀斜肩带背劈进她的玉体。被押在一旁的护卫太保列哥,挣断绳索,抱起吓呆的太子,一步跳上城头的垛口,对下边疾呼:“快!快接住太子。” 安只从宋王妃身上拔出刀来,疾呼:“放箭!” 乱箭齐发,列哥背部钉满,他摇晃着身体,看准下面的韩德让,松开手把太子抛下,看到韩德让稳稳接住,才仰身栽落城头。 安只见败局不可挽回,情知必死,便横过弯刀欲自刎。萧达凛已攻上城头,挥剑格去她的弯刀,将安只生擒,转眼城破,宁王等悉被俘获。 当晚,皇城金殿里又灯火辉煌,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景宗抱病与燕燕并坐龙位之上,共同处置宁王等一干人犯。金殿上气氛十分紧张,宁王等跪伏在地,止不住偷眼打量萧燕燕的神色,以期获得一些信息。 燕燕那粉红欲滴的樱唇轻轻启动,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安只为叛乱主犯,罪不容赦,斩首示众。”安只被推走了。只有这个是真正得遂燕燕心意。 “宁王乃反叛元凶,本该处死,”说到这,燕燕感到心头发堵,依她意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怎奈景宗顾及手足之情,坚持赦免,她也只得违心地让步,“万岁念他是同胞兄弟,格外开恩,除去王位削为平民。” 宁王得以活命,连连叩头谢恩。 接着,塔扎等胁从被逐一处死。金殿上跪听处置的人犯全都处置完毕。两旁侍立的平叛有功人员,都期待着封赏。燕燕将高勋、女里、宋王逐一扫视一眼后,又轻启朱唇:“高勋。” “臣在。”高勋应声出列,他没想到第一个封赏就轮到自己头上,有些喜出望外。 燕燕神色依然严峻:“经勘问查实,高勋积极参与叛乱,只是见叛贼大势已去,才见风转舵……” 高勋如同挨了一闷棍,不觉双膝跪倒:“娘娘,臣平叛有功呀!” “将功折罪,免高勋一死,贬为平民,逐出上京,永不叙用。”燕燕宣布了决定。她本意要将高勋处死,以绝后患,奈何景宗不允。 高勋还欲挽回:“娘娘,我冤枉!” 燕燕将手一挥:“赶出去!” 高勋被拖走了,燕燕又把杏眼对准了女里。她已看准女里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难保以后不再为乱,本欲一起除却隐患,可是景宗对女里尤为开脱,她也就无可奈何:“女里与高勋本属同党,罪过相同,姑念其反戈较快,且以往有功,此次不予追究,保留现职,以观后效。” 女里虽觉失望,但对比一下高勋,也就不言语了。 对高勋、女里的处置,说明燕燕心中有数,宋王未免忐忑起来。自己初期的行动,自然也瞒不过燕燕明察秋毫的眼睛,他担心厄运降临。果然,燕燕点到了他的头上:“宋王。” 宋王出列,心惊胆战地静听下文。 “你不惧宁王淫威,冒生命危险出城报信,使我能及早采取措施,保证了平叛胜利,其功不小,奖赏生金一千两。”要依景宗主意是给宋王升官,但燕燕坚持赏金。因为财物总可? ?而复来,如给宋王高官大权,以后变心就难以驾驭了。这是燕燕的精明处,宁可给钱不给权。 宋王暗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萧燕燕还是被自己骗过了:“谢娘娘厚赏。” “且慢,”燕燕又说,“宋王妃为国捐躯,破例厚葬。宋王失偶,哀家甚觉不安,决定将二姊丽丽配你为妃。” 宋王怔了一下,一时间他还猜不出此事是喜是忧,但是赶紧谢恩。他想,难道萧燕燕又要重演嫁姊与齐王之故事,派耳目实行监视吗?心中冷笑一声暗说,哼!我可不是齐王,来日方长,早晚叫你萧燕燕知道我的厉害!(未完待续) 第十章遇险喇嘛庙 小满刚过,正是草长莺飞季节,气候温暖宜人。明媚喜人的阳光,映照得宋王的起居殿辉煌耀眼;轻柔的和风,吹送来一阵阵花草的芳香。宋王喜隐神清气爽,手捧着一册《彭祖房事秘要》看得津津有味。传说中的彭祖精通纳气之术,在男女房事上大有研究,善于采阴补阳,因而活到880岁。宋王研究彭祖并非仅仅为长寿,他主要是为在房事上取悦王妃丽丽,而事实亦证明此举大有成效。如今,丽丽被他侍候得服服帖帖,已经是时刻难离了,有时甚至白昼都要求欢。宋王丝毫不为此感到羞耻,而一直为以此手段控制住丽丽沾沾自喜。只要丽丽言听计从,何愁目的不能实现?自从保宁7年宁王谋叛事败,至今已近三年,他不就是靠丽丽得以逐步消除萧燕燕的戒心,站稳了脚跟,并渐渐恢复了应有的权力吗?他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了,应该迈出关键性一步了。所以今日早饭后,他连哄带劝让丽丽进宫,代他去提出一项极其重要的请求。 宋王手中这本书已不知翻过多少遍了,可他依然爱不释手,似乎每个字都是他登上皇帝宝座的阶梯。 “王爷。”有人在门外呼唤,显然是求见。 宋王放下书本,见是亲信王府都护卫勿答:“快进来,事情可办妥?” 勿答年约三旬,武功精湛,举步投足悄无声息。他进屋礼拜毕,从贴胸处取出一个纸包呈上:“王爷请看。” “怎么?又是金枪不倒药!”宋王现出不悦。 “此乃海肾壮阳散。”勿答又加解释,“小人费尽心机,从伊克山哈巴齐尔庙大喇嘛处得来。” 宋王不觉脸上变色:“你与那大喇嘛交厚?” 勿答对宋王的态度颇觉意外:“素不相识,经人介绍知他有此类药物才去拜求的。” “噢。”宋王情绪放松了,“这药货真价实管用?” “王爷,据说此药以海狗肾为主配制,强肾固本,不似金枪不倒药只能壮阳,久之伤身。” “好,本王不枉把你视为心腹,实乃忠心耿耿。”宋王大加褒赞,“为你记上一功,下去吧。” 勿答犹豫着走了几步又停下:“王爷,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王心绪颇佳:“有话尽管说。” “王爷,难道你就愿老死藩位了?” 宋王没想到勿答又提出这一问题,微微一笑:“我身为亲王,又与帝后为姻亲,居址豪华,穿用富丽,金银无算,富贵已极,难道还不该满意吗?” “王爷,小人只怕你难以久安。”勿答决心说下去,“我看萧燕燕也决不会容忍身边的隐患。” “大胆!竟敢离间挑拨。” “王爷先下手为强,迟了……” “还敢胡说,快与我退下!” “是。”勿答只好住口,躬身退出。 宋王心说,这些道理自己岂能不知!可是行动须有必备的条件。为了获取这种条件,自己不是夹起尾巴三年了吗!三年装假实非容易,相信已经骗过了萧燕燕的眼睛。原来,近日辽宋西南部边境战事频繁,南京留守发来告急文书,宋国重兵压境,边关各要塞吃紧,请求火速增援。萧燕燕已从御帐亲军、皮宝军和属国军中选调了两万铁甲马军,只是主帅未定。宋王感到这是个机会,就让丽丽进宫请缨,他要求领兵挂帅出征。按惯例,这帅印都是皇室成员才能得到,宋王觉得凭自己这三年的良好表现,又是萧燕燕的亲姐夫,这帅印决不会旁落了。一旦兵权到手,就让宋太祖陈桥兵变故事重演,杀个回马枪,天下就据为己有了。宋王越想越激动,到那时,我叫她美如仙媚如妖的萧燕燕也为妃子,供我受用。突然,宋王双眼一亮,怎么,萧燕燕玉手分珠帘,飘然进朱户。啊!那款款身姿,婀娜体态,如花容颜,真是摄人魂魄,宋王忘情地扑上去:“美人!仙姬!”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你这是做甚!”萧燕燕狠命挣出把他推开。 宋王茫然一惊,心说糟了!自己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这样无礼,萧燕燕一恼,岂不前功尽弃。想到此赶紧赔罪:“娘娘千岁宽恕,臣一时精神恍惚而致失礼,千万莫怪。” “咯咯咯咯,”萧燕燕连声娇笑不止,以至笑弯柳腰。 宋王有点发愣,揉揉双睛,仔细一看,面前哪是燕燕,而是王妃丽丽,立刻面颈俱红:“是你。” 丽丽揪住他的左耳:“你这个老不正经,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还惦着我三妹燕燕,就不怕欺君之罪!” 宋王已知方才失态,后悔不迭,只好尽力掩饰:“爱妃,我是同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鬼话!你方才两眼直勾勾,涎皮赖脸样还会是假的?”丽丽手中用力。 宋王痛得告饶:“爱妃住手,信不信由你,我又不是混蛋,娘娘能够只身突然来此吗?我还不至于呆傻到这种程度。” 丽丽一想也对,便放开手:“你要敢想别的女人,我就拧掉你的耳朵!”但是她太爱宋王了,说罢不觉又去轻轻抚摩宋王左耳:“掐痛了吗?” “痛得心里舒坦,别人想要挨掐还得不到呢。” 丽丽扳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你这该死的,就是会哄我。” 宋王此刻急于知道事情结果,顾不上再与丽丽调笑:“我的爱妃,想来不虚此行吧?” “就冲我的面子,三妹她敢不应。” “这么说,成了!” “那是自然。”丽丽学着燕燕的口吻,“二姐所求,焉能不允。” “哎呀!我的心肝,你可真行啊!”宋王欣喜若狂,抱起丽丽打起了胡旋。 “快放下我,天旋地转的,我都快晕了。”丽丽咯咯咯笑个不住。 宋王放下她,但仍抱着腰:“光顾乐了,给我封的什么官呀?” 丽丽略想一下:“叫什么西南面招讨使吧。” “好!”宋王明白,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兵马大元帅呀。兵权到手,一切梦想都可成为现实。他仍不放心,“哎,可曾颁旨?” “你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我敢忘记吗?”丽丽从袖中取出黄绫圣旨,递过去又缩回来,“怎么谢我?” 宋王明白她的心思:“我陪爱妃玩个痛快。” “现在。” “好。”宋王看看上午明丽的阳光,心中不无得意。 丽丽这才把圣旨交与宋王,她则过去垂落轻绡帐,卸浓妆,宽罗裳,撒娇地斜卧在象牙床,以手相召:“来呀,你快来呀。” 宋王手捧圣旨木立不动,犹如泥像。原来燕燕封给他的官职是西南招讨副使,任务是留在上京,为招讨使荆王道隐发运粮草。这就是说,宋王根本没有兵权。目睹这道圣旨,他从欢喜的峰巅,一下子跌至失望的谷底。 丽丽有些等不及了,娇嗔地叫道:“该死的,快滚过来呀!” 宋王长叹一声:“我哪里还有这份闲心。” “怎么了?”丽丽扭动过来拉扯,“干嘛不高兴?” “令妹分明还是信不过我。”宋王将圣旨摔给丽丽,“副使,哼,是怕我握有兵权呀。” “哟,看你,副使不离上京,不必冲锋陷阵,又能与我朝夕相伴,有什么不好?” “好!好!你当然好了,可是我呢!我呢?”宋王自与丽丽成婚以来第一次发火,他发疯般跑出来,直到花园柳荫下,心情依然极度烦躁。看起来自己的韬晦计是无用了,就是再忍上五年,萧燕燕也不会让自己得到兵权。待机而动永远不可能等来机会,要改变现状只有主动进攻了。 勿答无声地来到他身边:“王爷烦心,小人愿为分忧。” “你?”宋王目视勿答,不觉想起了哈巴齐尔庙的大喇嘛,又想到了萧燕燕明日例行一年一次要去哈巴齐尔庙进香,刹时,一个主意跳上心头,急切地对勿答说:“带路,到你房中。” 勿答有些纳闷,领宋王到了居室问:“王爷还有何吩咐?” “将你的衣装找出一身。” 勿答更觉糊涂,翻出一套箭衣小帽:“这,不知做何用场?” “休得多嘴。”宋王斥他一句,随即换上了这身武士常服,再做吩咐,“与我备马。” 勿答满腹狐疑,备好马匹,又听从宋王指示,牵出后园门。宋王纵身上马后嘱咐勿答:“王妃问起,就说我到郊外兜兜风散散心。” 勿答赶紧应声:“小人记下了。王爷,待小人随行保护。” “不必,用你时自会找你。”宋王一抖缰绳,纵马疾驰而去。 上京城外,草木正深。潢河水的乳汁,滋润着两岸肥美的草原。升平时节,郊游的达官贵妇,土商平民,或成群结队,或三五为伴游戏于郊外。或弯弓纵马,或戏水河中,但皆不及往西南方向行路者众。黄土官道上,车轿相连,骡马盈路,行人接踵,宋王一出城就汇入了这个人流。此刻是平民打扮,耍不得王爷威风,他只得耐着性子挨在人群里。有时心急抢路,超过一乘车轿,往往要受到白眼与呵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行约五十余里,伊克山的雄姿已挺立面前,过石门沿溪水东折再行三里许,峻伟的花岗岩山麓上,一片红墙金瓦的庙宇赫然呈现。千百间殿舍,俱依山势而建,坐落西北面向东南,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哈巴齐尔庙越发金碧辉煌,肃穆庄严。朝拜的善男信女,临近这大辽国位居寺院之首的喇嘛庙,都更加虔诚,步伐愈加凝重迟缓。宋王则未免更加焦急,牵着马竭力向前挤,他从不相信木雕泥塑的佛像,他只相信权势、地位、金钱和武力,因此他也不怕不敬而招致佛的怪罪。他把一些朝拜的香客、逛庙的游客撞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挤进了哈巴齐尔庙的山门。 宋王既无心顶礼膜拜那金灿灿的佛像,也无心观赏那游人争睹的石窟、壁画以及喇嘛寺特有的日月欢喜佛,他穿过挨挨挤挤的人群,直至东跨院佛仓。 “什么人,竟敢闯入此处?随喜进香请到正殿。”佛仓的七级石阶上,站着一个中年喇嘛。 宋王并不理睬,而是拾级而上:“大喇嘛,久违了。” 肥胖粗壮的大喇嘛不由发怒:“大胆!与我滚下去!”伸右手出一招推倒华山,要将宋王推下台阶。 宋王出右手,使了招力抵牤牛,接住大喇嘛来招:“怎么,真的不相识了?” 大喇嘛这才觉出声音熟悉,再仔细辨认,惊叫出声:“是王……” “王二前来拜访。”宋王赶紧接过话来,左右环视一眼,只有一名小喇嘛在院中修剪花木。 大喇嘛明白宋王怕暴露身份,赶紧侧身相让:“请施主入内叙话。” 宋王步入佛仓,大喇嘛关好屋门,跪地纳头便拜:“不知恩人王爷驾到,适才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起来说话。”宋王已自落座。 大喇嘛在下首侍立:“三年来,王爷难得初次光顾,待我吩咐上茶备宴……” “不必了,我不能久留。”宋王问,“大喇嘛对三年前那桩事还未曾忘记?” “救命之恩,旦夕在心,贫僧感念王爷大德,每日都为您在佛前祈福。”大喇嘛赶紧表白,他所说倒也是真话。保宁7年春季,大喇嘛因对一拜佛女子欲施强bao,致使女子撞死殿柱佛前,事发大喇嘛被下狱,按律当斩。宋王恰为此案总监,大喇嘛暗中献上无价之宝“九曲七彩珠”,宋王使李代桃僵之计,用另一僧人顶替大喇嘛,指鹿为马诬其为真凶,处死,保全了大喇嘛性命。对此救命之恩,大喇嘛自然不会忘记。 宋王又问:“高僧可还记得当时是如何对本王盟誓?” “为报王爷大恩,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大喇嘛将当年话重复一遍后又表示,“王爷如有驱使,贫僧愿以死相报。” 宋王话题一转:“明日萧娘娘可来进香?” “宫中执事太监业已吩咐下来,明日午时萧娘娘驾临。”大喇嘛满肚子鬼心眼,试探着问,“王爷要算计萧娘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高僧言中了。可有此胆量?” “王爷尽管在庙内隐身,我保您有绝好的行刺机会。” “不,我要你下手。” “我?”大喇嘛又意外又不安。 “怕了?!” “没有,”大喇嘛挺直身躯,“愿为王爷效劳。” “萧燕燕必有韩德让护驾,那韩德让勇冠三军,大辽国内无敌手,高僧如何对付他呢?” “为报效王爷,即便死在韩德让手下亦心甘情愿。” “本王不是要你送死,而是要你成功!要萧燕燕丧命!”宋王面带怒色。 “王爷莫急,对付韩德让不难,就算他有三头六臂,进我庙宇就好比虎入牢笼,又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本王想听听,你如何致萧燕燕于死地?” “王爷,贫僧有一条妙计……”大喇嘛附在宋王耳边细细进述。 “好!果然好办法!”宋王听后禁不住连声称赞,“事成之后,本王如能柴册登极,必将封你为护国大师,官高一品,叫你永世富贵。” “一定不负王爷厚望。” “好,本王回府恭候佳音。”宋王临走又丢下一句话,“高僧,如果耍滑,本王决不放过你!” “贫僧不敢。”大喇嘛躬身相送。 红尘绿陌,古道黄沙。返回路上,宋王顾不上观看沿途的大好风光,心中一直在盘算,虽说大喇嘛妙计已是十拿九稳,但是万一事败怎么办?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对此一定要预为防范,才不至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究竟怎么办呢?宋王不知不觉间已进了上京城门。 仿佛从无人洞穴又进入了蜂房,宋王顿觉陷入拥挤的人潮和喧嚣的声浪中。街上人流滚动,两旁店铺相连,叫卖声响成一片,令人格外心烦。宋王因为化装为平民,难以乘马直奔,只得牵马步行。前面是几名禁军,押着一队乞丐们拖拖拉拉行动迟缓,几乎阻断交通。宋王更加心烦,一气之下踢了前面的阻路乞丐两脚。那乞丐怒冲冲回过头来举拳欲打,突然惊愕地将拳头滞留半空:“是王……” “你!”宋王意外地认出,这乞丐竟是曾身为显官于三年前被贬为平民的高勋。 “我……”高勋欲言又止,他不知宋王为何这般打扮。 宋王也觉奇怪:“你为何沦为乞丐?” 高勋边走边说:“一言难尽,万望相救。” 押解的禁军见状走过来呵斥宋王:“去,去,闪开。” 宋王取出一块生金,塞到禁军手中:“将爷,这是我的亲属,因犯疯病跑出来,还请行个方便交我领回。” 禁军握紧生金,立刻眉开眼笑。他们奉命拘押这些乞丐,不过是为清理上京送乞丐去祖州修陵,少一人也无所谓:“好说,就请领走吧。” 宋王带高勋来到僻巷询问后得知,高勋因怕被人认出,化装成乞丐进京找女里,说是生计无着,要求女里资助。 宋王冷笑一声:“你怕不是为钱而来吧?” “依王爷之见呢?” “我看你是贼心不死!” “如此说,王爷亦未甘心。” “我,”宋王双眼望天,“富贵已极,决不再涉险。” “王爷这身打扮,莫非另有文章?” “我去郊游,这样为的是方便。”宋王不肯再多说,“此去女里府不远,你自去投奔,后会有期。”说罢,上马挥鞭飞速离开。 宋王回府后,先到勿答房中抓紧换上官服。勿答边侍候主子边说:“王爷这一走不打紧,王妃哭得像泪人一样。” “唔。”宋王表示知道了,临出门又说:“明天我要交你一件重要事情去办。” 勿答感到宋王适才化装出行定有秘密,便问:“敢问可与王爷出城有关。” “到时我自会告诉你。”宋王不肯先说明,匆匆走了。他回到居室,果见丽丽双眼红肿地趴在床上。走向前扶起,为其拭去泪痕:“爱妃,你这又何必呢?” “你还知道死回来!”丽丽一双粉拳,在宋王身上擂鼓一样敲个不住。 宋王耐心哄劝:“看你,我不过到郊外散散心,骑马跑两圈,心里就舒畅多了。” 丽丽依然委屈:“人家费尽唇舌,对妹妹陪笑脸说小话,低声下气好不容易给你求个官来,非但连个谢字不说,还冲我发火给脸色看,把好心全当了驴肝肺。” “爱妃息怒,方才是我不对,现在我想通了。我身为西南招讨副使,官位高,掌管钱粮,又不必上前线冲锋陷阵,这种美差,普天下都难寻。全凭爱妃的面子,娘娘的恩典。快别哭了,明日还要随娘娘进香,哭红了眼睛如何出门。”宋王轻轻为她擦拭泪痕。 丽丽方始破涕为笑。 次日天晴气朗,阳光灿烂。丽丽吃过早饭,刻意梳妆之后,跨进凉轿就要动身。左右张望,不见宋王,便娇声呼唤:“王爷,快来。”听不到答应,气得她重又下轿,猛回头发现宋王正在假山一侧与勿答说话,两人靠得很近,样子蛮神秘的。丽丽急步走过去:“你们在这要搞什么鬼名堂?” 宋王和勿答都有些不大自然,宋王忙先打发勿答:“好了,你去吧。” 勿答向王妃施礼后离开,宋王过去挽起丽丽纤手:“爱妃,我们该出发了,莫让万岁与娘娘久等。” 丽丽心存疑念:“你为何与勿答鬼鬼祟祟的?” 宋王故意以玩笑遮掩:“我呀,让他选一个绝代佳人进献。” “你敢”!丽丽娇嗔地瞪他一眼。 宋王将丽丽送上凉轿:“爱妃,只怕天下再无比你更美的女子了。” 二人说说笑笑来到宫中,銮驾已是整备完毕。燕燕见人已齐备,传旨起驾。仪仗前导,车辇轿马出上京,浩浩荡荡向伊克山进发。 辽代立国自大贺氏受唐朝鼓纛之赐,即为契丹国仗,其制甚简。不过十二神纛、十二旗、十二鼓以及曲柄、直柄华盖各十二而已。至景宗、燕燕,倾向汉化,一应礼仪典法多用汉制,仪仗也多用汉仗。进香队伍出皇城,但见执旗兵士、鼓坊乐人、金甲武士、诸职官员、随行内侍等数千余骑依次排列。景宗安坐四望,凉车之上,那涂金装银饰以五彩龙凤织锦的车体,由一匹彩驼驾驶稳稳向前,映照在明媚的阳光下,分外辉煌耀眼。车后,便是皇后乘坐的芳亭辇。它以黑色为主调,幕屋绯栏,绘云绣凤,朱绿夹窗,花板红网,两帘四杆,配以银梯,也蔚为壮观。但萧燕燕并未坐辇,而是乘跨在她那心爱的金丝驼上。这样就使护卫增加了难度,韩德让紧随左右,不时警惕地四处观望。可是他哪里知道,真正的危险在哈巴齐尔庙里! 为迎接皇帝、皇后进香,哈巴齐尔庙装饰粉刷一新,数百名喇嘛也都换上了崭新的偏衫。车驾已近山门,大喇嘛率僧众列队恭迎。萧达凛奉韩德让之命带一队御帐亲军先行进庙,审视着大喇嘛问:“庙内可有闲杂人等?可有坏人隐匿?” “将军放心,管保绝对安全。”大喇嘛心中有鬼,不敢抬头正视。 萧达凛带人各处仔细检查一遍,在各关键部位都派上警戒兵士,又飞跑出去报告了韩德让。燕燕下驼,景宗下车,宋王与丽丽也下马下轿,跟着帝、后进入庙门。宋王与大喇嘛恰好都在扫视对方,目光相遇,唯恐被人看出破绽,又都立刻移开。 大喇嘛领路,引帝、后缓缓来到正殿日月佛前。众人止步门外,只景宗、燕燕随大喇嘛入内。此刻,大喇嘛内心极度紧张,身体微微发抖,脑门滚下汗珠。宋王看见暗暗着急,心说要糟,大喇嘛怕是要露馅。韩德让也发现了大喇嘛有些异常,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铺苫金龙绣图黄缎的两个拜垫已经摆放在佛前,大喇嘛亲手向景宗、燕燕递过来点燃的贡香,只等帝、后跪在拜垫上就大功告成。 “高僧。”燕燕呼唤大喇嘛。 此刻,大喇嘛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拜垫正出神,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贫僧在,娘娘有何吩咐?” “请问日月佛与如来佛谁更尊贵?” “这个……”大喇嘛由于方才走神,尚未恢复正常,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韩德让观察多时,已经断定大喇嘛有鬼,他不及请旨就跨进正殿,逼近大喇嘛:“这两个拜垫有什么文章?” “啊!”大喇嘛未免惊慌。 “说!”韩德让拔出佩剑。 “没,没有哇。”大喇嘛退向楠木明柱附近。 韩德让用剑尖挑去黄布,两个厚厚的锦绣拜垫并无异样:“奇怪!” 大喇嘛强作镇静:“韩将军杯弓蛇影一惊一乍的,我们出家人可是受不住惊吓呀。” 燕燕业已感到今天气氛反常,又见大喇嘛几番失态,更加引起警觉,吩咐萧达凛带来两名寺僧,要他俩跪拜礼佛。二僧不知所以,双双往拜垫上一跪,刚刚跪下,立刻都尖声叫痛。原来拜垫内密密麻麻藏了无数根钢针,有十余根刺入二者骨肉之中。韩德让、萧达凛将二僧拽起来,二人都站立不住,眼见得嘴唇发青,呼吸短促,眼珠凝滞,刹那间全已丧命。宋王见状万分遗憾,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 韩德让禀报:“万岁、娘娘,这是大喇嘛有意谋害,针尖上涂了七蛇涎。” 景宗此刻好不后怕,厉声斥问:“大胆贼秃,何人指使你谋逆?快快从实招来。” 宋王扫了大喇嘛一眼,惊恐形于色。 燕燕传谕:“萧达凛,将贼秃拿下。” “得令!”萧达凛应声,上前伸手便抓。 大喇嘛往后闪躲,手在明柱上一摸,脚下方砖地突然分开,说时迟那时快,他人就直漏下去。未及萧达凛反应过来,砖地已重新合拢复原。 “这,这……”萧达凛摊开两手,无可奈何。 宋王暗中松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 韩德让说:“看来奸僧早有准备,决不能让他逃掉。”在明柱上急忙摸寻,但是急切间找不到机关。又俯身手扣砖缝,但是地砖纹丝不动。韩德让一急拔出佩剑,插进砖缝又撬又砍。 大喇嘛顺暗道跑到尽头,手扣消息机关,从板壁钻出回到佛仓。心中万分懊丧,计划得万无一失,不料竟一败涂地。幸好得以脱身,须立刻带上武器、银两外逃。他正算计着,猛一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僧人。不禁勃然大怒:“大胆,竟敢进入我的佛仓。”说着,心中又觉奇怪,佛仓门上着锁,他是如何进入的呢? 僧人逼近一步:“大喇嘛认不出我了?” 哈巴齐尔庙有数百僧众,大喇嘛毕竟认不全,但面前的僧人又似乎见过:“你究竟是不是本寺僧人?” “实话告诉你,我是宋王府曾找你买过药的勿答。宋王怕你泄露,派我在此等你灭口,你不论上西天,还是下地狱,都休要怪我。”勿答说着,手中弯刀已刺进大喇嘛心脏。拔出刀,尸体随之倒下。勿答在尸身上擦拭去刀锋污血,收起刀悄然离去。 韩德让、萧达凛二人撬开暗道口,来到佛仓里,见到的只是大喇嘛的死尸。二人深悔晚来一步,回到正殿向帝、后把情况如实禀明。 燕燕听后,明白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行动,大喇嘛肯定是被人指使又被人灭口了。她叫来随行的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命他留在哈巴齐尔庙,把这一案查清,一定要挖出背后的主谋。由于发生了突然事件,这次进香活动也就不欢而散。 宋王回到王府,见勿答已先期平安返归,更觉放心了。他重赏了勿答,嘱咐他近日不要出府,先听听风声再说。这次事件的线索总算斩断了,自己可以超然物外了。平静下来以后,宋王又感到极大的不满足。只差一步就大功告成了,偏偏功亏一篑,难道这一切真都是天意?他不信,他更不甘心,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新的主意。 这天傍晚,燃烧的落霞给宋王府花园镀上了一层桔红色的霓彩。爽风习习,柳枝轻拂,盛开的月季花临风摇曳,景色秀丽,气候宜人。宋王百无聊赖地在池塘边垂钓。他心中自问,自己对萧燕燕下了那么多钓饵,为什么三番五次也不上钩呢?是萧燕燕这条大鱼太奸滑了?水面上的浮标急骤动起来,宋王一抖手将钓杆提起,哈!一尾足有三斤重的红毛鲤子被拎出水面。宋王不觉心中大为振奋,看来钓鱼是凭运气,自己方才七杆钓空,这一杆终于碰上了。由此可见,对付萧燕燕亦然,只要不断地撒网,总有一次会把萧燕燕收入网中。 勿答近前禀告:“王爷,女里求见。” “他?”宋王立刻想到,女里很可能是为联合对付萧燕燕而来,自己尚无新办法,正好听听他的主张,“领他来见。” 很快,女里领一仆人随勿答来到。 宋王不悦地说:“仆人退下。” 女里一笑:“王爷仔细看看他是谁。” 仆人也说:“多谢王爷数日前搭救。” “你是高勋!”宋王这才认出,“你好大胆,也不怕落入官府手中。” “在王爷府中,就如在保险柜里一样。”高勋又说,“分别日久,思念王爷,渴求一叙。” “勿答,你去看守园门,不许任何人入内。”宋王端起架子,“二位有何见教?” “王爷,我们用不着转弯抹角,萧燕燕不除,我们都有生命危险。”女里开门见山。 “我相信王爷也不会心甘情愿。”高勋鼓火。 宋王慎重:“轻举妄动,自找苦吃,大喇嘛不是死于非命吗?” “王爷,你在场目睹,比我们清楚,萧燕燕不是差一点点就丧命吗?”女里说来有些兴奋,“这说明萧燕燕并非不可除,她总有打盹的时候。” “我们失败后再重来,就是瞎猫也有撞上死耗子之时。”高勋而今境遇太惨,所以决心最大。 “你二人准备如何动作?”宋王欲除萧燕燕的强烈愿望超过了戒心。 女里已有计划:“武力解决,宫廷政变。” 高勋解释:“以往举事,大动干戈,其实完全不必,这次我们只需八百壮士,暗中集结在城中,突然发难,斩杀萧燕燕和昏君,便大事可成。” 女里接着提出要求:“如今一切齐备,只差五百副盔甲,请王爷鼎力相助。” 宋王怕他们事败受牵连:“我府中也无这许多盔甲呀。” “王爷近日荣任西南面招讨副使,掌握钱粮军械,莫说五百副,使五千副亦易如反掌。” 宋王又想到,万一他们事成,若不支持岂不难得好处?为保险起见,思索片刻,想起一个进退自如的办法:“军械库在绫锦院北侧,今夜我减少卫士,留出破绽,你们可带人盗走五百副盔甲,这样岂不胜似明给。” 女里、高勋一听,感到确实可行,又计议一下细节,便辞别宋王回府准备。 当夜三更漆黑如墨,军械库门前的两盏红灯分外醒目。女里、高勋带人悄悄靠近,每人射出一箭,两盏灯笼坠地,军械库及其周围地区立刻溶入黑暗中。仅留的四名卫兵,此刻全部因喝了药酒而沉入睡梦中。找到钥匙,打开库门,五百副盔甲,很快被搬上两辆马车,高勋重又把门锁好,钥匙挂回卫兵身上,一切做得天衣无缝。追上马车,如飞般将车赶入女里府。等到关上大门,众人全部长长松了口气。高勋慨叹说:“真是天助成功,竟未碰到巡夜禁军。” 女里兴奋异常:“开夜宴痛饮一番,明日高兄出城,在日落前将八百壮士分批化装引入城中,明晚就是萧燕燕的死期。” 天雄寺的钟声,迎来了上京城第一抹曙光,随着红日冉冉东升,临潢府的城门隆隆开启,高勋随着第一批出城的人流,平安混出了上京。高勋募集的八百壮士,或农民装束,或商贾打扮,俱在城外黑山丛林中待命。高勋来到,命他们立刻分批从四门入城。到晚饭时分,八百人已基本顺利进入上京,最后一批只有高勋等十余人,也平安混入城中。高勋引领他们穿街过巷,很快绕到了女里府后门。高勋在巷口驻足观察,正张望间,一队御帐亲军飞跑过来,刹时间将女里府团团围住。高勋心猛地一沉,莫非出事了?他急欲弄个明白,又带人绕到了前面,混在人群中察看。只见韩德让簇拥着萧燕燕乘马来到,使他奇怪的是,同来者还有宋王。料到十有八九是事情败露了,他焦虑万分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此刻,女里府内经过一场厮杀,女里的家兵及八百壮士,已大部伏缚,部分拒捕被杀,女里也被萧达凛生擒。萧燕燕进厅堂居中坐定,韩德让、宋王分坐两侧。女里被推上来立而不跪,燕燕怒问:“女里,你还有何话说?” 女里明白此刻否认辩解都无用处,但他不明白如何走漏消息:“萧燕燕,我今晚就要取尔首级,你如何发觉抢先下手呢?” “女里,我早料到你贼心不死,日夜派人在你府外监视,今日近千武士先后涌入你这贼巢,难道我还不该引起警觉吗?”萧燕燕只讲出了一半。原来,今日中午,韩德让派的暗哨报告,有五百多青壮年陆续进入女里府,韩德让赶紧进宫报告了燕燕。他二人不约而同想到,女里怕是要有谋叛行动。刚好这个消息被在宫中的丽丽听见,她回府告诉了宋王。令宋王大吃一惊,料想女里必败,为免受牵连,他立刻进宫报告,军械库丢失盔甲五百副,昨夜女里、高勋曾登门借甲他未答应。燕燕更加印证了女里有谋叛可能,便率先采取了行动。 女里怎知其中经过?听了燕燕的话,消除了对宋王的怀疑,情知自己必死,无意拉宋王垫背,心想留下宋王还有报仇希望。眼下他只有一线生机:“娘娘,我自知罪在不赦,只求死前见万岁一面。” 燕燕冷笑几声:“又想让万岁饶你一命吗?办不到了!”燕燕怕景宗念及旧情,又从轻发落女里,决计立即斩杀,对景宗就说女里在混战中致死。她对萧达凛一挥手,女里便被拖出门外乱刀砍死。 宋王去了一块心病,但是高勋不死,他仍难放心,又告知萧燕燕:“娘娘,适才进府门时,我发现高勋混在人群中,不能让他漏网啊。” “高勋反心不改,此番决不放过。”燕燕又吩咐萧达凛,“萧将军,取高勋首级来见。”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萧达凛便将高勋人头送来呈验。 萧燕燕嘴角现出一丝笑纹:“总算去了两个隐患。” 宋王拱手相贺:“娘娘,? ??后就可永享太平,高枕无忧了。” 燕燕冷笑一声:“只怕有人不引以为戒,还会铤而走险。” 宋王不觉全身一惊,这是对自己旁敲侧击吗?(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祸起重阳节 金风飒飒,黄叶飘飘,乾亨二年的秋天凉意颇浓。上京城内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为御早晚风寒,有人已披上了皮袍。明日是“必里迟离”必里迟离:契丹语,即重阳节。节,市面显得格外繁华。杂陈的百货中,犹以应节的菊花、茱萸及菊花酒为多。心情抑郁的勿答,既不买货,也不问价,只是无目的地在人群中徜徉。似乎这人流的碰撞拥挤与嘈杂,能冲淡一腔忧烦和满腹愁肠。自从两年前哈巴齐尔庙刺死大喇嘛,又目睹了女里、高勋被斩首的人头后,勿答一直情绪低落、消沉。他对宋王由唯命是从,到不理解,又发展到厌恶。大喇嘛的死,在心头投下了抹不掉的阴影。如果不是宋王谋反,大喇嘛怎会被逼加害帝、后,又怎会丧命呢?宋王为灭口而刺杀大喇嘛,焉知有朝一日不会为灭口而除掉自己呢?再想想宋王与女里、高勋本属共谋反乱,可是当事情稍有败露,宋王非但不知会女里、高勋二人设法挽回败局,反而为保自身抢先出手。像宋王这种人,一旦需要又怎会对自己这个为奴者的生命为重呢?勿答感到,自己随时都会为宋王所杀,饮食中常想到是否有毒?睡梦中常虑及是否被刺?逐日在这种心境下生活,又怎能心情舒畅呢?人生的大舞台熙熙攘攘,平民百姓对生活总是充满憧憬和追求。太平盛世,又值节日前夕,红男绿女充斥上京街头,看他们那欢笑嬉闹的快乐景象,勿答更觉心头苦涩。前面的货摊围了一堆人,似乎在争购什么,勿答信步挤进去,原来是个黑大汉与一女子在卖茱萸。难怪人们围住纷纷购买,那柳条笸箩中,椭圆形枣红色的茱萸果,个个鲜亮实成,犹如玛瑙珠一样娇艳喜人。上京每逢重阳佳节,无论契丹、汉人,都有以茱萸研酒洒于门户避恶的习俗,而且凡男人需二九粒,女子需一九粒,入盐少许以酒佐食饮下,据说可避大邪。遇到如此上等茱萸果,人们岂有不抢购之理。勿答不觉也掏出一点散碎银两,准备买些回去。 “让开,让开!”一个乘马的壮汉闯进来,马头险些撞翻了货摊。 “你瞎了!”黑大汉开口就骂,显然性情粗鲁。 “哪来的野种,找死呀!哥,教训一下他。”原来女子与黑大汉是兄妹关系,听口气也不是省油的灯。 马上这位嘴都气歪了,呼地跳下骏马,刷地拔出弯刀:“你们这对狗男女,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我看分明是都活够了!” 黑大汉更不示弱,挺着脖子探过头来:“拿刀吓谁,有种把老子吃饭家什砍下去!” “你往这扎!”女子扒开衣领,露出雪白胸脯。 “你当我不敢哪!”壮汉举起刀。 勿答见要出人命,急忙过去拦阻解劝:“三位不要动怒,无冤无仇,可不能玩命。” 壮汉手指黑大汉兄妹:“他们太无礼!” “他欺人太甚!”黑大汉反诘。 “都消消火”,勿答继续劝导,“做生意和气生财,他买你卖,何苦闹成这个样子。” 黑大汉依旧瞪着眼睛鼓着腮:“他要买就放屁,不买痛快滚开,别搅老子生意。” 壮汉强忍下气:“这茱萸爷全包了。” “你口中干净点,给谁称爷?”女子怎肯吃亏。 黑大汉以嘲弄口吻说:“老子明白了,你们全族男人都是软家伙。”这话是够损了,因为尽人皆知,茱萸还是药材,主治阳痿遗精。 壮汉刚刚压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燃起来:“狗日的,爷今天不杀了你,我就枉为人!” “使不得,使不得。”勿答急劝,“杀人是要偿命的。” “怕什么,”壮汉眼睛已都红了,“杀一个汉人不就赔二十条牛吗,爷我赔得起。” 这句话引发了四周汉人的强烈不满,辽自立国以来,法律对契丹和外族不等,汉人如伤了契丹人就要以命抵偿;而契丹人杀了汉人,只赔牛羊就了事。这种不平,积怨日深。壮汉的话犹如火上浇油,附近汉人全都聚拢来,足有百十之众,挥拳舞掌乱叫:“打死这两条契丹狗!”为汉人出气的时候到了!” 黑大汉受到鼓舞,一把扯住那拿刀的壮汉。那女子则扑向勿答,从后腰抱住又抓又咬又挠。勿答急了,猛地一甩:“这成何体统!”他身子一晃就有千斤之力,那女子怎禁得,撒手跌倒,额头撞进桌角,登时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围观者惊叫起来:“不好了,出人命了!” 黑大汉眼见妹子已是死定,丢了壮汉扑住勿答就拼命:“你还我妹子命来!”又踢又打,勿答怕再失手就未还手,只是招架。 围拢的汉人也都向勿答扑来:“打死他,为汉人报仇!” 壮汉乘机跨上马冲出重围,一溜烟地逃走了。可就苦了勿答,百十人围着他捶打,光那唾沫星子就够他受的。要论勿答的武艺,还手冲出去毫不费力,他担心再伤无辜性命,只有忍痛挨着。 这混乱场面持续了不到一刻钟,那逃走的壮汉又乘马返回,而且领来一队禁军。为首的皇城使见状大喝:“都给我住手!堂堂帝京,岂容尔等胡作非为。” 众汉人又扑向那壮汉:“把他揪下马来,这事也少不了他的干系。” “尔等大胆!”皇城使让部下护住壮汉,“此乃驸马都尉阿钵,你们不要命了!” 众汉人愣怔一下,稍稍收敛些气势:“漫说驸马,就是公主,犯法也得服罪。” “着哇,你们且把人犯交我,官府自有公断。”皇城使让部下押勿答过来。 黑大汉揪住不放:“不行,交给你我就不能报仇了,” 众汉人附和:“对,官府不会向着汉人,一条人命赔二十条牛了事,不能交出去。” 这时,皇城使认出了勿答:“将军不是宋王府的护卫太保吗?” “正是在下。” “这还了得,竟敢对勿答将军如此无礼。”皇城使下令,硬是把勿答抢过来,并当众宣布,勿答将军自卫伤人无罪,尔等快快解散,如继续哄闹,以反乱罪处置,杀勿赦!” 众汉人不服:“不行,杀人偿命!” 皇城使见状又说:“死者给银十两安葬,再不散去,一律问罪。”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众汉人不服,有节奏的呼喊,声如雷鸣。而且越聚越多,很快便有一千余众。 皇城使怕引起民变,就对众汉人说:“不许起哄,法律自有公断,我将此案交与临潢府衙门处置。” 随后,勿答被带至临潢府衙,勿答以及见证人阿钵、黑大汉并两名汉人人证被带入大堂。府尹听皇城使介绍了案情,一方是王府亲信,一方为草民百姓且又是汉人,倾向自然可知。问过一遍,当堂宣判:“勿答乃自卫误伤人命,事出有因,依据大辽律条,判罚赔偿十条牛抵命。” 黑大汉听后,当时就炸了:“我不服,这不公,一条人命从二十条牛又减为十条牛,一万条牛也不行!” 府尹一拍惊木:“本官是按律而断,律条乃朝廷所定,你不服去找皇上说理吧。” 岂料,黑大汉非但吓不住,反而跳起来就走。外面,一千多汉人正听候结果,黑大汉振臂一呼:“汉人弟兄们,大家走,找皇上理论去!” 一呼百应,人群乱哄哄涌向大内东华门。路上,又有许多汉人裹挟进来,使闹事者多达两千之众。鼓噪声直上碧霄,堪称惊天动地。 大内的凌涛阁上,金风送爽,菊香四溢。燕燕与景宗对饮菊花酒,俯视秋波池水被风掠起一层层波纹,倒映着蓝天白云,映衬着池畔千姿百态盛开的菊花,风光美不胜收。燕燕切下一片兔肝,拌好鹿舌酱,亲手送入景宗口中。景宗品咂中,又饮下燕燕呈上的茱萸酒,喜得眉开眼笑,连说:“好,妙,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鼓噪声阵阵传来,不绝于耳。 燕燕放下玉杯:“传宣官,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小人去打探明白。”传宣官快步如飞,去不多久转回,临潢府尹,皇城使和勿答、阿钵也一起来到,原来他们是从南面承天门进入大内。 这一干人等上楼见驾,述说事情经过,尚未说完,东华门护卫太保来禀报哄闹汉人正在撞门,请旨定夺。 景宗早已动气:“不过打死个把汉人,就如此闹事,这还了得。皇宫门前,岂容刁民胡为!立即乱箭弹压,武力驱散。” “领旨!”护卫太保巴不得这一声,跃起就走。 “慢。”燕燕喝住护卫太保,转对景宗说,“万岁,此举不妥。百姓乃我朝子民,武力弹压,岂不乱杀无辜。倘若激发更大民变,局面愈发不可收拾。” “爱妃说怎么办?”景宗反问,“总不能任凭刁民在宫门捣乱。” “待妾妃去好言抚慰。” 燕燕起身去皇城门楼,景宗等也跟着来到。身临现场一看,才知形势远比预想的严重。由于汉人长期以来压抑着对契丹人的不满,如今有了发泄机会,所以啸从者已达五千之众,而且仍然不断有汉人汇入这抗议队伍。 皇城使面对黑压压的人群,竭力抬高声音:“众百姓听着,皇上与娘娘驾到,还不赶快跪拜。” 众汉人未想到能惊动圣驾,望见黄罗伞盖,有人身不由己跪倒叩头,其他人也就随之屈身,也有少数人立而不跪。但是,鼓噪声总算停止了。 景宗心中依然有气:“尔等须知,此举无异聚众谋反,朕以宽厚为怀,不予治罪,速速散去,各安生理。” “万岁,给草民做主呀!”黑大汉扯开嗓子喊一声。 一部分汉人附和:“惩办杀人凶手,为死者偿命!” 鼓噪声渐次又起。 燕燕见状,向下面招手示意:“百姓们安静。” 众汉人早知本朝有个年轻貌美文武双全的萧娘娘主政,可以说是久仰威名,如今娘娘露面,无不心生敬畏,立刻又鸦雀无声。 燕燕接着说:“人命关天,你们的义愤可以理解,但这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惩办凶手也需审问后才能定罪,快快散去,等候消息,此案定会秉公而断。” “不行!”黑大汉又喊起来,“国法有私,又怎能公断?” 又有人声援:“国法歧视汉人,我们决不答应!” 燕燕转向临潢府尹:“此案你是如何了断?” “禀娘娘千岁,即或不问情由,勿答伤汉人性命,也只能赔二十条牛处罚。” 燕燕好生感叹:“如此法律,确实有失公允。” 景宗不以为然:“此乃先皇太祖所制,我朝一向如此。” 此刻,韩德让、耶律斜轸及宋王、丽丽夫妇和齐妃素素也都来到。宋王见状就说:“刁民得寸进尺,对其决不能退让,只有镇压,别无选择。” 燕燕问韩德让:“依你之见呢?” 韩德让避免正面回答:“事关两族分和,臣不敢妄议。” 宋王不肯放过:“韩将军之言分明是偏袒汉人。” 景宗亦有同感:“韩卿身为汉人,理当为汉人着想。” 韩德让急忙跪倒:“臣对大辽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耶律斜轸主动跪奏:“万岁、娘娘在上,不论契丹人、汉人,均为大辽子民,理应一视同仁,国和万业兴,千万不能使事态扩大。” “众卿平身,我自有道理。”燕燕表明见解,“法律不公,难以服众,又安能立国?我早有意修改,看来如今是该下决心了。” 宋王急阻:“娘娘,先朝规矩,不能轻动。” 下面鼓噪声如雷:“汉人契丹人平等,不得歧视汉人!” 景宗原想说什么,听这阵势也就无言了。燕燕意在反驳宋王:“民意不可违呀。”她又问景宗:“万岁,龙意如何?” 景宗只图清静:“全凭爱妃做主。” 燕燕靠近垛口,对下面宣布:“万岁体察民意,决定修改辽律,从即日起无论汉人、契丹人,杀人一律偿命。” 城下汉人齐刷刷跪倒,欢声雷动:“万岁万岁万万岁!” 黑大汉却又跳起来:“万岁与娘娘做主,为我妹妹报仇!” “万岁、娘娘做主!”众汉人又同声附和。 燕燕当即答复:“既已修改律令,自然依法行事。” “娘娘使不得,”皇城使急奏:“勿答并非故意杀人,而是失手而致人命。” 阿钵也跪奏:“娘娘明鉴,黑大汉刁蛮无理,勿答是出于好心,劝阻黑大汉与我争执,其妹袭击勿答,自己失足跌死。” “娘娘,事实证明勿答无罪,请交我领回。”宋王决心要救自己的心腹。 这倒叫燕燕为难,照此情节,勿答并无死罪。 可是,黑大汉又在城下喊起来:“娘娘不要骗人!” 又有许多汉人声援:“杀人偿命,娘娘明镜高悬。” 燕燕一时难决,下面鼓噪声又起。 不料勿答近前跪倒:“娘娘,小人甘愿为死者抵命,以平民愤。” 这使众人大为惊讶,宋王怒问:“你疯了!” 勿答再次申明:“娘娘,小人心甘情愿。” “可是,事出有因,公平而论,你罪不至死呀。”燕燕难以接受勿答的请求。 勿答想了想:“娘娘,小人有话要单独启奏。” 宋王大惑不解:“勿答,你?” 燕燕觉到其中似有隐情:“好吧,你随我来。” 韩德让怕出意外,令勿答摘下佩刀。勿答随燕燕走进城楼里,更无外人在场,他再次跪倒说:“娘娘,小人早有死罪,哈巴齐尔庙大喇嘛就是我所刺杀。” “真有此事?” “娘娘,如今我就顾不得宋王了。”勿答遂把经过讲述一遍。 燕燕感到难以理解:“宋王视你为心腹,待你不薄,为何要告密呢?” “小人虽一介武夫,但也知善恶,娘娘所作所为,皆兴国爱民之举,且万岁患病,国事全赖娘娘。宋王为一己之私,时时意在谋叛,搅乱朝纲,祸国殃民,且难保日后不杀我灭口。故而,小人敬告娘娘,千万当心宋王为乱,最好先下手除去,以绝后患,这样,大辽国和百姓得安,小人在九泉亦无憾。”勿答又叩一个响头。 燕燕深为感动:“难得你如此深明大义,举报有功,理应免死。” “娘娘,如今城下万余汉人鼓噪,岂容将情节分辨明白,只有我死,汉人才能信服。能为国家一死,乃我求之不得,再说,我只有赴死,才能慰大喇嘛在天之灵。小人死意已决,惟愿娘娘千秋永寿,大辽国泰民安。”勿答说着起身欲冲出城楼。 燕燕上前一把拉住:“且莫急于去死,哀家还有话说。” 勿答只得再次跪倒:“请娘娘吩咐。” 城楼外的宋王,此刻如坐针毡。他心中犯疑,勿答向萧燕燕禀报何事呢?单独密谈,怕人听见,莫不是将自己谋害帝后之事告密?越想心中越觉没底。而勿答又迟迟不见出来。时间久了,景宗身体疲倦,且又不耐下面万余汉人鼓噪连声,乘小舆回寝宫休息去了。城楼内,燕燕与勿答的谈话仍未结束。就连城下闹事的汉人都耐不住了,鼓噪声又如狂涛轰鸣,震耳欲聋。 宋王焦躁,意欲闯入。韩德让上前阻拦,尽管燕燕并未吩咐他看守,但韩德让总是能主动配合。 宋王装出焦急模样:“娘娘再不出来,刁民们怕要闯宫了。” “娘娘自然心中有数,王爷不消多虑。”韩德让不肯放他入内。 说话之际,城楼门突然被撞开,勿答如飞跑出,几步跃上女墙垛口,冲下面扯破喉咙般地喊一声:“我偿命来也!”头冲下折去,落地后跌个脑浆迸裂,当即身死。 宋王奔到垛口边,探首下望,悲怆呼叫:“勿答!勿答!” 皇城使对城下汉人说:“勿答已经抵命,尔等还不散去!” 黑大汉俯看勿答尸身,证实确已死定。众汉人议论纷纷,都说娘娘英明,已争得与契丹人平等权利,应该散去了。岂料黑大汉又狂吼一声:“不行!肇事祸首阿钵逍遥法外。”他这一说,众汉人又不动了。 “胡说!不许你又横生枝节。”皇城使怒问,“你妹一人身死,总不能叫两人抵命吧?” “阿钵不死也应治罪。”黑大汉咬住不放。 众汉人又起哄助威:“娘娘圣明,必有公断。” “阿钵”,燕燕见众汉人不散,便说:“你惹事以致两人丧命,为平众怒,要责打你四十军棍。” “你要打我的人?”素素一听就动气了,“不行!” “皇城使晓喻城下。”燕燕对大姐不加理睬。 “领旨。”皇城使俯身对城下说,“尔等听真,娘娘裁定,惩打阿钵四十军棍。” 众汉人都拭目以待。皇城使领禁军上前去绑缚阿钵。岂料阿钵拔出佩刀:“谁敢动我!” 素素亦上前护住:“阿钵与我同居,就是驸马都尉,哪个贼子敢无礼!” 燕燕见皇城使畏缩不前,便改派韩德让:“你来执行。” “遵旨。”韩德让对他们可就不客气了,推开素素,几下就缚住反抗的阿钵。用绳子贴墙悬空挂在垛口上。 阿钵挣扎:“快放开我,我是渤海国人。” 素素逼近燕燕:“你莫非黑了心肝,连手足之情都不讲!” 燕燕眼睛注视着前方:“今后无论契丹人、汉人、渤海人,无论王公于越还是平民,触犯国法,一样治罪。打!” 于是两个禁军在城头挥棒,一五一十向阿钵身上整整打了四十军棍。皮破了,血滴下来。闹事的汉人这才感到满足了,黑大汉也无话可说了,在欢呼万岁声中逐渐散去。 素素抚摩着被打得血迹斑斑的阿钵,对燕燕恨得咬牙切齿:“好个心黑手狠的三妹,我会报答你的。!” 宋王又看一眼城下勿答死尸,心中尚在惋惜,少了一个勇武可信的帮手。继而又暗自庆幸,勿答一死,哈巴齐尔庙谋杀案再无人证,也省却自己日后再杀其灭口。但他假惺惺请求燕燕:“娘娘,请容臣下厚殓勿答,不使其暴尸于市。” “他本死罪,又是下人,不可过礼,着军士草草安葬罢了。”燕燕不许。 宋王本非真心,也就不作声了。 处理完公务,燕燕像换了一个人,冷峻的表情换成笑盈盈,款款走至素素、丽丽面前:“二位姐姐难得同时进宫,待小妹设宴款待欢聚,姊妹们也好畅叙别情。” “我承受不起!”素素拉住丽丽,“我们走。” 丽丽有点左右为难,但还是身不由己跟着走了。宋王施一礼:“臣不便单独留下,告辞了。” 转眼两个姐姐已下去出了皇城,燕燕眼巴巴地望着她们的身影消失,粉面上掠过一丝悲苦凄哀的神色。心中自问,难道执掌皇权就只能铁石心肠吗?当年未出嫁前姐妹们那种亲密无间的赤情就一去不复返吗?韩德让走近身边:“娘娘,齐妃适才的情绪很不对头。” 燕燕无语。 “娘娘,臣早已奏过,齐妃与阿钵在驴驹河已有三万马军,不可轻视。”韩德让再次提醒。 “我知道了。”燕燕尽管心绪不佳,但对韩德让总是优礼有加,开口应答后又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地站一会。” 韩德让等人全都退开了,但都远远地守候着。尤其是韩德让,他担心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要对燕燕的安全负责。遥望城头,燕燕那健美的身躯,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侍立凝思,恰似观音塑像一动不动,许久,许久……当晚,宋王府灯火通明,笙箫悦耳,夜宴正欢。齐妃素素与阿钵,丽丽和宋王,全都酒已半酣。素素拨筝,丽丽起身边舞边唱:月眉弯,星光淡,天河耿耿横银汉。 灯阑珊,舞蹁跹,金杯玉盏开夜宴。 自古风云多变幻,难知何日再相见。 生多难,命多蹇,秋风黄叶奈何天。 莫嗟叹,且贪欢,管它明夕是何年!“贪欢!”阿钵越听越烦,将手中杯狠狠摔在地下,“明天保不住脑袋就要搬家,还容你贪欢。” 丽丽唱舞被打断,颇为扫兴:“阿钵将军何出此言?” “你没看见皇后吊打我时的狠劲?”阿钵身上依然伤痛,“既然敢打,就必然敢杀!” 宋王感到是机会:“既然敢治阿钵将军,就必然敢治王妃姐姐。” 丽丽觉得还不至于:“燕燕会那样绝情吗?” “你难道忘了勿答之死?”宋王挑拨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皇后处死勿答,我当时无地自容,你就不觉丢脸?” 素素已被议论激怒,她把古筝推开:“别争了,我看燕燕什么都干得出来,她自小就十分任性,敢做敢为,全无女孩家样子。” “那我们怎么办?”丽丽问,“也只能听天由命呀。” 宋王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阿钵说:“俗话讲,先下手为强!” “你想……”素素刚说出半句话,忽然传来喊声:“圣旨下。” 四人全都一怔。 “莫非要对我们下手?”阿钵手按刀柄。 “这可怎么办?”丽丽更慌神,“我们逃走吧。” “什么也来不及了。”素素勉强站立。 宋王心想,燕燕不会无故杀人,他们纯属庸人自扰,但是他却不说破,以便见机行事,挑动他们谋反。 说话之际,传旨太监已由管家引领来到。太监居中站定:“齐妃、阿钵接旨。” 二人跪倒,只听太监念道:“……朕闻阿钵在驴驹河已有马军三万,且训练有素,着即调归西南面招讨使指挥,以便同南朝开战。钦此。” 阿钵与齐妃全都呆了。 太监催促:“怎么,还不谢恩。” 二人这才叩头谢恩。传旨太监一走,阿钵就气得跳起来狂叫:“办不到!我死也不答应!” 齐妃不住叹气:“辛苦数载,惨淡经营,才有了这三万人马家底,想不到燕燕要一网打尽。” 宋王暗说天助成功,便不失时机策反:“王姐,皇后这一手狠毒呀,这叫釜底抽薪,一旦三万军队交出去,你二人就性命难保了。” “办不到!”阿钵咬牙切齿,“我宁可拼个鱼死网破。” “你要反?!”齐妃有些胆怯。 丽丽也觉害怕:“这行吗?” 宋王继续煽动:“看来燕燕是肯定容不得我们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铤而走险。” “败了呢?”丽丽不由发抖,“那这一切不都要失去吗?” “为什么不能胜利呢?”宋王反问。 齐妃仍无信心:“就靠我们三万人马,力量不足呀。” “王姐、阿钵将军,应该说天意当灭燕燕,如今正有一支强大力量,要联合我们起兵。”宋王抛出了香饵。 “是哪位王爷、重臣?”阿钵显得急不可耐。 “王公大臣能有多少兵马!”宋王亮出底牌,合手重重击了三掌。 一位黄发碧眼服饰华贵的壮年男子,从帐幕后走出,略一点头:“与各位见礼了。” 齐妃一眼就认出,大为惊讶,这就是与她驻地相邻的古力扎国国王乌打:“你为何在此?” 难怪齐妃吃惊,燕燕派阿钵、齐妃在驴驹河招兵屯兵,就为防归属的古力扎国万一叛乱。阿钵不觉手握刀柄。 乌打开怀一笑:“古力扎国五万精兵,愿听各位差遣。” 宋王解释说:“乌打大王不堪燕燕欺凌,久有反心,愿联手共举义旗。” “他的话可信?”阿钵问。 “请一百个放心,我与乌打大王已盟血誓,永不变心!”宋王打包票。 阿钵求之不得:“好!大事可成。” 宋王趁热打铁:“让我们共同盟誓。” 事已至此,齐妃、丽丽只有点头。 “什么人?”阿钵看见窗外有个人影,跃身追出,但是窗外寂然,“怪事!” 宋王不以为然:“你看花了眼,我这王府重重警戒,外人绝对到不了这里。来,还是盟誓吧。” 五只金杯斟满了美酒,一个反对并要推翻萧燕燕的政治、军事联盟宣告诞生。寒风骤起,惊飞宿鸟,纷落的黄叶,伴几声猫头鹰的哀鸣。是对燕燕前途不祥的预示,还是对反叛者命运的嘲弄?(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命断六剑客 曙光已经染白了上京,宋王府却还在沉睡之中,昨夜盛宴直折腾到凌晨,齐妃等还在梦乡。只有宋王一人早早起床了,他心里有事睡不着,此刻人在花园中踱步,心却思绪纷繁。这次举事能否成功,关键就在于齐妃他们能否顺利尽快返回驴驹河。万一萧燕燕扣住齐妃不放行怎么办?由此不禁又想起昨日城楼上的情景,勿答死前在城楼内,究竟单独同萧燕燕说了什么?会不会出卖自己呢?想到的一切问题都没有答案,心绪愈发烦乱。 “踏踏踏踏,”墙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大清早这是做什么呢?宋王正要叫人出去查看,管家已慌慌张张跑来:“王爷,怪事,御帐亲军已将王府团团包围了。” 宋王心中咯噔一下,莫非事情败露了?不可能呀,我们刚刚盟誓不过一个时辰。他急步走向大门,人刚出去,就被萧达凛挡住了:“请王爷退回。” “这为什么?我身犯何罪?你竟敢带兵围我府邸,禁止出入?”宋王故意大发雷霆。 “王爷,我是奉旨行事,其他一概不知。”萧达凛不卑不亢。 宋王无奈,只得返回,他叫醒丽丽及齐妃素素、阿钵、乌打,将情况告知。 这些人一听就都慌神了,丽丽脸色立时白了:“糟糕,一定是谋反事发,我们都要掉脑袋了!” “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齐妃亦六神无主。 “慌什么!”宋王断喝一声。 几个人都老实了。 宋王又慢慢分析说:“我们刚刚盟誓,萧燕燕决不会知晓谋反之事,大家无需惊慌。” “我也这样想。”阿钵说,“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就是有人告密都来不及呀。” 乌打感到有理,点头表示赞同。 齐妃问:“但是,亲军兵围王府又做何解释呢?” “实在叫人猜不透。”阿钵晃晃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丽丽似在提醒宋王。 “怕什么!萧燕燕胆敢轻举妄动,就与她拼个你死我活。”阿钵的虎劲又上来了。 “各位,”宋王感到应该赶快让大家统一思想,“首先都不要怕,只要我们不说,萧燕燕无凭无据休想给我们定罪。姐妹相见,聚饮留宿,都属常理,我们无懈可击。” “对,对。”乌打连声赞同,“萧娘娘是无可奈何的。” “但我们亦不可大意。”宋王又说,“萧燕燕既然行动,必有一定把握,我们说话切不可失言,乌打大王是秘密进京,还需藏好。总之,我们严阵以待吧。” 不管怎么说,宋王等还是心里没底,大家亦无心思吃早饭,而偏偏半上午了还不见动静。宋王闯门几次,都被萧达凛挡住。宋王等好比在油锅里煎熬,堪称度时如年。 午饭时间又到了,众人饿得肚子“咕咕”叫,宋王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他说:“总不能饿着肚子斗萧燕燕,大家吃饱也好有精气神。” 饭菜刚刚送上来,大门传来喊声:“万岁、娘娘驾到。” 宋王等只得丢下碗筷,到府门接驾,看见韩德让、耶律斜轸诸位重臣一起随驾来到,宋王顿觉事态严重,他没料到景宗会抱病前来。 帝、后在正厅落座后,宋王一干人上前屈身叩拜。景宗气色不太好:“宋王喜隐,你可知罪?” “万岁,臣实在不知有什么过失,乞圣上明示。”宋王低着头,但偷眼打量。 “齐妃,宋妃,你们可知罪?”燕燕开口问。本来她决定早饭后就来,怎奈景宗病体缠绵床榻,等景宗才拖到这时,而今天这场戏又非要景宗目睹不可。 素素、丽丽一听未称呼她们为姊,心下就知不好,但嘴上都很强硬:“妹妹,此话怎讲,我们并无失礼之处。” 燕燕又问阿钵:“你可知罪?” “哼!”阿钵老大不忿,“昨日我已领教四十军棍,难道这还不够吗?” “够了!”燕燕发怒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度,“我问你们昨天夜里都干了些什么?” 一语击中要害,丽丽、素素脸都由红变白,阿钵、宋王都全身震颤一下。但宋王很快镇静下来:“启奏娘娘,昨夜我为齐妃设宴,庆贺她们姐妹久别重逢,难道这也犯了国法吗?” “咳!你们哪。”景宗懒得开口,这会儿也觉有气,“你们喝酒何罪之有,干嘛非要计划谋反呢?朕对你们也算够仁慈了,都是皇亲,富贵已极,干嘛非要夺朕江山呢?” 话已捅明了,素素、丽丽都有些惊慌失措,阿钵低头不语,只有宋王狡猾老练,失口否认:“哎呀万岁,这是从哪里说起?前年已蒙恩赦,臣下怎敢再拿性命开玩笑!再说两位王妃是娘娘同胞手足,又怎能生谋反之心呢。” “骨肉相残,有什么奇怪!”燕燕冷笑几声。“大唐有玄武门之变,本朝有横渡之争、火神淀之乱。你久蓄反志,不思悔改,不仅此番策反,哈巴齐尔庙谋逆也是你的主谋。” “啊!”宋王浑身一抖,惊叫出声。 燕燕笑了:“怎么,没想到我揭你老底吧?” 宋王又镇静下来,他心想,哈巴齐尔庙之事,定是勿答临死前告密,如今死无对证,给她个咬定牙关不承认,她也是无可奈何。便也苦笑一下:“娘娘,这种玩笑我可担当不起。” “我料定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燕燕吩咐一声,“让人证进见。” “来也。”一人应声走进,站在宋王身边。 宋王抬头一看,几乎吓得真魂出窍,“你!你没死?” 人证是勿答,昨日是燕燕让一个死囚换了勿答服装,许诺给死囚家小生金百两,让死囚替死,骗过了所有人。勿答劝道:“王爷,快将哈巴齐尔庙谋逆与昨夜策反之事,从实招供吧。” “这,他,这证人不算数。”宋王近于歇斯底里了,“万岁,勿答因有过错被我责打,故而心怀不满挟仇陷害,臣冤枉啊!” “王爷,你怎么耍无赖呢!”勿答实在气愤,“昨夜你们计划谋反,与古力扎国王共同起兵,又怎能否认得了呢?” “没有,决无此事。” “王爷,你失算了,你决不会想到我还活着。你们谋反全过程,都被我听了个仔细。” “原来昨夜窗外的黑影是你!”阿钵这话等于不打自招。 “没有,决无谋反之事,勿答是编造谎言蒙蔽圣聪。”宋王明白招认就难免一死,决心顽抗到底,“那古力扎国国王在他本土,何曾在上京?显然勿答是故意陷害。” 燕燕报以冷笑“不怕你铁嘴钢牙,我叫你顷刻无话。勿答,将那古力扎国王请出来。” 勿答走至板壁,从缝隙中抠出一条细绳,拉出来不住扯动,隐隐传来铜铃声。很快,板壁移开,古力扎国国王乌打一头钻出来:“王爷没事了,萧燕燕他们走了。”当他看见帝、后诸人时,已经缩不回去了。韩德让将他揪到燕燕前按倒。 再看宋王,已像稀泥软瘫在地上,心说,这步棋就输在勿答身上了,府中一切对勿答都不是秘密。 燕燕怒问乌打:“你想死想活?” 乌打明白,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遂把宋王暗中约他进京谋反的经过从头一一交待了。景宗听后,委实动气了:“难怪皇后一定要我带病前来,若非亲耳所闻,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喜隐,你该当何罪?” 宋王跪在地,垂下头,一言不发了,燕燕这几着杀手锏,治得他无话可说。 燕燕觉得可以发落了,便对景宗一笑:“万岁,千万保重,不要气伤了龙体,待妾妃处置他们。”说罢,面对宋王等人正色言道:“喜隐乃罪魁祸首,按律凌迟处死。阿钵、齐妃与宋妃胁从,依律斩首示众,乌打终生监禁。” 丽丽“妈呀”一声,昏倒在地,失去了知觉。齐妃又哭又骂:“燕燕,你好狠,对亲姐姐也不网开一面吗?” 阿钵气昂昂不服:“萧燕燕,二十年后我要找你报仇!” 宋王、乌打情知不可免,只是紧闭双眼。 景宗又觉不忍:“爱妃,当真要杀?” “谋逆大罪,罪不容赦。” “爱妃的两位同胞姐姐呢?” “国法无情,律条无私,只能明正典刑。”燕燕担心景宗又生恻隐之念,“来人,推出去!” 随行护卫应声走上,景宗老大不忍,急说:“且慢。” “万岁还有何旨意?”燕燕问。 “这说杀就杀?” “万岁,宋王屡次三番谋逆,一旦得手,你我都要身首异处,委实饶不得。” 丽丽这时醒转,哭泣泣哀求:“三妹,娘娘,事前我已再三叮嘱宋王,即或得手,也不许伤害万岁和娘娘,只是软禁罢了。望娘娘看在姐妹情分上,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景宗忍不住又说情:“爱妃,还是免他们一死吧。” “万岁,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他们贼心不死,若再反叛得手,就悔之晚矣。” “爱妃,可以监禁他们呀。”景宗忽然想到了办法。 燕燕本来决心斩草除根,怎奈景宗一再说情,不好一味固执己见。便叹口气说:“万岁如此宽厚仁德,妾妃只有从命而已。”她不得不违心地重做决断:“宋王喜隐。” 宋王求生心切,在地砖上叩个响头:“乞娘娘给条生路。” “着将宋王贬为平民,终生监禁祖州。” 宋王一听祖州二字,就知燕燕仍不肯放过他。这祖州是因辽太祖陵在彼而建,距上京约五十里。那里名为州,其实不过一大山村而已。荒凉偏僻,且常发时疫,生活条件苦不堪言。由于又离上京不远,燕燕自然鞭长可及。宋王心中再次发狠,萧燕燕,你不放过我,我也决不放过你。只要三寸气在,定与你誓不两立。他心中不满,表面上仍得叩头谢恩:“今生今世不忘娘娘再生之德。” “娘娘,三妹,我怎么办?”丽丽有一种失落感。 “二姊,你是胁从犯罪,不予深究,喜隐已是平民,且又为戴罪之身,许你择夫另嫁。”燕燕这番话,不难看出她的手足之情。 “三妹,你不杀我夫妇,为姐从肺腑里感恩。我与宋王情深意笃,怎忍抛却他一人去祖州受苦?乞请恩准同行。” “没想到二姐这样情真意切。”燕燕复叹息,“破例许你同往祖州,愿二姐相伴时规劝喜隐,切莫再生邪念。” “多谢三妹成全,此番宋王算是拣了一条命,断然不敢再生事端,此后别无所求,我二人只愿男耕女织,以终天年。”丽丽确是肺腑之言,她对这种玩命的争斗早已厌倦了。 宋王却是得陇望蜀:“乞娘娘再格外开恩,容我带走一些原王府财物,也好聊补日常用度。” 燕燕想到二姐丽丽,为使其平日生活不致太苦,也就同意了:“特赐喜隐夫妇毡车一辆,所带财物以装满为限。” “谢娘娘!”喜隐又叩了一个响头。 俗话说善门难开,燕燕没想到因此又种下了祸根。发落完宋王,她接着处置阿钵:“尔出身低微,得伴王妃,不思图报皇恩,反倒主谋为乱,罪在不赦,着即斩首示众!” “燕燕,你不能杀。”齐妃高声求情。“我和他毕竟已有夫妻情分,务必要法外开恩。” 阿钵原本齐王府家奴,燕燕对他毫无惋惜,为了给大姐一点面子,才又改口:“看在大姐份上,保阿钵一个全尸,用白绫绞死!” 于是,两名武士拖出阿钵,就在门外将其勒死。齐妃哭得死去活来。燕燕对大姐未免心生怜悯:“着齐妃在原宋王府安身,一应吃用由国库供给,但是不许与人交往,不许出府门一步。” “燕燕,你好狠哪!勒死我男人,又把我软禁。今天我孤苦伶仃,生不如死,我不活了!”齐妃一头向殿柱撞去。 护卫将齐妃拦住,燕燕见她又哭又闹,命令将她强行带下。 最后一个发落的是古力扎国国王乌打,他被流放到黑车子国,虽然难免一生受苦,但总算保住了性命。 当天中午,一辆毛驴拉的黑毡车摇摇摆摆驶出了上京城。远山迷离,愁云惨淡,料峭的凄风,点点滴滴的苦雨,泥泞不堪的道路,毡车挣扎向前“嘎嘎吱吱”惨叫,毛驴不堪重载时而发出哀鸣,构成了一幅悲怆的画卷。喜隐与丽丽相互搀扶,艰难地向前移动脚步。燕燕应允给一辆毡车,喜隐没想到萧达凛竟给这样一辆瘦驴拉的破车。他又舍不得王府那堆积如山的财物,无奈车小且破,尽量塞满了金银细软,他与丽丽就只能步行了。喜隐倒是想雇一辆车,但负责押送的萧达凛,对他不断谋反的行径恨之入骨,丝毫不肯通融。他见丽丽拖拖拉拉走得太吃力了,第一次从心里泛起同情:“爱妃,我看把财物丢弃一些,你还是坐车吧。” “王爷,你能步行,我就能坚持,不要紧的。”丽丽粉面上汗珠混和着雨滴。 乘马监押的萧达凛提醒他二人:“你们如今已是平民,不许再以王、妃彼此称谓。” 喜隐心中不忿,看看自己和丽丽满身泥水的狼狈相,不禁大生感慨:“天哪!苍天,想不到我竟落到这般田地,咳!” “怎么,不满?”萧达凛鞭梢指向喜隐鼻尖,“是不是活够了,让娘娘再把你送往黄泉路、鬼门关。” 丽丽赶紧替丈夫赔罪:“将军息怒,我们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你!”喜隐仍然不服。 丽丽悄声耳语叮嘱:“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夫君,保命要紧哪。” 喜隐只能把怒气闷在腹内,扶持着丽丽,一步一步挨向祖州。黄昏时分,破烂不堪的祖州城终于在望。进得城来,街路由于人的践踏更加泥泞难行。喜隐和丽丽一路挣扎,至此力气已耗尽,双腿如同铅样沉重,一步也挪不动了。 “快走!”萧达凛怒喝一声,并且不由分说,马鞭搂头盖顶打来。喜隐面部立刻腾起一道血印,身体随之跌倒。 “夫君!”丽丽俯身去扶。 萧达凛跳下马将丽丽一把推开,手中马鞭就向喜隐猛chou。 丽丽扑过来,拉住萧达凛:“将军手下留情。” “去你的吧!”萧达凛猛一抡右臂,丽丽立脚不住,被甩出丈余,跌在泥水里,一时间挣扎不起。萧达凛回过头来,发疯般抽打喜隐。他也不管是头是脚,乱鞭如雨,打个不住。 “饶命呀!饶命!”喜隐有生以来,哪受过这个,痛得他不住翻身打滚。 “夫君!”丽丽在泥地上艰难地爬行,意欲过来护住丈夫。但是被萧达凛手下兵丁拦截,不能近前。 这场面,吸引了祖州街头许多人围观,刹时聚拢起数十人。正当萧达凛打在兴头上,人群里传来一声断喝:“住手!”同时,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壮士。 “你想干什么?”萧达凛迎过去,而且抬手就是一鞭。 壮士一伸手绰住鞭梢,稳稳握在手里:“将爷,你欺人太甚了!何苦这样毒打人。” “老子在教训钦犯,gan你屁事!”萧达凛下边飞起一脚。 壮士侧身躲过:“对犯人也大不该下此黑手。” “我看你是欠打!”萧达凛狠劲一抽马鞭。 壮士骑马蹲裆式站定,真个稳如泰山,而且嘲弄说:“将爷,你还差远呢,快跪下拜师吧。” 萧达凛恼羞成怒,突然一松手,壮士猛一闪险些跌倒。萧达凛不等对方站稳,就势使了招鸳鸯连环脚,壮士躲避不及,被踹倒在地。两个兵士上前死命按住,萧达凛拾起鞭子,对那壮士劈头盖脸抽下:“我让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今天非打你个皮开肉绽!”萧达凛直到打累了,打不动了才罢手。那壮士已是全身血肉模糊,但却始终一声不吭,是条硬汉子。 这时,一骑快马来到,马上的人下级军官装束,至萧达凛面前下马躬身便拜:“末将参见将军。” “你可是护陵太保迪尺?” “正是小人,迎候来迟,万望恕罪。” “带路。”萧达凛又飞身上马。 迪尺引导,一行来到鲁班庙,这是全城较好的建筑,萧达凛被安顿在正殿休息。喜隐与丽丽夫妇,则被推进角落的破仓房中,外面咔地落了锁,迪尺便忙着去招待萧达凛去了。 仓房阴暗潮湿,霉气扑鼻,令人窒息,墙角还有人粪便和死老鼠,丽丽忍不住干呕声声。遍视屋内,只靠墙有些谷草,喜隐恨不能立刻躺下去歇息,用手一摸谷草,湿漉漉的几乎可以攥出水来。夫妻二人禁不住抱头痛哭。 哭了一阵,喜隐越想越气,跺脚骂道:“该千刀万剐的萧燕燕,这般折磨我,恨不能扒她皮抽她筋剜她眼睛!”丽丽用手捂住丈夫口:“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当心被人听去,那就没命了。” “倒不如死了痛快,总比这活受罪要强。” “不,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丽丽紧紧依偎在丈夫胸前,“我们还都年轻,来日方长啊。” 妻子一片深情,喜隐更加心酸,忍不住又痛哭失声。丽丽眼泪又被引流,也啼泣不止。夫妻二人就这样,哭哭停停,停停哭哭,直到天明。后来太累了,实在支持不住了,不知何时都扑到谷草上睡着了。 “起来,滚起来!”喜隐听到有人喊,挣扎着爬起来,明亮的阳光刺眼,原来已是次日上午了。 丽丽也赶紧起身,抖抖身上的草叶,整整衣裳,看见迪尺站在门口,又急忙施礼:“将军早安。” “哪来这么多穷规矩,吃饭吧。”迪尺用脚踢踢门口的饭篮子。 喜隐已是饥不可耐,抓过饭篮子一看,里边只有两个散发着酸味的菜团子。气得掼在地下:“就叫我吃这个?这如何下咽!” 迪尺冷笑几声:“不吃就饿着,从今往后,天天顿顿都是这个,不想活就别吃。要知道,如今你是囚犯,不是昔日的宋王。” 喜隐如挨一闷棍,蔫了。 丽丽比他灵活多了:“将军,我们自己买吃食可否?” “买,当然行,山珍海味都许可。”迪尺不无讥讽之意,“可是你有银钱吗?” “有。” “啧啧。”迪尺直劲撇嘴,“让我见识一下。” “将军,在外面车上。”丽丽掏出一串钥匙,“请容我去取。” “当真有?” “岂敢欺骗将军。” “好。”迪尺让开门。 那辆破毡车就在窗下,丽丽走过去打开一只箱子,迪尺伸过头一看,不由惊叫出声:“啊!”里面满满全是黄金、白银、珍珠、首饰……光芒耀眼,五彩斑斓。 丽丽先取过一大锭黄金,双手捧给迪尺:“一点心意,孝敬将军,万望笑纳。” 迪尺脸上笑开了花,双手在衣襟上蹭蹭,才接过这锭黄金。口气也变了,称呼也变了:“哎呀呀,还是王妃出手大方,小人怎么生受得起?” “将军,乞允将车上的六只箱子抬入房中。”丽丽又给点甜头,“空车就归将军了。” “好说,好说,我去叫人。”迪尺一溜烟地走了,又一阵风地回来,四个兵丁立刻动手抬箱子,可是他们都抬前院去了。 喜隐冲过去问:“你们想干什么?莫非想抢夺不成!” “王爷误会了,是给您送到正殿里。王妃与您乃金枝玉叶,怎能住在狗窝似的地方。”迪尺说着搀扶起宋王,“请王爷、王妃到前边。” 喜隐、丽丽走进正殿,顿时觉得换了一个世界,虽说比不上王府居室富丽豪华,却也堂皇宽敞,六只箱子在地下挨墙一字摆好。 迪尺讨好地问:“不知王爷、王妃可还满意?” “蛮好了。”丽丽又开箱取出四锭白银赏给四个兵丁。乐得他们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迪尺命手下人上茶后说:“王爷、王妃少待,小人就去安排酒菜。” 他们走后,喜隐无限感慨地说:“方才我们还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只因有了钱,就立时由阶下囚变成座上宾,咳!这帮势利小人。” “王爷,见惯也就不怪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喜隐与丽丽的境遇,恰似从地狱升入天堂。他们花钱购置了一辆新毡车,由迪尺和兵士护卫在祖州城及其附近自由活动。一天在去拜谒瞻仰太袒陵时,巧遇初来祖州时因抱不平而被萧达凛毒打的壮士。问姓名才知他叫高远,本是汉人,是高勋族侄,因受高勋牵连而走逃在外,喜隐大有相识恨晚之意,名为报恩实为利用,将高远收留在身边。这样一来,喜隐招贤纳士的名声不径而走,前来投奔者日众。近一年光景,登门者将近千人。但喜隐大都给些钱物打发走,只从其中选出七个武艺高强又忠勇可信的人留在身边,与高远合称为八剑客。 这天,喜隐在住处备下一桌极为丰盛的酒席,请八剑客会饮。 丽丽感到不解:“迪尺今日去巡视太祖陵,何不改在明日。” “我就要趁他不在时设宴,为的是与八剑客商议机密大事。” “迪尺还不可信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迪尺总是官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什么事怕他知晓呢?” “你休再多问。”喜隐不耐烦了,“等下酒席宴上,你只管斟酒,不许插嘴多话。” 丽丽心头隐隐感到不安。 八剑客准时赴宴,一个个无不英雄海量,鲸吞豪饮,转眼俱已半醉。喜隐不失时机发问:“各位,我喜隐为人如何?” 高远乃八剑客之首,代众做答:“王爷重义轻财,可比战国之孟尝、信陵、平原、春申四君子,美名远播,万众钦仰。” 众剑客又说:“王爷若不惧朝廷猜疑,广招门客,不敢说食客三千,也有千人了。” 喜隐又问:“我对大家如何?” 八剑客齐声答道;“天高地厚,恩同再造。” “若有求于诸位呢?”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王爷若有差遣,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八剑客共同表示决心。 “请问,我的仇人是谁?” 八剑客平日里双耳早被灌满,此刻不假思索,异口同声:“当今国母皇后萧燕燕。愿为王爷报仇雪恨!” “好!各位知我心也。”喜隐说出本意,“上京传来消息,韩德让去南京析津府部署对南朝作战,一年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刺杀萧燕燕的计划可以付诸实施了。” 高远站起身表态:“我愿为第一组,保证提萧燕燕人头回来相见。” “我等定为王爷除去心腹之患。”众剑客信心十足。 侍酒的丽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万万不可呀,夫君,我们只求过个安生日子足矣。” “你懂什么,妇人见识!”喜隐怒斥丽丽,“有仇不报枉为人。” “夫君,为妻怕的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呀。” “你别说了,我宁死也要干掉萧燕燕。”喜隐叮嘱八剑客,“各位,我夫妻性命就交与你们了,切记守口如瓶。” “王爷放心,即或失手,也决不会说出实情。”高远刺破食指,滴血入酒一饮而尽,表示视死如归的决心。 众剑客也分别饮下了血酒。 晚饭后,刺杀萧燕燕的第一行动小组出发了。喜隐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除了韩德让,他认为别人都不足惧,都不是八剑客的对手,他认定高远二人一定会马到成功。尽管在家的六剑客都在磨刀擦剑,他感到大概用不着这些人出马了,此番萧燕燕是必死无疑。 巡视皇陵的迪尺回来了,他未进晚餐就径直来到了喜隐居住的正殿。而且一反往昔那种毕恭毕敬的神态,紧绷着面孔,阴沉着五官发问:“高远到何处去了?” 丽丽想,一定是迪尺知道了行动计划,而对丈夫摒其在外不满,遂带笑解释:“将军切莫误会……” 喜隐抢过话来:“高远二人是去上京访友……” 迪尺打断他的话:“不是去皇宫行刺吗?” 喜隐心头一震,千叮咛万嘱咐保密,八剑客中是谁向他报信呢?他赶紧加以否定:“哪有此事?” “喜隐,你的戏该收场了,我的戏也唱够了。”迪尺连声冷笑,“你的末日也到了!” “你?!”喜隐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今天上午鼓动八剑客去刺杀皇后,还不赶快招认。” “你!你血口喷人。”喜隐情急,大声呼救,“众剑客,快来呀。” “他们来了。”骨碌碌滚进来六颗人头,萧达凛跟着走进来,“喜隐,你输定了。” 喜隐认出人头真是六剑客的,彻底绝望了,继而又嘶叫起来:“死无对证,我不承认!” “要证据吗,我来了。”高远应声走进。 “是你,”丽丽悲凄地说,“你也丧了良心,卖主求荣。” “你说错了,我本来就是萧娘娘派来的。” “什么!”丽丽大为惊讶,“去年萧达凛用马鞭毒打你……” “那是苦肉计。”高远说,“为的是让你们相信我。” 萧达凛索性直说;“告诉你们吧,萧娘娘早就料定喜隐必反,因此才预有安排,你们一切活动,全在萧娘娘掌握之中。” “天哪!”丽丽感到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就再也没能起来。 萧达凛取出圣旨,当即宣读:“……喜隐不思悔改,又行谋逆,实属罪大恶极,着即赐死。” 一杯七蛇涎摆在了喜隐面前,他明白此刻说什么也无用了。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药力发作,转瞬气绝。 被软禁在上京城的齐妃,获悉丽丽、喜隐双双身死,顿生杀意。请燕燕过府,在茶中下毒,意欲害死燕燕,岂料被手下侍女出首,情急之下,齐妃自己饮鸩而亡。 面对大姐七窍流血的尸体,燕燕心中苦似黄连。自从选入皇宫,就一直在阴谋与仇杀的漩涡中挣扎。如今去了最后一个心腹大患,然而却断送了两个姐姐的性命。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否值得呢?两个姐姐的生命能换来从此天下太平吗?她实在不敢想下去。(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摄国称太后 公元98年9月,久病的景宗身体突然明显好转,他感到青春的活力重又注入周身,居然又能乘马急驰和弯弓射箭了。重赏太医之后,他提出要去云州云州:今山西大同,为辽之西京。巡幸。 燕燕婉言劝阻:“万岁龙体新愈,只宜静养,不可长途劳顿。况时令正秋风肃杀,待明岁春暖花开再去不迟。” “爱妃不必多虑,一路慢行,赏山戏水,正可驱除朕心头积郁。”景宗执意要去。 燕燕不忍拂了景宗兴致,就精心准备了毡车。可是一出上京,景宗就坚持骑马,说是这样方可尽兴。皇帝出巡,自然不乏威仪,一路浩浩荡荡。时值金风乍起,雁阵排空,霜林醉染,天穹如碧,却也别有一番情趣。景宗在上京憋得日久,着眼处都觉赏心悦目。游得性起,又在祥古山停留了数日,每天射猎都收获颇丰,喜得他丝毫不觉疲累。 离开祥古山后,又继续向云州进发。这日,一只梅花鹿突然从林中惊出,景宗挽弓便追。山路崎岖,急切间赶不上。前面一道溪涧,梅花鹿一跃而过。景宗胯下马也腾空跃起,落地时不料马失前蹄,便将景宗甩落在地。只跌得他头晕目眩,立刻感到半边身子发麻。燕燕与随行护驾的文武大臣赶来,景宗已挣扎坐起。 燕燕急问:“万岁龙体如何?” “不碍事。”景宗竭力现出坦然之态。这里正是背阴处,一阵强劲的山风吹来,他止不住又打了个寒噤。适才因乘马急驰出了一身汗,这会儿觉得通体湿凉,脸色也白了。 燕燕见状,忙叫武士背起景宗,安置在毡车上,随行太医立刻上前诊治。经过针灸,又服了一剂药,景宗的情况明显好转。 燕燕将太医叫过一旁:“圣体到底如何?” 太医斟酌着词句说:“眼下是没事了,但龙体虚亏,且风寒入内,最好回宫静养。” 燕燕返身去劝景宗回转上京,但景宗服药后自我感觉良好,而且离云州已近,他不肯半途而废。燕燕拗不过,只好继续西行。可是景宗只乘了半天马,便觉体力不支坐进了毡车。待到了云州焦山,景宗已是卧床不起了,只有扎下行宫调养将息。 景宗病重,随行的荆王道隐心头立刻罩上了乌云。因为太子年幼,难免有人要觊觎皇位。这种时期,往往是极其敏感的非常时期。不安现状者,不肯居于人下者,都会蠢蠢欲动,甚至铤而走险,以求一逞。这样就必然会政治风云突起,他最担心不自觉地被卷入风波与漩涡之中。正当他坐立不安愁云锁面的时候,手下人禀报,以冀王敌烈为首的六位郡王一起来访。道隐感到定有重大事情发生,赶紧迎入帐中问:“各位相约同来,莫非朝廷有何变故?” “王兄岂能不知,当今万岁已不久于人世了。”冀王开门见山。 荆王向来谨慎:“王弟不得妄言,各位哪个目睹了万岁病重?” “这?”众郡王面面相觑,“大家都这样说。”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这关系社稷安危的大事,可不能轻信道听途说。”荆王又叮嘱冀王,“适才你的言语,若传到万岁耳中,就是欺君之罪呀。” “王兄,所传定然不错。”冀王果然有主意,“为明虚实,我们何不能找来太医问个明白。” 荆王也急于弄清底细,就派人设法找来太医,先赐上百两黄金,然后动问:“我等为万岁龙体忧心如焚,圣躬究竟是何光景,还望先生明告。” 太医见钱眼开,哪管萧燕燕嘱咐不许声张,而是如实告知:“各位王爷,万岁病势沉重,至多熬不过三五天。” 这消息使诸郡王热血沸腾,冀王更是喜形于色:“可算盼到这一天了,我们的出头之日到了!” “王弟,你意欲如何?”荆王问。 冀王等六人同声答道:“我们决意拥戴荆王爷登基!” “什么!”荆王一时惊呆。 冀王等齐声说:“皇位非荆王爷莫属。” “胡说,”荆王急得脸都涨红,“你们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呀!” “王兄何必这样胆怯呢。”冀王分析道,“太子文姝奴才1岁,当今一旦驾崩,剩下萧燕燕孤儿寡母,必定手足无措孤立无援,这皇位我们手到擒来,王兄即位,乃天意也。” 诸郡王也说:“燕燕重汉人远契丹,牝鸡司晨,坏我大辽祖制,决不能让她像武周那样女主临朝。天赐除去她的机会,我们决不能放过。” “快快住嘴,你们这是大逆不道。”荆王又加劝阻,“太子继位,理所当然,尔等千万打消这谋反念头,以免招致灭门之祸。” 冀王现出不悦:“想不到王兄如此怯懦,竟对孤儿寡母畏惧如虎。” “就凭你们还能成就大事。”荆王点要害,“萧燕燕武有韩德让,文有耶律斜轸,不是软弱可欺的。” 众郡王都默默无言,他们心中明白,确实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冀王却不甘心,沉默片刻说:“人是会变的,我一定砍掉萧燕燕的左膀右臂。” 这天入夜之后,冀王鬼鬼祟祟溜进耶律斜轸大帐。斜轸一见,赶紧起座相迎:“王爷深夜光顾,想必有所见教?” 冀王急不可耐,开言就入正题:“大人可知圣上病体沉重?” 斜轸满面抑郁之色:“下午我获准前往探视,皇上归天恐怕只是早晚了。” 冀王接着话茬往下引:“旦夕驾崩,这继立之君亦当及早商定,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王爷此话何意?太子梁王,自当继立。” “他只是1岁小儿,乳臭未干,岂可托付国事!为大辽长治久安计,应另择有德者继之。” 斜轸沉吟片刻:“王爷之言,实为江山社稷着想,然事关重大,且容下官三思。” 冀王感到大有希望,便抛出诱饵:“大人若肯与我合作,事成以后,保你列土封疆,位居王候。” 斜轸仍未彻底说定:“富贵荣华,乃人人所期盼也,但此事须当慎重,待我考虑成熟后答复。” 冀王心切:“说不定驾崩在即,大人须早拿主意,刻不容缓,莫再犹豫。” 斜轸略加思索:“王爷,请静候我的消息,至迟不过明晨。” 冀王只得起身告辞:“好,本王翘盼佳音。” 斜轸待冀王一走,立刻去行宫求见皇后。 此时,燕燕正守候在景宗床前。她见景宗在长期昏迷后突然清醒过来,明白这是回光返照,应趁景宗神志清楚,抓紧安排后事。但她用词尽量委婉:“万岁百年之后,妾妃与皇儿母寡子弱,当早选得力大臣托付后事。” 景宗也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了:“爱妃看来,哪位大臣可以信赖?” 燕燕怕景宗多心,但从实际出发,还是说出心里话:“韩德让。” 自从获悉韩德让曾与燕燕议过婚,景宗心中总不是滋味,多少存有戒意,但他不便明说:“韩德让终归是汉人,只恐难以服众。特别是王室,怕他难以号令。” “万岁,韩德让谋勇兼备,**畏惧,且兵权在握,只能信而用之。” 景宗还是有所顾虑:“总还是不大相宜。” 就在这时,斜轸来到。他进帐后即刻启奏:“万岁、娘娘,冀王敌烈等获悉圣体违和,正加紧活动,意欲谋反。” 燕燕一惊:“确有此事?” “冀王亲到臣下帐中,许以高官厚禄,拉臣入伙,臣用缓兵计稳住了他,便火急来报。” “卿真忠臣也。”景宗赞后传旨,“冀王已萌反心,着即擒捉斩杀。” “万岁不可,”燕燕赶紧劝止,“当此圣体欠安之际,刀兵不宜轻动,万一冀王等死拼,反为不美。” “若不先下手翦除于萌芽,岂不反受其害。”景宗坚持己见。 “我料冀王眼下还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韩德让握有重兵,而且斜轸大人尚未回复他们。”燕燕又说,“不过,他们若一旦将韩德让拉过去,形势就将万分险恶。” 斜轸点头赞同:“韩德让确实举足轻重。” 燕燕进一步劝谏:“万岁,当此危难之际,一定要对韩德让优礼有加,以诚相待。只要他与斜轸同心合力,冀王一伙就掀不起风浪。” 御榻之上,景宗病势忽又沉重,已是呼吸困难。燕燕见时间不多了,忙再催促:“万岁,速召韩德让入宫吧。” 景宗无力地点点头。 燕燕刚要传旨,斜轸忙说:“臣有一事,思之再三,感到不能不奏。” “快讲。”燕燕要抢在景宗咽气前安排好一切,心急如焚。 “臣手下人发现,冀王今夜也曾去了韩德让帐中。”斜轸又作解释,“密谈大约一刻钟后,韩大人亲亲热热将冀王送出帐外。” “果有此事?” “臣下人亲眼得见,事关重大,不敢妄奏。” “你看韩德让会不会下水?” “冀王进帐游说策反,当在情理之中。至于韩大人是虚与应付,还是当面拒绝,这就不得而知了。” “你看他会不会背弃朝廷?”燕燕有些不悦,“我要听你一个明确答复。” “韩大人素常表现,一向忠勇可信,当不会参与谋叛。但是,人又往往有一念之差,也难保他见异思迁另择高枝。”斜轸字斟句酌,仍是模棱两可。 燕燕火了:“难道就无法判定他的忠奸吗?” “娘娘息怒,假如韩大人不肯同流合污,他就会像臣下一样,把冀王收买之事如实奏闻。” “有理。”燕燕恨不能立刻判明黑白,“召韩德让火速进帐。” 很快,韩德让奉召来到,向景宗、燕燕跪拜:“参见万岁、娘娘。” “韩将军请起。”燕燕对他一直沿用当初议婚时的称谓,她感到这样称呼对方,能引起对往事的甜蜜回忆。 “娘娘紧急召见,不知有何懿旨?”韩德让躬身问。 燕燕有意点他一句:“韩将军可有要事奏闻?” 韩德让抬眼看看斜轸,又看看燕燕,似乎不大明白:“臣无事可奏。” 这工夫,景宗显出即将归天之相,两手乱抓。燕燕送过一双纤手,景宗紧紧握住,眼睛瞪得老大,但苟延残喘,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燕燕见状,分外焦急:“万岁,快请传旨。” 但只见景宗嘴唇闭合,声音极其微弱,难以听清。 燕燕急中生智,俯身侧耳贴近景宗唇边。但是,依然一个字也听不清。此时此刻,她心中在急切地对韩德让做权衡。韩德让会背叛自己吗?从十几年的情谊看当不会,但斜轸所见而且韩德让又隐瞒冀王策反之事该如何解释呢?她思之再三,感到眼下已是关键时刻,决不能轻易怀疑韩德让,更不能把韩德让推向敌人一边。而且此刻不依靠韩德让又依靠谁呢?心中做出决断,燕燕便立起身来,正色面对韩德让、耶律斜轸:“二卿听旨。” 二人急忙跪在御榻前:“臣在。” “万岁适才口谕,朕归天之后,梁王年幼,你二人要尽心辅佐,朕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二人急忙叩头:“万岁重托,为臣敢不拼死效命。” 燕燕又一想,感到还不稳妥,重又俯下身去,在景宗耳边说:“万岁,为免朝臣猜疑,理应留下遗诏。” 景宗依然说不出话来,声音如蚊虫鸣叫。 燕燕又假意以耳贴唇,然后又代为传旨:“万岁同意颁示遗诏,命北院枢密使斜轸代笔。” 斜轸起身:“臣领旨。” 内监取来文房四宝,燕燕照常演戏,以耳贴近景宗之唇,然后说出自己想说之话:“万岁口谕,朕归天之后,传皇位于太子梁王,因其年幼,着其母为皇太后摄政,权知一切军国大事。韩德让、耶律斜轸为佐政大臣,共同辅国……” 遗诏写罢,燕燕手把景宗之手加盖御玺,算是完成了合法程序。 斜轸见景宗已是气如游丝:忙问燕燕:“娘娘,是否召百官来见,再晚一时只恐……” “莫急。”燕燕晓谕韩德让,“你火速调动部署兵马,宣读遗诏后,如有为乱者立刻拿下。” “臣遵旨。”韩德让受命出帐。 斜轸忧虑地说:“韩德让如若反叛,我们就只能引颈受死了。” 燕燕虽然不无隐忧,但她口气相当坚定:“我对韩德让深信不疑。”燕燕深信自己理当受到韩德让的拥护与支持。同时她还有说不出的一个重要理由,她深信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果然,韩德让很快将御帐亲军部署完毕。燕燕爱抚地看了韩德让一眼,目光中送去无言的赞许。又冷静思考一下,感到万无一失了,这才传谕随行百官来行宫宝帐听旨。 且说冀王在帐中,正与诸郡王密议,冀王通报了他拜访斜轸的情况后说:“耶律斜轸已有七分首肯,明早就会做出最后答复,那韩德让也有八分愿意,只等我们再稍做努力。看起来事在人为,此举大有希望。” 诸群王都感到形势大好,无不兴致倍增,纷纷出主意,想办法,大家睡意全无。半夜三更,突然听到传宣,都觉难以放心。 一郡王说:“耶律斜轸会不会告密?把我们传去擒杀,那就一切全完了。” 冀王捻须思索:“我想不会,就算斜轸、韩德让双双告密,我们死不招认,无凭无据,又能把我们这些亲王、郡王怎么样?” 又一郡王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上。” 冀王想了想:“派人出去探听一下,是否百官都被传见。” 下人受命出帐,不久返回:“禀王爷,大概是万岁病危,随行北南大臣都纷纷赶往行宫。” “这就对了。”冀王起身说,“我们一起动身前往。” 有一郡王仍不放心:“是否多带些勇猛武士同行?一旦发生变故也好应付一下。” 冀王认为不无道理,就选了百名武士同往行宫,待来到近前,才发现情况与往昔大不相同。行宫庐帐四周,刀枪密布,剑戟如林,御帐亲军和精锐的皮宝军层层排开,气氛好不森严。不论文武大臣,只准单身入内,护兵一律留在帐外,冀王等当然亦不例外,眼睁睁看着百名武士被留下。此刻想要返回亦不可能了,只得硬着头皮进帐。 待百官到齐,景宗恰好气绝。哀泣稍停,燕燕命斜轸当众宣读遗诏。冀王等方知已被斜轸捉弄,虽然气恼也不敢发作。 遗诏读罢,斜轸见百官发呆,不由厉声说:“怎么,万岁刚刚归天,各位就如此轻旨!” 聪明人马上反应过来,赶紧应声:“我等谨遵圣旨。” 冀王等少数人只不做声。 斜轸又加催逼:“众臣如无异议,即刻叩拜皇太后。” 刷拉拉,绝大多数臣僚先后跪倒,冀王等明显孤立,互相看看,也只好违心地屈身,随声附和:“恭祝皇太后圣寿无疆!” “众卿平身。”燕燕如今成了皇权的直接占有者,越发不怒自威,“承蒙先皇错爱,遗诏命我摄政临朝,为大辽黎民,我敢不鞠躬尽瘁!然国强民富,须上下同心,今后还须众卿尽忠效力。忠臣,哀家当不吝封王之赏;奸佞,定将灭其满门诛其九族!” 冀王等偷眼四望,只见萧达凛等金甲武士剑在手,刀出鞘,一个个怒目横眉虎视眈眈,知道若要稍有反抗,必难免杀身之祸。只好随众唯唯诺诺,再不多嘴。 离开行宫,冀王等都出了一身冷汗,冀王咬牙切齿:“想不到被耶律斜轸耍了,早晚定叫他知道厉害!” 一郡王说:“今日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待回到上京再从长计议吧。” “今天有一奇怪现象。”又一郡王说“宝帐之内,并不见韩德让在场。” 冀王马上应声:“我也看到了这一情况,说明韩德让与他们有分歧。” “不见得,韩德让与皇太后有旧情,岂能同萧燕燕分心。”一郡王表示不同看法。 冀王笑道:“正因为如此,他对景宗夺妻,对萧燕燕毁约另嫁必有宿怨,我们只要多下功夫,不愁无望。” 一郡王有同感:“若能拉过韩德让,我们就能得遂心愿。” 他们正边走边议论,偏偏与韩德让迎面撞见,冀王等颇为尴尬。不料,韩德让竟甩蹬下马,躬身施礼:“参见各位王爷。” 冀王以手相搀:“快快免礼。” 韩德让谦恭地侧身让路:“请各位王爷先行。” 冀王有意试探一句:“韩将军如今是托孤重臣了,身份自然尊重,仍如此谦逊有礼,令人叹服。” 韩德让苦笑一下:“咳!说什么托孤,不过暂时利用而已,谁知回转上京后还用不用我。” 冀王感到大有希望:“韩将军,如蒙不弃,请到鄙帐一叙。” “能向王爷抒怀,实乃求之不得。”韩德让四外看看,“现在耳目众多,多有不便,待有机会在下定去拜访。” 冀王也觉有理,彼此又客气几句恋恋依依分手。 这情景恰被耶律斜轸在暗中看见,他心中顿生疑云,难道韩德让真要被冀王收买?若真如此,则皇太后和小皇帝危矣。 辽景宗灵柩运回上京,国丧已毕,梁王耶律隆绪正式即位,是为辽圣宗。燕燕亦以太后身份正式当国摄政,并上尊号为承天皇太后。为了充分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使全国上下有耳目一新之感,承天后将国号从“辽”改为“契丹”。她从小熟知汉文化,并深受其影响,深切感到,要使契丹国昌盛,必须克抑狭隘的民族观念,下决心向汉民族学习。她不顾契丹贵族的强烈反对,大量擢用汉官,重新整编部族,整顿吏治,广建学校,采取科举取士制度,修订法律,改革赋税制度。为了便于同南朝宋国的交往和贸易,承天后还做出了历代皇帝想都不敢想的建设中京新城的设想。而这一切都是在她摄政后不到半年内做出的决定。无论王公百姓都感受到一股新风在吹拂。广大人民拍手称快,但也遭到了契丹守旧势力的顽强抵抗。 冀王等尤为不满,他们四出活动,游说其他皇族重臣,要联合起来夺取政权。他们又以名利相诱,广为收买朝官,使得自身利益受新政侵害的守旧势力,迅速集结在冀王周围,而且日渐强大,承天后的摄国地位遇到了严重挑战。 随着形势发展对冀王有利,他愈加感到韩德让是夺取政权的关键,于是也加快了拉韩德让入伙的行动节奏。韩德让寿诞之日,冀王和诸郡王分别差人送去厚礼,韩德让都欣然收下。隔些时日,又广集珍宝古玩歌姬美女送去,韩德让全部照收不误。不久,冀王又亲身过府拜访,韩德让盛情款待,备办酒宴,畅饮通宵达旦。过后冀王相邀,韩德让也登门赴宴,并携有礼物。双方过从越来越密切,彼此称兄道弟,关系热得不能再热。 斜轸一直密切注视着韩德让的动向,这些当然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已多次向萧太后禀报,但萧太后对韩德让深信不疑,始终不以为然,斜轸枉自着急。经过深思熟虑,斜轸终于有了主意,决心找到有说服力的证据,让萧太后改变对韩德让的认识。 今天,斜轸获得一个绝密的重要消息。他不顾天色已晚,急匆匆进宫去见萧太后:“太后,大事不好,午后韩德让又被冀王请去赴宴,而且诸郡王四五位在场。 “彼此宴请,乃寻常之事,无须大惊小怪。”其实萧太后对韩德让的一系列的反常行为,早已忧心如焚,但她并不表现出来。 斜轸更急了:“哎呀太后,今番不同往次,他们摒去了所有闲杂人等,足足密议了一个时辰。” 萧太后暗暗吃惊:“也许说些知心话,亦不足为奇。” “他们是在计议谋反!” 萧太后不动声色:“谋反二字,岂能信口而言。” “臣怎敢妄谈。”斜轸告诉说,“冀王府有一近侍,几日前被我收买,他偷听到密谈全部内容。” 不由萧太后不加重视了:“他们是如何谋叛?” “冀王挑拨韩德让,说先皇临终前曾有意除掉他,只因他兵权在握怕激出事变才暂缓。还胡说什么,先皇早就疑心他与太后有染,一直衔恨在心,已留下密旨,待幼主长大,即将韩氏九族尽数诛杀。” “韩德让决不会相信这挑唆之言。” “那近侍亲耳听见,韩德让将酒怀狠掷在地,愤愤说道,大丈夫不报夺妻之恨枉为人也!” 萧太后听罢沉吟,这些话令她不能不信了。若果真如此,冀王的阴谋就要得逞。 斜轸见她迟迟不开口,忍不住提议,“太后,宜早做决断,尽快除掉韩德让,防患于未然。” 萧太后心想,目前只有韩德让是冀王夺权障碍,若除掉韩德让,岂不为对手扫清了道路。她没有轻易接受斜轸意见:“容哀家细细思之。” “太后,棋错一着就要输全局呀,先下手为强。” “贤卿忠心可嘉,且回去密切注视双方动静,有什么情况火速报知。” “太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斜轸仍在进谏。 “此事我自有道理。”待斜轸出宫,一个大胆的计划,也在萧太后心中孕育成熟。 韩德让从冀王府赴宴归来,似乎仍未尽兴,又独坐房中自斟自饮。从紧锁的眉头上,可以看出他有重重心事。 这时,守门小校前来通报:“大人,有一陌生人求见,声称有机密事。” 韩德让猜不透,想了想:“带他来见。” 陌生人是宫卫兵丁打扮,韩德让觉得有些面熟:“见我所为何事?” 陌生人走近一些:“韩将军,真的认不出?” 韩德让一时想不起:“似曾相识,请告知尊姓大名。” 陌生人用手一指小校,韩德让挥手令其退下。 陌生人再近几步:“韩将军,请仔细看。” 此番韩德让注意了,这熟悉的声音令他大吃一惊!会是她?再细一打量,不禁慌得杯箸齐扔,双膝跪倒:“不知太后驾到,臣罪该万死!” “韩将军请起。”萧太后仍是老称呼,俯身以手相搀。 韩德让有意避开,退立一旁:“请太后上座。” 萧太后叹口气:“你不能把我看做燕燕吗?” “太后何出此言!君臣名分早定,臣怎敢有犯上之念。” “可是你已有夺位之意!”萧太后突然正色说。 “此话从何说起。”韩德让并不惊慌。 萧太后逼视他:“你不是要雪夺妻之恨吗?” 韩德让怔了一下:“太后果然耳目众多,既知此言,您只身前来,不怕我会铤而走险吗?” “我料定绝对安全。” “为什么?” “因为我是萧燕燕。”肖太后深情地望他一眼。 “我看不见得。”韩德让从怀中取出一方纸,“太后请看,这是今日下午在冀王府写成的。” 萧太后接过来展开,“血盟誓书”四个大字赫然跃入眼帘。内容是同心合力推翻萧燕燕,扶保冀王登基。按血手印画押的有冀王、韩德让和诸郡王。手捧这誓书,萧太后心中着实紧张了,难道韩德让当真变心了?那么今夜岂不是自投罗网! 韩德让见萧太后久久无语,便问:“太后有何感想?” 萧太后猛然惊觉,镇静一下,微微一笑,折好誓书收起纳入袖中:“一份难得的罪证。” “太后不怕我会下毒手吗?” “那就没必要让我看了。” 韩德让眉头舒展开:“太后若不担心,请随我来。” 萧太后嫣然一笑:“若怕,也就不来了。” 韩德让在前,萧太后跟随,穿过一条黑暗狭窄的通道,走进一处漆黑的房间,如同步入深渊,萧太后心头突突直跳。韩德让将蜡烛点燃,当光明驱除黑暗的一瞬间,五光十色的彩辉,晃花了萧太后双眼。一堆堆金银,一件件古玩珠宝……令人目不暇接。韩德让递过一本登记册,上面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冀王或某郡王送来礼品的明细帐。韩德让又禀报说:“太后,冀王先后送来的二十名美女,全在另院供养,专拨女仆侍候,不许任何男人接近。” 萧太后已有些激动:“你为何对外给人以假象?” “惟其如此,冀王等感到拉我有望,才不会铤而走险,太后才无意外危险;签写了誓书,才铁证如山,他们才难以抵赖。这样拖住他们,我才可以从容准备,在他们的兵马中打进去,拉过来,如今臣已基本上控制了他们的部队。现在时机成熟了,可以摊牌了。” 萧太后凤眼蒙上一层激动的泪花,“你为什么对我也瞒得这样死?” “太后,不如此万一被冀王看出破绽,那岂不前功尽弃?” “不怕我盛怒之下将你处死吗?” “我想不会,”韩德让嗫嚅迟疑,“因为您不仅是太后,还是燕燕。” “韩将军,你为江山为我母子真是忍辱负重费尽苦心啊!”萧太后再也控制不住,深深的思念和感激,交汇成爱的激情,她一下子扑到韩德让怀中。 韩德让一刹时懵了,想推开又无足够勇气:“这如何使得,万万使不得,如今不比住昔,您已身为皇太后了。” 萧太后则把他抱得更紧了:“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在你面前永远是燕燕。莫怕,吾尝许嫁汝,亦曾委身,从此愿谐旧好。今幼主当国,亦汝子也。” 这声音温柔而又真诚,仿佛是1年前的燕燕又站在面前,韩德让心中久已压抑的爱火腾地燃烧起来……喜得那烛焰在欢快地跳动。 爱的力量是伟大的,此后韩德让愈加尽心尽力辅佐萧太后。有了这强大军力为支柱,萧太后施政得心应手。她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敕令诸王各归领地,不得私相聚会,违者以谋反论处。再对冀王与诸郡王逐一各个击破,夺其兵权,使这些人再也无力为乱。萧太后经过1年努力,终于扫清了一切障碍,巩固了政权,为自己掀开了施展伟大政治、军事抱负的辉煌一页。(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射兔报军情 公元986年月,春的脚步又及早踏青了土河、潢河两岸。上京周围的群山微泛新绿,早归的云雀、黄莺、蓝靛颏儿扑展着彩羽竞飞鸣叫,愈发点染了撩人的春意。潢河畔平展展的芳草地上,欢声笑语伴着和风向云天飘散。萧太后与16岁的圣宗皇帝耶律隆绪,正与北南大臣们欢渡“淘里化”节淘里化节:即射兔节,契丹人习俗,每年月初日举行。,呈现一派军民共乐的升平景象。 沿河一字排开五只木桩,顶端各置一个雕刻精美的木兔,通体漆成银白色,惟双睛点墨,兔唇染红。“咚咚咚”,一通鹿皮鼓声响过,御帐军中两骑并出,俱都挽弓持箭。鼓声再起,双马跑动,马上二人把弓拉开,搭上雕翎箭,待跑出百步以外,鼓声骤停,二人在马上急回身,手一松箭飞出,红箭射中,黑箭则擦身而过。鸣金声中,失败的射黑箭者下马,从案上端来斟好的一木碗美酒,跪呈给胜者。此刻,胜者在万众欢呼声中畅饮美酒,感到万分荣光,从而也激励将士平素刻苦习练武艺,以期在人前露脸。契丹人的民俗节日,大都与比武有关,看来这也是契丹统治者提高臣民战斗力的一种手段。 接着,皮宝军两名兵士射了第二只木兔。而第三只木兔,将由北面大臣中的武将赛射。当鼓声响过,萧太后钦点的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南京留守耶律休哥,一齐离队进入场中。双双至萧太后前在马上施礼:“谢太后恩宠!” 众大臣皆知,在这淘里化节上,御旨从来都是钦点最为亲信之人。因此,都把被点中看做是天大殊荣。而斜轸与休哥,一人在朝执掌兵机,一人在南京析津府亦即幽州担负防宋重任,堪称契丹国这座政权巨厦的两大栋梁。二人又都武艺超群,箭法出众,向来难分伯仲,众人都大感兴趣,觉得有好戏看了。 萧太后端坐看台之上,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二卿比箭射兔,我要另定章法。” 斜轸、休哥纳闷:“请太后明示。” “按老规矩是先中者为胜,这不足以分出高低。如今,我要斜轸箭射木兔左目,休哥箭射右眼,愿二卿各显神通。” 斜轸、休哥听罢,都觉心头涌上热流,暗说真是爱惜臣僚、善收人心的女主。因为比赛必分高低,二虎相争则必有一负,这样总有一人向另一人跪拜敬酒。尽管是游戏,跪拜者总未免尴尬,而萧太后的新章法,则是要使他二人并驾齐驱,一同风光,应该说是颇有一番苦心。 鼓声又起,斜轸、休哥双马飞驶,正欲回头射兔,突然一骑快马从队列中冲出,马上人高呼:“二位大人且慢,我来也!”说着,马至起点,挡住了二人视线。 全场立刻乱了,在这种场合,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闯场者肯定要斩首示众,人们都争相挤上前要看个明白,这不要命的人究竟是谁。 萧太后早巳震怒,喝令:“将闯场者拿下!” 然而,无人应声。因为负责警戒的南院枢密使又刚刚加封政事令的韩德让不在。由于萧太后信任,尽管韩德让多年来官职一再高升,但“总知宿卫事”这一关系到萧太后生命安全的要职,始终由韩德让兼任。按常规,此刻韩德让应高声接旨后再派人动手。可如今,韩德让竟不在场,而且去向不明。谁也不知他何时离开,去往何处。 萧太后不由怒上加气,重传口谕:“斜轸、休哥,将闯场人拿下。” 闯场人很不服气,而且力大无穷。斜轸、休哥二人将他推到看台下,萧太后甚为惊讶:“怎么是你!” 闯场者是南京统军使萧达凛。大家都知萧达凛是萧太后一员爱将,而且在平息宋王喜隐叛乱等关键事件中,都曾立有殊功。但又尽人皆知,凡在重大喜庆仪典日,如祭山、射柳、燔柴等闯场后,一律都要问斩。 萧太后不由皱起眉头:“萧达凛,你不知闯场就是死罪吗?” “太后,我不服!”萧达凛挣扎着跳起来,“你不公平。” 斜轸怒喝:“大胆!你想罪上加罪吗?” 休哥作为萧达凛的主帅,此刻战战兢兢跪倒:“为臣约束不严,致使萧达凛闯场,甘愿与他同罪。” 萧太后并未理他,而是板着面孔对萧达凛说:“你道我不公,我倒要听听哀家如何不公?说得有理,饶你性命;说得无理,罪加三等!” “太后,射兔为何单点他二人出马?我萧达凛论武艺论箭法,都不在他二人之下。却不能上场献艺,显然是太后偏心,这难道公平吗?”萧达凛仗着酒劲不顾一切说下去,“臣就是不服!” 萧太后心中已有了一个主意:“你既然自命不凡,可敢同汉将比试?” “焉有不敢之理,”萧达凛拍两下胸膛,“我定叫汉将甘拜下风!” 在谋反势力被逐一翦除之后,原来坚定的同盟者就发生了矛盾。其一就是一些北面大臣对于韩德让的不断晋升多有微词。如今韩德让官居开府仪同三司又兼政事令,而南院枢密使与行宫都部署这两项最显贵重要的官职,又长年为他霸占,契丹大臣们难免不服不满。但是这些人都知太后对他宠信,所以都不敢公开反对,惟独萧达凛常在公开场合流露,甚至当面顶撞韩德让,而韩德让总是宽怀大度不予计较。萧太后对此已有耳闻,今天决定借此机会煞一煞萧达凛的威风,也震慑一下那些与韩德让做对的契丹大臣。因此,萧太后说:“哀家要你同韩德让比试箭法,若胜,闯场顶撞之罪不究;若败,罪上加罪!” “臣愿比试。”萧达凛求之不得,箭法,对于他这个世代将门出身的人来说,真是易如反掌。 “传韩德让进见。”萧太后吩咐。 “传韩德让,传韩德让……”传宣官喊过几遍,仍不见应声。 萧太后更加皱起娥眉。 传宣官继续呼叫:“传韩德让,传韩德让。” “臣在。”韩德让应声了,从人群外面挤进来,匆匆来到看台前。 “你为何擅离职守?”萧太后发问。 “臣有下情回禀。” “先不要讲了,且和萧达凛射兔比箭。”萧太后关照一句,“愿你技高一筹,战胜对手。” “我先来。”萧达凛抢着占先,他不等韩德让同意与否,已飞身上马,驰入场中。此刻,斜轸、休哥也只好退回观众群中。只见萧达凛兜了一个圈子,竟然站立在马鞍之上,这才摘下弓箭,拉满弓瞄准,当马至起点,手一松箭飞出,雕翎箭稳钉在木兔兔唇中间,真是神箭!顿时全场金鼓齐鸣,欢声雷动。萧达凛得意洋洋下马来到韩德让面前:“献丑了,且看你的本事如何!” 萧太后此刻心中好不懊悔,她低估了萧达凛的实力,想不到这个鲁莽的勇将,还有这一手精巧的绝活。立马射箭,是没有几个人办得到的,韩德让此番只恐输定了。自己一番好心,谁知反叫韩德让当众丢脸难堪。但话已收不回来,也只好眼看韩德让栽跟头了。 韩德让拱手向萧达凛祝贺:“萧将军果然身手不凡,在下只恐望尘莫及。” “干啥,想耍滑头缩回去?办不到!”萧达凛逼迫说:“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蹓蹓。” “萧将军放心,太后有旨,强弱总会一试。”韩德让飞身上马,立刻引起人们大哗。原来他是翻跟头从地面跃上,而且是头顶马鞍倒立马背。全场无不欢呼喝彩,这难度显然大大超过萧达凛的站立,使之相比之下黯然失色。 萧达凛脸上火辣辣,大声叫嚷:“这不算数,不是演马戏,要看箭法,比的是箭法!” 萧太后欢喜之中也为韩德让担心,倒立马背,箭又岂能射准。忧虑之际,韩德让马已到起点,但见一箭飞出,“嘭”地一声,木兔被箭射透,随之裂成两半。 全场惊呆片刻,萧达凛惊呼出声:“透甲箭!”他是内行,这种箭法,要求至少有千斤之力,战场之上,能在百步内贯透敌人金甲。但以往只是听说,从未目睹。人们从惊呆中震醒,欢呼声如山摇地动。 萧太后喜得满面飞霞流光溢彩:“萧达凛,你有何感想?” 萧达凛人虽粗鲁,但却正直,屈身跪倒:“太后,末将五体投地心悦诚服,甘愿领罪。” “你应该对韩德让说上几句吧。” 萧达凛对韩德让深深一躬:“大人,末将井底之蛙,适才言语冲撞,冒犯虎威,深感无地自容。” 韩德让拱手还礼:“萧将军言重了,同朝为官,同殿为臣,但愿携手合作,共保我契丹国昌宁。” 萧太后现出满意的笑容:“韩德让、萧达凛箭法出众,各赏南朝贡酒一坛。” 二人叩头谢恩。 萧太后又借题发挥说:“想我契丹辽国,乃契丹人、汉人、渤海人、黑车人等共存之家国,本朝人种绝无贵贱之分,惟才是用,有文韬武略者皆得委以重任,望我契丹大臣好自为之,莫以人种论高低。即以韩德让为例,固然地位显赫,但其才华武艺确实超群,哪位如不服气,就请上场一试。” 无人应声,妒忌韩德让的契丹大臣尽管心里不服,却无人敢与之较量。 “好。”萧太后此刻兴致极高,“下面让我皇儿也试上一箭。” 16岁的圣宗皇帝,应声离开宝座,少年天子,风度翩翩,准额龙目,器宇果然不凡。回头望月转身一箭,正中木兔心窝,全场大臣兵丁无不高呼万岁!只有韩德让显出焦虑不安的样子,他思之再三,还是开口说:“太后,臣有军情禀报。” “莫急,且待我也试试箭法。”萧太后正在兴头上,离座跨上金丝驼,在场中往来驰骋,手中箭连连发出,整整七支,全围护在圣宗那支箭的一点上,成伞状四外张开。这难度确实不小,全场欢腾起来,万岁声如雷滚动。契丹以武立国,当政的太后不仅文治聪英,且又武功卓绝,臣民兵卒由衷地拥戴。萧太后自己也觉高兴:“哀家这马上功夫还足以上阵厮杀。” “太后英武,圣寿无疆!”百官又齐声称颂。 圣宗近前跪拜祝颂:“母后神箭射出七星护斗,儿臣有母后庇护,定能永享安宁。” 萧太后笑逐颜开:“敌烈麻都将御酒佳肴尽数罗列,今日定要君臣同乐一醉方休。” 河滩上,呈现出节日的欢乐景象,人们载歌载舞,快乐非常。 萧太后悄然起身,对韩德让轻声说一句:“随我来。”便步入看台后的临时庐帐。待韩德让入内,萧太后又说:“适才你突然离开,我就料定必有重要事情,但身为国主,遇事必须稳重。喜庆之际,突然中断,必然引起臣下惊慌,所以我才稍稍拖延一下。” 韩德让由衷地佩服:“太后英明。” “有何军情,讲吧。” “太后,臣适才接到密报,宋主调集数十万精兵,即将大举侵犯我国。” “这消息可靠吗?”萧太后以商量的口吻询问,“那赵光义七年前亲率大军犯我疆界,在南京城外全军覆没,他也险些被俘,难道真就忘了那惨痛教训?” “正因为有七年前之败,宋主才耿耿于怀,此番说定要雪其国耻,报当年一箭之仇。”韩德让又奏道,“且其文武官员皆以为我国主幼,太后当国,有隙可乘,俱力主北犯,故宋主下此决心。” 萧太后总有些疑虑:“如此绝密军情,你是如何得来?该不会是宋主施放迷雾,借以干扰我国朝政吧?” “太后,消息绝对可靠,”韩德让迟疑一下还是说,“因为宋主身边有为我所用的耳目。” “你如何便想到这一点?” “太后视臣为股肱,臣自当时刻想着为太后出力,为国分忧。”韩德让又说,“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时刻掌握宋军动向,就能有备无患。” “好,卿不枉被哀家视为心腹。”萧太后问“这耳目是何人?又是如何安在宋主身边呢?” 韩德让瞄一眼侍立的太监、宫女:“请太后恕臣不言之罪,这秘密只在臣一人心中足矣。否则万一走漏风声,内线生命危险尚在其次,岂不危及到国家安全?” “可以,你要注意保护这难得的内线。”萧太后因为看重韩德让,越发显得通情达理,并又加垂询,“依你之见,我朝当做何准备?” “西夏主李继迁上月即已派来使者,提出脱离宋主依附我契丹……” 萧太后马上领会,接过话来:“应立即接受西夏归顺,以免两面受敌。” “太后英明。”韩德让进一步建议,“西夏是因不堪宋国无休止的盘剥索取,才生叛念的。我朝应引以为鉴,一定要宽宏大度,不为小利而失大利。” 萧太后又采纳了:“除西夏主动献呈贡品之外,我朝不索一羊一文。” “太后英明。”韩德让不忘提醒,“还应抓紧做好军事准备。” 萧太后心中已有招法:“准备不难,关键是要搞清宋军进犯的具体时间、路线、兵力、统帅以及目标,这样我才好采取相应措施。为此,你派勿答潜入宋都,设法与内线接触,搞到准确详尽的消息,火速回报。” “臣马上照办,”韩德让从内心里赞赏萧太后部署得当。不过他作为统兵多年的大将,如今又执掌兵机,想得总是深一层,“此番宋军大举来犯,我军是在国门固守,拒敌于疆土之外,还是向宋国境内出击,或者大举南下?望太后明示。” 萧太后心中自有城府,即使对最亲信的韩德让,她也不会将心扉洞开:“战局向来犹如棋局,变幻莫测,具体如何进行,到时候哀家再相机行事。” 韩德让不便再深问了;“谨遵懿旨。” 萧太后从宝位上缓缓站起,一双凤目穿过庐门注视远方,似有所思地吐出一串斩钉截铁的话语:“只要勿答探明宋军动向,此番定叫赵光义知道一下我这女主的厉害!” 地处黄河流域的宋都开封,时值阳春之月,春意正浓。御花园中绿柳垂丝,碧波泛玉,鲜花竞放,蜂游蝶戏。映心亭上,宋太宗赵光义正在召见新任云、应、朔州都部署潘美和副部署杨业。 因为不是上朝,太宗皇帝身着赫黄袍,顶上折头巾,腰系九环带,足登六合靴。端坐九龙宝椅之上,虽说常服,仍不失威仪凝重。太宗身边侍立着一位芳容出众的宫女,云发蝉鬓,杏眼桃腮,举止端庄,又透着机敏娇媚。合朝尽知,她就是深得太宗喜爱的红叶。刚满二十的红叶,不只精通音律,能歌善舞,棋艺精湛,书、画俱佳,而且诗文工整流畅,又绝顶聪明,善解人意,太宗已经到了离不开的程度。 恭立在太宗面前的潘美潘仲询,尽管其第八女已嫁与太子赵恒,也就是说他与太宗皇帝是儿女亲家,但他亦不敢稍有不恭,甚至不敢抬头正眼看看皇帝。古有明训,天威莫测,伴君如伴虎,他不能不时刻格外谨慎。站在潘美下首的杨业,头低得看不见面孔,因为他是北汉降将,又曾有过重创宋军的经历,故而仕宋之后一直小心翼翼。 宋太宗看出他二人的畏惧心理,暗中为自己的皇帝威仪满意,口头却相当和气:“二卿不必过于拘谨,朕独留你二人垂询,足见倚重之心。适才金殿之上,二卿或有不便直言之处,如今尽管敞开心扉,展望一下此次北伐的胜负得失。” “万岁,契丹主幼,国事决于其寡母萧氏,韩德让因宠而以汉人身份主兵,契丹国臣民大多忌之,胡汉不和,君臣有衅,此正千载难逢之良机,万岁应天顺人,定能一鼓作气直捣幽燕,扫平辽虏,一统华夷。”潘美明白,北伐是太宗已定的雄图大计,当此出战前夕,只能顺情说好话,他把朝议时的奏答又复述一遍。 杨业默默恭立,一言不发。 太宗深知杨业骁勇善战,熟悉契丹军事情况,很想听听他的意见,便再次追问:“杨爱卿请直陈高见。” 杨业岂敢再不开口,但是他虚晃了一枪:“主帅潘大人所奏极是。” 潘美现出得意神色,心说谅你杨业也不敢同我同万岁唱反调。 岂料宋太宗执意要逼杨业说出真话:“杨业,不讲实话便为不忠,为大臣者当以国事为重,不计个人荣辱得失。” 这番话使杨业顿感内疚,心底一切俱被皇上看透,他不能再隐瞒观点了:“万岁尧舜之君,臣斗胆将拙见奏闻,恕臣直言,北伐时机并未成熟。” “你!”潘美立刻动气。 宋太宗挥手制止他,仍是和气地对杨业说:“请道其详。” 此刻,忠正刚烈的本性使杨业忘了顾忌:“万岁,对契丹国母萧太后切不可低估,她文武兼备,极善驭人,执掌国事十余年,引学我朝制度,使契丹渐趋强盛。且她不仅得韩德让一班汉臣死命辅佐,又有耶律斜轸、休哥等契丹良相虎将拥戴。萧太后选派那休哥为南京留守,嘱其勿忘七年前战事。休哥未负萧太后之望,修武备,劝农桑,边境大治,日夜严防。此刻北伐,并非乘虚,而是碰硬,只恐难操胜券。” 这一番慷慨陈词,使宋太宗和潘美听后都不觉沉吟。因为杨业之言合情入理,论据充分,使得他二人不能不认真思考。片刻,宋太宗问潘美:“你以为杨业所说然否?” 潘美略略思索一下才回奏:“杨业之言似乎有理,其实不然。原因是我朝近年来风调雨顺,国库充实,兵精粮足,可谓强盛已极,若不趁锐气北伐,更待何时呢?” 宋太宗不觉点头:“朕自七年前北伐失利,可说是旦夕耿耿于怀。想起幽燕黎民,在胡骑下悲苦呻吟,恨不能立刻扫平北国。苦熬七个寒暑,而今兵强马壮,若坐等契丹内讧有隙,天知晓要何年何日,朕又怎能等得下去?倘若契丹越等越强大,岂不更无北伐时机?因此,朕才决意发兵。” 皇帝态度坚决,杨业还能说什么呢?只有表示忠心:“圣意既定,臣自当奋勇杀敌,为收复幽燕,情愿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杨业,你忠勇之心朕早知之。”宋太宗踱了几步,“朕想知道的是,当金殿之上朕道出四路出兵设想时,你似有异议却欲言又止,现在你可剖明心迹。” 杨业对宋太宗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的精明深为叹服,问到头上,也就只好直说了:“万岁,臣以为四路出兵过于分散,不能有效配合,对敌人难以形成强有力的打击,只恐为敌各个击破。” 宋太宗又转问潘美:“依你之见呢?” “臣以为,四路进兵可使敌人顾此失彼穷于应付,而我方则可很快攻占敌人大量城池。” 宋太宗不觉点头:“朕是吸取了七年前失利教训后,才决定四路进兵的。七年前我大军重兵云集,高梁河一战败溃,便全军不可收拾,朕也险些落入敌手,此种现象决不能再重演。而今我四路进兵,倘东路败,还有中路;若中路败,还有西路。这样总不会全线崩溃全军覆没。” “万岁英明,此番分头并进,契丹尚蒙在鼓里,四路军马定能同奏凯歌,大获全胜。”潘美从内心认为宋太宗决策正确。 宋太宗仍不放心,又问杨业:“你看朕如此排兵部署可有道理?” 杨业怎好再加反对,但他提醒道:“万岁方略既定,臣等只有身体力行。但应晓谕各路统帅,分兵并非分家,一定要互相配合,互相照应。” “卿言有理,朕自会严令各路人马做好配合。”宋太宗又语重心长地说,“潘杨二卿,四路军马中,朕把你们西路最为看重。一则二卿俱为我朝名将,潘卿功勋卓著,平南唐,灭南汉,平楚国,统率之军连战皆捷。杨卿更是战绩斐然,雁门之捷,以几百兵卒败敌十万之众,以后战无不胜,号称‘无敌’。其他各路统帅,实难与二卿相提并论。二则,二卿麾下并州之军久经沙场,且又训练有素,战斗力最强。三则,西路为契丹鞭长莫及之地,距其腹地甚远,运送粮草、增援兵力都颇为不易。因此,朕料西路必胜,只要西路不败,其他诸路万一有些失利,战场主动权将仍在我方手里,想来二卿不会有负朕望。” 潘、杨二人都觉一座大山压在背上,如今宋太宗这单独召见目的已经点明,就是要他二人只许胜不许败。两人同声回答:“定当誓死以报皇恩!” 宋太宗仍不放心,又加强调:“二卿,朕当年北伐失利,是垂泪返回中原。七年励精图治,成败在此一举,若再败归,朕有何颜见国内父老。朕之荣辱,全系二卿一身。西路必胜,千万不能有失呀!” 二人不约而同跪倒:“万岁放心,臣等一定不负圣望。” 潘美、杨业心头负载着巨大压力飞马返回前线去了,宋太宗赵光义也不轻松。尽管他坚持自己的用兵方略,但是杨业的奏答总是在他心头留下了阴影。他觉得杨业作为有实战经验的大将,所说所虑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思之再三,不觉在映心亭内久久踱步、沉吟。 侍立在侧的红叶,见状说道:“万岁如此忧烦,只恐有碍龙体。” 宋太宗抬头看看红叶,似乎发现了救星:“红叶,朕为何把你忘了!你绝顶聪明,适才朕与潘、杨二臣的谈话你也听到了,依你看来是四路进兵好,还是如杨业所言集中兵力为好?” “万岁,要以奴婢之见,不只四路,倒应是五路进兵。” “五路?”宋太宗颇感兴趣,“四路还不够多吗?” “还应加上水路。”红叶奏道,“万岁当派一支水军跨海北上,从沧州出发,至契丹平州或营州上岸,那里是契丹侧后,倘登陆后进展顺利,与我四路大军正好对契丹上京形成合围之势。” “怎么,你想到了攻取上京?”宋太宗有些兴奋。 “万岁,既为一代人主,当如秦皇、汉武,立不世功勋,彪万代史册。万岁此战若一举收复幽燕,扫平松漠,天下一统,岂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宋太宗为红叶描绘的辉煌前景所陶醉,也为红叶的远见卓识所倾倒,对她大加称赞:“你简直就是女诸葛,朕此次北伐获胜归来,一定要册你为贵妃。” “奴婢不敢有此奢望,只求能在圣驾前随时侍候足矣。” “自古君无戏言,朕决不失信于你。而且此番朕若督师离京,也一定带你在身边。” “圣上恩宠,奴婢没齿不忘。” “你随朕来。”宋太宗头前便走。 红叶在后跟随,不由得心头“突突”直跳。他要干什么?难道他要……红叶在紧张地思索对策,一旦皇帝再提出那种要求,该如何度过难关。 宋太宗走进御书房,显然还处在兴奋之中:“红叶,准备好文房四宝,代朕拟旨。” 红叶心中始觉踏实一些,将黄绫铺展开,手提狼毫玉管:“请万岁示下。” 于是,由宋太宗口述,红叶记录,写成了关乎到宋辽之间千百万生灵存亡的一道圣旨:“幽燕松漠,自古皆为中华疆土。契丹恶胡,逆天强占,为收复故土,解民倒悬,朕决心北伐,誓在必胜。为此着令曹彬为幽州道行营都部署,崔彦进副之,辖李继隆、贺令图、刘知信、郭守文、杨重进、李延斌、傅潜、史诖、陈挺山、荆罕儒等大将,领兵十万,为第一路兵马,自保州出发,直取敌之涿州。第二路人马,着令雄州道都部署米信为统帅,杜彦圭副之,领兵五万,辖赵彦溥、张绍、董思愿、蔡玉诸大将,由雄州出兵,沿拒马河东岸北进。第三路王师,由定州路都部署田重进为主帅,谭延美副之,领兵五万,麾下曹元辅、袁继忠、荆嗣诸将,自定州唐河河谷出发,北进直趋蔚州。第四路精兵五万人,以云、应、朔州都部署潘美为总指挥,杨业为副总指挥,曹克实、王贵、贺怀浦、杨延昭、郭超为部将,出雁门关兵锋直指军都山。第五路为水军,命高琼为总指挥,张永俨、安得佐为大将,统兵五万,由沧州跨海北攻平州。着监察御史韩国华出使高丽,诏喻高丽国王起兵,合围契丹……” 宋太宗说罢,颇为得意地问:“红叶,朕这一军事部署如何?” “契丹将是四面楚歌,无法招架。万岁部署万无一失,必获全胜。”红叶放下笔,发觉皇帝的目光有些色迷迷,立即想了脱身之计,“待奴婢将圣旨送到枢密院。” “不急。”宋太宗笑了笑,“朕甚觉困倦,且随朕到帐中宽衣休息。”御书房里面也有床帐,是为皇帝临时休息备置,如今赵光义似乎要在此演一出阳台会。 红叶本能地退后一步:“万岁,奴婢去宣妃嫔来陪王伴驾。” “红叶,你入宫七年,朕从未临幸,每次都借故推拖,拂朕雅兴。”宋太宗已是不悦,“莫非你在为人守节不成!” “不,不,”红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奴婢幼年受过惊吓,若与男人亲近,会立刻气绝。” “我就不信,朕如今定要为你破瓜。”宋太宗决心不放过她。帝王后宫不乏绝色,可是,越是得不到的才越为珍贵,就越要千方百计得到。宋太宗对于红叶,大概就是这种心理。 不料,红叶柳眉直竖起来:“万岁,定要临幸,也需夜静更深之后,如果相强,奴婢有死而已。” 也许是红叶的暴怒气势,震慑住了宋太宗:“好,二更天你到永乐殿。” 红叶以死相争,总算暂时得免失身,但二更以后呢?还能保得此身清白吗?千娇百媚的红叶,似经严霜,一下子憔悴了。待夜色笼罩了深宫,她避开宫女,悄悄来到了与心上人相会的库房。高墙深院,夜色如磐,风吟如泣,红叶倍感凄寒。她已横下一条心,决定要铤而走险。当一个人萌生了必死意念后,对原来苦涩的人生和多蹇的人世,往往又增添了几分依恋。红叶手抚库房内的床板,就是这里,曾经留下了她与表兄白柳多少狂热的依恋和裂腹的辛酸。如今,这一切都将永远成为梦幻了,都将永远不会再现了。二更以后,永乐殿中,将是怎样一种血淋淋的场面?她不敢再想下去。巡夜的太监提灯走过,一瞬间的光明又消失了。红叶开始隐隐感到不安,表兄为何迟迟不到?莫非出了什么意外?难道自己的命就这样苦,报仇的愿望不能实现?临死前竞不能见上亲人一面?红叶不住倚门探首翘望,黑洞洞的过道总是黑沉沉悄无声息。再有半个时辰就是二更了,她失望了,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库房。 一名太监刚好来到,急趋两步拉住了红叶后衣襟。红叶一惊回首颤声问:“谁!” “嘘。”太监示意她莫出声。 红叶认出是表兄白柳,不觉身子一软,倒在白柳怀中。白柳将红叶扶进库房:“表妹,你身体不舒服?” “你为何迟迟才来?”红叶声音中透着委屈。 “表妹有所不知,北边又来人了,故而延误了赴约。” 红叶一听立刻振奋起来:“来的何人?” “还是勿答。” “太好了!”红叶着实兴奋。 “好什么,”白柳叹口气,“义父要他来弄军事情报,要宋军的准确进军路线和兵力部署。这属于绝密,你我如何能办到呢!” “表兄莫愁,一切都在这上面。”红叶取出一纸片,上面几乎一字不差地写着宋太宗要她拟写的圣旨。 白柳听罢,欣喜异常,双手使劲扳动红叶香肩:“表妹,你真神了,博闻强记,倒背如流。” “表兄,你快别夸我了,当务之急是将这情报尽快送回辽国,交到义父手中。” 白柳认真收好:“对,我这就走,想办法连夜送到勿答手中。你我兄妹十天后再相会。” 红叶眼见得白柳要出门,又忘情地叫住他:“表兄!” 白柳止步回身:“还有吩咐?” 红叶停顿片刻:“表兄,你好好亲亲我吧!” “表妹,你怎么了?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红叶怕引起白柳疑心,尽量加以掩饰,“人家,这几天,想你想得厉害!” 白柳扑过来,激动地拥抱住红叶:“表妹!” 此刻,彼此不需用言语来表达。周围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两颗心儿在“咚咚”激跳。那炽烈爱火的高温,似乎把二人融成了一体。 良久,红叶狠狠心推开白柳:“你该走了,我也该去了。” 白柳感到她太伤感悲戚:“表妹,莫要伤怀,十天后我们再相会。” 红叶眼角已噙满泪珠,幸喜是夜暗之中看不见,她紧咬香唇,说出两个包含无限深情的字:“保重。” 待白柳走远,红叶急步返回住处,忍着巨大的悲痛对镜梳妆,涂脂抹粉,熏香更衣。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为仇人理妆的心情确实是够复杂了。最后,她从梳妆匣中取出一柄半尺长的匕首,绿鲨鱼皮鞘,拔出来雪亮刺眼,扯一线青丝吹上锋刃,毛发立断。这是义父送与她的珍贵礼物,如今要用它手刃仇人了!红叶将匕首袖好,莲步轻盈地走入附近的永乐殿。 殿内,红烛高燃,金灯喷彩,宋太宗正在案边观书,见红叶步入,笑吟吟起迎。此刻恰值二更鼓响:“红叶,果然言而有信,准时前来。” 红叶紧走几步,撒娇地一按宋太宗双肩:“万岁莫起,可别折杀了奴婢。”她原想等睡熟后再动手行刺,但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如果那样做,就难保清白之身。她一双纤手,在宋太宗背上轻轻抚摩,温软酥痒,宋太宗好不惬意。红叶银牙一咬,突然拔出匕首,向仇人后心便刺。刀尖上,几年来红叶不知喂过多少遍七蛇涎,只要刺破皮肉,宋太宗就性命难保!岂料宋太宗一跃跳开,飞旋转到红叶身后,伸手叼住红叶玉腕,匕首早已夺到手中。 “小贱人,想要行刺?须知朕乃马上皇帝。”宋太宗刀尖抵住红叶前胸。 红叶自知必死:“昏君!恶徒,我生不能杀尔,死后也要找你索命。” “贱婢,朕待你不薄,为何恩将仇报?” “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红叶怒目圆睁,“你害死我母,毁了表兄和我一生幸福!” “宋军所为,就算可以把帐记在我的头上,但你却不该盗窃情报与北国通款,要毁我北伐大计,真是贼胆包天!”宋太宗说到此处咬牙切齿。 这番话使红叶大吃一惊:“什么与北国通款?你是诬陷。” 宋太宗冷笑一声:“带进来!” 内监孔秀和两名武士押着白柳进来 ,他垂头丧气:“表妹,我们在库房的交谈全被孔秀听去了。” 宋太宗厉声喝问:“白柳,你写是不写?” “只要饶命,小人愿为。” “写了便饶你不死。”于是,宋太宗口述,白柳执笔写了一份给韩德让的假情报。大意是宋国正在调集人马,因粮草不济,定在三个月后发起进攻。显然这是意在麻痹萧太后,以便宋军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红叶急得跳脚:“表哥,你不能写。” 白柳叹气:“表妹,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柳,你再给勿答写信一封,就说你在宫内脱离不开,委托至交密友孔秀转交这重要军情。”宋太宗又做吩咐。 “千万不能写!”红叶明白,这一来就要弄假成真,韩德让一信,辽国就要吃大亏。她声嘶力竭,“表兄,写了对不起恩人义父呀!” 白柳迟疑。 宋太宗将匕首移近红叶粉面:“白柳,你若不写,我就用这尖刀在红叶脸上刻写。” “别,别,我写,我写。”白柳早巳服软,此刻只能从命。 红叶见白柳写好,孔秀全都接过去,她仿佛看到宋军大举侵入辽国,辽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无力地瘫倒在地昏厥过去。 宋太宗晓谕孔秀:“按白柳说的办法去见勿答,不许露出破绽。” “奴才一定不辱圣命。”孔秀下去了。 白柳向宋太宗求情:“万岁,要我做的全都做了,开恩放了小人与表妹吧。” “这要看孔秀能否顺利办妥事情,若是出了一差二错,我就将你们千刀万剐!”宋太宗命人将红叶、白柳押下去。他自信萧太后一定要上当,决定给辽军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于是连夜发出谕旨,命令五路兵马立刻出动。 直接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宋辽第二次大战,悄悄地拉开了序幕。(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宋皇恋红叶 御苑的冷宫,比死囚牢强不了许多,甚至于还要阴森恐怖。偌大的牢房,只有红叶自己,空荡、潮湿、霉气,还有无边的黑暗。白柳不知被押往何处,红叶恨他软骨头,却还想念他挂牵他。但是她此刻最关心的是那份假军情,不知义父能否辨出有伪?可义父又怎知这宫廷中突然发生的变故呢?想到辽国因为自己要吃败仗,想到义父也许因此要受连累,越觉愧对义父的救命大恩,七年前那段令人心酸的往事,不觉得倏忽都上心头。 红叶家原是幽州城中豪门望族,5岁时父亲因冤案下狱死于牢中,家道中落,遂迁往城外白庄居住。表兄白柳更是苦命人,刚满7岁父母就双双染时疫病故,便为红叶母亲收养。二人青梅竹马,同室读书,耳鬓厮磨,一起长大。七年前红叶年十三,白柳长一岁十四。虽说尚未成年,但亦情窦方开,彼此间朦胧怀有爱意。 农历6月一个清凉可人的夏夜,天河如洗,蛙鼓虫鸣。石榴树下,青石板上,兄妹二人仰望星空,红叶不觉吟出:“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白柳随口接吟:“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红叶之母赵氏,手拿着针线活走过来,见他兄妹亲密无间的样子,心头掠过一丝甜意,爱抚地说:“孩子,夜深了,当心着凉,进屋吧。” “不,”红叶撒娇地对母亲说,“我还要背唐诗呢。”说罢,又朗诵起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白柳又抢着接诵:“天阶月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牛郎织女,多么美好的一对夫妻呀。”赵氏有几分感叹,“如今战火连绵,只怕你们以后过不上男耕女织的宁静日子。” “姑妈,如今大辽国太后英明,不歧视汉人,我长大定能考状元做高官,让你老和表妹享受荣华富贵。”白柳说着目光扫向红叶。 赵氏叹口气:“宋辽正在交战,休说将来,眼下的日子就怕过不安生。” 突然,嘈杂的喊声震天响起,很快马嘶犬吠连成一片,三个人都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纷乱中听见庄内的人在喊:“快跑啊,宋军杀来了!”“宋兵进庄了!” 赵氏脸色吓白了:“孩子,快,快收拾收拾逃跑。” 三人手忙脚乱,又是包衣服,又是装干粮,然而已经晚了。未及他们出院,宋军骑兵已经涌入。这是宋国兵部判官杜载的队伍,白庄七百口人被他们俘获五百多。村民当即被分为三伙,老人和十岁以下幼儿圈在一处,青壮男丁青年妇女又分别关起来。赵氏和红叶、白柳藏身在柴屋草堆中,三人大气都不敢出,默默祈祷菩萨保佑躲过这场灾难。 院心,一武将在吩咐手下:“杜副帅少时就来这里休息,快烧好洗脚水以备使用。” 一士兵来柴屋抱柴草,赵氏嘱咐两个孩子千万别动别出声。白柳听见士兵走进,浑身止不住像筛糠一样发抖,柴草也就窸窸窣窣响个不住。 士兵见状,诈喝一声:“什么人!快出来,不然我这刀就捅进去了。” 其他士兵也都闻声过来查看,并同声诈唬:“快滚出来!不然放火了。” “别,别!”白柳已是吓坏,战战兢兢爬出来。 士兵喝问:“还有谁?” “姑妈和表妹。” 于是,赵氏和红叶都被搜出来。两个女人一露面,士兵们立刻如猫儿见腥如狼似虎扑上去。几个人扯一个,互相扭打在一起。 抱草的士兵未把红叶抢到手,不服气地叫喊:“你们滚开,是我发现的,应该先让我。” “等老子快活够了再说。”另一士兵岂肯相让。 两伙人扭打到院中,武将怒喝一声:“都住手!” 士兵们都老实了,一个士兵讨好地把红叶推到武将面前:“请将军先受用。” 灯笼移近,照见红叶亭亭玉立的身材,秀丽俊俏的五官,虽说尚未成年,但已光彩照人。武将连连点点头:“押进房内,等会让她侍候杜副帅。” 另伙士兵又将赵氏推过来:“将军,这有个婆子。” 灯光之下,三旬开外的赵氏胖瘦适宜,风姿不减,将军咧开胡须扎撒的大嘴:“好!好!”他把赵氏推进了柴屋,很快传来赵氏撕心裂肺的哭声,伴和着红叶在房中声嘶喉哑的啼叫,这草绿花红的农家小院仿佛变成了屠宰场。 武将从柴屋提着裤子出来,士兵像饿狗一样扑进去。一个士兵满足了shou欲后走出,又一个士兵急不可耐地走入……渐渐,听不到赵氏的叫骂了,上房屋中的红叶也哭不动了。 “老婆子不行了!”一士兵从柴屋跑出,向武将报告,“她没气了。” “拖出去,扔进泥塘里。”武将吩咐。 红叶听到这番对话之后,意识到母亲已被糟蹋致死,登时昏厥过去。待她醒来,被人扶起站好,发现对面有一金盔亮甲的武官。 武将在他身边诌媚地问:“副帅,还满意吧?” 这武官便是杜载,他手捻短须,打量片刻,连声称赞:“很好,端的美人坯子。” “衾褥业已备好,请副帅入内安歇。”武将打起门帘。 杜载轻轻摇头:“幽州行营都部署潘美潘大帅身边,缺少伶俐秀气的使女,把这个红叶立刻送去宝光寺行营。” “遵令。”武将一推红叶,“走吧。” “慢,”杜载又嘱咐,“要说清是我孝敬的。” “末将明白。”武将把红叶硬是推走了。 白庄到宝光寺宋军总部约三十华里,红叶被武将在马上抱着连夜送去。红叶悲悲切切,想起母亲惨死,想起表哥被关进了男丁营,自己难免受辱,不觉一阵阵昏迷。此刻,她已是欲哭无泪了。 迎面,出现一支人马,黑暗之中分不清有多少,只是感到都是骑兵。武将觉得不对头,对方似乎马蹄裹布口衔枚,无声无息,行进迅速。他勒住马,观察片刻,对随从四骑说:“快,绕开,说不定是辽兵。”可是为时已晚,对方数骑快马已飞驰到近前,大刀长枪逼住了他们:“老实些!” 武将听对方说的是汉语,立刻放心了:“原来是一家人,我以为是辽兵呢。” “住口!”对方枪尖抵住武将头部,“我们是大辽国上京留守韩德让将军麾下,赶快下马受缚。” 武将和随从束手就擒,红叶遇救。原来,韩德让是率精骑出城奔袭白庄,生擒武将,逼其带路,大获全胜,斩杀宋军千余人,杜载也在仓促迎战中受伤。白庄村民都被韩德让救出,全村老幼都跪地向韩德让叩首感谢救命之恩。独独红叶在附近的水塘中抢地呼天号啕大哭,直哭得死去活来。韩德让剑眉皱起,踱过去察看。 白柳急劝:“表妹快住口,韩将军过来了,倘若怪罪那还了得!” 红叶哭个不住,哪里听他的。韩德让近前,见是个小姑娘,半身泡在塘水中,心先软下来,和气地问:“你为何如此伤心?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真的?”红叶强忍悲声,抽抽答答问。 “你只管说来。” “将军大人,我母亲被宋兵害死,抛尸这塘中,怎忍她遗体为水腐鱼犁,可我又寻不出……” 韩德让已经听明白了:“好一个孝悌女儿,不必啼泣悲伤,本帅为你解难。”他遂令战士多人下水塘摸寻,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把赵氏尸体找到。 红叶扑到母尸上哭了一会,止泪起身对天盟誓:“母亲放心走吧,儿会照顾自己的,早晚必报此仇!”然后,走到韩德让面前双膝跪倒:“将军大人,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 “有话站起来讲。” “不,我要你答应了才肯站起,否则宁肯跪死。” “好,你且说来。” “我要跟将军大人当兵打仗,好杀敌为母报仇。” “这万万办不到,你小小年纪,又是女子。” “将军若不收留,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这!”韩德让属实为难了,“你一个女孩儿,如何能留在我身边?” 红叶确实聪明过人,听此言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将军若不嫌弃,小女愿拜您为义父,也好长在身边服侍。” “这……”韩德让一时尚未反应过来。 红叶不容他拒绝,已是连连叩头:“义父在上,小女红叶一定克尽孝道,为义父分忧。” 事已至此,韩德让也就不好反对了,他亦从心里喜欢红叶,感到红叶不仅事母至孝,而且清秀端庄,谈吐有致,便以手相搀:“好女儿,快起来说话。” “谢义父。”红叶又叩一个响头。 韩德让身边人提醒:“大人,偷袭已经成功,此地不宜久留。” 韩德让明白应该撤离了:“红叶,快收拾一下随我走吧。” “我……”红叶现出犹豫。 “怎么,反悔了?”韩德让说,“不去也好。” “不,不,”红叶赶紧解释,“义父,母亲尚未入土,我怎能撒手不管。我想把母亲安葬之后,再去幽州义父身边。” “好一个至孝的孩子。”韩德让赞道,“为父在城中等你,要尽快入殓。” “女儿记下了。”红叶又说,“义父,如今宋辽开战,城禁森严,倘守军不许女儿入城,该如何是好?” “亏你想得周到。”韩德让越发喜她聪明,摘下腰间一柄半尺长的解手刀,这刀一般是吃肉时用的,上面刻着韩德让的名字,“有这把刀为信物,幽州城辖区你可通行无阻。” 红叶郑重收好:“谢义父。” 韩德让又叮嘱一句:“切记越快越好,尽快入城,以免再出意外。” 红叶目送韩德让率辽军走远,返身与白柳在乡邻帮助下,为母尸净身更衣,出银两买来村中老人备置的棺木,草草入殓。红叶又痛哭一场,才让村中青壮抬起棺材准备出庄埋葬。可是,杜载引潘美率大军重又杀回白庄。他是回头找韩德让算账的,没想到辽军已先期退走。宋军扑空,便把怨气发泄到白庄百姓身上。他们发疯地烧、杀、抢,一时间白庄哭声震天,火光四起,鲜血飞溅,小村变成了杀人场。 红叶又落入宋军之手,杜载从人群中发现她,拉出来推到潘美面前:“大帅,我说的就是她,这个小妮子如何?” 潘美注目打量片刻,心中暗暗叫绝,这北国番帮竟有如此标致女孩儿,再过两年发育成熟,自己那为太子妃的八女也只能望其项背呀。他立刻想到,太宗军旅之中多寂寞,把这小美人献上,定会取得欢心。便吩咐杜载:“一定要好生看待,骏马香车送往宝光寺。” “下官明白。”杜载受命亲自办理。 但是红叶哭闹不休,坚持要见表兄一面:“你们放开我,我不上车,不见表兄,我誓死不走!” 杜载沉下脸问:“哪个是你表兄?” “他叫白柳。” 杜载从人群中查出白柳,拉到一旁,拔出佩剑便刺:“我叫你变成血柳!” 潘美扼住杜载手腕:“不可坏他性命。” “大帅,这却为何?” “有他在,红叶自然乖乖听话。” “噢,大帅高见。” 杜载将白柳推到红叶面前,二人未及说上三言两语就被分开。杜载警告红叶,“你只要老老实实服服帖帖,我们自会善待白柳。” 为了表兄安然,红叶顺从地登上香车,连夜送到宝光寺宋太宗行宫。将息一日后,沐浴更衣,又经宫人巧理新妆,次日晚饭后,潘美将红叶进奉到御前。 军旅之中的宋太宗,正为随行妃子不合心意而郁闷,一见红叶立觉赏心悦目。虽说少女尚未长成,却如蓓蕾初开分外娇艳。那红叶纤手按宫商,抚弹一曲《月上柳梢头》,琴音绕梁,令人痴迷。再展歌喉,唱一支《蝶纷飞》,声遏行云,耳畔一新。又献一舞《醉花丝》,眼花缭乱,美不胜收。更有丹青妙笔,顷刻间画出一幅仿辽东丹王耶律倍的《猎雪骑》,惟妙惟肖,足以乱真。 喜得宋太宗合不拢嘴:“想不到番帮北国,胡地寒天,竟能诞育出这样丰姿绝代多才多艺的美人,朕后宫佳丽与之相比,俱暗淡无光矣。” “圣上洪福齐天,此战直捣临潢,一统华夷,锦绣山川骏马美女,俱为万岁所有。”潘美暗中高兴,心机没白费,博得了宋太宗欢心,仍不忘拍马屁。 夜宴之后,宋太宗要和红叶共寝。不料这柔弱的少女竟暴烈得像一头雄师:“不,我不!我决不!” 宋太宗这皇帝的威权岂肯放弃:“红叶,我的话便是圣旨,是谁也不能改变的。” “反正我不!”红叶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护住自己身体。 宋太宗呈现怒色:“你若不从便是抗旨,抗旨便是死罪,朕要将你和白柳一同砍头。” “那你就一起杀死我们好了。”红叶宁死不从。 宋太宗暂时妥协了,因为他舍不得红叶。不久,高梁河大战,宋军在辽国两员大将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左右夹击下,全线溃败,宋太宗只身逃出,至涿州窃得一辆驴车才得以代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叮嘱潘美,一定要在乱军中找到红叶,火速送到开封宫中。 潘美果然不负宋太宗厚望,不只寻到了红叶,而且连白柳一同带到了京城。对色艺双绝的红叶,宋太宗几乎旦夕难离,时刻带在身边。歌舞、作画、抚琴、对弈……红叶都惟命是从,曲意奉承,但是一说到伴寝,红叶就宁死不从。宋太宗原想慢慢软化磨磨红叶的性情,两年过去,红叶渐及长成,出落得越发妩媚了,宋太宗仍是可望而不可及。 这天潘美进宫,见太宗愁眉不展,小心地探询:“万岁,莫非又是红叶使龙心不悦?” “别说你进奉的那个红叶了,”宋太宗气冲冲,“花儿好看摘不得,还不是镜花水月一般同。” “万岁息怒,俗话说对症下药,臣有办法叫她顺从。” 宋太宗当然求之不得:“快快奏明。” “红叶撇不开的是表兄白柳,只要绝了她的念头。” “咳!”宋太宗不耐烦地一摆手,“废话,红叶说过,倘白柳一死她决不苟活人世,为此才未敢对白柳下手。” “万岁,臣有两全之策,既不坏白柳性命,又可绝红叶念头。”潘美将他的主意详细奏明。 “好,好!真是个绝妙的高招,速去办来。”宋太宗恨不能立刻将红叶拥入衾中。 被软禁的白柳堪称度日如年。每月获准可与红叶见面一次,这一刻钟的会见,是他逐日所企盼的重大节目。他明白,这是皇帝为使红叶放心而不致寻短见的勉强妥协,但这毕竟是他赖以生存的巨大支柱。面对桌上的白米饭,明明腹中饥饿,却就是难以下咽。在皇宫业已两度春秋,他在思考今后的日子会是怎样。 潘美领着两个内监走来:“白柳,你想不想见红叶?” 白柳恭立回答:“怎能不想,只是未到会见之日。”“你想不想经常见到红叶?”潘美又问。 “这?”白柳害怕对方是试探,“我不敢痴心妄想。” 潘美干笑几声:“莫要说谎了,我岂不知你的心!今日本帅要成全你,使你与表妹能时常见面。” “潘大帅,此话当真?” “岂有戏言。”潘美又冷笑一声,“不过你要受些皮肉之苦。” 白柳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两个太监就将他按倒扒去裤子实施净身。按常规,男人做太监净身都在孩提时代做,那时生殖系统尚未发育,较为容易,而且伤口恢复也快。如今白柳年已十六,基本长成,一刀下去痛得他心如刀绞,死去活来。按理说完全可以给他服用麻药后在他昏迷中动刀,可是宋太宗恨他占有了红叶之心,意欲以此来发泄一下怨恨,白柳才遭此大难受此痛苦。 一个月后,白柳伤口痊愈,潘美又来到他身边:“怎么,一定是渴念红叶吧,今日带你去相见。” 白柳默默跟在后边。 潘美边走边问:“你净身做了内监,见了红叶该如何解释呢?” “我,是……” “告诉你的话难道忘了?” “小人记下了。” “如胆敢乱说,小心你兄妹二人的狗命!” 永乐宫中,红叶绝食已进入第三天,身体非常虚弱。珍馐美味摆在案头,她硬是不看一眼,宫女们的劝解全都无济于事。 宋太宗倒背手踱进来,脸上挂着狡黠的笑意:“红叶,须当珍惜你的花容月貌呀。” 红叶置若罔闻,她已经不抱希望了。自从半月前应该与表兄见面而未见,她就猜测表兄被害了。宋太宗再三声明白柳未死,只是身染重病,要他耐心等待。红叶初时半信半疑,后来便彻底绝望了,并决心以死殉情,于三天前开始绝食。所以她对太宗之言只当耳旁风。 太宗踱到床边,不无心疼地说:“看你脸色蜡黄,腰肢瘦损,自己同自己过不去这又何苦呢。快起来梳洗一下,吃点东西,也好有精神见你表兄。” 红叶一言不发。 潘美进来启奏:“万岁,白柳带到。” “好,带进宫与红叶相见。” 白柳慢腾腾入内,见红叶躺在病榻上,怯生生地叫了声:“表妹。” 红叶一把拉住他的手:“表兄,我们相会该不是在梦中?” “这是真的,”白柳怕红叶做出过分的举动,有意提醒,“你看,万岁,潘大人都在身边。” 红叶又打量片刻,判明这并非梦境,挣扎坐起扑入白柳怀中:“表兄,你让我想得好苦呀!” 白柳吓得扶红叶躺下:“表妹,今后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红叶这时才注意到白柳一身太监打扮:“表兄,你为何如此装束?” “我,我,”白柳羞于启齿又不得不说,“我净身做了太监。” “你?” “表妹,不这样又怎能经常见面。” “天哪!”红叶昏厥过去,好一阵才醒过来,“表兄,你太不该如此呀。” “表妹,你骂我吧,恨我吧,我今生对不起你,只有期待来世了。” “表兄,别说了,你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我,我该死呀。” 白柳想起潘美嘱咐的话,不愿说又不敢不说:“我为能与你时常见面,已狠心剪断情根,表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这样活着,生不如死。” “蝼蚁尚且贪生,我们活着总能见面哪。” 潘美感到白柳该说的都说了,便分开他兄妹:“白柳,你表妹还需进食将息,先退下吧,以后不愁见面机会。” 白柳被带出门时又情殷意切地叮嘱:“表妹,要吃饭,要活下去。” 人们都散去后,红叶又不言不语沉思了多半日,她猛地坐起来呼唤宫女:“来,我要用饭。” 几天后,红叶、白柳二人在宫墙角落里相见。红叶情意缠绵,依偎在白柳怀抱:“表兄,愿我们一如既往地真诚相爱。” 白柳自惭形秽:“我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还有何脸面与你……” “不,只要我们心心相印,何必定要云雨合欢。”红叶搂住白柳脖颈,“表兄,你就像堂堂正正的男人那样亲吻我吧!” “我!”白柳动情地把唇印上她的粉腮。 总管太监来,冲散了他们的幽会。以后,只要他二人一接近,就会立刻有人冲散,红叶明白了,这是宋太宗从中做梗,她也愈加坚定了为白柳守节的决心。歌、舞、唱,甚至伴酒,红叶都尽心服侍太宗皇帝,但就是不与太宗同寝。弄得太宗对她欲杀不忍,欲舍不能。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理和环境中,彼此相安地又过了几年。 今年正月,宋太宗侄儿长宁侯赵德隆病逝,辽国闻讯派来使者吊祭。礼仪过后,辽使返国前日,宋太宗在宫中便殿召见。随从勿答呈上辽圣宗给宋太宗礼物的礼单。太监接过,交与侍立的红叶宣读。计有:刻丝花罗透背御衣五袭,紫青貂鼠翻披五件,涂金银装箱,金龙水晶带,金银龙凤鞍,云龙红锦杖,黄桦皮缠弓,螈角龙头箭,以及榛栗、松子、郁李子、楞梨、野猪、鹿腊诸品。 宋太宗面带微笑:“贵国如此厚赠,足见情深谊长。” 辽使答曰:“我国皇上与太后,命小臣传信,愿与宋国永结和好,睦邻相安,互不犯扰。” “此言正合朕意,刀兵相见只能两败俱伤,和平共存彼此相安。”宋太宗又说,“为表朕之诚意,回赠贵国薄礼一份。” 宋太宗口谕,红叶亲笔书写礼单:金质酒食茶具三十七件,锦衣五袭,金玉带两条,乌皮靴二量,红牙笙笛,拍板,金花银器三十件,法酒三十壶,的乳茶十斤,岳麓茶五斤,盐蜜荤三十罐,干果二十笼,杂彩二千匹。 辽使跪拜接受礼单:“谢宋主。” “贵使不辞苦,长途跋涉,为两国修好,往来奔波,诚乃有功于两国黎民,朕为表心意,特赐,”宋太宗不假思索说出,“金漆银冠,皂罗毡冠,金环玉带,乌皮靴,银器二百两,彩帛二百匹。” 辽使叩谢:“宋主万岁万万岁!” 宋太宗看看勿答:“随从副使亦同样辛劳,特赐皂纱折上巾,金带,象笏,银器一百两,彩帛一百匹。” 勿答也只有叩谢受赏。 最后宋太宗再次表示:“愿贵使返国向太后、辽主奏明,只要贵国不动刀兵,我方决不首先挑起边衅……” 侍立的红叶心想,明明宋太宗业已部署好大举犯辽准备,却在口口声声侈谈和平,偏偏辽使毫无察觉,看光景是相信了宋国的和平诚意,这一来辽国不是要吃亏吗?会见结束后,红叶抽身离开太宗找到了白柳:“表兄,宋国即将大举伐辽,而辽国尚蒙在鼓中,你设法暗中去见辽使,告知宋国这一阴谋。” 白柳感到为难和胆怯:“班荆馆有人看守,不易进入,万一被发觉,我可就没命了。” 红叶不觉正色说:“难道你忘了义父对我们的大恩大德?难道你忘了我们与宋主的血海深仇?” “我何曾忘记?”白柳嗫嚅地说。 “表兄,去报个信吧。”红叶又柔声细语地劝他,“为了辽国不再有青年男女被掳入宋国,沦为你我的境地,你一定要去。” 白柳犹豫着答应下来。入夜前他混出宫门,摸到班荆馆附近。但见明亮的纱灯下,两名禁军持枪站立,全神贯注地守着大门。白柳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依然毫无机会进入驿馆。正当他绝望地准备离开,却见勿答从班荆馆走出来向东行去。此刻白柳在西侧,机会不可错过,他用袍袖遮住面孔,急步经由驿馆大门前走过,赶上勿答,低声说:“将军,我有要事告知。” 勿答止步回头,见是一名太监,奇怪地问;“你是何人?” “我表妹是韩德让将军义女。”白柳赶紧将七年前的事情简述几句。 勿答半信半疑:“有何为证?” 白柳出示短刀,勿答验看之后这才相信了。白柳便把宋国要大举犯辽的情报说明:“请转告我义父,速做迎敌准备,切不可掉以轻心。” “不好,禁军过来了。”勿答知会白柳,“有话快说。” “表妹说希望义父设法救我们返回辽国。”白柳见禁军已来到身后,急忙飞步离去。 禁军紧赶几步,冲白柳背影喊道:“你站下。” 勿答有意掩护,迎往禁军:“军爷何事?” 禁军过不去,白柳趁机跑远不见了。禁军没好气地问勿答,“那太监与你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啊,”勿答随机应变,“他问我可有北珠、生金,意欲以药材兑换。” “果真如此?” “信不信由你。”勿答不再理睬他径自走了。 然而,禁军还是把这疑点报告了上司。经过暗中调查,那天夜里一共有四名内监不在宫中,自然包括白柳在内,这四人也自然都被列为怀疑对象。红叶怎会想到,这一漏洞招致了第二次通风报信的失败,并且铸成大错,险些使辽国溃败灭亡。 悠悠往事,如飘渺的云烟,在红叶脑海中若隐若现。此刻她真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北国辽帮,向义父韩德让当面倾述宋国的阴谋。 冷宫门打开,潘美以袖掩鼻步入:“红叶,你要死要活?” 红叶无语反抗。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潘美命随从太监,“带她走。” 红叶被带到安魂殿,这是宫中停放太监宫女尸身之处,带自己到此为何呢?红叶怔怔地想。 潘美推她进入里间:“你仔细看。” 尸床上卧具尸体,太监掀开白布,露出白柳的头部。 “啊!表哥?”红叶大吃一惊。 “不错,正是白柳,如今他已做地狱之鬼,你也该绝了念头了。” “表哥!”红叶扑到白柳尸体上号啕大哭。 太监将她拖到外间。潘美耐着性子说:“红叶,万岁对你一往情深,你所犯弥天大罪全都宽恕,并要册你为贵妃,这可是一步登天哪!” “他赵光义不怕我再度谋害吗?” “白柳已死,你该为自己的一生着想。” “我情愿追随表哥同赴九泉。” “你不后悔?” “宁死我也不去陪伴豺狼。” “好吧,万岁早已料到你会如此,也预先颁旨要成全你殉情。”潘美唤太监,“拿来。” 太监手捧漆木托盘,上置一杯酒送至红叶面前。“红叶,”潘美现出一丝狡黠的笑,“这是鸩酒一杯,饮下便可魂归地府。不过现在还不晚,你若回心转意,仍可头戴凤冠。” 红叶一双凤眼,久久地注视着鸩酒,千般滋味万种怨恨都上心头。看起来今生今世此仇是难报了,只愿义父能为己雪恨。一束明媚的阳光透窗而入,多么美好的人生,然而自己永远也看不到蓝天、白云、鲜花、红日了。 潘美看出她依恋人生:“现在一切还都来得及。” “你看错人了!”红叶毅然端起鸩酒,一饮而尽。 红叶感到自己的魂魄飘飘荡荡来到了阴间,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面目狰狞的鬼卒全向她袭来。她被一厉鬼压在身下,那一双黑手紧紧扼住她的喉咙。使她窒息得透不过气来,渐渐她的魂灵又趋于死亡。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苏醒过来,揉揉眼睛,不见那阴森恐怖的地狱情景,柔和的烛光照见金黄的帐顶。耳畔传来谁的鼻息声。双手触到自己身上,是莹润光滑的胴体,竟然一丝未着,她猛地坐起,看见身边睡着一个男人,何须细辨,一眼便认出是宋太宗。啊!她懵了。这是梦境?不,自己分明已饮鸩身死,难道……不管是人是鬼,仇敌就在耳边,决不能放过这报仇机会。她伸出双手,想去扼住宋太宗喉咙,要将其置于死地。 宋太宗伸手扯住她的双腕,红叶不由自主松开双手。宋太宗挺身坐起:“朕早就告诉过你,我是马上皇帝。” “呸!皇帝,你我俱已做鬼,你还神气什么。”红叶恨得挫牙,“阎王定然饶不过你!” “哈哈哈,做鬼!”宋太宗松开手,“你还在犯傻,昨天你喝的是蒙汗酒。” “啊!”红叶这才明白了一切,自己上当了,“我,我和你拼了!” 宋太宗抱住她:“何苦呢,你业已破身,就是死也不是清白之身,徒死何益呢?” “赵光义,你害死我表兄白柳,我决不与你善罢甘休!” “你又错了,其实白柳未死,他昨日也是饮了蒙汗酒。”宋太宗威胁道,“你若老老实实服侍我,便可保住白柳性命;如若不然,我定将白柳碎尸万段!” 红叶焉了,自己业已失身,何苦再害表兄性命呢?莫不如忍辱偷生,以使表兄得以生存:“你,你真的不再加害白柳?” “有道是君无戏言。” 红叶微微垂下头:“我情愿以身体换得表兄安生。” 宋太宗笑了,他胜利了,猎物终于到手。可是他怎知,此刻红叶心中在暗暗发恨:赵光义呀赵光义,老虎尚有打盹时,早晚叫你命丧我手!(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闯宫遭杖责 一轮艳红的火球,从云蒸霞蔚的东方天际,腾跃上澄澈的清空。洁白的大理石露台,涂上了一层桔红杂以金黄的虹彩,跪在龙纹方茵上的萧太后,如罩披了一袭若隐若现的鲜丽薄纱,使她那俏媚的姿容愈发娇艳诱人。玉掌双合,一炷檀香在手中袅出缕缕烟气,融汇着她身上的脂粉香,在皇宫大内缭绕飘逸。青春正富的萧太后,柳腰款款三折,虔诚地对日膜拜。这拜日礼仪,是契丹先祖传留下来。那普照万物的太阳,给大地以光明和温暖,在漫漫长夜或阴雨寒冬之后,尤觉其难离与可贵。大阳啊,生命的源泉!萧太后在心中赞美,并发下宏愿,自己要像这红日一样普照契丹。 萧太后拜毕步下露台,发现传宣官在阶旁躬立,感到奇怪:“大清早就有事启奏?” “韩大人在便殿候旨,他有重大军情奏闻。” 萧太后每见到韩德让,都有一种愉悦感,自然是爽快地应允:“宣。” 乍抽新芽初绽鹅黄的柳丝,在徐徐的晨风中微微拂动,不时摆过斜倚玉石栏杆的萧太后的香肩,也撩拨起她心潮春qing的涟漪。这是一种极其随便的召见方式,完全破除了那庄重森严的宫规国律,就像情人幽会那样富有诗意。韩德让心有灵犀一点通,他百分之百地领悟到了这无言的深情。但他惟恐传宣官在远处看出破绽,不敢稍稍有失君臣之乱:“臣恭请太后圣安。” “罢了。”萧太后把含情的目光抛过来,“有何紧急军情?” “勿答已从宋都返回,带来红叶的机密情报。”韩德让递上。 萧太后看罢沉思半晌后发问:“红叶说宋国粮草不济,定于三个月后起兵,此言确否?” “太后怀疑这情报有伪?”韩德让反问。 “你看可信程度如何?”萧太后再问。 “依臣愚见,红叶对我国忠心不二,断不会以假军情骗人。” “倘若她获得的就是假军情呢?” “太后为何发此设想?” “上次红叶报信说,宋国已做好一切准备,即将进犯我国,怎么会突然推迟三个月呢?而且据哀家所知,宋国去岁风调雨顺是为丰年,库粮充裕,宋主才决心挑动刀兵,又怎会粮草不济呢?” 韩德让一听也觉有理,但是他又对红叶深信不疑:“这份密报倒有些真假难辨了。” “真假不难分辨。”萧太后走动几步,“我已派出多名探马,分赴边境刺探军情,限令今日回报,想来很快就有消息。” 韩德让着实折服:“太后真乃英明远见。” “这不值一提。”萧太后付之一笑,“俗话说不能一棵树吊死,多方面的军情来源,更有助于做出正确的判断。” “太后所论极是。”韩德让是发自内心的恭维。 “你别总是顺情说好话。”萧太后的眼波摄他一遭,“且到寝宫,再与我仔细商议一下军情。” 多年的情谊,韩德让岂能不明白太后用意。他见传宣官远远地还注视着这里,便婉言拒绝了:“太后,此时不妥,且待早朝时再议吧。” “堂堂男儿,竟如此畏缩,反不如女子勇敢,咳!”萧太后现出无限惆怅和幽怨。 “小人生死皆不足为虑,但要为太后与万岁着想,恕臣斗胆逆旨,告退。”韩德让一狠心抽身走了。 望着韩德让很快消失的背影,萧太后如失魂落魄一般,她贵为太后,拥有天下,但惟独没有男人的爱。她顿觉周身乏力,病恹恹地回到寝宫,躺倒在七宝龙凤床上。宫人几次请旨传膳,她都未发一言,她实在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早朝的时辰到了,她依然打不起精神。传宣官来催促起驾,十多年来,第一次从她口中说出了“罢朝”二字。百官们慌了,圣宗急了,纷纷来寝宫请安,萧太后传旨出来一律免见。而偏偏又值军情紧急,一日数十起边报,且都是十万火急。但萧太后闭门不出,亦不见任何人。一天,两天、三天,圣宗与南北大臣都急得坐立不安,未免都先后趋聚韩德让府中向他问计。 这几日韩德让的心情也极不平静,可以说满朝之中包括圣宗在内,谁也不及他了解萧太后。他明白自己得罪了太后,更主要是伤了太后的心。他理解太后对他赤诚而又炽热的爱,他也清楚太后对鱼水之欢的渴求。他扪心自问,当时拒绝了萧太后难道错了吗?不!萧太后毕竟是一国之主,比不得平民百姓,总要顾及太后自己的名声,皇上的名声,契丹国的名声,萧太后更不该为此而儿戏国事。如今宋军数路犯境长驱直入,难道就这样坐等宋军直达上京吗?不行!为国家计,为百姓计,为萧太后计,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拼着一死,哪怕招来灭门之祸,也要闯宫犯颜直谏!韩德让打定主意,让百官听候他的消息,直奔萧太后宫门。金钉朱门紧闭,韩德让抡起铁拳,把宫门擂得山响,恰似击鼓一般。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处撒野。”传宣官打开门,“原来是韩大人。” “让开,我要面见太后。” “太后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 韩德让不再多说了,一把将传宣官推开阔步而入。传宣官追也追不上:“韩大人,你这不是想要小人的性命吗!” 韩德让闯入寝宫,萧太后正在御书案后端坐观书,头也未抬便口吐谕旨:“将闯宫者拿下。” 韩德让被武士倒剪双臂绑好,跪倒。萧太后又传下旨来:“杖责四十。”韩德让被按倒在地,结结实实打了四十禁棍。萧太后又命传宣官及武士退出,待韩德让起立后问:“打你屈不屈,服不服?” “臣有负太后一片深情,便处死亦无怨言。”韩德让话锋一转,“但太后身为国母,理应以国事为重。大不该仅因一己之欲未能满足,便数日不朝,以致贻误军情。倘为此招致我契丹国战败,太后就是千古罪人!” “你!”这番话使萧太后大为震怒。 耶律斜轸匆匆进宫报急:“太后,宋军十万由曹彬统领,进犯我国,已侵占新城。” 萧太后只是微微一笑:“知道了。” “太后,”韩德让仍然冒死进言,“你不能无动于衷呀!我军六千为敌所败,曹彬业已攻占固安。” “哀家知道了。”萧太后还是不动声色。 这时,北院宣慰使蒲领也气喘吁吁入宫:“太后,十万火急军情,宋将田重进侵犯岐沟关,我军浴血苦战,怎奈寡不敌众,易州已经失守,敌锋指向涞源,气焰甚为嚣张,乞太后快做主张。” 萧太后又是一笑:“知道了。” 韩德让、耶律斜轸、蒲领三人不约而同再次谏奏:“太后,宜速发大兵遏制宋军攻势,否则契丹危矣!” 萧太后还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三人仍欲进言,驸马都尉萧继远又汗透衣衫来到:“太后,大事不好!” “慌什么,”萧太后现出不悦,“有话慢慢启奏。” 萧继远稳定一下:“太后,敌曹彬部将李继宣强渡涿水,猛攻涿州,我大将贺斯率精兵数千增援,中其埋伏,全军溃败,贺斯被敌擒获,只恐涿州不保。” “哎呀!”斜轸不觉惊叫出声,“若涿州一失,幽州便无屏障,敌人乘势长驱直入,南京析津府怕是首当其冲了!” 萧太后不发一言,稳如泰山。 众人正焦急万分,林牙谋鲁姑几乎是跑步奔上殿堂:“太后,刚刚接到战报,涿州业已失守!” 蒲领双手一摊:“糟了!这便如何是好?” “还有更坏的消息,”谋鲁姑喘息一下又说:“潘美、杨业兵出西径,锐不可挡,雁门口激战我军大败,我环州守将赵彦辛竟背主举城降宋,杨业之子杨延昭已进围朔州。太后,再不发大兵,国将不保!” “太后!”韩德让、斜轸等一齐跪倒。 岂料,萧太后竟笑出声来,缓缓站起,脱口赞道:“好!” 以斜轸之精明都觉不解:“太后为何发笑叫好?” “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萧太后敛容正色对大家说:“众卿,哀家此次的方略是后发制人。” 萧继远、蒲领同问:“臣等蒙昧,望太后明教。” “此番宋军进犯非比寻常,不能轻视。宋王经七年准备,兵精粮足,志在报当年失败之仇,意在灭亡我国,五路兵马皆由名将率领,又统由宋王指挥,锐气正盛,因之,尽管哀家已知其进军路线,却不派兵设伏或死战拒之。” 韩德让忍不住插嘴问:“太后认定红叶第二次传出的情报有伪?” “自然。”萧太后对韩德让倩笑一下,似乎是对那四十禁棍的报偿。“你以为我这几天只是怄气吗?现在可以告知众卿,这些日子我无时不在掌握前线的战况,并向前线发出谕旨。哀家命令前方许败不许胜,佯装无备,使宋王以为我相信了假情报,使其大胆深入,误以为我军不堪一击。使他们滋生骄意,并渐及疲惫,丧失锐气。这时我方精锐之师再神速出击,以我方之锐盛,击敌方之疲惫,胜负自然可知。” 众人听后,无不倾心折服:“太后英明,契丹必胜。” 萧太后温情地斜觑韩德让一眼:“这还多亏韩卿,及时获取宋国军事机密,哀家方能相应制敌。” 韩德让诚惶诚恐:“太后过誉,臣不敢当。第二次假情报若非太后慧眼识破,几误大事,臣理当受责。” “这四十杖你不怨?” “臣心悦诚服。”韩德让又说,“因为太后这几日并未置国事于脑后,而是运筹帷幄,昼夜勤政。” “哀家读《三国》,深羡孔明安居平五路的奇谋,此番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而已。” “太后深谋远虑,指挥若定,旷古奇才。”斜轸等恭维后敦请,“如今时机已至,应该发兵了。” “出兵乃理当如此。”萧太后又问,“众卿,此番大战,何人可掌帅印?” “斜轸大人乃北院枢密使,执掌兵机,当为元帅。”韩德让抢先说。 斜轸紧接着启奏:“韩大人勇冠三军,当年幽州大战令宋兵闻风丧胆,以少胜多,统帅非他莫属。” 萧太后未置可否,却转问驸马都尉萧继远:“卿意属谁?” 萧继远斟酌着说:“斜轸与韩大人均是帅才,太后倘不中意,耶律休哥也足可当此重任。他智勇双全,多年为南京留守,熟知宋军情况,定能不负重托。” “你看呢?”萧太后又问蒲领。 “依臣看来,”蒲领沉吟一下,“以上三位都可为帅。” “你们全错了。”萧太后一字一顿以加重语气,“哀家要皇帝御驾亲征。” 萧继远忙问:“太后呢?” “哀家奉先皇遗诏摄政,自然要随驾出征!”萧太后语调慷慨激昂,足以见其决心。 蒲领立刻劝阻:“太后不可轻九五之尊,战场变幻莫测,多有风险。况且出征行军,诸多辛苦。” 萧继远也反对:“杀鸡无需牛刀,些许宋寇,有臣下迎击足矣,太后且坐镇上京,静候捷报。” 斜轸见状主动请缨:“太后若信任为臣,臣愿代劳,不败末寇,愿领死罪。” 萧太后又叮上了韩德让:“韩卿为何一言不发?” 被问到头上,韩德让只得开口:“臣以为太后亲征实为上策。” 斜轸等都大为奇怪:“韩大人何出此言?” 萧太后再问一遍:“韩卿赞成我带皇上出征?” “理当如此。”韩德让毫不含乎。 萧太后万分感慨:“看来只有韩卿知我。” 斜轸等三人更为不服气,仍齐声劝阻:“太后不必涉险,更无须受奔波劳顿之若。” “众卿关切之意哀家尽知,但我身为国母自当以国事为重。”萧太后语重心长地说,“宋王经七年准备,倾全国之兵,其意势在必得,五路人马,分进合击,互相策应,将帅善战,兵士骁勇,属实不可轻视。我军拒敌,为帅者不乏其人,奈何此番会战非比寻常。斜轸也好,休哥也罢,都要独挡一面,只有哀家临阵统筹,才好节制各路人马,况且,战机稍纵即逝,胜负决于呼吸之间,哀家身在前线,可以速做决断。免得报马穿梭往返于前线上京之间,迁延时日,便会贻误战机。再者,哀家与皇上亲临前线,自然会激励将士死战。至于风险和劳苦,身为一国之主,便为国为民战死沙场,亦死得其所。” 斜轸等无不感到萧太后所论在理,亦无不深受感动,与韩德让四人一齐跪倒:“太后一心为国,万寿无疆!” “众卿请起。”萧太后正色端坐口传谕旨,“斜轸、韩德让二卿,即刻做好一切准备,明日午时祭庙出征。” 契丹祖庙,飞檐斗拱,气势恢宏,正午的阳光明亮而温和,映照着碧瓦朱墙,更显得庄严肃穆。陵庙宫门外,旗幡招展,枪刀闪光。精锐的马步军兵列队肃立,整装待发。庙内大殿中,香烟缭绕,钹鼓声声。萧太后、圣宗皇帝在前,北南大臣在后,面对辽太祖至辽景宗历代皇帝画像,恭恭敬敬地叩拜。敌烈麻都口中不住念念有词,无非是请历代皇帝在天之灵保佑辽军旗开得胜。拜毕,萧太后领圣宗就要步出大殿。 “太后、万岁请暂留步。”敌烈麻都跪奏,“巫师尚且未曾卜卦。” “我看就免了吧。”萧太后对此一向不以为然。 敌烈麻都却是忠于职守:“太后,出征打仗,预测吉凶,先皇传留下来,历代莫不如此。” “好,”萧太后无可奈何又颇为不耐烦地说,“卜吧,不过要快。” 巫师身着七色袍,将马粪和艾蒿火绳点燃,把白羊的琵琶骨扣在上面,艾蒿火与粪火共同炙烤,巫师则环绕它又跳又唱,手中的鹿皮鼓“嘣嘣嘣”响个不停“天灵灵,地灵灵,过往神灵住脚听。 我主大军要出征,诸神降福保安宁。 羊骨一块是敌营,艾火马粪把它攻。 要问祸福与吉凶,不破不行破方行。 萧太后手捧一炷香,就在羊骨旁站立。敌烈麻都嘱她,必须闭目潜心,默默祈祷,手中香燃尽,羊骨被炙透便是吉兆可以出征。香燃了一半,艾蒿的苦香味混合着马粪燃烧时发出的臭味,生成一种独特的奇臭,进入鼻孔钻入萧太后五脏,熏得喘不出气来。她实在难以忍受了,便将半截香塞到敌烈麻都手中:“你来代哀家守香。” “太后,这只怕神灵怪罪。”敌烈麻都哭丧起面孔。 “哪来许多说道。”萧太后心早已不在这里,她遥望着远处的黑山,再次考虑分派的几路人马应由何人指挥合适。 “太后,太后。”敌烈麻都一副哭腔叫连声。 萧太后皱着眉头走过来:“又怎么了?” “太后请看,怕是不能出兵了。”敌烈麻都手指羊骨。 原来,香已燃尽,羊骨并未炙透。 “咳,炙羊骨卜卦本属无稽之谈,它与出征有什么关联?以后取消这一程式。”萧太后步上九级石阶,居高临下,“诸将听旨。” 敌烈麻都又挤过来,叩首苦谏;“太后,羊骨不破乃是凶兆,应另择吉日出征。” “你!”萧太后动怒了,“宋军正长驱直入,边塞城市接连失守,难道羊骨不破我军就永远不能上前线杀敌吗?你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滞误军机,就砍下你的脑袋!” 敌烈麻都吓得不敢出声了,灰溜溜地退到了一旁。 萧太后目光巡视一遍在朝大将,郑重发出谕旨:“着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为山西兵马都统,萧达凛副之,率五万精锐禁军驰赴山西战场。” 斜轸、萧达凛双双出列:“遵旨。” “二卿,西路宋军兵力虽不及东路、中路,然而其战斗力最强,宋军副帅杨业号称无敌,最难对付,乃宋军支柱。若能将杨业击败,则东路、中路宋军精神必将崩溃。” “臣等定能不负圣望,生擒杨业以报国恩。”斜轸、萧达凛为肩负重任而兴奋。 萧太后见状又嘱咐:“那杨业骁勇异常,部属一向拼死效力,切记斗勇更需斗智。西路胜负,关乎全局,须当好自为之。” “臣等谨记。”斜轸与萧达凛的轻敌思想立刻烟消云散。 “于越休哥听旨。”萧太后接下去分派,“命你为幽州兵马都统,率大军十万先行出发,抵御宋军主力曹彬。” 接着,萧太后又命善补为代北兵马都统,迎战宋军田重进一路。命材牙勤德警备平州,防备海上宋军登陆。赐谋鲁姑上方剑和旗鼓,增援拒马河一线的辽军,迎战宋军米信一路。待各路人马出发后,萧太后亲率由御帐亲军、皮宝军和宫卫骑军组成的十万精兵,带领圣宗耶律隆绪,由亲信大将韩德让护驾,在号炮声中离开潢水,车骑滚滚,旌幡蔽日,浩浩荡荡向南进发,从而拉开了宋辽这场空前大决战的序幕。 行军途中,战报、军情接连不断传到萧太后驾前。令她烦恼的是,几乎无一好消息。杨延昭围攻朔州,守将顺义军节度使赵希赞拒战失败,开门投降。杨延昭马不停蹄,以得胜之师又转攻应州,契丹守将彰倍军节度使艾正,观察判官宋雄,不战而降。接着杨业又攻克浑源,与田重进会师于恒山。 杨业一路宋军连战皆捷,进展神速,萧太后感到如在侧背插入了一把尖刀,她对韩德让说:“杨业如入无人之境,锐不可挡,必须遏制住他的攻势,否则若与田重进共同占领我军都山,则幽州完全暴露在敌人眼前,长城以南国土都将难保。” 韩德让愁上眉梢:“杨家枪法出神入化,杨家兵将训练有素,遍观我朝恐无人可与杨业父子匹敌。请恕臣狂妄,要与杨业争高下,只有我去会他了。” “你?”萧太后亦知,只有韩德让足以对付杨业,但她犹豫不决。 “太后,我理当为你分忧。”韩德让表示决心。 沉吟良久,萧太后还是摇头:“另选猛将吧。” 韩德让岂能不知太后之心:“请太后宽念,我绝无危险,决不让杨业占到便宜。” “刀枪无眼,战场风云变幻,黄忠难免马失前蹄,关云长也会败走麦城。冷枪暗箭有时防不胜防,你去我怎能放心。”萧太后说来情意浓深,“况且,你若不在我身边,万一敌人偷袭,我岂不无有依靠。” 韩德让感受到了她的深情:“臣愿不离太后左右侍候,只是选派何人去对付杨业呢?” “莫说杨业天下无敌,有一人足以当此重任。”萧太后心中已有目标,“可记得前年春按钵春按钵:所谓按钵,是指契丹皇帝在游猎畋渔地区所设的行帐,春季出游,即为春按钵。时,有员猛将与韩卿比武,大战二百回合不分胜负?” “冀州防御使大鹏翼。”韩德让脱口而出。 “此人一把金背砍山刀出神入化,比起那杨家枪有过之而无不及。”萧太后信心十足,“他必是杨业的克星。” “太后所论极是。”韩德让还是忍不住指出,“只是大鹏翼勇猛有余,谋略不足。” “这点你不必多虑,哀家对此早有打算。”萧太后已有措施,“我派康州刺吏马贝、马军都指挥使何万通各统万骑,与他配合作战。马贝人称小张良,聪慧过人,何万通秉性谨慎从不涉险,足以弥补大鹏翼之不足,这样一来,有大鹏翼之勇,有马贝之智,有何万通之小心,三万精锐铁骑,定能击退杨业。西路战场形势扭转,全局自然可以控制了。” “太后英明,为臣心悦诚服。” 萧太后对他倩笑盈盈:“你是哀家一张王牌,轻易是不能打出去的。” 圣旨从行营传出,大鹏翼接旨后往上京方向叩头谢恩,他高昂起状如雄狮之首的巨头,对萧太后委以重任深感荣幸和自豪。当即传令,点齐本部一万骑兵,火速南下迎敌。 副将花牙提醒说:“将军,圣旨讲与马、何二军会合后南下。先行出发可有逆旨欺君之罪呀。”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鹏翼急于建功立业,“战局紧迫,若等马、何二军到达,按部就班出兵,杨业早打到幽州了。我们必须抢在宋军之前赶到军都山口,不使宋军越过军都山,否则如无军都山之险,宋军便可任意纵横驰聘了。” 花牙觉得大鹏翼并非一勇之夫,方才这番见解确实很有战略眼光,抢占军都山是遏制宋军攻势的关键,理应火速进军,但他仍然担心:“我们孤军深入,就怕宋军迂回包抄。” “絮絮叨叨,婆婆妈妈,哪来这许多说道。”大鹏翼胡须扎撒起来,“这支队伍是我说了算,叫你出发就出发,休再费话!” 花牙钳口不敢再说了,一万骑兵集合完毕。由于是紧急集合,半数将士未及携带饮水。花牙见状又提醒大鹏翼:“将军,是否晚出发一刻钟,让将士们备足饮水?” “你想贻误战机么!”大鹏翼双眼瞪得如铜铃。 花牙赶紧低头唯唯而退。 大鹏翼马鞭往西南方向一指,一万精骑如疾风滚雷飞奔军都山。花牙犹豫一下,还是告诉身边两名亲信,分别骑马往东北、西北方向去迎马何二军,告知他们不必再到冀州会合,而是于途中就近驰赴军都山。 对于军都山的战略地位,不仅潘美、杨业、田重进深知,宋太宗亦十分重视。因为如不先行占领军都山以西,拥有军都山诸险,即使曹彬攻占了幽州也难以固守。这也是宋太宗吸取了太平兴国4年第一次伐辽失败的教训认识到的。为此他传旨田重进,必须抢在辽军之前占据军都山。同时宋太宗传旨潘美、杨业,要他二人分兵。由潘美领一半人马北上取西京云州,而令杨业率另一半人马东向灵丘,迅速向田重进靠拢。宋太宗料定,契丹不会不知军都山之重要,必定全力争夺。看来宋太宗的部署是得当的。由于宋辽双方都极为重视军都山,为此注定了围绕着军都山的一场血战已势不可免。 大鹏翼与花牙率一万骑兵,连续行军一个白昼半个夜晚,中间只休息两次进餐一次,终于在夜半时分赶到了军都山口。将士个个汗流浃背,战马匹匹犹如水洗,确已人困马乏再难支持。 花牙不见宋军身影,长长喘了一口气:“总算被我们抢先了,全军抓紧休息、睡觉,养精蓄锐以备迎敌。” “不行!”大鹏翼断然反对,“谁也不许入睡,伙头军立刻埋锅造饭,兵士抓紧喂饮战马,向前方派出哨马观察敌情。如无宋军动静,再轮班睡觉不迟。” 花牙知大鹏翼治军极严,又一想他说的亦有理,谁能保证宋军不会立即杀来呢?便按大鹏翼的命令下去布置。但是附近没有溪流,又无村庄水井可寻,无水难以饮马。大鹏翼听了花牙报告、也觉束手无策。 花牙见他直舔干裂的嘴唇,摘下水葫芦递过去:“将军且先润润喉咙。” 大鹏翼看到水葫芦,不由双眼一亮:“有了,把各人带的饮用水全都集中起来统统饮马!” 花牙一怔:“将军,水全饮马人喝什么呀?” “人总可以忍受,而战马不饮水如何投入战斗!” “但是,人带的饮用水能有几多?用来饮马岂非杯水车薪。” “饮够不可能,总比不饮强。”大鹏翼有些烦了,“一切服从战争,一切为了胜利。别说了,抓紧饮马。” 军令传下,大部分将士心怀不满,因为众人也都渴得噪子冒烟,但军令如山不敢违抗。也有人不肯把水匀出来饮马,而是抢着喝下几口再交。大鹏翼巡视中发现一个小校正仰脖喝水,他不由分说一把夺下:“不听军令,就是死罪!” “三叔,是我。”原来这小校是大鹏翼侄儿。 “你!”大鹏翼没想到偏偏抓到侄儿头上。 “三叔,我实在渴得受不住了。” “拿下!”大鹏翼虎目一瞪。 “三叔,你要干什么?”小校感到不妙,赶紧讨绕,“我只不过才喝了一口呀,你就宽恕我吧。” “军法如山,难以徇私。”大鹏翼把心一狠,“砍头!” 花牙走过来劝阻:“将军,口渴饮水情有可原,饶他这次吧。” “执法不严,何以号令三军?放过我侄儿,又何以服众?”大鹏翼气乎乎,“若都如他,战马难解干渴,宋兵杀来,又何以迎战?” “这……”。花牙被问住了。 “杀!”大鹏翼再下命令。 小校被按倒在地,口中连呼:“三叔饶命!”但是终未免人头落地。 全军见大鹏翼将亲侄儿斩首,无不肃然,原本对命令不满的人,也都叹服了。 一个探马飞驰回来报告:“将军,五里外发现大队宋军骑兵,正向山口行进。” “好!”大鹏翼如同注射了强心剂一样,立刻精神倍增,“马上列队,准备迎战,给宋军以迎头痛击!” “将军,”花牙提议,“我军应该立刻埋伏起来,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两军相逢勇者胜,要打就真刀真枪面对面地干,何必偷偷摸摸,那不是英雄所为。”大鹏翼反对。 花牙继续劝说:“宋军肯定是长途急行军,来抢占军都山口,他们想不到我军会先期到达。有夜幕掩护,我们埋伏起来,出其不意,定能大获全胜。” “我大鹏翼打仗向来凭真本事,闹鬼算不得好汉,你怕死在后边观战,看我如何收拾宋军。”大鹏翼根本听不进,坚持一意孤行。 花牙只有叹气,而毫无办法,眼见部队在山口排开,严阵以待。 马蹄声如骤雨迅雷由远而近,田重进大军的先头部队马军三千,已经接近军都山口。先锋大将曹元辅佇马回首,督催部下:“快!抢占山口,为国立功。” 副将袁继忠策马赶来:“曹将军,是否先派两队探马查看一下,万一有辽军伏兵,我们可要吃亏呀。” 不必了,我谅辽兵来不了这样快。“曹元辅很自信,”哨探等侯,空费时间,还是抓紧占领山口为上。” 宋军马不停蹄继续向前,夜色中的军都山,像一头怪兽迎面扑来,越来越近。“咴咴咴”,山口方向传来一阵战马的嘶鸣,紧接着群马和鸣,山响谷应,在静夜中格外气势磅礴。 袁继忠慌得勒住马:“曹将军,糟了!有伏兵,我们中埋伏了。” “慌什么!”曹元辅心中后悔;但为时已晚,他望望两侧黑森森的崇山,三千人马全已进入狭窄的袋形地带。他命令停止前进,准备三面受敌。 “杀呀,”大鹏翼身先士卒带五千人马猛冲过来,意在趁宋军立足未稳,一战而胜之。 曹元辅命袁继忠领一千骑迎战:“顶住,必须顶住!”他则注意两侧动静,等待辽军从左右伏地冲出夹击。袁继忠已与大鹏翼接战,双方兵将杀在了一处。由于战场狭小,大鹏翼的五千兵力不能全部展开,兵力上的优势也就不突出了。双方只能是数百人接战交手,其余人只能在背后呐喊,或者待有伤亡时补充上去。令曹元辅奇怪的是,迟迟不见左右伏兵杀出。此刻倘左右再有数千辽军伏兵合围,那么他这三千人马肯定要全军覆没。难道辽军不曾设伏?这怎么可能呢?这种地形如稍具军事常识,都会设伏以待的。 此时,战场上的情况已发生了变化。宋军副将袁继忠,与大鹏翼战过十个回合,就抵挡不住了。大鹏翼把七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挥舞得风车一般。袁继忠手中银戟被磕飞,徒手不敌拨马败逃。将领一败,兵士自然随着败退。大鹏翼抡刀恣意砍杀,引辽兵猛压过来.。曹元辅见状,也顾不得留预备队对付左右伏兵了,手中枪一摆,截住大鹏翼就刺。双方主将,就在谷口中刀来枪往恶战起来,宋军有主将抵敌,兵丁们士气复振,又返身与辽兵接战。谷口内,一时间刀光血影,人喊马嘶,杀声震天。 曹元辅在宋营中也算得一员虎将,其枪法与杨延昭不相上下,是主帅潘美的得意门生,因此才委他为先锋,他也以期此番北伐中建功立业正好高升。可怎奈大鹏翼勇冠三军,力大无穷,每一刀砍下来,都如泰山压顶一般。曹元辅勉强接战二十回合,便已腰酸臂痛手腕发软,汗流浃背,力气耗尽。他多么想一举而胜再建头功呀,可是力不从心。他实在不愿败退,这将使以往的威名扫地,可是若再硬撑下去,只怕就尸横沙场。思前想后,还是保命要紧,曹元辅拨马便逃,宋军立刻全线溃败,乱了队形和阵容。大鹏翼引兵追杀,宋兵死者不计其数。 曹元辅败逃出四五里路,残兵败将已不足千人,而大鹏翼仍在穷追不舍,看来意欲将其全歼。正当曹元辅战又战不过,逃又逃不脱之际,宋军副总指挥谭延美引后续人马来到,一万生力军当即投入战斗。大鹏翼毫无惧色,迎住谭延美厮杀。这谭延美是田重进这路军中第一勇将,自这次北征以来,已连斩辽方十数员战将,一柄浑天铲未遇敌手。怎奈强中更有强中手,他毕竟抗不住大鹏翼的蛮力,眼看不支,曹元辅见状赶紧上去助阵,大鹏翼仍然势不可挡,袁继忠看他二人还是讨不到便宜,也拍马过去围攻。这情景犹如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一样,双方杀得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胜负。 主将战成平手,兵卒的厮杀可就以多为胜了。五千辽军,自然不敌一万多宋军,何况宋方又是生力军。奉命扼守山口的花牙,几度想率兵参战,但想起大鹏翼的命令,他都不敢轻动。大鹏翼为人极其自负,你若出兵助他,他认为是看不起他。而且山口一旦有失,花牙就有死罪。战场上的形势对辽军越来越不利,不时有辽军败逃回来。当花牙得悉大鹏翼被围在敌军中,辽兵死伤惨重时,再也顾不得许多了,果敢地引五千人马杀出山口投入了战斗。 战场的形势很快又发生了变化,辽军扭转了颓势。袁继忠分出来迎战花牙,谭延美、曹元辅双战大鹏翼又显得吃力了,眼下尚可应付,时间一长必定要处于下风。一时间战场上兵将相当,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人马踏荡起的黄尘,随风飘散,致使月色迷蒙,星光惨淡。喊杀声、惨叫声、马嘶声和兵器的撞击声,周围十里外清晰可闻。遍野死尸和污血散发着腥气,而拼死的大搏杀仍在这死尸堆上残酷地进行。夜色中的军都山仿佛在颤抖,围绕它的争夺战仅仅是开始,更大规模的血战还在明天。(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激战军都山 惨白的太阳,瑟瑟发抖地钻出地平线。积聚在沙场上的雾霭开始缓缓淡去,一幅尸横遍野的血淋淋场面呈现在眼前。折戟、断枪、残刀、秃箭,杂布于血肉模糊的尸体间。宋军第三路兵马总指挥田重进,隐身在门旗内眺望战场情景。面前的死尸足有数千,宋辽双方几乎各半。有的宋辽兵死后尚扭在一处,可见昨夜战斗之惨烈。田重进在心中慨叹,“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又有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倚门悬望的父母失去了儿子!这仗难道不能不打吗?宋辽之间已经打了几十年,这样打来打去,究竟谁是胜利者?黎明前,田重进率三万人马赶到时,宋辽两军刚刚休战。这种休战是情势所逼的默契。长途行军后的半夜激战,双方都不可能立刻取胜,而双方又全都人饥马乏。于是,大鹏翼、花牙率兵退回军都山口,曹元辅、袁继忠、谭延美等亦回撤二里扎下营寨。双方都抢时间埋锅造饭,喂饮战马,战士轮班入睡。田重进兵到,副将荆嗣建议,立刻全线压上,以优势兵力一举夺得军都山口。田重进看看部下人困马疲的样子,不忍立即驱使投入战斗,决定稍事休息后再战。如今半个时辰过去,他不避风险上前观察地形,以便决定如何用兵。 “呱呱呱”,一群乌鸦铺天蔽日般飞临战场上空,显然是想享受一顿美味早餐。同时,死尸也招引来十数只饿鹰,在战场上空不时俯冲盘旋。憎恶感涌上田重进心头。他摘弓搭箭“刷刷刷”接连七八支箭发出,乌鸦汇聚的黑云,被洞穿了几大块,每支箭都至少射中三只乌鸦,有一支箭竟串射七只。幸免的乌鸦群惊叫着飞逃散去。那十几只饿鹰仍不肯离开,只是飞得更高一些盘旋观望。宋兵们见主帅神箭连发连中,不禁欢呼雀跃:“大帅神箭,百发百中!”有的小卒跑出阵前,拾起乌鸦高举过头:“快看哪!一箭七雕,亘古未有!” “大宋万岁!”宋营齐声欢呼,士气大振。 曹元辅举头望见饿鹰,对田重进说:“大帅,何不再振雄威,射几只鹰下来,使胡人丧胆。” 田重进点点头,再次搭上箭,但是举起的弓不久又放下了。 “大帅莫非发了恻隐之心?”曹元辅问。 荆嗣不满地抢白他:“休再多嘴。” 田重进并不介意:“不要怪他。这些鹰飞得过高,弓力不及,如之奈何!” 宋营的欢呼声,惊动了辽将大鹏翼。他甚不服气,也摘弓搭箭,看到乌鸦俱都飞散,便对准了高空的饿鹰。连珠箭发,在云霄上逍遥的苍鹰,接二连三栽落尘埃,未死的紧鼓双翅,转眼间飞逃得无影无踪。 辽兵也都振臂高呼:“将军神射,更胜一筹!” 曹元辅告知田重进:“大帅,射鹰者即为大鹏翼。” 田重进连声嗟叹:“好蛮力,可比拔山盖世的楚王!” 荆嗣不服:“元帅休长辽贼志气,谅大鹏翼不过一勇之夫,末将胜他易如反掌。” “不可轻敌。” “末将愿领一哨人马去打头阵。”荆嗣请战,“一举拿下军都山口。” 田重进不住摇头:“不可造次,军都山口进深狭长,易守难攻,若胜大鹏翼,非调他出战不可。” 谭延美、袁继忠齐声赞同:“大帅所论极是。” 田重进传令:“三军呐喊,激大鹏翼出战。” 宋方兵将齐声高呼:“大鹏翼,快出来受死!” 大鹏翼有生以来未遇敌手,怎肯受此羞辱,披挂上马就要出阵迎战。花牙上前拉住马头:“将军,万万使不得,宋国大队援军到达,兵力数倍于我,出战不利。” “纵来几万援军又奈我何,”大鹏翼极其自负,“这一柄大刀,管保杀他个片甲不留。” “将军,军都山口地势险要,只宜坚守。若不出战,将军一刀当关,万夫莫开,保住军都山口,就是天大战功。” 大鹏翼略为沉吟。 宋军却又呼叫起来:“大鹏翼,兔子胆,十足的饭桶!回家抱孩子去吧。” 这番话气得大鹏翼“哇哇”怪叫连声,他刚刚吃过十斤牛肉,喝进一坛米酒,正劲头十足之际。一把推开花牙:“还是那句老话,怕死你别去,我只带一千人出战,看我怎样横扫宋军!” 大鹏翼金刀向天一指,一千人马随他杀出了军都山口。曹元辅、袁继忠、谭延美三将,都领略过大鹏翼的功力,谁也不肯上前,荆嗣立功心切,自恃武艺高强,挥动手中亮银斧,催马接住大鹏翼。 荆嗣在宋军中也是一员名将,当年武科场中,竟连胜十八名武举,一时间名扬天下。手中这柄斧重达八十三斤,亦属于力量型战将。当时,大鹏翼刀锋过处,已使十余名宋兵卧尸战场。荆嗣一斧当头劈下,大鹏翼来不及正手,反手用刀背一挡,“”一声巨响,荆嗣不由得半身发麻,座下马亦倒退三步。大鹏翼亦觉虎口震痛,禁不住将荆嗣仔细打量。二人都知对方厉害不可轻视。相持了约有一分钟,还是大鹏翼率先发起了攻击,金背砍山刀横扫过来。荆嗣本应以斧相拒,可是他自知力量不敌未免胆怯,而是拨马躲闪,再一斧立劈华山。大鹏翼摆刀来格架,荆嗣不敢兵器相碰,又抽斧避开。这一来大鹏翼知对方力怯,便攒足力气加快招式有意与荆嗣磕碰,荆嗣处处躲闪,自然落居下风。几十回合过后,荆嗣一招躲不及,只得举斧招架,大鹏翼那百多斤重的大刀,将荆嗣斧柄砍弯,荆嗣右手虎口震裂,左手勉强握住斧柄,倒拖着败下阵来。大鹏翼乘胜追击,率兵冲入宋军阵中,刀如旋风滚动,血肉横飞处宋军纷纷倒下。 田重进见荆嗣败阵,自知不是对手,急令曹、袁、谭三将齐出,截住大鹏翼厮杀。三将昨夜堪与大鹏翼战平,今日竟然难以支撑。怎知大鹏翼昨夜人饥马乏,今晨是酒足饭饱,勇力比昨夜又添几分。见大鹏翼勇不可挡,田重进知力不能胜,非智取不可。他叫过荆嗣近前嘱咐:“你再上前接战,把大鹏翼引入我军纵深,让他远离山口,我自有办法擒他。” 荆嗣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胡贼,俺再与你大战三百合。” 大鹏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败军之将,又来送死,看刀!” 三五回合后,荆嗣拨马便逃,退后百十步再回马接战,战不数合再退。如是而已,大鹏翼已离山口渐远。 站在山坡上观战的花牙,已觉出这是宋军用诱敌深入之计。意欲飞马上前知会大鹏翼,又怕山口有失。他见大鹏翼去之愈远,急派一小校过去劝阻。小校飞马来到大鹏翼身后高喊:“将军快快回马,这是宋军奸计,须防陷入重围。” 大鹏翼佇马犹豫。 荆嗣回马叫战:“大鹏翼枉称英雄,说什么天下无敌,却原来胆小如鼠,有种过来与荆某再战!” 大鹏翼气红面颊:“宋贼,你便有十面埋伏,老子也要杀你个土崩瓦解,休走,拿命来!”大刀一抡,又拍马猛追下去。 荆嗣与大鹏翼打打逃逃,又将其引出几箭地远。田重进一见时机成熟,立刻引兵兜了大鹏翼后路,用一万人马将大鹏翼与军都山口及辽军阻隔起来。花牙见状连呼糟糕,但他亦不敢轻易出援,只有严阵以待坚守山口,并密切注视战场变化。 大鹏翼被围,并不在意,他挥刀穷追荆嗣不舍。挡路的宋军被他连劈带砍,足足杀死数百人。田重进知荆嗣一人不敌,又派曹元辅、袁继忠、谭延美三将一齐上前围攻。 大鹏翼全无惧色,力敌四将仍占上风。按照田重进的战略部署,这四将并不与他认真厮杀,只是以车轮战法耗其体力。就这样从清晨直战至中午,宋军死伤两千余人,辽军也只剩三百左右。小校提醒大鹏翼说:“将军,不能这样打下去了,他们轮换用饭休息,而我军半日来粒米滴水未进,战马已无力驰骋,快掉头突围杀回山口吧。” 大鹏翼也已饥肠辘辘,感到小校之言有理,遂回马朝山口方向冲杀。这一来宋军四将都不敢怠慢了,一齐拨马拦住去路。大鹏翼此刻业已发狠,手中刀一道白光拦腰向谭延美砍去,其疾其快甚于闪电,谭延美不及躲闪,只得用兵器招架,但是手中兵刃登时被磕飞。大鹏翼刀锋一转,早又斜肩带背劈下来。谭延美慌乱间,后仰在马背上,大刀如电光闪过,马头在血光中滚落。谭延美掀落在地,大鹏翼正要一刀结果他的性命,荆嗣、曹元辅一双兵刃齐到,大鹏翼回刀迎战,谭延美才被部下救走。 大鹏翼已经杀红了眼,不顾一切向山口靠近。田重进见袁继忠在宋军身后观望,不由大怒:“袁继忠,你临阵怯战可知罪吗!” 袁继忠哪敢再溜边,拍马上前与曹元辅、荆嗣三人,合力挡住大鹏翼去路。田重进在马上严令三人:“给我顶住,决不许胡贼走脱,万不能前功尽弃。” 袁继忠想要表现一下,以挽回主帅的不良看法,挺枪向大鹏翼刺去。大鹏翼并不躲闪,也未用刀格架,突然腾出左手抓住了枪杆,用力一带,袁继忠就坐不住马鞍了,赶紧松手,还滚落马下。大鹏翼就势在马上腾身一跃,便稳稳坐在了袁继忠的战马上。回头再看他的坐骑,恰已体力不支颓然倒下,换了战马,大鹏翼勇气倍增,横冲直撞杀向山口。田重进见荆嗣几人难挡其锋,也拍马上前参战。袁继忠、谭延美也重新加入围攻,大鹏翼一人力敌五将,仍是游刃有余。他虽不致败仗,但是却不能再向山口逼近一步了。有时前进丈把远,又被五将顶回来。这样又战了一个时辰,大鹏翼腹内空空,“咕咕”作响,肠鸣如鼓。 田重进不由喜上眉头:“诸将,就这样围攻他,不信胡贼是铁打的。” 大鹏翼从清晨直杀到下午,腹中早已消耗尽,渐觉双臂无力了,大刀比过去重了,舞动不十分灵便了,他明白该进食了。如果再打下去,至多一个时辰,就必定要力尽被擒。可是,身在战场,五将团团围攻,又哪有进食机会。大鹏翼急得“呀呀”直叫。 田重进却是看到了胜利曙光:“各位将军,咬牙坚持,大鹏翼已气力不支,他的同伙怕山口有失不敢出援,本帅计划就要实现!” 大鹏翼手腕业已发软,情急之下,他瞪圆双眼,突然右手抡刀,腾出左手,从地上抓起一名宋军士兵,左手一叫劲,就将宋兵一臂活生生扭下来,痛得宋兵“嗷嗷”怪叫。大鹏翼哪管许多,将扭下的手臂送到口中就啃,血水顺着嘴角流淌。同时,右手抡刀仍不停厮杀。 本来,这是田重进与人合力进攻大鹏翼的良机,他忙于吃,一手执刀,战斗力定然降低,全力猛攻,说不定可以杀伤大鹏翼。可是,这种生吃活人肉的场面令五人不寒而栗。大鹏翼是人吗?该不是兽妖禽怪,似乎担心下一个就会轮到吃自己,未免都有些胆怯,大鹏翼趁机填饱肚皮,气力复增,又振奋武勇大杀起来。 田重进等有些沮丧,只得鼓劲再与大鹏翼周旋。激战正酣,忽听山口方向喊声震天,马蹄声如雷鸣山崩。田重进回首观望,莫非花牙冒险出援?这样就可趁机夺取山口。然而未及再想,部署在山口的宋兵就已溃败下来。 “快跑呀,辽军援兵到了!”宋军叫成一片。 田重进挥剑斩杀了几名败兵,暂时控制了局势:“谁敢再退,就地斩首!”他又吩咐谭延美、袁继忠、曹元辅三将敌住大鹏翼,命荆嗣与己共同对付辽方援军,可是,哪容他整顿队伍迎战,辽国康州刺史马贝与马军都指挥史何万通,已带两万骑兵冲杀过来。宋军立脚不住,再次溃退。 大鹏翼见援军到达,勇力倍增,在宋军中横冲直撞,恣意砍杀。曹元辅三将本不是敌手,此刻愈加无心恋战,亦纷纷后缩。面对这种状态,田重进已不能节制部队,被败兵人潮裹着退逃。马贝、何万通、大鹏翼三人合兵一处,乘胜掩杀。 辽军一鼓作气追出二十余里,斩杀宋军五千多人,俘获军械粮草无算。前面山势险峻,道路弯入峡谷,两侧草高林密。马贝勒马劝住大鹏翼:“将军,前方地势复杂,不宜再追。” 大鹏翼杀兴正浓:“何来此话,正当一鼓作气,生擒田重进。” 何万通也反对穷追:“兵法云穷寇莫追,我们须防埋伏。” “田重进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哪里顾得埋伏!”大鹏翼生来好战,“便存些许埋伏,又怕他何来。” 马贝正色说:“我二人行军途中,接到斜轸大帅军令,要我们固守军都山口,待他大军到日再与宋军决战。” 何万通接着说:“将军之围已解,我军已大获全胜,应尽快回师保卫山口,以防宋军偷袭。” 马贝、何万通说罢,各带本部人马回撤,撇下大鹏翼不再理睬。大鹏翼手下只有二百人马,他再口称不怕埋伏,亦不敢追入峡谷,只好气昂昂地随在马、何二军后面收兵。 田重进退进峡谷后,急令荆嗣布置精兵守卫谷口,拼死挡住追兵,谭延美、曹元辅、袁继忠则分别整顿各部人马,收拢败兵以便再战。尚未理出眉目,背后旌旗招展,一队人马正快速推进过来。 袁继忠大惊失色,跑近前报告田重进:“大帅,我们完了,辽军从背后包抄过来。” “什么!”坐在石头上休息的田重进一惊站起,辽军前后夹击,这两三万败残人马就难免全军覆没呀!“大帅,怎么办?是打是降?快做主张吧。”袁继忠惊慌失措。 “慌什么!”田重进不愧身为大将,竭力保持镇定。他在思索,身后的辽军莫非从天而降?这怎么可能呢?吩咐袁继忠,“速速派出探马弄明情况,是哪路兵马,多少人众?” 袁继忠去不多时回来禀报:“大帅,方才末将弄错了,是我大宋兵马,帅旗上斗大杨字,想是杨业的队伍。” 闻听是杨业人马到来,田重进暗暗松口气,也顾不得责怪袁继忠了。急忙吩咐部将,谁也不许多嘴,由他一人同杨业交谈。队伍在忙乱中抓紧列队。比适才略显整齐一些。田重进佇马辕旗下,曹元辅则趋前迎候。 峡谷间的弯曲山道上,渐渐显现出一彪人马。旗幡过后,一员青年将领格外引人注目。他面似银盆,熊背蛇腰,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脸上不见一丝笑纹,总是冷若冰霜。他就是杨业的长子、年方二十七岁的杨延昭。身任巡检之职,在父亲军中充任先锋。延昭之后,帅旗之下,乌云马上,端坐一员老将。金盔下露出花白鬓发,岁月的风霜在紫红色的脸膛上刻下了道道皱纹。他微眯双目,不时斜觑一下两名小校扛着的金刀,不知是在想心事,还是在思考破辽战策。他就是宋国云、应、朔州副都部署杨业。说是老将,其实年方五十五岁,正值壮年。 杨延昭与曹元辅见过礼后,曹元辅拜谒了杨业,即引杨业去见田重进。当时的杨业尽管名气很大,使辽军闻风丧胆,但他官职低于田重进,所以要下马施礼。 田重进素来敬重杨业,受礼之后客气地说:“老将军快请免礼。”但他仍然高坐马上,接着发问:“但不知副都部署此行为何?” 杨业躬身作答:“田帅,在下奉万岁旨意和潘元帅分派,领本部人马配合田帅夺取军都山。” 田重进心中就有些不悦,难道万岁预先就知我不敌辽军,而派名将杨业助战。他故意瞥一眼杨业的队伍:“老将军带来几万人马?” 杨业苦笑一下:“田帅取笑了,末将统辖的队伍只有五千。” “兵贵精而不在多。”田重进知道戳了杨业痛处。因杨业是北汉降将,所以宋王一直不放心,使用杨业,但不给兵权。田重进改口道,“老将军帅旗一指,辽军自然望风逃窜。” “田帅过誉,老朽实不敢当。”杨业又问,“田帅领兵在此,莫非山口已为辽寇所有?” “正是。”田重进答,“辽贼先行一步将山口抢占,我带兵挑战引贼出阵厮杀,将贼兵斩杀甚众,并欲诱敌至此使贼陷入埋伏。贼伙狡猾,不肯进谷,否则我已将辽贼全歼,山口亦夺回多时矣。老将军一来,我军如虎添翼,山口马到可下也。” “老朽有何德能,取胜还要仰仗大帅虎威。”杨业商询地问,“我主对山口得失至为关注,敌寇不肯入伏,我们自当前去攻打。” 田重进岂不知军都山口战略地位重要,岂不知宋太宗甚为关注:“理当合力猛攻,一举克占,首功让与老将军,就请你率部去打头阵。” “为国杀敌,理所当然。杨业愿为前队冲锋陷阵。” “末将以为不妥。”杨延昭顾不得礼数了,抢过来插话。 “噢,小将军。”田重进不无讥讽之意,“怕做先锋?” “非也,我杨家将为国尽忠,从来未虑生死存亡。”杨延昭并不相让,“夫战之,当求必胜,故当出奇制胜,从容调度人马。” “依小将军高见呢?”田重进仍是半带嘲讽。 “据末将所知,辽国萧太后已派第一猛将大鹏翼抢占军都山口,此人力大无穷,勇猛无比,若硬攻斗力,只能事倍功半,因之当以智取为上,” 田重进奇怪地问:“你怎知大鹏翼拒守山口?” “末将已先期派探马侦访得实。” 田重进登时满面绯红,显然适才被辽军杀得大败之情景,杨家父子已尽知。不由得半明半暗说:“那大鹏翼果然厉害,竟在两军阵前生吃活人,我方几员大将合攻,也只勉强战平,方才一阵激战,双方互有死伤。其实若不是辽国突来数万大军增援,大鹏翼已成刀下之鬼。” 杨延昭并无心于适才胜负,只关心自己计划:“田帅所言极是,援军忽现,常使对方措手不及。如今辽贼尚不知我父子援军已至,正好利用此机会,生擒大鹏翼。” 斗气归斗气,田重进还是企盼打胜仗的,杨延昭的话他已听出些苗头,遂鼓励说下去:“请小将军细道其详。” 杨延昭将计划从头陈述一遍,田重进感到并无十分把握:“只怕大鹏翼不入圈套。” “大鹏翼极其自负,争强好胜,定然中计。”杨延昭信心十足。 田重进不愧为一军统帅:“大鹏翼易骗,新来的两员大将,马贝、何万通,奸狡多谋,焉能看不破我方用心?” “他二人亦不知杨家兵马到来,料无戒备。况且就算他二人识破不出战,只要擒住大鹏翼,马、何二贼亦不足惧哉。” 田重进并无比杨延昭高的办法,只有同意:“既如此,不妨一试。” 半个时辰后,田重进整军马又杀回了军都山口列阵挑战。曹元辅举枪出阵高声挑战:“大鹏翼快快出来受死!” 大鹏翼就要提刀上马出战,马贝伸手拉住他;“将军不可造次,太后已有明旨,要我等固守山口,待斜轸大人大军到后,再对宋军大举反击。” “难道就眼看宋军如此嚣张。”大鹏翼一指阵前宋军,见宋军士兵都在边叫战边吃东西,“这不是有意羞辱我等吗!” 何万通深思之后说:“宋军大败后,立刻整军返回挑战,莫非怀有阴谋?” 马贝置之一笑:“一去一往,又能有何阴谋?宋军对军都山得失十分看重,田重进不敢不死命拼争,故而才收拢败残人马硬着头皮复来。” 曹元辅声音又传来:“大鹏翼,你不敢出战,就是狗娘养的!” 大鹏翼气红面颊:“马将军都认为宋军是败兵强战,我出去杀他一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岂不美哉!” 但马贝不同意出战:“我们坐守山口之险,以逸待劳,又何必出战。” “对,只要宋军来攻,就必受重创。”何万通亦是主张坚守。 这时,宋军士兵竟齐声叫骂起来:“大鹏翼,胆小鬼,龟孙王八兔子腿,缩头乌龟不敢出,当心猎套夹住腿……” 大鹏翼气得“哇哇”怪叫,当即点集本部三千人马。花牙拦住马头苦劝:“将军,宋军势众,当心中计。” “我不是怕死鬼,宁死战场,决不受辱。” 马贝正色警告他:“大鹏翼,太后旨意不许出战,你敢逆旨行事,就犯有死罪!” “我为国杀敌,死而无憾。” 何万通亦决心留住他:“大鹏翼你敢逆旨,我辈无此胆量,恕我军不能配合出战。” “不敢有劳二位,我一口刀,三千兵,定将数万宋军杀个落花流水!”大鹏翼引兵就走。 花牙急得直跳脚:“二位将军怎么办?他只带三千人马肯定要吃亏,还是出兵助战吧。” 马、何二人异口同声:“不行,太后旨意谁敢违抗。” 花牙无奈只得将本部剩余三千人马再集合起来:“请恕末将之罪,我要与主将共生死,守卫山口全靠二位将军了。” 马贝拦住花牙:“且慢,待我们观察一下战场形势再做定夺。” 山口外,大鹏翼已与曹元辅交战,十余回合后,曹元辅力怯不支,被刀伤左臂,败阵逃回。谭延美举浑天铲出战,不过七八回合,手中铲便被磕飞。接着,大鹏翼又连败袁继忠、荆嗣、越战越勇,鼓神威率部径直杀入宋军阵中。田重进等众将围着大鹏翼混战,且战且退,离山口渐远。 站在山坡居高瞭望的何万通说:“不好,宋军怕是有埋伏。” 言犹未毕,只听一声号炮震天响,丛林之内,百十面“杨”字旗幡冲天立起,杨业抖马挥金刀冲出:“大鹏翼,你的末日到了,看老夫取尔狗头!” 大鹏翼确实吃了一惊,旋即镇定下来:“难怪何万通说有埋伏,原来是你在此。久闻杨业号称无敌,今日有幸相会,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大鹏翼挥刀抢先杀来。 杨业举刀一架,意在试探一下对方力气。双刀接触,二人座下马都倒退一步,暗说厉害。杨业已知力气不如对方,大鹏翼则以为杨业力气与自己不相上下。两人都对对方格外小心,一场恶战足足打了半个时辰,仍然不分上下。双方将领势均力敌,部下兵卒可就以多为胜了。大鹏翼带来的三千人马渐次被宋军吃光,大鹏翼身边只有几百骑相随。花牙望见大鹏翼已身陷重围,急切地催促马贝、何万通:“二位将军,快出兵救救我家主人吧!” 何万通摇摇头:“花将军你看那‘杨’字大旗,有杨无敌杨家将的埋伏,我们怎敢轻举妄动?” “大鹏翼不听劝阻,强行出战,乃咎由自取。”马贝更不肯冒险。 花牙恼了:“二位将军拥兵观望,坐视不救,我定要奏明太后!” “太后又能把我们如何?”何万通口气已软下来。 花牙更加强硬:“大鹏翼乃太后爱将,真若有失,只怕二位难逃干系!” 马贝赶紧收回话:“花将军,方才我们是气话,何必当真呢。说归说,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你?”何万通仍然怯战:“真要出战?” “何将军,那杨业父子亦非三头六臂,有何惧哉?况且他所带人马不多,我们全力出击,冲过去解了大鹏翼之围即回防山口决不蛮战,谅无差池。” 何万通知道不出不行了,无力地说:“好吧,且冒险走一遭。” 田重进原以为杨延昭计划只能实现一半了,正想转入下步行动,马贝、何万通却已引兵杀来,令他喜出望外。当即按事先商定办法,由荆嗣、谭延美敌住马贝、曹元辅、袁继忠迎战何万通,他则居中指挥。撇下大鹏翼由杨业一人独挡。 一见来了救兵,大鹏翼勇气倍增,刀法招式愈快愈狠,杨业则显得手忙脚乱难以招架,步步后退,大鹏翼步步进逼。前面一簇丛林,杨业加鞭飞马逃入。大鹏翼怎肯放过杨业?果真斩杀或擒捉杨业,就是立下盖世奇功。拍马追入丛林,绕了两个弯,杨业已不见踪影。大鹏翼正气得咬牙,对面忽然有人说:“大鹏翼,你已死在眼前,还不立刻下马受缚!” 大鹏翼循声望去,林中对面有一小片开阔地,树下站立一位白袍青年将军,好不英武。他怒冲冲问:“你是什么人?竟敢口出狂言!” “告诉你,当心吓得栽下马来。我乃威镇辽帮的常胜将军杨延昭是也!” “你?”大鹏翼仔细打量,见杨延昭未乘战马,未执银枪,赤手空拳:“你若果真是杨延昭,就跨马持枪来,某与你大战三百合,倒要看看你这杨家枪法有何绝招。” 杨延昭发出一串冷笑:“想你大鹏翼,不过一勇之夫,擒你何须用枪,正所谓杀鸡不必宰牛刀。” “气杀我也!看刀。”大鹏翼气不可耐,纵马奔驰过去,抡刀就砍。将及冲到杨延昭面前,“轰隆”一声响,连人带马落入陷坑之中,尖尖的竹桩,登时把马扎烂,大鹏翼也几处带伤。哪容他挣扎,十几把挠钩一起伸过来,抓住他的衣甲,甚至钩进他的肉里。挠钩把他扯上来,十几个大汉一拥而上,指头粗的绳索绑了七八道,端的勒了个结结实实。 大鹏翼很不服气,一边挣扎一边喊:“杨延昭,你算不得英雄,有本事真刀真枪和我打。” 杨延昭微微一笑:“有道是兵不厌诈,生擒活捉你大鹏翼才是真的,留下力气我还要收拾马贝、何万通那两个贼子。” 大鹏翼被杨业父子押到阵前,正与荆嗣等酣战的马贝、何万通立时慌了神。像大鹏翼这样无敌勇将,转眼即被杨延昭所擒,自己岂是他的对手!二人互相招呼一声,一齐拨马撤出战斗。 杨业父子怎能放他二人逃回山口,双双上前截住厮杀,荆嗣等四将也从背后攻击。马贝、何万通方寸已乱,不几合,便先后受伤被俘。残存的一万多辽军见主帅被捉,群龙无首,纷纷投降。战场的胜败就是这样快,辽国三万大军转眼土崩瓦解。 田重进堪称优秀统帅,令旗一指,宋军乘胜追击,直抵军都山口。花牙三千人马,尽管有险可守,但怎抵数万精锐得胜之师冲杀。几番争战之后,部下死伤殆尽。花牙已多处负伤,眼见得曹元辅就要跃上山坡将他擒获。花牙面北叩首:“太后,末将未能守住山口,有负大辽,而今只有一死尽忠了!”说罢将刀锋一横,割断了咽喉。 血红的夕阳,给军都山涂上了如血的晚照,映着遍地红殷殷的鲜血,更烘托出战争的残酷。在激昂的号角声中,宋军“田”、“杨”两面帅旗,高高升起在军都山峰顶。(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致祭驼罗口 低垂的阴霾,沉重地压抑着驼罗口驼罗口:即今南口。附近的崇山。蜿蜒的长城,如挣扎起伏的巨蟒,不见头尾没有边际。黄河以北的神州天宇,战云密布,杀气弥漫。血肉横飞的厮杀,在五条战线的几十个战场上残酷地进行着。萧太后身披金黄薄绒斗篷,佇立在最高处的烽火台上,久久地向南凝视。她仿佛看见战乱区的百姓啼饥号寒、流离失所、死于非命的悲惨情景。她不禁自言自语说出声:“宋王呀宋王,你放着和平日子不过,为什么偏要发动战争,致使两国江山不宁,百姓遭受战乱之苦?” 身后侍立的韩德让,以为是说与他,便接话作答:“太后,依宋王看来,这燕云十六州应属于他,自然要夺取为快,以便青史留名。” “假若把这十六州让与他呢?”萧太后也就认真地同宠臣探讨起来。 “太后,万万不可发此奇想。”韩德让急忙晓以利害,“十六州隶属我国多年,岂可拱手相让。人心不足,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十六州一旦到手,宋主又会发兵上京,以实现一统华夷的美梦。” “如此说,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太后不甘契丹消亡,就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传宣官连跑带喘拾级而上:“启禀太后,耶律斜轸有紧急军情报来。” “讲。” “斜轸大军尚距蔚州百余里,闻报军都山口已失。” “什么!”萧太后猛地转过身来,面对传宣官发怒,“斜轸大军赶不到,那大鹏翼、马贝、何万通呢?难道他们贻误战机不成!”难怪萧太后发火,因为军都山口太重要了。 传宣官不敢高声,低头嗫嚅地说:“据报,大鹏翼及马、何二将,经与宋军激战,俱已兵败被俘。” “啊!”萧太后又吃一惊,“你待怎讲?” “大鹏翼、马贝、何万通被俘,三万人马全军覆没,花牙为国尽忠,于山口自刎。” 萧太后半晌无言,如痴如呆。这个打击太大了。在她心中,大鹏翼与军都山口都是万万不可失去的。 韩得让见状劝慰:“太后,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可过于伤感。” 萧太后冷静一下缓缓开言:“是谁能把天下无敌的大鹏翼生擒呢?” 传宣官跪答:“是杨业和杨延昭。” “又是他们!”萧太后气恨交加,“传令大军开拔杀奔军都山,哀家要亲自会一会杨家父子,不信他们就三头六臂!” “遵旨。”传宣官起身欲下。 “且慢。”韩德让叫住他,又向萧太后劝谏,“太后不可意气用事,西路战场宋军兵力不算太多,已派斜轸领大军拒敌,足以对付潘美、田重进和杨家父子。而中路方是宋军主力,太后理应坐镇中路,危急时方可东西策应。” 因为韩德让所说有理,萧太后不得不收回成命,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又重新传旨:“命令耶律斜轸大军疾速前进,星夜兼程,夺回军都山,救回大鹏翼。” “太后,此令依然不妥。” “怎么?”萧太后有几分不悦。 “请恕为臣冒犯。”韩德让倒是为国家不惜触犯凤威,“斜轸乃帅才,智勇兼备,自会根据战场形势,审时度势相机决定进取攻守。若太后强令其如何如何,他违心强进,万一招致失败,岂非反为不美。” 萧太后承认韩德让所论在理,但又实在割舍不下大鹏翼:“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鹏翼陷身宋营?” “太后爱将之心可以理解,但总不能为一人得失而影响大局,对大鹏翼也只能相机救援了。”韩德让进一步说:“倘能俘获宋方大将,就可换俘救他。” 萧太后想了想别无办法:“也只有做此期待了。” 这时,一名马探上来报告:“启禀太后,小人侦探确实,大鹏翼伤重被俘后不肯接受治疗,业已绝食殉国。” 萧太后复又惊呆。 韩德让问马探:“那马贝、何万通二位将军呢?” “大鹏翼一死,二位将军痛不欲生,大骂不止,已为田重进所杀。” 萧太后心头又一震颤,两行清泪流下眼角。 “报!”又一马探从前线返回,登台跪奏,“杨业配合田重进夺取军都山口后,又回军北上,与潘美合兵进犯灵丘,我军守将马步军都指挥史穆超,困守孤城不敌杨家将猛攻,业已献城降宋。” 萧太后未及细问,第三名马探又上台报告,杨业父子势如破竹业已攻下广昌。萧太后这里尚未喘过气来,又一更坏的消息传到,潘美、杨业乘胜猛攻西京云州,守城官兵不敌,弃城逃走,西京失守。 这一连串的坏消息,分明是对萧太后的连续打击。韩德让真担心她难以承受而急气交加病倒。岂料萧太后反而异常镇静,她挥手令马探们全都退下,又吩咐传宣官立刻准备三牲祭物。 韩德让感到奇怪:“太后这是何意?” “哀家自有道理。”萧太后步下烽火台。韩德让随后护卫,一直返回硬寨。 居中的大帐内,猪、牛、羊三牲祭礼业已准备停当。敌列麻都近前拜询:“太后欲祀天还是祭山?乞明示。” 萧太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吩咐传宣官:“请皇上出来。” 十六岁的圣宗,正在后帐手握狼毫冥思苦想作诗,这是母后布置的功课。萧太后要求甚严,他不敢有一刻偷懒。太后传召,他赶紧手持未完的诗稿出来叩见:“儿臣恭祝母后圣安。” “平身。”萧太后面容严峻,“诗作得怎么样了?” “还差两句,请母后御览。”圣宗呈上诗稿。 萧太后对儿子的才华深信不疑,有意在群臣面前树立圣宗威信,命传宣官:“当众宣读。” 传宣官恭恭敬敬接过,看一眼后说:“万岁所作,乃‘传国玺诗’。”随即朗声诵道:一时制美宝,千载助兴王。 中原既失鹿,此宝归北方。 萧太后听罢,颇为满意。但仍表现得异常严峻:“后两句呢。” “容儿臣仔细斟酌。” “蠢才!”萧太后当众呵斥,“想那曹子建七步能诗,你这两句诗还要等一天才可接续不成?” “母后息怒,儿臣有了。” “念来。” 圣宗正容朗诵:子孙宜慎守,世业当永昌。 “好!”韩德让首先赞美,“万岁才思敏捷,诗意治国安邦,不愧为人君主。” 众臣同声赞颂:“万岁一代英主,太后教诲有方,契丹洪福齐天。” 萧太后忍不住脸上现出一丝笑意:“众卿休要言过其实,万不可纵惯了他。”接着又吩咐传宣官:“笔墨纸砚侍候。” 众臣以为萧太后要当殿为圣宗批改诗作,谁料萧太后竟依次写下了:已故将军大鹏翼、马贝、何万通、花牙之灵位。 敌烈麻都遵旨摆下供桌,立好四人灵位,供上三牲祭礼。萧太后满面悲戚对众臣说:“众卿,自宋兵入寇,我国边将降者多,战者少,而如大鹏翼四将,拼命血战誓死报国者实属罕见。倘我契丹兵将都如彼四人,宋军又何足惧哉!为旌杨英烈忠魂,哀家才亲自设祭,以慰四将在天之灵。” 在场的北南大臣,已有人感动得啼泣出声。因为当朝国母带领皇上大臣,为这四名官位卑微的败死之将致祭,实属古所未有。而且灵堂又设在行宫宝帐之内。众大臣无不感激涕零,韩德让深知太后用意,率先表示:“太后如此体恤臣下,我等便粉身碎骨,亦难报答皇恩之万一。” 众臣齐声说:“誓与宋军血战,愿追随四将报国捐躯。” 萧太后暗暗得意,用心业已达到目的。她又命圣宗将元老重臣一一扶起,再对众臣慷慨陈词:“此番宋王经七载准备倾全国之兵来犯,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但只要我契丹臣民如大鹏翼四将一样血战,定能挫败宋军,保住我国江山。” “与宋军血战到底,契丹必胜!”众大臣异口同声。而且纷纷请战,要求上前线杀敌。 把臣下的斗志调动起来了,萧太后却不急于决战。她分派两名传宣官去往耶律斜轸与耶律休哥处,命斜轸据守蔚州,不许出战杨业父子,只要守住蔚州一线便是胜利。也命耶律休哥于南京城外筑垒据守,决不出战。 萧太后的旨意传到耶律斜轸军前,斜轸恰好已进驻蔚州。他深为理解萧太后的用兵方略,明白宋将锐气正盛,辽军应以静制动,消磨宋军锐气,以待战机。倘出兵决战,万一失败,局面将不可收拾。因此,斜轸重兵固守蔚州,任凭田重进如何叫骂只不出战。田重进面对契丹方面名将重兵防守的蔚州城,一时间束手无策。 而与宋军主力对峙的耶律休哥,对于萧太后据守不战的旨意,就有些不以为然了。耶律休哥对副将萧达凛说:“太后旨意甚为有理,但何妨锦上添花。坐等战机不如创造战机。” “大帅还欲出战?”萧达凛说,“违旨即为欺君,太后防守反击之策,末将以为切合实际。” “本帅想法与太后一致,只是略加发挥罢了。”休哥发问,“宋国大军云集涿州,远离后方,最怕什么?” 萧达凛不加思索:“断其粮道。” “着!”休哥夸奖说,“不愧为屡经沙场的大将。” “大帅欲绝其粮运?”萧达凛问。 “我军坚守不出,宋国必以为我胆怯,决不会想到我军会深入其侧后,岂不正合孙子兵法出其不意。” 萧达凛已完全领会了休哥的战略意图:“十万宋军一旦缺粮,必然发生混乱,我军趁乱全线出击,必将大获全胜。” “只是这深入敌后乃千斤重担。” “末将愿意承担。”萧达凛主动请战。 这正合休哥之意:“如此重任,遍观我军,非将军莫属。不过,要做到深入就需隐蔽,不为宋军察觉,所带人马就不能多,只能给你一千精骑。闹不好,倘被宋军包围,就有全军尽失之可能。” “大帅放心,末将既领重任,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萧达凛又说,“末将虽少谋略,也决非一勇之夫,自会相机行事,我个人死活事小,一千弟兄的性命我不会白白送人。” “好!本帅要嘱咐的言语,你全已说出,别无他话,祝你成功!” 当夜定更,浮云掩映星月,大地夜色如漆。萧达凛率一千精锐骑兵,战马戴上笼头,马足包裹棉布,悄悄打开后营营门。休哥乘马来到,萧达凛一见至为感动:“大帅亲自送行,末将敢不以死效命。” “非也。”休哥出言令萧达凛大为诧异,“取消这次行动。” “这却为何?”萧达凛急了,“难道大帅怕太后怪罪,我领兵走后你就可以奏报吗?” “咳!”休哥叹口气,“怪我考虑不周,请问,你深入宋国腹地后,在何处埋伏截粮?” “这?”萧达凛被问住了。是呀,事先他也未曾仔细思考这一问题。 休哥又说:“宋国从开封向涿州前线运粮,有三条路可走,两条旱路一条水路,怎能知其走哪路呢?” “大帅,不论哪条路,我只埋伏一路,也许碰巧呢。” “撞大运乃下策也,弄不好白赔一千人马,我不能让你们盲目冒险。” “有了!”萧达凛又想出一个主意,“我可以捕获几个宋兵,审问明白后再做埋伏。” 休哥付之一笑:“运粮路钱乃是绝密,下级官兵怎能得知?再说,你捕捉宋军,就难免暴露,无隐蔽行动必招致失败。” “那,我们就这样罢手了?”萧达凛很不甘心。 休哥也无可奈何:“计议不周,只得作罢。” 巡逻哨兵突然跑来:“报告,后营外发现一小队人马。” “奇怪!”休哥分析,“难道宋军绕到后面偷袭?” “管他那些。”萧达凛正有劲无处使,“我带这一千精骑,出去杀他个下马威。” “莫急,不可莽撞。深夜之间,敌情不明,不能轻动,以免误中奸计。”休哥作战经验何等丰富,立刻发出命令,“弓箭手做好准备,待敌军靠近,听我命令乱箭齐发。” 巡逻哨又报:“敌队中一人单骑向我营寨冲来。” “待我射杀此贼。”萧达凛扣箭。 休哥忙说:“不可。” 但是,待休哥话出唇,箭亦离手。只见那乘马人中箭落马,而座下马仍旧向营寨疾驰,转瞬来到寨门外。忽地,马背上又坐起一个人来说:“守门将校听着,快叫你们元帅耶律休哥前来回话。” 休哥明白,方才萧达凛那支箭根本未曾射中,对方是使了个蹬里藏身的骑术。灯笼光恍惚照见,马上人是辽将打扮。 “好小子,假扮我军想要骗开寨门吗?”萧达凛方才未能射中,脸上甚觉无光,“再吃我一箭!” 休哥欲拦又来不及,箭带风声直奔那人面门。来人并不躲闪,伸手一绰,箭入手中:“大胆!还敢冷箭伤我,尔难道不要命了!” 休哥始觉耳熟:“我是耶律休哥,来者何人,快报上姓名。” “我乃勿答是也。” 休哥始知来人乃太后亲信:“原来是护卫太保,但不知深夜引兵来此为何?” “大人,休再多问,快快开门接驾。” “什么!”休哥以为自己听错了,“接驾?什么接驾?” “太后驾到,你敢无礼吗?” 勿答身后的队伍已渐次抵近,金丝驼拉的毡车出现在休哥视线内,这是萧太后的专用驼车。耶律休哥大惊失色,他万万想不到萧太后会轻装简从夜间突然驾临前线。他赶紧与萧达凛大开寨门出迎,在毡车前跪倒:“臣接驾来迟,死罪。” 萧太后移身下车:“二卿平身,我这唐突造访,你们措手不及,何罪之有。”说着,步入寨门。 休哥跟在侧后:“太后只带百名护卫,万一有个闪失,那还了得。” “我有常山赵子龙保驾,绝对万无一失。”萧太后用手指指身后的韩德让。 萧达凛不太买帐:“太后,倘被宋军得到消息,重兵袭来,韩大人只怕也双拳难敌四手吧。” “宋军怎会想到呢。”萧太后倩然一笑,“我这是临时决定,正合兵法出其不意,就连你们也没想到呀。” 进了营寨帅帐,落座重新叩拜之后,休哥忍不住问:“太后此来,一定有紧急军情。” “不,我只是心血来潮,到此视察一下战况。” “太后,为臣谨遵懿旨,任凭宋军叫骂,坚守不出,敌方无可奈何。” “我看未必。”萧太后忽然敛去笑容,“后寨门集结精兵千骑,萧达凛顶盔贯甲,不是要出征吗?” 休哥想不到被萧太后一眼看破,他原打算稍候些时间,婉转陈奏一下想法,如今是不容许了。赶紧双膝跪倒:“臣死罪。” “请问爱卿身犯何罪?” “臣不该违背懿旨,欲派兵出战。”休哥连连叩首,“请太后处罚,臣死而无怨。” “你真无怨言,可要斩首示众了。” “臣心悦诚服。” “不行!”萧达凛不顾一切喊出声,“这不公平!” “何以见得?”萧太后颇有耐心。 “休哥大人违旨是为国并非为私,”萧达凛决心以身代过,“况且这主意是我出的,要杀杀我!” 休哥岂是推过之人:“太后,是为臣欲派他率一千马军去偷袭宋军粮道,罪责全在为臣。” “是我有罪!”萧达凛仍在争。 萧太后对休哥之言甚感兴趣:“既欲出兵,为何不奏报?” “臣拟在萧达凛出发后,即派飞骑向太后奏闻,因已决定取消这次军事行动,故而未报。” “不,这主意是我出的,太后降罪末将吧!”萧达凛决心替死。 萧太后脸上又绽开笑容:“怎么,萧将军要争功?” “争功!”萧达凛糊涂了,“这是何意?” 韩德让在一旁说,“太后为战事忧心,夜不能寐,想到一味消极拒战,何时才能有转机?经过认真思索,决定适当派出小股军马袭扰宋军。为了解前线实况,故不避危险驾临,待征得耶律休哥大人同意后,便做出决定。” 萧太后倩笑微微:“想不到与休哥不谋而合。” “为臣不敢,”休哥跪倒,“太后英明。” 萧太后问萧达凛:“出兵是谁的主意呀?” 萧达凛发出憨笑:“末将本粗人,哪有这样高明见解。适才弄谎,望太后恕罪。” 萧太后又复正视休哥发问:“只因怕担逆旨罪名,你就改变初衷吗?” “并非如此,臣担心徒劳往返。”休哥将三条粮道难以确认其一的原因详细奏述一遍。 “断粮道是着妙棋,倘能成功,不异扼住曹彬十万大军的咽喉。”韩德让对此举深为赞赏。 “可惜难以确定粮道。”休哥不无遗憾,“主张虽好,亦只能画饼充饥了。” 萧太后并未放弃:“设法探明宋军运粮路线呢?” “太后,这谈何容易。”休哥认为毫无希望,“宋王不是庸才,岂不知粮道乃命脉,焉能不保守秘密。” “不然。”萧太后仍怀有信心,“天下事往往怪得很,看似容易其实难,看似万难其实易,只要肯下功夫努力,凡事都有成功可能。” 韩德让为萧太后一番议论所提醒:“太后莫非要利用红叶?” 萧太后会心地一笑:“今日上午,红叶捎来信息,言说她已随宋王到达澶州,不堪奴役,请求派人救她。这岂非天赐良机!” 韩德让感到可行:“不妨一试。” 休哥、萧达凛二人莫名其妙,萧太后并不解释,而是召来勿答,当面交待了一番。 澶州,是宋都开封以北、黄河南岸的军事重镇,堪称宋都的屏障与门户。宋朝开国以来,与辽战事不断,深知澶州重要,历年不断增修扩建,使澶州城高池深,坚固如磐。宋太宗自这次北伐以来,前线捷报频传,特别是潘美、杨业已攻陷云州,占领辽之西京,太宗龙心大悦。可是,萧太后倾国南援,耶律斜轸据守蔚州,耶律休哥据守涿州以北,一时间双方处于相持阶段。对此,宋太宗并不苛求速胜。他明白,两军主力相遇,必有一场恶战。此番决战获胜,就可收复幽燕,甚至直捣临潢。为了便于指挥,他特地移住澶州。并根据西路战场形势,果断做出决定,命杨业率军沿桑干河东出,进攻耶律斜轸侧翼,配合田重进夺取蔚州。对于北面主战场,他深知十万大军深入敌境,粮草给养至为关键。因此,一面诏令曹彬节省粮草,一面坐镇澶州加紧催调,力争尽快把接济粮草送到前线。但是,宋太宗犯了个致命错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红叶带到澶州。 人的欲望很怪,越是得不到的越觉珍贵,于是又激发起更大的欲望,越是要得到它,宋太宗对红叶就是如此。按说宋太宗后宫不乏佳丽,不见得诸多妃嫔的色艺都不如红叶,可是宋太宗偏偏看中了红叶并对她着迷,而贵为天子的他不能占有红叶,又怎能甘心!在这种心理支配下,尽管红叶失身后仍不肯与他伴寝,他还舍不得把红叶处死。但是,红叶也铁了心,她发誓宁死也不让宋王再玷污身体。当然,她并未放弃求生的希望。来到澶州次日,她就巧遇一名幽州来的商贩,委托这个人带信给义父韩德让,请求义父救她脱离深渊。 几天过去了,宋太宗几乎天天都来纠缠,红叶始终是老原则,伴酒,唱曲,跳舞诸般皆可,就是拒不伴寝。前方战事胶着,宋太宗心情渐渐不佳,他也要同红叶决战了。 青山吞下红日,碧云拥出金轮,宋太宗行宫融进烛焰映照下的辉煌中。赵光义处理完最后一件国事——前线军粮业已备齐,运送路线、护粮兵将业已选定,只待明早启程了。他估计,这批军粮如昼夜兼程赶路,不过三五日就可到涿州前线,那么至少半月军中粮足,以后就不愁接济了。有粮军心稳,何虑与辽军决战,胜利自然可期。心情愉快思欢乐,想起红叶不肯伴寝,烦恼不觉又袭上心头。传令总管太监,召红叶立刻来见。 晚风中传来一阵悦耳的环声,绣帘起处,病恹恹的红叶,愁锁双眉,凄惨惨的芳容,无语步入,木然佇立在太宗面前。 宋太宗心头残存的一点愉悦立时灰飞烟灭:“你哭丧着脸,像木头一样,分明是有意欺君。” 红叶半眯杏眼,只不做声。她想,义父接信后定会派人来设法搭救。如今她恨不能立刻飞离牢笼,对宋太宗的积怨都上心来,应酬之意全无。 “你!哑巴了不成。”宋太宗气得一拍书案。 红叶索性装起哑巴,银牙咬住樱唇,一字不吐。 “好吧,看来我们的缘份尽了。”宋太宗决心实施既定方案,“来呀,带白柳。” 少时,蓬头垢面的白柳被两名武士押来。他双臂倒绑,口内塞物,看见红叶,珠泪双流,却难以出声。 红叶见日思夜想的表哥,如此骨瘦如柴的情景,再也不钳口了,她哭奔过去:“表兄,你受苦了!” 两名武士死死把红叶拖住,她与白柳咫尺天涯,不能靠近。白柳只能靠泪水与目光与她交流感情。红叶五内如焚,捶胸顿足:“表兄,你为我受尽了折磨,此生我定以死相报!” “好,孤今夜决心成全你们。”宋太宗起身踱了几步,“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三更以后,先将白柳凌迟处死,五更天亮,再将红叶乱箭穿身!带走。”宋太宗转过身,狠狠心袍袖一挥。 武士不由分说,先将白柳推走,又将红叶推出朱门。宋太宗这时又突然说:“且慢。” 武士挟持红叶立定候旨。 宋太宗头未回身未转,背对他们说:“到三更还有两个时辰,红叶如肯回心转意,一切都可改变。” “昏君,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兄妹二人有一死足矣!”红叶毫无贪生怕死之意。 “带走!”宋太宗暴怒地喊道,他彻底绝望了。 清冷的月光,斜照进阴暗的牢房,一把大锁,锁死了红叶最后一点希望,义父派来救自己的人,肯定是赶不到了。与其明晨当众受辱而死,何不现在就悬梁自尽。红叶打定主意,解下束腰丝绦,搭上房梁,将头伸进去。 房门无声地被推开,一条黑影闪身而入,又将房门无声关上:“红叶,你要做甚?”黑影跃上桌子,手中刀一挥,刀光过处,丝绦无声斩断。 红叶瘫坐在桌上:“你,是谁?” “低声。”黑影叮嘱后告知,“我是勿答呀,韩大人派我来救你。” “啊!”红叶一阵喜悦,昏了过去。待她醒转,急不可耐地要求,“将军,快救白柳,我们好一同脱离险境。” “莫急。”勿答身负萧太后交办的重任,急如星火赶到澶州,摸入行宫,捉住一名太监问清了红叶关押之处,这一切都很顺利。但是,要求红叶为国分忧之事该如何启齿呢?“将军,我是一时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红叶哀求,”快救白柳出来,我们好一起逃走。” “红叶,”勿答想干脆直说,“韩大人和太后要你办一件大事。” “义父?太后?要我办事?”红叶甚为糊涂。 “红叶,眼下宋国数十万大军入侵我国,韩大人保太后和万岁御驾亲征已到南京。两军对峙,决战在即。如若我军战败,宋兵长驱直入,辽国百姓只怕都要沦为奴隶。此战若欲取胜,就需靠你红叶出力了。” “将军,义父对我恩深义重,若用着奴家,万死不辞。” 勿答点出主题:“韩大人要你设法弄清运粮路线。” “这,我无从知晓呀。” “你可以设法嘛。” “请将军明教。” 勿答迟疑,虽觉难以启齿,但还是出唇:“宋王荒淫,垂涎于你,正好借此探明运粮路线。” 红叶听罢,半晌无言,经过一番权衡,毅然扬起粉面:“为了契丹百姓,为了不负义父厚望,我甘愿受辱献身!” “小姐!”勿答的担心解除了,“大辽君臣都会感激你的。” “昔日西施、郑旦,为了越国复兴,委身事吴,千古流芳,红叶为何不能步其后尘?” “小姐,战事紧急,须早做主张。” “将军放心,我自有道理。” “好,小姐,在下告辞,我会暗中保护你。” “将军。”红叶关心勿答安全,叮嘱一句,“宋王身边护卫,多为武艺高强之人,千万不可涉险,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多谢小姐指教,我会小心行事的。”勿答从心中感激。适才也潜入行宫,他也曾想到何不刺杀宋王,无奈试了多次,发觉御护卫警戒甚严,难以接近,只得放弃了这一念头。勿答把话说明,就抽身离开了。 时近三更,宋太宗的寝宫依然灯火辉煌。百无聊赖的赵光义,在满室珠光宝气中晃动着身躯。至高无上的皇帝就无烦恼吗?继兄登位后的闲言碎语仍充斥朝野,急于建功立业扫平契丹一统天下,以赫赫武功树立形象青史留芳的设想总是难以实现,宋太祖儿子的存在更是对皇位的威胁……这一切说明,贵为天子亦不能随心所欲。人生在世,不论地位高下,都难免有苦闷与烦恼。不是这样吗?拥有天下富有四海,却不能占有一个小小的红叶,这帝王的权威何在呢?总管太监小心翼翼入内请旨:“万岁,时辰已近三更,那白柳如何处置?” 宋太宗略一思索;“杀。” “如何处死?” “千刀万剐!”宋太宗似乎要把一切怒气都发泄到白柳身上,说时咬牙切齿。 “遵旨。”总管太监转身欲出。 一阵兰麝香气中,浓妆艳抹的红叶款款步入:“公公,请暂留贵步。” 红叶的出现,使宋太宗立刻惊呆,张开嘴巴合不上,却又说不出话来。这许多年,何曾见过红叶如此盛妆。红叶姿色绝伦,淡扫蛾眉就足以令天下男人垂涎三尺,如今这刻意妆扮,愈加丰采照人,使宋太宗神魂颠倒。 红叶挨近宋太宗,檀口中的馥馥香气直扑他的面颊,使他感到痒酥酥地惬意。红叶粉面桃腮上漾出媚笑的涟漪:“万岁,三更天可是尚未到呀!身为天子还自食其言吗?” “啊!”宋太宗方始清醒过来,他万万没想到红叶会回心转意,因此显得手足无措,“不,不,不,朕从来言而有信。” “奴家可亲耳听到了万岁传旨杀人。” “前旨做罢,你快退下。”宋太宗将总管太监赶走,满面笑容问红叶,“你想通了?” “咳!有什么法子呢。”红叶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总不能眼看表兄死得那样惨。” “你明白就好。”宋太宗为自己的权威最终取得胜利感到振奋,迫不及待就要将红叶拥入怀中。 红叶机灵地闪身躲开:“万岁,我还有条件。” “条件?”宋太宗很大度地,“说,千条百条均可。” “其实,我这条件对万岁是微不足道的。”红叶由浅入深,“万岁要赐我表兄千两黄金,以供他终生度日。” “小事一桩。” “还求万岁把我表兄送回家乡。” “这,也好说。眼下我大军已逼近幽州,不日即可收复失地,白柳届时自可返归故里。” “不,表兄即刻回家我才放心。”红叶点明说,“运送军粮的队伍明晨启程,何不叫白柳随行呢。” “倒也是个办法,朕答应你。”宋太宗并未多想,或许是他太急于得到红叶了,“你的要求,朕俱已应允,今夜良宵,莫负这千金一刻的吉时吧。” 红叶稍稍避开一些:“万岁,数年都过,何必急于一时呢。明晨送走表兄,明夜就陪万岁效鱼水之欢。” “好吧,朕全都依你。” 红叶芳心带着初战胜利的喜悦,回转自己的卧房。 明艳的彩霞刚刚染亮行宫的脊檩,马军护送的运粮队就已待命出发。红叶将白柳扶上马背,悄声叮嘱,“你且安心随队向前,今天夜里我们会赶上来,勿答救你离开。” “我记下了。”白柳依恋地看看红叶,随队出发了。 红叶刚刚回房,宋太宗便来纠缠:“你已如愿以偿,也该让朕如意了。”宋太宗在她粉腮上啄了一口。 红叶为稳住他,并未躲闪,含笑相劝:“万岁,奴家已经属你,只待今夜合欢,何如平民百姓一般猴急。万乘之尊,白昼做儿女事,未免不雅。”红叶与勿答约定,入夜后出逃,故而尽量稳住宋太宗。 这番话还真把宋太宗说住了:“啊,朕岂是庸夫俗辈,怎会有苟且之为,且待月照纱窗,朕与你同赴阳台。” 宋太宗走了,红叶在紧张不安的心情中熬过了漫长的白天。夜网渐次笼罩了澶州,行宫内开始亮起了灯火。红叶摸黑守在窗前,焦急地等待着勿答。可是,迟迟不见勿答影踪。正在心急如焚,背后有人声唤:“红叶。” 红叶一惊,回头看时,却是勿答站在面前,又复一喜:“哎呀!你怎么进来的?” “从门而进哪,这点武功不值一提。” 勿答手执短刀,“可都收拾好?快随我走。” 红叶把手中小包一晃:“随身物件全在这里,我们走吧。” “怎么还不掌灯呀?”院中传来太监的说话声。 “糟了!”红叶问勿答,“怎么办?” “我先隐身藏起,你设法先把他支走。”勿答说罢,缩身钻入床下。 红叶点上蜡烛,将太监迎入:“公公请坐。” “不了。”太监站在门内说,“皇帝宣你立即进见。” “公公,”红叶已有主意,“请您回去奏明万岁稍候,我要沐浴后才能去面君。” 太监一想也对,陪皇上睡觉,哪有不洗澡的道理!就退出回奏去了。勿答从床下钻出,手拉红叶:“快走,再晚就怕走不脱了。” 二人出门,躲开岗哨,准备走东侧院出行宫。就在这时,东侧门里一片喧嚷,无数灯笼照得通明,十几名护卫押着一个人走过来。隐身在树丛后的红叶看得真切,啊!那被绑之人分明是白柳!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间她什么也不顾了:“表哥!”高喊一声扑过去,勿答要拦已来不及。 红叶与白柳拥抱在一起:“表哥,你为何不听我嘱咐?” “表妹,你被欺骗了,我跟的运粮队是假的,一个护兵告诉我,他们到高阳关就要杀死我,所以我才逃回来报信。” “怎么!”红叶想到义父的期待,“那真的粮队呢?” “还有两支运粮队,一走瓦桥关,一 走益津关,但是一真一假,我也不知何假何真。” 护兵们竭力分开他二人,但红叶与白柳死死抱定不松手。宋太宗闻讯赶来,见状大怒:“你二人快快分开!” 红叶怒斥:“呸!你这个衣冠禽兽,骗我表哥随假粮队出发,然后在路上把他害死,你不是人!” “红叶,你知道也好。白柳罪大欺天,绝难活命,你现在回心转意,尚为时不晚。” “昏君,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红叶面对夜空,“义父,我只有来世再报大恩了!”她突然抢过护卫手中刀,刀锋一横,香销魂断。 白柳扑在红叶尸身上昏厥。宋太宗见一切落空,气恨已极:“将白柳与我碎尸万段!” 十数把钢刀翻飞,月光中鲜血四溅,勿答不忍再看,紧紧闭上了眼睛。(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圣宗撞隐私 初春之夜,薄寒料峭。飒飒的北风,吹拂着乍绿的新枝,去年的枯草,在清冷的星光中瑟瑟发抖。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在雄州瓦桥关以北,通往涿州的官道上正乘夜疾进。这是宋太宗精心安排的运粮路线。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往往决定战争胜负的一半。试想,如若兵卒全部饿肚皮,又怎能有战斗力。眼下,宋朝十万大军,被阻涿州前线。那契丹重镇幽州已经近在咫尺,可是耶律休哥坚守不战,宋国曹彬十万大军再难前进一步,只能眼望幽州兴叹。两军对峙,士兵还得吃饭,当初宋军为获突击性胜利,轻装推进,所带粮草有限,如今十天过去,军粮所剩无几。前天曹彬下令三餐减为两餐,今日又被迫改为一餐。兵卒饥肠戍守,已经颇多怨言。就地取粮吧,由于宋军已深入辽国,这一地区连年战斗不断,百里不见人烟,哪里有粮可抢。所以,曹彬只有期盼本国援粮早日运到接济。 宋太宗深知军粮重要,为保万无一失,特意布下迷阵,也就是一真二假三支车队同时出发。西路出高阳关,中路出瓦桥关,东路出益津关。这样,万一辽军偷袭,发现粮队行踪,这三支车队齐头并进,扑朔迷离,也叫辽军难辨真伪。同时,宋太宗又特命曹彬部下大将李继宣带五千精锐马军,在中路瓦桥关一线接应。这样的部署照理说是万无一失了,可是宋太宗万万未料到,为了一片小小的“红叶”,竟然招致惨败。 勿答离开澶州后,星夜赶回涿州以南五十里的松林店,萧达凛的一千马军在此隐蔽已经两昼夜了。一千人马蛰伏在荒草丛林中,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因为一旦暴露,涿州的宋军就会将他们围歼。白昼日晒,夜吃风寒,不能生火,只能以干粮充饥,这埋伏确也够艰难了。勿答返回,报明情况,萧达凛一扫两日愁云,顿时精神百倍,他对于红叶、白柳之死漠不关心,想的只是自己立功:“好!不枉这两天受罪、总算盼来了!” 勿答提醒他:“将军,胜败只怕还难以预料,宋太宗派三千人马护粮,李继宣的五千接应人马也已出发。如今粮队已过十里铺,等他们进入埋伏区,李继宣人马也该赶到了,我们这一千人马,还不被八千宋军包围吗?”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打退堂鼓吧?”萧达凛不满地抢白他,“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萧达凛又把将士召集起来,做了个简短的战前动员:“各位弟兄,我们面临的是一场恶战。敌军数倍于我,但是两军相逢勇者胜,宋军不明底细,不知我军多寡,中伏后必定慌乱,只要我们勇往直前,一定能够大获全胜。” 辽军士兵怀着建功立业的雄心,离开藏身处,向前隐蔽运动几里路,进入了埋伏地,做好了伏击准备。 雄州通往涿州的官道,早已年久失修,加上两侧沼泽水的侵蚀,路面坑坑洼洼,负重的粮车艰难地行进着。护粮宋军大将,惟恐军粮万一有失,不住催促粮车抓紧赶路。每逢车速过慢,他都命令士兵帮助推过坡坑。车到松林店附近,官道是一个半里路长的上坡,两侧土岗上,没人高的荒草密密层层。宋将心说,这里莫要有伏兵。他见车速明显慢下来,后面的粮车一辆辆拥塞在坡下,命令士兵们下马快把粮车推上去。他由于不放心,决定亲自上土岗查看一下。 宋将驱马登到土岗半途,萧达凛早已张弓搭箭对准他。突然间暗箭飞出,正中宋将面门,宋将翻身落马滚下土岗。宋兵见状大惊乱叫:“不好了!将军中箭身亡。” 萧达凛一声令下,两侧伏兵顿起,乱箭如雨飞向宋军,顿时有百十人中箭。萧达凛、勿答从两侧分领伏兵冲杀下来,黑夜之中只闻呐喊声惊天动地,也不知辽军伏兵有几千几万,宋军立刻溃乱。半数宋军正徒步推车,武器都不在手,欲逃又不及上马,宋将先死,无人指挥,宋军都争相逃命,辽军伏击大获全胜。 这时,北方官道上响起了骤雨般的马蹄声。勿答忙对萧达凛说:“不好!李继宣的援兵到了。将军,若不撤走,只恐全军覆没。” 萧达凛明白,现在走,遁入丛林中还来得及,但是任务呢?他把心一横:“决不能功亏一篑,快,烧粮!” 辽军纷纷解下腰间的火油葫芦,忙不迭地浇洒在粮车上,又都匆匆忙忙点火。李继宣的五千骑兵已冲杀过来。萧达凛高声命令部下:“快点火,谁敢逃跑,一律砍头!”说着,他纵马迎住李继宣厮杀。 李继宣眼见粮车起火,如同心里着火:“快,快救粮食!” 辽军与宋军在粮车旁展开了血战,辽军意在阻滞宋军灭火。也许是天意,风势突然转劲,粮车火势顿旺。官道上恰似有一条望不断头尾的火龙在滚动。李继宣干着急没办法:“杀呀!杀!把胡贼与我杀光!” 萧达凛乃辽国有名猛将,与李继宣交手渐占上风。 勿答挥刀靠过来:“萧将军,你快离开,我来对付他。” “不,我定要将他砍落马下。” “萧将军,我军士兵已伤亡殆尽,你再不走就走不脱了。”勿答不顾一切挥刀与李继宣接战。 萧达凛四外一看,可不,身边不过百十骑了,他见粮车全在熊熊燃烧,大功业已告成,招呼勿答一声:“撤!”一马当先杀出重围。 李继宣垂头丧气地返回涿州,饿得眼睛发蓝的宋军,都如蜂拥蚁聚般围拢过来,而且嚷叫不止:“军粮接回来了!军粮到了!” 秉烛等候佳音的曹彬更是急不可耐:“军粮何在!” 李继宣低下头:“末将有罪,军粮已被辽军伏兵烧毁。” “啊!”曹彬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众将把曹彬唤醒,他头一句话就是:“把李继宣拉下去斩首。” “末将无有死罪!”李继宣急叫。 “你失去军粮,十万大军面临绝境,便千刀万剐亦不为过。”曹彬叹口气,“你之死怪不得本帅。接应军粮重任委你,饱含本帅无限信任,为防交战时体力不支,又将全军仅有存粮集中造饭,供你和五千将士饱餐一顿,而你竟……” “元帅,你实在也怪不得末将呀!”李继宣辩解,“实在是辽寇狡猾,末将到时军粮业已被烧,我与五千将士奋勇杀敌,将敌全歼,并非末将作战不利,叹只叹我们晚到了一步。” 众将纷纷为李继宣求情,曹彬问明情况,觉得李继宣也算尽力了,便收回了斩首命令:“李继宣,你声言全歼辽寇,请献上主将首级。” “末将已将贼帅生擒。”李继宣命部下将勿答带上。 曹彬与诸将都不信,无不议论说:“此人这身打扮,不过一名小校。” 曹彬责问李继宣:“你用小卒充大将来搪塞本帅,冒领战功吗?” “元帅,此人确系主将,而且武艺高强,费尽周折方才生擒。元帅不信,一审便知。” 勿答为掩护萧达凛而落入宋军之手,自知必死,不存生望。所以任凭曹彬如何审问,甚至严刑拷打,始终一言不发。曹彬一怒之下发话:“把这胡贼砍头,首级悬挂城门。” 李继宣劝道:“元帅,还是权且关押,万一交战中我方有失陷之将,也好走马交换。” 大将贺令图也说:“擒获辽国大将,乃我军殊勋,有人在方好向万岁请功。” 曹彬感到有理:“好吧,先把胡贼收监。” 勿答被带走了,曹彬对面前十数员将领扫视一眼:“各位将军,粮草已空,援粮被劫烧,我军当如何?请各陈高见。” 说来说去,只能归结出一个办法,请旨定夺。曹彬派飞骑快马,马不停蹄往澶州而去。 萧达凛只带二十余骑返回大营,耶律休哥以为他未能得手且全军覆没,得知已将宋军粮草全部烧毁,真是兴奋异常。一直坐镇督战的萧太后,更是笑逐颜开,当即降旨赏赐萧达凛生金千两。并让敌烈麻都为白柳、红叶设祭。 萧达凛方立大功,锐气正盛,又来请战:“太后,宋军饥疲不堪,粮草被烧,军心已乱,末将愿为先锋,引兵出战。” 萧太后未置可否,而是询问休哥:“贤卿之意如何?” “宋军业已断粮,应趁其混乱全力进攻,定能收复涿州,重创宋军。” 萧太后又问韩德让:“你呢?” “臣以为太后意图已经实现,可以同宋军决战了。” 萧太后盈盈一笑:“哀家又与众卿意见相左。宋军饥疲还不到十分,如果此刻强攻,彼必做困兽之斗,犹如当年项羽破釜沉舟,置于死地而后生。即使我军获胜,也要付出较大代价,这样还不合算。” “太后,若不抓紧进攻,宋军重新调集来粮草,我们就前功尽弃了。”萧达凛急于建功出战。 “萧达凛莫急,有你的仗打。”萧太后敛容正色说:“诸将听旨。” 众臣齐刷刷在御座前躬身而立:“臣在。” “耶律休哥,命你带一万人马,到涿州南侧,埋伏于通往雄州瓦桥关的路上。宋军若有后续粮草运到,务必截获或烧毁,不许进入涿州一粒。”萧太后又交待,“倘若宋军回撤,就全力截杀。” “臣遵旨。” “奚王筹宁,命你率一万人马,绕到涿州通往高阳关的路上埋伏,任务一如休哥。” “臣明白。” “北大王蒲奴里,给你一万人马,埋伏于涿州通往霸州益津关的路上,任务如前。” 萧达凛着急了:“太后,我干什么呀?” “莫急,有个最重要的差事留给你。”萧太后又向他做了布置。 萧达凛一听就泄气了:“太后,这叫我有劲使不上。” “旨意不得违抗。”萧太后怕他接受不了,又耐下心来细说道理,“昔年魏武曹操骗士兵望梅止渴,堪称把兵用活,哀家如今反其道而行之,想来亦能奏效。” 君命难违,萧达凛还能说什么!只得遵旨行事。 初升的太阳明亮而不耀眼,悬浮在湛蓝的天空,显得有几分温柔。照耀得旌旗如云、刀枪如林的辽军营寨,也如同一幅水墨画,少了几分杀气。寨栅外新绿的草坪上,连夜垒起来的十多个锅灶,炉火熊熊,蒸气袅袅,炸麻花、烙馅饼、炖肉的香味,特别是油、盐、酱、葱、姜、蒜炸锅时的香味,都随着徐徐的北风,向着涿州城内飘散。 饥肠辘辘戍守城头的宋军兵将,馋得直咽口水,空空的胃肠急速蠕动起来,搅得酸水直冲喉咙。在南城当值负责守卫的大将史珪,虽然有特殊待遇,早晨喝了一碗稀饭,但此刻早已消耗净光,也是饿得前胸贴了后腔。他竭力合上双眼,不看那辽军的烹饪表演,甚至背过身躯,以躲避那扑面的香气,好抑制腹中活跃的馋虫。 士兵可就没有史珪这个觉悟了,手扒垛口的黑大个,探出半截身子,使劲抽着鼻子:“奶奶的,馋死了!这会老子能一口气吃下十斤肉。” “看人家吃吧。”小白脸有气无力地靠在女墙上,“咱们,只能喝西北风喽。” “他妈的!当兵吃粮,饿着肚子怎么打仗?”有人不顾一切,公开口吐怨言。 “当心被听见。”有人手指史珪。 “怕什么!”更有人不听邪,“接连三天了,一天一碗稀粥,一泡尿就没了,照这样,饿死也是死,反正是一死,谁让我吃饱饭,我就跟谁干。” “住口!”一直故作不闻的史珪,听士兵越说越严重,再不能无动于衷了。他怒目横眉拔出佩剑,按军律说这些话都可就地斩首,可他看看手下士兵那一个个茶色的面容,虚弱的身体,无论如何下不了手。只叹口气,又把剑刃送回鞘中。 大个子士兵见状反倒来劲了:“史将军,你杀我们是死,不杀也是饿死,还不如成全我们,一剑一个杀掉算了。” “别说了!”史珪怒吼一声,用力过大,他感到一阵头晕恶心。他明白这是饥饿过甚的缘故,手扶城墙稳定一下,想了想,不言不语地下城去了。 少时,曹彬领几员大将,跟随史珪登上涿州南门楼。此刻辽军在营栅外的演出正进入高潮。萧达凛和百余名兵卒,席地而坐正开怀畅饮。草地上摆满了烤鸡,大块猪、牛、羊肉和成坛的美酒。他们高举海碗,频频碰杯,抱着熟鸡大啃,吆五喝六,吃得满嘴流油,美得不亦乐乎。 曹彬强忍着不嗅那风送的肉香:“这是攻心战术。” 大将贺令图说:“这不亚于当年楚汉相争,霸王被十面埋伏,张良吹萧,汉军唱楚国小调,堪可涣散军心哪!” “正是如此。”史珪深有感受。“元帅不可轻视。” “胡贼欺人太甚!”大将刘知信站出来,“元帅,末将带兵出城,煞煞辽军气焰。” “对!”大将田斌支持,“贺将军适才之言欠妥,我们有十万雄兵,杀得辽军闭门不敢迎战,不是兵败被困的项羽。” 李继宣已经有了教训:“诸位不可轻敌,辽军不战并非怯战,实是另有图谋,如今断我粮草,只怕激战在即。” 曹彬眼望萧达凛领人大吃大喝的情景,佇立沉思。 萧达凛等领士兵又走近一些,遥望城楼指手划脚,虽然说什么听不太真切,但那神态分明是讥笑。 刘知信怒火心中烧:“元帅,让我出去教训一下胡贼。” 曹彬终于下了决心:“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刘知信,命你领一千马军冲杀一下,但切记不可恋战。” 刘知信领军令奔下城楼。 大将郭守文忍不住说:“元帅,为将者决不意气用事,怎可赌气斗气呢?据传萧太后已到休哥军中,辽军此举难道不是萧太后的阴谋?” “我担心刘知信中计。”李继宣未能保住粮草,仍心有余悸。 曹彬一笑:“我派刘知信出战,就是要试探一下辽军虚实。你们看辽军会不会出战呢?” 郭守文想了一下:“辽军坚守不战,为的消磨我军斗志,如今我军断粮,将士饥疲,按理说辽军应当反守为攻了。” 贺令图分析说:“只怕刘知信这一千人马是回不来了。” 田斌不服气地把拳头一挥:“辽军若出来包围刘将军,我就领兵接应。” “如果辽军再增加兵力呢?”贺令图问。 “我城中这十万大军难道是看热闹的!” “如此双方循环增兵,岂不就是两军决战吗?” 郭守文再次提醒曹彬:“我方人饥马饿,军无斗志,如若决战,只恐必败无疑。” “郭将军,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曹彬不悦地白他一眼,“刘知信和一千人马我认了。” 刘知信并不知主帅是把他做为问路石打出去的,带一千人马呐喊着杀出南门。萧达凛和部下一见调头就跑,而辽军并无人马出战接应,仍一如过去,只是强弓硬驽施放乱箭。刘知信也不回头撤兵,相反带部下奋勇冲杀过去。由于手持盾牌,所以伤亡不大。萧达凛和百余名兵士,跑回炉灶边,将麻花、烧饼等统统卷起,慌慌张张逃进了寨门。刘知信欲再前进,箭飞如雨,伤亡过大,而且凭他这一千人,就是冲进辽军营寨,还不是送死!他见有八大锅炖肉,辽军未及收走,仍在腾腾冒着热气。而他饥不可耐的部下,都把目光射向了香气扑鼻的肉锅。刘知信决心获取这份战利品:“来呀,把肉锅抬走。” 四人一组,八口肉锅被抬起。当刘知信抬着肉锅平安撤回城内时,曹彬还难相信这是真的。他连连自言自语:“太不可思议了,奇怪!” 郭守文有同感。“辽军出击明明可以吃掉这一千人马,而偏偏闭门不出,萧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刘知信不愿多想:“别管那些,这八大锅肉可是又烂又香,元帅,你先吃个饱吧。” “不行!”曹彬断然拒绝,“说不定这肉里有毒”。 李继宣有同感:“这肉锅似乎是辽军故意丢下的。” 田斌直咽口水:“若是没毒,这八锅肉不吃可就亏了。” “挖坑倒掉,用土掩埋。”曹彬下令。 士兵黑大个与小白脸均已饿得眼睛发蓝,二人上前跪倒:“元帅,我二人愿以身试毒,便毒死亦心甘情愿。” “大胆!拿下。”曹彬要处罚他们。 史珪劝道:“元帅,万一肉中无毒,埋掉实在可惜,他二人既情愿试毒,何妨成全他们,也好弄个明白。” 曹彬一听也是道理:“好吧,快些试来。” 黑大个与小白脸比听到赏赐万两黄金还要高兴,二人操起两个海碗,哪管油汤滚烫,狼吞虎咽,各自狠狠咽下三大碗,直撑得抻脖瞪眼肚皮溜圆,站在锅边难以动弹。 刘知信使劲咽下口水,忌妒地骂一句:“看你俩的损样,纯粹是饿死鬼。” 一刻钟过去,二人仍无中毒迹象;两刻钟过去,二人还无中毒反应。刘知信忍不住了:“元帅,没事,你先来一碗吧。”他盛了满满干干一碗,讨好地送过去。 “无知!”曹彬劈手夺下,连碗扔进肉锅里,“若是慢性毒药呢?” 刘知信不满,低声嘟囔几句:“慢性,要是两年才发作,吃了也值得。” 田斌有些忍不住了:“元帅小心也有道理,不过看光景不像有毒。” 俗话说眼不见,嘴不馋,贺令图也倾向吃肉了:“元帅,看来吃下无妨。” “是呀,不吃怪可惜的。”李继宣亦加入了赞同吃的行列。 曹彬开始动摇,但尚在犹豫不决。 “圣旨到!”中军官呼呼带喘地跑上城头。 “怎么!报马这样快就转回来?”曹彬感到奇怪。 “元帅,万岁获悉粮草被烧,就连夜派人传旨。”中军告诉,“钦差已到城下。” 曹彬领人把钦差太监迎上,听罢太宗旨意,不禁一喜一忧。喜的是宋太宗考虑到短期很难筹措到足够军粮运来,命曹彬全军回撤到雄州就粮。忧的是并无部队接应,他担心辽军尾随追击。喜也罢,忧也罢,不能也不敢不听皇帝的话,他要立刻着手撤军准备。 刘知信见曹彬接待了钦差之后,仍不提这八锅肉,就提醒一句:“元帅,肉都要凉了,你快趁热吃吧。” “不吃,副将以上谁也不许吃。”曹彬吩咐,“史珪,全都分给你的部下。” 田斌很不情愿:“元帅,我们留下一锅食用也不为过。” “混帐!你懂得什么。”曹彬厉声训斥,“今夜我军就要回师雄州,辽军十有八九会趁机追杀,万一肉中有鬼,你们吃后发作,谁来领兵杀敌?” 刘知信显然不满:“夺来的肉不许吃,我们总不能饿肚子作战呀。” 曹彬做出个大胆的决策:“杀一批战马,让将士饱餐。” “这万万不可。”郭守文急忙劝阻,“没有战马,我军战斗力将大大减弱。辽兵马军原本就比我们强大,这样做恐怕万岁也要怪罪。” “杀掉千把匹马,总比十万大军陷没值得。为统帅者在于敢做决断。”曹彬义无反顾,“就这样,杀马饱餐之后,天黑撤离涿州。” “哎哟哟!哎哟哟!”饱餐牛肉后的士兵黑大个突然叫唤起来。 小白脸几乎同时捂住了肚子:“疼!疼死了”!史珪过去询问:“你们莫不是吃多了撑坏了?” “哎呀!痛煞人也!”黑大个躺在地上打个滚,便一命呜呼了。小白脸叫了几声也倒地气绝。 郭守文完全明白了,急忙吩咐:“快到茅厕中取粪汤来。” “对!”曹彬与郭守文不谋而合,”凡吃肉者每人灌下一勺粪汤,只要他们呕吐出来就或许有救。” 然而来不及了,食肉的士兵腹中毒性相继发作,一个接一个在痛苦挣扎中死去。 目睹这幕惨景,贺令图折服了:“还是大帅英明,我们险些中了萧太后奸计。” “真是好险哪!”李继宣和众将都觉后怕,曹彬与众将真要都吃肉中毒,这十万大军就会不战而败。 曹彬忍住眼中泪:“史珪,找人把死去的弟兄抓紧掩埋。”然后,他命令诸将:“此次撤退,决不会轻松,辽军定会围追堵截。无论如何,我军决不恋战,也就是说全速退回雄州,以图再举。” 昏鸦归巢,皓月初升,涿州城同往常一样亮起了万家灯火,城头更是灯火通明,守城士兵往来走动,与往常无任何异样。南门内,宋军已做好撤离准备,曹彬把十万大军分成十队,分由十员上将指挥,又重新交待一番,要求各队必须紧密连接,不得断条,也就是说要边走边战,不能被辽军插入将队伍斩断。他特意安排李继宣、贺令图两员大将与一万马军断后。 涿州南门悄悄洞开,郭守文、史珪为前锋的一万铁骑当先涌出,紧随其后各队军马鱼贯撤离。辽军未能发觉,一切都按曹彬设想的进行。行进出数十里后,曹彬心内犯核计了。奇怪呀,辽军不可能毫无防备呀?难道真就平安无事兵不血刃地撤回雄州?“嗵!”随着一声炮响,夜空中腾起一团火光。耶律休哥等待已久的一万伏兵如风暴突然卷来,截断了通往雄州的道路。郭守文、史珪早有准备,也不出声更不答话,一万铁骑向前猛插。宋军第二队步军并不稍有停留,反而奔跑向前,如山洪暴发猛冲辽军筑成的堤坝。双方展开一场恶战,堵截者发誓拦截,寸步不让;撤退者急于逃命,以死相拼。辽军防线被撕开无数个口子,宋军踏着死尸和鲜血滚滚向前。 筹宁和蒲奴里,看见号炮升空,分带各自人马,飞速向耶律休哥增援。辽军大营看见号炮,知道宋军已经南逃,立即出兵杀向涿州。萧达凛一马当先冲到城下,才知涿州已是一座空城,宋军后卫人马刚刚撤离。萧达凛率军穿城而过,沿官道追赶。出城不数里,便与李继宣、贺令图交手开打。李贺二人且战且退,并不与萧达凛死战,但他们走不快,因为前面宋军步兵行动不及马军,他们要负责保护。这样一来,在交战中宋军死伤显然多于进攻方面的辽军。 曹彬带领宋军大约突过去五万人马,筹宁、蒲奴里分别从左右两翼杀到,这就对后半部宋军形成了三面合击之势。再加上背后萧达凛的追兵,实际上已是四面包围。而且随着萧达凛不断向前推进,这张包围网已越收越紧。 突过去的刘知信问曹彬:“元帅,后面部队有陷入包围的可能,我们是否回头解救?” 曹彬无声地摇摇头,脸上掠过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哀。 “元帅!”刘知信不相信曹彬会置后部弟兄不顾,“还有五万人马呀!我们不能只为自己逃命,而丢下他们不管哪!元帅不肯回救,末将愿带本队人马回援。” “放肆!”曹彬本想痛骂他一顿,但想到刘知信能不避生死,敢于回兵,忠勇可嘉,就压下火气,“五万弟兄犹如我的一只手,你以为我就不心痛吗?可是,如若回兵救援,岂不全都重陷罗网,不能把这一半人马再搭进去。” 刘知信无话可说了。曹彬下令全速前进,尽快脱离战场,回到雄州。好在李继宣、贺令图等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一见队伍被斩成数段,彼此已不能照应,就带领各自部队,往不同方向突围。这样,辽军便被分散了,包围网被扯开无数口子。被围的五万宋军损失了大半,剩下两万败残人马,陆续逃回了雄州。 辽军大获全胜,萧达凛就要乘胜进击攻占雄州。他急切地向萧太后提出:“一鼓作气,定能奏捷。” 蒲奴里也赞同:“宋军奔溃败逃,应趁其立足未稳,速战胜之。” “太后,”筹宁更加积极,“臣愿为前部先锋,连夜出兵。” 萧太后笑了:“你们所议不妥。” “太后难道要罢兵休战不成?”萧达凛恨不能立刻进攻雄州。 “非也。”萧太后把想法讲出,“宋军虽败,尚有六七万兵力,且战将未失,实力仍在,难以速胜,此其一。雄州瓦桥关为宋国军事重镇,号称京都屏障,城高池深,守军善战,兵精粮足,两侧水沼连绵,地势复杂,本就易守难攻,且又有曹彬大军退守,更难攻占,此其二。如今西线两个战场,我朝均处于劣势,潘美、杨业,已从西京云州出兵,意在配合曹彬夺取幽州。田重进一军正猛攻蔚州,倘蔚州一失,西线门户洞开,我军若南下雄州,潘美、杨业、田重进两军从我侧后包抄过来,岂不断了我军后路,此其三。有此三点,故而不能轻率南进。” 韩德让、耶律休哥等齐声称赞:“太后所论极是,臣等折服。” 萧达凛亦承认萧太后有道理,但他仍然发问:“照太后所说,我们就坐在这涿州静以待变吗?” “当然不会,我们要煞一煞西线宋军的气焰!” “太后英明!”韩德让所想又与萧太后合拍。 萧太后很诚恳地向韩德让问询:“西线两个战场,你看应先解决哪个?” “先易后难。”韩德让果有见解,“潘美兵力强大,杨业又谋勇超人,一时很难战胜。太后宜派精兵快速奔赴蔚州前线,一可确保蔚州万无一失,二可合兵歼灭田重进部宋军。若能如愿,就等于断去宋王一个指头。” “好极,甚合吾意。”萧太后传旨,“萧达凛、耶律偕里、耶律奴哥三将听旨。” 三人上前跪倒。 “命你三人领三万马军,即刻驰赴耶律斜轸军前效力,与蔚州我军一起,全歼田重进的人马,哀家当厚加封赏。” “臣等定拼死效命!”三人叩头谢恩领兵而去。 紧张的军情连续多日,压得萧太后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总算告一段落,可以放松一下了。宫女、太监侍候她沐浴之后,连日的征尘连同疲劳都一洗而尽,萧太后蓬松着秀发,对镜顾盼。是谁在镜中?是自己吗?那芙蓉一般娇嫩的面孔,依然散发出诱人的青春光彩。这是三十四岁的她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入宫以来十几年的明争暗斗,并未能明显地消磨她的青春。啊!原来自己依然这般美丽动人。她忽发奇想,竟然翻箱倒柜找出了闺中女儿装。重施粉面,再试闺衣,一个活脱脱的萧燕燕又玉立在镜中。她仿佛回到了十八芳龄的如花岁月,不免想起那白马银枪风流倜傥的青年韩德让。一种渴慕感伴着惆怅袭上芳心,忍不住传出口谕,宣韩德让进见有要事商议。 如今这涿州府衙,变成了萧太后的行宫。虽不宽宏富丽,倒还洁雅清幽。说不清为什么,萧太后心绪很乱,她踱到碧纱窗前,俯视户外那一丛丛盛开的梅花,一缕缕淡淡的花香,如丝如线沁入鼻管,令她心脾俱醉。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扭转香躯,面前正是奉召进见的韩德让。萧太后倩笑盈盈,莲步缓缓走过去。 韩德让后退半步:“太后,这?”他对萧太后这身装束甚觉意外。 “韩将军,我是燕燕哪。”萧太后靠近了,声音是那么温情脉脉。 “不,不!太后……”韩德让有些惊慌失措。 萧太后一双玉臂,轻轻揽住他的脖颈:“人哪!为什么总要给旁人以假象呢?一顶太后的金冠,压得我只能以皇家的威严面目出现,而把火一般的爱,海一样的情,都深深埋在心底,连同埋葬了欢乐。我多么想和你纵情山水之间,我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再没有宫规国律的约束。” “太后,万岁尚未成年,军国大事系于你一身,还当以国事为重呀。” “难道我不曾为国事操碎这颗心吗?”萧太后满腔幽怨要倾诉,“我是太后,我也是女人,我需要男人的爱抚与温存,我生活中不能总是剑拔弩张,刀光血影,我也应该得到花前月下儿女情长。我!”她把头靠住韩德让的胸膛,柔软的身躯依偎在韩德让那宽广的怀抱里,秀发撩拨着韩德让发烫的五官。 “燕燕!”韩德让热血奔涌,把她抱得很紧很紧,两个人几乎融为了一体。 “蹬蹬蹬,”十六岁的辽圣宗耶律隆绪一头闯了进来,见此情景,立刻惊呆,在门口木然而立。 萧太后与韩德让赶紧分开,韩德让吓得面无血色,“扑通”跪倒在圣宗面前:“罪臣该死!” 鬓发花白的总管太监踉跄步入,双膝跪倒:“太后,奴才死罪。”事前,萧太后已吩咐过他,要与韩德让商议机密军情,任何人不得入内。可是圣宗跑来,他不及拦阻。室内几人神态,已使他明白几分,造成这种尴尬局面,他注定自己已是九死一生。 萧太后对总管恨得咬牙:“该领个什么罪,你自己心里很清楚,毒酒,白绫,钢刀,凭你任选其一。” “太后赐死,奴才心甘情愿,毫无怨言。”总管叩一下头,“愿以七蛇涎自裁。” “准奏。”萧太后银牙中挤出冷冰冰的两个字。“母后,”辽圣宗躬身一礼,“请容许儿臣对总管太监重新发落。” 萧太后被儿子撞见私情总是心虚,见圣宗如此彬彬有礼,心中宽释许多,当然乐于应允“我儿渐及长成,应当逐渐参与国事,准你再做处置。” 圣宗心中略加盘算:“总管,你已犯死罪本该处斩,念你在宫中一场,往昔并无大的过错,免饮七蛇涎毒酒,赐你哑酒一杯,逐出皇宫。再赐你生金千两,足够你颐养天年。” 总管连连叩头:“谢太后,万岁天恩!奴才感恩不尽。” 萧太后嘴角现出一丝笑容,看得出她对儿子的做法十分满意。这不仅可免总管太监含冤而死,又免却了她的后顾之忧,因为哑人是不能讲话的。 总管太监被带下去之后,辽圣宗又对韩德让伸手相搀:“韩卿,请起身回话。” 韩德让战兢兢起立,依旧不敢抬头。萧太后怕圣宗难为他,便大度爽朗地说:“皇儿,这件事你先听为娘一言。” “母后之心,儿臣尽知。”辽圣宗左右手分别抓起萧太后、韩德让衣袖,“儿臣此刻要设下酒宴,为母后与韩卿压惊。” 萧太后万万没想到儿子会这样明白孝顺,眼角沁出欢喜的泪水,发自内心地称赞了一句:“我的好皇儿!” 聪明的辽圣宗,以政治家的博大胸怀,涵容了在平民百姓和封建卫道者看来不可容忍的事情。他理解母后的苦衷,也认识到韩德让在辽国生存发展中的重要作用。而且无条件支持母后全力依靠韩德让辅政的策略,使得韩德让在辽国的地位不断上升,作用举足轻重。988年,被封? ?楚王。999年,耶律斜轸病故,他又以南院枢密使之身,兼任北院枢密使,总知契丹、汉人两院事。不久又拜为大丞相,晋封为齐王。使他位兼将相,总揽了辽国军政大权。1001年,又赐其名为德昌,这也是后来有关杨家将演义小说或戏曲中,辽国元帅韩昌其人的由来。萧太后和辽圣宗,感到他对辽国的功绩太大了,封赏可谓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1004年,又赐姓耶律,再封晋王。1010年,又赐名隆运,这样他就和圣宗隆绪一起排名了。因而得以出宫籍,列于皇族横帐季父房,特置左右护卫百人,这也是皇帝才能有的待遇。韩德让地位在诸亲王之上,权势仅次于帝后。他的才能得以充分发挥,以毕生心血为辽国的强盛竭尽忠贞,在敌国宋朝都赢得了极高声望。这主要是萧太后知人善任的结果,当然同辽圣宗的豁达明智也是分不开的。当然,以上这段都是后话。如今宋辽双方的胜负还没有结局,规模更大更激烈更残酷的血战还在后面。(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计败蔚州城 兵刃撞击声、火炮爆炸声、厮杀呐喊声、死伤时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直上云霄,震耳欲聋。蔚州城的攻守战,在腥风血雨中激烈地进行。这场战斗已经持续十天了,守方辽军、攻方宋军都损失惨重。 蔚州地处河北、山西交界处,是辽国南京析津府亦即幽州的西侧门户。倘蔚州失守,宋军就可长驱直入逼近幽州城下。宋军西线兵马分为两路,一路由潘美、杨业指挥,已攻克辽国西京云州,稍事休整后,目前正由东井集向前推进。耶律斜轸大军赶赴阳原附近堵截,因为潘美、杨业这路宋军进展神速,如不全力遏止其攻势,战局将不堪设想。另一路由田重进指挥的宋军,则在蔚州受阻,为此田重进心急如焚。宋太宗已两次传旨到前线,催督他克日拿下蔚州,以便与潘美、杨业合兵直捣幽州。潘、杨攻取了辽之西京战功显赫,而自己竟久攻蔚州不下,田重进怎能不焦躁呢。今天,他亲自督战,轮番猛攻,从上午直到下午,三个时辰过去,云梯已损毁二百架,城下宋军死尸堆积有二尺高,可是蔚州仍在辽国手中。 其时,守城辽军也已伤亡近千。几番城头肉搏,情况都极为险恶,宋军眼看要得手,守军主帅蔚州都部署萧默里,把仅有的二百护兵都派上了城头,才使局势转危为安。辽军守如磐石,也在于主将身先士卒,亲自参战。主帅萧默里负责西面城墙,副帅耿绍忠负责东面,大将李存璋和许彦钦,分别镇守南北两面,四人分兵把守,又时而派人支援邻近一方,而且冲杀在前,所以守城兵士无不死战,使得蔚州城坚不可摧。 李存璋作战素以勇猛著称,颏下一部扎撒的络腮胡须,战时总爱敞开长满胸毛的胸膛,右手执一杆丈余长的蛇矛,左手则是一个从不离手的酒葫芦。往往是一边厮杀,一边喝上两口。人送他绰号“赛张飞”。他也果然骁勇异常,就这三个时辰的厮杀,就有七八十名宋军在他矛下丧命。 李存璋正杀得性起,看见宋军背后来了一伙骑马的将领,簇拥一个中年汉子,看服饰和光景至少是宋军一员大将。他急叫部下取来自己的铁胎弓,看准丁突发一箭。只见那中年汉子身体一仰,险些栽下马去,幸被附近人扶住,纵马飞弛撤走了。李存璋尚且不知,他适才一箭射伤了宋军主帅田重进。很快,宋军停止了进攻,辽军取得了第五十四次攻守战的胜利。 李存璋部下雀跃欢呼:“李将军射中了宋军主将,他们又败退了!” “真是这样?”李存璋问:“李将军一箭定乾坤!”士兵们齐声称颂。 李存璋亦感到兴奋:“拿酒来。” 护兵递上酒葫芦。 李存璋挥手推开:“这个不解渴,搬个酒坛子来。” 护兵送上,李存璋抱起,举过顶,倒灌似地喝起来。 护兵见状忙说:“李将军,不能再喝了,当心喝醉,醉酒违犯军令是要杀头的。” “你滚开!”李存璋一脚将护兵踢开,照喝不误。 护兵见李存璋喝个没完,担心出事,跑步找来许彦钦。因为彼此都是汉人将领,二人又很谈得来,所以私下里曾经结拜,许彦钦上前夺过酒坛子:“李大哥,你喝多了。” “别,别管我,又打了胜仗,我高兴!”由于饮酒过量,再加上连日杀战疲劳过度,他软瘫在地上睡着了。 “李大哥,不能睡,醒醒,快醒醒。”许颜钦明白,当此战事紧急之际,主将醉酒睡觉是要砍头示众的。 但是,李存璋哪里推得醒,而且鼻息如牛,鼾声如雷。 萧默里巡视走过来,他要求守城将士立刻补充滚木、擂石、灰瓶、炮药和箭矢,做好击退宋军新一轮进攻的准备。来到南城,远远听见熟睡的鼾声,立刻勃然大怒:“何人如此大胆,竟在城头沉睡?砍下脑袋,号令全军!” 许彦钦赶紧上前:“元帅,是李将军。” 萧默里一怔,来到近前,看见李存璋躺在地上仍呼呼大睡,甚为动怒:“这成何体统!” “元帅,李将军连日带夜奋勇杀敌,疲困过度才如此沉睡,情有可原。”许彦钦急忙说情。 萧默里看见酒坛子,浓眉拧成疙瘩:“不对,他是酒醉!这分明是藐视军纪,有意违犯。绑了!” 萧默里随从护兵不由分说,上前将李存璋捆了个结实,而李存璋犹自沉醉不醒。两桶冷水浇下,他才吃力地睁开眼睛。 “你知罪吗?”萧默里怒问。 李存璋看看四周情景,望见酒坛子:“莫非我吃酒醉了?” “李存璋,你违犯军纪,罪当斩首!” 李存璋不太在乎:“就为这个呀!打了胜仗,我一高兴就多喝了,以后注意就是。” “扁担当灯草,你说得轻巧。”萧默里却是认真,“你醉得人事不省,倘若此刻宋军攻城,岂不拱手相让,蔚州就要毁在你手中。” 李存璋不在意地一笑:“元帅言重了,宋军不是没来吗。这绑得不舒服,快些松开。” 萧默里见李存璋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愈加怒上加气:“嬉皮笑脸也罪责难逃,按倒,砍头!” “元帅,别开玩笑了。”李存璋仍不相信。 “哪个与你玩笑,杀!” 护兵明白主人是动真格的,上前按住李存璋。但是李存璋一挺,不肯跪倒,而且跳起来:“萧默里,你真要杀呀!也太不仁义了。老子对大辽忠心耿耿,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远的不说,单这蔚州十天血战,就亲手杀死数百宋兵,保住这蔚州城。你不等卸磨就要杀驴,真不是东西!” “放肆!”萧默里再下命令,“动手!割下头来号令三军。” “元帅息怒。”许彦钦跪下求情,“万望看在他以往战功份上,饶恕一次。” “许将军快起来。”萧默里搀起许彦钦,“自古以来,军纪如山,领兵者若治军不严,又何以服众。” “哼!”李存璋很不服气,“我若是契丹人,你决不会如此认真。就因为我是汉人,你才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你,胡说!”萧默里见护兵总是手怯,拔出弯刀,要亲自下手。 许彦钦躬身施礼再次求情:“元帅,如今两军交锋,正用人之际,容他带罪立功吧。” “不行!”萧默里语气决绝,“军纪乃朝廷制定,无论汉人、契丹人,都要遵照执行,今天就是我亲兄弟违犯军纪,也决不留情!” 许彦钦再次跪倒:“元帅,无论如何也要饶他一命。” 李存璋部下士兵齐刷刷跪倒:“元帅开恩!” 一个小校不忿地说:“刚才要不是李将军射中宋军主将,宋军还不会撤兵。” 几个士兵接话:“李将军有功当赏!” 又有士兵群声鸣不平:“元帅赏罚不明!” “汉人兵将没法当了,我们受不了这种窝囊气!” 七嘴八舌,大有群情激愤之势。副部署耿绍忠闻声跑过来,一看眼前阵势,赶紧附在萧默里耳边悄声说:“元帅,大敌当前,不能激出变故,权且放过,待战事平息后,再寻个理由收拾李存璋还不容易。” 萧默里眼见汉人兵将就要造反,只好强忍怒气,收回成命:“好吧,看在耿副帅、许将军和众弟兄求情份上,死罪饶过,活罪难免,吊打四十皮鞭,以儆效尤!” 李存璋被吊上城头,四十皮鞭抽得他衣服开花,皮青肉紫,一条条血杠子印满周身。但李存璋不愧为一条硬汉,始终不曾叫疼,一言不发。放下时舒展一下手脚,看着萧默里,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 萧默里已知李存璋心存忌恨,暗说,早晚叫他知道厉害。口中却加安抚;“李将军,本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望你引以为戒,莫生怨艾,更加奋勇杀敌。” “多承元帅关照,我李存璋并非三岁婴儿,明白应该怎样做。”李存璋的话显然一语双关。 萧默里故作不知,走了。 耿绍忠走近李存璋关切地看看伤口:“怎么样,要不要涂些药膏?” “不妨事,只当蚊虫咬了。”李存璋气难平,“早晚必报此仇!” “李将军不可乱说。”耿绍忠四外看看,“当心被契丹人听去,我们汉人将士在辽国就是矮一截。忍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拿汉人不当人看,自有不歧视汉人的去处。” “这话如何说得!”耿绍忠捂住他的嘴。 许彦钦许久才开口:“李大哥,你酒劲还没过,仍在说醉话。” 耿绍忠离开南城,暗中来到萧默里身边,讨好地告密:“元帅,李存璋被打之后口吐怨言心怀不满,许彦钦与之一唱一和,不可不防呀。” 萧默里拍拍他的肩头:“你的忠心本帅尽知,只要你能紧跟本帅,不愁来日高升。你要密切注视他二人动向,稍有异常,就来报告。” “末将记下了。” 矛盾与冲突的火种,已经埋在了辽军内部。 此刻,田重进虎帐内,随军郎中刚刚为他清洗上药包扎好箭伤,肩胛处的箭创伤深达三寸。郎中告诉大家,所幸箭头无毒,只要将息半月,箭伤自可平复。 田重进挺身坐起:“不行,蔚州不破,我不能养伤,取披挂来。” 大将荆嗣劝道:“元帅身受箭伤,难握兵器,又怎能上阵杀敌?休息乃理所当然。” “王命在身,敢不拼死效力。”田重进说出隐忧,“蔚州久攻不下,万岁已两次降旨督催,而潘、杨一路我军进展神速,我已拖了全军后腿,再不尽快破城,何颜去见万岁。” “元帅心情在下尽知。”荆嗣激奋地说,“末将愿为元帅分忧。” “将军勇猛,本帅从未轻视。奈何辽军防守甚严,强攻实难奏效。” “元帅,何妨使用离间计。”荆嗣附在田重进耳边嘀咕一阵。 田重进终于点头了:“可以一试。” 夜色迷离,蔚州城灯火通明,似乎比白昼防范还要严密。城头上梆声不断,夜巡哨往来穿梭。以往,李存璋都是彻夜守卫在城头,惟恐宋军偷袭万一有失。今天被当众鞭打了,心气不顺,他吃饭后一直躺在南城楼里,眼睛瞪着顶板想心事。 亲信护兵推门进来:“将军,方才城下射来一封箭书,请您过目。” 李存璋懒洋洋拆开来,信目略一浏览,不觉腾身坐起,仔细看下去:李存璋将军台鉴:燕云十六州本大宋疆土,理当收复。将军本汉人,何苦为胡人驱使。只要将军幡然悔悟,献城来归,定当重加封赏。依将军之勇猛,日后何愁腰金衣紫荫子封妻。 李存璋手掐箭书出神,看得出他是动心了。若无今日鞭打之事,他大概会立即将箭书扯得粉碎,如今他已倾向于降宋。 许彦钦匆匆来到,李存璋与他是莫逆之交,也不避他,将手中箭书递过去:“贤弟请看。” 许彦钦略看一眼,也拿出一封箭书,内容大致相同:“我特地来找兄长商议。” “萧默里那厮一向骑在我兄弟头上作威作福,这气我是受够了,干脆献城降宋。” “受气倒在其次,我看得出来,今天这事并未完结,萧默里对你已存有戒心,难保日后不对你下手,小弟也必定要受牵累。与其日后受制于人,何不先发制人。” “好,既然贤弟赞同,我们就一起干,回封箭书给宋军。”李存璋是个急性子,“我找纸笔,贤弟就写。” “兄长莫急,这事还须仔细商议,做到万无一失。何时献城,怎样献城,与宋军如何联络,以何为号,这一干细节,都需仔细斟酌。” “贤弟太婆婆妈妈了。” “不能粗心大意,萧默里并非等闲之辈,弄不好我们画虎不成反类犬,岂不悔之晚矣。” 李存璋深知许彦钦一向办事精明:“你说咋办吧?愚兄听你的。” 护兵跑进来报告:“元帅来了。” 两人赶紧藏起箭书,萧默里与耿绍忠已一起走进。 “怎么,许将军在这儿?想来必有要事相商。”萧默里目光满含疑虑。 “不知李将军鞭伤如何,又怕他想不开,特来看望并劝解。”许彦钦的理由倒是很合情理。 萧默里冷笑一声:“怕是在合谋献城降宋吧?” 许彦钦不慌不忙:“末将们怎敢!” “元帅,你不该血口喷人!”李存璋是动怒的样子,“要杀我容易,何必编造这通敌罪名?” “你以为本帅是欲加之罪望风捕影吗?”萧默里突然甩出一句话,“快把箭书交出来!” 李存璋一怔,脸上现出几丝惊慌神色,这当然逃不过萧默里的眼睛。许彦钦却是镇静如初:“箭书,什么箭书?元帅,这是从何说起?”但他心中实在犯核计,萧默里怎会知道有箭书呢?难道手下有人告密?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承认,现在交出箭书,萧默里就可以做为证据给他二人定罪了。 萧默里软硬兼施:“许将军,现在交出来,尚为时不晚,本帅决不治罪。如若隐匿不交,便是与大辽离心离德,怀有背叛之意。” 耿绍忠接过话:“元帅宽宏大度言而有信,我把箭书交上去,反倒更受信任了。” 这话反使许彦钦疑团顿释:“原来耿副帅收到了什么箭书,只是我二人确实不曾见到。” “宋营既给耿绍忠射来箭书,就不会漏过你们。”萧默里已经不耐烦了,“识时务者快交出来!” “原来元帅只是推测。”许彦钦更加心中有底了。 李存璋的答话可就不太客气了:“你这不是逼公鸡下蛋吗!” 许彦钦又找到了理由:“元帅,宋营向耿副帅劝降,也许是感到他对辽国不满。而李将军白天刚刚箭伤宋军主将,怎会向李将军发劝降信呢。” “这么说,你和李存璋对大辽是忠贞不二了?” 许彦钦、李存璋齐声回答:“忠心事辽,至死不渝。” “好吧,本帅相信你们。”萧默里心生一计,“你二人立刻写一封箭书射进宋营。” 许彦钦问:“怎样写?” “预备好纸笔,听我口述。”萧默里等一切准备好,见许彦钦已提笔,便一字一句地说,“宋军主帅田重进钧鉴,箭书收览,迷津顿开……” 许彦钦放下笔:“我们并未收到箭书。” “就这样写。”萧默里说下去,“长期受制于胡人,早存反正之意。今愿为内应,四更时分,可派大将领一千精兵从南门入城,共同夺取蔚州。夜长梦多,切莫拖延。李存璋、许彦钦拜复。” 许彦钦没有写。 萧默里问:“许将军怕宋军上当,所以不敢落笔,是吗?” 许彦钦暗骂萧默里奸狡,但他自会分辩:“元帅诱敌之计末将诚服,可是我们未接箭书,这样来写,岂不使敌生疑?怎会前来送死!” “常言道兵不厌诈。”萧默里又逼一句,“写了这封信,宋军上当受了损失,就再不会相信你们,也就绝了你们降宋之路。写吧。” 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不写就有通宋嫌疑,许彦钦只好按萧默里所说将信写成。 “盖上你二人的名章。”萧默里显然早有算计,“这样宋军才会彻底相信,不然会怀疑旁人冒充的。” 李、许二人无可奈何,又加盖了印章。 萧默里将信绑在箭杆上,箭头绑上正在燃烧的火香,交与耿绍忠:“请你辛苦一下吧。” 耿绍忠拉满弓,手一松,箭飞出,像一道流星直奔宋营。夜间射箭书缚香,为的是引起对方注意。宋营巡夜小校奔到火星落地处,拾起了箭书。 许彦钦看到箭书射出,更加担心宋军被骗,如果一千宋军死于非命,自己岂不是千古罪人。他想了想,不声不响地抽身欲溜走。 “站住!”萧默里并未掉以轻心,“许将军,想到别处背着本帅再射箭书,给宋营通风报信吗?” 许彦钦被说中心事,但他并无惊慌神态:“元帅,多虑了,末将只是想去方便一下。” 萧默里示意耿绍忠:“有劳你奉陪一趟。” 李存璋、许彦钦被看住了。萧默里得意地谈笑风生:“二位将军,本帅完全相信你们对大辽的忠心,如果走开,万一失密,岂不要背黑锅!所以还是同本帅一起静候宋营回音为宜。” 弓月高,繁星远,夜深沉。转眼已是三更时分,宋营里仍无回书射来。李存璋有几分嘲弄的口吻对萧默里说:“元帅,田重进不是三岁娃娃,不会那么容易上当,看你倦容满面,还是回府安歇,总不能坐到天亮吧?” 萧默里狠狠瞪他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想走,又怕万一;不走,又实在困乏难支。耿绍忠见状讨好说:“元帅虎体要紧,还是回府休息,若不放心,末将愿在此代劳。” 萧默里思索着站起身,未及开口,只见一道火流星从城外飞来,恰恰落在城楼下。“哈!箭书。”萧默里喜不能禁,扑身拾在手中,急匆匆拆开,兴奋得念出声来,“……二位将军改邪归正乃明智之举,四更天准时由大将荆嗣带一千精兵入城配合,以三盏红灯为号……” “恭喜元帅,大功告成!”耿绍忠不放过恭维机会。 “哈哈哈哈!”萧默里仍处在极度兴奋中,手举箭书手舞足蹈,“荆嗣乃田重进麾下第一猛将,能将他捕杀,太后定能对我重加封赏。” “元帅,我们该做准备了。”耿绍忠提醒。 许彦钦心中暗说糟糕!感到必须争取主动:“元帅,末将愿带本部人马埋伏在南门内,定将入城宋军全歼。” “你?”萧默里冷笑一声,“本帅我信不过!” “元帅何出此言?” “荆嗣进来,你与他合兵一处,李存璋再一配合,我这蔚州不就完了吗?” 许彦钦又被说中心事,只好以退为进:“元帅信不过,末将乐得轻闲。” “我姓李的也只能看热闹了。”李存璋附和许彦钦。 “怕是没那么便宜吧。”萧默里脸色忽然阴了天,“田重进收到箭书就决定入城,说明你二人同宋军已有勾结,否则决不会这样快做出决定。” 许彦钦感到不妙:“元帅可不能这样推论,末将吃罪不起。” “什么推论,这是结论。”萧默里右手伸向刀柄。 许彦钦眼睛瞟着他一举一动:“元帅明察,末将不敢通敌。” 李存璋则是硬顶:“元帅,你不能血口喷人!” 形势相当紧张,堪称一触即发。李存璋部下和许彦钦的护兵,都做好了拼杀准备。萧默里一见,知道不能硬来,便将放在刀柄上的手移开:“你二人不承认通敌,就以实际行动来加以证明。” “元帅要我们怎样做?”许彦钦问。 “等下宋军到时,你二人开门迎接,出其不意生擒荆嗣,不但可洗刷你二人的通敌嫌疑,而且还可立功受赏。怎么样?” 许彦钦很清楚,如果拒绝,很可能萧默里就要下手,便爽快地应承下来:“末将定活捉荆嗣向元帅献俘。” 耿绍忠不解地问:“元帅,就他两个人能行吗?” “不,当然要派兵配合他们。”萧默里附耳吩咐耿绍忠,“调两千弓箭手,埋伏在南门里沿街屋顶,待守军进城后乱箭齐发,连同李存璋、许彦钦一同射杀,以绝后患!” “末将明白。” “再调两千精兵,埋伏在南门里临街房中。乱箭之后,冲出去捕杀漏网残存宋兵,决不许放走一个。” “元帅布置,万无一失。”耿绍忠不忘恭维。 就在他二人咬耳朵密议之际,许彦钦不失时机,向自己的护兵悄声吩咐了一番。护兵趁机溜到了城楼角落暗影处,四望无人,撕下一块衣襟,咬破中指,写下两个血字:“中计!”拔出壶中箭,缠在箭杆上,想要射出,但又想到箭头无香,宋营巡夜人员不能发现,也是枉然。护兵无奈又折回城楼,决心再偷一段火香绑上。 更鼓频敲,时间已近四更。萧默里的两千弓箭手和两千精兵都已埋伏好,只等荆嗣和宋军入网了。萧默里和耿绍忠以及许彦钦、李存璋都焦急地望着城外,前二人盼望宋军快快钻入罗网,后二人期望荆嗣变卦不要上当。 夜风渐起,卷扬的尘沙迷人眼目,游动的浮云,遮住了弓月,只有零零碎碎的星光,点缀着黑森森的夜色。宋营仍无动静,四更鼓敲响了,萧默里不由泄气,许彦钦则松了口气。 突然,三盏红灯在城下亮起,那桔红色的光芒,穿透如漆的夜幕,格外鲜艳耀眼。一时间城头上的人全都惊呆了,因为大家都眼盯着宋营方向,而荆嗣和一千精兵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城下。这部队运动的隐蔽性真是太高明了。三盏红灯的亮起几乎使萧默里欢呼起来,他急忙传令:“快,升起三盏红灯做答。” 许彦钦却是心如火烧,完了!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宋军死于乱箭之下吗?如果不是以他和李存璋名义设下骗局,他也就心安理得了。怎么,护兵没能按自己的指示办?随着城头三盏红灯的升起,他像被三团烈火在烧烤。 “你要做什么!”耿绍忠不知为何大声叫嚷起来。 众人注目看去,只见许彦钦的护兵已把火香绑上箭头,搭弓射出。一点流星直奔城下,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如虹的红线,正中一盏红灯,顿时灯笼熄灭。 荆嗣望见城头亮起三盏红灯,心中喜悦,正要带领一千精兵向城门前运动,准备着吊桥一放城门一开就冲进蔚州。箭到灯灭,小校拾起箭书呈上。他看到“中计”二字,立刻感到情况有变,当时就传令撤军。 眼看进嘴的肥肉溜掉了,萧默里这一气非同小可。就在城楼上,连夜吊打审问放箭的护兵。 “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干的?”萧默里手中的皮鞭高高举起。 护兵明白萧默里的用意,无非是让他咬出主将许彦钦。平昔,许彦钦待护兵情同手足,此刻护兵打定主意要开脱主人:“何需有人指使,我是汉人,我不忍心让一千汉人兄弟死于乱箭之下。” 萧默里当然不信:“就凭你会有这样见解?你们这种人像狗一样,还不是看主人眼色行事,主人叫你摇头,你就不敢摆尾。” “那是你们契丹人,我们汉人都有自己的主见。” 萧默里语气缓和一些:“你虽已犯下死罪,只要供出主谋人,本帅非但不杀,还要加以犒赏。” “元帅此话当真?” “我堂堂元帅,当众许愿,岂能食言。” 许彦钦、李存璋都极度紧张,二人对视一眼,决心一旦摊牌,就以死相拼。 护兵开口了:“耿副帅,事到如今我就顾不得你了,你不该逼我射这箭书报信呀!” “你!”耿绍忠气得暴跳如雷,“放屁!元帅,可不能听他血口喷人呀。” “耿副帅,是你亲口对我说,事成之后赏我百两黄金。” 俗话说,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护兵又煞有介事说得真而且真,耿绍忠一急就乱了方寸:“我没答应给你百两黄金。” “对,小人记错了,副帅应许的是五十两。” “你!”耿绍忠越急越解释不清。 萧默里并非粗人,当然不会把思维引上歧路。他逼近护兵:“这事可就怪了,你是许将军护兵,逐日与他形影不离,怎么不是许将军指使,反倒是很少接触的耿副帅主谋呢?” 护兵很是机灵,自能随机应变:“我与许彦钦有仇有恨,他平昔经常打骂我,把我不当人看,我二人是冤家对头!” 萧默里回头问许彦钦:“是这样吗?” 许颜钦明白护兵是为开脱自己,也就只能顺杆爬了:“这个护兵确实可恶,我是曾打过他。” “小小护兵,竟敢犯上,这还了得!”萧默里堪称难斗,“许将军,今天你给他一点颜色看,当众剜去他的左目。” 许彦钦大为震惊:“这?” “怎么,舍不得?”萧默里冷笑,“对这种背叛通敌的下人大加怜悯,除非是同伙一路人。” 护兵怕主人受连累:“姓许的,你就剜吧,剜了我的心我也心向大宋!” 许彦钦不肯上前:“元帅,不能这样,这太残忍了。” “哼!分明是你指使他通敌,还要互相掩护逃脱惩罚吗?”萧默里吩咐一声,“将许彦钦、李存璋绑了!” 萧默里亲信早已做好准备,按倒许、李二将,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存璋大叫不止:“我不服!” 许彦钦则据理力争:“元帅,诬我通敌,证据何在?没有口供和物证,对我这副将,你是无权定罪的。” “我会向斜轸大元师禀报的,料定你难逃王法。”萧默里命令,“将他二人关押起来听候处置。” 许彦钦、李存璋被关入牢中,那个护兵仍被吊在城头,萧默里用鞭梢点点他的鼻尖:“何时招供,何时放下来,不说就吊到死!”萧默里感到疲累了,步下城楼去休息。 耿绍忠突然叫道:“元帅慢走,情况不妙,敌人增兵又来攻城了!” 萧默里一惊,返回来立在垛口眺望。已呈现出青白色的东方,依稀可辨的原野上,黄尘翻滚,战旗飘飘,马蹄声如骤雨沉雷敲击着大地。渐渐,整个东方半边天空都被尘沙弥漫,说不清来了几多兵马。萧默里赶紧传令:“快!做好应战准备。” 城头上忙碌起来,增兵加入运送箭矢灰瓶……“元帅,元帅!”耿绍忠又叫起来,“是我大辽人马。” “莫是敌人伪装?” 飞驰的大队人马来近了,却又掉转了方向,不是奔向蔚州,而是直向宋营。萧默里证实了自己判断:“怎么样,果然是敌人援兵。” “既是宋军会合,又何必假扮我军模样呢?” 一骑快马直奔蔚州飞来,在护城河边停住:“呔,城上守将听着,快叫你们元帅回话。” “我是萧默里,尔系何人,这样大口气?” “大将军萧达凛奉太后懿旨,率三万铁骑驰援蔚州,决定一鼓作气全歼宋军,命你率队出城助战。” “这?”萧默里沉吟一下,“好吧,我集合人马立刻出战。” 传信者快马离开,返回报告去了。萧默里仍站在城头,引颈向宋营观望。耿绍忠问:“元帅,集合多少人马?为何迟迟不动?” “你懂什么。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是敌人用计,骗我出城,那岂不人城俱失。” “元帅所虑也是。”耿绍忠紧接着用手一指,“看,打起来了!” 宋营前征尘激荡,呐喊震天。萧默里仍存疑虑,“会不会是故意假打,做样子给我们看的?” 宋营前的战斗,越发激烈了,双方显然都投入了大量兵力,在进行一场殊死决战。耿绍忠沉不住气了:“元帅,你不能再犹豫了,这样的战斗场面怎会有假。大将军萧达凛性情暴躁,若再不出兵,恐怕会对你治罪。” 萧默里亦知自己判断错了,赶紧点齐五千人马,临出城时叮嘱耿绍忠:“一定要严加防范,当心宋军偷袭。” 萧默里来到战场,辽、宋双方激战正酣。萧达凛与荆嗣已交手近百回合,双方仍然未分胜负。萧默里来到耶律奴哥身边:“将军,我带五千人马来助战。” “你也太迟缓了。”奴哥显然不悦,“行动简直像蜗牛一样。” “这队伍集合,总得一些时间吧。”萧默里不服。 “好了,没时间论理了。”耶律偕里说,“按与萧达凛将军商定,我们三人带本部人马立刻冲击宋军大营,只许前进,不许后退一步!” 奴哥一万人马从左,偕里一万人马从右,萧默里五千人马居中,同时向宋营发起了猛攻。荆嗣抵御萧达凛原本很吃力,稍一走神,肩背让萧达凛刀尖挑出一道血口子,拨马败回营栅。一宋军主帅田重进有伤,战斗力大为减弱,全靠荆嗣支撑局面;如今荆嗣又受伤败退,全军斗志顿失,挡不住三路辽军猛冲,立刻全线溃逃。辽军乘胜扬威,穷追不舍,跟踵赶杀。田重进与荆嗣向东逃出三十里,直到大岭山,才收拢住败散人马,凭山据险,暂时稳住阵脚。 奴哥见状劝喻萧达凛:“大将军,宋国败军凭险据守,我军若再穷追,恐伤亡过大。” 萧达凛看看草木森森的险峻的大岭山:“将此山与我团团围住,不使一名宋军漏网。” 辽军又跑步行动,对大岭山实施包围。萧默里过来与萧达凛相见:“大将军远道来解蔚州之围,一战而胜,立下千古奇功!实乃蔚州百姓救星,快请入城休息。” “休息?!”萧达凛瞪圆了豹子眼。 偕里此刻已疲惫不堪:“大将军,我们星夜赶路,马不停蹄,到达蔚州未及喘息就投入战斗。如今首战大胜,宋军残部被围,谅其难以逃脱。我亦当休息一日,待体力恢复再全面进攻。” “胡说!”萧达凛不肯下马,“不能给敌人以喘息之机。如今田重进已入绝境。迁延时间,倘宋军援兵到来,岂不使死灰复燃。” “大将军的意思是?”奴哥问。 “四面同时进攻,务将田重进部全歼。”萧达凛表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不获全胜,不许吃饭!” 军令如山,三万五千辽军,向困守大岭的不足一万宋军残兵,从四面同时发起了攻击。宋军不及喘息,不及构筑工事,立脚未稳,怎禁得人多势众的辽军猛冲。阵地越缩越小,人也越打越少,接近午时,宋军剩下不足两千人了,只有两个山头苦苦支撑。萧达凛那“活捉田重进”的吼声清晰可闻,田重进料到大势已去,不可挽回,留恋地向宋都开封眺望一眼,抽出护身宝剑横向颈部。(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解围大岭山 艳红艳红的日轮,高悬当空,照耀得大岭山青翠翠,也照得田重进的剑刃闪出一道银光。大将谭延美双眸被晃一侧首,瞥见田重进正横剑自刎,他急速飞起一脚,将剑踢落。 “大帅,你不该轻生呀!”谭延美将宝剑抢在手里。 “谭将军,辽兵眼看攻上山顶,我身为宋军主帅,宁可一死,也不能落入敌人手中有辱国威。” “众将拼一死,也要保大帅冲出重围。” “咳!数万人马被我损失殆尽,还有何颜再见江东父老!只有一死以谢皇恩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此番兵败事出有因。”谭延美发泄怨气,“曹彬十万大军若不败退,萧太后怎能分兵合击我们!蔚州本来已指日可下,眼看到手的胜利被曹彬断送了!元帅,你,我,众将又何罪之有?” “咳!”田重进又是一声长叹,“打了败仗,全军覆没,说什么也无用,谭将军,你用手中剑成全了我吧!” “不,不能死。你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 “那我只好跳崖殉国了。”田重进登上大岭最高处,准备跃下悬崖。 “元帅!”谭延美追上去,但他心中明白,无论如何阻拦是来不及了。 可奇怪的是,田重进立身高崖并未跳下。并且回过头来连呼谭延美:“谭将军,快来看!” 谭延美不知何故,来到崖顶向山下望去。只见一队人马已与攻山的辽军开战,明媚的阳光下,猎猎山风中,展开那一幅幅战旗,斗大的黑色“杨”字分外醒目。他不觉欢呼出声:“啊!杨家将。” 田重进在崖顶振臂高呼:“弟兄们,顶住反击呀!我们的救兵杨家将到了!” “杨家将来了!”谭延美跑下去,向宋军传递喜讯。 很快,“杨家将来了”的呼声汇成了雷鸣般的轰响,在大岭山谷中回荡。宋军兵将士气大振,而辽兵显出惊慌。山脚下,杨业、杨延昭父子,以及大将王贵、曹克实等齐奋虎威,与萧达凛激战。偕里、奴哥、萧默里原本在山上与袁继忠、曹元辅等交战,见山下吃紧,都下山来分别接战王贵、曹克实及杨业另一子杨延玉,萧达凛则双战杨业、杨延昭父子二人。萧达凛虽勇,但杨家父子更是武艺高强。当时,辽军有三万多人,而杨业带来的宋朝援兵只有一万人,辽军数倍于宋军。怎奈辽军连夜作战人困马乏,而宋军是生力军精力充沛,杨家将又训练有素骁勇善战。半个时辰后,萧达凛等终于不支,全军退走,大岭之围遂解。 萧达凛一伙辽军虽败,但损失不大,依然队列整齐。行进中,萧达凛不无惋惜地说:“田重进等人眼看被擒,实在太遗憾了。” 萧默里见萧达凛闷闷不乐,有意讨好:“大将军果有先见之明,坚持一鼓作气,意欲抢在宋国援兵前面。” “援兵本在意料之中。”奴哥贬低萧达凛的作用,“只是杨家将太厉害,否则大将军决不会让田重进这只快煮熟的鸭子又飞走。” 萧达凛不服气:“杨家将,老子才不在乎呢,方才仓促应战,再者将士疲劳,看我朋天同他们决一死战。” “对,”萧默里继续讨好,“大将军一夜多未得休息,快请带队入城饱餐一顿,休整后好收拾杨家将。” “不,这么多人马都挤进城中,等于自缚手脚,难以施展。”萧达凛还是有军事常识的,“我离城五里驻扎,与蔚州成犄角之势,这样可以互相照应,确保蔚州无虞。” 三万辽军在蔚州城东扎下了营寨,萧默里五千人马又回城固守。很快,宋军也跟踵而来,在城南扎下营盘,双方暂时都未行动,显然都在养精蓄锐酝酿大战。 萧默里回到城中,一头扎进帅府倒头便睡。耿绍忠本想详细询问一下战场形势,等了一刻不知萧默里何时醒来,也就离开了帅府。不管怎么说,三万辽军在城外扎营,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耿绍忠思想放松了,觉得无事可干,百无聊赖,便想起了相好的烟花妓女风尘红。这一阵由于战事吃紧,他已好久未曾光顾了。如今正可偷闲,他决定去销魂楼走走。 销魂楼的老bao子一见耿绍忠来到,立刻满脸陪笑迎上来:“哟,副帅呀,你怎么这许久也不来看看?我们哪点不周得罪了?想得我那风尘红眼睛都哭肿了。” 耿绍忠急忙摇手:“轻声。”他是怕人听见传到萧默里耳中。 “咳,你还怕什么!这蔚州城你一手遮天说一不二。” 耿绍忠急于见到风尘红:“军务在身,不能久留,快引我到风尘红房中。” “啊,副帅请稍候,我叫她收拾一下。”鸨子赶紧把昨夜的嫖客打发走,又叫风尘红梳妆后出来迎接。 耿绍忠挽起风尘红的纤腰,两人偎依着进了花房。鸨子打点了一些干鲜果品送进房中。转身回来,看见两个军校模样的人从大门闯进。 鸨子迎上去双手叉腰:“放肆!也不打听一下这生意是谁做的,就敢跑来撒野。” 二军校并未被她吓住,照直往里闯。 “你们大胆!”鸨子决心抛出挡箭牌,“耿副帅在此,哪个还敢胡来!” “耿副帅不在,我们还不来呢。!”一个军校依然口气很冲。 另一军校和气一些:“我们奉元帅之命,来请耿副帅去商议军情。” “这,副帅他……”鸨子估计此刻耿绍忠正在同风尘红亲热之中,”二位军爷且请坐下,待老身知会他一下。” “不行!等不得。“军校推开鸨子就走,“误了军情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鸨子抢身挡住屋门:“二位军爷,你们不能硬来,副帅怪罪下来,老身可吃罪不起。” “滚开!”军校更不客气了,一脚将鸨子踢倒,又复一脚将门踹开,二人便闯入房中。 耿绍忠赤身裸体正在床上寻欢作乐,闻声掀开帐幔:“哪个如此大胆,分明是活够了!”耿绍忠突然语塞了,原来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紧抵胸口。他只好换个口气说话:“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意欲何为?” 军校刀尖一点他的皮肤:“快穿上衣服。” 耿绍忠边穿衣服边算计着夺刀反抗,可是两个军校看得甚紧,只要他稍有反抗,就会立刻命丧刀下。穿好衣服后他忿忿然问:“还要怎样?” 一军校取出一包药粒,送到耿绍忠唇边:“吃下去。” “干脆给我一刀,何必吃这毒药,多费周折。” “叫你吃就痛快吃,少费话!”军校的刀尖又刺痛了耿绍忠心口的皮肤。 此刻生死已由不得耿绍忠了,他只得将药粒吞下:“毒药我已吃了,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一军校说:“告诉你,方才你吃进的是慢性毒药,一昼夜后发作死亡。不过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吃下解药,就可平安无事。” “你们这样做到底为什么?” “莫急,我还想告知,你的娇妻爱子也已服下这慢性毒药。”军校现出冷笑,“这解药我有,你一家三口要想活命,就得乖乖听我的话。” “说吧,要我怎样?” “实话告诉你,我是李存璋的护兵周勇。” “我是许彦钦的护兵关达。” “你二人要救李存璋、许彦钦?” “明白人。”周勇说,“那就明白到底,我保你活命。” 关达与周勇将耿绍忠夹在中间,匕首仍然暗中顶住他的腰:“请吧。” 耿绍忠哭丧着脸:“我老老实实就是。” 三人来到大牢,狱头施礼问:“副帅到此有何吩咐?” “元帅要提审李存璋、许彦钦,带出来交我领走。”耿绍忠违心地下达命令。 狱头将带铐的李存璋、许彦钦带出,李存璋一见周勇,大为诧异:“哎,你怎么——?” 周勇抢过话来:“你老实点!” 许彦钦也认出关达,感到其中有名堂,示意李存璋不要言语。李、许二人被押出来,立刻拐进小巷,绕了两个弯来到了李存璋家门前。周勇叫开大门,正在焦急等候的家属和亲信护兵,立刻将许、李二人包围起来。去掉手铐,拥入房中,周勇、关达又把耿绍忠押进来。 耿绍忠深深一揖:“二位将军业已脱险,快把解药与我吧。” 周勇忍不住放声笑起来:“哪来什么解药,你也根本未吃毒药。” 关达告诉他:“你吃下的不过是驱寒活血的清凉丹。” “啊!”耿绍忠这才知道上当,“你们要将我怎样?”周勇说:“杀了这狗养的,他与萧默里合伙谋害二位将军。” “对,将这厮送回老家!”李存璋也深恨他,“本来同为汉人,你却为献媚讨好陷害我与许将军,说吧,你想怎么死?” 许彦钦却说:“不过,想活并非没有希望。” 耿绍忠如溺水之人看到船板:“许将军,快给我指条生路。” “只要你肯将功赎罪。” “我一切听从驱使,无不照办。” “好吧,如果你能协助我们办好下面的事,自然可以免除一死,甚至还可受赏。” “许将军,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汉人,情愿与大家一起归顺大宋。” “耿绍忠,”李存璋警告道,“你老婆孩子俱在我们手中,如敢耍滑,就是你要了他们的性命。” “李将军放心,我不会将生命开玩笑的。” 准备停当,李存璋、许彦钦、周勇、关达化装成耿绍忠的随从,先行一步直奔蔚州府衙,百余亲信兵士则随后跟上。来到府衙大门,两名护兵拦住去路:“元帅有令,他正在休息,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有紧急军情,一刻都不能耽误。”耿绍忠以副帅口吻发令,“让开。” 因为面对副元帅,又怕误了大事,护兵犹豫了:“副帅,请容小人进去通禀一声。” “等不得……” 这时,一护兵认出李存璋来:“哎,这不是李将军吗?为何这般打扮?” 另一护兵已反应过来:“不好,他们是被元帅收监的人。” 可是他们明白已经晚了,李存璋、许彦钦两柄刀同时刺入二护兵胸口,两具死尸倒下,跟来的汉人兵士立刻接管了大门。 如法炮制,又过了二门,最后到萧默里居室门前,竟无人守护,而且屋门也开着。李存璋不管三七二十一,持刀往里就闯。许彦钦跟进去一看,室内床上被子掀在一边,人却不知去向。 “糟了,萧默里闻风逃走了。”耿绍忠未免紧张,“他一定去集合人马,我们赶快出城吧!” “你怕了?”李存璋狠狠瞪他一眼。 “我这是为二位将军着想。”耿绍忠辩白,“倘若迟延,萧默里封锁大门,我们就走不脱了。” “莫急,休慌。”许彦钦分析说,“我们进大门过二门并未惊动此处,萧默里想来不会走远。” 话未落音,萧默里的护兵走进来,他手中端着洗脸盆,见房内这许多人,有些警觉:“耿副帅来了,想是有紧急军情。护兵怎么也进房了?这不行,快出去。” 李存璋的刀顶住了他的后腰:“说,萧默里何在?” “元帅他,他……”护兵左右观察,眼珠乱转,想着主意。 许彦钦又将手中刀逼近他前胸:“快讲!” 护兵无奈只好实说:“元帅在茅厕。” “走!”李存璋抢先跃出房门,许彦钦紧紧跟上。 萧默里一边系裤子一边走出茅房,就觉眼前亮光一闪直晃眼睛。定神一看,两把尖刀一左一右对准了太阳穴,再一看,门口站的两人,正是对头冤家李存璋和许彦钦。情知不好,猛地一缩头退入茅房中。李存璋、许彦钦当然不肯放过他,持刀追进去,李存璋举刀当胸便刺,萧默里无路可退,只得赤手应战。试想,茅房能有多大面积,三人根本施展不开,李、许二人可就占便宜了,过招时每刀都刺向致命处。萧默里手中无有武器只能躲闪,但是又转不开身。十几回合之后,身上已多处带伤,鲜血淋漓滴洒。稍一不慎,李存璋一刀捅进他后心,许彦钦复一刀插进他前胸,萧默里全身抽搐痉挛一阵,便一命呜呼了。许彦钦又拔出刀,将萧默里人头割下,扯下他的血衣包起来。 许、李二人出来,耿绍忠迎上前问:“怎么样?人呢?” “送回老家去了。”李存璋讥讽他一句,“你不必害怕了。” 许彦钦虑事总比李存璋精细:“我们要立即着手第二步行动。” “该怎么gan你就发话吧,愚兄听你的号令。”李存璋懒得多想。 “封锁消息,要叫萧默里手下五千契丹兵蒙在鼓里。”许彦钦逐一交待,“再暗中通知汉人兵将,我们已袭杀萧默里,决定归顺大宋,准备在天黑后逼迫契丹兵归降。有不从者,就要武力解决。” “怎么,还要等天黑?”李存璋看看天色,“这才刚刚过午,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李大哥,天黑才好行动。而且我们还要同宋军取得联系,求得他们的支持与配合。” “如何联系呢?”耿绍忠不无担心,“一旦萧达凛闻讯,带兵进城,我们就全都没命了。” 李存璋也有担心:“就怕宋军信不过我们,别人都难当此重任,贤弟你亲自走一趟吧。” 许彦钦深知,有无宋军的有效配合,关系到这次起义成败,此行至关重要:“我也有此意。”他又提起萧默里人头:“有这份见面礼为证,想来宋军会相信的。”许彦钦临走时叮嘱:“入夜之后,我举起写有许字的红灯为号,你们就开门放我领宋军入城。” 许彦钦走后,李存璋格外小心,特别派周勇、关达把守州衙大门,禁绝任何人出入。为防万一,他甚至不许耿绍忠走出州衙一步。夜幕刚刚降临,他就带百余名亲信来到西门守候,渐渐城外的景物都溶入夜色之中,他双眼都已望酸,仍无一丝动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关达气喘吁吁来到:“报告李将军,十几名契丹军校吵着要进府衙面见萧默里。我们越是拦挡,他们越是生疑,声言要以武力闯进去,周勇让我来问问怎么办?” 一向直来直去的李存璋感到难以回答。让契丹军校们进去,事情就露馅了;不让进就要动武,城内汉人与契丹兵各五千,实力均等又未做好准备。 关达等不及了,又催问:“契丹兵就要硬闯了,我们能不能杀死这伙胡贼?” 李存璋急得团团转,还是难以答复。城西护城河外,一盏红灯无声地举起,满贯的“许”字看得真切,李存璋高兴得跳起来:“好了!救兵到了!快挂起红灯。” 城头上,一盏写着“李”字的红灯悬出垛口,对方立刻将红灯左右摇摆三次。暗号完全对上,李存璋下令:“放吊桥,开城门。” 在许彦钦引领下,王贵、袁继忠率两千宋军进入蔚州。五千契丹军大部投降,少数顽抗者被歼,要闯入的十几名契丹军校也全被收拾,结束战斗时还不到二更天。而蔚州城发生的一切,萧达凛等全然不知。 起义成功,李存璋兴高采烈,传令下去:“降下辽邦旗帜,升起大宋军旗,鸣炮庆贺!” “莫急。”须发皆白的老将王贵赶紧制止,“李将军,杨元帅说蔚州归顺如果顺利,还可以再作文章。” 许彦钦与王贵想法一致:“眼下萧达凛尚且蒙在鼓里,说不定我们还能让他吃个大亏。” “有人。”袁继忠向城外一指,知会大家。 夜色中,有三骑快马如飞而来,至护城河边停住,当先一骑在马上呼叫:“呔,城上听着,大将军萧达凛派我来送急信,快放我们入城。” 许彦钦问:“你是什么人?” 身后一骑代答:“此乃大将军帐前都押官。快快开城放桥,误了军情,要你狗命!” 许彦钦问王贵:“怎么办?” “当然是放进来弄清情况。” 吊桥落,城门开,三骑入内。许彦钦出面接待:“把信交给我吧。” “你,什么身份?”都押官傲气十足。 “我是副将。” 都押官冷笑一声:“你没资格,我要面交元帅。” 关达怒斥一声:“大胆!你竟敢轻视我家将军,痛快交出书信还则罢了,不然我决不客气!” 都押官根本不买帐:“休想!大将军要我面交萧元帅,就只能交给他。” 许彦钦想了想:“好吧,上差稍候,我去禀报元帅。” 许彦钦来到另一屋内,对等候的王贵等人说明经过:“他一定要亲手交与萧默里,这便如何是好?” “球!萧默里脑袋都没了,交鬼魂去。”李存璋的办法倒是简单痛快,“不交就抢过来。” “这样做岂不使他生疑,我们这起义就暴露了。”许彦钦说:“如果硬抢,我何必回来问计?” “咳!你们哪。”李存璋感到事情很简单,“怕暴露,杀了三个龟孙,不就完结了。 王贵一笑:“送信的都押官和两名随从不回去,萧达凛焉能不起疑心?” “关键在于我们不知信的内容,”许彦钦说出他的担心,“若误了大事,便悔之晚矣。” “你们全是废话。”李存璋不服地说,“说一千道一万,萧默里死了也枉然,总不能把他尸体搬来接信吧。” 这句话竟然引发了许彦钦联想:“有了!有办法了。”品茗等候的都押官久久不见许彦钦转回,实在不耐烦了,把茶盅狠狠一顿:“怎么!把老子干在这儿了?” 恰好许彦钦转回:“啊,都押官休急勿躁,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觉得你们好像有鬼,为何通报这许久?” “都押有所不知,元帅患病,服药后正发汗熟睡。我犹豫再三,才硬着头皮叫醒他。”许彦钦商量的口吻,“元帅说他头昏眼花,周身酸软,实在挣扎不起,请副帅耿绍忠代他接信。” “副帅?”都押官已有几分疑心,“萧元帅真病了?”“岂敢玩笑!”“今日白天他还领兵打仗,怎么说病就卧床不起了?” “俗话说人有旦夕祸福,萧元帅感受风寒。” 说话时,耿绍忠走进来,他居中坐定,对都押官说:“可将大将军书信交与我。” 都押官认识耿绍忠,右手探入怀中欲待取信又改变了主意:“副帅,可否容我见元帅一面?” 耿绍忠恼了:“你莫不是宋军探子?声称有信,又迟迟拿不出,是何道理?” “大将军有将令,要我务必面呈萧元帅,不敢有违。”都押官当然不会直说,萧达凛对汉人将士一概信不过。说着,他把信亮出来晃动几下,“副帅请看,信就在此,岂能有假!” “好吧,元帅病中本不见人,你实在要见,就请随我来。” 耿绍忠在前,领着都押官,许彦钦跟随,过两重院子,走进萧默里的卧室。有两名使女在房中煎药,床上卧着一人,厚厚盖着几层棉被,只露出额头。使女示意众人放轻脚步,压低声音对耿绍忠说:“副帅,元帅正在发汗,刚刚睡熟,不能惊动。” 都押官往前走两步,意欲看个真切,使女迎在前面:“上差再莫近身,恐带来寒气对元帅有碍。” 都押官原本认得萧默里,可如今只是看到床上人额头挂满汗珠,五官俱在被下,无法辨别真伪。 医生走进来,见状将他们不由分说推出去,在院中大发脾气:“副帅,你打算害死元帅吗?我说过几遍了,元帅发汗,不许惊动,你,居心何在!” “你看。”耿绍忠对都押官一摊双手。 许彦钦对都押官礼让:“请再回客厅叙话。” 耿绍忠却站住不动了:“恕不奉陪。”都押官不解:“副帅这是何意,这信还不曾交呢。” “我看你还是带回去吧。” “此话怎讲?” “你既然对别人信不过,就只有等过几日元帅病愈再来面交喽。”耿绍忠吩咐许彦钦,“送客。” “请吧。”许彦钦向门外一让。 都押官当然不敢把信带回去,误了军情他有几颗脑袋! “副帅莫动气,实是大将军再三叮嘱,并非在下故意刁难。既已见到元帅,书信自当交上。” “好吧,要交就拿过来。”现在是耿绍忠主动了,以退为进的战略起了作用。 都押官老实了,恭恭敬敬地把书信呈上:“请副帅立刻过目。” 耿绍忠拆开看过,许久没有开口。 “副帅,回个口信吧。”都押官催促。 “噢,请转告大将军,一定遵照执行。只是元帅卧床不起,非我领兵不可了。” “也只能如此。”都押官拱手一揖,“在下去复命。” “军情紧急,不敢挽留。”耿绍忠象征地送了几步后站下。 关达把都押官和两名随从送走。他们刚出院门,李存璋就从房中跑出来:“娘的!可算熬出来了,发汗发汗,再等一会我就发疟子了。” 许彦钦赞誉说:“方才李大哥这出戏唱得不赖,你这个假萧默里总算把都押官给糊弄过去了。” 王贵、袁继忠等都赶到这边来,大家都关切地问:“信中到底何事?” 耿绍忠将信递给大家传阅:“萧达凛决定五更劫寨,要萧默里带五千人马准时配合。” 王贵不住叹息:“幸亏我们未鲁莽行事,倘若杀了都押官,这封信就没有价值了。” “老将军的意思是?” “袁继忠立刻回营报信,我军佯作不知,而做好埋伏,挖下陷坑,等辽军自投罗网。” “好,我愿随袁将军同往。”许彦钦感到振奋,适才与都押官这番斗法,总算没白费周折。 许彦钦、袁继忠走后,城内就紧急行动起来。挑选出五千精兵强将,决定由耿绍忠指挥,王贵协助,李存璋则留下守城,只等五更天时出发。不料四更天后,许彦钦竟又返回城中。 王贵忙问:“怎么,军情又有变化?” “杨元帅又有锦囊妙计。”许彦钦把杨业的想法告知。 李存璋禁不住鼓掌:“真是一步绝妙的好棋!” 时近五更,辽军大营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一切如往常一样,似乎很平静。其实,辽军早已整装待发,二万五千人马做好了一切准备,将士饱餐,战马喂好,枪在手,刀出鞘。骑在雕鞍上的萧达凛仰面看看天色,已经有些发白,越发焦躁起来:“蔚州的五千人马为何迟迟不到!” 都押官惟恐受责:“大将军,耿副帅亲口说,一定准时前来。” 随征的偕里自来看不起汉人:“汉人就是差劲,萧默里若不生病,决不会如此拖拖拉拉。” 都押官感到不安:“要不要小人再去催促一下?” 留守营盘的奴哥接话:“再等一会天亮了,偷营劫寨就变成明打强攻了。” “不能再等了,出发!”萧达凛气乎乎,“贻误军机,回来同他算帐。” 二万五千辽军如一股暗流涌出寨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向前流动。没有声音,队伍如一条黑色的巨蟒,飞快爬行到宋营附近静止不动了。萧达凛注目观察,宋营亮着稀疏的灯火,巡夜士兵在往来走动。战马在安闲地吃草,兵将都在睡梦中,没有一丝异样。萧达凛嘴角现出笑纹:“天助我也!” 辽军分为两股,分别向东、西方向游动,绕宋营盘旋会合,完成了对宋营的四面包围。萧达凛命令点燃号炮,“嗵!”一个火球冲天而起,四周的辽兵立刻跃起,号角怒吼,战鼓震天,呐喊声如雷,如山崩海啸般冲向宋营。 萧达凛一马当先领头冲入,刚过营栅,身下“轰隆”一声,连人带马落入陷坑。再看四外,随他一起掉进陷坑的辽军不计其数。萧达凛不愧为大将,几乎在落入陷坑的同时,踏上马背站起,然后纵身一跃,跳上坑沿。要说也是萧达凛命不该绝,他是落在陷坑边沿,若在中部就休想上来了。有一辽军偏将,把战马让与萧达凛。待他重新上马后,见陷坑内辽兵多数被竹尖刺穿,非死即伤,宋营内乱箭齐发,如飞蝗骤雨,身边兵将又纷纷中箭丧生。 惊慌失措的偕里,策马飞跑过来:“大将军,我们中计了,人马已损失三成,快撤吧!” 萧达凛实在不甘心:“难道就这样认输不成?连一个宋兵都未消灭!” 这时,辽兵身后突然战鼓齐鸣,密麻麻的箭雨袭来,辽兵转眼间又死伤遍地。箭雨未停,宋军已呼喊着冲杀上来。 “大将军快做主张吧!”偕里催促,“再犹豫就更吃亏了。” 萧达凛忍住气恨的泪水:“收拢全军突围!” 杨业、杨延昭已杀上前来,萧达凛接着厮杀,双方展开了一场混战。 萧达凛领兵走后,留守营盘的奴哥,命令紧闭寨门严加防守。因为手下只有五千兵力,他实在担心宋军分兵偷袭,心中只盼萧达凛马到成功。他也不敢稍有偷懒,一直守在寨栅边巡视。 瞭望塔上的哨兵从上面报告:“有一支人马向我营地靠近。” 奴哥立刻紧张起来:“是宋军吗?” 天色业已蒙蒙发亮,哨兵辨出辽国旗帜:“是我大辽人马。” 奴哥仍未放心:“喊话,问问是哪里队伍。” 哨兵问过之后,对方回答:“我是蔚州副帅耿绍忠,奉命前来助战。” 奴哥跳上寨栅:“耿副帅,你迟到了,大将军已出发多时。” “方才我路遇大将军,他要我领兵帮你守寨。”对方并不停步,越来越近。 奴哥决想不到其中有诈,正愁手下兵少,来了援兵,自然欢喜非常,急令打开寨门迎接。待耿绍忠领兵涌入寨门,奴哥发现了宋将王贵,为时已晚。耿绍忠大喊一声:“杀呀!”五千人马如排山倒海冲进。奴哥情知不敌,抢先落荒而逃,待远离战场看看身边,跟来的兵将不足百名,禁不住失声痛哭。正哭着,萧达凛、偕里领败残人马退过来,奴哥上前挡住马头:“大将军胜负如何?” 偕里代答:“中敌埋伏,损失惨重。快领大将军回营,以便收拾溃散人马再战。” “营寨去不得了!”奴哥哭诉,“耿绍忠投敌,已引宋兵袭破大营。” “天哪!”萧达凛惨叫一声,一头栽下马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滞兵瓦桥关 巍峨高耸的瓦桥关城楼,沐浴着晚照的红辉,飞檐凌空,斗拱危悬,愈加雄伟壮观。自大宋建国以来,这里便是北疆门户。不论契丹如何勇武强悍,数十次入侵,都很难越过瓦桥关。如今这里重兵屯集,旌旗蔽目,枪戟如林,马嘶人沸喧嚣盈耳。武装兵士远远超过了雄州城内的百姓人数,使这军事重镇完全笼罩在战争气氛中。 一把虎皮椅置放在瓦桥关城楼,大元帅曹彬面北默坐,闭目养神。暖融融的阳光,像少女无数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摩着他的周身,堪比香汤沐浴还要舒适惬意。自从涿州败退,转眼半月有余。这期间,连征召带朝廷补充,兵力又已恢复到十万,而且粮草充足,仅雄州所存,就足够全军半月消费。半月多休整,将士们精力充沛斗志旺盛,都发誓要报涿州兵败一箭之仇,而这也是曹彬的最大心愿。身为大将者,谁不想建功立业,以封妻荫子名标凌烟。而今曹彬急于要挽回上次失败的面子,要让宋太宗知道,他曹彬并非无能之辈。部下纷纷请战,自己也跃跃欲试,为此在七天前他上表宋太宗请求出征。他预计去澶州送表章的副将范廷召昨日就应返回,而时至今日午后仍无消息,未免心中颇费思忖,范廷召迟迟不归究竟何故呢?难道是表章触怒了皇上?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宋太宗又一向喜怒无常,这不能不叫他隐隐不安。 一声报告打断曹彬的沉思,他半睁开眼睛,见护军司徒护军司徒:即卫队长。躬立面前,懒洋洋地问:“何事?” “范将军转回。” 曹彬立刻睁开双眼:“叫他立刻来见。” “得令。” 很快,满身风尘的范廷召来到。曹彬不等他开口,劈头就是一顿训斥:“你还晓得回来!我部下若都似你这般拖拖拉拉,哪有战斗力可言。拉下去,责打二十军棍。” “元帅,末将有下情回禀,”范廷召急欲解释。 “讲。” “只因有乘轿的女子同行,故而行动迟缓,迁延时间。” “真是胆大妄为,你竟敢擅自携带家眷!” “元帅息怒,末将怎敢!是万岁派来。” 曹彬如坠五里雾中:“万岁派一女子来前线做甚?”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元帅一见便知端的。” 听说是宋太宗派来,虽然不知来者身份,曹彬这位兵马大元帅,也只得说声:“请。” 少时,一中年女子和两个官员装束的男人登上了城楼。曹彬越发疑惑不解:“你们是什么人?” 一中年男人走上前,施一礼:“曹元帅,下官刘伯勋,这女子乃是拙荆。今奉万岁之命,出任幽州刺史。” “什么!什么!”曹彬以为自己听错了,“幽州刺史?刺史大人,那幽州现在辽帮治下,你却如何上任呢?真是青天白日说梦话。” “曹元帅请看。”刘伯勋递上吏部发给的赴任文书。 曹彬再三端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幽州”无误,不禁冷笑一声:“恭贺刘大人荣升新职,就请走马赴任吧。” “这还要仰仗元帅虎威。” 曹彬把文书掷还他:“与我什么相干?”这时,另一位始终未开口的官员说话了:“曹元帅真的不明白吗?” “阁下尊姓大名?到此有何公干?还请赐教。”曹彬态度、语气冷冰冰。 “下官崔彦进,奉旨来曹元帅军前报到。” “你,是文官呀,不能领兵打仗,冲锋陷阵。” “但我可以参赞军机。”崔彦进抬高声音,“万岁命我出任雄州路兵马副都部署,也就是元帅的副手、副元帅了。” “这!”曹彬想不到派来一个监军,今后的行动难免掣肘。 “请元帅接圣旨。”崔彦进递过。 曹彬赶紧站起,双手恭接,展开看过,自是准确无误了。不得不换上笑脸:“来呀,给崔副帅、刘大人并夫人看座、上茶。” 三人落座后,曹彬小心翼翼地问:“崔副帅,万岁对我军战守及前线局势有何旨意,还望垂赐。” “元帅还不明白。”崔彦进呷一口香茶,“万岁把幽州刺史派来,就是期待元帅早日收复幽燕。” 曹彬起身,望南遥拜:“万岁如此器重厚望为臣,敢不肝脑涂地报效。明日就统领大兵北上,直捣幽州,以报皇恩。” “不,不,”崔彦进连连摇手,“元帅差矣。” 曹彬不服地反问:“难道我还错了不成?” “行前万岁明令,要曹元帅谨慎用兵,佯示北进,牵制幽州辽军,以张我杨业、田重进二军之势。” 副将范廷召近前补充:“元帅,万岁旨意确是如此,指示我军切莫轻易深入敌境。” 曹彬默然。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大将郭守文、贺令图、刘知信、史珪、李继宣、田斌等一齐拥来。刘知信嗓门最高:“听说范将军回来了,这回我们可以出兵杀敌了!” “是呀,这些天膘都养肥了,眼睛都憋蓝了。”贺令图与他一样心情。 “不得喧哗,太不成体统了!”曹彬沉下脸来。 众将这才注意到,在座还有二男一女。 曹彬为大家做了介绍之后说:“万岁特派崔副帅来我军,足见对我军的重视和关切。众将要不负龙恩,尊重副帅,齐心协力,共建殊功。” 李继宣对崔彦进先有几分看不起:“副帅以文官之身居前线要职,万岁慧眼识珠,副帅定有孔明之才,张良之智,姜太公之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以后不愁我军每战必胜矣!” 史珪也对这位监军表示不满:“既为副帅,自能独挡一面,领兵杀敌想来不在话下。” 崔彦进并不在意,却自有主张:“出战也罢,谋划也罢,我只以万岁旨意行事,想来诸位不会反对吧。” “副帅亲聆万岁教诲,请问这佯示北进是何道理?”郭守文倒是真心请教。 田斌却是带有挑衅的味道:“其他数路兵马都在与辽军激战,独我主力在此休整,难道我们只是吃干饭的!” “大胆!”崔彦进摆出了副帅身架,并且以宋太宗压人,“谁敢违逆万岁旨意?” “副帅不要以势压人,有本事讲出几分道理来。”刘知信并无畏惧之意。 “难道一定要我揭各位短处吗?那就得罪了。”崔彦进站起身边踱步边说:“中路十万大军,乃我朝精锐主力部队。你等将帅,本当势如破竹直捣幽州,而竟被阻于涿州裹足不前,致使战机坐失,靡费粮草,又不能有效接应后续粮草,后撤时又杂乱无章,争相逃命,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万岁本欲一一治罪,姑念以往战功,方格外开恩,补充兵员辎重。众位理当感恩戴德,报效尽忠,怎能再有负圣望。” 曹彬感到脸上无光:“副帅,胜败兵家之常,正因为皇恩浩荡,诸将才欲将功折罪。当然,作为主帅,我是谨遵圣旨的。” 郭守文认真地问:“副帅称我辈当报效尽忠,诸将主动出战不是正合圣意吗?在此坐观,难道反是忠臣?” “郭将军,这十万大军,万岁视为重要筹码,上次轻敌急进深入,造成断粮失利。万岁担心再蹈复辙,故而对北进至为慎重,嘱我要视其他各路进展情况,由万岁钦定是否推进。” “万岁也过于小心了。”刘知信很不满,“这样打仗,只能坐失战机。” 史珪、李继宣、贺令图等也都议论纷纷。 “元帅,战报!紧急战报!”护军司徒喊着跑上来。 曹彬接过八百里加急战报,打开后不禁念出声来:“田重进元帅、杨业副元帅,苦战数日,以少胜多,全歼萧达凛三万精兵,并攻克重镇蔚州,眼下正全速向涿鹿、怀来推进……” “干得好!” “打得好!” 群情激动,众将无不喜形于色,曹彬心中却是酸溜溜的。为大将者,谁不想建功立业! “别光叫好,我们怎么办?”史珪大声问,“总不能等别人把辽兵都杀光再出兵吧!” 刘知信磨拳擦掌:“我们也不是脓包,这功劳不能都让别人得去!” “赶快出兵吧,”李继宣亦认为时机已到,“我们这十万大军压下去,辽兵就会全线崩溃!”“对!出兵。”贺令图、田斌也都不甘落后。 曹彬有些心动,询问最为器重的郭守文:“愿闻将军高见。” “萧达凛为辽军第一猛将,今被杨业击败且精锐尽失,实为我方进取有利时机。”郭守文认真分析双方实力对比,“萧达凛所部三万,即是萧太后主力。而今萧太后实力大减,且田、杨二军已越过蔚州东进。我军理当火速北上,与田、杨、潘、米诸路会师,聚歼辽贼于幽州,一战可定乾坤矣!” 这番言论,条条在理,与曹彬所想吻合,他转向崔彦进:“副帅,看来理当行动。” “这个,”实事求是说,崔彦进并非白痴,宋太宗派他来做副帅,他还是有一定军事常识的,岂不知以上众人所说符合兵法。只是他身份不同,自然要有顾虑,“这要请求圣上旨意。” “迂腐!”刘知信抢白一句,“若等圣旨往返,萧太后调援兵到来,一切不都晚了!” 郭守文提醒道:“二位元帅,不能坐失战机呀。” “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史珪鼓励出兵,“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崔大人,”曹彬下了决心,“为国立功,在此一举,我们出动吧。” 崔彦进模棱两可,为自己留条后路:“部队攻守进取,还是元帅做主。” 曹彬见崔彦进默许,当即传下号令:“全军立刻做好准备,明日五更天明早饭后向涿州进军。”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迎着和暖的春风,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开出瓦桥关。两侧水泊连绵,杂草丛生。连片的沼泽,既不能航船,又不能步行,只有中间这条两丈宽的官道,曲曲弯弯伸向远方。队伍迤逦向前,不紧不慢。 在后队的刘知信拍马来到中部,提醒曹彬:“元帅,兵贵神速,这样走下去何时能到涿州?” 曹彬同崔彦进商量:“副帅,是否全速前进?” “我看这就不慢了。”崔彦进是小心为上,“不可轻敌急进,应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这种进军速度,有利的战机会错过,到手的胜利又飞了。”刘知信焦急万分,“末将愿为前部先锋。” “刘将军忠勇可嘉,但元帅指挥关系到全军。”崔彦进坚持己见,“能否取胜又当别论,首先应保证不打败仗。曹元帅,万岁的本钱都在你手,万万不能再有失误。你想,若再战败还能活命吗?” 曹彬求胜的心情转变为胆怯:“刘将军莫急,我多派探马打探田、杨二军进展情况,催促米信一军在侧翼跟进配合,了解萧太后动向,必要时再轻装疾进不迟。” 刘知信没奈何,叹口气又回后队去了。 宋军继续向前,中午时分出离水网地带。渐渐官道两旁田园如画,桃李花红,麦苗青青,绿柳白杨,相映成趣,春意初浓。崔彦进信马悠悠,怡然自得。曹彬心中郁闷矛盾,疾进急功惟恐陷入罗网,观望缓进又恐坐失战机。下午,队伍来到易水岸边,曹彬传令休息,准备涉渡。 崔彦进却说:“元帅,在此宿营吧。”“渡河完全来得及。” “探马不曾回报消息,前方战况不明,且在河南岸驻扎,这样可确保无虞。” 曹彬没有言语,策马近河岸观看地形。崔彦进跟上来:“元帅,眼望易水流淌,使人发怀古之幽情。想当年燕太子丹在此送壮士荆轲刺秦王,荆轲慷慨悲歌成千古绝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千古兴亡,不过转瞬,易水依旧无语奔流;人生苦短,是非成败无非过眼云烟。” “元帅之言未免太悲凉了。”崔彦进按原意说下去,“本官讲古之意在提醒元帅,我们不能效仿荆轲,我们这十万大军不仅要回还,而且还是凯旋!” “但愿如此。”曹彬信心不足。 贺令图驱马来到近前催问:“元帅,休息时间不短了,应该渡河了。” 崔彦进代答:“传令三军,在南岸扎营,明日早饭后渡河。” “这,”贺令图看着曹彬说:“时光尚早,完全可以赶路呀。” 曹彬对贺令图一挥手,默许了崔彦进的安排。这一夜,曹彬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在想,如今萧太后已处于劣势,自己这十万大军再压上去,萧太后肯定难以招架。那么萧太后会不会撤军呢?他害怕同辽军决战,他盼望萧太后知险而退,这样就可以不战而胜,就可以功德圆满了。 涿州城里,近日笼罩在一片紧张气氛中。萧太后已经连续几个夜晚,未能安稳入睡了。目前各个战场上的形势,对辽军极为不利。蔚州失守,等于幽州的西大门被宋军打开。潘美、杨业与田重进两路人马,成钳形攻势向东推进。田重进出蔚州经小五台山南麓直指幽州,潘美、杨业则已兵临涿鹿。米信一军也已从高阳关出动,配合从瓦桥关北上的曹彬主力,成两翼为犄角之势,恰以两支利角,直向涿州顶来。而萧太后身边已无可调之兵,形势确实极为严峻。 楠木矮几上摆满了可口的早餐,萧太后手端银碗出神,口内的燕窝粥也忘记了咀嚼。辽圣宗见状不安地提醒道:“母后,请进膳呀,粥都冷了。” 萧太后醒过神来,对儿子爱抚地一笑,放下手中碗:“皇儿快吃吧,为娘还不觉饿。”她又起身站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景物出神。 辽圣宗想了想也放下了匙箸,站到母亲身后欲言又止,想说又怕打扰了母亲的思路。 韩德让轻轻步入:“臣叩见太后、万岁,愿圣体万寿无疆!” 萧太后仍未回身:“你这样早就进宫,一定有紧急军情。” “太后,臣一夜不曾合眼,忍不住又早早起来,还是重复昨日的奏议,请太后与万岁早早撤离此险地,以防不测。” 圣宗问:“你意是撤往幽州?” “不,应撤回长城以北。” “你让我和母后退到驼罗口?”圣宗也不情愿,“这不就等于承认我大辽战败失利了?” “非也。”韩德让想莫如先说动圣宗,“我各路军马仍在前线与宋军对抗,这样做是为了确保太后、万岁安全。” “韩德让!”萧太后突然转过身来,“你莫再兜圈子了,说,我军又有什么重大失利?” “太后,不曾有战报到来。” “你想欺君罔上吗?!”萧太后声色俱厉。 “太后息怒,”韩德让不得不实说了,“杨业勇猛难挡,萧达凛不敌,涿鹿失守。” 萧太后一下子沉默了,疲软无力地坐在龙凤椅上,半晌默默无言。这个消息实在太坏了,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 圣宗也急了:“既然萧达凛抵挡不住杨业、田重进的进攻,让耶律斜轸带部分人马过来可否?” “万岁,潘美属下,四万大军,皆能征善战将士。耶律斜轸全力抵御,才使其部攻势被遏止。若斜轸大人分兵离开,副将怎是潘美对手?剜肉补疮,于战局无益。” “杨业若乘胜前进,该如何是好?”圣宗也感到形势太危险了。“母后,莫如暂且撤到安全地带。” “胆小鬼!”萧太后怒斥儿子一句。 “太后此言欠妥。”韩德让为之辩白。 “何以见得?” “太后应当承认现实。”韩德让对战局细加评价,“目前,我正面宋军主力十万,而耶律休哥只有五万人马,以少敌众,胜负难料。而西南方米信一路宋军亦有几万之众,休哥若再分兵拒之,岂不愈加捉襟见肘。西路田重进、杨业宋军攻势最锐,萧达凛退守怀来,只恐亦难支撑许多时日。西北路虽有斜轸与潘美势均力敌,一旦杨业再攻破怀来,再占延庆,便可从斜轸背后进攻,与潘美前后夹击,形成包围,斜轸部人马就可能全军覆没。之后,潘美、杨业、田重进合兵,进驻幽州城下,就截断了太后退路。曹彬再一压上来,我们只有束手就擒。臣决非危言耸听,目前危局亦无破解之法,太后从国内调集的援兵,最快也要七日后才能到达。而几路宋军都至多三五日便可攻到涿州。太后驾前只有两万人卫护,不足以保护自身,更不能分调增援前线。为今之计只有迅速撤退至驼罗口等待国内援兵,除此之外别无它路。” 萧太后微微一笑:“你未免说得太绝对了。” “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韩德让十分自信。 圣宗适才听得频频点头:“母后,韩德让所说合情在理,您不能固执己见。” 萧太后却是自有主张:“我决不从涿州后退一步!” “母后,您不能轻万乘之躯而在此冒险。” “战略退却并非懦弱表现,太后为顾全脸面而固执不退,倘招致被俘岂非辽国奇耻大辱!”韩德让已不顾虑萧太后动怒了。 “怎见得我就一筹莫展?”萧太后又反问:“难道我退到驼罗口就可扭转危局吗?前线将士本来已是勉强支撑,我若一退,岂不立刻军心浮动,斗志顿失?那就难免全线崩溃,一败涂地。”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后留此险境。”圣宗哀告,“恳请母后撤离。” “皇儿,为军为战之道,往往是置于死地而后生。项羽破釜沉舟,孔明空城退敌,莫不如此。为娘也要险中求生,险中求胜。”萧太后已不再多解释,而是命人传来筹宁与蒲奴里。派筹宁领兵一万,去迎战米信一军。并面援机宜,要他与米信不惜肉搏死战,一定要阻止米信一军前进。最后,萧太后信心十足地说,“米信军兵虽有三万,然其为诸路宋军中最弱者,而我军一万,乃御帐亲军精锐中之精锐,以一当十,便是宋军数倍,米信又一向用兵过于小心,以保存实力为主,故而哀家意图必能实现。” 蒲奴里忍不住问:“太后,将为臣何方差遣?” “莫急,自有你的去处。”萧太后细加嘱咐,“派你到耶律休哥军前,节制全军按哀家旨意行事。倘曹彬率军渡过易水,休哥大军不可与之实战。要这样做……” “为臣明白。” “为军为战之道,往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萧太后又嘱咐道:“切记,若能滞阻曹彬一军七日,便是尔等大功一桩。” “臣一定按计行事。”蒲奴里在筹宁之后也受命去了。 圣宗早急得难耐:“母后,这如何使得,您身边只两万人马护驾,派走一万,倘若宋军偷袭,那该如何是好!” “一万我也不留,为娘还要给韩德让五千人马。” “臣领旨。”韩德让应声站出来听命。 “可知要你做甚?” “一旦曹彬大军逼近涿州,我这五千人马就插入曹军身后,再次断其粮道。”韩德让不假思索。 “知我者果是韩卿也!”萧太后有几分激动,儿子在场,她只能控制感情,“如此看来,你完全理解和赞成我的计划。” “不,太后的计划风险太大。”韩德让继续表白他的担心,“倘若杨业进军神速,倘若米信战胜筹宁,倘若曹彬驱军疾进,只要有一个环节发生意外,太后就会满盘皆输。” “战争就是一场赌博,但是赌博不能只靠运气,还要靠智谋和勇气,三者不可缺其一。如今我比宋军多的就是勇气!”萧太后其意已决,毫不动摇,当然,辽军大小将领都要听令行事。 嘹亮的鸣啼,送走了漫漫长夜。鲜艳的朝霞,染红了滔滔易水,晨风中拂来啾啾细鸣的鸟语和淡淡清幽的花香。曹彬早起后,照倒要舞上几趟太极剑。刚出虎帐门,与护军司徒险些撞个满怀。“何故如此慌张?”曹彬不悦地问。 “有新的军情。” “讲来。” “元帅一看便知。”护军司徒领曹彬登上河堤。崔彦进、郭守文、李继宣等已都在堤上。只见易水对岸,旌旗招展,军帐连营,大队辽军,严阵以待。临近易水岸边,两员辽将在马上撑起一条横幅,上面醒目大字:易水北方,天罗地网,宋军涉足,自取灭亡。 李继宣驱马过来问:“元帅,怎么办?是否按原计划渡河?” “万万不可。”崔彦进抢先说,“辽军早有准备,理应慎重行事。” “难道我们就这样隔河观望?”刘知信显然是在抢白。 “郭将军之见呢?”曹彬征询郭守文的意见。 “辽军充其量不过五万,实力不济,才虚张声势。”郭守文一眼看穿。 史珪附和郭议:“田、杨二军进展甚速,我军理应跟进合击,若滞留不前,必然坐失战机。” 曹彬想法与诸将吻合,传令各军速进早餐,然后强渡易水。 崔彦进不放心地问:“我军渡河途中,敌人全力攻击,我们岂不吃亏?” “本帅自有主张。”曹彬观察一下地形,“我派刘知信、郭守文、史珪三将,各领三千马军,—分三路进兵北岸,南岸河堤上,选五千弓箭手拦住辽军,保护我军涉渡。” 崔彦进感到曹彬部署得体,也就未再表示异议。二人共进早餐,尚未半饱,护军司徒闯帐报告:“二位元帅,军情有变!” 曹、崔二人顾不得吃饭,立刻投箸出帐,登上河堤,眺望对岸,辽兵连同营帐已是踪影不见,一顿饭的工夫全部撤光。只有北岸河堤上插立一条横幅,上书硕大黑字:“天罗地网安排就,单等宋军来自投。”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起疑窦。 郭守文、刘知信、史珪三将来到近前问:“请元帅将令,马军待命出发。” “你们看。”崔彦进向对岸一指,“辽军必有阴谋。” 刘知信眺望片刻:“元帅,前方平川沃野,无埋伏兵马之处,无需多虑。” 曹彬不敢贸然进军:“还是慎重为上,且派探马搜巡后再定。” 半上午了,十几名探马陆续返回,探明方围数十里内确无埋伏,曹彬这才下令渡河。十万宋军涉过易水已是中午,又要埋锅做饭,耽搁到下午才又启程。前锋李继宣,行不过三十里又来报告,前方发现敌情。 曹彬、崔彦进拍马赶到前军,前方路上岗岭起伏,杂草丛生,旌旗如林,隐隐腾出杀气。 “曹帅,定有伏兵!”崔彦进不忘提醒。 李继宣分析:“会不会是故设疑兵,迷惑我军?” 曹彬担心万一中伏:“无论如何不可轻敌。”他命令李继宣从正面试探着进攻,派刘知信、史珪从左右两翼包抄,自带大军在后观战。 半个时辰后,李继宣、刘知信、史珪三支人马会合,始知并无一兵一卒,只是虚插旌旗而已。 刘知信气得将一杆辽军狼牙旗折断:“又上当了!” “你们看!”史珪眼尖,山坡上立着一块木板。上书两行墨字:“宋军走向前,临近鬼门关。” 曹彬、崔彦进闻报来看过,都不觉沉思。连郭守文都犯了猜疑:“辽军这是搞什么名堂?” “我看敌人必有诡计。”崔彦进又提醒曹彬,“莫要钻入耶律休哥设下的圈套。” 曹彬看看天色,日已向西,便传令下去:“就地扎营。” 刘知信反对:“元帅,这样行军,何年何月能到涿州!” “前方军情不明,不可轻进。”曹彬的思想还是受到崔彦进左右。 郭守文近前发表看法:“二位元帅,田、杨二军,三日内便可进逼幽州城下,我军理应在两日内占领涿州,然后北上与田、杨二军会师于幽州,聚歼辽军于城下。如我部迟迟不能到达,田、杨二军势必不敢过于深入。如此迟延数日,则辽国援军赶到,大好战机便化为乌有。” “你的意思是全速进兵?”曹彬问。 “元帅,休哥兵马充其量不过五万,而我军有十万之众,便有伏击,又奈我何?况且白沟以北并无险峻地势,我军实不该如此龟行牛步。” 曹彬感到有理,转向崔彦进:“副帅之意呢?” “不可轻敌急进,一旦钻入罗网就悔之晚矣。”崔彦进态度不变。 未上任的幽州刺史刘伯勋也发表见解:“谨慎应有限度,曹元帅这种行军法,军中粮草到不了涿州就会耗尽。” 曹彬更加趋向于全速前进,为慎重起见,他又派两名小校去米信军中查看,送信,要求米信与其平行前进,以卫护其侧翼,保证粮道畅通。 刘知信见曹彬依旧按兵不动,又来催促:“元帅,天色尚早,尽可赶路。” “且待有了米信一军消息,就立刻进发。” 护军司徒又闯帐急报:“元帅,杨副帅派快马信使到。” “快领来见我。” 杨业信使进帐,见礼后呈上火急文书。曹彬看后对众将说:“田、杨二军已攻克涿鹿,要求我军火速北上,三日后会师于幽州。” 众将闻信,都坐不住了,纷纷要求全速进军。曹彬也感到不能再耽误了,传令全军拔营北进。崔彦进先脱得自己的干系:“攻守大权在于元帅,不过,我要奏明圣上。” 曹彬也不再理睬他,大军全速前进,一路上竟平安无事,次日傍晚到达白沟河。刚刚扎营,派往米信军中的信使返回,呈上米信回书:“……我军在横渡易水时,遭辽军筹宁部顽强阻击,损失两万余众,日前正在易水南岸休整。” “这怎么行!”曹彬看罢信,立刻拍案而起。 郭守文问明米信一军动向后,赶紧向曹彬进言:“元帅,米信滞留易水岸边,我军左翼空虚,万一辽军插入断我粮道,将大为不利。” 这一来被崔彦进抓住理由:“米信未能跟进,我军断不可越过白沟河,须待米信赶到方可行动。” 刘伯勋急于上任:“再有一天路程便到涿州,如不抓紧,田、杨二军岂不又成孤军深入之势。” 崔彦进一笑:“耶律斜轸乃辽国名将,杨业未必就能如期前进。” 一语未毕,杨业飞马信使又至,呈上加急文书。曹彬接过看:“我军业已攻克怀来,万望曹元帅火速北进配合作战,以期聚歼辽寇于幽州。” 崔彦进万万没想到杨业连战连捷,进展如此神速:“真是不可思议。” “副帅,建功立业就在眼前,我们不能再犹豫了!”曹彬显然已下决心。 “元帅之意是?” “派快马报与米信,催他火速跟进。我军立刻渡过白沟,连夜进军,直抵涿州,生擒萧太后母子!” 崔彦进此刻也感到胜利在望,也欲荣立大功,便点头应允。曹彬难得副帅支持,传令全军分三队渡河。 暮色苍茫,河水泛起灰色的亮光,一华里长的河面上,数千宋军成扇面状涉水前进。白沟河水最深处也在膝下,只是河床宽阔,足有里许。宋军如鸭群入水,陆续下河。刚过中流,对岸忽然一声炮响,河堤上站起成百上千弓箭手,乱箭如雨向河中射来。第一排射毕卧下,第二排又起接续,第三排又站起发箭。如此轮番发射,箭如连珠飞至。顷刻间,河内宋军纷纷中箭,河内倒下了黑压压一片。 曹彬后悔莫及,一路上一直担心中伏,而偏偏疏忽了此处。他一面急调弓箭手向北岸对射,一面传令立即撤兵。待人马退回,计算一下,已折损千余。 刘伯勋献策:“我们用五千弓箭手压住阵脚,使辽兵不能从容放箭,再派轻骑分三队过河,占领河堤后,掩护大军涉渡。” “正合吾意。” “末将还有一计。”郭守文提议,“分兵五万绕道渡过白沟河,奔袭涿州府。如今涿州辽军不足一万,出其不意,定能攻取涿州,生擒萧太后。” “好!”曹彬击掌称赞,“本帅决定亲自带七万人马奔袭涿州,留下崔副帅并三万人马与休哥隔河对峙。只要牵住休哥两日,我定能攻入涿州生俘契丹君臣。” 这步棋确实是一个致命的狠毒高招,一万辽兵怎敌七万宋军?萧太后根本未料及此,她与辽圣宗都难免有性命之忧。(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疑兵战白沟 四月初八,为契丹国传统的佛诞日。涿州城里,呈现出少有的热闹景色。由于萧太后与辽圣宗銮驾驻此,涿州城的汉人,有幸欣赏到了欢庆佛诞日的盛况。 当第一缕朝霞抹亮涿州东门城楼,萧太后亲手取下罩住佛像的团龙花纹黄色锦缎,三米高的悉达太子木雕坐像,在鲜艳的朝晖下光彩照人。辽圣宗耶律隆绪按规定对佛像三拜,四名北南大臣将佛像抬起,暂停放在内城垛口,下面,万千军民正仰首静观。圣宗手擎金碗,用食指向下弹点清水,口中念诵祝词:红日东出扶桑,佛祖无限金光。 甘露从天而降,万民福乐吉祥。 母后圣体安康,契丹国运隆昌。 祝词诵罢,由萧太后、圣宗二人左右扶持佛像,步下城楼。臣民一起跪拜后,四大臣抬佛像在前,萧太后、圣宗乘驼车在后,开始了全城巡行。按惯倒,要走遍所有大街小巷,经由每一户居民门前,以示佛光普照,以示皇恩浩荡。以往在上京,都是行城一日直到夜幕降临,万户华灯齐上才告结束,这也是皇家与万民同乐的一种方式。而今,在战事紧张的时刻,在占领下的宋国边城涿州,萧太后之所以要这样做,目的是稳定军心。 萧太后刚刚登上驼车未及启程,韩德让匆匆来到近前,低声报告:“太后,有十万火急军情。” “你不能处理吗?”萧太后已安排韩德让在州衙代她处理军务。 “非太后亲做决断不可。” 萧太后料到形势严重,韩德让不便细说,便嘱咐圣宗继续佛诞日的行城巡游,她则下车与韩德让返回了州衙。 韩德让不等萧太后坐定,就急切报告:“太后,怀来业已失守,杨业逼近幽州。” 萧太后心头如遭一击,这形势确够严重了!如果杨业乘胜进军,说不定两三日就可抵达幽州城下。她一时无言。 “太后,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依臣愚见,太后立即撤离涿州。” “要我回幽州?” “幽州也回不得。”韩德让还是原来主张,“趁东路畅道,太后与万岁撤回驼罗口,凭险据守,以待援兵。” “照你这么说,驼罗口以南,就全部放弃了?” “为太后、万岁安全着想,也只有如此了。” “我不情愿!” “太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韩德让逐一分析,“耶德斜轸已证明非杨业父子对手,蔚州、涿鹿、怀来三城俱失,无险可拒,即令他全力抵抗,至多能顶四天。南面休哥大人,以太后疑兵计延迟了曹彬两天行程,但十万宋军也已到达白沟,距涿州仅一日路程,可谓说到即到。西南路筹宁奉太后旨意,与米信死战,两胜宋军,歼敌数千,但米信部队仍在向前推进,也已接近白沟。显然三路我军都阻挡不住宋军攻势,太后与万岁断不能还困守涿州身留险地。” “难道就无法挽回劣势吗?”萧太后不肯服输,“战争向来变化莫测,哪怕只有一分希望,也要百倍努力,我决不逃跑。” 韩德让未料到太后如此置个人安危于度外,感触复赞叹:“臣誓与太后共存亡!” “错了,我不要你留在身边,要你领兵上前线。” “太后,臣要保护你和万岁安全。” “韩将军。”每当萧太后这样称呼韩德让时,都是满含深情的。这是当年二人议婚时萧燕燕的叫法,身为国母是君臣名份,称呼自然应改变。 “太后。”这一声韩将军勾起韩德让多少甜蜜的回忆,“只要有我在,您和万岁可保万无一失。” “韩将军,目前战局确实对我大辽十分不利,但并非不可挽回。派快马传旨耶律斜轸,不惜一切代价,堵住杨业,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在所不惜。这样,西路至少可再争取到两天时间。再派你领八千护驾兵马增援休哥……”“太后,这断然不可!”韩德让不等萧太后讲完就抢话反对,“护驾只剩两千人马,我又不在,如何保证安全?” “你听我说完。”萧太后讲下去,“休哥军前缺乏勇将,有你前往,宋将皆非对手。若能挡住曹彬,我还不是稳坐涿州?” “万一米信攻来如何是好?” “筹宁已两战两胜,我相信他能阻止米信。”萧太后又是满含深情地说,“韩将军,只要我们再坚持三四天,援兵就可到达,局面就会改观。” “末将定不负太后所望,顶住曹彬主力。” 韩德让走了,派往耶律斜轸的军前钦差也走了。街上,佛诞日的巡游仍在欢悦的气氛中进行。萧太后的心潮,似乎被街上传来的鼓声、唢呐声、欢笑声搅乱,一直难以平静。战场上的胜负,往往决于呼吸之间,怎能保证几条战线都按自己预想的进行?如有一处失利,这涿州就是敌人掌中物,万一出现这种情况该怎样对待?她不能不认真思考这一问题了。 中午,辽圣宗疲惫地回转作为行宫的州衙,见萧太后正在庭中舞刀,上前问候说:“经年未见母后舞弄刀剑了,今天有此雅兴,一定是前线有好消息传来。”他对韩德让把母后叫走之事,一直放不下。 “怀来州失守了。” “这是真的?”圣宗委实一惊。 “你应该明白了,为娘突然练刀,是准备与宋军兵刃相见。” “母后,形势再险恶,也不至于您亲自上阵杀敌呀。” “太后!”韩德让一身征尘,匆匆进入。 萧太后大为诧异:“你为何去而复返?” “军情有变,曹彬主力已逼近涿州,距离不过三十里。” “耶律休哥何在?” “不见他的队伍。” “这就怪了!” “为臣猜测,曹彬是绕道避开休哥来偷袭涿州的。” “也只能这样估计了。” “太后,涿州势必难保,您与万岁万分危险,快随为臣出城。” 萧太后不语,沉思。 “太后!”韩德让急躁地催促,“是为臣与曹彬遭遇交战,枪伤宋国大将史珪,臣又在林中广布疑兵,曹彬才暂停攻势,哨探观望,说不定随时都会打进城来,稍一延迟,就有性命之忧。” 萧太后已知涿州不保,固执不走只能白送性命,心中已决定撤离。只是撤往何处尚未拿定主意。 韩德让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太后,为今之计,只有撤到驼罗口据险待援,再图恢复。” “报!”传宣官快步来到,“启禀太后,筹宁派人送来战报。”“快念。” “……我军在白沟又重创宋军,歼敌千余,米信怯战,止兵河南岸裹足不前。” “好!”萧太后展露一丝笑容,“筹宁不负哀家所望。” “只是这小胜于大局无补。”韩德让不以为然。“所论差矣,筹宁之胜,使我可以实施新的方略。”萧太后传旨,“全军集合,立即撤出涿州。” “太后,走北门赴驼罗口。” “不,出西门与休哥合兵。” “这,倘若曹彬大军前后夹击,我军力量仅及敌军一半,又无城无险可守,岂不只有挨打的份。” “曹彬意在抢占涿州,一两天内想不起对我合围野战,而且凭他的为人,怕没有同我决战的勇气。这就给了我们可乘之机,我们就不愁反败为胜。” 辽军退出一个时辰后,曹彬兵不血刃占领了涿州。登上城楼,想起十几天前因粮尽狼狈退走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他看看崔彦进,颇为得意地说:“副帅,若依你当初的主张,我军还在路上爬行呢。” “啊,是的。”崔彦进手捻短须,有些不自在。 刘伯勋不忘自己利益:“但愿曹帅乘胜前进,直捣幽州。” “这个自然。”曹彬以为胜利在握,“且待潘美、杨业、田重进、米信诸路军马都攻上来,我数路大军齐头并进,定能一战夺下幽州。” 郭守文忍不住提醒:“据末将愚见,不宜过分乐观。” “却是为何?”刘伯勋不无抢白之意,“难道顺利占领涿州是假的吗?” “正因为太顺利了,才叫人担心。”郭守文坦诚相告,“曹元帅,崔副帅,我军虽占领涿州,但是并未杀伤辽军一兵一卒,更莫说生擒萧太后、活捉辽国小皇帝了。” 刘伯勋付之一笑:“辽军兵微将寡,自然望风逃窜。不过萧太后他们躲过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我军合围幽州,他们自然都难逃罗网。” “萧太后若果真是害怕了逃回幽州,是再好不过。我担心他们是故意让出涿州,避我锋芒,保存实力,以便进行野战。” 曹彬立刻想到一个严重问题:“你是说萧太后又欲断我粮道?” “元帅明见,既然你能想到,萧太后为何不会想到?” 曹彬上次失败主要是败在缺粮上,此番自然格外重视:“郭将军,此次并非往昔,我军侧后有米信一军策应,粮道畅通无阻。” “可是,据悉米信一军仍滞留白沟以南,我军粮道正好为辽军筹宁一伙控制。” “立刻派人致函米信,请他火速率军渡白沟北上。”曹彬感到此事刻不容缓。 郭守文提议:“派一平常信使只恐无济于事,最好委派田斌田将军前往。” “杀鸡何必用牛刀呢?” “元帅,米信用兵一向以保存实力为上,数日前涉渡白沟时,为辽将筹宁所败,损兵折将,余悸尚存,只恐轻易不肯再强渡。而田将军是其旧部,且交谊甚厚:有他游说,或许能成。” “分路北伐,乃万岁钦定,米信屯兵不前,便有忤旨之罪,谅他不敢玩忽军情。”曹彬认为不存在问题,“为有把握起见,可令田斌前往。” 田斌奉命走后,曹彬又对郭守文说:“郭将军谋勇兼备,本帅欲给你一万人马,再辛苦一遭。” “元帅要末将去接应留在白沟南岸的三万兵马?”“郭将军不愧为大将!” “请元帅再加一万人马。” “这却为何?” “耶律休哥有五万大军,末将恐兵少难与匹敌。” 曹彬想想:“也好,何时动身?” “将士们饱餐之后,即可出发。”郭守文下去点兵准备。 天色过午,郭守文挑选的两万守军开出了涿州,全速向东南进发。丽日当空,春风拂面,气候宜人,行军速度较快。一个多时辰,就已赶出三十多里路,照这样走法,再有三四个时辰,就能赶到。郭守文乘坐酱红色的火龙马一直走在队伍前列。行进中他发觉前面的地形有了变化,已有十几里路不见村庄,景况愈走愈显得荒凉。官道东侧,是一片连绵不绝望不到边的水沼地,一丛丛芦苇杂草,一汪汪泥潭水洼。官道西侧,则是起伏不平的丘陵山岗,灌木丛生,野草漫坡。在西斜的阳光照耀下,一切都显得懒洋洋毫无生气。不见人踪犬迹,不闻鸡啼鸟鸣,死一般地静,静得叫人发悸。郭守文观察片刻,传令全军停止前进。他叫过一名骑马的小校,命他乘马进入东侧的沼泽地。小校进去没多远,战马便陷入污泥不能自拔,待把小校接应出来,战马已遭受灭顶之灾。郭守文明白了,官道东侧全是死路。他又叫过一队士兵,约有六七十人之众,命他们成散兵线向官道西侧搜索。这队人前进三五丈不见异常,待到六七丈远,突然传来尖叫声:“有埋伏!” 与此同时,六七十名宋军几乎全落入辽兵之手。最高的山岗上,现出辽方一位白马银枪的大将,正是勇冠三军的韩德让。他用银枪一指郭守文:“太后神机妙算分毫不差,果然你们就来送死!” “韩德让,只可惜你的埋伏落空了。”郭守文以手相招,“久闻你武艺超群,且下来大战三百合。” 韩德让不敢轻视这个对手,因为按萧太后计划,在此埋伏五千人马,均配以强弓硬弩。一旦宋军进入伏击区,居高临下先一通乱箭齐发,至少杀伤五分之一。不等宋军明白过来,再一齐冲出,全线压上,除大量杀伤宋军外,未死伤者挤入泥沼也都是死路一条。应该说这个埋伏地点伏击计划都是相当高明的,不料郭守文久经战阵,竟然识破,韩德让实在感到遗憾。由于事先萧太后就有旨意,作战原则是誓不与宋军硬碰,要保存力量以待援军,当兵员数量超过宋军或时机、条件有利时,再全面反击。同时韩德让的哨探已侦明郭守义兵力二万之众,就更不会把人马拉下去以少对多了。韩德让稳坐马上不慌不忙,“郭将军识破埋伏,令人钦佩。但是你却还是不敢通过伏击区,你也就完不成接应的使命,岂不悲哉!” “韩德让,你有种把队伍拉下来咱们列开阵势打一仗。” “郭守文,你有种就把队伍开过来,不然可就无法交差。” 当然,二人谁也不愿瞪着眼睛上当。双方就这样对峙着。渐渐,红轮西坠,暮色侵润,凉风飒起,寒意袭来。辽方兵士难耐晚饥,都在原地啃起了干粮,而宋军未带吃食,就有点抗不住饥寒。但是,曹彬坚持要郭守文在此牵制辽军兵力,所以郭守文只得咬紧牙关硬挺。好在韩德让只是扼守通道,并不发起进攻。夜半时分,曹彬传来命令,要郭守文全军撤回涿州。 韩德让发觉宋军退走,不明其故,正疑虑间,蒲奴里来到,才知白沟南岸的三万宋军,经过激战后已绕道北上进入涿州。 韩德让回到耶律休哥大营,面见萧太后说:“可惜,放过三万宋军。” “不,不是放过,而是准许他们步入死路。”萧太后胸有成竹,“而且他们过去是付出五千人死伤的代价,进涿州易,再想回宋国就难了!” 韩德让明白了,“看来太后意在吃掉曹彬全部。” “我相信为期不会远了。”萧太后传旨,“蒲奴里听令,命你带一万人马,做为筹宁后应,专打涿州城出来欲通粮道之敌,确保筹宁阻截米信。耶律休哥指挥本部四万人马,在涿州城四周骚扰宋军,使其不得安宁,不敢离城北犯。若一旦有军马出城欲去疏通粮道,放其过去后,再与蒲奴里前后夹击之。” 休哥不放心地问:“太后与万岁置身何处呢?” “不消你们劳心,我和皇儿有韩德让及八千人马护驾,自可确保无事,眼下暂时退到琉璃河北,以待援军。”萧太后满怀信心地说,“只要我们卡断宋军粮道,就等于扼住曹彬喉咙。数日之后,我援军到达,形势就将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韩德让由衷称赞萧太后用兵高明:“太后用兵方略令人折服,把涿州城这个包袱甩给敌人,不争一城一地得失,在敌强我弱情况下,避免同敌人决战,而是以保存自己为主,一口一口消耗敌人实力。特别是卡断粮道之举,实有事半功倍神效。” “得了,不要给我唱赞歌了。”萧太后巡视一下休哥、蒲奴里,“能否实现预想意图,还要看二卿如何执行。” 休哥、蒲奴里响亮地回答:“请太后放心,我们决不会有负圣望。” 萧太后笑了,粉面像绽开了两朵桃花,笑得那么美,那么甜,那么充满必胜的信心。 曹彬进入涿州已经两天了。这两天他一时也未能安枕,几乎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接到辽军攻城的报告。当他去认真对付时,攻城的敌军又突然退走;而当他以为是佯攻不予重视时,敌军又加倍猛攻,几乎突入城内。闹得曹彬真假莫辩,虚实难分。与此同时,内部在关于是进是守问题上也出现了分歧。将领们分成两派,各执一词,各述其理。曹彬感到似乎都对,又似乎都不对,弄得他心烦意乱拿不定主意。 吃过晚饭,曹彬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既不出去,又谁都不见。崔彦进、刘伯勋来求见,全都被拒之门外,刘知信、李继宣等将领也都碰了钉子。这些人聚在一起,对战局议论纷纷,中心渐渐集中到一点上:十万大军究竟是进是退? 众人正争执不下,护军司徒来到:“元帅有令,召郭守文将军进见。” 曹彬终于打破沉默了,大家都期待着主帅早作决策,尽快结束这种不战不和的局面。 郭守文来到帅府,即涿州府衙,见曹彬很随便地坐在客厅内,上前见礼说:“元帅呼唤末将,有何差遣?” “郭将军请坐下说话。”曹彬坚持让郭守文坐下,并让护兵上茶。然后很虚心地问,“对于目前战局,众将都有何议论,望将军一一明告。” 郭守文见曹彬态度诚恳,也就如实述说:“众人意见不一,大体上分为三种。” “请道其详。” “一种意见认为,应不负皇恩以求进取,留一万兵力守涿州,九万大军则应立即挥师北上,进逼幽州,造成辽军压力,缓解田、杨二军阻力,尽快会师幽州城下。” “其二呢?” “第二种意见认为,应据守涿州暂做观望,全力打通粮道,确保大军无后顾之忧再进军北上。” “其三呢?” “第三种意见认为,应立刻撤军回到白沟以南,因为粮道已被辽兵卡断,若不尽早回撤,只恐一旦军中断粮,必重蹈上次覆辙。” “郭将军之见呢?” “三种意见都有一定道理。” “郭将军,我一向敬重你的谋略,才特意请来求教。这三种意见你究竟倾向谁,还望明示本帅。” “元帅如此垂询,末将敢不直陈。”郭守文直言其见解,“第一种意见乃是上策。我们不必因循守旧,固执粮道之畅通。而应趁敌援兵未至,我军占有绝对优势之机,乘胜北进。” “那粮草如何接济?” “沿途村镇皆可补充,幽州附近更可就地打粮,若与田、杨及潘元帅会师,粮草便不在话下。若一味固守此地,与辽军争夺粮道,迁延时日,我军优势便会丧失。” “好!”曹彬如拨云见日,一直困扰他的粮草问题迎刃而解,如今完全可以把截断粮道的辽军甩在脑后而不顾了,“就依将军之见,传令全军,明日早饭后出发。” 夜色渐渐消散,幽燕十六州烽火连天的战场,又迎来了一个新的黎明。宋军浩浩荡荡开出了涿州城,使在城外游击的四万辽军统帅休哥手足无措。因为萧太后早有嘱咐,不许同宋军硬碰决战,所以休哥不敢把队伍拉上去阻击。可是不阻止宋军前进,萧太后身边只有八千人马怎能与九万宋军抗衡。休哥不知该怎么办,遂飞马加鞭疾驰六十里,过琉璃河向萧太后当面禀报了这一紧急情况。 萧太后确实感到意外,曹彬在粮道不通军粮紧张的情况下竟率兵北进,这是她始料不及的,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休哥建议:“太后,敌军势大,您和万岁宜尽快避开。” “让出通道,宋军便可直抵幽州城下,田、杨两支敌军闻讯受到鼓舞,再猛攻上来,幽州岂不难保?”萧太后道,“一定要遏制宋军北进。” “那么臣带四万大军跑步疾进,先行抢渡琉璃河,与太后合兵阻击。” “来不及。”萧太后已想过这一点,“你想,宋军已在挺进途中,待你返回队伍,宋军至少已达中途,你的队伍又怎能赶在宋军之前呢。” “如此说,是没有办法了。”休哥已是束手无策。 萧太后深思片刻,忽然有了主意:“形势所逼,我也唱一出空城计!” “什么!太后你万万不可以身试险,万一曹彬不听邪岂不全盘皆输。” “我自有道理。”萧太后吩咐休哥,“你立刻返回部队,带兵尾随宋军之后。切记,如宋军渡河进攻,你就从后面发起攻击。如宋军观望不动,你也屯兵不战。若宋军撤回涿州,你则引兵让开,使其平安返回。” “臣尊旨。”休哥明白不该再多说多问,又飞马急驰过河走了。 待休哥一走,圣宗就急切地劝阻:“母后万乘之躯,切不可步什么空城计后尘,太危险哪!” “皇儿,不只为娘,你也要出演。” 圣宗又是没想到:“母后,何必冒这样大的风险呢?” “为了大辽,作为一国之主、一国之母,担此风险也是应该的。” “这毕竟有性命之忧呀!”圣宗仍不情愿,“一旦被宋军识破,我母子落入敌手,就是丧身辱国。” 萧太后决心已定:“战争如同一场赌博,胜负难以预料,但并非无规律可循,这规律就是出奇制胜。皇儿,敌军就要到来,我们加紧准备吧。” 至此,圣宗只能听命了。 宋军大元帅曹彬,统率九万兵马,自晨时离开涿州,一路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军威严整。将近午时,行程约六十里,前军到达琉璃河边。 先锋李继宣飞马来报:“元帅,怪事!天大怪事!” 曹彬、崔彦进等莫名其妙,也不等后队到达,从中军驱马来至南岸河堤之上,北岸的情景,使众人都大为意外。出发前曹彬曾对形势做出分析,他估计北岸可能会有少量辽兵阻击,并且制订了渡河作战方案,计划大军全部渡过琉璃河后,再吃午饭。万万没想到,对岸竟是这种情景:时近正午,红日高悬,无垠的长空没有一丝云彩,瓦蓝瓦蓝,风儿又轻又暖又软,确实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北岸河堤之上,彩绣十二生肖的十二面旗帜,在微风中缓缓拂动,十二面方鼓、圆鼓、八角鼓、腰圆鼓架于旗帜下,一袭曲柄华盖下,契丹国承天皇太后萧燕燕端坐锦墩之上。她身着络缝红袍,悬玉珮,双结帕,仪态威严,风韵绰约,雍容华贵,不愧为一国之母。另一袭直柄华盖下,端坐着英俊潇洒的少年天子辽圣宗,他头着通天冠,外加金博山,附有十二蝉,再饰以珠翠。黑介帻,发缨翠矮,玉若犀簪导。绛纱袍,白纱巾单,标领朱撰裾,白裙襦,绛蔽膝,白缎带方心曲领。粉面映衬阳光,端的容颜似玉。旁侧侍立一员大将,金盔银甲,光耀眼目,腰佩弯刀、磨石、契宓真、哕廒、针筒、火石袋、足登乌皮六合鞥战靴,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他就是正值英年,在辽国权威盖世武艺超群的南院枢密使、总知宿卫事、加开府仪同三司兼政事令、楚王韩德让。 萧太后、辽圣宗面前都置放罩有锦缎的木几,摆满了佳肴、美酒、金樽、银盏。两侧席地而坐的宫廷乐队,虽是出外征战,仍是阵容庞大。男女乐师分别弹奏玉磬、方乡、土筑、大小竖卧箜篌、大小琵琶、五弦、吹叶、大小竹笙、觱篥、长短笛……足有几十人之众,正怡然地演奏七旦大乐。此刻刚刚开始,正值第一旦“娑陁力”中的第5调“南吕宫。”而正面的绿茵上,有四名宫女正在做“承天舞”。 曹彬等人看罢多时,互相探询,萧太后这样做是何意? “这不明摆着,”刘知信不假思索,“显然是故弄玄虚,妄图以此来阻我大军北进。” “你是说萧太后在玩空城计?”曹彬其实在问大家。“未必,”崔彦进一向是谨慎派,“萧太后面对我九万大军,如无把握,怎敢用自己和皇帝儿子冒险?” “莫不是设下埋伏,故意以此引我军上钩?”李继宣分析道。 “难说呀,”贺令图倾向小心,“萧太后一向诡计多端。” 郭守文自有见解:“根据掌握的军情,契丹援军尚未到达,琉璃河北萧太后身边只有几千人马。” 史珪支持这种看法:“萧太后无兵可调,又哪来伏兵?我们不能被她假象欺骗。” 众人意见不一,曹彬决定亲自试探一下虚实。用马鞭向北岸一指:“呔,萧太后听着!” 南岸舞停乐止,萧太后立起凤躯,缓移莲步,踱到河边:“原来是曹元帅,何必隔河呼叫,请过来畅饮三杯。” “萧太后,我可不是当年的司马懿。这套空城计把戏故伎重演,骗得了别人吓不住我。” “曹元帅一眼看透,佩服之至!”萧太后谈笑自若,“其实我本无城,又何谈空城计。这平川旷野,只要曹元帅派百骑过来,我们就难免做阶下之囚。机不可失,请吧。” 刘知信早已耐不住性子:“元帅,让我带一支人马过去,生擒萧太后和小皇帝,即便中了埋伏,也死而无怨。” “末将也愿往!”史珪亦欲立功。 崔彦进赶紧制止:“曹元帅,万不可轻举妄动。” 曹彬难下决心,又求教于郭守文:“你看呢?” “确实真假难辨。”郭守文亦不敢轻易表态。 田斌对曹彬现出不满:“是进是退总得有个主意,难道在这儿看到天黑不成!” 曹彬双眉紧皱,仍在思考,一时做不出判断。 郭守文见状建议说:“元帅,我们莫如豁出一千兵马过去冲一下,岂不立刻明白一切。碰巧了,萧太后母子就难逃。真有重兵埋伏,大不了折损一千人马。” “对!”曹彬感到有理,“当年司马懿若豁出一千人马闯城一试,那孔明岂不手到擒来。刘知信!” “末将在。” “命你带本部一千人马渡河,若能生擒萧太后,就是盖世奇功。” “臣愿往。”刘知信信心十足,“那萧太后一定手到擒来。” “不可涉险!”崔彦进声嘶力竭阻止,“一千人性命岂能玩笑。” 刘知信领受了军令,哪里听他的!只顾点齐军马,开始涉渡。 崔彦进对曹彬吼起来:“曹元帅,你轻易断送一千人的性命,万岁决不绕过你!” 曹彬置若罔闻,刘知信的一千人马全部下河北进。 北岸,突然鼓声“咚咚”,牛角号声嘹亮,刘知信一怔,和部下一千人马不觉都停住脚步,注目细看。 白龙旗导引,一支人马滚滚而来,为首大将上前禀报:“太后,大帐皮宝军一万人,奉命增援,兼程赶到,请旨行动。” “站过一旁,列队候旨。” 紧接着,金凤旗导引属珊军,各色飞虎旗导引宫卫骑军共十二宫一府十三队,亲王首领军四队,部旗军八队,飞熊旗导引“黑车子”、“乌古”等十八属国军援兵也来报到。 曹彬等人简直看花了眼,刚刚下河的刘知信一千人马也都看呆了。李继宣自言自语说一声:“好家伙,萧太后的援军一下子来了十几万!” 后卫大将范廷召匆匆来报告:“元帅,耶律休哥四万大军正悄悄向我靠拢。” “不好!”崔彦进首先沉不住气了,“萧太后要在琉璃河围歼我们!” 贺令图看看曹彬:“怪不得萧太后敢于在对岸亮相,原来有十几万大军做后盾。元帅,等他们渡河来攻就不好脱身了。” 曹彬想,自己九万人马,怎敌对方前后二十万之众!这河边无险可守,为保安全,还是尽快退回涿州,以城拒敌。他当即下令,全军向后转,后队改为前队,全速回防涿州。刘知信的一千人马重新上岸,负责殿后。曹彬担心陷入辽军合围,紧催部下,步军奔跑,马军马不停蹄。路上,他见郭守文一言不发,若有所思,便问:“郭将军好像有什么心事?” 郭守文沉吟一下才说:“我想,是不是被萧太后欺骗了?” “怎见得?” “她那十几万援军,来自辽国各地,互相之间有的相距几千里。怎么会这样巧,都在同一时间一起到达琉璃河?该不是在演戏吧?” “这!”曹彬如被击猛醒,立刻勒马不动了。 崔彦进不满地觑了郭守文一眼,对曹彬说:“元帅,回程路已赶出一多半,总不能掉头再奔琉璃河吧。再说,假如郭守文判断失误,这九万人马不就交待了?郭守文,你敢保证契丹援军是假吗?” “不,末将怎敢。”郭守文深知干系重大,岂能妄下断言,“末将适才只是猜测而已,胡言乱语,不足为凭。” 崔彦进又劝曹彬:“元帅,还是稳妥为上,你若翻来复去,兵卒都会耻笑。” 一匹报马,如飞而至,原来是留守涿州的大将李延斌差来。报马气喘吁吁来到曹彬面前:“元帅,圣旨。” 曹彬急忙接过,展开细看:……曹彬、米信二军应记取教训,不可轻敌急进,以免粮草不济招致失败。宜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米信止兵白沟,以确保二批粮草汇集歧沟关之后再北运接济曹彬。而曹军则应牢固占领涿州,打通粮道,待岐沟关之接济粮草运至涿州,再挥师北上直捣幽州……崔彦进跟着看过后得意地说:“怎么样,回守涿州没错吧?” 曹彬却是心情沉重,圣旨明喻米信止兵白沟,米信就更不会跨越白沟河一步了。没有米信大军合击,横在粮道上的筹宁、蒲奴里能打败吗?这粮道能打通吗?军中还有三天存粮,难道又要重蹈上次覆辙吗? 战争,令人难以捉摸的战争!(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宋军败琢州 天气说热就突然热起来。前日曹彬回军涿州时,还是春意融融风和日暖。时隔两日,竟是烈日如蒸酷暑炎天了。涿州城的居民都说,不当这样热。如此气候异常,怕不是吉兆。将士们已由每日三餐减为两餐,又兼头顶烈日守城,心下不满,颇多怨言。粮草眼看用光,曹彬的心如同着火,佇立南城楼上,引颈向北眺望。为了减少粮草消耗,更为了阻挡辽军进攻,前天他在退入涿州同时,派郭守文、范廷召率军两万,抢占了东面六十里的固安,守城三千辽军闻风逃窜,对此他感到欣慰。一则,涿州、固安互为犄角,可以相互支援,不再是孤城独撑。二则,萧太后要犯涿州,必须经过固安,郭守文多谋善战,谅萧太后轻易难下。这样,涿州就多了一道屏障,也就更加保险。三则,分出两万兵,涿州粮草就可多应付一两天。自己已派出李继宣、刘知信两员虎将,领三万骑兵,南下白沟与米信会师,打通粮道,押运接济粮草来涿州,估计今天可以返回了。因此,他不顾下午骄阳的烘烤,一直守候在城楼上等待。 东南方向扬起冲天的尘土,绿树、原野、蓝天都罩进黄色的灰网,遮住了视线,看不清一切,只朦胧辨出是一队骑兵在飞速移动。 护军司徒据情分析:“一定是李继宣将军派人先行报信,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曹彬也喜形于色:“三万精骑去运粮,应当是万无一失。” 奔驰的骑兵来近,速度放慢,灰尘散去,曹彬认出为首的竟是大将郭守文,先是大失所望,继而又大吃一惊。郭守文来做甚?莫非固安丢了?!郭守文进城来,刚登上城楼,他劈头就训:“并无军令召调,你擅离职守,有违军纪,该当何罪!” “元帅恕罪,末将有紧急军情。” “军情可差信使传递,你身为主将,怎能轻离?万一此刻辽军攻城,岂不群龙无首!” “实因军情重大,非末将亲来面见元帅不可。”郭守文恳求,“万望容末将一叙。” “若无必要,定将尔治罪。”曹彬内心亦急于知道情况,“讲。” “元帅,那日琉璃河边,我们上当了!” “你来只为这旧话重提?” “不,但是话要从头说起。”郭守文讲道,“前日轻而易举占领固安,末将心下便有疑虑,萧太后当时若真有十数万援军,怎会不战放弃战略要地固安!今日我派出的探马探明,那日萧太后手下只有八千人马。” “将军之意是要再次出战北进?” “咳!晚了。莫说出战,今日我找元帅是建议全军撤退。”“撤退?向何处退?” “退守雄州瓦桥关、高阳关和益津关。” “胡说!我军好端端未打败仗,为何要退逃?” “元帅有所不知,探马察明,契丹国内援兵已于今日陆续到达,目前已近十万。我军数量上已不占优势,且粮道不通。应趁敌军尚未合围上来,及早退到三关防守,否则恐难免上次失败覆辙。” “郭守文,你慌慌张张不经宣召擅自跑来,原来就为这个!想不到你竟是贪生怕死之辈。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是何道理!” “元帅,末将是为全军着想。” “我军目前虽有困难,但仍有很大希望。三万精骑去押运粮草,谅来不成问题,米信一军很快就会从白沟跟进,使我如虎添翼。而且万岁正加紧选调兵马,不过旬日大批援军即可到达。”曹彬的分析似乎不无道理,“而且我谅萧太后难以从国内征调更多兵马。如其援军果真数至十万,那么就要把驻守平州的精兵调来。而我方高琼指挥的五万大军,早已泛海在平州登陆。萧太后调走平州精兵,那高琼就可攻占平州,进而向纵深推进,威胁辽国腹心。以萧太后之精明,会出此下策行剜肉补疮之举?故尔,你声言辽国已来十万援军,我不能相信。一定是你探马邀功,而故意夸大。” “元帅,探马可靠,决不敢谎报军情。” “就算萧太后真来了十万援军,亦不足为惧。西路杨业攻势甚猛,耶律斜轸难以抵御,萧太后必然要分兵援助斜轸,这样我方压力就不是很大了。只要我们据城固守十几日,形势就会大变。杨业、田重进逼近幽州,萧太后就要回防,潘美进据驼罗口,就抄了萧太后的后路。高琼在平州向契丹腹部推进,萧太后也得回兵援救。我国内大兵再及时赶到,就可将萧太后并辽军主力围歼于幽燕地区。” “元帅所说确实有理,”郭守文并未鼓起信心,“就怕事情不按元帅设想的发展。” “为大将者必须有必胜信念,怎能悲观失望!只要你守住固安,一切都不成问题。”曹彬催促,“立即返回,加固城防,调度好兵马,准备击退辽兵可能发起的进攻。” 郭守文料定曹彬不会认输撤退了,明白固安将首当要冲,遂请求说:“元帅,固安为涿州屏障,辽兵必先犯之,然其城不高池不深,防守兵力又觉不足……” 曹彬不等他说完,就一口回绝:“涿州亦人马有限,难以分兵,你两万人马足以守城,将军谋勇兼备,定可保固安无虞。” 郭守文没奈何,只好带着随从返回固安去了。 曹彬适才对下属那番宏论振振有词雄心勃勃,其实内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现在关键问题还是粮草。兵无粮,马无草,又何谈战斗力!他在城楼上望断关山,真恨不能那粮草车队立刻在天边出现。 护军司徒又跑来报告:“元帅,来了!此番一定不会错。” 果然,又一队骑兵如飞奔驰而来。很快出现在视线内,渐渐认出为首者正是李继宣,曹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待李继宣腾腾腾跑上城楼,他迎上去问:“粮队在后面还有多远?要不要再派兵接应?” 李继宣喘息一下:“元帅,哪里来粮队,我和刘将军苦战两日,尚未到达白沟。” “什么!”曹彬当时就呆了。 “元帅,元帅。”李继宣忙着解释,“辽军占据有利地形,筹宁、蒲奴里兵力也有两万之众。本来,只要米信趁机率军北上,与我军对辽兵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不只粮道可通,而且可以全歼这股辽军。” “你为什么不催促米信合击?” “末将派人设法绕道去白沟面见米信,约定今晨双方从南北两面,同时向辽兵发起猛攻。怎奈米信固执不动,说什么万岁旨意让止兵白沟。” “他怎能这样曲解圣意!”曹彬气得跺脚,“形势有变,他亦应随机应变嘛。” “米信名为君命难违。实则是保存实力。”李继宣叹口气,“送信人返回,我知米信按兵不动,也没奈何,这才飞骑回城报知元帅,请令定夺,我和刘知信是否撤回城中?” “城中粮草堪堪用尽,粮道必须打通,岂有回撤之理。” “那就请元帅再增派两万人马,方可击败阻路辽军。” 事已至此,曹彬别无选择,只能增兵了。因为两三天内再无接济粮草,全军就将失去战斗力。史珪、田斌领两万人马随李继宣即刻出发了。 三将率领部队急行,大约行出二十里远近,护军司徒从后面飞马追赶上来:“李将军慢走。” 李继宣收住马:“元帅还有何吩咐?” “命令史、田二位将军,立刻领兵返回涿州。” 李继宣一听就愣了:“元帅为何变卦?粮草不要了?全军吃什么?” “李将军有所不知,”护军司徒告诉,“你们领兵刚刚离开,耶律休哥就率四万大军猛攻涿州,城内只有不足三万人马,实在抗不住了,元帅不得不调你们回去救急。” “粮草怎么办?” “兵力有限,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护军司徒又说,“元帅要你和刘将军以一当十,舍命死战,务必打通粮道。崔副帅说,只要二位尽力,三万精骑完全可以战败筹宁、蒲奴里的两万辽兵。” 李继宣还能说什么呢?他叹口气:“史、田二位快请回兵解围去吧,请转告元帅,李某一定竭尽全力。” 史珪、田斌带兵回到涿州,并不见激烈的战斗场面,四城不见一个辽兵。二人甚觉奇怪,护军司徒也解释不清。见到曹彬后方知,在他们这两万人马回来解围前不久,耶律休哥突然停止进攻把兵撤走了。众人谁也猜不透耶律休哥为何撤军。刘伯勋分析说,可能是杨业、田重进逼近幽州,辽国这座南京城吃紧,所以耶律休哥匆忙撤走人马回援幽州。不论何种原因,大家一致认为,既然涿州已获安全,理应让史珪、田斌再领人马去支援李继宣,于是二人又领兵两万出发。 史珪、田斌恨不能一步赶到李继宣军前,催促部队兼程行进。南下走出约三十里路,护军司徒又飞马赶来:“二位将军,元帅命令马上回师。” “这却为何?”史珪问。 “耶律休哥又来猛攻涿州,攻势甚于上次,涿州危在旦夕。”护军司徒神色焦急,“元帅要你火速回援解围。” 史珪不敢怠慢,立刻后队变做前队,跑步赶回涿州。令他们大为诧异的是,涿州城静悄悄并无战事,哪有一个辽兵的踪影! 贺令图接他们入城说:“史、田二位将军,就在你们返回之前,耶律休哥又匆匆撤兵退走了。” 史珪见到曹彬,发现他闷闷不乐,关切地问:“元帅为何愁眉不展?”“咳!害你又一次徒劳往返。” “耶律休哥玩的什么鬼花样?” “显然辽兵并不急于攻陷涿州。”曹彬已看出端倪,“很清楚,耶律休哥是牵制我军增援李继宣。” “意在继续阻断粮道!”史珪突然醒悟,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一着好厉害,形同釜底抽薪呀。”曹彬也已看破耶律休哥的战略意图,“我军一旦断粮,辽军再攻涿州,岂不易如反掌。” “元帅,就该设法对付才是。”贺令图也感到形势不妙。 “咳,兵力就这么多,固安尚嫌不足,处处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呀。米信又不归我节制,偏又按兵不动,实在无计可施。”曹彬看定贺令图,“贺将军,本帅有一事相求。” “元帅尽管吩咐。”贺令图心中忐忑。 “贺将军,眼下我军处境极为险恶,非将士不能战,而实为粮草难以接济,辽国援军源源到达,我方却无一兵一将补充。我担心万岁只看到杨业连战连捷,我军进据涿州,误以为萧太后已成网中之鱼,实则我军已居劣势。而这种实情,只有将军才能上达帝聪。” 贺令图明白了,不是叫他去冲锋陷阵,心始放宽一些,“元帅之意是叫末将回京报告军情。” “将军乃先皇后亲侄,有这层关系,定能面见万岁详陈。”“承蒙元帅厚望,末将敢不效命。”贺令图又问:“但不知该向万岁做何请求?” “为今之计,摆在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曹彬向贺令图面授机宜,“一是近日内有大兵增援并押运粮草到达涿州,就可改变敌我力量对比,我方仍可大获全胜。不过据我所知,十数日后不可能征集到十万兵马,因此这条路希望甚微。” “另一条路呢?” “为保存实力,免遭失败,应退守高阳、瓦桥、益津三关,再图后举。”曹彬又紧接着说,“这番话也只有将军能说清,否则万岁会以为我怯战贪生。” “末将记下了。”贺令图问,“但不知何时启程?” “涿州只能坚守数日,将军应不辞辛苦立即动身。” “元帅宽怀,请候佳音。”贺令图领命去了。” 曹彬手扶女墙,暮色中直至贺令图的身影消失,心中仍在默念着神佛保佑,让贺令图快去快回。 黄昏的帷幔也笼罩了琉璃河北,萧太后的行宫硬寨,灯火通明,显得异常忙碌。国内已先后有六支援军到达,计达四万人。韩德让逐一接待,安排宿营等事宜。天色渐黑,韩德让起身去后帐,准备向萧太后报告援兵情况。 行军司马喊住他:“韩大人,又有一支人马来到。” 韩德让感到奇怪,国内已无兵可调,自己发出六支令箭,所调六路人马业已到齐,又哪来的援兵呢?他狐疑着走回大帐,传命于行军司马:“带其统兵将领来见。” 少时,一员虎将阔步入帐:“末将参见韩大人。” “怎么,是你!”灯光下,韩德让不相信面前这位虎背熊腰胡须扎撒的大将,竟是平州辽兴军节度使安臣霸,不禁大吃一惊。 “末将因故来迟,请大人恕罪。” “大胆!”韩德让一拍书案,怒目而立,“你竟敢擅自勤王。” “韩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末将是奉召而来。” “胡说,无有我的将令,何人召你至此?” “大人请看。”安臣霸呈上金鱼符。 韩德让接过仔细察看,这兵符千真万确。更加疑惑:“莫不是有人窃取了兵符,骗你领兵离开平州?” “韩卿不必多疑,是哀家派人持兵符召来安将军。”萧太后从后帐步出。 韩德让顾不上施君臣之礼:“哎呀!太后,你怎能出此下策?安臣霸来此,那平州守备空虚,宋将高琼不就乘虚而入?平州一失,宋兵就可向我上京推进,这不等于开门揖盗吗!” “这些我都心中有数,高琼五万宋军早已在平州沿海登陆,只因安臣霸骁勇善战,高琼才久攻平州不下。如今安臣霸带兵两万来幽燕增援,平州仅剩副节度使和两万兵守城,注定顶不住高琼攻势,平州失守已在意料之中。” “太后,您既知后果严重,就不该从平州调兵。” “韩卿,为帅用兵之道,在于敢冒风险,在于出敌不意,在于反其道而行之。”萧太后耐心说:“幽燕之战成败事关全局,只许胜不许败,我倾全国之兵,又有安臣霸这员虎将,断绝了曹彬粮道,不过旬日,定可击败宋军。这期间,即令高琼推进到我国腹地,他孤军深入,又何惧哉。况且十日后我就可以分兵回去,若高琼不敢深入算他便宜。真要进攻到上京附近,他这五万人马也就别想再回宋国了。这是后门,且放狼入室,集中力量先前门打虎,待将虎打死,再关上门打狼,岂不是狼、虎双得!” 韩德让听得啧啧连声:“哎呀太后,为臣甘拜下风,太后用兵出神入化,我等望尘莫及。但不知下步棋怎么走?” 萧太后早有安排:“各军饱餐后休息三更时分以六万兵力猛攻固安,务求一举攻克。” 更鼓三敲,风轻夜暗,月隐星疏,白昼的酷热业已消散,气候分外宜人。六万辽兵从四面悄悄接近了固安城,待守城宋军发现,报告宋将郭守文知道,辽兵已同时从四方发起了猛攻。安臣霸首先突上西城,范廷召接战只数合,就被安臣霸踢落城下。郭守文赶到,意欲堵住西城这个缺口,把攻上来的辽兵压下去。怎奈安臣霸力大无穷,一人守定垛口云梯,后续辽兵源源涌上。郭守文敌不过安臣霸,东、南、北三面,也抵挡不住数倍优势的辽军进攻,纷纷败下城来。郭守文情知大势已去,临危不乱,收集起万余人马,杀出西门,且战且走,终于冲出重围,天亮时逃到涿州,检点一下仅存五千人马。 范廷召看看狼狈不堪的残兵败将,对郭守文说:“丢了固安,折损人马,有何面目再见曹元帅。我们莫如……”他拔剑半出鞘。 “范将军不可有轻生之念。”郭守文对这种结局早在意料之中,所以心理承受能力较强,“固安失守,非你我不尽力,实因力量对比悬殊,我们当尽快报信与曹元帅,以便早定涿州战守大计。” 固安丢失,对曹彬无异于当头一棒。这说明辽兵势大已非昔比,要守住涿州也决非易事。用人之际,他当然不会将郭守文、范廷召治罪,而是让郭守文同他一起重新部署城防。 崔彦进获悉辽军重兵即将来攻,唯恐涿州有失,自己性命不保,吩咐护军司徒:“快,你快去召回李继宣三万人马。” “小人遵令。” “站住!”曹彬喊住护军司徒。 “曹帅,城内兵又不足,李继宣反正打不通粮道,何不调回加强守城力量。” “不妥。”曹彬重做吩咐,“传令于李继宣、刘知信,命他二人引兵返回,在涿州南门外驻扎,以涿州为依托,确保北门至瓦桥关的官道通畅。” “小人明白。”护军司徒领将令去了。 崔彦进却不明白:“曹元帅,你这样分散兵力,若辽兵先全力聚歼李继宣所部怎么办?” “李部背依涿州,可进可退。有他们在城外,可以使涿州免遭四面包围。”曹彬犹豫一下还是说出关键一点,“而且一旦我们守不住时,可以从南门退走,不至于困死涿州。” “啊,我懂了。”但是崔彦进竟以监军身份责难起曹彬,“想不到你身为元帅,大战在即,不思如何战胜敌人,却先想到逃跑,这不是有负皇恩吗!” “崔副帅,孔明用兵先思退路,难道就是贪生怕死不成?我军堪堪断粮,怎能不对撤退预有准备。贺令图已回京请旨,是进是守是退,到时按万岁旨意行事,就不消你再唠唠叨叨了!哼!”曹彬拂袖而去,不再理睬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监军。 李继宣、刘知信的三万马军连夜撤回,在涿州城南安营扎寨,城内宋军也严阵以待,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辽军攻占固安之后,萧太后、辽圣宗銮驾进城。萧太后满心欢喜,奖赏了有功将领,特别是重奖了安臣霸。论功行赏之后,耶律休哥提议,大军稍事休息,应火速进军涿州,乘势攻占之。 萧太后对此未置可否,而是询问韩德让:“你以为如何?” 韩德让表示赞同:“乘胜进军,攻下涿州,早日打败曹彬,扭转幽燕战局后,也好尽快分兵回援平州,以增加对付高琼的力量。” “二卿之言,都有一定道理,但哀家却不采纳,而是另有主张。” “乞太后明示。”休哥、韩德让通过几次战役,对萧太后的用兵之道已心悦诚服。 “我要安臣霸引兵一万去增援耶律斜轸,他的对手杨业太强大了。大鹏翼战亡后,只有安臣霸能与杨延昭战平。派他去顶住杨业父子进攻,耶律斜轸则可分兵一万去阻击潘美。只要潘美十天内推进不到驼罗口,杨业、田重进到不了幽州,我军后背就可无虞。”萧太后说,“这是一。第二步棋是,耶律休哥引马军两万,南下到拒马河沿岸埋伏,准备截击曹彬南撤的大军。” 休哥不解地问:“太后焉知曹彬会南撤?” “因为我有第三步棋配合。”萧太后接下去说,“我亲自统率剩余七万人马,明日早饭后进抵涿州,围而不攻。” 韩德让问:“这却为何?” “宋军十万之众,我军在数量上处于劣势,且曹彬已做好应战准备,涿州又城高池深,若强攻,三五日内很难奏效。即使勉强取胜,也要付出较大代价。因此我陈兵城下,并不急于进攻。” “难道敌人会不战自退吗?”韩德让又问。 “差不多。”萧太后信心十足,“我要坐以待变。涿州城存粮最多不过能支撑四五日,而宋军粮道又被筹宁、蒲奴里封锁。曹彬断粮,只有南撤而别无出路。那时我们以养精蓄锐之军,追击弃城而逃、斗志全无、饥疲力尽之军,岂不远远强似进攻以城凭险据守、会做困兽之斗的敌军吗?” “太后谋略,我等不及。”韩德让佩服外还有担心,“只是这样做需费时日,我恐平州那里高琼过于猖狂。” “不必多虑。”萧太后胸有成竹,“漫说高琼未必敢孤军深入,就算他推进到上京城下,也难免被我回头吃掉。” 休哥还有不解之处:“可是太后怎知曹彬南撤一定要经拒马河呢?我去彼处埋伏不会落空吗?” “这就叫神机妙算。”萧太后倩笑一下加以解释,“白沟方向,有我军筹宁、蒲奴里二部阻路,曹彬定要避开。而岐沟关虽远却路途平坦无险,只要渡过拒马河就安全了,所以宋军非走此路不可。” 众将再无话可说,都按萧太后的分派领本部人马部署去了。 这样一来,涿州城内的宋军可就难熬了。曹彬本已做好准备,宋军人人斗志旺盛,要给进犯的辽军以迎头痛击。岂料辽军围而不打,宋军有劲使不上。一天、两天、三天过去,宋军拼死一搏的劲头,如皮球慢慢泄气,渐渐消磨殆尽。起初为应付恶战,鼓舞士气,曾给兵士们吃两餐饱饭,这样一来存粮就几乎耗尽。如今无仗可打,每天只能吃到一顿稀粥,兵士们都有气无力,口出怨言。为了防止不满情绪扩散,曹彬下令严肃军纪。有几十名抢饭吃和散布串连投敌的兵士,被斩首示众号令全城。天气越来越热,人头在高杆上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滴下气味熏人的脓血。守城兵士在城头上,强忍着烈日灼烤和臭味的侵袭,大都无精打采,不断有人昏厥过去,有的甚至昏过去后就再未醒转过来。 在北城上负责防守的田斌,也热得实在受不住了,取下了头盔拿在手中。一名小校调侃他:“将军,你可是带头违犯军纪呀。” “辽军未来攻城,何必死守军纪,天气这样热,只要不被元帅看到,大家都马马虎虎吧。” 小校感到田斌通情达理,就进一步说:“将军,我们难道在这等死呀?既无粮草,又无救兵,不进不退,不死不活,这样下去,涿州城就是十万大军的坟墓呀!” “咳!”田斌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也不知元帅是怎么想的。辽军终日饱食,我们耗不过人家呀。” “将军!”小校突然叫起来,“你看,又有几个弟兄不行了。” “快,抬到城下阴凉处。” 众人七手八脚,将四个已失去知觉的兵士抬到城门洞,有人取来备用的救命米汤,逐一给灌下去。 田斌立在一旁说:“不要紧的,他们是又饿又热,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可是,过了一刻钟,这四名士兵仍不见动弹,小校一试鼻息,又叫起来:“不好!他们死了。” 说着,适才抬人的兵士又有两人倒地气绝。田斌俯身仔细查看一下,见死者身上都起了红点子,不禁惊讶地说:“糟了!怕是染上了瘟疫。” “啊!”在场的士兵们都慌神了,“那我们岂不都难逃活命吗!” “不行!我就去面见元帅。”田斌直奔州衙。走进大堂,看见崔彦进、刘伯勋、郭守文等人全在,而且显然是在为什么争论不休。田斌也顾不得礼节了:“元帅,我部下发生瘟疫,已死亡数人,且有蔓延趋势,请速做定夺。” “元帅,怎么样,不是我危言耸听吧?”范廷召刚刚禀报过类似情况,“我们不能坐城等死了,干脆拉出去和萧太后拼个你死我活。” “以饥病交加之军前去进攻,无异以卵击石,决不可以。”曹彬断然拒绝。 “曹帅,粮草已尽,瘟疫又起,迁延下去,只怕损失更大。”崔彦进很想保住性命,“我们不若撤离吧?” “副帅,没有万岁旨意,你竟敢轻言放弃涿州,难道不怕犯欺君之罪吗?” 崔彦进被曹彬问住了,哑口无言。 “无论怎么说,不能坐以待毙。以下官之见,”刘伯勋对于幽州赴任仍存希望,“十万大军全速向北推进,哀兵必胜,将士们置死地而求生,必然舍命死战,说不定就可大败辽军直捣幽州。” “我决不会为刘大人能走马上任而孤注一掷。”曹彬语气决绝,“飞蛾扑火的军事行动,只有傻瓜才会干。” 享有足智多谋声誉的郭守文开口了:“元帅看来一定要等贺令图的消息。” 曹彬未言语,等于默认了。 郭守文接下去说:“贺将军四月二十四离开,今天已是四月三十,整整六天不见回转,只怕路上出差了。” “不会的,”曹彬很自信,“贺令图武艺超群,断不会有闪失。” “可是他已过期两天了,至迟四天就当返回呀。元帅,不能死等圣旨了,应该当机立断了。” 曹彬又没言语,显然不反对他说下去。 郭守文明白曹彬的意思:“元帅,末将以为,万岁得知我军处境,也一定要做出撤退决定。如今,我军战斗力日渐减弱,为保存实力,减少损失,晚退不如早退,再耽误两天,全军饿得爬不动,想退都退不走了。” “依将军之见,应该从哪条路退兵呢?”曹彬这样问,分明是动心了。 郭守文对此早已认真思考过:“米信大军现在白沟,我们全速向他靠拢。纵有伏击或追兵,有米信接应,谅无大碍。” 这和曹彬所想不谋而合:“好吧,众将各回本营,做好撤退准备,等待本帅命令。” 众将未及散去,护军司徒跑来报告:“元帅,贺将军回来了。” “快,叫他即刻来见。”曹彬传令,众将自然也都不走了。 贺令图风尘仆仆快步踏入大堂:“元帅,一定等急了,请恕末将迟归。” “可有圣上旨意?”曹彬最关心的是这个。 “好不容易呀,起先无论如何总管不肯通报。后来还是搬动姑妈,闯宫骂门,才得以带我入内面圣……。” 曹彬不悦地打断他:“别再絮叨了,我问你圣上旨意如何?” “元帅,我当面奏明涿州战局,万岁恩准我军退兵。” “好!”崔彦进放心了,“万岁圣明,这下十万大军就得以保存了。” “贺将军,万岁可有具体旨意?” “有。”贺令图递上圣旨,“元帅请看。” 曹彬接过圣旨后,展开细看:幽州路兵马都部署曹彬,副都部署崔彦进,敌军势盛,且粮草无继,宜暂避其锋。接旨后,大军可径直退往岐沟关,不日将有粮草运抵彼处,以接济全军之用。朕已同时晓喻米信,命他向白沟发起猛攻,牵制辽军主力,使你部大军顺利撤返……曹彬把宋太宗旨意公开,立刻引起两种不同反响。 崔彦进连连说:“万岁英明,如此撤军,万无一失。” 郭守文持反对意见:“去岐沟关,要过拒马河,倘若辽军重兵埋伏,我军就要吃亏。” 曹彬犹豫:“贺将军,你往返俱走的岐沟关,路上如何?” “不见一兵一卒,一路坦途,敌军无处埋伏。”贺令图又补充一句:“元帅,君命不可违呀。” 崔彦进适时地警告一句:“曹彬,万岁已指定退军路线,你若改弦更辙,一旦招致失败,可就是难逃罪责呀!” 曹彬当然明白这话的言外之意,无非是退走岐沟关有个闪失还有情可原,他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当即传令:“诸将各回本营,将存粮悉数造饭,整备好弓马器械,今夜三更准时南撤,退往岐沟关。” 田斌禀报说:“元帅,我部已粒米皆无。” “可向民间借取。”曹彬这一回答,显然是批准了向居民抢粮。 炊烟夕照中,宋军打点行装和到百姓家“借”粮,引起了全城居民的极大恐慌,公推各界人士组成的十老代表,面见曹彬。 十老代表为首的百岁翁,曾在宋太祖朝中官居吏部员外郎,他对曹彬一揖到地:“元帅,我全城居民百姓,生是大宋人,死做大宋鬼,决不在契丹铁蹄下苟延残喘,愿随大军撤离涿州,给胡虏留下一座空城。” “这如何使得?军队行动迅速,百姓扶老携幼,与兵马混杂,遇到辽兵阻截,如何御敌。”曹彬摇头,“这实在做不到。” 百岁翁振振有词:“元帅此言差矣,百姓心向大宋,其情不可移,以元帅之英威,岂有丢下百姓不管之理。” 刘伯勋接话道:“我们不能将大宋百姓推向契丹,难得百姓心随我朝,理当成全大众忠心。” “有理。”崔彦进也开了口,“昔年刘皇叔败走新野,在千难万险下带百姓同行,最终得民心成大业。” “好吧,既然崔副帅、刘大人都认为可行,那就准予百姓同行。”曹彬心情急躁,不愿多纠缠,但他自有一番打算,“请崔副帅、刘大人统率全城百姓先行一步,天黑以前离城,傍西山南下。” 崔彦进觉得有些不妥:“我们和百姓同行,遭遇敌人该如何是好?” “其实先走一步最安全。既然副帅有顾虑,我派副将卢汉贝领兵五千随行保护。” 崔彦进思忖一下:“曹帅,万岁要我不离你之左右,危难时也好帮助出谋划策。君命不可违,我怎能避重就轻先趋安全呢。” 曹彬暗骂一声老狐狸:“对了,副帅身系监军要职,还是随大军夜半出发吧。” 红日隐入西山,卢汉贝、刘伯勋领五千步军,夹护着全城百姓出涿州南门,贴西山脚而下向南。暮色掩映,队伍如一条黑色巨蟒缓缓蠕动,刘伯勋唯恐遭遇辽兵,不断催促百姓快行。值得庆幸的是,走出几十里路了也未遭阻截。不知是辽兵未发现,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午夜,曹彬统领大军也列队撤出了涿州城。刘知信为先锋,史珪、田斌、贺令图、范廷召等各队排好顺序,依次出城。殿后的李继宣尚未动身,辽军马队突然横冲过来。黑夜中,也分辨不清辽军来了多少。后走的各队宋军本来就有怨气,此刻谁还肯卖命拼杀,都自顾争相逃命。曹彬被人潮冲得东奔西走,根本无力节制诸将,撤退队伍顿时大乱,韩德让挥军引大队骑兵往来冲击,宋军兵将无人恋战,只是一味南逃。黎明前溃军到达拒马河北岸,先行的刘伯勋与涿州百姓并五千步军刚好渡河,在二十里外埋伏等候的耶律休哥率数万马军杀来。宋军又是大乱,曹彬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各队争先抢渡拒马河。被辽军杀死,自相践踏和溺死河中的宋军达数万人。百姓死伤更众,刘伯勋这位未能上任的幽州刺史,连同妻子一起为辽兵乱箭射中,死在了河内。 天明以后,曹彬渡河到达岐沟。恰好兵部运的粮草刚刚到达。曹彬召集残兵败将,提出要坚守岐沟关,以便待援反击。可是,耶律休哥大军已追过河来,当时,拒马河已为尸体塞满,辽兵已无须涉渡。布置在岐沟关外拒敌的宋军田斌、史珪及其部下,已无斗志,与辽兵稍一接触,即迅速溃逃,绕过岐沟关向南狂跑。城内的范廷召见状弃关先逃,各路将领又相继争先逃命,曹彬难以约束,溃兵 裹着他也逃离岐沟关,又遭辽军肆意砍杀。至此,宋太宗伐辽主力曹彬这十万大军已损失殆尽,岐沟关遗弃下山积般的粮草与军械。曹彬全军覆没,实际上已敲响了宋太宗这次北伐彻底失败的丧钟。(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被俘陈家谷 涿州城头又飘起了大辽的狼牙旗,萧太后与辽圣宗又把行宫移进了州衙。大堂之上,报捷的信使穿梭来往,萧太后笑逐颜开,满面红光。当耶律休哥大获全胜后归来时,庆功盛宴业已摆好,待休哥入座,萧太后即举杯开宴。 酒至半酣,萧太后开言:“涿州一战,全赖众卿用命,大败宋军,我大辽胜局已定。但是敌兵未清,幽燕地区尚有潘美、杨业部,田重进部,米信部,平州更有高琼部,我军下一步该如何作战,请各位共陈高见。” 韩德让关心上京安全:“太后,曹彬已灭,宋国主力已被全歼,应立即派御帐亲军急趋平州,将高琼赶出我国腹地。” 耶律休哥又别有见解:“臣以为,米信近在咫尺,应集中兵力先吃掉该部,然后再吃掉实力不强的田重进,待这两战获胜,再分兵去对付高琼、杨业。” “哀家又与二卿意见相左。”萧太后说出熟思的作战方针,“米信龟缩在白沟,大军压近他会南逃,田重进亦是如此,很难吃掉。而高琼我已决心暂且置之不顾,如其胆敢孤军深入,最后收拾他不迟。几次大战后,哀家感到对我契丹威胁最大、最难对付者,乃杨业是也。今我倾国之兵在此,又有韩德让、安臣霸等骁将,足以同杨业父子匹敌,正是消灭杨业的大好时机。故而,哀家决定集中全部兵力围剿杨业。” 韩德让也好,耶律休哥也好,当然要听萧太后的,谁也不会持异议。萧太后就在庆功宴上传旨,令耶律偕里率“弘义”部御帐亲军,耶律奴哥率“南北皮宝”部,耶律奚达率“郎君”部,萧排押率“拽拉”部,自涿州越军都山西上。耶律遥升部队自河套南下,韩德威所部自阴山南下,而萧太后与圣宗、韩德让领精兵则压向凉陉地区,对深入代北的潘美、杨业部队,形成了合围态势。加上耶律斜轸原有人马,总兵力已达二十五万之众,大有一口吃掉杨业全军之势。而此刻,潘美、杨业尚对这险恶形势一无所知。 曹彬涿州溃退之际,杨业正与安臣霸激战于蔚州以东。杨业手下正副先锋曹克实、杨延昭,力敌安臣霸。虽然双方交战互有胜负,但安臣霸被阻于蔚州城东,始终不能前进一步。 杨业一见与安臣霸的战斗呈现胶着状态,虽说未败,但亦无进展,感到不能这样对峙下去,就制订了一个破敌方案。 这一日,安臣霸又来挑战叫阵,杨延昭披挂出战。亮银枪对开山斧,双方大战了一百多回合仍不分胜负。安臣霸杀得性起,九十斤重的大斧使得更快更狠,当头一斧劈下来,杨延昭用枪杆一驾,只听“咔嚓”一声断为两截。杨延昭丢了枪尾,握着半截枪头拨马败退。连日来十数次交手,安臣霸今天好不容易获得胜利,怎肯轻易放过杨延昭,拍马在后紧追不舍。杨延昭跑出几里路逃不掉,挺半截枪回头与安臣霸又战,自然敌不过长柄巨斧,杨延昭不几合又败再逃,安臣霸愈加穷追。这一逃一追,不觉已跑出十几里路,安臣霸求胜心切,也未注意地形,不觉已追至一处河谷,杨延昭钻入一处树林之中,转眼间,换了一杆新枪回头来战:“安臣霸,你上当了,回头看。” 安臣霸狐疑地扭回头,只见杨业、曹克实带兵封锁了河谷山口,退路已被截断了。曹克实举起长矛:“安臣霸,赶快下马受缚,免你一死。” 安臣霸仰天狂笑一阵:“你们高兴得太早了,我安臣霸又何惧哉,看我如何把你们杀个落花流水!” 杨延昭与安臣霸又战过一百回合,依然难分上下。曹克实见状上前,双战安臣霸。三人又打过一百回合,安臣霸反而越战越勇。杨业看手下二先锋一时难以取胜,挥手中金刀也欲上前助战。突然,一骑快马如飞来到面前:“杨元帅,急信!” 杨业定睛一看,认出是潘美帐下中军。派中军来送信,定有重大事情。赶紧接信拆开。 杨业副帅金安,本帅与贺怀浦将军前日攻克飞狐口与定西寨,本欲乘胜前进,怎料大批敌兵骤至,计有十万之众,将我等团团围困,且攻势如潮,旦夕难保,见函即刻带兵解围,万勿延缓,潘。 杨业看看已入埋伏的安臣霸及万余辽兵,微微叹息一声。按理说再有半天就可将这股敌人消灭,可是潘美求救,若不立即发兵,自己日后就别想有好果子吃。所以他只得忍痛割爱,传唤杨延昭、曹克实罢战。 杨延昭急问:“父帅何故鸣金?” “潘元帅被困,要我们去解围。” “那这安臣霸呢?入笼的鸟儿怎能还让他飞走。”杨延昭反对,“儿以为断不能功亏一篑!” 安臣霸挥动开山斧追过来:“杨无敌,你软了?有种休走!俺与你大战五百合。” 杨业命四员偏将挡住安臣霸:“延昭,军令如山,岂可违抗!我与曹将军领兵一半去救援,留一半人马与你为我守住蔚州。” “儿不甘心将安臣霸放虎归山。” “他躲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待为父回来再收拾他,无非多活几天。”杨业叮嘱,“你一人无力将他擒获或斩杀,收兵回去防守蔚州。” 杨延昭犹豫一下:“儿谨遵父命。” 杨业、曹克实引人马随中军马不停蹄赶到飞狐口,但见漫山遍野尽是辽军,飞狐口关隘处喊杀声震天,征战烟尘直上九霄。杨业顾不得让部下休息,就一马当先闯入敌阵。他与曹克实一柄刀一杆枪,连砍带挑,如入无人之境,一口气杀至飞狐口关前。正在攻城的辽国大将耶律遥升与韩德威,见状掉转头接住杨业、曹克实厮杀。双方战在一处,一时难分胜负。 正在城楼上督战的潘美,望见杨业援兵来到,急忙集合部队呐喊着冲出关来,辽兵有些不支,居于劣势。但由于辽兵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附近的辽兵又源源向这里运动。 杨业明白不宜恋战,急忙呼叫:“潘元帅,随老夫杀出去!” 于是,杨业开路,曹克实断后,保潘美和监军王侁杀出了重围,并进入安全地灵丘城。 潘美大军进城后,杨业也命部下入城歇息。谁料监军王侁喊住他:“杨老将军要进城吗?” “正是,”杨业特意又解释一下,“部队连续急行军,未及喘息就投入了战斗,人困马乏,难以支持,人需要休息进餐,马需要饮水喂料。” “可是杨老将军应知道,定西寨还有贺怀浦一万人马,若不及时援救,只怕会全军覆没呀。” “王大人,我部下你都看见,确实已无力冲杀了。”杨业又转向潘美,“元师,望能体恤部下。” 潘美先看看王侁,然后说:“老将军所说极是,解围有功,本该犒赏全军。怎奈贺怀浦全军如在水火,一旦援兵去晚,确实难以保全,这事倒叫本帅左右为难。” “老将军,”王侁又复催促,“你号称无敌,辽兵闻风丧胆,救贺怀浦出围,谅来不会有恶战,定能马到成功。” 杨业还能说什么呢,况且老将贺怀浦也是忠勇之臣,他决计拼死冒险:“末将遵令。” 半日之后,日色平西之时,杨业与贺怀浦并马回到灵丘,但是杨业部下也折损三成人马。 潘美、王侁等正饮酒作乐,见他二人步入,双双迎下座来,潘美抢先说:“杨老将军旗开得胜,本帅已备好庆功宴,为你洗刷征尘。” 王侁在一旁迟疑着说:“只怕老将军无心吃酒。” 杨业感到话中有话:“王大人,莫非有事瞒着末将。” “老将军,实不相瞒,方才令郎派人送来十万火急求援信,他被十万辽兵团团围困,请火速发援兵。” “啊!”杨业大惊,又急问,“那蔚州城呢?” “据报已落入了辽将耶律休哥之手。” “延昭儿,你误我非浅!”杨业顿足长叹。 “是啊,老将军,蔚州乃军事要地,万岁至为关注,令郎失守,其罪不小呀。”王侁阴阳怪气。 “老将军解围有功,本帅定当在万岁面前通融,保奏令郎免罪。”潘美话锋一转,“只是天威难测,最好老将军能收复蔚州。” 王侁又接下去说:“小将军陷入重围,本官与潘元帅忧心如焚,然而援兵难派,纵观全军,只有老将军可与敌将抗衡。因此,这救援之事……” “末将愿折转蔚州。”杨业说出王侁想说的话。 “只是,老将军连经两战,未得休息,本帅一向爱兵如子,又于心怎忍。”潘美似乎感到为难。 杨业当即表示:“我部稍事休息,就星夜启程,至于晚餐,带些干粮,路上边走边吃。” 贺怀浦在一旁看着不公,又感于杨业舍生忘死救他出重围,遂主动提出:“潘元帅,杨老将军部队经过方才两场恶战,业已折损三成,战斗力大为削弱,为确保他回克蔚州,末将部队愿为他补齐人马。” 对于杨业,因为他是北汉降将,当年又曾数次大败宋太宗,在北汉主业已投降的情况下,杨业仍坚持巷战拒不归降。后来潘美以屠城相威胁,杨业才勉强归顺,为此宋太宗一直心存芥蒂。更兼杨业骁勇善战,部下皆敢效死命,宋太宗用他又不敢放手用,对杨业的兵力始终控制在一万人以下,唯恐他握有重兵发生叛乱。而且宋太宗密谕潘美,要他时刻注意提防杨业。对于贺怀浦成人之美的建议,潘美当然不会同意,但潘美能找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贺将军所论不妥,各军兵员都有定数,兵部造册登记,不能随意变更。” 贺怀浦决心要助杨业一臂之力:“既然不能分兵,末将愿与杨老将军同去收复蔚洲。” “这……”潘美略为犹豫。王侁赶紧接过话来:“元帅,我看就让贺将军去吧,往后也好有个照应。” 潘美立刻明白了:“好,好,两位老将出马,何愁蔚州不下。” 部队出发前夕,潘美、王侁又单独叫来贺怀浦面授机宜。 潘美说:“贺老将军,杨业乃北汉降将,居心难测,不可不防。今后就让你带兵在他身边,以便日夜监视,倘有不轨之举,务必报与本帅。” 贺怀浦不理解:“杨老将军不避生死奋勇杀敌,其忠心可鉴,又何必疑神疑鬼呢?” “防范之心不可无。”王侁又嘱咐,“你的人马只听潘元帅调遣,决不可听杨业指挥。也就是说,杨业参加的战斗,你可以拒绝出战。” “这合适吗?”贺怀浦更难理解,“同是潘元帅属下,自当并肩作战。” 潘美绷起面孔:“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贺怀浦只得含乎应承:“末将记下了,到时视情况再做定夺。” 就这样,贺怀浦心事重重地领一万人马,随杨业一道赶赴蔚州前线。 离城二十里,杨延昭带本部人马在路上迎接。杨业一看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畜生!你如何便丢了蔚州,坏了我杨家名号。” “父帅息怒,儿有下情回禀。”杨延昭陈述经过,“那日父帅离开,儿本欲立即返回蔚州加强防卫,但安臣霸那厮,死死缠住儿不放,就与他又厮杀起来,足有两个时辰不分胜负。谁料就在这期间,耶律偕里、如哥、奚达几路辽兵一齐杀到,他们乘虚攻占了蔚州,接着又合兵将我包围。辽兵总数五万余众,孩儿只有五千人马,若非拼命死战,决难冲破重围。” “住口!败军之将,还敢言勇。”杨业仍怒气不息,“为父走时是如何嘱咐于你,要你不得恋战,速回蔚州,而你却争强好胜,要与安臣霸分上下,才致使蔚州失守。来呀!将违犯军令的杨延昭与我拿下。” 贺怀浦急忙拦阻:“老将军差矣。想那安臣霸,乃辽国第一勇将,并非轻易能够摆脱。令郎能以五千兵力,破五万辽兵围困,实属不易。而今用人之际,收复蔚州,尚需令郎冲锋陷阵,看在老夫份上,许他带罪立功吧。” 杨业口气缓和了下来:“看贺老将军金面,且饶过你这次。等下蔚州之战,你若敢耍奸取巧,定将二罪归一。” “孩儿不敢。”杨延昭申请,“收复蔚州,儿愿为先锋。” 听儿子介绍了情况,杨业便已有了打算:“辽兵势众,夺回蔚州,不宜强攻,只能智取。” 贺怀浦说:“老将军请道其详。” 杨业叫过杨延昭:“你挑选二十名精细兵士……” 傍晚,归鸦聒噪,暮霭如烟,蔚州城笼罩在喧嚣的嘈杂声中。五万辽军谁也不肯住在城外,全都挤入城内,骚扰民宅,偷鸡抓狗,互相争斗,其乱可知。许多百姓在辽兵逼迫下出城打柴,以供军需,如今天色yu黑,都陆续返回城中。杨延昭和二十名兵士,都扮做打柴百姓夹在入城人流中,武器、火油、火石,也都塞在柴捆内。辽兵大概自以为人多势众,检查很松,只随手翻两下,随意问一声就都放行。杨延昭和二十名兵士都安全混入城内,找个僻静处隐身藏起。三更时分,二十名兵士在全城四面八方放起火来,然后都集中到西门附近。 辽兵辽将从睡梦中惊醒,全城立刻乱作一团,在这混乱中,杨延昭早领二十名兵士,杀死西门守卒,斩断门锁,大开西门。早就在近处埋伏的杨业、曹克实,望见城中火起,就及时冲杀过来,一哄而入涌进西门。杨延昭上马接过银枪,当先向城中心冲去。一万宋军齐呼乱喊:“不得了啦!十万宋军进城了,快逃跑呀!” 黑夜之中,哪辨宋军多少!城内又到处火光冲天,辽兵都大开城门争相逃命。杨业、杨延昭、曹克实得以恣意砍杀,宋兵也都大开杀戒,仅一顿饭工夫,辽兵死伤就达万人以上。慌张出城的辽军,又被贺怀浦截杀一阵,死伤七八千人。 待贺怀浦收兵入城,杨业已指挥兵士扑灭城中之火。 贺怀浦对杨业由衷钦佩:“老将军果然用兵有方,以极小的代价获取大胜。” 杨业想的却是下一步:“辽贼决不会甘心,应抓紧布防,准备击退敌人的进攻。” 次日天明,在杨业亲自督促下,一切守城准备工作全都开始。就连城内百姓都组织动员起来,分别负责救护伤员和运送战斗器械,饮食饮水事宜。贺怀浦又加深了对杨业的了解,难怪杨业能无敌于天下,原来他处处注意发挥百姓的作用。 杨业正在检查巡视城防,杨延昭匆匆跑来:“父帅,钦差到,圣旨下。” 杨业为难地看看贺怀浦:“敌人随时都会来反扑,这一切准备尚未就绪。” “老将军,你去支应钦差。”贺怀浦非常理解杨业的心情,若陪钦差泡上半日,那就一切都晚三春了,“我在此布置好城防。” 杨业这才放心地去了。贺怀浦自然尽心竭力张罗守城之事,不到一顿饭时间,杨业却又回到城头。 贺怀浦奇怪地问:“没设宴款待钦差?”“他会便宜了我们!”杨业话中带气,“我不耐烦陪他闲扯,半路溜出来了。” “老将军不放心,”贺怀浦心下有些不满,“我武艺略逊老将军一筹,排兵布阵攻防战守,还是明白的。” “贺将军误会了。”杨业叹口气,“我是赶来告诉你,不必做守城准备了。” “这却为何?”贺怀浦大为惊愕。 “万岁命我军撤退。”杨业又补充说,“圣旨言道,曹彬主力全军覆没,萧太后倾国之兵压向代北,敌人五倍于我,为保全兵力,命我等保护居民、官吏撤守代州。” “这!这曹彬十万大军怎么说败就全部输光了呢?好不容易得到蔚州,又要拱手送与敌人,实不甘心。” “岂止一个蔚州!浑源、灵丘、飞狐口,这些用将士生命鲜血换来的战果,都要白白放弃。”杨业长叹一声,“本来胜利在望,只因曹彬无能,万岁北伐大计和数月苦战都毁于一旦啊!” 君命难违,且形势所迫,杨业对于宋太宗下令军事退却的决策还是赞赏的。敢于承认失败,不是为了顾全脸面而勉强支撑,这样可以减少损失。杨业深知兵贵神速这个道理,不等辽兵反应过来,就率蔚州吏、民安全撤走了,留给辽兵的是一座空城。他们沿平型关西行直达代州,在此前两天,潘美大军已先行从灵丘退到了代州。 军事会议在潘美主持下举行。 潘美首先发言:“诸位大人、将军,万岁圣明,命代北我军退守代州。万岁爱民如子,同时明令各军撤退时保各州吏、民同归。如今只有杨业保全蔚州,吏民来代,而云州、应州、朔州、寰州四城吏民均未能安抵代州,由于辽兵出没,各城宋兵有限,都不敢轻易离城出行,唯恐中途落入辽兵虎口。诸位各陈高见,如何使四州吏民平安抵代。” 王侁与潘美一唱一和:“看来只有出兵接应。” “这事就令人费解了。”贺怀浦率直发问,“万岁早几天就有旨意,潘元帅自灵丘撤离时,为何不分兵一部北上接应云州吏民,而潘元帅另部正可西退应州,就便接出应州吏民,再西趋寰、朔,接出这二州吏民后同达代州,而这时云州吏民也将到代,岂不十全十美。而潘元帅、王大人领重兵提前两天就早早至代州坐等,白白错过了大好时机,这是为何呢?” 潘美、王侁都很尴尬,他们当然不会说出因为怕被辽兵围困,才抢先逃到代州这一真正原因。潘美干笑了几声:“匆忙之间,哪里想得这样仔细。” 王侁更是干脆推光责任:“据探马报,当时应州有辽军重兵张网以待,我们怎能叫部下去送死呢。” 贺怀浦对此不肯买帐:“两天前辽兵未及布防,不知我军撤退意图,二位之言怎能自圆其说?依王大人之见,两天前就不能前去接应,适才为何又要在两天后出兵接应呢?” “这?这……”王侁张口结舌,无奈逼出一句,“此一时彼一时也。” 潘美当然要为王侁帮腔:“四州吏民不能丢下不管,出兵接应并非不可为,故而还是要做此计议。” “好嘛。”贺怀浦咬住不放,“就请王大人领兵去接应好了。” “贺将军,王大人乃文职官员,如何上阵冲杀。”潘美心中对贺怀浦恨之入骨,但由于贺怀浦是先皇太祖贺皇后胞弟,所以不得不礼让三分。 贺怀浦步步进逼:“末将愿保王大人同往。” 这时,中军入内禀报:“元帅,刘文裕大人求见。”“什么!”潘美一听真是喜出望外,刘文裕本是副监军,被他派往寰州。如今他来,定是将寰州吏民平安撤到了代州。忙传令,“快快请进。” 刘文裕进来,扑通双膝跪倒:“潘元帅,王大人,卑职该死。” 潘美一看刘文裕的狼狈像,就知情况不妙。刘文裕毕竟是副监军,他上前相搀:“刘大人何必如此,有话好说。” “卑职无能,寰州失守了。”刘文裕虽然站起身,仍旧低着头。 王侁的副手丢丑,面子上也下不去,他有气地问:“撤退吏民的命令早已送达,为何不及早组织撤退?” “王大人,”刘文裕哭丧着脸说:“寰州只有两千人马,路上万一碰上辽兵,岂不只有等死。” 贺怀浦忍不住问:“刘大人今日是如何来到代州呢?” “咳!也是好险了。”刘文裕仍有余悸,“我见辽军大兵来攻城,趁敌军尚未完成包围,领一千人马先行出城。辽兵派一支人马追赶。追杀一路,最后只剩百十人和我逃进代州。” 贺怀浦不由放声大笑:“好个贪生怕死的监军大人,丢下寰州全城吏民不顾,带走一半守城人马保护自己逃命,佩服!佩服!”王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词夺理为刘文裕辩白:“贺将军之言差矣,便再留下一千人马,寰州也难免失守,难道非要刘大人同归于尽不成?” “事已过去,寰州已失,徒争无益。”潘美知道再说下去于王、刘不利,便赶紧调换话题,“大家速做主张,如何撤回云、应、朔三州吏民。如今寰州已失,若再撤不回三州吏民,连本帅在内,各位都难以向万岁交待。” 刚入座的刘文裕又开口了:“元帅,这寰州应该夺回来。” “正是,”王侁立刻支持,“万岁明令我们是撤走四州吏民哪。” “很好。”贺怀浦微微冷笑,“就请刘大人领兵收复寰州。” “我,”刘文裕嘻嘻笑了两声:“手无缚鸡之力,自愧不能胜任。” 潘美已经注意杨业好久了:“老将军为何一言不发?” “各位请莫要赌气了,还是商量如何用兵要紧。”杨业心中一直在盘算用兵方略,刚好有了想法,便和盘托出,“各位大人,辽兵十万余众陷寰州,今兵势正盛,不可与战,即不可复争寰州。只要尽力将云、应、朔三州吏民撤出,便是最好结果。为此,我军应兵出大石路,先遣人密告云、朔州守将,一俟我大军离代州北上,云州之吏民即先期离开。待我军到应州,契丹必来拒战。此时令朔州吏民出城,与云州吏民会合,三州吏民同入石碣谷。我方以强弩千弓列于谷口,辽兵至便以乱箭退之,再以万骑在谷中待援,夫三州吏民则可保全矣。” 贺怀浦边听边点头,也越发钦佩杨业,不只善战而且多谋,这一方略计议得如此周密,自己望尘莫及,当即表明态度:“此法可行,万无一失。” 潘美听后,也从心中服气,杨业这一套打法是无可挑剔的。刚要表态支持,转念又一想,自己作为元帅都拿不出像样的办法来,反而俯就杨业,岂不遭人耻笑!特别是在贺怀浦口中落下话柄,不觉犹豫起来。 恰在此刻王侁开口了:“老将军所论,岂不大灭我宋国威风,我们有数万精兵,怎能畏敌如鼠。理应趋雁门北川勇进,夺回寰州势在必得,打败辽军亦可期。” “万万不可!”杨业急劝,“敌兵势盛,理当避其锋,若与战,正契丹所求也,而我军必败也。” 刘文裕参加围攻:“君侯素号无敌,不至于畏敌若此,我真怀疑老将军别有他志。” 王侁又紧叮一句:“杨老将军,你莫非要看潘元帅与本监军笑话?用心不可思议!” 杨业忿忿然立身而起。“并非杨业怕死,实因战无利,徒令士卒送命而已。二位大人谓业有异志,愿领兵出战以明心迹。” “老将军,不可意气用事!”贺怀浦急忙阻拦。 潘美此刻亦打定主意:“既然二位监军力促,老将军又有意出战,本帅看亦不妨一试。凭老将军神威,辽兵望风逃窜,说不定就可扭转乾坤,我军反败为胜,老将军就有不世奇功,封妻荫子,腰金衣紫,凌烟标名,青史流芳……” “不敢有此奢望,”杨业打断潘美那些言不由衷的假话,“元帅,业本太原降将,本当处死,万岁不杀且委以重任,战死沙场亦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贺怀浦急得站起来:“老将军,你不该甘心送死!” “贺老将军,你莫要依仗是皇亲国戚,就胡言乱语,惑乱军心!”王侁知太宗皇帝与嫂嫂贺后是死对头,所以对贺怀浦不十分买帐。 贺怀浦气得举起拳头,杨业拦住他,转对潘美一躬:“末将有一事相求。” “老将军请讲。” “拙荆佘氏身染重病,危在旦夕,末将为国征战不得分身,乞准犬子延昭回家探母。” “这不合适吧。”王侁抢先说,“大战在即,令郎守家,这杨家将岂不塌了半边天,老将军岂不少了左膀右臂,影响战局那还了得。” “你未免太过分了!”贺怀浦气不公又仗义执言。 潘美模棱两可:“探视母病,情有可原,但大战少将,确实不利。” 刘文裕奸笑两声:“忠孝二字忠为先,先国后家才是呀。” 贺怀浦无比义愤,决心成全杨家:“元帅,大郎归家探母,我愿领本部人马与杨老将军并肩而战,想来不致影响战局吧。” 杨业急忙摆手:“贺将军,使不得。” 潘美作为国丈,深知他现在的女婿宋太宗因弟继兄位,与嫂嫂贺后一直明争暗斗。心想这正好是个翦除政敌的机会,便慨然应允:“贺将军成人之美,本帅自当成全。有老将军助战,此战必胜无疑。” 王侁恨不能立刻把他们送上黄泉路:“时不待人,就请两位老将军即刻领兵出征。” 一个时辰后,代州北门外,两万人马盔甲鲜明,枪刀耀眼。“杨”、“贺”两面帅旗迎风猎猎飘动,潘美、王侁、刘文裕都到城外为出征将士送行。 一旁,杨延昭拉住杨业的双手:“父帅,儿不在你身边,实在放心不下,不论吉凶,请许儿随征吧!” “混帐!”杨业气得骂了一句,“贺老将军以身相代,才换得你留下,尔竟如此无知!” 潘美驱马过来:“父子二人说什么体己话,竟也这样缠绵。” 杨业迎上:“多承元帅屈尊相送,业至为感激,临行之际,还有一事相求。” “老将军过于客气,有话尽管直言。” “元帅,末将与贺将军此次出战寰州,自忖难以取胜,恳求元帅带一万弓箭手,设伏于陈家谷口,倘末将败退至此,万弩齐发,自可遏止追击之辽寇。” “老将军此言差矣!”王侁又抢先开口,“怎能如此悲观失望呢?应有必胜信心才对。” 刘文裕不忘帮腔:“我料定两位老将军一定旗开得胜。” “不然。”杨业继续恳求潘美,“元帅,战场上胜负难料,理应有所准备。杨业生死不足惜,这两万儿郎皆忠勇将士,哪怕逃出一千,在陈家谷口为元帅所救,亦国家大幸!”说着,杨业不觉竟老泪纵横。 贺怀浦又逼了一句:“我们冒死出战,潘元帅难道这点配合都不肯吗?” 潘美此刻竟为杨业真情感动:“二位老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亲自在陈家谷口伏兵接应。” 喜得杨业在马上深深一躬:“末将代全军将士感谢元帅大恩!” 一声号炮响,全军启动。杨延昭眼含热泪送出好远。二弟杨延玉对他说:“大哥放心,有我在,就有父帅在。” 队伍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碧草连天的尽头,杨延昭仍立马高阜,引颈眺望。风起云涌,松涛呼啸,旷野陷入迷蒙,天知晓杨业此次出征是吉是凶? 公元986年农历七月初八,杨业、贺怀浦率两万大军接近寰州。耶律斜轸早已获得消息,率军四万在朔州以东截住宋军。杨业次子杨延玉和淄州刺史老将王贵当先冲杀过去,辽将耶律奚达与萧排押接住厮杀。战过百回合,杨延玉袖箭先中奚达肩窝,王贵也刀伤萧排押左股,二辽将败下阵去。杨业见状,不失时机,挥军掩杀。斜轸大败,全军溃逃。杨业因负有收复寰州的重任,紧追不舍,乘胜进击。渐渐追出十余里,斩杀了辽军千余人。奇怪的是,溃逃的辽军突然放慢了速度,而且队形变得齐整了。 贺怀浦靠近杨业:“辽贼怕是有鬼?” 杨业也感到异常,下令停止追击。尚在观望之际,震天动地响起三声号炮。宋军背后,辽大将肖达凛领四万伏兵堵住退路。左侧耶律遥升、右侧韩德威各引两万伏兵杀出,耶律斜轸也掉转头杀回。顿时,两万宋军陷于十二万敌人包围之中。 耶律科轸在高坡上大叫:“杨业,你中计了,快快下马受缚。” 杨业镇定自若:“这种阵势我见多了,看我金刀杀你个鬼哭狼嚎。” “哈哈哈!”耶律斜轸一番狂笑,“今番不比往夕,本帅为你选好葬身之地。此处名为狼牙村,你已羊入狼口,定难逃命!” 杨业看出右面薄弱,金刀一挥,率队冲上,意欲从这里杀开个缺口。但是,辽兵早有防范,前、后两面辽兵,迅即向右包抄过来。一场空前残酷的血战,就在狼牙村外展开。十二万对二万,兵力相差悬殊,但是杨家将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从上午一直战到下午,双方不吃不喝,宋军杀伤辽兵三万余人,终于冲出了重围。 杨业估算一下人马,已经不足三千,下令直奔陈家谷口。 老将王贵拦住马头:“副元帅慢走,二郎延玉尚在围困之中,生死未卜。” 杨业心头一震,回望辽军已在整队准备追击,断然推开王贵:“全速前进!” 王贵泪流满面,亦不敢再讲,只得随军撤退,杨业次子杨延玉就这样战死在狼牙村。 此刻,经过多半日激战,双方都已是疲军,行进速度显然放慢。斜轸已在萧太后面前夸下海口,保证此战活捉杨业,哪里肯舍,死命追赶。宋军在前,辽军在后,双方相距约二里路。 杨业不时回头观望一下,见辽兵穷追不舍,不觉喜上眉梢:“来得好!” 贺怀浦明白:“对,待到陈家谷,潘元帅万弩齐发,我们再杀他个回马枪,至少可以狠狠咬他一口。” 宋军满怀希望奔向陈家谷口。 潘美、王侁带两万兵马,于早饭以后进入陈家谷口埋伏。这是潘美决定增加的兵力。一万步军弓弩手,加上一万马军,准备在箭雨后向辽军发起反击,这无疑是个正确决策。可是,时过中午,王侁就不耐烦了:“元帅,没指望了,杨业肯定已全军覆没,没必要再等下去。” 潘美想起了杨业临别时那双泪眼:“莫急。” 又一个时辰过去,王侁焦躁地说:“元帅,杨业肯定回不来了!” 潘美迟疑,又派人登上谷口的最高峰托逻台眺望,看罢多时,仍无一点迹象。在王侁一再催促下,只得收兵撤离。他注视着西坠的红日长叹一声:“太阳终究要落山,杨业这员无敌勇将也难免战死疆场。”潘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谷口,撤回了代州。 黄昏时分,精疲力尽的宋军终于到达陈家谷口。将士们都以为可以反败为胜,齐呼潘元帅!岂料,空荡荡的谷口寂无人声,只有晚风卷起尘沙,草间几声鸟鸣。杨业见此,不禁抚膺大恸。贺怀浦恨得咬牙切齿:“潘美老贼,如此害人,我决不善罢甘休!”待杨业欲整军再逃,为时已晚。耶律斜轸、耶律奚达、萧达凛率领轻骑已追至近前。杨业只得再率部下迎战,辽兵将争功,皆拼死向前。战至暮色苍茫,王贵、曹克实、贺怀浦俱已先后阵亡。杨业亦被剑十数处,金刀砍杀百十人后,刃口已残,身边也仅剩几十名亲随。但杨业犹在浴血搏战。最后被压进一片松林中,耶律奚达从背后偷放一箭,杨业中箭 坠马。辽兵一拥而上,杨业重伤被擒。三天后,杨业在怒斥萧太后之后绝食而亡。随着杨业英勇献身,宋太宗历时四个月的北伐,以彻底失败而告终。(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孤军战遂城 盛夏的汴京热如蒸笼,宋太宗坐在金銮宝殿内也难免汗流浃背。金阶下,跪满了这次北伐的主要败将。潘美、王侁、刘文裕、田重进、米信……一个个浑身战栗,臭汗湿衣。宋太宗赵光义盯着他们,久久不发一言,心中翻腾着酸涩的苦水。泱泱大国,堂堂帝君,就这样败在北胡人手下,叫自己脸面何存。然而又不得不接受这一残酷现实,大宋毕竟惨败了。而且多亏杨延昭在高阳、瓦桥、益津三关,坚守苦战,多次击退了辽军进攻,萧太后感到三关难下,久战需要休整,撤兵返国,大宋边境才转危为安。 宋太宗越是不开口,群臣越是心中没底,不知道会有什么大祸临头,都在暗中盘算个人的下场。 “你们这些无能之辈,丢尽我大宋脸面,就是一律问斩,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宋太宗脸色铁青。 众大臣就觉头部嗡地一声,无不心中叫苦,难道还要祸及九族吗? 宋太宗此刻心中沉吟不决,杀了这些废物,又有谁能代替他们呢?难道换上一群更不中用的废物?而今边境未宁,内患不断,尽管他们在与北狼的争斗中被咬败了,但毕竟还是忠于自己的鹰犬,不用他们又能用谁呢?他无可奈何地转换了口气:“不论如何,念及尔等多年为官,也曾勤于王事,朕怎忍杀之。” 群臣这才松口气,庆幸保住了性命。宋太宗对罪臣逐一进行了发落,大都是降职罚俸,还算是比较宽容。最后只剩潘美、王侁、刘文裕三人未受处罚,三人脸上未免出现得意之色。曹彬等露出不平,但潘美、刘文裕毕竟是皇亲,王侁是宠臣,谁又敢对此说三道四呢。 潘美三人以为没事了,不料宋太宗突然抛出一句:“潘美、王侁、刘文裕,你们三人被告下了。” 三人面面相觑,随着宋太宗一声吩咐,原告苦主杨业之妻佘氏太君,与大郎延昭进殿跪倒,哭诉了陈家谷口一战过程,要求将逼死杨业的三个误国奸臣处以极刑。 三人哪肯认罪,纷纷狡辩抵赖,与佘太君、杨延昭当殿争执不休,各不相让。宋太宗怒喝一声,才都不言语了。对于这场官司,宋太宗是心中有数的。他明白杨业之死,确属三人逼战造成,若依杨业主张,至少三州吏民十数万可以撤回,两万兵将不致丧命。若秉公而论,潘、王、刘皆该斩首。但是,潘美是自己亲翁,乃太子岳父,刘文裕虽关系略远但也沾亲,王侁一向对己忠心耿耿,总要网开一面。他反复思忖,既要能对杨家说得过去,能堵天下人之口,又要尽量保护三人的利益,宋太宗总算做出了裁决:“潘美、王侁、刘文裕争功,致使杨业死难,为儆效尤,着将王侁削职为民发配金州;刘文裕除名永不叙用,发配登州;潘美贬官三级,由检校太师降为检校太保。其韩国公爵位,忠武军节度使职衔及并州行营都部署军职暂且保留,以观后效。” 佘太君与杨延昭对这种处理结果,当然不会满意,但是皇帝话已出口,岂有更改之理。而且太宗为安抚杨家,又特别予以优惠封赏,母子二人也只好勉强谢恩了。 杨延昭在谢恩之后又郑重启奏:“万岁,契丹侥幸获胜,我大宋天朝大国决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为臣不才,愿领一支军马征讨北胡,定当为国雪耻,为父报仇!” 惟一未受处罚的大将高琼也当殿表示:“万岁,为臣亦愿再次征讨契丹。” 但是,宋太宗的指导思想已经发生了变化:“二卿忠心可嘉,然伐辽之战暂不宜开。自太祖以来,迭次征讨,互有胜负,空费军饷,实无大绩。而今将士疲惫,理当休整。且内地不宁,流民草寇时有为乱。故而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外自安。” 高琼谏道:“只怕我不攻辽,辽反来攻我。” “这有何难,整备边防拒之国门之外就是。”宋太宗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发兵北伐。 田重进通过这次战争,积累了一些经验,他感到有责任向皇上说明:“万岁,臣以为单纯防御往往陷入被动,积极进攻才是最有效的防御。这次北伐,曹彬元帅两次重兵固守涿州都告失败,而杨业仅以区区一万之众勇于进取就百战百胜。” 曹彬反诘一口:“杨业不是进攻寰州而招致丧身亡军的吗?” “失败是因指挥不当造成。”田重进并不与之理论,而是继续谏奏太宗,“万岁,契丹兵实则不强,我国完全有能力战胜之。” 户部郎中张洎出班奏道:“臣不以为然,还是万岁守论英明。我国只宜缮修边城,依凭险阻,训戎聚谷,分屯寨下,来则备御,去则勿追,方为上策。再偃革橐弓,卑辞厚礼,降王姬而通其好,输国货以结其心,虽屈万乘之尊,暂息三边之伐,是为中策。而练兵选将,长驱深入,挥戈铤而血战,决胜负于一时,而终难久安,实为下策也。况若依杨、高之言再次北征,再致损将覆军之祸,黄河之北安能守之?人心一摇,只恐天下大势去矣。” 宋太宗不住点头:卿献三策,自然要取其上。” 从此,宋对辽的军事,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并采纳雄州知州何承矩的建议,利用河北地区河流水泊湖沼密布的地势,西自保州起,东至泥姑海口止,东西九百里,南北七十里的广大地区,以高阳飞瓦桥、益津三关为核心,对原有河水塘泊,加以疏通,筑堤蓄水,设二十八寨,一百二十五铺戍守,用以阻止契丹的进攻。 打败宋太宗所取得的军事上的重大胜利,更加巩固了萧太后的统治地位,使她的威望大大提高,她那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使身居高位的北南大臣无不折服,也愈加效忠听命。边境稳定,萧太后抓紧整顿国内秩序,她首先修订了法律,改变了契丹贵族与契丹平民之间,契丹人与汉人之间同罪异论的不公律条,规定契丹人犯十恶罪者也依汉律制裁。还规定奴隶主不得擅杀奴隶。萧太后还改革了赋税制度,减轻了人民负担,使生产迅速发展,经济呈现繁荣。经济的强大自然促进了军事的强大,萧太后决心趁国力强盛彻底打败邻国,以确保疆土完整、边界安宁。于是,她开动强大的军事机器,连续发动一次又一次侵略战争。 公元990年1月,辽征西夏获胜,封西夏王李继迁为夏国王。 99年1月,萧太后派东京留守萧恒德领兵征高丽胜之,高丽王奉表请罪,称臣纳贡。 995年4月,契丹兵犯雄州,知州何承矩猛烈抗击,辽兵不胜退走。宋太宗却谓何承矩轻佻生事,将其罢职免官。 契丹对宋经过连年试探性进攻,虽然全都胜后撤兵或无功而返,但是萧太后已彻底摸清了宋国底细、实力和君臣怯战的心理,为了获取彻底胜利,萧太后于公元999年9月,带辽圣宗同行,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意在直捣汴京,迫宋称臣。 辽军浩浩荡荡南下,年近五十岁的萧太后,依然精神焕发兴致勃勃。为能放眼饱览金秋的醉人景色,她舍弃了舒适的逍遥车,坚持乘骑上金丝驼。辽圣宗乘马紧跟在后,韩德让更是不离左右。大军进入河北地界,满目河汊纵横,水泊相连,芦苇丛生,野鸭群栖,金阳普照,绿水盈盈。只见沉辽泺、沉苑泊、边吴淀、白洋淀、黑洋淀、洛阳淀、燕丹淀、莲花淀、广陵洼、一亩泉等成百上千的湖沼,星罗棋布,舟楫如梭。萧太后看着看着,忍俊不禁,忽然笑出声。 圣宗问:“母后为何发笑呢?” “我笑宋国皇帝太无知。”萧太后将银马鞭向水泊一指,“这大概就是宋朝皇帝赵恒的杰作,所谓百河千淀、绵亘七州郡、屈曲九百里的水长城。” “赵恒想用这水网挡住我契丹大军的铁骑。”圣宗道出水长城的作用。 “可是赵恒忘记了,水网之间他要修筑进兵运粮的官道,宋兵可以走,我军自然亦可行。”萧太后又复发笑,“赵恒岂不为儿戏之举乎!” 韩德让沉吟一下还是说:“太后,臣以为不可过分轻视之。” “难道他这水长城能阻挡我军南进的脚步吗?” “当然,战争中没有不可逾越的天险。不过这密集的水网,也确实限制了我们行军和用兵。我军不能随意推进,只能沿其官道进兵,这就便于宋军集中兵力防御某些要塞。” “是呀,”随征的梁王耶律隆庆也有同感,“这些水泊,大多难载兵舟,又难涉渡,属实是道难缠的障碍。” 辽圣宗也道出自己的担心:“我军越过水网后,一旦失利实行撤退时,倘部队失控,争相回国,便难免陷入泥沼,蒙受损失。” 萧太后微微一笑:“皇儿以为我会兵败吗?此番且看我饮马黄河!”萧太后意犹未尽:“水网也好,水长城也罢,或弊或利,均公平于辽、宋,不利于我者亦不利于彼,又何忧哉?” “太后,宋国定在三关设下重兵拒守,”韩德让心怀忧虑,“水网环绕三关,不能迂回作战,三关易守难攻呀。” 萧太后又复一笑:“我常说用兵在于出敌所料,此番我定叫赵恒大吃一惊,不攻三关,兵发遂城!” “太后是想克遂城,敲开宋国北门,再攻占中山后直接南下?”韩德让问。 “还是大丞相、齐王知我心。”萧太后是赞赏口吻。此时,辽国重臣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已先后病故,韩德让已身兼南北枢密使二职,总知契丹、汉人及所有军国大事,为契丹第一权臣,也是萧太后惟一信赖的人。她为了让韩德让放心,又解释说,“哀家已派人探得可靠消息,遂城及附近守军大部已被调至三关,用来增强以为我必夺的三关兵力。目前遂城空虚,正好趁虚而入。” “如果确实,这不失为进攻的最佳路线。”韩德让又提出新的疑问,“宋方不会无视我军动向,倘彼发觉我军向遂城方向进发,难道不会重新部署兵力?” “只怕他们已来不及了。”萧太后很自信,为保万无一失,她传旨于先锋大将南京护军使萧达凛,全速前进,务必于天黑前到达遂城。 辽兵的动向,果然引起了宋国的注意,宋真宗急令大元帅傅潜率兵十万北上。傅潜慑于圣旨,又派杨延昭为保州巡检史,巡检魏能、杨嗣为副将,带一万轻骑驰赴遂城。 杨延昭临行前对傅潜说:“元帅,辽兵多达二十万,遂城又空虚,末将一万人马恐难支撑许久,盼元帅后继人马火速跟进。” “杨将军勇冠三军,舍生忘死,以一当十,辽贼又何惧哉。” “元帅,末将深受皇恩,且与贼有杀父之仇,拼死杀敌报国,当会竭尽全力。然毕竟众寡悬殊,遂城又关系全局,万望元帅为重。” 傅潜现出不悦:“不必絮叨了,本帅自会审时度势调度兵马,何劳你指手划脚。” 杨延昭哪敢再说,心怀疑虑领兵飞奔前线。待杨延昭到达遂城,先行派出的探马回报,契丹二十万大军全数向遂城一线压来,距此仅有四十里。 遂城知县一听就蒙了:“哎呀!二十万,这如何得了!我们快逃吧。” 杨延昭问两个副手杨嗣和魏能:“二位将军之意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杨嗣态度坚决。 惊得知县直咧嘴:“就凭你们!区区一万人马?” 魏能坦然一笑:“对,凭这一万人,就要让二十万辽军不能前进一步。” “好!”杨延昭见两位副手斗志昂扬,就放心了,他安抚知县说,“贵县莫慌,傅元帅十万大军很快就要到达,我们既然先到,就不惜浴血奋战,抗击辽兵。敌军离此不远,应立即做好迎敌准备。” “请将军吩咐,我等听命。”杨嗣、魏能和知县同声回答。 杨延昭展开地图,指点着说:“梁门、保州为遂城左右翼,三城互为犄角,分兵三千五百与魏能将军屯守梁门,分兵三千五百与杨嗣将军屯卫保州,我留兵三千镇守遂城……” “不行!”魏能抢着说,“遂城突出在前,正当敌锋,这危险之地应当留我。” 杨延昭面部严肃地反问:“难道我作为都巡检还不配挑这重担吗?” 魏能气得无话可说,杨嗣知道争不过,就另提建议,“遂城敌之必争,至少应留八千人马。” “对!”魏能赶紧附和,“我只要一千人马足矣。” “二位将军美意我领了。”杨延昭劝道,“梁门、保州也不会轻松,我们这一万人便怎样分兵也不会满足。如今只有靠我们坚强的意志和誓死卫国的决心了。还有,敌众我寡,兵力悬殊,要动员本地百姓配合,兵民同仇敌忾,就会力量倍增。” 时间紧迫,魏能、杨嗣领兵分赴梁门、保州去了,杨延昭则抓紧遂城布防。他乘马出城巡视,见城西北一片水沼,同行的知县告曰,此乃塘湖是也。又见湖边有一峰突起,形势险要,南靠塘湖,北临易水,知县告诉山名狼山。山顶有多座城堡。杨延昭看后连声叫好,深知其地位之重要,急忙分兵五百,派得力部将孟平镇守,并多多备足箭矢、火瓶和粮食,山上自有甘泉流出,饮水不必为虑。杨延昭叮嘱孟平,战至一兵一卒,也必须守住狼山寨。 杨延昭返回城中,天色已近黄昏,知县刚刚摆好饭菜,士卒就来急报:“辽军前锋已到城外,开始攻打狼山寨。” 杨延昭哪里还顾得进餐,急忙登上城墙西北角张望,只见狼山顶上,一盏红灯如同火球升起。这是约定的报急信号,说明敌兵正猛攻狼山寨。 “杨将军,快!快派兵增援吧。”知县焦急地提议。 “城内仅有二千五百兵力,已不能再分,孟平的梦只有自己圆了。”杨延昭又说,“敌兵就要来攻城,我们也不会轻松。” 知县深知遂城安危系于杨延昭一身:“杨将军,趁敌兵未至,快去进晚餐,吃饱方好杀敌。” “哪里还顾得吃饭!”杨延昭立刻在城头对兵士做战前动员。 兵士们举起刀枪,齐声高呼:“卫国杀敌,死伤何惧!人在城在,誓与遂城共存亡!”群情激奋,斗志昂扬。 突然,城外如沉雷滚动,似平地掀起铺天盖地的风暴,密如蚁群的辽军,像山洪暴发,钱江潮涌,海涛奔腾,从四面向遂城猛压过来,那气势分明是要把遂城一口吞没。历史上著名的遂城攻守战开始了。刀光血影,马嘶人喊,箭雨硝烟,殊死的搏杀,浴血的苦战。从黄昏直到次日黎明,辽兵的攻势不下数十次。但是都如汹涌的海浪扑来,撞上遂城这块巨大的礁石,海浪撞得粉碎后又哗地一声退回大海。经过一夜激战,辽军大概感到疲劳了,犹如狂风暴雨喧闹了一夜的大海,如今是风平浪静。 遂城知县兴冲冲奔上城楼,找到尚且身披硝烟的杨延昭,激动地说:“杨将军,你真神了!我总算目睹了杨家将的风采,以两千对二十万,简直不可思议,遂城居然能稳如泰山。本县为您备下了庆功宴……” “现在庆功,未免为时过早。”杨延昭在想,不知梁门、保州怎么样了?派往中山的信使,是否平安到达,见到了大元帅傅潜?援兵今晚能否来到?昨夜契丹失利,今天的攻势一定更加猛烈,而部下已死伤一百多人,今天如何瓦解敌人的进攻? 一阵铿锵的锣鼓声,悠扬的唢呐声,清脆的鞭炮声传来,杨延昭斩断思路,循声奔下城道。刚下了半截,一群百姓已经拥来。 为首两名须发银白的长者拱手致礼:“杨将军,遂城百姓感念神威,连夜制成金匾一额,以表万民之心。”说罢,揭去覆匾红绸,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灼灼夺目:威镇北胡,永固边城。 杨延昭热泪盈眶,向众百姓深深一躬:“感谢父老鞭策,延昭生受不起。” “杨将军当之无愧!”百姓们齐声欢呼,“杨家将天下无敌!” “父老乡亲们,”杨延昭以手势让大家静下来,“我军昨夜虽初战获胜,但遂城依然危在旦夕,辽贼二十万众,我军仅及两千。延昭深知,一旦城破,就难免生灵涂炭,故决心死守到底。为解兵员不足,延昭想城内青壮男丁若能登城配合,必将大大鼓舞士气……” “将军别说了,”一长者立刻表示,“保卫遂城,就是保卫我们自己。全城百姓都愿与杨将军并肩战斗。” “军民携手,共同杀敌!”百姓们异口同音。 杨延昭又是热泪涌上眼角,感到力量倍增。于是,全城的百姓都动员起来,青壮年发给刀枪上城与士兵混合守卫,老年、少年和妇女,有的做饭,有的救护伤员,有的赶制箭矢、火药。总之,遂城全城都变成了一座坚固一体的堡垒。 初升的朝阳,照耀得契丹大营的金顶宝帐分外耀眼。宝帐内,萧太后和辽圣宗刚进完早膳。圣宗见母亲在一顿饭的时间少言寡语,闷闷不乐,关切地问:“母后,是不是因为昨夜失利而忧心?” “为娘岂不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小小失利算什么。”萧太后又沉思一下说,“为娘所虑是,杨延昭勇猛难当,今后必是我国劲敌。” 圣宗不以为然:“杨业号称无敌,不是也被擒授首,一个杨延昭又何足惧哉。” 萧太后摇摇头:“皇儿差矣,前些年对付杨业,我国有大将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如今他二人亡故,韩德让年事已高,如今只有萧达凛可与杨延昭抗衡。万一萧达凛出个一差二错,我们今后要降伏宋国就更困难了。” “母后未免把杨延昭看得太重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员名将,往往能决定成败。”萧太后顿了一下,突然有了主意,“今天我要亲临前线,目睹我军攻城,领略一下杨延昭的风彩。” 九月金秋,天高云淡,丹枫红醉,凉风飒飒。萧太后系一袭百菊傲霜披风,端坐金丝驼上,注视着梁王耶律隆庆指挥部队攻城。辽兵海浪一般涌上去,又落潮一样退下来,如是而三,萧太后粉面上渐渐晴转多云。 萧达凛闯到近前:“太后,让我上吧,不破遂城誓不为人!” 萧太后蛾眉皱起,并不开言。韩德让明白萧太后的心思,是担心万一萧达凛有个闪失,萧太后把萧达凛视为王牌,轻易不肯打出去。 萧达凛耐不住性子又叫着请战:“我不信杨延昭就有三头六臂,定要与他分个高低上下。” “我就不信二十万大军攻不下三千人固守的小小遂城!”萧太后发誓不派萧达凛出战。 又半个时辰过去,辽兵几次新的进攻又以失败告终,但是萧太后也发现了一个问题:每当辽军发起冲锋,狼山寨的宋军就从侧后袭击,居高临下发射的箭矢,大大杀伤了攻城辽兵,使攻城兵士有后顾之忧。萧太后怒视身边的隆庆:“为什么看不到这一点?组织兵力攻占狼山寨!” 隆庆启动几下嘴唇未敢解释,用目光向韩德让求助。 韩德让代为解释:“太后,梁王爷已经打过狼山寨,只是其地势过于险要,实在难以得手。” 萧太后愈发动怒:“狼山守敌不过五百,我这二十万大军还攻不下这一弹丸之地吗!”她策转金丝驼,来到狼牙山下,命令隆庆发起进攻。 澄碧的塘湖水,倒映出狼山那峭拔的英姿,奇峰突兀,峭壁如削,只有一条羊肠石径,而且愈到山顶愈狭窄。凭你有万人攻打,也只能一个一个依次而上。因此,力量对比始终是五百比一。接二连三,辽军四次攻势都以失利结束,山脚下积聚起百十具尸体。隆庆为难地看着萧太后:“为臣无能,太后,是否……”他言外之意是,萧太后你已看到了攻山情景,这狼山寨肯定是不能攻占,应该停止进攻,以免不必要的牺牲。但他见萧太后脸色难看,不敢直言说明。 萧达凛上前跪倒:“太后,恳请容我出战,振我军威。若拿不下狼山,愿以首级谢罪!” 萧太后对于目睹的失败实在不甘心,却又明白狼山确实易守难攻:“萧达凛,你有信心吗?” “有!”萧达凛手拍胸膛,“:末将憋得心火熊熊,发誓不负太后期望。” “好吧。”萧太后一挥手。 萧达凛叩个响头,立即精心挑选了一支百人敢死队。与以前进攻不同的是,他带头把短刀全都换上了长枪,而且每人手执一面盾牌。这样就有效地解决了进攻、防御两个问题。宋军远时用箭近时用枪都可用盾牌遮挡,而辽军攻到近前,就可用手中长枪刺杀山上宋军。打头的十名辽军经过一番搏斗,在接近山顶处被宋兵挑落山下,萧达凛见状红了眼,挺手中长枪冲上去。宋军守将孟平用枪格开,两人一上一下对枪展开厮杀。还差两步,萧达凛就是不能登上山顶,而孟平也不能刺中萧达凛。 萧太后见双方僵持不下,叫随从取过她的弓,搭上箭。从山下到山上这个距离,若非强弓决难达到这个射程。只见她略一瞄准,纤指一松,周鸟翎箭飞出,正中孟平肩头,孟平失手丢了枪。萧达凛乘机一枪刺去,孟平负伤徒手只得躲闪,萧达凛一跃登上狼山。 辽军赶死队相继跟上,后续辽军也源源登顶,五百宋军死伤四百,剩下百人无路可逃,跟在受伤的孟平身后,奋不顾身跳崖投湖。狼山寨落入辽军之手。 隆庆立刻布置了一千名弓箭手,在辽军攻城同时,向遂城发箭。然而距离稍远,射程到不了城头,对守城宋军构不成威胁,但总算解除了攻城辽军的后顾之忧。 刚刚又打退了辽兵一次疯狂的进攻,杨延昭靠在垛口内想要打个盹,忽见周身水淋淋的孟平踉跄来到,惊喜得跳起来迎上去:“贤弟,你,你还活着!” “幸亏我水性好,才拣了一条命。”孟平捂住伤口,“我丢了狼山寨,没脸回来见大哥。” “你已经尽力了,怎能不回来帮我!”杨延昭犹豫一下还是说,“何况我正愁一件大事,尚无可靠合适人选。” “大哥,若用着小弟,尽管吩咐。” “贤弟刚经历一场恶战且又负伤,本该让你休息,可是任务急迫。”杨延昭无限忧虑,“我们离开傅元帅时,他答应随后跟进。如今我一万人马抗阻二十万敌军已激战数日,而傅元帅迟迟不至。我军伤亡渐增,恐怕支持不了多久,请贤弟快马加鞭赶赴中山,敦请元帅火速进抵遂城。” “小弟知道了,请大哥放心,我这就去搬取救兵。”孟平深知遂城危在旦夕,立刻走了。 经过一天奔波,孟平总算赶到了中山。他见宋军大队盔甲鲜明,严阵以待,但是并无开拔出征迹象,径直闯进傅潜帅帐,叩头陈述了遂城攻守战况和危急形势。 傅潜面部一直平静如初:“本帅知道了,下去吧。” “元帅!”孟平急了,“为一万弟兄生命着想,恳请立刻出发。” “你且下去休息。”傅潜不置可否。 孟平哪肯下去,叩头恳求:“元帅快发救兵吧,若再稍有迟延,遂城就难保了。” 傅潜帐下大将范廷召忍不住说:“元帅,遂城若失,中山难保,发救兵解燃眉,末将愿为前部先锋。” “大胆!”傅潜怒斥,“攻防战守,本帅自会审时决策,何劳你多嘴。” 范廷召面带不平之色,唯唯而退。 孟平见状愈发焦急:“元帅,救兵如救火呀!” “孟将军不必如此,且下去休息进餐,容本帅商议。” 孟平被送下去了,傅潜也明确告诉众将,他不打算发兵。理由是,以自己九万人去迎战二十万敌军,无异以卵击石必败无疑。他决定固守中山,抢修工事,以逸待劳。可叹杨延昭还在望穿秋水盼救兵呢。 遂城战场,辽兵屡攻不下,萧太后耐不住性子了,决定打出萧达凛这张王牌。旧历十月初一下午,萧达凛在与两万精兵强将饱餐之后,向遂城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萧太后亲临前线督战。金丝驼上,她眼见辽军几番攻到城下都被宋军打退,吩咐护兵抬来战鼓,她亲执木锤疾擂助威。萧达凛和众辽兵见此斗志倍增,呼号着猛冲。当时流箭如雨,不时从萧太后身边飞过,韩德让几次劝她避到安全地区,萧太后全然不理,犹自擂鼓不止。萧达凛受到激励,势在必得,手执盾牌在鼓声中宁死不退。几百名亲信紧随其后,抬着十数架云梯。只要有人中箭或被炮火打死击伤,立刻会有人接替。在萧太后督战的鼓声中,辽兵渐渐靠近了城墙。 “太后你看!”韩德让向城头一指,斜阳灿烂,照见一青年将军盔甲耀眼,手中不时把火药瓶抛下,都准确落入辽兵群中,造成极大杀伤。 “好厉害的一员小将!”萧太后感到此人威胁不小。 “不是小将是大将。”韩德让告知,“他就是杨延昭。” “好,我让他去追寻乃父杨业。”萧太后要过弓箭,看得真切,拉满宝弓,射出羽箭。 城头上,杨延昭应声而倒,跌在女墙后不见了。韩德让由衷赞道:“太后真是神箭,这一箭可定乾坤!” 城头呈现一时慌乱,萧达凛趁机架上云梯,抛了盾牌,一手执刀,一手攀援,率先抢上。萧太后目睹萧达凛已爬上云梯中部,其他云梯也相继立起,脸上现出桃花般的艳笑,心中说总算成功了。 可是就在这时,杨延昭突然跃起。萧太后叫声:“不好!原来他未曾中箭!”城上,杨延昭银枪已如银蛇吐信飞速刺下,直奔萧达凛咽喉。萧达凛手无盾牌,只好用刀来格。岂料这是虚招,杨延昭枪头一转,“噗”一声刺中萧达凛肩窝。这力量似有千斤之重,萧达凛哪里还能把握住云梯,惨叫一声凌空摔下。萧太后这一惊非同小可,惟恐萧达凛有失,急忙传旨,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回萧达凛。幸亏萧达凛的亲信舍身保护,才将他架回来。而适才看似胜利的进攻,又宣告彻底失败。 落日归山,寒风骤起,阴云弥漫,冷雨滴滴。继而,又飘落下来沙状的雪粒。渐渐,风势转劲,凛冽的朔风刺人肌骨,宋城士兵无不瑟瑟发抖。遂城知县冷得缩着头,无限悲观地对杨延昭说:“傅元帅救兵迟迟不来,这遂城还能支持几天?”说着话,他突然跌了一跤。 杨延昭伸手搀扶,发现地上落雪刚刚溶化就立即结成冰。思索片刻,不禁连声叫好。遂城知县大为不悦:“杨将军,我跌跤,你喝彩。何故幸灾乐祸若此!” “跌得好!”杨延昭仍然这样说,原来知县这一跌触动了他的灵机,“贵县,请知会全城百姓,立刻连夜担水上城。” 一桶桶凉水,从城头缓缓流下,在寒风中立刻结为坚冰,这冰冻了一层又一层。待到东方破晓,遂城已变成一座冰城,光滑如镜。辽兵试探着又进攻两次,更是休想得逞,爬城的兵卒无不跌得鼻青脸肿。 梁王隆庆发狠说:“我就不信,二十万大军攻不下这小小的遂城!即便用死尸来堆,我也要攻进城去。” “不必意气用事。”萧太后劝住梁王,“杨延昭是个强硬对手,我们何必与他纠缠不休!留下一万人围城,移师攻打梁门、保州。” 岂料,杨嗣、魏能也非无能之辈,辽军猛攻二城一日毫无建树。萧太后的战术变得灵活了,她见梁门、保州这两块骨头也不好啃,就又分别留下一万人马围困,大军则又转而去攻取秦州。当夜,杨延昭、杨嗣、魏能尽倾城中之兵,加上民勇“强壮”队数千,共一万余众,突袭围城之辽军。三万辽军没想到宋军敢出城劫寨,毫无提防,一冲即溃,弃失军械、甲马、帐幕、旗鼓遍地都是。紧接着三将驱兵悄悄接近秦州辽军大营,在廉良河畔,又是乘夜突袭。秦州宋军守将石普也开城引兵出击。杨延昭、杨嗣勇冠三军,在辽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韩德让惟恐混乱中萧太后与圣宗有失,赶紧保他们离开。辽军失去有组织的抵抗,这一仗损失数千人,秦州之围遂解。 直到天明,奔溃的辽军才都各归所部,重新集结安营驻扎下来。韩德让面见萧太后奏道:“我军连战失利,兵士锐气已失,且天气奇寒,莫如退军,以图后举。” “小小挫折,算得了什么!况我军以耐寒著称,·而此正宋军之短。”萧太后斗志如初,“不获大胜,誓不收兵!” 萧太后经过深思熟虑,决定避开宋军在第一线的能征惯战勇将,插入纵深,直逼傅潜的大本营中山州。(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荡舟城淀湖 朔风呜咽,飞沙扑面,成群的受惊麻雀“扑楞楞”从城楼顶飞到树梢,又嘁嘁喳喳乱叫着飞上灰暗的云天。傅潜不顾如刀的北风,坚持逐一查看城防准备。而今,城墙加高三尺,护城河加宽加深又加大了水量,城头上,备好了成捆的箭矢,成堆的火药瓶,每个垛口都架上了火炮。再加上八万余众的雄厚兵力,充足的粮草,中山州可说是固若金汤,傅潜感到放心和满意。 跟在傅潜身后的一干部将,都知其意在固守中山,虽有看法但不敢明言。只有桑赞不避虎威提出了疑问:“大帅,遂城一带杨延昭等以劣势兵力,正与北虏苦战,我八万大军龟缩中山,这样消极防守,怎能驱逐辽兵?” “你懂得什么!”傅潜大为不悦,“敌军势盛,只能避其锋,以逸待劳,静候时机……” 中军匆匆来报:“元帅,杨延昭送来急信,辽军败于秦州,正向中山窜犯。他请求元帅率大军至宁边军设伏,再请高阳关总兵康保裔发兵配合,他与杨嗣、魏能、石普引兵从背后夹击,定可大败辽贼。” 桑赞听了忍不住叫好:“太棒了!趁辽军新败,一战可胜矣。” “你懂什么!”傅潜狠狠瞪他一眼,“说什么辽军败于秦州!杨延昭一万人马怎么能战胜二十万辽军?想不到他竟如此厚颜无耻谎报战功。” “元帅,我军驰赴宁边军设伏,不失为上策。”桑赞不甘心错过这一战机。 “胡说!”傅潜动怒了,“辽军是乘胜南下并非败窜,我军至宁边军与其野战,众寡不敌,岂有不败之理?断断不可!” 中军请示:“但不知如何回复杨延昭?” “要他们坚守遂城、梁门、保州,不可轻动出战。”傅潜将手凌空一挥,以示命令不可变更。 中军诺诺退下,傅潜站在城头想了想又传下号令:“城外驻扎的四队军马,立刻收缩入城。” “这使不得。”桑赞忘了刚刚受过训斥,“元帅,辽军即至,城外四座大营,可以拱卫中山城池,等于中山城多了一道屏障,也便于机动出击。” “你懂什么!”傅潜双眼瞪圆,“你如此精通兵法,万岁为何不拜你为帅?” 桑赞不服地小声嘟囔:“八九万人挤到弹丸之地的小城内,如何施展。” “我告诉你,”傅潜看出众将俱有不满之意,其实是说给大家听,“辽军决非战败,而是乘胜推进。敌众我寡,不能硬拼,我们只能据城固守,只要城池在我手中,萧太后便有后顾之忧,就不敢过于深入。” 这话似乎也有一定道理,况且元帅说话就是军令,众将大都不作声,有几个还讨好地附和。很快,驻扎在城外的兵马陆续撤进城内,然而北门外的营盘依然按兵不动。傅潜不觉大怒,传来中军发问:“北营何人统领?” “是范廷召将军。” 傅潜愈加动气,因为范廷召原系曹彬部下,归于己后,一向以多次同辽军激战而颇高傲,并背后攻击自己懦弱怯战,傅潜对他早有芥蒂,如今便欲借题发挥:“传范廷召来见。” “不必传了,末将来也。”范廷召应声走上城楼。 傅潜板着面孔:“你可接到收兵入城命令?” “末将有下情回禀。” 傅潜根本不听:“违抗军令,杖责二十军棍。” 护卫不由范廷召分说,上前按倒举棍就打。范廷召忍痛争辩:“元帅,城外营盘不该撤除,八万人马挤在城内,不利于守更不利于攻……” “如何攻守布防,本帅自有主张,何劳你多言多语。”傅潜待二十棍打完,又当众宣布,“范廷召身带棍伤,难以征战,暂且收回兵权许其将息。” “元帅,末将仍能上阵冲杀。”范廷召急忙恳求。 傅潜将手一挥,范廷召便被护卫推走了。北营统领易主,自然也都遵令撤进中山城。 三天过去了,辽军却一直未犯中山。萧太后临时又修改了作战方略,她道是水无常势兵无常形。宋军八万精锐据守中山,而且设防严密,何必消耗过大兵力去硬啃这块难啃的骨头呢。她指挥辽军先攻陷宁边军,饱掠之后又挥师下祁州。甩开中山置于不顾,前锋在中山与高阳关之间长驱南下直达石门,又分兵经赵州东出河间。总之,辽军在河北大地横冲直撞,东杀西掠,遇不到有效抵抗,如入无人之境。 辽军杀掠的战报,一天数起传至中山,将士们无不心急如焚。眼看着八万大军锁在中山城中,而辽兵为所欲为地杀人掠地。连日来,许多将校都曾先后请战,均遭傅潜断然拒绝。这日早饭后,将领们不约而同来看养伤的范廷召,大家的话题自然就集中在战事上面。 桑赞是积极主战者:“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我们眼见辽兵杀我同胞,烧我家园,却自缚手脚不能出去杀敌,实在无颜活于人世!” 范廷召忿忿然:“元帅如此贪生怕死,岂不贻误国家大计!我等既食君禄决不能坐视北胡横行,应再去向元帅陈以大义晓以利害。” 众将本来请战之心不死,有人领头立刻群起响应,便跟随范廷召一拥来到帅府。傅潜不得不出来见面,但是却黑着脸:“尔等意欲何为?” 范廷召决心一人担当责难:“元帅,北胡猖狂,我们不能守株待兔了。” 众将异口同声:“我等请求出战。” 傅潜大怒,拍案而起:“混蛋!你们全是蠢才,八万人马怎敌二十万大军?本帅爱兵如子,是为部下为尔等着想,你们反倒不领会本帅一番良苦用心,真是气煞人也!” “元帅,国土沦丧,黎民涂炭,我们按兵不动又于心何忍?”范廷召下定决心要力争到底。 “你大概是忘记了那二十军棍的滋味。”傅潜恨恼得咬牙,“来呀……” 中军又匆匆走来:“元帅,兵部侍郎李大人有急信呈递。” 傅潜顾不得处罚范廷召了,李侍郎是他至交密友,这急信定有关乎他的大事:“快呈上来。” 中军交上密书,傅潜立刻拆开,急速从头阅下:傅兄台鉴:杨延昭派人进京面奏,谓兄拥重兵怯战不出,万岁甚为不悦。望兄火速做做样子,以塞他人之口……傅潜收起信来,不觉沉吟。 两个护卫适才已听唤上前扭住了范廷召,中军见傅潜迟迟不做发落,便试探着询问:“元帅,范将军如何处置?是否再责以军棍惩戒?” “算了,放开他。” 两护兵松手退下,范廷召躬身施礼:“谢元帅不责之恩。” “不必了,”傅潜脸色平和多了,“本帅仔细想来,你要求出战忠心可嘉,而且未必没有一点道理,所以同意你领兵出击。” 众将都觉意外,不明白傅潜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范廷召却是喜出望外,赶紧表示决心:“末将一定奋勇杀敌。” 傅潜立即传令:“着范廷召领马军八千步军二千出击辽军,桑赞将军为副,共同领兵作战。” 范廷召、桑赞同声应答:“得令。” 但是桑赞又说:“元帅,末将与范将军领区区一万人马,若为先锋足矣,但恐难与二十万敌军较量,不知元帅大军何时出动?” 傅潜心说,你也知寡不敌众呀!你也知道害怕呀!这次就让你尝尝厉害。但他表面上却是满口答应:“本帅随后自会引大军为继,二位将军尽管放心。” 当时,二十万辽军已像五指一样分散开活动,萧太后自领三万人马驻扎在宁边军。范廷召、桑赞按傅潜部署,引兵突袭宁边军。辽兵没想到宋军敢于主动进攻,疏于防范。加之宋军早就憋足了劲,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一阵猛攻,首先杀上南城。萧太后一时也摸不清宋军来了多少,下令退出了宁边军。 范廷召杀伤辽军两千,一举攻克宁边军,尚未从初战获胜的喜悦中平静下来,萧太后就指挥辽军发起了反攻。三万辽军有萧太后、辽圣宗亲自督阵,攻势甚猛。桑赞鼓励将士们,只要守住半天,傅潜大军就会赶到。那时内外夹击,定能将三万辽军全歼,说不定能生擒萧太后和辽圣宗。然而一天过去,连续打退辽军七次进攻,宋军已伤亡逾千,仍不见傅潜大军踪影。 夜幕降临,战事间歇,范廷召遥望中山,顿足长叹:“傅元帅大军若能按约定中午赶到,萧太后和她这三万胡兵早就成网中之鱼。何故迟迟不至,错过这大好战机!” 桑赞想得更深一层:“我看傅潜根本就不打算出兵,他是有意看我们的笑话。” 这话使范廷召猛醒:“傅元帅若真这样想,我们这一万弟兄岂不都有性命之忧?” “不能坐以待毙。”桑赞已有主意,“我突围出去,回中山逼傅潜出兵。” 范廷召想想也别无他法,就给桑赞挑了一百精骑,保他连夜突破辽军围城防线,马不停蹄赶到了中山。 帅堂之上,桑赞难按怒火,厉声质问:“元帅,何故言而失信?致使战机坐失,兵士死伤!” “军情不明,怎能贸然出兵。”傅潜当然不会认错,“我要对这七万将士的生命负责。” “如今情况已明,请元帅即刻点兵出征吧!”桑赞又说,“元帅,将士浴血苦战,死守宁边军,大军早去一时,万名弟兄有救,而且还可以聚歼萧太后精锐,生擒契丹皇帝。” 傅潜嘿嘿笑了几声:“过梁当灯草,被你说得轻巧!那萧太后岂是无能之辈,分明是抛饵诱我上钩。我若带兵前往,她那二十万大军必然会包围上来,到那时就悔之晚矣。” “元帅,照你这样说是不想出兵了?” “我不能明知是圈套,还硬要往里钻。” “那么一万弟兄的生命你都不管了!” “你回去告诉范廷召,让他设法突围。” “元帅,一万弟兄已死伤过千,血战两日元气大失,况且说不定辽军又已增兵,突围岂非送死?你身为统帅,不能见死不救呀!” 傅潜看出众将俱有不平之色,只好再玩个花招:“这样吧,本师给你令箭一支,你去高阳关召副元帅、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带兵往援。” “元帅,还要奔波至彼,只恐迁延时间范廷召不保,何必舍近求远呢?” “本帅坐镇中山不能轻动,万一萧太后经此南下呢?”傅潜把话说绝,“既然时间紧迫,你就快去高阳关吧。” 桑赞一看再多说也无用,就手执令箭飞骑快马来到高阳关。 康保裔见到令箭,获悉范廷召危在旦夕,桑赞又再三敦促,便尽快点齐一万马军,将高阳关交副将守卫,带兵与桑赞驰赴宁边军。辽兵闻讯,在河间拦住去路,康保裔连突几次都难通过,天色已晚,兵士未餐,只得权且在河间郊外裴村驻扎。 宋军增援的军情报到萧太后帐中,萧太后分析了双方兵力,在河间拦阻宋军的辽兵是两万人,围困宁边军的是三万人,两处宋军都是一万,两处都不足以吃掉宋军。而宁边军宋军有城池据守。相比之下,河间宋军无险可守。萧太后立即决定从宁边军移师两万,亲身率领去河间,要先吃掉康保裔一万人马,回头再消灭范廷召。 萧太后在黎明前到达河间裴村,马上对康保裔实施了包围,并且毫不停歇地发起了进攻。四万对一万,康保裔又是仓促应战,宋军大败,只有桑赞领十余名亲信血战杀出重围,康保裔一万骑兵全军覆没,他本人也被生擒。 萧太后并不满足于这一胜利,不许部下休息,全军匆匆吃过早饭,就又全速赶回宁边军。来到城边,始知范廷召已连夜弃城突围。经过一番厮杀,宋军只逃出三千人,萧太后对未能全歼范廷召部多少有些惋惜。 宁边军、河间战役,宋军损失近两万,副元帅康保裔被生擒,整个河北震摇,军心浮动。傅潜越发被吓破胆,只是龟缩在中山闭门不出。萧太后则乘胜推进,分兵一路入邢州、洛州,直向大名。一路东渡黄河,下德州、棣州,攻入淄州,齐州,另一路游击骑军,南下甚至到了汶泗、澶渊附近。 辽军数路并进,长驱直入,汴京已受到威胁,宋真宗感到形势严峻,于十二月初二下诏御驾亲征。他调曾攻陷辽国平州对辽军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并州都部署高琼,统率山西军马东出土门前据石门,与傅潜成犄角之势。自率十万大军北上,于十二月十五日车驾抵大名前线。即派先锋大将石保吉、上官正统前军三万北进,与高琼、傅潜会师。又传旨命杨延昭、杨嗣、魏能、石普等率各部人马南下尾随辽军作战,这样就对辽军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态势。 当时辽军气势正盛,连战连捷,而且逼近了宋国心脏,若换别人统帅指挥,定会乘胜前进以期直捣开封。但萧太后不愧为杰出的女军事家,她冷静地分析了形势,料定如果攻不下开封,就难免全军被困在宋境。她趁宋军包围圈尚未形成,归路未被截断,当机立断,下令全线退兵。这是宋军始料不及的,只有高琼、杨延昭及时引兵追击,一路杀伤辽军千余人,直追到易水岸边,不敢再冒险跟进,方始作罢。 易水无语奔流,辽军默默北撤。寒风蓑草,萧太后凝视着半被冰封的易水出神。韩德让颇为感伤地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不!”萧太后猛地扬起粉面,凤目远眺南方,“我还会回来的!” 果然萧太后并未甘心,公元1004年农历九月二十四日,正值玉露生凉北雁南飞的季节,萧太后发倾国之兵三十五万,再次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南征。这次出兵分为东西两路,东路为主,西路副之。西路兵力五万,由梁王耶律隆庆为统帅,北府宰相萧继远、统军耶律奚奴为大将,由西京出兵,经偏关、神池进攻苟岚。萧太后不指望西路军获得显著战果,主要意在牵制宋国在山西的兵力,使之无暇东顾。东路军三十万,由萧太后与辽圣宗耶律隆绪亲自统领,钦命已升任顺国王兼南府宰相的萧达凛为元帅。大军渡过易水后,萧太后又兵分两路,派萧达凛领十万人马进击遂城、梁门、保州。萧太后自领二十万大军,沿塘湖穿西山直趋北平寨。 辽军大举入侵边报到开封,宋朝百官大惊。国中书门下平章事寇准,将边报纳入袖中便不再理睬,仍然与客人畅叙品茗、谈笑自若。一日之内,边报五至,寇准都是照例纳入袖中了事。签枢密院事陈尧叟乘间溜出,进宫报知真宗皇帝。真宗一听大怒,立刻召寇准入宫,劈头一顿训斥:“寇准,你身为宰相肩负国事,北胡入侵,边报一夕五至,而你既不上奏,又不布置迎敌,如此儿戏军情,该当何罪!” “万岁容臣下回奏。”寇准看看站在两侧幸灾乐祸的陈尧叟和参知政事王钦若,不慌不忙地答道:“臣对迎击辽寇入侵,已做了周密部署与安排,一切在臣掌握之中,又何必大惊小怪、惊慌失措呢?” “万岁,寇准是谎言欺君。”王钦若马上叮上来,“边报五至期间,臣一直同他在一起喝茶,何曾见他安排迎敌?” “臣亦可为证。”陈尧叟说,“万岁还可查问其他在场之人。” “不必多此一举了。”寇准坦诚奏道,“万岁,臣适才确实未曾采取措施。” “寇准,你大胆!”真宗确实动怒了。 “万岁,臣是在昨日就布置好了一切。” “万岁,寇准是一派胡言。”王钦若好不容易抓住寇准错处,岂肯轻易放过,“边报今日才至,昨日就安排迎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尧叟不忘帮腔:“大概寇大人是孔明转世,未卜先知吧?” “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寇准总是不慌不忙,“身为朝廷重臣,如果坐等边报再临时抱佛脚,岂不有误国事!”寇准又转向真宗:“万岁,臣早就向前线各路派出十几名探马,前天晚上就已将辽军入侵消息报回。臣昨日就已分派飞骑传令河北、山西、山东边防诸州县,立即加固城防工事,坚壁清野,以御敌师。臣又命杨延昭、张凝、魏能、田敏、石普、折维昌诸将,分率精骑深入敌后,牵制敌军推进,打乱萧太后计划。命并州都部署雷有终领山西兵马东出石门、镇州,与王超合兵加强河北正面防御,力阻敌军南下……” 真宗听着听着脸色由阴转晴,渐至喜上眉梢:“寇准,你既已精心布防,巧做调度,为何不报朕知?” “臣为宰相,自当为君分忧,岂可一有风吹草动就搅扰圣驾不安。”寇准一字一板回奏,“臣是想再等等边境战报,明日早朝奏闻不迟。” 真宗不觉赞道:“卿真乃社稷柱石之臣也!” 王钦若此时好不难堪,但他不肯服输,还欲挽回些面子:“寇大人运筹帷幄,看来这三十五万辽军是不足为虑了。” “敌兵势大,岂可轻敌?”寇准想到应使真宗有个思想准备,“万岁,萧太后三十五万大军,即使折损三分之一,也可能不顾一切南进,强渡黄河,危及开封。” 陈尧叟向来与王钦若一唱一和:“如此说来,寇大人方才所说的部署,全系无用之举呀。” 寇准不愧为宰相肚里能撑船,根本不与之理论,而继续向真宗细奏:“万岁,辽贼倘敢深入,那是再好不过,就可陷入我重重罗网之中。臣令州县边民,家家坚壁,户户入保,金帛随身,粮谷埋藏,组织强壮义军,随处袭扰敌寇,或与官军协力作战。让辽兵步步有难,日夜不宁。彼兵员粮草无以为继,只能越战越弱,最后为我胜之。” “寇准所论,甚合朕意,就照此办理。”真宗又转向王钦若、陈尧叟,“你二人同为朝廷重臣,大敌当前非但无一良策,反倒阴阳怪气谗陷忠良,实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 王钦若、陈尧叟二人慌忙跪倒:“为臣知罪。” 这样,寇准的战略思想居于支配地位,使战局完全按照宋方的愿望发展。 辽军元帅萧达凛统兵十万,同时向遂城、梁门、保州、顺安军四城发起猛攻。杨延昭以少数兵力配合大批强壮民军守城,而他与石普则领大部精锐,埋伏于保州城外,当萧达凛指挥辽军全力进攻保州时,他们突然全力杀出。辽军没有防备,一战死伤偏将以下数千人,遂招致大败。萧太后亲自率领的二十万大军,行进途中,先后为宋将张凝、田敏截击,特别是鸡距河畔一场夜战,辽军折损近万。萧太后获悉萧达凛也失利,便传令萧达凛领兵回归大队。旧历十月初六,两军在唐河北岸会师,三十万大军连营十数里,声势极其浩大。 当晚,萧太后在金顶宝帐盛宴款待众将。她见萧达凛闷闷不乐,亲自斟上一杯酒送到面前。萧达凛惊得跪倒接过:“太后,臣有负皇恩,出师不利,深感罪责难逃……” “不必如此悲观。”萧太后安抚说,“常言道胜败兵家常事,小小挫折算得什么!哀家不也失利了吗?何况我们的对手寇准、杨延昭谋勇过人,我们不能期望常胜。愿将军振作起来,指挥大军果敢南进,势必直捣宋都!” “臣拼一死也要不负太后!”萧达凛举杯一饮而尽。 帐内气氛活跃起来,失败给众将带来的心头压抑被一扫而尽。辽将又都坚定了胜利信心,恢复了自信,深信三十万大军定能彻底打败宋军。个个不觉都开怀畅饮,渐渐,有人已七八分醉意。 韩德让见状提醒说:“太后,宴会是否适可而止?” “众将情绪正浓,何不让大家尽欢尽兴。” “太后,臣恐万一宋军来偷营劫寨。” 萧太后付之一笑:“你太多虑了,我三十万大军集结一处,宋军附近能有多少兵马,岂敢来虎首搔痒。”萧太后不以为然,宴会继续进行,直至更深方散。 是夜四更,唐河水突然陡涨溢出河道,因北岸地势低洼,河水缓缓漫进辽军大营。辽军从睡梦中惊醒,纷纷移往高阜,乱作一团。就在这时,四周又号角连天价震响,宋军大队骑兵如神兵天降般杀到近前。河北宋军大元帅王超,宁边军都部署杨延昭身先士卒,宋军个个奋勇。辽军仓促应战,又不识道路,自相拥挤于泥水中。幸亏人多势众,得以挡住宋军攻势向北败退。宋军直追至阳城淀,天色微明时方才止步,萧太后命各营计点一下人马,这一战又折损一万有余。望着处于混乱状态的各营队伍,萧太后颇为感慨地对韩德让说:“杨延昭是我大辽的克星呀,他截唐河水灌营夜袭,又被他胜了一步棋。悔未听你提防敌人劫营之忠告。” “太后,其实臣也未曾估计到宋军能调集五万骑兵偷袭,杨延昭用兵之神速确不一般。”韩德让又问,“太后,下步我军如何行动?若进,王超、杨延昭在唐河南岸据栅固守;若退,这次南征就又付之东流。” “几次失利,不过小小挫折,我怎能就此退兵?”萧太后又做出一个出乎别人意料的决定,“我大军屯扎阳城淀休整,养精蓄锐,牵制宋军大量兵力。且待山西我军有所进取,河北宋军必往调增援,我大军再乘间发动强大攻势快速南下。” 韩德让赞道:“太后所论实乃上策,只要梁王在山西战场获胜,全盘棋就可走活。” 辽国梁王耶律隆庆,统率五万大军自西京南下,一直杀到偏关,遇到宋朝大将并州都部副部署折惟昌的阻击,才被遏制住攻势。耶律隆庆见急切不能前进,就在朔州寒光岭的光狼城扎下大寨,与宋军形成对峙局面。萧太后大军屯扎阳城淀不动,寇准便命令并州都部署雷有终回兵山西,与折惟昌合力打击耶律隆庆所部辽军。萧太后一见河北宋军防线松动,立刻要从阳城淀起兵南下。不料风云突变,寇准又走出一步好棋,他早已派杨延昭、石普分别偷渡易水和白沟河,绕过萧太后大军,进逼幽州城下。幽州守将告急,萧太后不得不回救幽州,就未能抓住雷有终移兵山西的有利时机南下。当萧达凛领大队援军回到幽州时,杨延昭、石普又先一步领兵撤走。萧达凛扑空,只好再返回阳城淀。而在此期间,雷有终在偏关杀伤耶律隆庆部下万余人,折惟昌也乘机袭占光狼城,耶律隆庆被迫撤出山西,仅存兵力三万余。萧太后接到败报,惟恐隆庆这几万人被吃掉,便令他同大队会师,将人马带到阳城淀。 秋阳灿灿,淀水涟涟,金风飒飒,扁舟轻轻。萧太后不带任何宫监护卫,与韩德让荡舟阳城淀上,周身漾满了青春的活力。她仿佛又回到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有意陶醉在山光水色之间,抛却人间的一切烦恼。 韩德让对目前的战局忧心忡忡:“太后,这里毕竟不是潢水,难道您就乐不思蜀了?” “波平如镜,岸柳依依,人生难得一时乐,何苦烦恼忧自身。”萧太后掬起一捧湖水,认真领略那沁入心扉的凉意。 韩德让注目凝视,金色的夕阳照得见萧太后那鬓边几丝华发和眼角的轻微细密皱纹,不由慨叹道:“人生易老天难老呀,不觉你我都已如这渐垂的夕阳,前路不多了。” “何必如此伤感。”萧太后戏谑地将冷水淋到韩德让头部,“太阳今夕落下去,明早又会东出扶桑。” “咳!眼前的路就满是坎坷与荆棘。”韩德让仍在现实中,“奈何我已非当年韩德让,不能横扫宋军,摆脱困境,与太后分忧。” “此言差矣,何来困境?” “太后,您真的不明白?目前我军进退维谷。”韩德让分析说,“进,有王超、石保吉、孙全照大军据队阻路;退,有杨延昭、石普、魏能、田敏、张敏等阻击。在此驻扎下去,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我们的处境太难了!” 萧太后听罢,竟咯咯咯艳笑不止,就像在闺中荡秋千时那样开心。 韩德让不解:“太后何故发笑?” “我笑你豪情壮志全无,如此老气横秋。”萧太后敛笑正容,“前程尽管多磨难,双足能越万重山。我三十万大军决不能无功而返,明天起兵继续南进!” “王超在唐河南岸扎营设栅,如何通过这天险人障?” “我已想得清楚,攻下城池就要分兵据守,兵力就要减少,而攻城又要迁延时间。此番我们不与宋军纠缠,绕过城关险隘,迂回前进,直捣开封!”萧太后经过几天思考,才确定了这新的战术。 韩德让深为钦佩,萧太后用兵从来不因循守旧,总是能独辟蹊径。从当前的战局看,无疑这是最好的方略。 当天夜里,三十万辽军避开正面宋军的严密防守,改南下为东进,出河间府甩开王超、石保吉等,进犯宋军防守薄弱的大名府。 辽军这种避实击虚的战术,使宋军措手不及,也完全打乱了宋军在河北的战略部署。寇准闻报,连忙调整兵力,急命杨延昭,石普、魏能、田敏等率领尾随辽军,相机咬上一口,歼其游骑,分其兵势。同时命枢密使周莹引万骑火速增援大名,并保住城池至少坚持七日,以待王超大军赶来。不料,周莹刚刚接近河间,萧太后又突然引兵改向贝州,周莹又飞骑抢先进入贝州,做好守城准备。但是,辽军并不攻城,而是在贝州、洛州之间穿过,复折转向南。至此,寇准才明白萧太后之意不在攻城,而是迂回南进,意在开封。于是寇准下令各地官军和强壮民军主动出战,全力阻击,尽量拖住辽军。怎奈萧太后并不恋战,曲曲折折向南挺进,部队小有损失也在所不惜。经过月余跋涉苦战,三十万辽军于农历十一月二十五日兵临澶渊。这里距宋都开封仅有二百里远近,如果辽军得势,两天就可到达开封,三十万敌军近在咫尺,大宋王朝面临着亡国的危险。 寇准深知澶渊作为开封北大门,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一直派有重兵驻防,常驻兵力为二万人。原以为王超大军能将辽军抗阻于三关以北,没想到萧太后迂回穿插强行南下,竟至兵临澶州。 正午,阴霾中的澶州城遥遥在望,大元帅萧达凛乘马来到行进中的萧太后面前:“太后,我们从何处绕过澶州?” “不,立即包围澶州。” 萧达凛感到诧异:“怎么,太后的打法又变了?” 韩德让也觉奇怪:“开封相距不远,正该一鼓作气。” 萧太后感到有必要把想法向两位主要助手讲明:“哀家决定不进抵开封,原因有四:” “请太后明训。” “其一,开封宋都,城池远比澶州坚固,守备兵力也十倍于此,易守难攻,何必硬碰!其二,开封在黄河以南,万一我军久攻不下,宋国各地勤王兵到,围住我军决战,想退有黄河之阻,弄不好难以返国。其三,澶州向来视为宋都门户,攻下澶州也足以使宋国君臣胆寒,克澶州与克开封异曲同工,何不拣软的捏呢?其四,我军奔波转战一月,已成疲惫之师,攻打澶州正好借机驻扎休整,以恢复锐气。” 韩德让完全听明白了:“看来太后之意不在亡宋。” “依我国的现状,你看具备亡宋的实力吗?”萧太后英明之处就在于能正确认识自己、认识敌人,“齐王、顺王二卿,哀家此番南征至此,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攻占澶州。” 韩德让、萧达凛同声作答:“太后放心,为臣定能不负所望!” 萧太后银鞭一指,辽军如汹涌的洪水扑向澶州。 一场决定历史进程的大战,由萧太后拉开了序幕。(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会盟澶州城 阴云像铅块般沉重,压抑得宋都开封透不过气来。若有若无的雪花,在空中闪出千万个亮点,不待落地便没了踪影。战局就像这天气一样,令京城百姓捉摸不定。有人说萧太后倾国之兵正在进军开封途中,京城已是朝不保夕。有人说杨延昭正与萧太后在澶州激战,胜负输赢尚难料定……不管怎么说,百姓们看见京城增加了外地调来的兵马,城门、宫门和街头都加强了警戒,巡逻队也明显增多。总之,气氛明显较过去紧张。整个开封已是人心浮动,有的富户甚至已打点好行装,收拾了金银细软,做好了逃跑准备。 皇城内的金殿上,御前会议正紧张进行。王钦若那尖声细气的半女腔,像蚊虫鸣叫在殿内回荡:“……寇准指挥不当,致使敌军长驱而入,兵临澶州,危及圣驾和京城,理应将其治罪。” 陈尧叟如同王钦若的跟屁虫:“寇准误国,罪在不赦!” 寇准明白,此刻争辩亦无用,向真宗叩头:“请万岁治罪,臣甘愿受罚。” 宋真宗对于萧太后打到了鼻子底下,也是一肚子气,心中对寇准岂无怨恨!但他明白寇准对朝廷是一片忠心,寇准是尽心竭力组织抗击了,决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他不知该如何处置寇准,便垂询高琼:“依卿之见,寇准他该当何罪?” 高琼当时身为殿前都点检,这一职务用通俗点的话说,就是禁卫军总司令,是相当重要的。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就是在这一职务上陈桥兵变,进而黄袍加身的。鉴于自身经验,宋朝皇帝都把这一职务委于最亲信之人。因此,高琼的话对宋真宗是颇具影响力的:“万岁,臣以为,大敌当前,当务之急是计议如何退敌,至于寇大人功过,待打败萧太后再议不迟。” 寇准听了几乎喊好叫出声来,这才不愧为社稷之臣哪!宋真宗听了恍然大悟,是呀,契丹三十万大军已围困澶州,倘若有失,开封就难保。如何拒敌制胜才是首要大计:“高卿所言有理,如今契丹大兵逼近帝京,众臣有何退敌良策?” 文武大臣无一人出班,无一人应声。 真宗还是器重寇准之才:“寇准,你为何也哑口无言?” 寇准目光扫扫王钦若、陈尧叟:“王大人、陈大人道臣指挥不当,他二位必有高见。” “万岁,臣早有成竹在胸。”王钦若正想取宠,“契丹倾国来犯,月余时间挺进千里,其势难挡。澶州失守只在早晚,京城不保亦在意料之中。万岁万乘之尊,不能留此涉险,应趁契丹兵锋未至,火速迁都金陵,彼处龙盘虎踞,有长江天险,可为万世基业。” “你要朕逃避金陵?”宋真宗并未动怒。 陈尧叟接过话来:“万岁,臣以为帝驾当幸成都,那里天府之国,有巴山三峡天然险阻,可保万无一失。” “大敌当前,朕领嫔妃出逃,这合适吗?”宋真宗在犹豫中。 王钦若继续鼓吹逃跑:“万岁,昔年唐代安史之乱,明皇犹豫不决延误行期,结果仓促出行,受多少路途之苦!万岁现在就下决心,尚可以从容准备,经运河乘舟南下,一路上还可饱览大好风光。” 宋真宗有几分动心:“寇爱卿,你看可使得?” 寇准早已气愤填膺:“万岁,臣以为凡唆使迁都出逃者,当一律问斩!” 真宗一怔:“何出此言?” “万岁,这岂不是要您留千载骂名!” “寇准,贼兵势大,我军不敌,不走难道坐以待毙不成?” “万岁容臣奏闻,”寇准细加分析,“辽军倾巢而出,其山西偏军大败于折惟昌,萧太后河北主力,一败于遂成、梁门,再败于唐河,三挫于河间、贝州。萧太后以三十万之众,竟未能克我一城,可见其军力有限。她转斗千里,勉强进至澶州,其实已成强弩之末,且兵力已折损三分之一,不足二十余万而已。如此疲困之师,有何惧哉?” “二十余万,亦非小数,岂可轻视?” “不然,”寇准耐心为真宗算帐,“河北我军兵力可观,王超、石保吉于定州有八万之众,雷有终在石门带来并州兵马不下三万,而杨延昭、孙全照、魏能、周莹、张凝、石普、田敏、桑赞诸将都分别统领万骑以上,野战兵力已达二十万,再加上各州守军,仅河北我军即有四十万之众。敌二十余万败残之军深入我腹心地带,无异于自投罗网,只要我君臣同心,军民合力,臣料定契丹此次是有来无回!” 真宗被寇准说得不觉振奋起来:“如此看来,我朝必胜无疑。” 寇准见真宗倾向已经转变,这才道出本意:“形势对我朝十分有利,只要御驾亲征,定可一战而胜。” “要朕上前线?”真宗犯思忖。 王钦若赶紧劝阻:“万岁切不可冒险,战场风云难测,万一有失,悔之晚矣。” “圣上不能轻九五之尊,临敌非同儿戏。”陈尧叟当然要与王钦若保持一致。 真宗拿不准主意,左右为难。逃走吧,又怕留千古骂名;亲征吧,又担心万一遇险。思之再三,从御座上站起:“今日且议论到此,容朕冷静思之,是走是留是亲征,待五七日后再做定夺。”他退座就要步入后宫。 寇准上前侧面阻住去路:“万岁请留龙步。” 真宗有些不悦:“寇卿,你未免太过分了。” “臣是为万岁基业与国家、百姓着想,形势逼人急切,莫说五七日,便一两日也等不得,”寇准语气决绝,“请圣上当机立断。” 高琼适时帮腔:“万岁,寇大人所言极是。辽军正猛攻澶州,不能再稍做延误了。” 真宗又想听听高琼意见:“高卿,你看朕当如何呢?” “万岁,想来不会忘记五年前,萧太后二十万大军入侵,我军节节失利,河北震摇形势危急。万岁不避箭矢,车驾亲临大名前线,军心民心大振,方转败为胜。” 这番话勾起了真宗的自信与豪情:“不错,若非朕亲征,局面几乎已不可收拾。” “眼下的形势远远优于上次,万岁亲征定能克敌制胜。”高琼又加一句,“臣愿随行护驾,确保圣上万无一失。” 宋真宗这才坚定了信心:“传朕旨意,明日早饭后动身,驾幸澶州。” 澶州因其地临澶渊泊而得名,向来为军事要地。远古时曾为号称五帝之一的颛顼居地,故名帝丘。夏时为夏帝相昆吾部落领地,后为商族祖先立国之地。周时为卫国都邑。五代时,黄河流经其地,石晋夹河筑南北两城,直至真宗时期。萧太后兵至,即围其北城东、北、西三面。 萧太后围城之后,河北宋军各路人马相继跟至,杨延昭、孙全照、魏能、石普等各领万骑,在辽军外围扎下营盘。而萧太后仍不全力攻城,每天只是象征性地试探一下。 萧达凛忍不住来找,“太后,围城数日,围而不打,时间对我不利,还应趁热打铁,尽快攻克澶州,以便进军开封。” 圣宗也有同感:“母后,久拖不战,宋军越聚越多,日久我军势必陷入重围,是应速做决断了。” 萧太后未置可否,问韩德让:“齐王以为如何?” “为臣看目前我军攻守两难。攻,无必克把握;守,我军身在宋国腹地,诚如万岁及萧元帅所说,时间越久于我军越不利。” 梁王主动启奏说:“大兵业已至此,别无选择,只有全力进攻。” 萧太后却是自有一番道理:“哀家就是要保持这种不战不和的局面。我军不攻,则敌军不动;我军若全力攻城,杨延昭等必从背后袭击。若战,万一打败就将一蹶不振,难免招致全军覆没;不战,这三十万大军就是对宋国君的巨大压力,我要不战而胜。” 别人都不理解萧太后的用意,只有韩德让悟出了道理:“太后意欲诱降。” “还是齐王知我。”萧太后吩咐,“宣吴王来见。” 很快,吴王王继忠进帐。王继忠原为宋国高阳关路都部署,河北宋军副帅,前年5月兵败被浮后投降,被封为吴王。他叩见后起立,萧太后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自南征以来,哀家一直未令你上阵,现在是该你出马的时候了。” “臣自归顺,太后待臣天高地厚,思报无门,若蒙太后驱使,为臣幸甚。” “我不要你冲锋陷阵,只要你送信一封。”萧太后早有准备,取出写好的书信,“这是以我皇儿名义写给宋国皇帝的,大意是我大军压境,倘若开战,宋国都城难免玉石俱焚。只要宋国皇帝归降称臣,我就可以罢战收兵。选你送这封信,就是要你保证把信能转到宋国皇帝手中。能办到吗?” 王继忠想了一下:“太后,宋国大将石普就在我军背后扎营,我可以交他代转。” “石普?”萧太后有些不放心,“哀家素闻此人忠勇无比,你去见他会不会有危险?” “石普原为臣之部下,他为人极重义气,臣对他有救命之恩,绝不会于臣安全有碍。”王继忠满有把握。 “好吧,你速去速回,哀家坐等消息。” 王继忠持信走了,韩德让不禁感叹地说:“原来太后在出征时就已想到要对宋国劝降,所以才带王继忠出征。” “你说的不错,也只有你能看透哀家的心思。”萧太后反问,“难道劝降不可取吗?” 萧达凛对此大为反感:“太后,只有打怕没有吓怕,要依为臣早已打下澶州攻占开封了,说不定宋国君臣都做了俘虏。” “你呀,还是一勇之夫。”萧太后此刻较有耐心,“宋国兵力远远超过我军,又有百姓助战,粮草补给我们又无保证,何况宋国还有足智多谋的寇准,骁勇善战的杨延昭,我们能有多少把握获胜?哀家看连三分都没有。” “太后何必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萧达凛不服。 “好,就算我军能打胜,就算能占领开封,可是又能如何呢?”萧太后感到有必要让圣宗及重臣明白这个道理,“昔年先皇太宗兵伐中原时,先祖述律太后就曾告诫之,问他‘使人为胡主可乎?’太宗答不可。太后又问,‘然则何故欲为汉主?’太宗皇帝攻下了开封,然而未满三个月就被迫退出。为此述律太后又说他,‘汝今虽得汉地,不能久居也,万一蹉跌,悔何所及。’前车之鉴犹在,我们不能重蹈覆辙。若把兵力拼损七八成,便打下开封又能如何!我们还能回上京吗?” 韩德让为萧太后的深谋远虑折服:“太后英明。” 萧达凛不做声了,但心中依然不服。 红日的光辉驱散了多日的乌云,万里晴空映衬出澶州城的雄姿。这是近来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寒风骤止,明媚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宋真宗的心情也开朗了许多,预感到此行会有个好结果。车驾进入澶州南城,众将早已在城门迎候。王超、杨延昭、石普、魏能等几十员战将,按品级大小排列顺序躬迎真宗入城。 真宗在行宫刚刚坐定,石普就出列跪奏:“禀万岁,契丹皇帝差人下书,请圣上御览。” 宋真宗很感兴趣:“呈上来。” 内监递上契丹国书,真宗反复看了两遍,似乎有些动心。寇准感到不妥:“万岁,契丹下书意欲何为?” “寇准拿去一阅。” 寇准看后冷笑着说:“胡贼自不量力,妄图不战而胜,真是异想天开!” 真宗却说:“若能免除战争,不失为是件好事,只是对方条件苛刻,若能做出让步,不妨可以谈谈。” “万岁断不可出现奇想。”寇准急了,“大敌当前,士气为重,万岁若一软弱,岂不涣散军心!” “朕以为,战争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和平。若能通过不战实现和平,又何乐而不为呢?”宋真宗提出,“可否写封回信,表示一下我方诚意?” “万万不可!”寇准断然拒绝,“万岁既已亲征,就当立足于战,立足于胜。” 王超、杨延昭、石普等数十员大将异口同声:“万岁亲临前线,臣等誓死效忠,定将北胡全歼于澶州!” 这阵势又使真宗受到鼓舞:“你等有必胜把握?” “万岁天威神佑,大宋必胜,契丹必亡!”几十人声若雷霆。 宋真宗当然更希望打败辽军:“诸将有如此决心,朕愿你等杀敌立功。” 寇准见真宗又恢复了信心,便趁机提议:“万岁,军心可用,民心可用,望万岁渡河入北城,登上城楼昭示军民,则必我方士气大振,敌胡丧胆!” 王钦若谏阻:“万岁不可冒险,万一敌神射手发冷箭,岂不险哉。” 高琼力促:“万岁既已至此,岂有不昭示之理?有臣护驾,可保万无一失。” 真宗下定了决心:“启驾北城。” 雄伟的北城楼,朱檐碧瓦斗拱飞角辉映着明艳的阳光,愈显出巍峨壮观。当宋真宗登上城楼,象征他身份的那黄罗伞御盖迎风拂动时,澶州宋国军民无不高呼万岁不止。其声势如海浪狂涛,如惊雷劈雳,震撼了广阔的战场。 萧太后、萧达凛等出营查看,始知宋国皇帝亲征来到澶州。战场上的辽军兵将也都目睹了那黄罗御盖,大都感到惊愕。有人未免发出议论:“宋国皇帝亲征,一定有大军随行,这仗只怕不好打了。” “说不定宋国已调集大军将我们包围,这澶州莫非是我们的死地?” ……萧太后眉头皱起,感觉到形势不利,她在深思。 萧达凛埋怨说:“太后迟迟不全力攻城,说什么诱降!现在可好,把宋朝皇帝都诱来了,看来只有决一死战了。” “萧元帅未免悲观了。”韩德让明白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便宋国皇帝来又能如何?当年宋国太宗皇帝亲征,就险被我国俘获,他是换了民装坐驴车才侥幸逃走的。赵恒难道就不会成为我阶下囚?” “我何曾惧怕了?”萧达凛争辩道,“我是说不如早打了。坐失战机,诱降肯定没指望了。” “不能这样认为。”萧太后经过冷静思考后坚持原来的观点,“赵恒亲临澶州,更增加了诱降成功的希望。” “太后之言令人费解。”萧达凛有些反驳的意思,“赵恒亲征,只能提高宋军士气,难道还对我国有利不成?” “你只看到了事情的一方面,没有看到另一面。”萧太后充满自信,“因为赵恒将切身感受到我三十万大军对他的威胁。” 韩德让最先反应过来:“这就需要我们给宋国君臣一个下马威。” “对!打下宋军的气焰,对赵恒敲响警钟。”萧太后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萧达凛说,“你可以大显身手了。” 萧达凛早就憋足了劲:“太后,请看我一战破城,生擒宋王。” “但愿如此。”萧太后对形势有正确估价,她命令梁王耶律隆庆指挥十万大军,抵挡后部杨延昭、石普、魏能、石保吉等数路宋军的进攻,交给萧达凛十五万大军分别从东、西、北三面同时攻城。临下令前,她对萧达凛关照,“只要你打出我军威风,打掉宋军气焰,不论城破与否都是首功。” 一声号炮响,十五万辽军如钱江潮涌,伴着震天动地的呐喊,从三面扑向了澶州城。刚刚还沉浸在部下军民万众欢呼声中的宋真宗,立刻被这阵势惊呆。在北城楼上看得真切,辽军就像铺天盖地的蝗虫,源源不断,好不怕人。寇准没想到辽军这样快速发起攻击,暗暗钦佩萧太后用兵如神。尾随在辽军身后一共六支宋国马军,由于统帅杨延昭等六将全来城中晋见真宗,部队无人指挥,便不能及时配合守城宋军从背后夹击辽军以减轻澶州压力。寇准见敌势汹汹,急令六将立刻从南城出澶州,马不停蹄绕道返回本部,火速出兵从侧后对辽军发起攻击,牵制辽军兵力。 寇准布置之际,萧达凛的主攻部队已冲到北城下,并且立起云梯开始爬城。城上箭如雨下,滚木、擂石、火药瓶像冰雹一样砸下,辽兵死伤累累,尸如山积,但攻势却分毫不减。 宋真宗眼见得辽军就要攻进城来,脸色吓得煞白。王钦若与陈尧叟一左一右架起真宗:“万岁,臣扶圣驾到南城暂避。” “大胆!”寇准怒吼一声:“快扶万岁坐好。” 王钦若不服:“寇准,你想置万岁于死地吗?” “你想动摇军心,置全军于死地吗?”寇准怒目逼视王钦若,逼得他连连后退,遂对真宗奏道,“万岁,敌兵攻城甚急,将士正浴血苦战,倘看见黄罗伞退走,势必我军气短,敌势愈张,澶州不保。圣驾在此坐镇,将士便能舍命搏杀,万岁一人足可抵十万雄兵,令敌望而生畏。当此紧要时刻,万岁决不能退避。” 听了这番言语,真宗尽管心虚,也只得硬着头皮留下。此刻战事愈紧,辽兵几番接近城头,有几个辽兵竟然爬上女墙,俱被一虎将银枪挑下城去。寇准为他叫好,走近一看,却是杨延昭。不由绷起面孔:“你为何违背军令未走?” “相爷,我来前已交待副将,只要辽兵攻城,就立即引兵出击,故而我不返营亦可。而此处形势严峻,末将实难放心。”杨延昭说着,见又有两个辽兵小校爬上城头,过去一枪一个又给结果了。 寇准一听也就不再赶他走了:“好吧,杨将军,你就留在万岁身边,负责确保圣驾安全。” “这,”杨延昭摇摇头,“这怕无必要,保护万岁有护卫足矣,末将还当身在最前沿。” 此刻,辽军攻势更猛了,宋军城防岌岌可危。寇准与杨延昭奔到垛口观察,只见辽军元帅萧达凛手执令旗已来到城脚下督战,辽兵不顾死伤,像潮水般一浪又一浪不停扑来。 “若不遏止敌军攻势,只恐澶州难保。”寇准说出担心。 杨延昭已有主意:“相爷,擒贼先擒王。我们把萧达凛打掉,敌军自然失去锐气。” “谈何容易!你又不能出城与他交战。” “有办法。”杨延昭叫过手下亲随威虎军头领张环,“相爷,他善发连环弩,百步以内百发百中,就连麻雀都在所难逃。” 寇准关切地问张环:“你有把握?” 张环目测一下距离:“相爷,敌帅命当丧此。” “好,只要射中,就记你头功,定有封赏。” 张环在垛口架好连环弩,向萧达凛瞄准,待感到万分把握,按动机关,弩箭飞出,只一箭便射进萧达凛额头,他扑然栽下马去,令旗也撒手。 “元帅!元帅!”萧达凛护卫惊叫起来。 攻城辽兵见元帅中箭,一时都呆住,攻势突然停止。 萧太后在后面望见这情景,急得她催动金丝驼就要上前。韩德让急忙拦住:“太后,宋军在城头有伏弩。” “快,快把萧达凛抬下来抢救。” 韩德让命人抬下萧达凛,拾起令旗由他指挥继续攻城。在停顿片刻之后,辽军的攻势又恢复如初。 待萧达凛抬入大帐,萧太后细看,发现他已气绝身亡,不禁潸然泪下。多年征战,只剩这一员虎将,而今又血洒疆场,她感到万分惆怅和心酸。萧达凛阵亡,突然使她大彻大悟。步出宝帐,遥望澶州城头,攻城的辽兵一个接一个从云梯上栽下来,一个又一个生命顷刻间便完结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萧太后返身走入大帐,执笔刷刷刷写就一封信,出帐叫来韩德让,递过信去:“你若认为可行,就把它射入城中。” 韩德让看罢书信,点头赞许:“太后英明。打下去,只怕我们难回上京。萧元帅阵亡,我们见好就收,和为上策。” 萧太后深有所思地说:“以宋辽双方军力,谁也不可能彻底打败谁,打下去对双方都是旷日持久的消耗,就是说战则两伤和则两利,我们若能不战而得到战的利益,又何乐不为呢?” 箭书射上澶州城头,恰好落在城楼前,护卫拾起交与真宗,这位宋国皇帝打开龙目细阅:大宋皇帝阙下:我契丹兵强马壮,长驱而入兵临澶州,攻势想已目睹,破城只在旦夕。因不忍生灵涂炭,愿开方便之门,给贵国军民一线生机,若有意言和,请即在北城楼插起一面绿旗,我军即停止进攻,以便共商和议。 真宗看过箭书,起身俯视,又见辽兵攻势凌厉,宋军防守艰难,沉思片刻,下了决心。召来寇准,叫他看过箭书后问:“寇卿以为如何?” 寇准马上明白了真宗的心思:“万岁,万万不可言和。” “何以见得?” “敌兵深入我腹地,已成强弩之末,又临阵折帅,锐气尽失。萧太后感到末日来临,才主动诱和。敌军实乃气数已尽,我军胜利在握。” “朕看并非如此!”真宗自有看法,“我军强大,为何放三十万敌军逼近京师?敌帅阵亡,而攻势何曾稍减?一犬逼急跳墙尚难捕捉,三十万敌军拼命,这破坏力怎可轻觑?况且眼前澶州就危在旦夕,朕以为和为上。” “万岁此言差矣,澶州虽危,但臣可保万无一失。只要坚持月余,各路勤王兵至,就可将敌围歼于澶州城下。” “说什么月余,再打下去,只怕早晚间,朕就已落入敌人之手。”真宗又从宏观上说,“且不论此战胜负,我朝自立国以来,即与契丹交恶,战事连年不断,边境何曾安宁?人民流离失所,国家不堪重负。一战过后,又有多少白骨犹为春闺梦里人!战争于契丹亦非乐事,我们为什么不寻求和平呢?” “万岁,燕云十六州乃我大宋国土,现沦为契丹占有,不战岂能收复?”寇准据理力劝。 “哪个皇帝都想开基扩土青史留芳,朕又何尝不是!但我大宋眼下不具备打败契丹的实力,明知不可为又何必勉力为之呢?先皇太祖太宗,都曾发誓收复十六州,然皆未能如愿。一国之君,应能面对现实。如果为自己的梦想,而不顾百姓生死,这将是暴君。隋炀帝三征高丽就是前车之鉴,朕不想再让子民无谓战死了,朕要给百姓带来和平。” “万岁,契丹反复无常,如今他们力竭气衰,无奈求和,一旦缓过气来又会兴兵犯境,正如切肤之痈,如不狠心割除,会时时发作贻害终生。” “寇卿所喻不当,”真宗是很清醒的,“萧太后乃明君英主,他们入侵无非是要抢掠一些财物,我们无妨满足他们一些要求,不必通过战争便可以达到目的,萧太后又何必一定要诉诸武力呢?” 王钦若、陈尧叟极力称赞:“万岁英明,万民幸甚。” 寇准向高琼求助:“高大人,为何不发表高见?” “卑职正欲奏闻。”高琼态度明朗,“适才万岁一番言论,使为臣陡开心窍。是啊,我们打了百十年,打了几代人,究竟有何益处呢?倘能以较小代价换来持久和平,应该说是值得的。” 高琼的话更坚定了真宗议和的决心,立即传旨树起绿旗,萧太后果然言而有信,进攻立刻停止了。真宗看看寇准:“如何?萧太后可信赖也。” 寇准此刻难以挽回,只有叹息而已。真宗选中曹利用为议和使臣。临行前曹利用请示:“万岁,臣去议和,但不知以向辽赔输银物多少为上限?” 真宗问寇准:“用于对契丹战事,全年军费几何?” “约需白银三百万两。” 真宗当即表示:“曹卿,一百万以下皆可成约。” “臣遵旨。” 寇准送曹利用下城楼,正言厉色说道:“曹大人,万岁求和心切,故一诺百万,然赔银皆民脂民膏,汝所许不得过三十万,如过必斩汝首级。” 曹利用答道:“相爷为国爱民之心令人感佩,曹某敢不力争。” 当晚,曹利用返回城中,果然仅以三十万达成协议。宋与契丹约为兄弟。宋王为兄,辽王为弟,宋真宗尊萧太后为叔母,两国以白沟河、雁门山为界。 农历十二月七日,宋真宗与萧太后、辽圣宗双方在澶州北门外会盟。天公作美,日色晴和,胡汉君王都如同过盛大节日,身着眩目新装,各色旗幡,辉映着蓝天红日显得格外鲜艳。契丹与宋国大臣一字排列,萧太后、辽圣宗与宋真宗对面站定,双方内监各进御酒,三人共同举杯齐眉。 宋国宰相寇准出列,他面色抑郁,明显不悦,但圣命难违,朗声宣读宋真宗誓书:维景德元年,岁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七日丙戌,大宋皇帝谨致誓书于契丹皇帝阙下:共遵诚信,虔守欢盟,以风土之宜,助军旅之费,每岁以绢二十万匹,银一十万两,更不差使臣专往北朝,只令三司差人搬送至雄州交割。沿边州、郡,各守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质于天地神祗,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鉴……接着,韩德让也出列宣读了辽圣宗内容大体相同的誓书。然后,与寇准交换了盖有本国玉玺的誓书。萧太后、辽圣宗与宋真宗又互相致举杯酒,然后一饮而尽,仪式始告完成。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澶渊之盟。 对于澶渊之盟,历史上一向认定是宋真宗妥协投降和萧太后侵略的结果。但是,人们却忽略了它积极的一面。正是由于萧太后和宋真宗这两位政治家高瞻远瞩,顺应了历史发展和人民的要求,毅然议和,结束了两国长达数十年的战争状态,从而使宋辽边境实现和平一百二十年之久,宋与辽免却了战争的沉重负担,双方经济都得以长足发展,呈现了两国历史上经济最为繁荣的时期。 且说宋真宗回城登上北城楼望见辽军整队徐徐撤走,龙颜大悦,喜不自禁,不觉诗兴大发:“寇爱卿,预备纸笔,朕口占一诗以记今日之盛,由你书写下来,以传后世。” 真宗凝视着辽军渐渐消失在蓝天白云尽头,一字一句诵出了《契丹出境》诗:我为忧民切,戌车暂省方。 旌旗明夏日,利器莹秋霜。 锐旅怀忠节,群凶窜北荒。 坚冰消巨浪,轻吹集嘉祥。 继好安边境,和同乐小康。 上天垂助顺,国旗跃龙骧。 与此同时,阳光吻抚着北撤的辽军,吻抚着金丝驼上的萧太后,她心中有一种难言的快慰与惆怅。快慰的是,从今往后再不为战争所困扰了,治下子民再不会流血牺牲了。惆怅的是,自己再也不能驰骋疆场了。她感到自己仿佛突然衰老了,鬓边丝丝白发,在夕阳的余辉中闪着银光。佇马回望,澶州城如一方泥块隐约可见,她在心中祝福,愿和平永远留给这座饱经战祸忧患的城池,“我不会再来了。”她心中默诵。又瞥见立马等候的韩德让,这位曾咤叱风云的英雄,如今已是背发弓,鬓飞霜了。她目光爱怜声音酸楚地说:“齐王,你我操劳一生,征战半世,今日方知老之将至。” “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左右。太后,我们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愿共同走好走完这人生最后的旅程。” 金丝驼、白龙马一前一后,向着晚霞灿烂落辉绚丽的天地尽头行去,渐渐融合在眩目的夕照中。 五年之后,也就是公元1009年,韩德让一病不起,溘然长逝。萧太后大概是过于感伤,也由于长期勤于国事、连年征战而积劳太重,竟也随之病倒,并在同一年追随韩德让而去。尽管她享年仅仅五十有七,但是她作为辽代最伟大的女政治家、军事家的名字及其业绩,却永远闪光于史册。正是她使辽国达到了极盛时期,幅员两万里,属国六十余,强大得令史学家赞叹不止。在中华民族的英雄之林中,她将永远占有一席之地。 1990年12月12日定稿于阜新东苑(未完待续) 后记 经过三年准备,二年创作,长篇历史小说《契丹萧太后》终于脱稿了。漫漫五度寒暑,此中多少酸甜苦辣,当书稿整齐地置于案头时,这些不觉都上心头。 怎能忘省委常委、宣传部长王充闾同志,副部长林岩同志,省文联副主席牟心海同志先后在百忙中到家面谈,就这部书的创作与我认真探讨,对我谆谆教诲。怎能忘中共阜新市委书记王亚忱同志,为我找来创作此书急需的资料一千多万字,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怎能忘市委副书记雷树德同志,市委副书记、市长戴明勋同志,市委副书记魏东同志,多次登门看望,一一解决了我在创作过程中遇到的所有困难。怎能忘阜新市财政局为支持我写好这部书,破例特拨我外出采访用的专项经费;阜新市图书馆不厌其烦地送资料上门,并主动为我向省图书馆求援。怎能忘宁夏回族自治区委宣传部、区文联,河北省保定地委宣传部、地区文联,高阳县委,雄县县委在我采访过程中所给予的热情接待和提供的最大方便……尽管这是一部很不成熟的作品,但它也是全社会对我帮助的结果。对此,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诸世人,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为残疾人、为知识分子提供了发挥个人聪明才智的最广阔天地。 这是我创作完成的第二十二部长篇小说。是的,我的身体状况又不如昔,病情又有所发展。近一年多,我一直是在臀部带伤的情况下外出采访和进行创作的。按医生要求,我只能卧床,可是党员作家的使命感与责任感,使我宁死也不愿躺在床上吃社会主义,我要为繁荣民族文化尽绵薄之力。这就是我敢与病魔抗争的动力。 在《契丹萧太后》成书之际,我获悉被评为国家一级作家,又被辽宁省人民政府授予“残疾人自强标兵”称号,还被授予了“全国自强模范”称号。党和政府从学术上和精神上又给了我这样大的荣誉,我决心不负党的期望,力争作品质量不断有所提高,在艺术上日臻完善,无愧于一级作家这一崇高称号。同时,只要一息尚存,就笔耕不止,为人民提供更多更好的精神食粮,无愧于“全国自强模范”的光荣称号。 我还要特别感谢沈阳出版社及文艺室主任祝乃杰同志,他们为本书做出了贡献。 邓朴方同志曾说:“我们的事业是春天的事业。”我愿自己笔下的世界永远是春天。 作者 1991年6月于阜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