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方便让我喜欢你吗》 第一章 枸杞和御姐 “你好,陆喻。” “你好,程缨。” 对于西安这座城市来说,盛夏的降落是突然的,似乎雪花还没消融夏花却早已在墙角盛开。 陆喻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叼着一根延安。 “怎么样,哥给你说了这烟不错吧,你别看他八块,人啊,最要学会雅俗共赏。”陆喻的对面坐着一个长的很不错的胖子,浓眉大眼,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搁十年前,哥也是台里响当当的一枝花。 “还不是因为李珊姐管钱,兜里比脸干净。”陆喻小声在心里嘀咕道。 胖子确实是十年前的台里一枝花,李良,很多年前西安市台主持人,如今是一所艺考机构的校长。 陆喻轻弹烟灰,空调房子烟气氤氲,李良的办公室装潢古色古香,文化两个字似乎能刻在房梁上。 “一会程缨也来,还有谁,党子山,对,他这会应该在楼下了。”李良缩在沙发椅里,但椅子似乎很难容下他的重量,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陆喻有些出神,程缨,躺在他微信好友里s开头的列表中,他从来不给人存备注,甚至连电话号码也没有,他的通讯录里是一串一串的数字,至于谁是谁陆喻全靠号码后四位。 “她也考中传?播音?”陆喻漫不经心的吐出一口雾气,头发在阳光下显得很像金色,这黄毛是他家祖传了,他爸就是一头黄毛,外带有些稚嫩的嗓音,陆喻家里祖传不变声。 “电编,程缨播音没过。”李良拍了拍肚子,颇有些唏嘘的意味:“可惜了。” 确实可惜,程缨的播音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反而电编没经过任何正统的练习,最后却误打误撞来到了终试。 今年的艺考是被疫情笼罩下的婴儿,全新的模式,大批的专业停止招考,陆喻也深受其害,他本身是戏剧影视文学的考生,导演仅仅只是辅修,可也走到了最后,原本在上海蛰伏许久只为考取的上戏戏文也因为疫情取消了考试。 能考的我都考了,陆喻是这么想的,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中传或者浙传,也只有这两所学校没有取消他的专业考试。 梦想是最苦楚的童话,陆喻曾经对一个朋友这么说过,现实的沙子很难捏出每个人都想要去往的理想乡,那天他喝多了,他朋友搂着他,哭着说我觉得我没法考上大学了。 陆喻说完就笑了笑,人生对于他来说或许与儿戏无二,人活在戏里,戏也成了生活。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陆喻透过浓烟往后瞥了一眼,这里好像个火灾现场,那女的提了两个什么玩意?是灭火器吗红彤彤的。 或许在很多年之后,陆喻会希望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久一点,那是他们真正初见时的模样,他不介意把这一刻拍下来,给以后的儿子说,你看,这是我当年第一次正眼瞧你妈,她好像个救火的御姐。 御姐,确实是御姐,程缨的丹凤眼里有一丝嫌弃,嘴角撇了撇,一米七的身高放哪都很引人注目,腿长的真是不像话,夏天的老冰棍知道吗?又白又细。 “好呛。”她轻轻咳嗽了下。 陆喻下意识的掐灭了烟。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孩忽然给他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她平时的不苟言笑,也或许是她嫌弃的眉眼,更或许是烟已经快烧到手了。 “哎,来啦”李良笑眯眯的看着程缨,女孩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他桌子上。 “哥,你让我带的。”程缨拿来的是三包枸杞,她是宁夏人,那地方盛产枸杞。 陆喻有些愣神,御姐穿着短裤穿着露脐装,身上有着冷冽的香水前调,手里却提着两包土特产,上面红彤彤的写着“枸杞王,看上去十分喜庆,就像织女从天而降,手里拎着二锅头问牛郎喝不喝。 “行,这陆喻,以前应该见过,都是同学。”李良把枸杞和芙蓉王的烟叶放在一起,不愧是老播音员了,都知道要边抽烟边喝枸杞保护嗓子。 “你好,程缨。” “你好,陆喻。” 程缨笑了一下,看上去颇有些春水解冻的感觉,她一笑,有两颗虎牙。 后来这笑容被陆喻称为程缨的“招牌假笑”。 云在天空中下降,风在逗弄着夏蝉,夏蝉委屈的释放着求偶的情歌,这是夏天,这是陆喻,这是程缨,这是陆喻和程缨的故事,无关童话,无关理想乡。 ... 第一章: “漂亮不?”李良似笑非笑的盯着陆喻:“人都走了。” “还行,我觉得还行,就是有点冷。”陆喻扭过头,又续上了一根。 “空调开太低了?” 陆喻下意识的掩饰道:“你开几度。” “18” “整高点。”陆喻缩了缩脖子:“我最近好像有点颈椎病。” 延安到底比不上芙蓉王,烟草的质感有些过于醇厚,火光在指尖跳动,又或许不止于指尖。 “你省着点,就这一条,上一条被你珊姐给折了,好家伙,真狠啊。”李良自己也点了一根,他像是一头舔着蜂蜜的胖熊。 “我不给你带了一条芙蓉王吗?”陆喻表示不满:“你开了抽。” “你吃兰州拉面先吃牛肉?肯定是把肉留到最后吃。”李良弹了弹烟灰,手法异常到位,他烟灰缸里的烟头几乎垒成一座小山,他这一弹好像清风过境,山不动分毫。 “我会就着面吃。”陆喻翻了个白眼。 房间里只剩无声的吐纳,出来的烟雾是不同的心事。 “我给你找了个故事老师,一会就到,让她在考试前给你再辅导一下。”李良是个在正经事上很正经的人,不正经事特别不正经。 陆喻愣了一下,教我?找老师?老师发表在杂志上的文章有我多吗? “虚心点。”李良对陆喻很了解,这人容易飘,飘起来就像天上的风筝,拽都拽不回来。 “我下楼上个厕所。”陆喻的心思好像已经飘了,飘到了楼下,楼下这会谁在呢呢?录音室还是黑匣子会不会坐了一个消防员? 当陆喻推开办公室门的一刹那,他感觉夏日阳光暖暖的气味钻入鼻孔,清新的空气涌入肺中,他轻轻咳嗽了一下。 他望着黑色的楼道尽头怔怔出神。 “要不还是先去买个口香糖吧。” 机构的外面就是自动售货机,平时陆喻经常在这买点饮料什么的。 楼下没人,走到中传终试的只有三人,其中,导演系终试整个陕西省只有陆喻一个人。现在是其他学生的午休时间,自然是没人。陆喻拿着薄荷味的绿箭回了机构,这里静悄悄的,黑匣子亮着灯,陆喻在心里拼凑着推开门的条件,忽然,只听见李良在楼上大喊陆喻的名字。 陆喻就像做贼心虚的老鼠,灰溜溜的钻回李良的办公室。 第二章 我们总在忽略 香水味,又是香水味,女人一般都喜欢用香味来调动身边的氛围,陆喻之前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长发女人,那是一股很适合夏天的香味,热情而浪漫,只不过这次陆喻并没有之前的感觉,只觉得很好闻。 “张梓琪老师。”李良笑着说道:“这是陆喻,之前给你说过的。” 女人的鼻梁很高,杏眼,乍一眼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老师好。”陆喻报以微笑。 “你让他练就行了,完了你看着练,压着点。去录音棚,别让人吵到。”李良补充道。 “好的良哥。”张梓琪撩了撩头发。 录音棚是一个隔音室,墙上铺着隔音海绵,李良经常在这录一些稿子,陆喻也曾经在这偷摸睡过觉,这一般没有学生来,可陆喻也并不算正经学生,更多的时候他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每个漆黑的角落,说文艺点这叫厌倦喧嚣躲进桃源独处,说难听点叫逃课。 陆喻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温文尔雅,他长的很秀气,左眼下有一颗泪痣,平时没事还喜欢抹点能变白的防晒霜。但他是个衣服底下戴着俄罗斯熊牙的人,可衬托的却是纤细的锁骨,这个人看上去很好说话是很多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你长的还挺乖的。”张梓琪坐在黑匣子沙发上说道:“不像良哥说的那样啊。” “我特别乖,他在胡说。”陆喻一本正经说道:“他还经常说他年轻时候谈过的女朋友加起来比机构人还多,你信吗姐姐?” “真的假的?”张梓琪半信半疑。 “真的。”陆喻笑道:“他还经常说自己是台里一枝花。姐你新来的你不知道。” “什么花??” “那高低得是大王花。” 陆喻是个很容易能把别人带偏的人,给他一个话题他能从家长里短唠到秦皇汉武,完了说一些什么要是大清皇帝争气点这会就不用学英语之类的颠话。 “言归正传奥,咱不能在这拖时间。”张梓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打住。 “我没拖时间。”陆喻脸上表情更认真了:“这地方你不说谁知道咱在干什么。” “你不考试了?” “考么。” “那我们开始?考试题目第一个是限时故事,限时五分钟,我给你出个题目,三分钟,我要一个完整故事。” “自杀。” “这是题目?”陆喻咧了咧嘴:“你觉得中传这种就差把正经纹脑门上的学校会让学生用自杀编故事?” “看看你的思维,这才有挑战,不然给你个日常物品或者什么你图省事给我记流水账咋办?” 自杀。 什么叫自杀?什么叫有深度的自杀?真正的自杀并非是自我意愿去死,而是环境逼迫人去死。 自杀往往是一个心结,就像火烧渡口即将蔓延到栓着的木船,只要解开绳结,木船便可漂洋过海。 所以要制造一个误会,在结局展开,留下遗憾,这个误会可以瞬间解除主角的自杀动机,可解除的时候已经晚了。 陆喻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破旧的木屋,坐轮椅的男孩和身上有道刀疤的父亲,地上是散落着的与屋内落魄景象完全不符的钞票,那样鲜红,那样生机勃勃,就像野玫瑰在坟场里怒放。 红色,是最有生命力的,也是最让生命恐慌的颜色。 “盲点。” 陆喻语气肃然,不过一分半钟,他却好像变了一个人。 哀伤,肃穆,或者有那么一点点的悲痛。 ... “总有一天,你也可以变成光。”男人用布满茧子的手轻轻抚摸男孩的脸庞。 电视里,主持人喋喋不休地报道着精准扶贫的新进展突破,聒噪烦闷,细碎的雪花在皲裂的屏幕上斑驳着,阳光缓缓踱步进阴暗的房间里,带来的却是瞳孔前游弋的灰尘,似乎这片阴暗的角落连纯粹的阳光也无法享受。 男孩坐在木制的轮椅上,倾斜着脖子,脑袋似乎像是失去重心的陀螺般不停的起起落落,他似乎在抗争这一根不争气的脖颈,却也只能在唐氏综合征的阴影下无奈的频频“点头”。 男孩笑了,眼泪口水一并流下来,像是无垠的小溪横亘在残缺不平的地表上,他长得奇丑,口眼歪斜,几乎没有山根,一颗蒜头平平的破土在嘴唇上方。 男人涕泗横流,用毛巾揩去男孩脸上的液体,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鲜红色的色泽仿佛像是火焰在黑暗中跳动。 下一刻,男人甩手,满天飞舞的钞票如同月季花绽放在阴霾中。 男人的脑海中回荡着早上的画面。 艳阳高照,鸟雀在枝头无力的啁啾。 “这是假钞啊。”胡子花白的老村长捻起一张钞票,仔细对着阳光,好半天才从茂密的花白丛林中蹦出这么一句话。 “假...钞?”男人愣住了,他头皮被恐惧刺的发疼,几乎是咆哮出声:“不可能,您再看看!” 老村长从口袋摸出一张有些破旧的一百块,同时把男人的钞票举起来,一张新的,一张旧的,有许多处不同。 “你瞅瞅,你看,你这咋还带紫色条条呢,真的是银色的。”老村长懊悔的拍了拍男人的脑袋:“闷怂,也不瞧清楚了!白给人赚这么一大笔?” 男人死死的盯住那张钞票。 好像钉子扎根进了泥土。 男孩诡异的叫声将他的思绪剥离回现实,阴暗的屋子,病榻上的傻儿子,无力承担的医药费,身无分文的窘境,不知去了谁的口袋的低保。 唐氏综合症治愈要相当大的一笔钱,治病使他和儿子龟缩在陋巷破居中,他下定了决心要让儿子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最后的底牌,是他身上的器官。 我以我命换他命。他是这么想的。 当他拖着几乎算是后半生残废的身子拿着一大笔钞票回到村子里时,城里的大医院破事多不收现金,本来想让老村长帮他去开个卡,没想到,拿的是一笔假钞。 就像稻草压倒了骆驼,蝴蝶舞动了暴风。 一沓假钞,足以完结两条条生命。 多年来的治疗,忍受,在这一刻通通爆发,无可奈何,绝望,负面的情绪就像一桩摩天大楼拔地而起,遮蔽了路边野草的所有天空。 “爹...爹...光!” 儿子流着口水看着电视里公务员下乡送温暖的视频,向男子艰难而诡异的笑着。 男子泪流满面的笑着。 但他们的生活已经没有光了。 就像江郎早已注定要才尽。就像小红帽在安徒生的笔下永远卖不出去火柴。 “走,爹带你,去个能治好病的地方。” 男人推起了儿子的木轮椅,临走时拿走了屋里的一把铁锹。 明月夜,短松冈,虬乱的枝丫上立着乌鸦乱鸣,一方矮矮的坟墓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土坑。 月如钩,如一柄凉刀高悬众生头顶。 土坑下,男人辛苦的铺垫着最后的安乐窝。 男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他是个傻子,按道理来说什么都意识不到,他用骨骼扭曲的手指抓着男人的衣角,一边嘴勾起,眼睛却红,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男人转过身来,揉了揉男孩蓬乱的脑袋,眼神撇向那座矮矮的坟墓方向,虽然看不到,但眼神格外的温柔。 “没事,咱找娘去。” 男孩点了点头,挣扎着抬头向上看。 向上是月亮,他们好像在坐井观天。 男人掏出很多年前买的手机,壁纸还是一个女人和他年轻时候的样子,时间是二零一五年年十一月十四日。 这是他最后的时间。 男人轮起铁锹,往高处的土壁狠狠一插。 砂石倾泻而下,男人紧紧搂住了男孩,这一刻,他们身上似乎有光。 他们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液,在这月色中,渐渐汇聚在了一起。 伴随着一声轰鸣,惊起了枝头上休憩的鸟雀,山林不静,百兽哀嚎。 半晌,此间无声响。 …… 清晨,年迈的老村长迈开了步子快速前往村东头那间最破的屋子。 他开心极了。 本来因为男人收假钞,他难过了好久,可今天他儿子回来拿钱孝敬他时,拿的也是一沓所谓的“假钞”。 看着老村长惊愕的眼神,儿子笑着举起那一沓钞票,说道:“爹,这就是你不知道了,这可是最新版人民币,您瞧,金灿灿的,多好看。” 老村长步子越来越快,夹杂着不时的喘息声。 “李四,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拿的,不是假的啊!快带你儿子治病去吧!” 老村长大喊,人未到,声先至。 “李四!” 听到没回应老人纳闷的又喊了几声,走到门前,发现门没关,电视没关,里面空无一人。 只有灰尘静静的漂浮,差点遮住了老人的视线。 “李四?” 老人纳闷,旋即想到,一定是这小子已经发现了,这会估计已经带儿子进了大医院啦! 老人喜滋滋的离开这间破屋子,准备回家开瓶小酒庆祝一下,怎么说,李四也是故人之子,得多照顾一下。 破屋内,蟋蟀发出有些凄凉的鸣叫。 电视里,主持人亲切而热情的报道着: “随着我国经济高速发展,全面脱贫的进一步实现,2015年11月13日,中国人民银行发行新版一百元面额人民币,其外貌与旧版迥然不同。” .. “在这个时代,信息闭塞,就是慢性自杀。或许闭塞的不只是信息,也或许,是世界在闭塞,我们总是在忽略很多种人很多东西不是吗?”陆喻似乎还想说什么,终究是怔住了。 一分半。 张梓琪伸出了大拇指。 人在一分半能想的东西有多少呢?盲点的浪花不只在海面。男人死了两次,男孩从未活过,只在入土时发出了最后的喘息,杀死人的从来不是自己。 世界很大,大到能淹没一个人的感识,能让很多个地方被人们忽略。 世界很小,小到没有一个地方能让父子站住脚,小到救命的药差一步就送到了嘴边。 “可以,我觉得五分钟故事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张梓琪笑道。 陆喻长出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让他有点口干舌燥。 他看着头顶有些泛黄的灯光,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太闷了。我得出去歇歇。”陆喻拍了拍胸口:“说了那么多,我得上个厕所。” “去吧。”张梓琪伸了个懒腰,她有点像猫和老鼠里的那只白波斯猫,颇有些慵懒知性的意味,当然,只论长相。 “别出去抽烟,良哥说了在机构抽烟影响不好,你要抽去他办公室。” “他把我火都顺走了。”陆喻一摸兜发现不对:“机构真他妈神奇,你扔一沓钱在桌子上丢不了,扔个火转个身的功夫就没了。” 陆喻推开门,黑匣子外面是模拟主持台,一般都关着灯,还有很多化妆台,播音系的同学在这里进行模拟主持。 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陆喻打了个哈欠,忽然,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快速走来,那玩意和黑暗融为一体。 那东西一笑,黑暗中出现一口白牙。 什么玩意那是? “嗨,陆喻。”像是暗夜里的大黑耗子说道。 陆喻翻了个白眼:“党子山你真骚包。去夏威夷看泳装美女了吗?我感觉你现在介于张飞和李逵之间。” “张飞和李逵有区别?” “你和他们有区别?你们三足鼎立。” “话这么说就难听了。”党子山挠了挠头,他确实黑,但也确实长的有几分异域美男的感觉,三四分吧也就,鼻梁颇高,双眼皮配上有些狭长的眼睛看上去多了几分英气,如果不是因为他长的确实还不错,陆喻怀疑网络考试的面试官翻到他视频的一刹那就把他刷了。 “你咋穿的这么骚包?”陆喻揶揄道:“你现在好像一个司仪。咋不往衣服上别根鸡毛?” “滚滚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带火没?” “霍。”陆喻撇了撇嘴:“你问我要火的时候我这就不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叫金口玉言,注意你的言辞,张飞的表弟。” “所以你带火没?” “没有,你去问良哥。”陆喻摊了摊手。 “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也没有,他还说你给他顺走了。” “这叫恶人先告状。”陆喻往外走去:“多大人了连打火机都要抢弟弟的。” 党子山跟在陆喻后面,不解问道:“你休息不抽烟?那你休息什么。” “我有电子烟。”陆喻顺手从兜里掏出来个小玩意儿:“这叫科技战胜原始社会。” “你给我来一口,这什么味的。”党子山凑了过来。 “别,别,可千万别,我这狗嘴叼过的,你去钻木取火吧,后院有李良新种的黄花梨幼苗。”陆喻轻飘飘的撂下一句。 第三章 扭曲的艺术 西安的夏天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哪怕是波澜不惊的午后,阳光也会晒得你热血沸腾。 李良从楼梯上下来,体重压的钢板台阶发出铿锵的哀嚎,陆喻看着一阵揪心。 “下课了?”他愣神。 “昂。”陆喻吐了口烟气:“算是吧。” “党子山,你别和陆喻跟夜游神一样乱晃。”李良嘴里叼着烟,怕擦一声打火机点着了。 “这是我的打火机。”陆喻骂咧道:“我早就说他顺了你还不信。” “你跟我上去,把程缨也叫过来,我给你俩练练,陆喻你赶紧回去,别把老师晾那。”李良拍着党子山的肩头,作为老师他虽然平时不是那么正经,但他上课时候认真异常,这是个把声音送给时光的胖子,录音机和主持台是他为自己人生铺设的战壕,说难听点,他是个播音疯子。 “别...别练吧。”党子山结巴道:“这我刚来,气都没喘几口。” 李良眉头一挑,把刚点着的烟塞到党子山手里,党子山立马抽了一口,又被李良抢了过去。 “气喘够了吧。”李良又塞回嘴里:“来你跟我上来,刚高考完我看你是散漫惯了,说话吐字都开始结巴了,整那秋后蚂蚱那一出不丢人啊。” “我去叫程缨。”党子山刻意在吐字时加了力,气泡音都快憋出来了。 “我去。”陆喻抬头瞟了一眼:“时间宝贵,让良哥好好练练你,正好我课间休息。” 陆喻走向了黑匣子,无视党子山那甚至看起来比李良还要沉重几分的步伐。 黑匣子的门永远关不住,总是会漏那么一点光,就像少年少女的心事从来都不是严丝合缝的。它说是黑匣子,只因为他是黑漆刷的,里面是类似于舞蹈室的装潢,四面镜子明晃晃的照着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这里没有死角,如同人生的舞台不会给你躲藏的机会,陆喻曾经在这里被李良练过,陆喻的声音一直有问题,气息不平稳,语速快到了让人听不清的地步,李良把他在黑匣子关了一个下午,让他平躺在地上,腹部上累着四个四个杠铃片,让他大声背诵自己准备好的自我介绍,陆喻几乎练的把午饭都从嘴里背出来了。 陆喻用了一个课间攒够了推开门的原因,他站在门口下意识的拨了拨头发。 “程缨?” 陆喻推开门,嘎吱一声,这声音在陆喻听来有些惊心动魄,或许心跳也在打着节拍。 坐在黑匣子里的女孩正在看书,舞台灯的效果让她的发梢带上了金色。也许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金子做的,但不妨碍其他人用心跳为她镀金。 “良哥叫你上去。”陆喻愣神道。 “我现在去。”程缨合上了书。 “好。” 陆喻有些莫名其妙的走出了黑匣子,怎么就没能多说几句话呢?他看着有些发红的指关节,我紧张个什么劲?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录音棚。 “哟,还挺快。”张梓琪把目光从手机上转回陆喻。 “那是。”陆喻说道:“老大搁外面呢。” “第二项是表演。”张梓琪不多废话:“良哥给我说你很容易害羞?” “还行吧”陆喻笑道:“自从我解放天性之后就不拘束了。那玩意练完我甚至可以在watsonsbay上念大悲咒。” 陆喻的解放天性课不是在机构上的,是李良当时推荐他去的外省名校班上的表演课,那一节课结束之后陆喻仿佛脱胎换骨,八个人分成两组站在划好的圈里,彼此摩肩接踵,陆喻这一组只有两个男生,完了之后呢,那老师要什么衣服就要把什么衣服脱给他,而且不能出圈,意味着什么呢,你要走光,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老师要一条男生内裤,怎么办呢?陆喻只看前面的大哥咬了咬下嘴唇,他很仗义,陆喻很少评价别人仗义,但这一刻这个男生就是世界上最仗义的人没有之一。他拍着陆喻的肩膀说“你是客人不能让你太丢脸。”于是,当着四个女生的面,那大哥毅然决然的做了一件陆喻下辈子都不敢干的事,那时候的陆喻脑子里没由来的回荡着一句李信的台词: “我,就是太阳!” 女生可以去旁边试衣间脱内衣,但男生只能硬着头皮顶着目光上,陆喻只剩一条内裤,大哥只剩一条外裤。 丢掉的是什么呢?是尊严吗?得到了什么,天性吗? 陆喻有些不明白,接着他全身只剩一条内裤和别人搭戏,演一个耙耳朵老公。 陆喻到现在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在他看来艺术是人文,是先驱者去探究这个世界的真相,是想象星辰大海征途的浪漫,而不是扔掉尊严像个蛆一样在地上打滚。 当然,他还是做了。 得到了所谓的“天性。” 就像生活会杀死很多人的浪漫那样,我们终将体无完肤。 或许天性就是壁虎,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我们会首先舍弃尾巴。 “你给我表演一个见到心爱的前任的样子。” 张梓琪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 “你这么恶趣味?”陆喻眉头一皱:“前任还心爱,我好贱。” “眼神要到位,该说什么你自己想。”张梓琪说道:“给你五分钟酝酿。” 陆喻没有什么心爱的人,爱对于一个脑子里每天都幻想着笔下不同角色的人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对,他不懂爱。他甚至在剧本里也大多避开爱情,因为他至始至终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人,他在自己的世界一丝不挂,这里的幻想让他永远不害怕孤身一人。 “能不能换一个?”陆喻开口道:“我没有多爱的人,我感觉我演不出来。” “咦,”张梓琪装作瞪大眼睛:“你还有搞不定的事情?不能换,换了哪有效果,我们总要向做不到的事发起挑战。” 妈的。 好贱。 陆喻本以为她是猫和老鼠里的白波斯猫,没想到她是封神演义里的琵琶精,看热闹不嫌事大。 陆喻深吸了一口气,在这行要学会向生活取经,他没由来的想到程缨,想到发红的指关节,想到金色的发梢... “你...你好?”陆喻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 张梓琪翻了个白眼:“你在干什么?这么尴尬浮夸的表演吗?你把爱放到你咧出下颌线的嘴角上了?” “爱是什么?”陆喻反唇相讥,在陆喻的认知里,只要反应比别人快一步说服他们那我就是对的:“重逢的爱是暴风雨之后的海面,上面流浪的是船只的碎片和碎裂的布帛,这种时候遇到阳光,海面又要变成景点,它又得对游客笑颜以待,这本身就是一件尴尬的事。” “你在这给我整网易云呢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张梓琪蹙起了眉头:“重来,再给你一分钟。” “你好。” “重来,你表情有点猥琐。” “你好。” “你是只会说你好吗?” “hallo?” “这么老土的搭话方式你是七零年哪月生人?” “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就冲你这脸板的程度我怀疑你渣了她。” 陆喻深吸一口气。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曾经养过一条小狗叫大威。因为家里一公一母真的保护措施很不好做,所以暂时送他走了,临高考前才接回来,他当时见到大威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小狗扑到他怀里蹭着,陆喻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回来啦。”陆喻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它有体温,能感知到温度,陆喻怀里好像就是一个发光的小世界。 “你回来啦。” 陆喻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表情,他问自己的人生借了点经验,他模仿着,注视着张梓琪,如果让她知道陆喻把她想象成一条狗,她绝对会跳起来打陆喻的膝盖。 陆喻已经忘记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动作,说了什么话。到张梓琪说出过关之后,陆喻整个人后仰坐进了她对面的另一处沙发里。 “下课了。”张梓琪打开手机:“时间也到了。” “瘫会。”陆喻耸了耸肩。 “你怎么好像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张梓琪问道。 “懒得动就是生无可恋?那每到晚上所有睡觉的人是不是都在梦里得了抑郁症。” “你这小孩。”张梓琪摇了摇头:“人不大满嘴没个正形。” “我小孩?”陆喻坐起身来:“我成年有些日子了姐姐,你比我大不了多少。” “你猜猜我多大?” “那高低得三十。” “滚蛋。”张梓琪笑骂道:“我二十三。” “你叫我小孩的语气看着像三十二。”陆喻听了直摇头。 “你不出去吃饭?”张梓琪一边看着手机一边问道。 “吃。我等党子山,他结束了给我发微信。”陆喻抽了口电子烟:“良哥练他很痛苦的,这种痛苦就像间歇性癫痫,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你不吃饭?” “我点外卖了,点的减脂餐。”张梓琪的性子没有外表那种端庄的感觉,反而很活泼:“最近减肥。” “霍,女生一年十二个月没几个月不喊减肥,可十二个月完了大多也没瘦多少。” “你这人你这人。”张梓琪翻了个白眼:“你好贱啊,良哥知道你这么贱不?” “知道,在这个地方没几个不贱的好人。”陆喻笑道:“不贱谁搞艺术啊。” 手机一阵响动,陆喻看了一眼站起身来。 “我吃饭去了,他们结束了。” 陆喻推开门,党子山和李良一起下来,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程缨。 李良掐着党子山的后颈,就像熊大拎着吉吉国王。 “还得好好练知道不,是这,你们仨先去吃个饭,下午再来。程缨,你跟着这俩去,要不然我怕他俩跑路。”李良松开党子山的后颈。 “好的良哥。”程缨微笑。 陆喻看了一眼程缨,干巴巴的说道:“你想吃啥?” “我都可以。”程缨回答他的是万能答案。 “我要吃肉。”党子山揉了揉后颈:“我这一练至少练出去两三斤精血,我得补补。” “我问你了?”陆喻转头看向程缨:“我们去吃川菜吧,就在旁边那个什么综合体。” “行。” 夏天的风很焦热,吹的水池荡起涟漪,陆喻看到程缨打了把黑伞,撑伞的细白胳膊似乎真的不怎么经得起阳光的炙烤。 “晒死了,回来买把伞。”党子山在旁边呲牙咧嘴。 “晒?”陆喻歪过头:“你这肤色还怕晒?李逵见你都会泪眼汪汪的跟你拜把子。” “我靠,你他妈嘴比太阳还毒,高低中午请我吃顿好的,弥补我被良哥摧残的心灵。”党子山露出了一副自怨自艾的表情。 “你好像那个怨妇。” 陆喻抬头看了看天,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 也许我们最后都会面对太阳,也许抬头才会有刺痛和成长。 第四章 有的放矢的废话 “你管这玩意叫川菜?”党子山撇了撇嘴:“川菜里有北京烤鸭?”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陆喻翻了个白眼:“我管所有辣口都叫川菜。” 因为长时间和播音表演的学生一起集训,他们的饭菜实在太过清汤寡水,油都舍不得多放一点,在陆喻觉得自己再不吃肉就会脑壳发昏的时候,他发现了这家餐厅,川湘京菜都有,几乎满足了陆喻所有的饮食癖好,陆喻果断在这里办了卡,并且退掉了机构的中午饭,在他看来,人是肉食动物,米饭也只是辅料。 “你想吃点啥,随便点吧。”陆喻把菜单递给程缨。 “我感觉已经吃不完了。”程缨翻着菜单,抬起头说道。 “你吃午饭还是吃席呢?”党子山拆开一双筷子,把筷子尖在茶水里蘸了蘸。 “让人家点一个,大家都吃呢。”陆喻靠在沙发上,对程缨说道:“再加一份蛋炒饭,差点忘了。” 蛋炒饭是陆喻去哪都会点的必点菜,他吃过很多家地方的蛋炒饭,上到五星级酒店下到烤肉摊,去哪都会点一份,西安的蛋炒饭就没有陆喻没尝过的味。 “我看你是诚心不想让我通过考试。”程缨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我们干嘛要成为别人期待的样子呢?”陆喻喝了口茶:“你多吃点,说不定老师就喜欢脸上有点肉的播音生。” “良哥要知道中午你带我俩吃北京烤鸭,四川冒菜,油爆大虾,糖醋里脊,狮子头。”党子山喝了口啤酒:“他绝对会干死你。” “这勇闯天涯可不是我点的。”陆喻拿起一张饼给自己卷上了不少冒着油光的鸭皮。 一顿饭吃的关系也逐渐熟络,似乎餐桌文化纳入中国新传统文化不是没有理由,在这个时代一顿饭就可以让人从陌生人变成亲兄弟。 陆喻自然没有傻到去给程缨夹菜,不少男生总是喜欢给有那么点意思的女生夹菜,可当你油腻腻的筷子伸到别人的盘子里,基本没有几个人有食欲。 “打包吗?”程缨看着已经买完单的陆喻,指了指旁边几乎只吃了一半的菜。陆喻的风格就是浪费,很浪费,总是喜欢像满汉全席一样整出夸张的排场,最后却只能惨淡收场,按他自己的话说,这叫看着高兴。 “不打包。”陆喻摇了摇头:“不能让良哥知道我带你们吃北京烤鸭油爆大虾狮子头糖醋里脊。” “噗嗤。”程缨忍不住掩嘴窃笑。 陆喻怔了怔,程缨的笑容很好看,比她礼貌式假笑好看了不少。 “走喽,回去睡觉。”党子山伸个懒腰:“良哥他们下午有课,估计没心情管咱仨。去黑匣子睡觉算了。” 程缨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陆喻:“我还真以为你像别人说的那样,什么都不怕。” “谁说的,我怕很多东西。”陆喻走在程缨身旁:“怕平平淡淡,安安静静,人活的安静就像死了一样。” “这大热天可不是个聊人生的好时候。”程缨笑了笑,撑开了太阳伞。 太阳很毒,忽然一个男生急匆匆的冲到一个女生面前,气喘吁吁的样子像是跑了许久,差点没刹住车,陆喻和程缨同时回过头,看来是一个女生站在屋檐下躲太阳等她的男朋友。 陆喻轻飘飘的说道:“屋檐下不只有低头的人,或许还有等待的灵魂。” 程缨扭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往前走着。 “你真酸。”党子山拍了拍陆喻的肩膀:“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在哪?” “你今天...”党子山脱口而出:“好骚。” 陆喻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 “说句实话,你现在就像孔雀开屏。”党子山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说句实话我不知道你往哪边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开?” “这么热的天气你少说两句还能保持点水分。” 说句实话陆喻也觉得自己今天骚的不行,就好像旧时的勾栏漏着胸的牛郎,不知为什么,一靠近程缨,自己心里就会生出很多感慨,好像自己就像一个海滩,迫不及待的想把程缨吞没,让她知道自己的广阔,可人家不仅会游泳,还带了救生圈。 学生一个挨一个走进了机构,炎热的夏日炙烤的每个人都很困乏。 “你瞅他们一个个跟霜打了茄子似的,饿得面黄肌瘦,一会还要不要命的练声音。”党子山摩挲着下巴:“不说还以为是传销窝点。” “欢迎你误入这片狼藉的森林。”陆喻笑道:“规则就是为了不被打手板去拼命。” 打手板这种古老的惩罚方式,或许只有在艺考机构才能见到了,机构的规则非常人性化,学生和老师一起挨打,你疼我也疼,在板子底下,没有回答不了的问题。 “还挺怀念。”党子山伸了个懒腰。 “不被挨打不习惯?”陆喻摊开手:“我给你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天天拷打你” “党子山。”李良的声音在他们头上响起:“上来。” “大汉来了。”陆喻轻笑道。 “你真是死王八炖汤憋一肚子坏水”党子山骂道:“来了哥,哥我来了。” “你这谄媚程度,西厂的俸禄没少领吧。”陆喻走向录音室:“睡觉去了。” 录音室里黑着灯,陆喻打了个哈欠,推开门。 黑暗里好像有个东西,他打开手机。 女人躺在沙发上,还盖着个小被子。 “姐?”陆喻试探道:“上课了上课了。” 张梓琪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啊?上课了?” “对上课了,你该上课了,学生都进教室了。” 陆喻在她对面坐下。 张梓琪揉了揉头发,看了眼手机,几乎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 “真上课了。” 她快速的整理了下头发,陆喻已经双手抱臂靠在沙发上,眼睛眯了起来。 “来来来你跟我一起”张梓琪揪了揪陆喻的衣服。 “良哥给你发工资还是给我发?”陆喻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帮你上课?” “对,你来帮我上课。”张梓琪笑道:“你给他们说说你考试的经验。” “我有什么经验?我连考试都被取消了”陆喻抬头道。 或许是灯光太暗,张梓琪没有看见陆喻的眼神,那眼睛里似乎藏着一个孤独游弋百年的亡魂,在熙熙攘攘的光里,遮住扭捏的心。 第五章 长安采矿人 第五章: “你好像心情不好。”张梓琪看着斜靠在沙发上的陆喻说道。 “打个比方。”陆喻挑起眉毛说道:“你要挖一处黄金矿,花了几十万买了洗矿机,夜以继日的筹备采矿知识,这时候忽然上头告诉你突然有了一条法律,私人不准采矿了,你怎么想。” “那我肯定不干了呀。”张梓琪想当然的回答道。 “所以我也不想干了呀。”陆喻摊摊手。 “你意思是?”张梓琪停顿了一下,诧异的看向陆喻:“你疯了?你想...” 陆喻将手指比在唇前,笑意看上去却有些凄凉的意味。 “也许明年法律会取消,也许后年,可这个挖矿人永远热爱自己挖出来的黄金,金柜里罗列再多的金饰,对他来说都少了点韵味。” 张梓琪缄默着,游弋在灯下的尘埃与她一同缄默,陆喻凝望着天花板上的乳白色射灯,纯粹,却也刺眼。 “可你有多少年。”她叹气说道。 “我有很多年。”陆喻轻笑道:“我可以活到九十岁,可我只有十九岁才会有执念。” “你真的...”张梓琪咬着下嘴唇:“你真的是我见过最疯的人,你知道你现在的位置是多少考生梦寐以求的吗?” 陆喻伸了个懒腰,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似乎每一次伸展都是一种空间上的奢侈,他脸上已经看不见多少凄凉,反而多了一份淡然,他将脸转向张梓琪,可眼神却有些飘忽。 “你看,做梦的人很多,可我一晚只做一个梦,那个梦是我的梦。庄生晓梦迷蝴蝶,蝴蝶和庄周,一个以为自己化成了繁花间的舞者,一个会以为自己变成了身高五尺的怪兽,就算有相同的梦,怎么会有相同的体会。” “我上课去了。”张梓琪没有再反驳,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或许永远不明白陆喻那种心情,在她看来这是一个理想至死的疯子,可疯子偏偏有着用理想改变现实的能力,这种疯子很可怕,因为他的疯没有让他虚弱,反而让他变得坚不可摧。 世界上缺少的不是疯子,是强大的疯子,这帮疯子用自己的疯从固有的眼界杀出一条血路来,拍拍其他人的肩膀,告诉他们:来吧朋友,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叹了口气,不只是陆喻,自己还有多少年呢? 陆喻却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意味不明的笑着:“姐,我跟你去上课,我忽然想看看,下一届的学生是什么样的。” “你吓死我了。”张梓琪轻拍胸口。 “心黑的人才怕鬼。”陆喻走到他前面。 “你才心黑,呸呸呸。” “我抽了一年的烟,别说心,肺都是黑的。” “...” ——— “就这?”陆喻看着手里的故事稿子,有些疑惑的看向台下。 台下寂静无声。 张梓琪有些诧异,今天居然没有人唱反调,艺考生本来就难以管理,一部分人是因为文化课不好才来艺考抱个佛脚,这些人从骨子里就难以束缚,而她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陆喻的背景,台下居然竖起了莫名其妙的威望。 就像平时学校里那样,学生可能不会听老师的话,可却爱慕学长的随便几句“教导”。 “学长...你觉得...怎么样?”台下一个女生有些紧张的开口问道。 “你想考哪来着?” “浙传。” 陆喻认真说道:“我们家器材厂还招人,要不要考虑来我们这里打螺丝。” “啊?” 张梓琪来的路上就说过,之所以想拉陆喻一起,就是想杀杀这帮学生的气焰,张梓琪对他们的看法是眼高于顶,明明水平不行,却觉得自己哪都好,他们以为各大高校翘首以盼对他们伸出橄榄枝,下一刻就要去诺贝尔奖用英语阐述自己伟大的思想。 “套的模板吧,我说咱当学生的能不能敬业点,加几个形容词就是你的故事了?”陆喻摇头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张梓琪疑惑道:“你看过这篇模板。” “猜的,只有模板才会这么机械化的遵从一波三折。”陆喻翻了个白眼:“钢筋都给她折断了。” 女生有些埋怨的看着陆喻,陆喻与她淡然对视。 “我看了你们全部的故事。”陆喻面沉如水:“基本都是模板吧,那玩意是让你明白什么叫转折,不是让你们直接套的,要是考试有那么简单,大家也不用考了。” 无论是张梓琪还是台下的学生,此时都有些诧异,他们分明从陆喻身上感受到的不是学长对于学弟学妹的呵护,而是莫名其妙的愤怒。 “你们以为自己在干什么。”陆喻摇头道:“我都羡慕你们你们知道吗?你们没有疫情,没有取消考试,前行的路上一路畅通,你们本可以疾驰通过这条高速路,可偏偏要爬过去,还是歪七扭八的爬。” 当人们仰望而赞叹于星子的光辉,可星子又何尝不在羡慕地上的人们的踏实与平常呢? 很烂,以至于陆喻刚开始以为他们在故意摆烂,可读到后来,才发现,原来是真的烂。 作为编导生来说,第一段就是莫名其妙的抒情,抒情的文风与后面文风不一致,就像镶了金边的马桶,水箱的水还是真硒水。 故事内容几乎完全一样,搭配上干脆尴尬的转折,就像在悬崖上玩闪电漂移。 台下终于有人开口了:“这又不是我们擅长的。” 陆喻快被气笑了,编导生不擅长写故事,这就好比厨师不会用菜刀。 “你擅长什么?” “剪辑。”男孩很自信。 陆喻是看过他们的剪辑作品的,早就发在机构的公众号上了,他下意识的说道:“进厂吧,剪刀厂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男孩的脸一下子就憋红了,愤愤不平的样子就像自己的惊人之作被编辑踩在脚下还吐了口唾沫。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呢?” 陆喻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来心情:“多少人想来艺考,多少人想去学习,可他们受制于现实无法完成自己的梦想,可你们呢?以为自己会了点剪辑就是影视专业人才了?剪映好用吗?pr用的是正版吗?你们什么都没做,可却以为自己做了很多,觉得自己当艺考生学艺术很骄傲是吗?或者说觉得自己当了艺考生就是艺术人了?你们会什么呢?故事,剪辑,这不是要学的,这是基本功,张梓琪啊不张老师给你们补基本功,你们还不听,你在想什么呢?” 屈辱往往是很多人的第一堂课,也包括陆喻,只有刺痛骨髓才能戳醒一个人的灵魂,唯有失去面子,才会想挣回面子。 第六章 人人都会的艺术 第六章: “看不出来,你有点凶。” 洗手间的镜子前,程缨在他旁边的水池对他说道:“而且嘴很毒。” “我只是实话实说。”陆喻甩了甩水:“而且我们家器材厂真的在招人,童叟无欺。” 陆喻在把学生说了一顿之后就下课了,留下看上去已经有些呆滞的学生,艺考老师一般都很好说话,也以鼓励为主,自然会滋生一些娇纵的性子,何况张梓琪自己本身就是个说不了狠话的人,心态也像个小孩子,学生们碰到陆喻这种黑面神自然就会傻眼。 “你练的怎么样了?”陆喻下意识的找话头,洗手间的公共平台里的沉默让人尴尬,而后者显然没有继续搭话的意思。 “嗐。”她从旁边的抽纸机抽出纸巾,飞快的擦拭干净:“还可以吧。” 于是两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陆喻甚至感觉空气在掐着他的脖子,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还可以吧,还行吧,是人类两大回答难题,这种话出来人根本没法接,总不能来一句尴尬又油腻的“你加油哦”吧? “良哥说晚上让你带我去一趟小寨,买点必备物品。”程缨抬起头,她的眼睛明明很清澈,却又深沉如大海似乎将所有想法都埋藏起来,陆喻看不出她什么想法:“他说这是你的地盘。” “可以,坐地铁去吧。”陆喻看了看手机:“你打算几点走?” “五点吧。”程缨迟疑道:“我还得再练会。” “好。” 程缨笑了笑,径直走出洗手间。她的笑偶尔会露出小虎牙,算不上有多甜美,可春水总比冰川赏心悦目一些。 陆喻不知为何忽然有点莫名其妙的雀跃,就像小时候幼儿园老师突然奖励了糖果,还是橘子味的。 他转身走进了男厕,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上厕所前先洗手,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只是因为某个人已经站在那里,就像有些人会因为青山的美景而停车在土路旁罢了。 “兄弟,有烟吗?” 隔壁间忽然传来一个有些憔悴的声音。 “老师不是不让抽烟吗?”陆喻下意识一愣。 “我快憋死了。”他有些哀求的意味:“一早上没整了。” “我有雪茄,你要不要,便携版的,劲有点大。”陆喻笑了,他真的带着纸烟,昨天图新鲜买的雪茄,一盒九十九八根,倒也不是他大方,只是那个味道确实无福消受。 “要。” 陆喻将雪茄和打火机递了过去,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对面的声音顿时恬淡了起来:“兄弟,你哪个班的呀,声音听起来不错啊,有点陌生。” 陆喻自己抽了口电子烟,吞云吐雾间,他淡淡说道:“按道理来说,我应该算是老师。” 对面的吸气声忽然停顿了一下,下一刻传来一阵急促的开锁声,等陆喻推开门,人已经不见了。 “这一届的学生胆子真小。”他嘀咕道:“没有我当年半点风范,多大点事嘛。” 这句话不是假的,陆喻当年是出了名的胆子大,而且机构从来不搜他的床铺,也不搜他的身,当时陆喻在他们集训时常常去外地上课,平时偷偷带手机的学生会把手机藏到他身上,反正老师也不会管他,陆喻有一次从上海回来之后,一屁股坐到床上忽然感觉不对劲,掀开褥子一看,底下密密麻麻的放着手机和烟,粗略估计大概有十几部。 陆喻回到了教室,张梓琪正在跟学生们说着什么,一看到他回来之后学生忽然正襟危坐了起来。 “说什么了这是?”陆喻有些诧异,先前学生的坐姿几乎可以用歪七扭八来形容,如今他差点觉得自己来到了重点高中实验班的课堂。 “就聊了聊你以前的事,包括之前一分钟想出来的故事。”张梓琪摆了摆手。 “学长,你自己之前去寺庙一个人住了一周是真的吗?”一个女生忽然发问道。 “是。”陆喻坐了下来,编导班上课老师基本上除了做板书都是坐着的。 “为啥?” “准备考试要考的文化,我选的民族宗教,有些东西是要看过才会有体会的。”陆喻回答道,卧龙禅寺的生活让陆喻至今没有忘怀,穿着羽绒服盖着被子涩涩发抖的长夜,冰凉刺骨的洗菜水,以及一滴油都没有的白菜包子,陆喻那一周被僧侣的苦行生活折磨着,可却也被人们心中的信仰所震撼着,凌晨四点的大雄宝殿,僧侣伸出冻的皲红的手扣的如同铁锁一般,他们在金佛下度着自己,陆喻只觉得有些恍惚,浑厚响亮的礼佛声中夹杂着刻板却不失韵律的木鱼声,香火袅袅织成金佛的袈裟,陆喻有些恍惚,不知是天寒地冻还是睡眠不足的缘故,那承载了信仰的金佛,似乎在陆喻的眼中逐渐有血有肉起来,他下意识的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道何时已经在胸前合一。 陆喻是个法外狂徒,可对于自己的事,他也从来比其他人认真,他的专注只分给了他觉得重要的事,这就像在花园里采撷,即使里面有一万朵月季,拨开花海也要找到中间的那一束玫瑰,至于月季无论是零落成泥还是擦肩而过,都与他无关。 “他很认真的。”张梓琪淡然说道:“他的执着比你们拼一块都强,也许这样的人才适合艺术。” “当它变成爱好的时候,也就不是艺术了。”陆喻说道:“你们的专业不是用来敬仰,即使是艺术也不需要把它捧的多高,这跟吃饭打麻将没什么两样,都是我们会做的和要做的,喜爱它,而并非学习它。” 陆喻忽然话锋一转:“况且,你们觉得它真的是艺术吗?同学们,问你们个问题,为什么你们高二了还能开学播音编导,而那些乐器生则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沉淀?” “因为它门槛低,因为它谁都可以干,说难听点,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你们能做的,文学系学生做不到吗?他们需要艺考吗?写东西真的只需要艺考生吗?你让普通人拿着摄影机他们就真的不会拍吗?几百万个短视频博主人人都经历过艺考吗?” 陆喻严肃起来:“答案是不需要,这一行你的竞争对手不只是同学,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止步于考大学,就算考上了,你也要和几乎所有文科学生抢饭碗,打字算什么本事,简单来说不算本事,生活本来就是一种艺术,电焊工也有自己的浪漫,别觉得这门专业被称作艺术生了,就能登上大雅之堂。事实上,这门专业人人都会。” 第七章 大饼与铁饼 第七章: 我们时常会在现实前缄默,前提就是有人撕开理想乡把你从现实拉出来。 陆喻只是做了这么一件很简单的事:告诉他们百分之九十的艺术生以后都跟艺术没关系而已。 “很现实是不是,”陆喻扫视台下,轻叹口气倒:“可是这就是现实,我们总要习惯现实,而不是看到大饼就叭叭的上去啃。” 陆喻很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世界上哪家艺术机构,在招你的时候,都会给你画大饼,这个大饼很美好,被人铺垫上了无比鲜艳的色素,或许上面还涂了人造奶油,可你吃下去的是晦涩,是让人唇齿发麻的糖精味,然后你才发现,大饼终究是大饼,无论怎么装扮也不会变成童话里公主生日的三层裱花蛋糕。 他已经懒得去说什么了,他也不能说什么,于情于理,这种事上只能做一个缄默者。 就算知道他们看不到山高水长,但也要给他们看到人造景观的希望。 陆喻终究停顿了下来,他看着台下怯生生的眼神,忽然想到曾经的自己,那个带着兜帽和眼镜的小男孩,在被窝里打着灯,把心爱的小说悄悄描摹在纸上。 被窝的封闭世界与少年的心一样灼热,他不是没有坚信过这灼热可以点燃世界,但世界却是西伯利亚的荒原,风和雪随意的把一盏盏灯火扑灭。 “所以,”陆喻声音有些沙哑:“所以,要去更远的地方。去见很多人,有庸俗的人,高雅的人,顽强的人,懦弱的人,把他们当作世界这张地图的npc,去认识他们,与他们攀谈,窃取他们的经历,一个人的思想永远跳不出自己的生活圈,但我们可以把生活圈扩大点,决定一部作品的不是闭门造车,它需要惊艳的人生来点缀,你在高楼大厦间永远想不到草原和牧场,就像那个qq的悄悄话,带着面具试探永远得不到理想中的姑娘。” 陆喻感觉到很多想说的话挤在心脏,挤的他脑袋发慌。 “看看现实,看看世界。”他最后说道:“我不会骗你们,至少不会骗现在的你们,明白吗?我不领工资的。” 窗外的风很炎热,这个夏天不知又要吹起多少少年的热血,可是没关系,还有秋风带来清凉,秋天的像极了作文里的过渡段,让冬天来时人人不那么凄凉。 成熟是麻木与屈从,从来不是面对生活的偏方。 陆喻喝了口水,冰水的刺激让他牙根发麻,他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上课还是自己讲给自己听。 他或许更想讲给过去的自己听,讲给很小很小的自己,讲给那个六年级执着在被窝里的小男孩,笔下是自己铸造的世界,那样童真的世界,幼稚到可笑,可那个世界就是少年的酒,让他沉醉。 “我怎么感觉自己有点落魄。”他喃喃道。 也许落魄的不是我啊。 “学长,”陆喻瞟过去,之前的女生有些紧张的开口道:“我叫xxx,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我想向你学习一下,我感觉能学到很多东西。” 台下的同学纷纷符合,陆喻有些想笑,人就是这样的,大部分人的本质就是羊,总喜欢被牵着走,无论牵着羊群的是刽子手还是放羊郎。 当陆喻删除他们的时候,陆喻甚至还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在他的印象里,他们的名字永远是xxx,名字重要吗?可能一个名字只对这个名字本人和他的父母重要吧。 课间的铃声总是这么悦耳,张梓琪看向坐在椅子上翘起两只椅子腿的陆喻,想要说什么,可终究是没有开口。 他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眼睛眯着,像是在缅怀什么。 “这学生真傻逼。”他忽然开口说道:“上辈子武大郎投胎?这辈子个个爱大饼?” “...”张梓琪咧了咧嘴:“有大饼总比没得吃好。” “教育的艺术就是传销?”陆喻笑了:“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背包里只有让人笑到胃疼的梦想和被裱起来的大饼。” “谁不是吃大饼过来的?”张梓琪叹了口气:“你这么清醒的人,世界上找得到几个?” “我吃的大饼可比他们多多了。”陆喻看向窗外,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可墨水和纸总比铁饼好吃,不是吗?至少不会让你瞬间被噎死。” “我快被你说话噎死了。”张梓琪忽然说道:“你真的适合去写人间失格那种类型。” “我写不出来,我要能写出来我还在这坐着?闹呢。”陆喻摊了摊手。 教室的门被推开了,程缨和党子山站在外面,党子山笑嘻嘻的看着斜视他的陆喻,说道:“陆老师,下课了,别讲人生了。” “是啊,我自己还没活明白呢,凭啥让他们先明白一点。”陆喻摇摇晃晃的从凳子上站起来。 “听说你们下午要去小寨买东西吃晚饭?”党子山贼眯眯的说道。 “你不会也想去?”陆喻有些讶异的看着他:“良哥放人了?不会吧,你离刑满释放之间还隔着一场考试,这时候你不适合“勇闯天涯’。” 党子山的脸扭成了川字型:“我也想去。” “你现在跟我们去“勇闯天涯”你会变成一个有小肚腩的大学生,而你留在这或许运气好你就变成中传的播音员了,以后我们全家老小坐电视机跟前看你播新闻。”陆喻随手画了一张大饼。 “我快练死了。” “嚯,还有劲说话呢。”陆喻啧啧道:“农场主的鞭子还是不够劲啊,种植园里怎么还有人能吐槽呢。” 楼道尽头传来李良浑厚的男中音,党子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等我换个衣服,咱们走。”陆喻看向程缨,这个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女生,她双手交叉在身前,似乎有那么些等待的意味,可脸上却是毫无波澜。 陆喻的衣服穿的很周正,衬衫,皮鞋,西裤,这都是考试的必备用品,这种衣服显然不适合去小寨那种一片霓虹休闲至上的地代,那里是西安年轻人的牧场。 “好。”程缨略微一点头,陆喻与她错身而过,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陆喻总是喜欢记住一个人的气味,他的鼻子很灵敏,每个人的气味都是不一样的,它编织着一个人的立体形象,程缨身畔的气味很有些甜蜜的味道,可后调却是异常冷冽,就像薰衣草长在了天山上。 “你等等我。”陆喻没由来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好。”程缨略一迟疑,像是在思考这个傻子为什么一句话说两遍,但还是点了点头。 程缨目送着陆喻的背影消失在楼道一侧,她转过头,看着陆喻刚坐着的那把椅子,阳光照在上面,天蓝色也成了白色。 “这人,很奇怪啊。”她喃喃道。 第八章 等待着山走开 第八章: 陆喻和程缨在一众机构学生羡慕的眼光中走了出去,陆喻看着他们饭碗里那一抹抹翠绿直皱眉。 “狗都不吃。”他啧啧道:“吃完人脸都是绿的。” 夕阳在云边留下鲜红的刻痕,像是燃烧的棉花地。 程缨的脸很白,甚至有些病态的苍白,落日的余晖送给了她点血色。 本来他们打算五点走,可李良拉着他们讲了讲考试细节,也就意味着今天的训练已经结束,陆喻却琢磨出了另一层意思:你们今天可以不用回来了。 程缨失笑道:“你刚才在机构怎么不敢说?” “打人不当面打脸。”陆喻摊了摊手:“晚上去吃麻小吧,赛格六楼,我请你。” 程缨点了点头,也没有拒绝,反正陆喻是机构里出了名的爱请吃饭,几乎所有饭局都是他在买单。 “咱们在机构好像之前也没有说过话。”陆喻想要打破一些尴尬的气氛,程缨却有些诧异的抬起头:“你确定?” ? 这次轮到陆喻沉默了,他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和程缨有过交集。 “你集训时候的结业演出。”程缨看着前方,有些恍惚的意味:“我给你当的演员。”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陆喻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当时时间紧任务重,只有一晚上的时间,陆喻写到猝死才写出十张a4纸的剧本,第二天便匆匆排练,当时的陆喻实在没心情找演员,这件事是其他人来做,至于他只是负责导演,但是确实他已经不记得有谁演过了。 “三个月前,我找你帮忙写毕业的演讲稿。”程缨叹了口气:“你写的跟歌词似的,骚包到了极点。” 陆喻一时间无语凝噎。这件事有点印象,只不过他只是把自己给自己学校写的改了个名字,随手发了过去。 “歌词不至于吧,骚了点我承认。”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女孩非常执拗的摇了摇头:“就是歌词,真的好骚。” ... “你这人。”程缨走在楼梯上,幽幽说道:“记性好差。” 陆喻沉默的走在她身边,地铁中的灯光逐渐将他们吞噬,他曾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这个世界被哄水淹没,他才从缝隙钻出来,可是回头看来,却忽略了很多东西。 “我不太记事。”陆喻叹息道。 程缨也没有再追究,耳旁只剩下鞋跟敲击阶梯的声音,往下的楼梯很长,他们还有一些时间一同缄默。 “我去办车票。”程缨说着走向柜台机。 “你直接拿手机扫就行了。”陆喻拿出手机演示,他有些纳闷的说道:“你们那不是这样吗?” “我们那没地铁。”程缨叹了口气。 程缨并不是西安本地人,她来自宁夏银川,每次来这里上课都要坐高铁,所以这次出来买东西才要陆喻这个本地人带路。 地铁里人影幢幢,这是这个城市休息的时间,没有早上的急迫,反而多了些惬意,等车的人盯着手机,在脸上反射出各色的光。 因为是起始站的缘故,地铁里的人很少,在地铁门打开之后,程缨率先走了上去,坐在了门的对面,陆喻踌躇了一下,最后,他坐到了程缨的对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胆量坐在女孩的旁边,尽管至始至终他都是个肆无忌惮的人。 程缨也没有多吃惊,只是低头玩着手机,她侧靠在透明的玻璃板上,仿佛这个世界与她无关。 人渐渐多了起来,陆喻和程缨身前隔了许多人,高耸的人群像一座座大山,横亘在二人身前,陆喻终于抬起头,看向前方,人群几乎没有缝隙,留给陆喻的也只有想象。 他有些后悔,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后悔。 有些风景,错过之后往往就错过了,你会后悔,你会叹息,可当它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是否有勇气直视,你是否会再次错过。 地铁到站的声音好像教堂里结束的圣号,被拘谨压不过来的孩童终于松了口气。 “人真多。”女孩隔着口罩,声音有些模糊。 他们没有任何联系的身体在人群中被左冲右撞,就像两片没有牵挂的落叶。 “商业区嘛。”陆喻看向程缨素白的手,但最终还是再次转向了前方。 赛格是年轻人的聚集地,各种各样的人穿着颜色各异的衣服,揣着不同的心情在这里交汇,不同的香水味在空中碰撞,最终淹没在中央空调的冷气里。 “想吃点什么吗?”陆喻问道,地铁与综合体是贯通的,地下一层全是小吃,食物的气息扑面而来,疯狂钻入陆喻已经饿到扭动的胃。 “先去买东西吧。”程缨摇了摇头:“先吃麻小身上会有味。” 陆喻陪着程缨在人群中穿行,这一刻他们有点像情侣,身体随着步行靠近又远离,就像飞蛾在试探着明亮的灯火,其实飞蛾扑火并没有那么义无反顾,脆弱的身体与那冷光不断的碰撞,不断的摇曳,最终才会轻飘飘的倒下。 remax的店里充满了赛格朋克的气息,金属与音乐在这里碰撞,化为形形色色的广告介绍牌,音乐也是可以商品化的,这里贩卖的是听觉与时尚。 程缨挑选了一款黑色的音箱,用来在浙江的考试中播放音乐,陆喻坐在店里的沙发上,漫不经心的看着手机。 “那就这个吧。在哪里结账?”程缨取出手机准备付款,陆喻站了起来,向她走去,对于结账的灵敏来源于陆喻从小到大经常陪着他的母亲逛街,那个有些购物狂倾向的女人出街时常大包小包,在她试衣服的时候,陆喻总会无聊的在店里的沙发上等着,喝着服务员递来的热水和咖啡,最终在听到一句“结账吧”后如释重负,再火速奔赴下一个“战场”。 “小姐,这个录音卡一定要记得带,不然他没法离线播放。”在结账时,柜台小姐贴心的提醒道。 程缨点了点头,随手将卡放进口袋里,程缨的毛病就是强迫症,因为将录音卡放在袋子里显得有些凌乱。 “走吧。”她回头看向沙发,可陆喻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男孩打了个哈欠,显得有些无聊。但还是笑着说:“走,去下一家。” 程缨停顿了一下,她不喜欢等别人,但有人等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第九章 冤种城堡 第九章: 轻飘飘的烟雾在灯罩上盘旋,陆喻长出一口气,沁人心脾的西瓜味令人陶醉。 陆喻转身走出洗手间,等候在外面的程缨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看到陆喻之后下意识向前走去。 “你好慢。”她边说着边取下了耳机。 走廊并不宽,这里坐的大部分都是等待女友的男人,还有带着小孩稍作歇息的家长,所有的长凳几乎被挤满,承受着他们的价格本不应该承受的压力。 忽然,一个小男孩猛的伸出一只脚,横亘在程缨的脚前,陆喻眼睁睁的看着程缨的身体倾斜,然后猛的向前倒去。一切几乎是在眨眼间,陆喻只来得及说了一声“我靠”。 伴随着小男孩的怪笑,陆喻赶忙上前扶着她的胳膊,程缨面无表情的抬起头,陆喻正想安慰她,本以为就算没有眼圈微红也会有些受委屈的样子,可是后者只是冷着脸说了一句“我靠”。 ? 陆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看着程缨拍了拍膝盖,拨了拨头发,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对。 小孩冲陆喻做了个鬼脸,然后快速抱着他旁边父亲的膝盖坐下,摇晃着两只小脚,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而他父亲,只是呆板的看着手机,丝毫没有对面前的事表示关心,就像下了开水的死猪。 “你没事吧。”陆喻扭头看向程缨。 “没事。”她依旧没什么表情。 小孩又嬉皮笑脸的冲陆喻做了个鬼脸,陆喻缓缓走上前,一时间他竟然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合理的解决这件事,抽那小孩一巴掌?不行吧,到没人的地方可以这么干,这大庭广众之下抽小孩怕不是想上明天的抖音热搜,就这么算了?不对吧,程缨白给人摔了? “能不能管管你的孩子。”陆喻沉声说道。 “你女朋友不是说了没事了?小孩子嘛。”男人收起手机,抬头看向陆喻,他脸上的胡茬和两鬓少许的白霜深刻表明这是一个在社会摸滚打爬多年的男人,脸上带着所谓成熟男人的倨傲,他把小孩掩到了腋下,或许他觉得这一刻保护孩子的行为充满了男人味。 “道歉,快点。”陆喻显然没有多少耐心,有些烦躁的说道。 也许是陆喻的语气过于凌厉,也许是小孩从没见过陆喻这么较真的大人,从他娴熟的绊人手法来看他肯定是有几次作案成功的经验,小男孩竟然忽然一下子哭了出来。 有些老狗就是这样,在看到小狗受挫的时候,总会第一个站出来呲牙咧嘴,因为在动物世界里,从来没有对错,只有那dna和面子是缠绕彼此之间的铁锁。 当小男孩哭的一刹那,成熟男人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他猛的一下子站起来,期望与面前这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对峙一番,也许对方会恐惧于他被岁月磨砺的眼神和高大的身材。 可站起来,尴尬的事情出现了,这个年轻人似乎要比自己高出不少,肩膀也更加宽阔。这个年轻人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似乎在质疑他站起来有什么用。 “你想干啥?”陆喻警惕道:“让你孩子给我朋友道歉,快点。” 被一个年轻人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教显然已经触及了底线,男人整了整皮带,孩子躲在他的后面,不时的冒出个脑袋,在小孩看来,冤种父亲似乎就是他的避风港,无论他杀人放火还是打家劫舍,冤种父亲总会挡在他的身前。 程缨扯了扯陆喻的衣角,轻声道:“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浪费时间。” “这种人”“一般见识”,这一连串的词语就像一柄榔头砸中了老狗的尾巴,他皱了皱鼻子,眼神愈发凌厉起来。 “你瞪我干啥,道歉啊。”陆喻往前凑了一步,这是个极为挑衅的信号,男人甚至能闻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淡淡的西瓜味。 “多大点孩子,有没有礼貌。”男人抿着嘴唇说道:“父母怎么教的?” 陆喻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想父母是怎么教的,他的父亲,一个退役老兵也是生意人曾经告诉他:碰到傻逼,就揍他,不能让人欺负了,揍完了老爹给你擦屁股,但是你不能自己犯贱欺负别人。 对哦,陆喻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了,揍他。何况礼貌是给有礼貌的人准备的,对所有人有礼貌在陆喻看来不是一种修养,那是好欺负的傻子。 “你要么道歉,要么让我抽你儿子一巴掌。”陆喻笑道:“我爸教我做人要讲道理,我朋友摔了那么大一跤,抽你儿子一巴掌算很讲道理吧,来,小朋友,你告诉哥哥,哥哥讲不讲道理?” 程缨在他身后,看着面前这个有点孩子气的男人,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心说道你是真他妈讲道理。 “你什么意思?”男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嘴唇上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 “我什么意思?”陆喻略仰起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眯着眼睛说道:“要么道歉,要么我抽你儿子。很合理吧?” 空气中的每个分子似乎都在激烈的跳动,男人似乎忍受不了自己儿子期待的目光。猛的推了陆喻一把,陆喻往后趔趄了一下,他有些诧异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心说你这老比登真敢跟我动手啊。 “你他妈的。”陆喻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你再动我一下试试看。” 程缨拉住陆喻的胳膊,冲陆喻摇了摇头。她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附近已经有人开始围观了,他们手机里的摄像头都是断章取义的利器,可以把黑的变成白的,也可以成功的塑造一个年轻混混对一个带着孩子的父亲悍然出手。 陆喻渐渐松开了手,他下意识的愤怒让他自己也不明所以,可就像雄狮总在狮群前与对手一决生死,世界上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让人奋不顾身的上头。 “你这是干什么呀。”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传来:“你要打人啊?” 陆喻扭头一看,一个带着眼镜与男人年纪相仿的女人从洗手间那边走了过来,红边框眼睛和烫染的头发让她看上去脑袋和自己有些分量的肚子一样宽阔。 “妈妈。”小男孩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救星,立马扑到女人的怀里,有些得意的看着陆喻,似乎他心中的两座大山已经就位,冤种父母成了他最坚实的堡垒,他神兵在手,他无坚不摧。 “道歉,你孩子把我朋友绊了一跤。”陆喻淡淡说道。 女人看着自己孩子脸上的泪痕和红红的眼眶,顿时心疼的把他抱在怀里,用手掌轻抚他的后背。 “他才多大点孩子,你刚才还想打人是吧?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样啊?” 第十章 胖子与小男孩 第十章: 狭窄的过道和狭缢的目光一样让人喘不过气, 附近的人群密不透风,人的隔壁还是人,就像一座座合纵的高墙。 我们太习惯于陈旧的目光,冲动的年轻人,无辜的孩子,勇敢的母亲。 聚光灯下的陆喻,俨然被扣上坏人的面具。 男人在人群的围观下找到了底气,现在他准备找到尊严。 “你还想动手是怎么样?”他像个桀骜的雄主,站在他妻子的身前却掩盖不住妻子庞大的身躯。 “要真是你儿子,我抽你一巴掌,是一样的。”陆喻阴沉的说道。 围观的人们发出一声声叹息,似乎在感叹这个混乱的世道。 当你一出场就被规划在邪恶的一方,在这个社会你注定丢盔卸甲。 人群只会在爆发开始时聚集,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看到真相没看到冲突的人早已走远,剩下的只有后来看热闹的目光。 陆喻如芒在背。 所有人从小都会走在对抗世界的路上,然后逐渐变成世界,他被世界的目光压的喘不过气。 “我东西被弄坏了。”程缨叹息一声,冲着女人说道:“怎么办,商量赔偿吧,确实是你孩子绊的我,我们可以调监控。” 陆喻看着身边的女孩,沉默着。 “什么东西。”女人错愕的看着程缨。 “音箱,刚买的,还有发票。”程缨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发出叹息的人群也不好看了,一句调监控的底气胜过一万次雄辩,人们还是愿意相信“监控”两个字的含金量。 “道歉吧,道歉我可能会有保险单。”程缨无奈的摇了摇头。 女人一下子把小男孩拉到身前,在金钱和面子之间她迅速做出了选择,这个深谙社会本质的女人拉扯着小孩说道:“你是不是绊人家了,绊了就快道歉。” 小男孩错愕了,不明白刚才还护犊情深的母亲为何忽然冷眼相待。 “快道歉啊。”男人也急了,赛格东西昂贵是众所周知的。 这一刻,父母变成了世界,小男孩还没有底气去挑战世界,只得怯生生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程缨拉着陆喻的手腕,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走廊,离开了人群,一路上畅通无阻,陆喻沉默着,女孩的背影在更亮处不断前进,自己好像也被拉进了光里。 “对不起啊。”陆喻艰难的开口说道:“给你添麻烦了。” “本来不麻烦的。”程缨叹了口气:“多简单的事。” 她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东西坏了?” “没坏,骗他们的。”程缨看着陆喻,她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但她明白在麻烦面前,才能看出来很多东西。 莽撞,愤慨。 也或许是情感。 可人的理性很多,莽撞又有多少呢? 她在陆喻低着头时微微一笑。 人生难得是莽撞啊,更难得的是为你莽撞的人。 “那你还挺聪明。”陆喻嘀咕道:“你好阴险啊。” “这叫阴险?”程缨板直了脸。 “叫的。” “...”程缨咧了咧嘴:“走吧,陪我去买东西。” 永远不要指望与傻子讲道理,程缨揉了揉太阳穴。 陆喻看着程缨在美妆店里挑挑拣拣,手腕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女孩的体温,寒冷,但却是人群里唯一的温度。 他懒洋洋的坐在旋转座椅上,晃着腿。 女孩的身影淹没在美妆镜的反光里,熠熠生辉。 ... “买完了?”陆喻看着女孩提着的大包小包。 “你在人家店里吃东西?”女孩答非所问。 “你逛了一个小时。”陆喻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里:“我这不在外面站着呢吗?” 商场里人很多,尽管此时已是华灯初上,这里萃取着这座城市新鲜的血液,人造瀑布从顶楼垂直而下,陆喻和程缨坐着直达电梯慢悠悠的往上。 “我帮你提吧。”陆喻看着程缨有些被带子勒红的手指说道。 “没..”程缨停顿了一下,说道:“好吧。” 陆喻很自然的接过程缨手里的袋子。 一切都那么习以为常,一切都那么熟练,虽然见面时间不长,但陆喻总有一种与这个家伙相处过很久的感觉。 麻小店里的冷气奔涌着,今天运气还不错,这里不用排队,陆喻挑了个双人桌坐下,熟练的扫码点单。 “别点太多。”程缨想到白天陆喻的壮举:“晚上吃太多我考试真的就没法考了。” “小龙虾,”陆喻笑道:“蛋白质,不长肉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长不长肉。 世俗里的描写总是人间烟火,人和人在餐厅中就像一个个小小的聚落,陆喻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孩,拿着湿纸巾擦拭着手指每一个角落,头顶聚光灯的白光让她显得更白了,精致的面颊在人群之中显得十分耀眼。 “点完了。”陆喻点下支付页面:“忘了点蛋炒饭。” “你还真是到哪里都点蛋炒饭。”程缨递给他一张湿巾:“以后开个蛋炒饭摊子算了。” “吃习惯了而已。”陆喻眼神有些恍惚。 是吃习惯了。 陆喻小时候家里很穷,有一个当民政局公务员的母亲,还有个公司一直不开张的父亲。那时候陆喻父亲被挤兑辞职,刚下岗的他开了家安全评价公司,可现实往往少了些美满,更多的是支离破碎,父亲的辞职是个贸然的决定,母亲拿着所有工资垫付着父亲的生意,可公司开了三年一分钱没挣,反而耗光了所有的积蓄。当时陆喻的爷爷还要求父亲每个月工资要上交一半,陆喻的母亲不得不一边拿着钱养活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还要将一半工资打给自己的公公,那时候家里总是很冷,冬天甚至把温度计都冻炸了,他们像逃难一样搬来搬去,最后被爷爷再赶出去,陆喻恨很多人,就像忘不了叔叔挤兑的目光和爷爷驱赶他们的样子,更忘不了在父亲公司终于成功时他们吸血鬼一样的身影。 但那时候也有美好的事情,就像噩梦里往往也有真情流露。那时被认为不成器的父亲偶尔会带陆喻去吃小平房的烤肉摊,然后点上一份蛋炒饭,那个永远乐观的胖子总是很开心的看着陆喻大口吃,然后拍拍他的脑袋,自己则吃很便宜的麻食,家里虽然穷,但他从来不曾亏待陆喻,就算自己舍不得买烟,也会给陆喻买幼儿园门口一块五一根的小镜糕。那段日子蛋炒饭就成了美好的代言词,能吃蛋炒饭对于那时的陆喻是一种奢侈,这种奢侈在平淡凄苦的生活里就像蜜糖,尽管后来胖子突然变得很有钱,带着当年穿着劣质绿色眼睛奥特曼衣服的小男孩去了无数家饭店,吃遍了山珍海味,也没能找到那家蛋炒饭的味道了,那里早就拆迁了。 陆喻恨很多人,恨他们在贫苦时的剥削,恨那要上交的一半工资,恨那丧家犬一般的生活,恨他们吸血鬼的嘴脸。 但蛋炒饭,不仅仅是蛋炒饭,那是胖子和他的美好,是母亲的辛苦操劳,是他们一家在岁月里颠簸的苦中作乐。 第十一章 庞贝古城爱情故事 第十一章: “你好像有点不开心。”程缨喝着玻璃杯里的柠檬水,里面的冰块就像北极的浮冰,不同的是在与杯壁碰撞之后又缓缓聚拢在一起。 “我开心死了。”陆喻晃荡着手里的玻璃杯,冰块剧烈的碰撞着:“我倒一直觉得你有心事。” “在上战场之前士兵都会急着为膛线上油。”程缨摊了摊手:“可我们却在这里剥虾。” “考试考的是艺术。”陆喻漫不经心的看着服务员把一整盘香辣小龙虾端上来,虾头还在滋滋的冒油:“吃小龙虾就不是艺术了?它们用自己的生命变成红色来贴合你的胃口,这时候想其他事是对它们的不尊敬。” “你是真会把人带偏。”程缨啧啧道。 陆喻举起一只小龙虾,另一只小龙虾被连带着拽起,它们的两只钳子紧紧纠缠在一起。 “看,挣扎的艺术,如果餐盘是庞贝古城它们这会应该被放在博物馆里。”陆喻将两只小龙虾一同放在餐盘:“现在我要对它们的艺术献上致敬,把它们一起吃了。” 程缨打量着这个满口胡话的年轻人,陆喻的事在机构无人不知,他总是像寺庙里的鲁智深一样带偏所有的规则和节奏,但有时候复杂的却如同深海,海底是无数沉船的废墟,每一艘船都在海面上曾经有着呼风唤雨的故事。 餐厅里人声鼎沸,此时正是高峰期,每个人用自己尽量大的声音致敬着口腔里奔涌的辣意,陆喻眸子下垂,将纯白的虾肉塞进嘴里。 “良哥说你,很厉害。”程缨打开一只虾子的脑壳,里面是泛着油光的汁水。 “每个人都这么说。”陆喻抹下手套,喝了一口柠檬水:“每个人都很厉害,只是大家没发现而已。”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谦虚了?”程缨抬头道:“我记得集训时候的你不是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 “你夸我的时候,”陆喻放下杯子说道:“这时候我会谦虚一下,好像会让自己显得更厉害” 程缨手里咔擦一声,虾头碎了。 “你一点也不谦虚,我收回之前那句话。”程缨把虾肉用手指捏出来,放到嘴里:“之前机构的孩子让你通过微信好友你是不是没通过,他们不敢找你,说你太凶了。” “为什么要通过?”陆喻反问道。 “因为他们想变好。” “他们想变好就变好,哪有这样的道理,”陆喻不解的看向程缨:“真以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啊。” “你这人说话好难听。”程缨看着波澜不惊的少年:“就算你再厉害也不应该看不起别人的梦想吧。” “我没看不起,我压根不会看。”陆喻舀起一勺蟹黄豆腐:“每个人有每个人生来的位置,不要看太阳看太久了,看太久了会变成灯下黑。” 陆喻将蟹黄豆腐浇在刚上的蛋炒饭上:“我是为他们好。” 程缨疑惑了,这家伙一会鄙视着别人的梦想,一会说为了他们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觉得有了希望,再到头来绝望是世界上最恶心人的事。”陆喻吃了一口蛋炒饭说道:“他们管这玩意叫成长,我觉得这叫虐待。” “他们加你都是咨询考试的事。”程缨说道:“不是为了让你给他们希望。” 陆喻瞪大了眼睛,疑惑道:“那他们就更不应该咨询我了,我只报了那四个大校。” 程缨几乎被这家伙逗笑了,给他一句话,他永远有一千种方法反驳你,而他的反驳在他的逻辑上看上去都很合理。 “你看这只虾,快看快看。”陆喻从盘子里挑出一只大虾,举到空中。 程缨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虾,红色的油汁顺着虾壳躺下,陆喻好像发现了宝藏一般,眼睛都在发光。 “它的钳子,右钳,好大。”陆喻兴高采烈的比划着:“我敢说它的常用食谱一定有菠菜,说不定它的祖父可以追溯到九零年代的美利坚。” 程缨注视着眼前的龙虾,右钳足有左前的两倍大,她越过龙虾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睛里似乎有光,他喋喋不休的猜测着这只龙虾的来历, 就像海边捡到贝壳的男孩,捂着耳朵倾听着大海的秘密。 程缨对于陆喻的了解只存在于集训和别人的只言片语中,自负,自由散漫,才华横溢,到哪都会成为焦点,他脑子里有着无数的想法足以在纸张上奔腾,别人难以逾越的鸿沟他可以轻松一跃而过,可现在举着虾子的他,更像是一个找到彩色贝壳的小孩。 “你跟我想的很不一样。”程缨忽然笑着说道。 “哪不一样?” “总之就是很不一样。” “就因为我找到了虾子水手吗?”陆喻将那只虾子拆解开来,从容的吃掉里面的虾肉。 “...不是。” 一顿饭结束后已是华灯初上。 陆喻带着程缨走出赛格,外面的空气多了些寒意,可终究还有着夏日的温吞。 “打车回去吧。”陆喻看了看手机:“我实在懒得挤地铁了。” “我来吧。”程缨掏出手机,这里回到半坡的机构打车怎么着也要七八十块,陆喻刚请她吃完饭,总不好意思再让他破费搭车。 西安的夜晚是被花火与古城一同点燃的,这是个总会让你恍惚的城市,led灯勾勒着城墙的轮廓,这些很早以前就站在这里的老人和谐的与钢铁森林一同缄默。 陆喻打开了车窗户,眯着眼睛感受着车的速度,高架桥上的车就像骏马一般放纵,享受着城市的夜晚。 程缨望着陆喻的侧脸微微出神。 “今天,谢谢你啊。” 陆喻摆了摆手:“小意思,我正好也想出去换个脑子。” “你不回家吗?” “我在机构附近订了酒店,对了,你住哪?” “我在他们宿舍楼订了民宿。”程缨伸了个懒腰:“晚上可能还要跟他们去查寝。” “多查查男生鞋垫底下,中央空调通风口。”陆喻忽然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 “老把戏了。”陆喻解释道:“在他们没发现我可以随时随地携带违禁品之前,他们都放在那些地方。” “你心真黑。” “我多好呀。”陆喻看着窗外一同疾速前行的月亮,回头说道:“我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好人。” 程缨翻了个白眼,比月亮还白。 第十二章 仿佛若有光 酒店的落地窗前,陆喻点了一根烟。 有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个夜晚,满是星星和高高在上的月亮。 “你管的,很宽。”陆喻淡然说道:“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也想做什么。我并不觉得你在深思熟虑,你在重新整理自己的偏见罢了。” “很重要吗?”电话那头说道:“你现在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你这样我们就没得说了,老同学。”陆喻将烟灰弹在手里的烟灰缸。 “你现在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电话那头的女声逐渐尖锐起来:“你在摆烂,给所有人摆烂,给自己摆烂,你忘了你在上海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的什么吗?” “我不这么认为。”陆喻轻飘飘的说道:“我看过我的那些岁月如何跋涉,每一条路都有不得不得不走的理由,可路的尽头不是迦南地,不管千山万水,我都会再走一遭。” 房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有些沉默不是无言以对,而是一言难尽,就像有些小道理可以说明,真正的大道理却是沉默的。 “我不是犹太人,我是自己的摩西。”陆喻轻扣耳机,手机屏幕闪过一瞬间的光亮,再度陷入黑暗。 城市的夜景很美,有光亮的地方才会突显黑暗的神秘,他打开了窗户,窗户像个渡口,渡走了思绪与忧愁。 “会怎么样呢?”陆喻喃喃道:“我也很好奇。” 云层折断了月光,娇娥的忧愁又入了谁的心房。 电话震悚着,陆喻看到母亲的头像突兀的出现在跳动的屏幕上。 “喂,妈,”陆喻的表情被自己一点点舒展。 “怎么样啦宝贝儿子,还顺利吗?”女人的声音轻快而动听。 陆喻笑着说道:“放心吧妈,顺利的很,你早点休息啊。” “那就好,”女人的性格很是活泼,就像她的面容一样,明明四十多岁的人却显得像三十出头:“你也早点休息啊,不敢熬夜了。” 陆喻笑着挂了电话。 是不是很多的灿烂,都需要寂寞来偿还。 浴缸缄默的被水填满,陆喻脱下衣服,蜷缩在浴缸里,出水口断断续续,像在无声的呜咽着。 ... “学姐,考试要加油哦。”程缨离开女寝前,一个女生挥着小拳头冲她说道。 程缨微微一滞,回头微笑道:“好的,你也要加油哦” 门再度被扣上,楼道里黑漆漆的,程缨有些单薄的身影像个孤魂在游荡。 她扶着墙,看着下一扇门,久久没有叩开的意思。 这是播音生的宿舍,租的是民宿,一间又一间横着,学生们在同一个平面做着梦里的梦想。 脚边的安全通道标识发出惨淡而凄厉的绿光,程缨咬了咬嘴唇。 生活是梦想的南辕北辙,现在的机会只是一时的无心插柳,播音生的她站在了全国最顶端的电编的终试考场上。 她像海边一颗无依无靠的石子,被冲击着,不断的更换下一次前进的方向,逼走一次又一次眼睛里的期望。 “想那么多做什么。”她忽然长出一口气,脚步也轻快起来,她轻叩门扉,面无表情的说道:“查寝。” ... “刚才的学姐好厉害呀,播音生居然能当编导生考。”之前加油的女生躺在被窝里说道。 “那个学长更厉害,就那个今天军训了编导班的,陕西省第一,只要是他参加了的考试,都过了,只不过...”她旁边的女生敷着面膜,用手指轻轻按压着面膜边缘:“只不过他考试都因为疫情被取消了,只有两个学校考了,不过还是好厉害呀。” “真希望以后像他们一样。”女生躺着笑着说道。 “别做梦啦,考个武传你都要偷着乐。” 女孩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窗帘并没有拉,因为是西安郊区的原因,天上的星海辽阔的异常,他们在云海里臣沉浮,或暗或明,却反射着同一片月光。 ... 陆喻从水里爬出来,头发淌着水的他活像一个水鬼。 他平静的注视着手机上一连串未接来电,挂电话的那一刻他早就有心理准备。 他拎起浴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从行李箱取出睡衣,以及一包新的芙蓉王。 他并不喜欢房间灯火通明,洗手间的灯足以让他在黑暗里摸索。 指尖的火光慢悠悠的灼烧着,陆喻打开手机,从聊天界面直接切到朋友圈。 入目的是一张星河璀璨的照片,微信名字:sy。 配文:星星很亮。 陆喻看着那片点燃夜幕的银光,评论道:“月亮更亮,星星偷的是月亮的光。” 他盯着那个微信头像,黑与白交织的女头,他想到那个看上去聪明异常的女孩,理智的就像头像里黑白分明那样清晰。 他沉默着点开右上角的三个黑点,在备注那一栏留下了两个字:程缨。 做完这一切的他躺在床上,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存备注,心血来潮吗? 火光要燃到了尽头,陆喻侧躺着深深一吸,它像是回光返照般激烈的燃烧着,然后被男人随意的按死在如水般的黑暗里。 头条仍然是疫情的最新消息,陆喻翻动着新闻,忽然看着烟灰缸里的烟头。 是不是他也被什么东西随意的按死在黑暗里了? 可那烟头竟并未完全熄灭,一点点如针尖般大小的火点在烧焦的烟草中小心翼翼的跳动着。 陆喻没有管它,任它燃烧。 青烟不久之后便盘旋而上。 “妈的。”男人平静的躺着:“二手烟真他妈难闻啊。” ... 程缨躺在床上,头发披散着,手机传来微信的提示。 “早点睡,明天要早起。早上你吃什么,我帮你带点。”陆喻,头像是一只黑猫。 “你也是。”程缨回复道:“你吃什么。” 头像那边再没传出来任何消息。 她点开朋友圈,看到了“月亮更亮。” 她看向身边的窗户。 “是更亮。”女生自言自语道:“可是星星更多啊。” 她没有再回复评论,可那个猫的头像再也没有回复什么。 “他有病?”程缨挠挠头:“意思是一起吃空气?” ... 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男生睡意正浓 床头柜旁的烟头已经不再燃烧,但它挣扎过,在烟灰缸里留下一串黑色的痕迹。 月亮躲进了乌云的被子里,男生没有盖被子,却紧紧的拥抱着它。 洗手间的灯没有关。 可能所有不喜欢光的人,都喜欢在黑暗里有一点曙光,也可能是光太强了,才会愿意躲在漆黑的角落。 第十三章 世界变得好看了 “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就没事了。”陆喻坐在程缨身边机械的咬着汉堡。 “先不说这个,你为什么早上要吃肯德基?” “我不是给你也带了?”陆喻挥挥手。 机构的一层摆放着许多圆桌,平时学生都在这里就餐,程缨看着身边一个个吃着咸菜馒头鸡蛋面黄肌瘦的学生不时飘过来的目光,顿觉手里的帕格尼尼难以下咽。 “吃啊。”陆喻疑惑道:“为什么不吃。” 这就像在**集中营的肉罐头,程缨顿时觉得手里的汉堡逐渐烫手起来,看着陆喻一脸天然呆的喝着可乐吃着汉堡,完事美滋滋的吃了个太阳蛋。 “我下午没事,你要干什么?”程缨叹了口气,慢慢咬下一块细细咀嚼。 “去玩吧。”陆喻顿时来了兴致:“去长藤鬼校。” “不去。”程缨撇了撇嘴。 “那你准备干什么呢?”陆喻摊手道:“集中营里当教官?还是去办公室吸二手烟?” “...”程缨面无表情的又咬了一口。 “还是在民宿里像个寡妇一样玩手机?”陆喻佯作叹了口气:“我听说人如果不放松心情的话考试会考不好。” “不去”程缨看向大门口:“我也听说曾远崇他们今天回机构当助教,你不如叫他们。” “你也说了是来当助教,机构的工作制度不是007?”陆喻反驳道:“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把党子山摇上一起去放松心情。” “好吧,服了你了。”程缨用手撑着脑袋,女孩的睫毛眨呀眨,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喻将包装袋随手扔进了垃圾箱,忽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扭头一看,是一群饥渴且发着绿光的双眼,在垃圾桶翻盖晃悠悠的声音下紧紧盯着他。 “不是吧,饿成这了。”陆喻在心里嘀咕道。 学生们默默的注视着自己手里的馍,有些发黄,就像他们此时的脸颜色一般难看,从民宿来回的路上都有老师盯着,手机也被没收,确保他们全天只能吃机构发的食物,刚开始娇生惯养的一部分学生还以不吃来抗议,饿了两天就老实了,乖乖啃起白馍,吃着味同嚼蜡毫无油水的饭菜。 陆喻早上并没有课程,他也没心思去帮张梓琪上课,李良要给播音班上课,让他自己练习,他一头钻进了录音室,正准备躺下去的时候,门忽然晃悠悠的开了,吓得陆喻当时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心说难道播音课取消了? “陆喻?”一个不怎么高但很匀称的男生从黑暗中露出头来:“你咋在这,我靠,好兄弟,好久不见。” “啊是啊,远崇,哈哈,哈哈,我在这自己练习。”陆喻尴尬的坐起身笑着说道。 “你准备的咋样了?”曾远崇背着斜挎包,将包随手扔到旁边的椅子上。 “还行,还行。”陆喻问道:“就你一个?” “还有高铭,他男朋友一会也来。” 陆喻饶有趣味的眉头一挑:“还是上次那个?” “不是。”曾远崇拿起陆喻身前的纸杯喝了一口,随手锴去嘴边的水:“换了一个,西音的,长的有点像娘们。” “你这话说的,如果长的像爷们就说明高铭转性了。”陆喻笑道。 “我搞不懂他的审美,长的像女的为什么不直接找个女的。”曾远崇不解道。 陆喻语重心长的拍着他的肩头:“你要庆幸自己搞不懂,你要搞懂你也转性了。” 房间里一时陷入缄默。 “有道理啊。”曾远崇啧啧道。 “你什么打算呢?”陆喻忽然问道。 “我什么打算,我打算复读。”曾远崇叹了口气:“校考没过啊。走统考文化课太低了。” 陆喻沉默起来。 艺考就像在独木桥上提着扁担,扁担上是黄金万两,可独木桥很陡啊,它会在空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让人骨头发软,有时它还会突然破碎,碎片带着你一起滑入深谷,深谷里满是嘲笑与唾弃。 “不说这个了。”曾远崇拍了拍陆喻的肩膀:“你没发现机构这一届有个特别好看的女生吗?” “你感兴趣?”陆喻懒洋洋的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递给他一根:“你可别霍霍人家女孩了。” “兄弟,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曾远崇随手点燃香烟。 “很明显我不是,我的抖音关注了七百多个美女。” “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对谁很痴情,对谁很喜欢呢?”曾远崇吐了个眼圈:“我想撮合撮合你俩。” “不至于。”陆喻伸了个懒腰:“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至于是个好看的萝卜就要往篮子里装。” 陆喻至今没碰到过令他怦然心动的姑娘,他看着头顶乳白色的灯光,顿时觉得有些刺眼,是不是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没法习惯光明?陆喻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天程缨拉着他的手腕在人群中穿行,理性的女孩做了一次大胆姑且可以成为浪漫的举动,那时候她的背影好像带着光,还是只是走廊和商场的灯光大小不同呢? 陆喻理解的爱情应该是明月照山海,山海托举着明月,明月驻留在山海。 “学妹真的很香啊。”曾远崇忽然说道:“白白香香。” 程缨好像也白白香香,而且她也很漂亮。陆喻心说道。 等等,为什么什么都要扯上程缨?? 陆喻郁闷了,他吐了个眼圈,似乎要将那个白白香香的“消防员”吐出去。 “我靠,你竟然不为所动。”曾远崇惊讶道:“你果然还是那个什么都在十五层的男人。” “麻溜滚。” “滚了,你不看我看。”曾远崇背起斜挎包,临走之前,他有些幽怨的在门边说道:“学妹真的很好看,你真的不看看吗?” “不看。”陆喻翻了个白眼,拿起身前的纸杯喝了口水:“你去给我接满,你咕咚咕咚全给我喝了。” “拜拜。” 门关上了,陆喻随手关掉了灯,世界再次回归黑暗。 突然,他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又把灯打开了。 “这样好像比较好看。”陆喻喃喃道,说出来的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话。 那个背影,很好看。 好像透过她,世界似乎也变得好看了。 光也变得好看了。 第十四章 请君入灵堂 “人还挺多,我看那个林宅就不错。” 陆喻指着传单上的鬼屋介绍说道。 “你怕鬼吗?”程缨慢悠悠的问道:“这可是最高难度。” “当然不怕。”陆喻非常自信。 党子山因为要休息嗓子,以避免在鬼屋大喊大叫导致失声为由拒绝了这个活动,尽管大家都看得出来是因为机构门口站着的他的小女朋友把他魂都勾走了。 红色的漆门前,dm正在分发每个人的身份牌,陆喻不禁有些咋舌,这么晚的时间居然还有一群小孩跟他们一起组队,剩下一对年纪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的夫妻和一对小情侣。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程缨笑着说道:“我感觉你从买票那一刻开始就很忧郁,实在不行就算了。” “你知道吗,”陆喻淡然说道:“世界上根本没有“不行”或者不能,只有“不想”。” “我只是觉得花钱找罪受怪傻的。”程缨看了看dm发到手里的牌子:“这个身份牌好像跟个人任务有关。” “个人任务?”陆喻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不是大家一直一起走吗?” “你没听吗?”程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是有个人任务的。” “我这个是什么...家丁甲。”陆喻结巴说道:“他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厉害角色对不对...?” 程缨没有搭理他,随着dm说了一句游戏开始,那红色漆门缓缓打开,里面的黑暗似乎能吞噬一切光线,伴随着的还有白雾从门中一点点挤出来。 “我靠。” “干冰而已。”程缨轻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情绪有点不对劲?” 陆喻刻意挤在了程缨后面,磨磨蹭蹭的往里走,在陆喻走到门内的一刹那,红色漆门陡然关闭。 陆喻猛的一个激灵,前面所有人都在使劲往后缩,顿时陆喻感到程缨一下子被挤到了他的怀里,她的身上还是那股有些冷冽的香味,头发扫到了陆喻的锁骨,有些痒痒的触感。 “你别拉我衣服。”门内是一片黑暗,陆喻顿时感觉喉咙发紧,猛然的失去视觉令他惶恐不已,他下意识的扯住了程缨的衣角。 “你不是不怕鬼吗?”黑暗中女孩的声音带了一丝调笑的意味。 “我不怕鬼,但是我怕黑啊我靠。”陆喻干巴巴的说道。 忽然,暗室里亮起一盏盏红灯,一个古代的新娘娇子突兀的出现在众人身前,凄厉的笑声响彻整个暗室,诡异的红光令每个人脸上都带上了血色。 “我靠靠靠靠靠。” 陆喻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和几个女生的嚎叫连在一起,他的声音显得更加突兀。 程缨回过头,看着几乎把身子挤在门上的陆喻,就像一只在玻璃罐头里的章鱼,心中一阵窃笑,说道:“现在不黑了啊,你叫什么呢。” “你不懂,这叫释放压力。”陆喻咬着嘴唇说道。 “谁在哭啊。” “没人在哭啊。” 程缨再次回过头,疑惑的盯着陆喻:“你哭了?” “不至于,不至于。”陆喻疯狂的摇着头。 带着颤音的哭声越来越大,红光开始剧烈闪烁,陆喻就像个打字机疯狂的说着“我靠。” 那哭声忽然变成了猖狂的笑声,随着一声门开的声音,众人才发现在那鲜红的轿子之后,赫然是一座发着蓝光的灵堂。 灵堂的木门发出陈旧岁月的嘶吼,它一颤一颤的缓慢打开。 “来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暗室里回荡,一字一句是那样的悲伤:“进来,进来,看看我,看看我。” “别缩了,”程缨拍了拍陆喻的肩膀:“你的英文名是保罗吗?” “你要进去吗?”陆喻低声说道,声音带着点颤音:“我觉得我好像不太想看她。” 程缨已经跟随着人群走入屋里,陆喻一个趔趄赶忙追了进去。 灵堂里放着一个个垫子,陆喻下意识的撇向那供台,那供台上并没有照片,而是一只血红色的绣花鞋,静静的放在那里,红光与蓝光在供台前交汇,诡异异常。 木门猛的合上了,陆喻发现这门上面的窗棂居然一片空白,只剩几张破碎的黄纸被风吹的摇摇欲坠。 “我觉得它应该修修这的窗户你觉得呢?” 陆喻声音有些嘶哑,应该是那几声高八度的“我靠”,他只觉得嗓子生疼。 “我觉得你好像很害怕。”程缨注视着陆喻的双眼,琥珀色的瞳孔微微缩着。 程缨几乎没有见到过这种落水狗一般的陆喻,他好像自始至终永远是散漫的样子,她觉得这家伙忽然有点可爱了,比那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家伙令人更加容易接受。 “你冷不。” “不冷。” 陆喻往墙角缩了缩,颤声道:“不把冷煤当钱看啊这家店。” 陆喻暗暗后悔,本来打算借鬼屋展现一下自己的雄性风姿,结果程缨却是异常淡定,而这阴风阵阵的诡异气氛几乎让自己的脑子炸掉,无数诡异元素逼着他的脑子不停的想象各种恐怖场面,人在未知里最大的对手是自己的想象力,而陆喻的想象力恰好很丰富,鬼还没出来,他已经脑补到那鲜血淋漓的脸颊,猩红而癫狂的双眸从门缝中与他对视。 玩家中有个小胖子似乎有些胸有成竹的意味,他开始指挥着自己的小伙伴和同行的大人做事,程缨绕有趣味的看着缩在墙角的陆喻。 “你不去帮忙吗?”程缨说道:“你看都是人家的女朋友缩在墙角,男生都去摆那个什么香烛阵了。” 陆喻看了一眼那些人手里拿着的香烛,奇怪,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无常的哭丧棒。 “我才不要。”陆喻低声说道:“我才不要被小孩安排做事。。” “那你想没想过一会鬼来了人家跑路不带你怎么办?”程缨笑道。 “那你会丢下我吗?”陆喻忽然抬起头,眼神就像在森林里失去方向的麋鹿。 程缨身子微微一僵。 “不会。”她停顿了一下,忽然带了些笑意:“我会和鬼一起吓你。” 忽然,天花板上的灯陡然熄灭,陆喻感到外面传来了一股冷气,整个灵堂传来了诡异的唢呐和二胡声,这本来用于鼓励劳动人民的乐器此时听起来却无比刺耳,凌乱的音调中透露出一种哀怨的意味。 “我靠我靠”陆喻扯着嗓子喊道。 陆喻的身子往墙角缩了缩,他身边就是窗子,而当陆喻不经意的回首时,那诡异的红轿子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披着红盖头的身影。 在陆喻颤抖的目光下,那人缓缓将红盖头揭开。 一张支离破碎却又带着笑意的女人脸几乎令陆喻脑子混过去。 灵堂里回荡着无比猖獗的笑声。 那女人遥遥一指指向陆喻。 灯猛的熄了,红轿子与女人一同淹没在黑暗中。 “哥我错了。”陆喻带着些哭腔:“我没看见,我真的什么也没看,你别指我。” 第十五章 四个人的轿子,五个人抬 林宅原作讲述的是一个封建年代的凄凉故事,王姓女子作为第六个太太被嫁入林家,却饱受刁难,但出于对爱情的执着,尽管怎样被欺凌,她都没有选择逃离,她时常回忆着林家少爷娶她的那一日,十里红妆,洞房花烛。可却被大太太推入井中,从此化身亡魂,日日在林家唱戏,凡是听过她的戏声的人都会发疯而死。 一个普通且平常的鬼新娘故事,陆喻对此颇为嗤之以鼻。 可现在他却讥笑不起来了,当他与那鬼新娘遥望对视的时候。 “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什么都没看见。”陆喻对着那片黑暗颤抖着说道。 “鬼都走了。”程缨指了一下其他玩家,一个个的跪在那只绣花鞋前:“有提示让跪在那,说是悼念林家六太太。” “这不有点侮辱人了?”陆喻一愣:“这咋还让人下跪呢。” “说不跪的会被六太太抓走。”程缨慢吞吞的拉了张垫子跪下。 “我跪。”陆喻双膝一软,脑袋直接伏在了地上。 凄凉的哀乐响起,陆喻顿时感觉周围空气都凛冽了几分,这琵琶声分外诡异,每一个音律都像是压在人的鼓膜上,门外传来争吵的声音。 “你这贱人,你也配。” “我怎么不配,我的真心比你们五个加起来还要多上几分。” 陆喻不敢看窗外,只是一个劲的伏低身子,他能听见外面的雷声,与女人的尖叫一同刺耳,冷气应该被开到了十八度,他的手臂上挤满了鸡皮疙瘩。 时间一直走,像是没有尽头,这每一刻都分外煎熬。 陆喻感觉到门开了。 那声音晃悠悠的。 像是有人踮着脚,陆喻不由得联想到古时的三寸金莲。 他下意识的往左边靠了靠,接触到一个温暖的胳膊。 女鬼的脚尖在他心尖上乱走,陆喻能感觉到一缕头发在自己肩头扫荡。 “她怎么不走了???”陆喻心中大骇。 走啊!! 可那头发却始终是停留在他的肩膀上。 陆喻疯狂的往左边缩。 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因为过度挤压眼睛的缘故,陆喻甚至感觉到自己眼前出现了无数小蓝点。 他浑身颤抖着,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什么东西拉着。 他刚欲挣脱,却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女声:“我。” 我。 是我。 程缨的声音在这一刻就像温暖了人间的烟火,人类向来是害怕在长夜里独行的生物,所以他们发明了火堆,用来与星空一同点燃黑夜。 程缨的手此时不在冰冷,成了黑夜中的火堆,陆喻能闻到她身上独有的香味,令人那样安心。 女鬼似乎走远了,那门被人合上了。 木门是合上了,可有些门却是在无天无地的地方悄然盛开。 程缨把手缩了回去,拍了拍陆喻的脑袋。 “起来了,傻子。”她轻声说道。 陆喻尝试着站起来,可却因为太紧张的缘故,他感到小腿一阵发麻。 “你别给我下跪呀,折寿。”程缨疑惑道。 “腿抽筋了,你拉我一把。”陆喻咬牙切齿。 程缨的手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陆喻抬头只看的见那只素白的手,以及女孩居高临下的眼神。 陆喻晃悠悠的站起来,程缨则快速扯回了手。 男孩往墙角缩去,女孩背着身子,看着那只手,感受着指尖渐渐消失的灼烫。 “我在想什么?”程缨摇了摇头。 玩家们开始走出了木门,按照提示,他们需要为鬼新娘模拟那一天抬花轿的过程,并且鬼新娘点名了一些玩家的身份牌,要他们按照特定的位置排列。 “你胆子好小啊。”程缨看着身边仔细打量着花轿的男生说道。 “这叫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陆喻回答道。 程缨成了乐手,她颇为嫌弃的看着手里的唢呐,她实在不想与那么多人间接接吻。 还好,唢呐有个开关,开了就会自动播放音乐。 男生们抬着轿子,开始慢悠悠的在室内转圈。 程缨百无聊赖的盯着手里的唢呐,不时的看着陆喻,那哥们以一种做贼似的眼神不断的打量着四周,生怕下一刻鬼新娘与他再度对视。 “不是说什么都不怕吗?”程缨脸上露出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笑意。 暗室昏昏沉沉,可心里却分外明朗,她看着眼前的男孩,不知为何,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人啊,总是在不完美的时候最容易吸引上另一个人。 “嗯?”程缨忽然脸色微变,明明是四个人抬的轿子,为何却有五个影子? 暗室里太昏暗了,这一关仅仅只有一个蜡烛照明,抬轿子的人只顾着脚下的路,不明朗的路上人总要低头看路。 程缨身旁的女孩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陆喻。”程缨轻声叫道。 “嗯?”陆喻抬头,看着程缨有些怪异的眼神,可那表情却分外模糊。 “你说啥?”他又低下了头。 “鬼,有鬼。” “累?我不累。” “你后面。” 这一句他倒是听得分外真切。难道是我后面的人抬不住了,不应该啊?四个人抬空轿子,应该不那么沉。 陆喻下意识的回过头去。 “你这头发,好像有点长啊你。”陆喻打量着背后的身影:“我操。” “我靠。” 其他抬轿子的也抬起头来,随着一声声惊呼,顿时轿子一沉,陆喻只感觉肩头好像压了座小山。 那脸上满是血痕,猩红的双眼与陆喻对视着。 “哥,哥我错了,你别盯着我吓,你吓别人去。”陆喻声音带着哭腔。 可那鬼却没有继续吓陆喻,只是默默的走到众人面前,指了指众人身前像炕一般的东西,之后默默的消失在屋角漆黑的角落。 “给你说了有鬼。”程缨冷笑道。 “你让我回头干嘛??”陆喻拍了拍肩膀:“你这是不安好心。” “我?不安好心?”程缨柳眉倒竖。 陆喻正想反驳什么,忽然一个空灵的声音传来。 “李丫头,你是我以前最疼爱的丫鬟,现在把那井盖打开,把我的另一只绣花鞋带出来给我吧。” 玩家们议论纷纷。 “谁是李丫头?” “我靠,不会是我吧。”陆喻赶忙掏出身份牌:“还好我是车夫。” “也不是我。”程缨看了看身份牌说道。 一个女生怯生生的举起了手,是和那之前的“老玩家”小胖子一起来的,他们应该就是几个初中生。 程缨打开了那“炕”上的盖子,果然,那泡沫塑料盖子底下有楼梯,一条漆黑不见底的隧道在众人眼前出现。 “小胖子”倒是颇为仗义,他拿着身份牌与女生交换,自告奋勇的决定去捡回绣花鞋。 “还能这么搞?”陆喻打量着程缨:“给我看看你的牌子。” “怎么?”程缨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会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吧?” “不至于不至于,如果有单人关卡,我帮你完成。”陆喻有些尴尬的说道。 “那我。”程缨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拭目以待。” 第十六章 镜子里的杏花眼 “说句实在话,你胆子真的有点小。” 在拿到绣花鞋之后,陆喻他们排队前往下一个关卡,陆喻十分机智的选择了中间的位置,这样既不会被鬼偷屁股,也不用在前方冲锋陷阵。 “你不害怕?”陆喻有些挂不住面子的问道。 “不怕。” “为啥?” “你看到所有的鬼,仔细看看都是人啊。”程缨慢悠悠的说道:“可你看到的人,仔细看看未必是人。” “你说话还挺哲理。”陆喻一拍脑袋。 众人来到了一处竹林前,虽说是人造的,但配上昏暗的灯光,倒也有那么几分密林诡事的气氛。 “这故事说实在的有点俗套。”约莫是太久没被鬼吓,陆喻心情逐渐放轻松下来。 “害。”程缨叹了口气:“鬼新娘不都是这样,负心汉与痴心女。” “为什么没有痴心汉与负心女?”陆喻不解道:“这样的故事难道算是离经叛道?” “你还真是一直兴趣盎然的与世俗交手。”程缨笑着说道。 竹林中的木门里是那鬼新娘的婚房,红色的灯光,破碎的宣纸窗,众人一起伏在那窗棂上往里看去。 里面只有一个男人与女人的争吵,而争吵无非是那些琐事,陆喻听了个大概,男人有了新欢,冷落了女人,女人又在家中饱受欺凌,向男人倾诉着委屈。 “你说这事撞到你身上你会怎么样。”陆喻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我会一刀给男的捅死。” “然后自杀?” 程缨有些疑惑的看着陆喻:“然后跑路。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男人的爱情值钱,女人的冤屈和痛苦就可以一笔带过?” 木门嘎吱一声开了,陆喻一个趔趄,所有玩家差一点一起摔了个跟头,房间很狭小,红色的灯光轻柔的抚着每个人的脸庞,一个铜镜,一张挂着红绸的床,一盏木桌,这就是这个房子全部的摆设。 “夫君,夫君。”那鬼新娘的声音如同叫魂一样在众人头顶响起:“我很想你。” “还好我是车夫”陆喻看着面色惨白的盯着手里身份牌的男人,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贱人,你本来就是个姓李的丫鬟,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然夺了夫君于我的偏爱,穿上我的衣服,坐在镜子前,拿起琵琶为我演奏。夫君,你和其他人一起去那后面的小屋候着,容我跟这贱人谈谈心。” 陆喻正想往外走,却被程缨一把拉住,她眼里满是笑意:“某人好像说,要替我完成单人任务。” “对呀。”陆喻下意识的回答道:“我记得你不是个丫鬟...等等,你姓啥?” “姓李。”程缨一把拿过陆喻手上的身份牌,快速将自己的身份牌塞到他手上。 ... “加油,我看好你。”程缨关上木门,笑眯眯的说道。 陆喻心里一百万个后悔。 他看了看那桌上的外套,鲜红色的衣衫不难猜出它的主人曾在剧情里遭遇了什么。 幽闭的空间内,鬼影幢幢,陆喻只感觉冷气直冲天灵盖,可程缨的速度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拒绝。 镜子前的灯慢慢开了,陆喻感觉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倒计时。 他慢慢挪动着脚步。 这古人就是不靠谱,知三当三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你看你为什么要勾引人家老公,你不勾引不就没这个事了吗?天下那么多萝卜,你非要挑这个插到坑里的。陆喻脑子飞速运转着。 陆喻慢慢的坐下,他的每个动作都很慢,就像上灯台的老鼠,生怕动作过大就碰到灼热的灯火。 他拿起身前的琵琶,不知是不是因为空调太低的缘故,他只觉得这琵琶冷的刺骨。 陆喻盯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不由得生出一股人生自古谁无死的气概来。 其实自己长的还算不错,他胡思乱想着。 你看这尖下巴,看这高挺的鼻梁,看这大杏眼...等等,我什么时候是杏眼了?? “我靠靠靠靠。” 陆喻大叫起来,那镜中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鬼新娘,她嘴角勾着僵硬的笑容,白色带着獠牙的面具下,猩红的双目与陆喻对视着。 下一刻,她从镜子中缓缓探身,一只手腕,慢慢的伸出了镜子。 “卧槽,这他妈是魔术吗?”陆喻嗷的一声把琵琶扔了,猛的朝木门跑去。 索幸,木门开了,陆喻赶紧将血衣脱下,一把扔进了屋里。 “卧槽,那鬼嗷的一下从镜子里出来了,他妈的吓死我了。”陆喻坐在屋角喘着粗气。 程缨憋不住笑,抿着嘴唇好半天才说道:“那鬼没有嗷的一声钻出来,是你嗷的一声跑出来了。” “夫君,夫君,你进来吧。”那鬼新娘的声音逐渐温柔起来:“我想与你再洞房一次,一次就好。” 程缨轻笑道:“看不出来这鬼还是个大情种。” 陆喻声音逐渐平稳:“谁啊,这么有艳福。” 那“小胖子”骄傲的举起手里的身份牌,这一路上几乎都是他走在第一个开路,他径直走入了房间。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陆喻啧啧道。 “人家小孩都比你胆子大。”程缨打趣道:“老了?不行了?” 陆喻严肃道:“我这叫守贞洁,你懂吗,我还没女朋友呢,怎么能跟人洞房,再说,跟女鬼洞房这种艳福,我们要懂得谦让。” 女鬼从房间一侧走出来,她披着红盖头,就是身高高的有些诡异,比那小胖子足足高了一个半头,小胖子有些疑惑的抬头望着自己的“新娘”,这怎么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程缨你看。”陆喻扒在窗户上惊呼道:“这新娘有喉结。” 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屋里笑作一片,那小胖子连交杯酒都够不到,鬼新娘慢慢下蹲,这才成功喝了交杯酒。 接着,鬼新娘慢慢的拉着小胖子走到窗前,他们坐在床上,红纱慢慢拉起,这本该旖旎的一幕却被小胖子一声卧槽打破—鬼新娘在红纱中慢慢接下了红盖头。 “好家伙,男鬼洞房。”陆喻听到红纱中传来男人憋不住的笑声,小胖子逃似的回到了房间里。 之后的剧情就很简单了,无非是女鬼执着消散,心愿已了,随着门被打开,陆喻感觉到一阵强光。久违的新鲜空气让他顿感舒畅。 “好玩吗?”他扭头看向身边揉着眼睛的女孩。 “一般。”程缨歪着头想了想。 “但你还挺好玩的。”她忽然笑着说道。 第十七章 十万朵蔷薇 天黑了,这座城市被灯光和星子争抢着。 “回去了。”陆喻打了个哈欠:“你明天还得练习呢。” 程缨吃着手里的虾滑,这是这一片的特产,上面洒满了芝麻和辣椒皮。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考试很漫不经心的样子。”她忽然问道。 “不是感觉。”陆喻随手打了俩出租车冲司机说道:“去半坡。” “为什么?”程缨疑惑道。 “不告诉你。”陆喻坐在后排吞云吐雾,路灯点燃着他的发梢,泪痣就像光影里的黑曜石。 程缨觉得陆喻身边的气场忽然变了,在她的认知中,这似乎是一个与悲伤永远挂不上钩的男人,而他现在看起来,却是有点...凄凉? “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啊。”陆喻回头笑着说道:“我很高兴,很高兴走了这么远的路,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出发。” 程缨察觉到陆喻情绪的不对,就好像是那种注定的悲伤,只是还未来临,或者说已经降临,只是当事者没有任何表现罢了。 西安的路灯是黄色的,他们两个人并排坐着,中间是如同黑夜般的鸿沟,程缨不知怎的忽然想往过挪一点,可却看到陆喻的侧脸沐浴在灯光里,就像昼夜分割之地金色的太阳,那样灼烫。 “今天...挺开心的。”车内的气氛过于压抑,程缨没话找话的说道。 “我也很开心。”陆喻随手挂掉一个电话。 “为什么不接?” “我想多开心一会。”陆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高架桥上并不堵,满载心事的车开的飞快。 陆喻和程缨在半坡艺术区门口告别,他们的住处是两个方向。 或许是街上无人的缘故,程缨下意识的回头张望,陆喻的身影在铁栅栏门口孑立着,嘴里出来的烟雾好像纠缠不清的复杂心事。 她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微微停顿,却又加速起来,迈着步子三步并作两步的消失在拐角的尽头。 陆喻看着她在那墙壁边生硬的逃跑,路灯下没有一个人,他感到口袋里的震颤,终于点开了接听。 “我再劝你最后一次。”电话那边的女声像是刻意压抑着什么:“我真的不想再操心了。” “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操心了?”陆喻淡然说道。 “是是是你多厉害,你想要什么干不成啊?就算不高考你都有一万条路可以走。” “可是我的眼界太狭窄了,只能看到一条路。”陆喻语气渐渐低沉下来。 “你还是要放弃?” “我们不是活在保鲜膜中的人不是吗?”陆喻抽了口烟:“我们都没法永葆青春,可现在是我的青春,我想疯一把。” “我只是缅怀那个什么都不怕的你,什么事都敢迎头上去,你什么时候学会曲线救国的?” 那边的女声渐渐平静。 “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效果,也不是坚持都有效果,但我总相信我的坚持能在冰天雪地里开出十万朵蔷薇。”陆喻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我一如既往的相信我自己。” “我要睡了。”那边的女声沉默了一会:“你自己看着办。” “好的,晚安。” 艺术区的门口种着各色的花朵,深红的蔷薇在黑夜里绽放,这些盛夏的宠儿没有被滚烫的温度打败,它们每个清晨带着露水在朝阳里熠熠生辉。 陆喻轻轻俯下身子,闻着那沁人的芳香。 月亮很亮,心事很长。 ... 程缨叹了口气,父母的电话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折磨,那熟悉的叨扰无孔不入,她懒洋洋的躺在床上。 她喜欢独处,尽管在与他人的交流中总能显得镇定自若,可她更喜欢一个人的时光。 她点开微信,猫的头像并没有一字半句,点开朋友圈也是三天可见,她似乎从来没有发现过陆喻发过朋友圈,这与他那举世皆是大傻逼的处事方式似乎完全不符。 微信的消息提示令她心头一颤,可却不是那个猫头,而是她以前在机构的朋友李嘉琪。 “小程,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本想着敷衍过去,忽然来了些兴致。 “你认识陆喻不?” “肯定认识,一个班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呀,做事不仅毫无章法而且自我倾向贼严重。” 那边停顿了一下 “不过他做的事好像真都挺对的,没见他在哪出过漏子,人牛逼呗。” “他挺奇怪的。”程缨回复道。 “你看上他了?”女孩似乎激动起来:“我给你看看他朋友圈,看看有没有女朋友。” 程缨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靠,他给我删了。”女生似乎有点生气:“这人,这人,唉。” 程缨没有再回复,从女生的话她已经听到了想要的答案。 所有人,对于陆喻,都不了解。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缨看着白色的床单,白色是最单纯的颜色,却包含着所有颜色的总和。 程缨看着手机里的猫的头像,忍不住打开对话框,却又快速关闭,就像打碎了邻家玻璃又快速逃离的小孩。 她不喜欢这种好奇的感觉。 她在床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发梢在灯光的阴影里模糊,卸掉了隐形眼镜的她就像个瞎子。 看不清或许比看的真切更舒服一些,程缨忽然觉得,隐形眼镜总是会强迫她的眼睛看的清楚,可也带来酸痛与疲劳。 有些东西亦是如此。 越想看清的,越没必要看清。 程缨打了个哈欠,拉上被子,缩在被子里,就像一只白色的小猫。 “晚安啦。”她对自己说道。 她忽然觉得,她也只能对自己说。 ... 陆喻正在擦头发,忽然看到一条消息提示。 “请求添加好友?”陆喻疑惑道:“李嘉琪,这谁啊?” 从容不迫的点下拒绝之后,他把手机调到静音,瘫在床上。 望着头上的吊灯,它发着明媚的光,陆喻感觉有点刺眼,随手把灯关了。 “睡前一根烟,快活似神仙。”陆喻坐起来,靠在床头,打火机喷出颤抖的光。 青烟在指尖流淌,心事在雾中释放。 第十八章 浮云下的阴凉 第十八章: 表演课的练习令陆喻麻木不已,自从看见过“太阳”之后表演课就让他产生莫名其妙的抵触。 午后的院子充满惬意,夏风也不那么滚烫,陆喻坐在藤椅上喝茶,李良坐他对面叼着一根烟。 “兄弟,你知道以后会怎么发展吗?”李良忽然说道。 “短视频。”陆喻抬头看向李良,回答颇为简短。 “是。”李良从盒子里抽出来一根:“以后的市场一定是短视频的天下,媒体碎片化不是一种模式而是必然发展的趋势。” “而你,你知道你最需要什么吗?”李良眉头一挑,似有所指。 “把握机会?站在风口?”陆喻侧着脑袋想了想:“我不太清楚。” “你需要朋友。”李良搓了搓手里的珠子,他信佛,办公室里供着一尊菩萨,这是他当年偷摸从农村收的古董,他父亲是画佛画的,办公室随处可见那位老人的作品。 “怎么说?”陆喻点了根烟。 “你需要的不止是酒肉朋友,你需要交心的朋友,你需要能帮你的人。”李良喝了口茶,慢慢说道:“你做事过于激进跳脱了,你需要一个能帮你稳下来的人。” 陆喻沉默了,他很难相信别人,于是更多的把友情弥漫在饭桌上,大家可以一起买醉,但陆喻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共事,他坚决的认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搞定所有事,无非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你看程缨,多稳。”李良叹了口气:“我对你最不放心的就是不知道你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要是你俩能互补一下那就是真的完美了。” 陆喻沉默着,旁边的绿叶与他一起缄默。 “短视频是个突破口,我很建议你从现在就开始关注一下。”李良说道:“传统影院所谓的仪式感已经渐渐消亡了,未来或许会是短视频一家独大。” “知道了哥。”陆喻轻轻点头。 “不年轻了呀。”李良感叹道:“但是个好年纪,这一行永远没有年轻之分,都是快二十的人了。” “你都快三十了。”陆喻笑着说道:“已经三十了吧。” “是。”李良抿了一口茶水。 “你有什么打算,当一辈子梯子?一辈子教书育人?”陆喻看着手上把玩的茶宠,是个貔貅的造型,一般来说茶宠是不能拿手动的,不过这玩意一直放在后院,风吹日晒,谁来都摸一把,自然没有这种避讳。 “我们都是梯子,你也会成为梯子。” “我说,你就没有什么打算?” 李良拍了拍自己斗大的肚子:“它下去之前,我能有什么打算?” 这个夏天的蝉前所未有的聒噪,听蝉声的人有着不同的遗憾。 “我打算等瘦下来,去北京...”李良踌躇着:“我想为李曼再闯出点东西。” 李曼是李良的女儿,三岁。 陆喻默默的看向这个似乎已经步入中年危机的男人,如果有什么能劝离一个人远离舒适圈,除了梦想,或许还有责任。 父亲两个字,好像很简单,又好像不那么简单。 “我还以为...”陆喻叹了口气:“加油”。 “加油。”李良有些不安,这一刻他有点像个小孩:“我也不知道能行不能行,但总得去做是不是,当爹的总要给女儿点家底。” “想到就去做呗。”陆喻摊摊手:“别管对不对。” “也对。” 有人撑伞的路总不会太漫长,陆喻抬头看着满目的烈阳,他的身体就像焦渴的土地,直面刺目的阳光。 惊喜的是,浮云游荡在天空中央,为他脸上投下了点阴凉。 ... 女人坐在办公室里,淡淡的沉香气味弥漫着整间屋子,细雾在她身边流淌。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有些低沉的声音。 “怎么了,妈?” “准备的怎么样啦?”女人忽然笑着问道。 “还行。”男人的声音有些踟蹰:“别担心。” “心情怎么样?” “还可以吧。”男人似乎有点想挂电话:“妈我这边有点事,我先挂了。” “好的,好的,你先忙。”女人点下了挂断。 在挂掉电话的那一刻,女人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她的笑容就像电话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盯着桌子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生微笑着扬着头,就像草原上高傲的骏马。 什么时候他开始叹气,开始总是低着头发呆呢?女人有些恍惚了。 只记得三月份的那天,他脸上满是凄凉,明明是春天,身上却像结满了霜。 梦想很重要吗?女人不觉得,就像她从小梦想当一个老师,结果只在讲台上呆了四年。 但是偶尔她也会在会议上讲话时想到那黑板粉笔和偷偷给她在教师节送花的小孩。 清汤锅和菌汤锅都不辣,但涮出来的肥牛是不同的味道。 那个小孩,什么时候也会忧伤起来?她已经懒得去想这些问题了。只记得考试取消的那几天,他的屋子里就像十七世纪的伦敦,已经成年的“小孩。”缩在书柜底下,就像那些在路灯旁潦倒的流浪汉。 但她没办法,杀死人心的东西像一座大山,挪不动,静静的看着惶惶世人。 “我得做点什么。”她这么觉得。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甚至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她骄傲的是自己有一个儿子,一个会在九岁时参加出国夏令营自己一分钱没花全给她买礼物的儿子。 她明白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会在悄无声息中做什么事,甚至只听他嗯一声她都会明白这小子在想什么。 因为,她曾经也是与他一样的人。 她看着桌上的文件,那是一份留学意向表。它的下面,从纸张的缝隙中,能看到“伦敦”两个字。 “当妈的总得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她喃喃道:“我这算不算未雨绸缪?” 既然疫情剥夺了你的梦想,妈妈就会把梦想帮你抢回来放到手上,并且路比你之前要好走的多。 女人忽然有点窃喜,她靠在椅子上,像个小女孩一样晃着脚。 如果有什么能让一个中年女人变得像一个小孩,那我想,只有她长大的孩子吧。 第十九章 魔幻现实主义c4时代 第十九章: 夕阳西下,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天涯。 “后天就考试了,加油啊。”曾远崇拍了拍陆喻的肩膀。 “会的。”陆喻笑着说道。 暖色的光把每个人的倒影都拉的很长,明天就是这一届结课的时候,曾远崇作为助教,其中的任务之一就是送他们回宿舍,监督他们在路上不乱买吃的东西。 他们在队伍的结尾慢悠悠的晃着,陆喻漫不经心的抽着烟,前面的小女孩突然回头。 “抱歉,是不是熏到你了。”陆喻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把烟掐在了路边垃圾桶的烟灰缸里。 “没有没有。”女孩连连挥手,她有些婴儿肥,大大的杏眼,高挺的鼻梁和雪白的肤色搭配的也算是相得益彰。 四川那几个学校吧,陆喻看她就像看一件商品,婴儿肥和身高低是扣分项啊。 “学长,能不能加你的微信。”女孩怯生生的说道。 “没带手机啊,机构里充电呢。”陆喻不好意思的笑笑。 “你微信号呢?” “太长了记不住。” ... “一会我推给你。”曾远崇看不下去了。 “好的!”女孩拉着自己的闺蜜一溜小跑跑到队伍的前列,生怕曾远崇反悔似的。 陆喻白了他一眼。 “手还挺快啊。”他啧啧道:“但凡有点姿色的这一届学生都被你加了吧。” “没有没有,这个是我学妹。学校的。”曾远崇摇了摇头:“你为啥不加人家啊。” “以后又不会有什么交集,加了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我会很烦。”陆喻又点了一根,从兜里摸出手机。 他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呆,半天向程缨的微信问了一个“乱七八糟”的问题:“你晚上有啥安排。” 程缨:复习。 他有些尴尬的收起手机,随手抖掉一串烟灰。 红色的落日在马路尽头燃烧着,被高楼大厦掩埋着,却仍露出那么些余晖,就像那些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心事。 “你好像有心事。”曾远崇凑过来:“一脸被人甩的样子。” “滚蛋。”陆喻没好气的说道。 曾远崇挠了挠头:“怎么这么暴躁?” “我回去了,复习去了。”陆喻忽然摆摆手说道。 “你不陪我啦。”曾远崇满脸都是哀怨,就像打入冷宫的妃子。 “多大的人了。”陆喻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走路都要爸爸陪,需不需要爸爸给你喂饭。” “滚蛋。” 陆喻摆摆手,向机构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忽然在那一大群人面前显得有些寂寞,在那孤零零的路上,稍显单薄。 可他并不在乎,顶着晚风前行,指尖的青烟追逐风的方向远去,所有东西都在远去,但他仍在往自己的方向一步一步走着,不急不躁。 “风扯紧乎。”他没由来的想到一本小说里的句子。 那是一个没人能理解他的老剑客总爱说的,总是牵着一匹劣马,他一笑有个豁牙,喜欢喝最便宜的黄酒,没人相信他是个高手,直到他来到了天下第一的面前,在武帝城头让天下所有人明白了什么叫“六千里后,天下无高明剑招。” 不过结局不那么好,递出那一剑后他也死了,不过或许在他看来,他死得其所,他死的无悲无憾。 陆喻没由来的哼起了歌,那是一首小调,来自哪里他也记不清了。 在艺术区的门口,正当陆喻掐烟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个人,两条大长腿走的飞快。 “你不是在复习吗?”陆喻笑着问道。 “复习不会饿?”程缨手里提着肯德基,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也想复习,走走走咱一起。”陆喻脸上充满了对学习的向往。 程缨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难道这家伙转性了?白天不是还说狗都不复习吗?而且他的考试复习也没用啊? “走啊。”陆喻疑惑道:“我怎么感觉你不像是要回去复习的样子?” “我忽然有点累了。”程缨脸板的很平,很难让人怀疑她是单纯的不想复习。 “你要回去睡觉?” 程缨看着他微皱的眉头,晚风带起他的衣角,少年的眉目很清秀,似乎他在尽力找着什么理由。 “我想走走路,要不要一起?”她忽然有些紧张,几乎没过脑子问道。 “你要拎着肯德基走?”他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即使程缨从来不说脏话,也忍不住在心里说一句我x。 看着少年疑惑的眼神,程缨在心里感叹着,你说这人聪明吧,他确实惊才艳艳,你说这人傻吧,有些时候确实像个呆逼。 “我提着肯德基当负重减肥。”程缨皮笑肉不笑:“你走不走?” “走。” 陆喻看着素白的少女,头发在晚风中被挂到了嘴角,原本单薄的身影两人走在一起就不显得那么单薄,或许一个人对抗晚风叫孤独,两个人叫浪漫。 他们走在一起,就像街道上无比普通的情侣,可中间那条线鲜明的点出他们两个的距离。 “陆喻,你会不会突然感叹这个世界很魔幻”程缨忽然说道,少女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她的眼中,高楼大厦与地平线一起模糊。 “这本来就是个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陆喻回答道:“人们居无定所,心灵漂泊无依。” “怎么说?”少女的眼里忽然有些浅浅的哀伤。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哥斯拉袭击大雁塔我都不会感到奇怪。” “哥斯拉不会飞,怎么从东京来大雁塔?” “说不定多吸几年日本排放核废料就会飞了。” 程缨呆呆的看着前方的路,她不明所以的强调着:“这个世界真的很魔幻。” 陆喻沉默了,他明白她在说什么。 一个播音生,学了一年半的播音,走到了播音生心中的圣地,中传的终试,可考的却不是播音,而是从没学过一天的电编。 “我也觉得很魔幻。”陆喻叹息着。 “我...”程缨咬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可又忍住了。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露出脆弱。 孤独不是一种脾性,是一种无奈。 她深吸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从陆喻身上,她总能找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相似点,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他就像连浮云都能点燃的日光,自己则像与沉船一起埋葬在海里的月。 他并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高傲,看不起人,反而总会鼓励自己。人性最深刻的原则就是希望别人对自己加以赏识。可为什么,他在这里与他在其他人面前像两个人。 她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 在这个魔幻现实主义年代,空气中漂浮的不是灰尘而是c4,稍一风动便是滔天火海,他们在c4中沉默着,沉默的就像那些埋葬在海里的希望,永远等待救赎,永远缄默不语。 “有些冷了。”陆喻忽然说道。他往过靠了靠。 “是啊。有些冷了。”她也往过靠了靠。 孤独的动物会被保护,孤独的人只能互相取暖。 第二十章 容我做一回陆喻 第二十章: 陆喻做了一个梦。 黑色的海浪拍击着岸边的礁石,苍白的闪电与雷声在乌云中一同疾驰,他叼着一根烟,静静的等待在礁石上攀登的潮水,黑色的天几乎要塌下来,雨点越来越大,他等待着,等待着火光被雨水浇灭。 可那青烟一直不急不漫的在空中飘逸,他的瞳孔微微凝聚,一把黑伞出现在他的头顶,那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女孩,光着脚站在他的身边。 这一刻,世界与她一同安静。 潮水一点点退散,乌云消弭在风中。 女孩的脸与圆月一般苍白,又与新月一般明媚。 ...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在惊醒时追逐逝去的梦,陆喻坐在床头,朝阳像盛开的向日葵一般生机勃勃。 他怅然若失,女孩的脸已经如同幻影一般粉碎的只剩下一双眼睛。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偶尔能听见摊贩的叫卖,艺术区的门口是个烟火气很足的地方,陆喻买了俩包子,巴巴的啃着。 路上碰到了去上课的学生,他们总是一脸萎靡不振,太多人的青春是萎靡不振了,盛开在书本里的果实总是那样难以采撷。 队伍的末尾是程缨,她静静的走着,耳朵里塞着耳机,她身上总是有着一股疏远的气息,陆喻下意识的想打个招呼,可看到手里啃着的包子,想一想就后退了。 人和人的遇见需要迂回,我们总希望遇见彼此时是最风轻云淡的样子。 “陆喻。” 女孩卸下了耳机,她在朝阳中微笑道:“看到你了。” 女孩的笑容很好看,陆喻一时间分不清谁是朝阳。 他慌忙的从那巨大建筑物的阴影下走出,就像失去了贝壳的寄居蟹。 “你今天起的好早。” “你也是。” “一贯如此。”程缨有些骄傲,就像赫敏格兰杰。 陆喻不由得回想起昨天的那个黄昏,晚风中他分不清香味是园区门口的蔷薇还是程缨,在夕阳送给昨天最后的光明里,他们短暂的忘记自己是孤身一人。 他注视着与女孩的距离,青色的石板砖上,好像也不是那么遥远,又好像,近了一些。 机构的门口,播音班已经出来练声,程缨笑着看向陆喻:“你记不记得你练声时候的样子。” 陆喻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练过声。” “练过呀。”程缨说道:“你当时像个小孩一样,在队伍的最后面,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但看上去有点怯生生的,你说话的时候光做口型。” 陆喻是练过一阵,当时他的语速太快了,几乎让人难以辨别,所以被安排跟播音班练了一阵声。 至于那时的窘迫,陆喻还以为根本没人发现。 “哈哈”他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党子山已经蓬着头发坐在机构的大厅里,嘴里叼着根油条。 “你这发型,昨天没回家去找富婆谈心了?” 陆喻好奇的问道。 “太累了。”他刻意压着嗓子:“我连做梦都在练声。” 李良的声音在他们头上响起,党子山几乎打了个寒战。 “富婆找你来谈心了,实在受不了可以叫的大点声。”陆喻拍拍他的肩头。 程缨跟着党子山进了李良的办公室。陆喻走向自己准备的考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空房间,那是李良以前为自己父亲准备的画室,支架和光板早已安排就绪,地上的插线板确保手机不会断电。 他静静的坐在画室里,被四周雪白的墙壁簇拥着。 粉尘在空气中流浪,它们总是奔向阳光。 他并不期待考试,也不期待所谓别人的梦寐以求的地方。 他甚至点了一根烟,看上去有些不慌不忙。 房间内很安静,这个画室做了静室处理,没有一点声音透的进来。 这样安静的地方值得去细细思量一段过往。 他想到了很多东西,想到了自己怯生生的样子,喜欢带着黑色兜帽的小男孩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桃花源,在桃花源里追寻着自己的理想乡。 可人生在世,何处是桃源,何处又不是桃源? “终不似,少年游。”陆喻没由来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可惜可叹,遇见了真正的自己,却已经不是少年。” 不是什么品学兼优的少年,不是什么重点高中的高材生,我就是我自己,他想起无数对自己期望的眼神,就像林林总总想要点燃森林的火把,他们以为森林会感谢他们带来的光明,可森林却惧怕那火焰,火焰会灼烧那肆意生长的枝丫。 “这次,我问我自己。”陆喻笑笑:“我不问别人了。” 我叫陆喻,快二十了,没什么特别大的长处,就喜欢写一些自己的故事,创造所谓的世界。我不是什么谁谁谁的骄傲,也不是哪哪哪的期望。 我不是别人嘴里什么天才,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强大,我写的东西不是他们眼中的理所应当,我是对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点点的思考,但绝不深刻,等我深刻的时候,我或许已经老的不能动弹了。 我不喜欢当导演,我不喜欢对一堆人指手画脚,当然,我也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我喜欢藏在幕后,藏在荧幕里的光里,如果有一天你能在那光明后面看到站在阴影里的我,说明我成功了。 我想报考上海戏剧学院,尽管他们取消了我的考试,但我喜欢上海那个地方,喜欢老旧的弄堂,喜欢朝阳时会发光的外滩,我为那个学校在上海准备了很久,还去了我奶奶的故居,那里已经拆迁了,我奶奶也找不到了,可能他们都像很多东西一样被时间的风吹散了吧。 我乐此不疲的与陈旧的规则交手,我的骨子里满是破坏的欲望。 我很孤独,我总是在不同的城市穿行,北京,上海,太原...尽管是为了学习,可我更喜欢路上的风景,飞机上形形色色的人,路边叫卖的摊贩,我喜欢最平淡的烟火,可我想站在最耀眼的地方去看。 可昨天,我碰到了一个跟我一样孤独的小女孩,她也很孤独,但她很要强,还有点要面子,有点像我家里养的那只黑猫。 你好啊世界,我已经与你博弈了快二十年了,接下来的光阴,还请你请多指教。 我宁愿在黑暗里醒着,也不愿在光明里假装睡着。 “你好,陆喻。”陆喻忽然伸出手,对着窗户说道,那单薄的玻璃照出少年的影子。 骄傲,散漫,脸上总是挂着莫名的笑意。 陆喻就像陆喻,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他已经没了跟现实逢场作戏的兴趣。 “这个世界,容我做一回陆喻。” 第二十一章 纪念 第二十一章: 程缨的身前已经堆了很多若干a4纸,她的字迹清瘦而锋利,有点像宋徽宗瘦金体的那种笔触质感,女孩盯着下一张苍白的纸发呆,她的背后是一尊佛像,上面的花纹已经磨损,涂装已经黯淡,他们相差了一二百年的光阴。 这是她的考场,党子山和她将在这里完成终试。 她的头发披在肩头,精致的裸妆让她看上去就像不知为何生长在北极的芙蓉,无论是哪个专业的考试,色相与才华都是缺一不可的,说句难听的,不以貌识人的圣人考官还没在这个时代出生呢,相貌就是天生的特权,是这个世界最流通的外挂。 阳光一点点踱步进这个满是书卷气的办公室, 她的眼神有点空洞,琥珀色的瞳孔麻木的与日光对抗,她不在乎,因为她高度近视,足足有四五百度。 比起陆喻的奋起反抗,她或许更会在逆境中前行,冷静理智的面对一切麻烦。 她总是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总是做的不错。 生活的送来的苦难往往会更让人难以清醒理智,程缨沉默着看着眼前的白纸,她有一种忍不住踢翻桌子的冲动,明明好不容易才有了喜欢的东西,可世界再次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明明走在自己向往的路上,却再次走歪了。 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是那个家伙,那个做什么都看起来不计后果,永远风轻云淡的人现在会怎么样,多半会一脚把桌子踢翻吧。 门开了,有些灼热的空气度进了充满冷气的房间,陆喻不紧不慢的走进来,她仍然能听见外面播音生朗朗的稿件播报声,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狭路相逢。 程缨是一个对于别人的情感很敏感的人,她忽然觉得陆喻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 “你复习完了?”陆喻靠在了沙发上:“画室好热,没有空调。” 他端起茶几上的茶壶,拿出一个瓷碗,这一套动作轻车熟路。 “你复习完了?” “与其说是复习,不如说是一次预习。”陆喻笑道。 “我不想复习了。”程缨往后靠在椅背上,不知为何,这个男生总是会让她有莫名其妙的轻松的感觉。 “你去浙江的机票订了吗?”陆喻问道。 “还没。”程缨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我们订一班。” “好。” 陆喻坐那喝着茶,在程缨的眼中,他的样貌模糊的和阳光融为一体。 他黑色的衬衫和阳光的边线互相吞噬着,纵使日光在耀眼,世界里也有那一抹令人心惊的黑。 这家伙,为什么考试要选黑色衬衫。程缨在心里不解道,他看上去就像要给什么人送葬。 门又开了。 一个胖女人风风火火的走进来,楼道里传来学生们的嬉笑声。 “怎么了,春宇姐?”陆喻笑着问道:“学生不听话?” 女人的相貌很平,就像她平淡的人生,与程缨坐在一起她甚至看起来不像女孩,像李逵。但她却是陆喻难得欣赏的老师之一,艺考的老师向来与学生一般自负,而在陆喻看来他们更像跳梁小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春宇的声音瓮声瓮气:“他们上课又睡觉。” 陆喻打了个哈欠:“姐你不会也睡了吧?” “那...那怎么可能呢?”春宇叹了口气:“好吧,我也睡了。” 陆喻喜欢她那份坦率,至于程缨总是把她看作一个傻大姐。 坦率的人是被世界喜欢的,平淡生活里他们是自己的超级英雄。 她是齐越以前的学生,最后上了个三本,现在在齐越当助教。 “我饿死了,怎么还没到饭点。”春宇揉着肚子说道。 “再吃就胖了。” “胖了我就减。”春宇骄傲的抬起头。 她的脚上还穿着布鞋,她说因为是舒服,还骄傲的告诉陆喻他们穿了七八年了。 在这个满是椰子aj巴黎世家的机构里,穿着布鞋是需要胆量的。 她喋喋不休的抱怨着学生们的离谱操作,有时还透露出一点对于机构的小不满。 陆喻合程缨则对此报之以微笑。 他们当然不觉得她有什么坏心思,毕竟就算有也早都被她写到了脸上。 这个世界有太多平庸的人,但不是每个平庸的人都会把自己的平庸的生活说出来。 机构里的老师彼此之间并没有那么简单,似乎复杂已经成为了人的常态。 但春宇很简单啊,良哥说什么她就去干,尽管有时候偷个小懒,但这都是无关大雅的事情。 这样简单的人会被其他人记住吗?陆喻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后来忽然恍然大悟,原来不管是谁都会被人忘记,无论他是平庸还是惊才艳艳。 他喜欢这样简单的人,恶意在她身上也会显得有那么一点可爱,因为它总是不太大,比起恶意更像是傻乎乎大姐对你的一次捉弄。 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陆喻已经忘记,但程缨还记得,他的记性不太好,但索幸的是她的记忆很好。 春宇身上有一种世界于我勾心斗角但我坦然相待的感觉,尽管避免不了懒惰的劣根性,但她已经努力的生活了。 生活嘛,努力就好。 门口的餐车已经停好,春宇有些雀跃,尽管里面全是没油的饭菜,她需要两份才能填饱肚子。 “我去吃饭了,”春宇问道:“你们去吃吗?” “不了。”陆喻喝了口茶:“早上吃多了。” 春宇已经消失的没影了。 或许是真的没影了吧。 在楼下学生的人海中,在所有人的目光中。 陆喻看着程缨。 程缨看着陆喻。 “去吃饭吗?我请你。”陆喻的眼神有些哀伤:“要不要一起“勇闯天涯”。” 陆喻是从来不喝酒的,他酒量很差,喝了三瓶啤酒就会哭着坐在地上系鞋带。 程缨难得的没有反驳。 只是静静的说了一句“好”。 在生活中,我们已经找不到很多人的影子了,我们也再也没有重逢了,陆喻和程缨走出机构,他们也没有回头,回头也见不到曾经的人了。 这个世界总是喜欢杀死平庸且朴实的人,来作为它华丽而凄惨的点缀。 第二十二章 罗马的女人 二十二章: 霓虹灯和黑夜在城市中分礼扛庭。 程缨安静的坐在床头,耳机里播放着一首法国的乡村民谣。 最后的时刻,无论是谁都会允许她享受这份宁静。 程缨没由来回想起今天在饭桌上的那个男孩。 “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程缨撑着下巴问他。 “什么意思?”男孩有些疑惑的抬起头:“难道我以后就不能成为我自己了吗?” 程缨缄默的盯着桌上摆放的播音课本,虽说中传没有了机会,可还有浙传。 她没由来的雀跃起来,虽然浙传仅仅是个初试,但她忽然很开心。 喜欢的东西,诸如梦想之类的,就像一条耐人寻味的幽径,曲折迂回中总能激起人的向往。 她静静的靠在床头,耳边仍环绕着安纳西夏天的虫鸣,稻香伴随着阳光炙烤泥土的气味钻入脑海,模糊的少年的笑脸就像太阳。 ... “睡不?”陆喻冲坐在窗台上的党子山说道。 “睡不着。” “为啥。” “紧张。”党子山叹息道。 因为党子山家离机构很远,而他明天要在这里考试的缘故,陆喻让他跟自己一起住,反正酒店的床很大,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你不睡?”党子山点了根烟。 “这才几点。”陆喻掏出手机:“正经人会这个点睡觉?” “我感觉我们不像是正经人。”党子山略微思考了一下。 “那我们就更不能在这个点睡觉了。”陆喻骂道:“傻x。” “我有点紧张,你不紧张吗?”党子山抬起头,这是个很适合悲天悯人的角度,他就像城市里的失意青年,或许在酒吧会有36d的女孩来询问他的过往,毕竟卖相很不错。 “你把窗户打开,我不要吸二手烟。”陆喻淡淡说道。 “我好紧张。”党子山推开窗户,青烟逸散而去:“为什么没有富婆看穿我的倔强,用别墅钥匙解决我的哀伤。” “会有的会有的。”陆喻安慰他道:“你玩王者吗?” “这会?”党子山有些讶异:“你疯了?” “以前罗马打仗的时候,那些手里提着长枪的男人都会喝足了美酒,吃遍了美食。还有美丽的少女为他们献身,牌局在人们的喧闹声中走向了高潮。”陆喻淡然说道:“而我们不用跟别人拼刺刀,也只是打个王者荣耀。” “社会在退步啊,”党子山啧啧道:“我连女朋友都没有。” timi的声音在房中响起,陆喻看着自己熟悉的账号,星耀的段位。 “星耀?”党子山讶异道:“你这么拉了?” “我上个赛季百星,一直没打而已。”陆喻冷笑道:“让你看看什么叫震惊长安第一拳。” 陆喻的裴擒虎哪怕是在打百星胜率也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上上个赛季十二星,胜率到了百分之九十一点七。 或许强的不是陆喻,是裴擒虎,那时候他二技能的攻速还有百分之五十,也或许有执着的不是陆喻,是陆喻的十九岁。 陆喻掐着点扑进了对面李白的野区,一个惩戒甩在一脸懵逼的橘右京面前。 太乙真人拖着绿色的一技能光环已经在河道往过凑了。 “你人呢?”橘右京一级的伤害确实高,对面中辅已经包过来了。 鲁班大师:王昭君你是女的吗? 鲁班大师正是党子山。 “我靠你快拉我一把。”陆喻急道,对面妲己飘飘然的甩出一颗爱心。 还好,最后一刻,裴擒虎的能量终于回复,他从跳过主宰坑成功逃生。 王昭君:不是,我长腿毛。 鲁班大师屁颠屁颠的就离开了中路。 “浪费时间,”党子山嘀咕道:“真的是。” 陆喻吃了王昭君的血包,再次开始等待反蓝。 “你一会上去控他,我给他蓝抢了,太乙去跟下了。”陆喻打着河道蟹说道。 一般来说裴擒虎前期是无敌的,特别是那几个赛季,太乙去跟下意味着野区的防守已经只有妲己和橘右京,就算妲己控到死也未必能带走有盾的裴擒虎,加上红buff的粘人能力,说不定有机会一血。 “就现在,控。” 鲁班大师直接一技能起手,一屁股坐在了橘右京脸上。 裴擒虎虎形态二段冲入蓝区,这个空挡直接惩戒掉蓝buff。 打野刀的被动是伤害提高百分之十,橘右京被反了一次肯定会留惩戒,陆喻的惩戒伤害没有他的高,只能通过控制的方式二段跳加惩戒抢下buff。 陆喻顺利的收掉了心态爆炸的橘右京以及被冰冻的妲己。 鲁班大师:虞姬你是女的吗? 虞姬:?不 “靠,”党子山骂咧道:“一把游戏五个长腿毛。” 接下来要做的很简单了,无非就是反野,拿龙,最终七分钟的时候橘右京卖掉了装备,出了一个痛苦面具。 橘右京:举报太乙真人,谢谢。 人总是喜欢为自己的错误找个替罪羊。 游戏在水晶爆炸之后索然无味,这也是陆喻渐渐对它丧失兴趣的原因,当所有的对局有了固定模式,三十三秒进野区,四分钟拿龙,十分钟暴君,一切好像都变得那么循规蹈矩。 “不玩了。” “你这老虎,可以呀。”党子山啧啧道:“震惊橘右京一整年。” 夜上眉梢,梯子不知是忧虑还是忧愁,陆喻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 “开空调。” 陆喻随手脱下上衣,脖子上挂着一根很长的链子,一直垂到锁骨底下,那是一颗熊牙。 这是他热衷于珠宝的父亲送他的,当时陆喻总是很爱哭,性子也有些软弱,父亲在他拔牙之后送了颗熊牙给他,希望他像熊一样强壮,像熊一样勇敢,他本人很欣赏熊吃蜂蜜的方式,顶着无数蜜蜂的针刺也要吃到嘴里,纵使鼻青脸肿也要达到目标。 “好家伙,野人。”党子山惊讶道。 “你见过我这么文质彬彬的野人?” “哇,”党子山惊呼道:“你脸真大。” 党子山脱了衣服,随手关了灯,二人躺在大床的两侧。 陆喻喜欢用胳膊垫着脑袋,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尼古丁的气味。 党子山的声音开始模糊。 “陆喻,你说罗马那会真的有美女倾囊相授吗?” “没有。”陆喻没什么表情:“我编你的。” 那边已经听不到声音了。 夜沉如水。 陆喻盯着天花板上的镜子,那分明是他的脸,却又不是他的表情。 “你要学会自己发光啊,而不是折射别人的光。”陆喻叹息道。 第二十三章 万象人间 第二十三章: 静室内,陆喻翘着二郎腿坐着。 随着系统机械的提示考试开始。 他笑了笑,眼前的题目是“半张照片。” ... 十分钟的时间眨眼即逝,随着最后一项表演考试的结束,陆喻漫不经心的点了确定后取下手机。 他的心情格外的好,就像水手叛逆的偷下装在客舱的朗姆酒。 他虽然会对考试摆烂,但永远不会对故事摆烂,陆喻对于每个故事都要求极高的品质,包括刚才的故事。 其实他对于摆烂什么都没做,但其实他又什么都做了。 程缨的考试足足需要两个小时,不同于戏导的爆发表现力和创造力,文编更考验的是一个人的综合素养。 陆喻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兀自走出了机构。 他想跟程缨说一声,又怕突然的消息让那个本就不稳定的“小艺帮”崩溃,而且万一考试已经开始,那这一条消息对于考试的影响是致命的。 空气还沉浸在清早的清冷,陆喻随手搭上一辆车。 “卧龙寺,师傅。” 他靠在门边,看着出租车在高架桥上奔驰,飞快的速度令他抓不住眼下的每一处景物,尽管他路过了每一处。 陆喻想点上一根烟,这时候没有什么能比一根烟更让人放松了。 他的身边放着一本厚厚的黄皮书,封面上缠绕着胶带,其上用毛笔提着:虚云老和尚手记。 阳光很好,马路被染成了金色。陆喻下了车,不知为何,越临近寺庙就越有些冷气。 他掏出些零钱,放进路边乞丐的碗里。 路边跪满了乞丐,这是寺外最具深意的风景,他们与褐色的落叶和尘土作伴,面前还有啁啾的鸟雀,啄食着从寺里扔到寺外的白色碎馍,面前的破碗里面尽是些细碎钱,一个个双手合一,嘴里大声念叨着阿弥陀佛,似乎在互相攀比一般,眼神随着行人流动着。 不愧是卧龙寺前的乞丐,要饭的方式都这么有文化,陆喻心里感叹道。 说来奇怪,明明是佛堂,每天寺院大门门口就像是丐帮聚会,每天早上四点上早课的时候,就能听到院门外已经有喧闹声,有些乞丐拉起自己的裤子,露出残肢或焦黑、乌青的伤痕,“大方”的展示给香客。 “师傅,你的烟能不能给我根。” 陆喻愣了神,看向路边电线杆处倚着的一个乞丐,他袒露着一条腿,这条腿似乎是害了什么病,萎缩着,上面坑坑洼洼,大片皮肤成了酱紫色,让陆喻想起了儿时动画片里的紫色蛤蟆精。 他抬起头,瞪直了眼看陆喻,一手指他腿,有些无赖的冲陆喻笑道:“你看我这腿,也买不了啊。” 陆喻说行,给乞丐发了根烟,正巧兜里没带火,索性就借个火,大家互利互惠,谁也不吃亏。 陆喻也靠着电线杆,聆听着柴油发动机和铜钟的和鸣,欣赏着路人的白眼与躲避的眼神,缩着身子,以一个乞丐独有的,低机位的视角,品味着这条不时回荡着佛号的柏树林小巷。 他俩一起抽着烟,乳白色的烟气在头顶上流浪。 “你这一天能赚多少?”陆喻看向他。 他猛吸了口:“赚不了多少,人都抠门的很。” 陆喻轻笑道:“不抠门,这些香客可不抠门,我在寺里挂单,成天看这帮哥们,几百几千往里头撒。” 他哼哼着,看到路边拉着小女儿的妇女,赶紧双手合十,大呼着阿弥陀佛,尽量晃动那条有病的腿,这似乎是他谋生的资本,可那个妇女终究还是什么也没留下,走过时还拉着小孩特意加快了步子。 “看,抠门的很吧。”他摇了摇头,捡起刚扔下的烟,继续叼在嘴里,看向陆喻,打量了一下。 “怎么,你也想做?”他的眼神顿时带了几分敌意。 陆喻摇了摇头。 乞丐还没听陆喻说完,赶忙摇手,示意他快点走,他指着寺里出来的和尚,匆忙说道:“快,发钱了,你坐的离我远点,不然影响我生意。” 陆喻往过挪了挪,等他领完了钱,才又挪回去。 “和尚真有钱。”他把钱揣兜里,乐滋滋的说道。 “不是和尚真有钱,是香客真大方。”陆喻纠正他。 菩萨无财。 众生有财。 菩萨布施众生,算不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乞丐仍然在朝着路人念着阿弥陀佛。 陆喻恍惚了。 乞丐在念佛。 念佛是谁? 是他的胃,还是他的脑子,还是他的心? 明明在念佛,可每个人念佛的部位都不一样。 可终究是念了佛的。 陆喻看着路边过往的行人,他们穿着紫的黄的黑的衣裳,留着或长或短的头发,手里拿着卧龙寺的功德条,却从不直视路边的乞儿。 陆喻看向身边的乞丐,他卖力的念着阿弥陀佛。 谁也不像佛。 谁也不念佛。 他们只是,求佛办事。 “你在这待多久了?”陆喻问道。 “待好久了,天一会就晒了,待不下去,收的又少,外面有城管,还只能待这,我给你说啊,我要再收十块钱我就回去了。”他看向陆喻:“你有十块没?” 陆喻摇了摇头。 路边人影依旧,院内的活菩萨似乎出了佛堂就闭眼。 “你再找找?”他试探着问,搓了搓手。 “真没了。”陆喻在路边的积水洼里按灭了烟头。 在年轻的母亲对女孩说要多做善事,菩萨才会保佑你,并拉着女孩在陆喻和乞丐面前加快了步子后,陆喻站起身,拍了拍后背,踱步向寺院。 不食烟火的佛像前糕饼满盘,路边的乞儿在日下暴晒。 寺院进去就是卖贡香的,陆喻看到刚才径直串过柏树林不作停留的女人正在一掷千金。 “真是个活菩萨。”义工笑着说。 “真有钱啊。”陆喻喃喃道。 或者说,真是个富有的乞丐。 这些当然跟陆喻没有任何关系,他打了个哈欠,烟火的独特香味令人脑子发沉。 他是来还书的,那本虚云老和尚手记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是卧龙禅寺的大和尚借给他了解佛教文化的,那是一个不是很有名但绝对高的高僧。 这种书适合挑灯夜读,昏昏黄黄的灯光中似乎能看到那位老僧一笔一划书写着心中的信仰。 陆喻很倾佩这些人,尽管他不会成为他们,但他也有自己信奉的路,路迢迢而坎坷。 “麻烦问下,大和尚在吗?”陆喻向一个正在扫地的沙弥问道。 小沙弥回答道:“大和尚在后院猜话头呢。” 糟糕。 陆喻暗叫不好,来之前他忘了给大和尚发微信说来还书。 正当陆喻手足无措的时候,一条微信忽然发到了陆喻手机上,言简意赅。 “书是赠你的,与你有缘,是为结缘。” 陆喻眉头一挑。 他下意识的向四周望去,熙熙攘攘的香客中却看不到大和尚的身影。 他拉了另一个小沙弥问道:“大和尚在哪?” 一样的答案,大和尚在屋内猜话头呢。 “这和尚,”陆喻喃喃道:“真神了。” 忽起满院风,风扯着陆喻的黑色衬衫,陆喻在风中听着人声和钟声融为一体。 “但行前路,坚心之所坚,圆心之所愿。” 微信上那佛陀头像又发来一条消息。 陆喻忽然没由来的大笑,那笑声颇有几分畅快的意味。 他冲那后院摇摇一摆手,路过菩萨宝殿无数,路过香客无数,路过香火无数,风再也扯不住陆喻的衣角。 “谢谢。” 他未见大和尚,大和尚也未见他。 可心见何尝不是相见。 走出寺庙的一刹那,陆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快。 万象人间我不观,但行前路,脚下生烟。 第二十四章 词不达意 第二十四章 程缨松了一口气,看着还有不到一分钟的考试剩余时间,果断点下了提交。 接着,一个黑色的“提交失败”忽然跳了出来,她心头一紧,赶忙再次提交。 随着屏幕泛起白光,手机界面直接回到了主屏幕,程序眼睁睁的崩溃了。 当她再次点进去的时候,考试那一栏赫然显示着考试结束。 “为什么会这样?” ... “好久不见。” 陆喻晃悠悠的在一侧坐下,这里的环境很好,巴洛克灯绳在头上摇曳,轻柔的音乐在耳边环绕,餐厅里人并不多,因为是周内的缘故,很少有人有闲心来这里慢悠悠的吃一顿西餐。 “你还是老样子。”陆喻对面的女生撑着下巴说道,她有一双颇为好看的狐狸眼,棕色带些波浪的头发披在肩膀一侧。 “我一直都是老样子。”陆喻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餐前酒:“变的是时间,又不是我。” 粉红色的餐前酒喝起来有点像汽水,陆喻索性一饮而尽,他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许久,才若有所思的说道:“你倒是变了挺多的。” “学校里又不许梳妆打扮,这本来就是我日常的样子。”她笑着说道:“好看吗?” “还行吧。”陆喻敷衍道。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她撩了撩额前的长发,颇有些无奈的神情。 “我可以接受成功的失败。”陆喻看着她的眼睛:“但我不能接受失败的成功。” “还得是你。”她叹了口气:“有谁敢这么干?” “每一条走上来的路都有它不得不跋涉的理由” 陆喻眉头一挑:“你说呢?李嘉艾。” “不说这个了。”李嘉艾叹了口气。 七分熟的牛排是最好的口感,陆喻对牛排本身不是很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里面的糖心煎蛋,澄黄的蛋液配上肉汁和胡椒,入口融化的感觉令人感觉一阵暖流在口腔中涌动。 “我以为对你了解的很多,其实我越来越发现我对你一无所知。”李嘉艾静静的注视着面前切着牛排的男人。 “你知道的挺多的。”陆喻放下刀叉,拿起旁边的单子:“不放意面另点了一份海鲜炒饭。谢谢啊。” “不谢,反正是你买单。”女孩的狐狸眼透露出一丝狡黠:“你吃完饭有安排吗?” “有的,我得回机构。” “回机构干什么?”李嘉艾眸子低垂:“你想不想去海洋馆。” 海洋馆是陆喻最喜欢去的地方,她很了解,陆喻曾说过他从小就很喜欢那里,每年都会去那么一两次,虽说如今看来有一点幼稚,但在李嘉艾心里,陆喻就是这么一个极端的人,他可以跟你讲很深奥晦涩的古籍名典,也可以玩着赛尔号到深夜。 “不去。”陆喻略一思索回答道。 他当然想去,但他忽然想到机构有道光很亮,或许比海洋馆的led灯还要亮。眼前的女孩很美,或许在极地馆的打卡地会拍出来很好看的照片,但机构同样有个很美的女孩,她仅仅只是握着笔发着呆在陆喻眼里也很好看。 “哦。”李嘉艾有点失落的样子。 “你不吃饭?”陆喻看她丝毫没有动刀叉的意思,有些疑惑说道。 “叫你出来吃饭你还真只是吃饭?”李嘉艾翻了个白眼:“你去了上海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吧。” “是有好久没见过了。”陆喻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你有事找我啊?” “没事就不能找你?”李嘉艾快被他气笑了。 “当然可以。”陆喻说道:“但我最近有点忙。” “你一大早就跑去寺庙,你告诉我你忙?”李嘉艾掏出手机点出陆喻的朋友圈:“忙着帮和尚敲钟吗?” “我是去还书。”陆喻脸色没变:“一本很重要的书。” “什么书?” “这本。”陆喻拿起身边的虚云老和尚手记。 “你不是去还书了吗???” “没还成,他送我了。”陆喻把书放下,喝了口冰柠檬水:“他真大方。” “他可太大方了。”李嘉艾咬牙切齿的说道。 陆喻看向李嘉艾,突然其来如此笔直的目光让她脸有点微微发烫。 “你不吃溏心蛋的话,可以给我吗?”陆喻很真诚的说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给你给你给你。”李嘉艾直接把溏心蛋舀了过去:“噎不死你。” “谢了啊,你最近怎么样?”陆喻把蛋放到海鲜炒饭上,轻轻划开。 “就,那样呗。”她伸了个懒腰,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 她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男生慢条斯理的吃着炒饭,他好像总是那么淡定。 他很少在学校里出现,不多的时间多半也是在睡觉,她曾经在体育课时在杂货间找到他,斜靠在窗户上,睡得很安然。 她默默的拿出手机退掉了海洋馆的门票,而他正在专心致志的吃着蛋炒饭。 一个年轻人的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这三年五载里会出现惊艳的人,他们扛住了日落,升起了月亮,在晦涩难懂的青春里开出一片光。 “你不吃吗?”陆喻抬头说道:“要凉了。” “你想吃我可以给你。”她看着陆喻。 “我不想吃。”他想当然的回答道:“但是凉了会不好吃。” 凉了会不好吃,只有热了才好吃。 很简单的道理。 她拿起银刀,切下一块牛排。 她有些怀念初中时的他了,那会他们永远说着很简单的话,即便毕业也没有离别的感觉,她忽然觉得离别不是一句“再见”,而是在词不由衷言不达意的某个白天夜晚,他走了,就真的走了。 她忽然想说点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变了很多,以前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的。 两个人缄默着吃着午餐。 灯绳也不在摇晃,似乎在静静的怀念一段过往。 陆喻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微信。 “我得走了。”陆喻说道。 离别没有长亭古道,没有千里踏歌,很多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有些人就留在了昨天。 “有急事?” “对,”陆喻擦了擦嘴。 “我们还会再见吗?”她低着头说道。 陆喻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浙传之后吧,你发什么神经?” 她松了口气,什么时候那个衰小孩在她眼中耀眼起来,她也不知道。 餐厅外,她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喃喃道:“那,期待下次见面啦。” 她忽然有些雀跃,炎热的风也清凉了几分。 陆喻随手打了一辆车,冲司机说道:“半坡艺术区。” 他的微信里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我考试出事了。” 第二十五章 沉默的水 第二十五章: 办公室里很冷,冷的陆喻打了个寒战。 李良坐在桌子后面,整个人几乎都嵌入了真皮座椅里。 “什么时候能解决,之前提交的数据还算数吗?”他叼着一根烟,眉头紧皱。 程缨坐在窗边,脸上的颜色白的煞人,却依然恬静,她好像什么时候都很淡定,陆喻从来没有见过她有过多的欣喜或者悲伤,仿佛她永远处在情绪的中间域。 陆喻一言不发的抽着烟,他看向窗边坐着的女孩,这个女孩脸上没有太多的失措,提及时也仅仅只有苦笑。 “麻烦了。”李良啧了一声。 “怎么说?” “有些人失败了有些人成功了。”李良摩挲着下巴:“那边说让用邮件发过去。” “中传美术考试的失误已经冲上热搜了。”程缨看着手机说道:“一部分学生拆了密封的画纸之后,发现app里压根没有考题。” 美术考试的画纸是学校专门邮寄的,需要在开始后在摄像机面前拆开密封条,如果早拆开会被视为作弊,可一但拆开了但没拿到题目,在摄像机面前干瞪眼,无异于考试作废,而这种密封画纸的邮寄可要再费时间,短时间内根本拿不到第二张画纸那 “这个小艺帮根本就是临时弄出来的。”李良脸上有些怒意:“之前的四川的考试bug也很多,太不负责任了。” “app做的并不完美,没办法容纳太多人一起考试。”陆喻沉吟道:“上架前他们没做过服务器测试吗?” “从政策发布到软件上架,一共也没多少时间,不过我确实好奇它怎么招到的艺考的标。”李良点了一根烟,深吸一口。 “可能是779。”陆喻叹息道:“太不负责任了。” 确实不负责任,几万人的命运被拿捏在一个并不稳定的软件里,几乎没有任何测试版本,却承担了艺考的整个流程,小艺帮app的端口应该并没有达到标准,大部分学生在同一时间涌入只会造成崩溃。机构里已经有不少学生在川传,川影的考试中出现断开连接或者提交失败等情况。 但是,对于这种崩溃,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因为疫情的缘故,线下考试根本不可能开放,万一开放有可能造成疫情的二次爆发,孰轻孰重,无论是学校还是国家心里都自然有数。 “再试试重新提交。” “考试入口已经关闭了。”程缨无奈的摇了摇头:“时间已经截止了。” 李良瘫坐在椅子上,他的面前已经堆满了烟头,一串串的烟灰摇摇欲坠。 “我记得,考试不是有录像吗?双机位,应该有一个拍着纸上的内容。”陆喻忽然说道。 “录像,对,录像。”他忽然一拍脑袋:“我们可以上传录像啊。” 考试要求双机位架设,一个对着脸一个对着试卷。两个摄像头里必须出现彼此,这是预防作弊的,现在却俨然成为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程缨身后的摄像头是可以拍到纸上的内容的,只不过并不清晰。 “不完整。”程缨叹了口气:“一部分被我的背影挡住了。” 众人心照不宣的避开了邮件提交这个方案,大家都知道,邮件是可以修改的,这个方案与其说是解决方案,不如说是敷衍方案,一个可能存在修改的试卷有可能作为终试的评判标准吗? “只能先提交录像了。”李良叹了口气:“考试不可能重开,这样无论难度还是公平性都更难以把握。” “然后再配上邮件?证明没有修改?”程缨不知何时披上了一条毯子,屋内的温度实在太低了,李良总是把温度开的很低,明明是夏天却冷的像冰窖。 “我再问问。”李良沉默了一会说道。 ... 程缨走在走廊里,每个教室对着走廊都是落地窗,窗户用卷帘遮蔽着,透过缝隙挤出来一点光。 走廊空荡荡的,因为没有开灯的缘故显得昏黑一片,教室的隔音性极好,这里的一切都是沉默的。 她慢慢走过那些她曾经上过课的教室,走的好慢,慢的好像足足有那么一两年。 对于别人的劝慰她总是笑着说没事,可是怎么能没事?只不过世界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了,旁人只会说一声可怜,可明天能看到太阳照常升起,却看不到多少人还在挣扎,多的是人死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她走下楼梯,洗手间里,冷光的照射下,她比她想象的还要淡定。 她看着镜子前的自己,依然精致的妆容,披肩的头发就像一个大家闺秀,有些单薄的嘴唇露出了一个刻意的笑容。 “你怪笑什么?”一个男生诧异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陆喻一脸紧张的看着她,她扭过头。 “没事,想笑。” “其实你想哭也可以哭的。”他犹豫了一会说道。 “嗐。”她轻叹道:“多大点事。” “那你静静?”他转身逃进了厕所。 厕所没有任何水声,从他进去到他出来,一直没有。 “你不洗手吗?”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着出来的陆喻说道。 “哦对,对,洗,洗。” 他洗的很粗糙,粗糙的就像他从来没有细致过的心思和蹩脚的借口。 程缨看着他,忽然有点想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他发那条微信,可能是无助时的一时兴起?她自己也不明白,同样,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快回来。 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不吃完那份海鲜炒饭一样,明明他没吃饱,明明海鲜炒饭也很好吃。 可是,人生从来没有突如其然的再见,每一次再见都是冥冥之中的奔赴。 “我得去穿肉了。”陆喻甩了甩水:“他们晚上要烧烤。” “去吧。”程缨淡淡说道。 有些时候,话不用说的很多,甚至可以很少,少到把心包裹起来,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丝不苟。 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直到眼前什么也看不见,程缨看向镜子,用一只手捂着脸,水龙头的水仍在流淌,流淌的无声无息。 第二十六章 海上流浪 第二十六章: “你在干什么?” “串肉。”陆喻随手抽了张纸擦了擦回复道。 “妈的,你说的重要的事就是串肉?”李嘉艾躺在床上,气的狠狠用脚后跟踢了踢床垫。 “串肉不重要,重要的是吃。”陆喻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不串我不太好意思吃。”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事呢。” “当然有的。” 陆喻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坐在藤椅上,点了一根烟。 今天是学生难得的假日,机构会为他们准备一顿烧烤,老师负责串肉,陆喻看着这帮人一个个坐在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忽然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直接扭头进了机构。 “你溜号了?”程缨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迎面走来的她手里提着一箱可乐。 “上厕所。”陆喻解释道。 “三回了。”程缨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看你从后院回来三回了。” “今天太热了,水喝的有点多。” “可乐喝不?” “喝!” “不给。”程缨冷笑道:“水喝太多了。” 陆喻有些尴尬,看着程缨将可乐放在吧台上,素白的手指被勒出一条条红痕。 “考试解决了?” “解决了。”程缨叹道:“明天早上提交。” “那就好。”陆喻抽了口烟。 “别在机构里抽,影响不好。” 陆喻抬头看到学生们已经在课间休息,一个个好奇的在楼上看着他俩。 程缨拍了拍陆喻的肩头,示意他跟她走。 他耸耸肩,跟着她走了,温顺的就像萨摩耶。 程缨挽起袖子,胳膊纤细,但干起活来却很利索,她似乎干什么事都很利索,相比于陆喻东看西看的干活方式她的效率明显要高很多。 肉在水中泛着油花,一个接一个被铁签刺穿。 “陆喻。”生活老师王森叫道:“你又在磨洋工了。” “哪有。”陆喻冷哼一声:“文化人的事能叫磨洋工吗。” “你手都没起泡,肯定是磨洋工了。”王森调笑道。 “皮肤好。”陆喻把手往水里沉的更深了些。 烤架已经架好,火光在木炭上跳动,程缨随手揩去脸上溅到的水点,陆喻看着她,头发干练的扎成马尾,不知是不是蹲的太久的缘故,脸上好像开了些桃花。 肉串终于串好,程缨撑着腿站起来,看着揉着腰的陆喻,惊奇的说道:“你居然没跑?” “不是你让我好好串的吗?”陆喻有些委屈的说道。 “这么听话?”程缨嘴角挂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听他个锤子话。他一直盯着烤架发呆。”党子山黑着脸说道,虽然他脸本来就是黑的。 程缨和烤架在一个方向,跳动的也从来不止火光。 程缨找了张藤椅坐下,陆喻也恰到好处的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你明天有什么打算?”程缨忽然说道。 “明天,明天再说呗。”陆喻摊了摊手:“你还挺能干。” “还好。” “挺好。” 陆喻察觉到空气中有些尴尬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跟程缨把天聊死,他永远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夏日的晚风已经有些温度,后院的栅栏之外是艺术区修的一条假火车道,铁轨躺在石子上,从这里可以看到铁道尽头的太阳。 它总是在离开时变的温吞,刺眼的阳光也看起来多了几分包容,阳光被高大的枝丫割的粉碎,林林总总的照在铁轨上。 “你说这条铁轨的尽头是什么。”陆喻喃喃道。 “是艺术区的外墙,就在树林后面。”程缨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你这人好没情调。” “情调?”程缨抬起头,她的侧脸很好看,眼睛很大,大的可以盛下夕阳的温存,她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情调明天再说呗。” 学生们已经下课,走在后院看着机构的副校长和李良一起烤肉,他似乎很擅长这种野炊式的料理,叼着一根烟,宽大的短裤奔放的发型就像烧烤摊上的临时工。 后院逐渐嘈杂起来,火光在夕阳中似乎变的更耀眼,人气和烟火气混在一起,晚风也吹不来几丝凉意。 陆喻不紧不慢的抽着一支烟,程缨坐在他身旁玩着手机,他们都很安静,仿佛与世隔绝。 人海里,多的是随波逐流的嘈杂,难得的是固执的一起平静。 烤肉的香味奇怪的没有引起陆喻的食欲,第一盘烤肉已经被众人哄抢完了。 “你不吃吗?”陆喻看着程缨说道。 “我羊肉过敏。”程缨伸了个懒腰,衣服微微上提,露出雪白的腰。 “是吗?那真可惜。”陆喻啧啧道。 属于少男少女们的狂欢很简单,就算每个人也分不到几串肉,就算烤的很慢,但每个人都很开心,开心的不仅是难得的假期,或许还有彼此聚在一起的热闹,人是群居动物,早在祖先们拿棒槌找对象的时候就是了,那时候人们用拥抱度过寒冷的冬夜。 男生女生们之间的羞涩,男孩彼此之间一声声哥们,这好像就是青春的全部了。 大家总是乐意于看到老师除了在课堂外的另一面,年轻的艺考老师也乐于跟长相姣好的异性学生谈天说地。 “你不去凑凑热闹?”程缨抬头,晚风拨弄着她的鬓角。 “我不喜欢热闹。”陆喻靠在藤椅上,微微出神。 “我也不喜欢。”程缨歪了歪头。 他们像是游离在狂欢之外的幽灵,这场聚会似乎与他们无关。 党子山正跟漂亮的学妹攀谈着,不时的做出几个夸张的表情,李良叼着烟卷,在烧烤架前忙碌,曾远崇正在“勇闯天涯”,大声鄙视着只能喝可乐的学生,播音班刚毕业就回来代课的大学生正在跟一堆女生谈天说地... 陆喻和程缨安静的坐在一隅,即使有上前搭话的人也只是微笑致意,那还是程缨,陆喻干脆就装没听见。 “有点累了。”陆喻打了个哈欠。 “你什么都没干。”程缨吃着香肠说道。 “人太多了,晃来晃去我看的累。” “我没晃,不然你看看我?”程缨调笑道。 “好啊。”陆喻很认真的用手撑着下巴,注视着程缨,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被晚风缠绕在一起。 “你还真看?”程缨翻了个白眼。 人和人是海上漂浮的孤岛,人群形成了大陆,漂泊在外的人则变成了群岛,再小的群岛也有海鸟落脚,月亮也会爬上它们最高的山脉,它们没什么不一样,它们只是喜欢一起在海面上流浪。 第二十七章 适合梦里见的人 二十七章: 星星下的人,拥有模糊的视线,和更清晰的自己。 陆喻站在窗前,后天即将飞往浙江。 霓虹在他视角中模糊,城市揉杂为一体。 他不只一次的在很多个城市的窗边眺望夜空,每一次总会有不同的念想。 潦倒的烂死在城市里的人多的是,他们死在灯火里,烧掉最真实的自己。 陆喻没由来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传出强有力的跳动,自己的生命在向他问好。 “走了这么远了啊。”陆喻喃喃道:“可我还站在这里。” 机构是最开始的地方,结束时也应该坐在这里感慨。 从西安,到太原,到北京,到上海。 路上并不只有梦想,人情混杂的复杂现实令陆喻头痛发聩,他喜欢躲掉人群,静静的坐在一隅。 “喂。” “你说。” 李嘉艾的电话打破了几乎静止的宁静。 “我突然想起来,还没有祝你考试结束呢。” “还没结束。”陆喻笑笑。 “那就提前祝你结束。”女孩很固执的说道:“明天有同学聚会,还有时间吧,你要回来看看吗?” “一堆人去ktv坐着嗑瓜子?”陆喻叹了一口气:“我不去。” 普通高中生的聚会就是ktv嗑瓜子,一堆人面面相觑,放的开的拿着麦克风唱上那么几手,放不开的就坐在阴影里玩手机。 “你好像很嫌弃?” “没有。” “你该回来看看的,走了那么远不回来看看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我又没有挂念,后悔什么?”陆喻笑着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嘉艾没由来的心口一痛,下意识的想问一句“我呢?”,但还是忍住了。 什么时候起,自己再也看不明白陆喻了?那个初中总是喜欢发呆的小男孩,会偷偷撕掉厚厚的寒假作业本还帮自己撕了的小男孩,好像就消失在两年前的冬天,再也看不见了。 他还是那样有主见,只不过他的主见里再也没有自己。 人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在另一个人的人生中走丢,人和人的相处本来就是个不断走丢的过程。 “是吗?”她艰难的说道:“哈哈,真好。” “是啊是啊,真好。”陆喻的声音更像是敷衍。 电话那头陷入久久的宁静,至于是平静还是死寂,没有人知道。 “等我从浙江回来,再说吧。” 李嘉艾心中一喜,没有什么比等待更让人怀揣希望了,这种希望会告诉人们美好还未降临只是时间不够罢了。 “好。”她轻轻点头,不知道对谁。 “我睡了,很累。”陆喻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调到静音,点开音乐播放着一首法国民谣,歌声恬淡却藏着热烈,这是程缨今天放给他听的,在星星藏在云里,人们把炙热的心放在嘴里的时候。 “好像没那么好听。”陆喻忽然说道:“还有点吵。” 是啊,一个人的房间不适合回忆两个人的过往,会有点吵的。 ... 程缨打了个哈欠,学生们已经回到了宿舍,在聚会上几个加了微信的女生因为放假的缘故,第二天不用早起,跑到了她这里。 这个年头,加个微信就等于是朋友了,很多人都是这么觉得。 “学姐,考试难不难啊?”一个女生眼巴巴的说道。 “不难,好好学你以后也可以。”程缨笑着画了个大饼,饼又大又圆,看的人激动不已。 “你和学长什么关系啊?”少女们总是充满了八卦:“我看你俩一直在一起。” “他是个不错的朋友。”程缨淡然回答道。 “诶。”女生们表示有些惊讶。 程缨的说话方式总给人一种证据确凿言之有理的感觉,似乎那丹凤眼里写满了真实,那只不过是她学会了把真心藏在肚子里而不是脸上而已。 程缨想到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到。 夏日的晚风吹起少年黑色衬衫的衣角,少年似乎没有什么公德心,在艺术区门前漫无目的的拔着蔷薇的花瓣。 “他是个怪可爱的人。”程缨笑着补充道。 “我感觉他好凶啊,看人都用那种眯着眼睛很低沉的看。” “他啊,他近视还不爱戴眼镜罢了。” “为什么他一直拿着本很破的书啊。” “要还书没还成又没带包而已。” “他为什么不加人微信啊?” “怕麻烦,他不太喜欢别人问来问去。” “他脖子上挂的啥,看着好社会。” “熊牙,他爸过生日送他的。” “他...” “...” 程缨忽然发现,关于他的一切,她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已经对答如流了,那感觉就像认识了很久,又像跟别人介绍自己的...宠物。 “我看他一直抱着香肠啃啊啃,都不吃烤肉。” 好像是因为,我说我羊肉过敏,闻到味道都会难受? 她看着别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他的一切,她忽然有点没由来的小得意,就好像自己发现了一座没人找到的宝藏,而江湖上流传着关于他的种种虚假传说。 她突然心情很好,特别好。 ... 陆喻躺在床上,抽着烟。 党子山发来几张不同色发的照片,夸张的说要把那玩意染成绿的,问他要不要一起。 程缨的对话框一片死寂,朋友圈也没有动静。 李嘉艾的消息不能回,自己已经说睡了。 妈妈发来几张不错的国外照片,问想不想暑假去外国旅游,看看外面的世界。 陆喻关掉床头灯,灯绳摇摇欲坠,在一声尖叫中房间归于黑暗。 他并没有拉窗帘,外面的月色很好,云层为它让路,霓虹渐渐熄灭,天空是蓝紫色的,没有千纸鹤。 “明天可以睡个懒觉。”陆喻伸了个懒腰:“真好。” 屋内循环播放着有点吵的法国乡村民谣,陆喻自然听不懂那唱的是什么,翻译也没有中字,听起来就像听天书。 陆喻闭上眼睛,耳边回荡着平淡却藏着激烈的浪漫。 一个人的时候当然不适合回忆两个人的过往,但梦里,可不止一个人。 有些人适合在梦里见,因为现实的时间总是见不够。 第二十八章 所谓经历 第二十八章: “喂。”陆喻睡眼惺忪的说道。 “你明天才去浙江呢?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当给你送行。”电话那头传来李嘉艾的声音。 “不去。”陆喻打了个哈欠:“我要睡觉。” “睡睡睡,睡不死你。”女生咬牙切齿的说道。 陆喻随手挂掉电话,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这阳光确实有点耀眼,他喝了口水,继续缩进被子里。 电话铃声再次在床头响起,对于极度困乏的陆喻来说,就像女妖的嚎叫。 “我不去!”陆喻眼睛睁都睁不开。 “不去哪?”那头的女声有点错愕。 “程缨?”陆喻眨了眨眼睛。 “张梓琪叫你来帮忙上课,你人呢?你是不是昨天答应人家了。”程缨无奈的说道。 “太早了,她打电话太早了,我没听见。”陆喻声音有些沙哑,睡前抽烟显然是个不怎么健康的习惯。 “课都上完了,你先来机构吧。” “课都上完了我过去干嘛?” 电话那天程缨眉头一皱,下意识的说道:“让你来你就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陆喻迷迷糊糊的找到床头的衣服套上,随意的拨了拨头发,还好前一天晚上有洗头,否则一定乱的像条狗。 学生们的早课都已经结束,吧台上放着些已经凉掉的豆浆和包子,闻的陆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来了,要干嘛?”陆喻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帮学生考文常。”程缨拿着手上的书本,她带着一个金丝边眼镜,头发干练的扎成马尾,倒真有些女老师的感觉。 “我好困。”陆喻接过程缨手里的课本。 学生们已经从教室出来,站在大厅里,一楼空间很大,所有学生一起来也呆的下。 教播音的男老师那里围着一堆女学生,陆喻微微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男的有点不对劲,没事总喜欢找女学生聊天,学生没那么聪明,但陆喻一眼就能看明白,说是老师也不过是没毕业的大学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艺考机构里和学生谈恋爱的老师不是没有,但怎么说呢,这是不合适的。 陆喻仔细观察了大概两分钟,对于漂亮的女生他会有声有色的提示,规则也放的很宽,当男生去的时候,那绕指春风猛的变成了西伯利亚平原龙卷风,诘难和责问迎面而来。 “来。”陆喻撑着脑袋说道:“建安七子。” “学长,手下留情。”男生有点紧张,对面的学长眯着眼睛说话,总觉得很有压迫力。 “学长已经够手下留情的了,学长很好说话。” 陆喻笑眯眯的说道。 男生磕磕绊绊的背完了前四个,在徐干面前卡住了,建安七子没有位次顺序,大家只不过按照教材上名字的顺序背的而已。 “你要不,再看看?”陆喻拿起他的笔记,这里检查文常都是按照自己的笔记来背,可陆喻看了半天,愣是没从那敦满墨水点的笔记看出什么建安七子来。 “别,等下。”男生急了,用手指按压着山根两侧。 “阮应刘。”陆喻把笔记递给他:“去背吧。” 下一个是个女生,陆喻拿起笔记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了,字迹娟秀,布局好看,这是文化人的手法。 “学长你不看吗?”女生眼巴巴的说道。 “不用看啊,这些都在脑子里。”陆喻撑着下巴,看不出来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让女生不禁有些紧张,学生们最怕检查老师笑,更害怕老师冷着脸。 “山谷道人是谁?” 陆喻这问的很刁钻,一般都是问黄庭坚号什么,大家都会下意识的想到山谷道人,可反过来问,脑子需要绕个弯。 “黄庭坚。”女生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好了你过了,走吧。”陆喻摆了摆手。 “不是说八个问题?”女生惊讶的说道。 “我说了学长好说话,走吧走吧。” 周围的人一听见陆喻只问了一个问题,耳朵一下就支棱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往陆喻跟前走去。 “学长累了,去找学姐吧。”陆喻往后院走去,学姐这会在卫生间呢,抽根烟应该不会发现吧。 正当陆喻坐在后院倒上了茶,惬意的吐了个烟圈的时候,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他后面。 “好抽吗?” “不太行,咱有一说一,这良哥的延安就是比不上咱芙蓉王。”陆喻煞有介事的点评着。 “服你了。”程缨叹了口气。 “天气这么好,出去转转?”陆喻小心翼翼的问道。 阳光在二人身前游弋,恰到好处的薄云消弭着夏风的炙热,麻雀在假铁道上上窜下跳,衔起小石子又扔下。 “得把学生检查完。” “检查有必要吗?”陆喻掐灭了指尖的烟,它在水里发出哀嚎,白色蒸汽顺着手指而上。 “怎么没必要。” “该学的早就学了,不学的掐着脖子也不会学。”陆喻不以为然道。 “这是要警告他们学啊。” 陆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笑着说道:“傻子就是傻子,你把他脑袋挤烂也变不成聪明人,好学生成功需要八十一难,坏学生只需要警告一下?别做梦了。” “人家交钱了。”程缨摇头道:“总得有个交代。” “给你发工资了?”陆喻摆摆手:“我们只是来帮忙的,别有太多责任心了。” 程缨沉默着,看着少年平静的眼神,终究叹了口气。 “走吧。”少年拨弄着茶案边的文竹,漫不经心的说道。 “走吧。我去换个衣服。” 陆喻看着程缨远去的背影,又看见播音男老师坐在地上四周围着一圈女生听他讲艺考的事,说起来他算她们的学长,他讲的绘声绘色眼神在漂亮的女生中摇摆不定,就像森林里的狼在鹿群中挑选合适的午餐。 “果然,还是这空气好。”陆喻喃喃说道。 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相信的就是热情贴心且话多的学长,引以为傲的资本不过是多活了两年罢了。 陆喻摆弄着文竹,看着它在指尖下摇晃。 第二十九章 黑与白 第二十九章: “你为什么又要去小寨。”程缨不解的问道。她穿着高跟鞋,黑色的裙摆下露出修长的双腿,披散的长发间是冷杉的幽香。 “你为什么要穿黑裙子。”陆喻啧啧道:“我们看上去就像黑白无常。” 陆喻套着米白色的oversize卫衣,看似格格不入的两种风格却诡异的有种合拍感,就像大小姐和她的街溜子跟班。 “不带你去小寨,难道带你去钟楼看风景吗?”陆喻笑着说道:“只有老太太和老头才会喜欢去钟楼上看风景,豁着牙喝着北风怀念那时候他们被包办的爱情。” 地铁的出口多的是依偎的情侣,小寨是很多年轻大学生的约会地点,往往他们分别的渡口就是地铁站d口,摇摇晃晃抱在一起许久,偶尔在对方脸上啄一下,这就是爱情,平淡到朴素却藏着热烈。 “我带你去喝个好喝的。”陆喻带着程缨在人海中穿行,连接彼此的是不时的目光,陆喻走在程缨前面,成了程缨眼中唯一的背影,在人海中挪动的指南针。 “你走慢点,我穿的高跟鞋。”程缨说道。 “红绿灯,不走快点可能这辈子都穿不了鞋了。”陆喻头也不回的说道。 二人并不遥远的旅程停在了茶话弄前,这是一家扑满了桂花香的小店,带有长安风韵的装潢和云纹样式的杯盏让它在一种时尚的奶茶店里显得有些独特。 “两杯桂花引,一杯加冰一杯不要冰。” “我也要冰。”程缨拨弄着肩膀上的发丝。 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程缨喝着手中的桂花引,男孩自豪的看着她,眼里带了点期待。 “还行。”程缨摇晃着杯子:“品味不错。” “是吧。”陆喻有些骄傲。 夏日的午后并不炎热,程缨和陆喻走在街上,陆喻走着阴凉道,程缨则走在太阳下面。 “有这么晒?”她不解的问道。 “阳光过敏。”陆喻叹了口气。 二人走进赛格,商场里的空气令人舒缓,一楼弥漫着胭脂气,化妆品柜台琳琅满目,不同的香水在空中碰撞,闻起来甚至有些刺鼻。 程缨和陆喻打算先去六楼吃饭,正当他们路过dior专柜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喻,你不是在睡觉吗?” 陆喻下意识的回头,李嘉艾站在柜台那边,手上拿着试色口红,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女生,好像是学校的同学,但陆喻已经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睡醒了。”陆喻平静的说道:“饿了出来找饭吃。” 程缨回过头,她注意到柜台那边的目光,那个女生穿着白色高腰短裙,她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看。 这个城市的年轻人就那么多,爱去的地方来回也就那么几个,在这里遇到并没有什么奇怪,大家的生活圈就那么大。 程缨明显从那个女生身上感受到了敌意,她不知为何突然站到了陆喻身边,胳膊将要碰触的位置,她冲着李嘉艾嫣然一笑说道:“你好。” “你是?”李嘉艾被这突然一出整的有点摸不到头脑。 “他的朋友。” 那穿着黑裙的女孩笑起来很是典雅大方,这让撸着袖子试色的李嘉艾有些尴尬。 “她是我以前同学。”陆喻说道:“没啥事我们就先去吃饭了。” 他带着她离开了,在李嘉艾的眼中只剩下二人的背影。 她捏着口红的手有些颤抖。 那个女孩很美,黑色的裙子在头顶镁光灯的照射下就像黑色的天鹅。 至于他,好像从来没什么表情。 外面是晴天,李嘉艾忽然感觉听到了雨声,好像什么东西被水淋湿了。 她望着人群中那道很耀眼的背影,忽然惊奇的发现,他俩的站姿成了一前一后。 “可能...”她在心底喃喃道:“可能真的是来吃饭的吧。” 我们总喜欢给自己戴上面具,不让别人看见我们,也不让我们看到世界。 “那是陆喻?”她身旁的女生微微侧目。 “嗯。”李嘉艾点了点头:“快来看看这个好看吗?” 她指着胳膊上的殷红。 红的就像很多年以前的兵荒马乱,不甘与啼哭撕裂了煞白的天空。 ... “你朋友?睡觉是什么鬼?”程缨看向陆喻。 “她早上叫我出来,我不想去,就说自己在睡觉。”陆喻无奈的说道。 “她还挺漂亮的。”程缨看向前方,余光微微打量。 “还行吧。”陆喻表情没什么变化。 跨越五层楼的楼梯缓缓向上,等待的时光乏味而漫长,陆喻用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碰撞,发出有节奏的韵律。 柔和的乐音里弥漫着香气,陆喻看着面前女孩的背影,黑色长发间露出雪白的脖颈,极端色的碰撞看起来禁忌又神秘。 “我脖子上有东西?”程缨微微一挑眉。 “没有。” 电梯到达中点,被簇拥的人们得到了释放,多余的空间却给陆喻带来一种不适感,他想回到那片种着冷杉的森林。 程缨没有避开,默默的往前走着,二人的胳膊不时在空中碰触。 他们走进了一家港式餐厅,服务员为他们倒上红茶。 程缨坐在桌角的一侧,双手交叉撑着下巴。 “党子山他们不来吗?” “不来。”陆喻有些急促的说道:“我问过了。” 这是聪明女孩小小的试探,看着陆喻脸上有些紧张的样子,程缨在心里微微窃喜,他并不是个很会说谎的人,但总会找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今天出来的理由是大家考完试一起出来放松。 白色的灯光下,心事各自流淌。 温情的开端总是尴尬的,人们生活在蛋壳里,拼命的打破蛋壳才能看到温暖的阳光,和一样温暖的彼此。 “你今天...很好看。”陆喻小心翼翼的说道,他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粘住,他从未感觉它如此紧缩。 程缨微微一愣。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程缨笑着说道,那笑容如同冰山上的雪莲绽放。 她忽然有些诧异,自己什么时候变的说话方式这么像陆喻那个傻子了? 第三十章 铁壁 第三十章: 星星在云中躲藏,人在华灯中流浪。 “明天早上,我来叫你。”陆喻说道。 “好。”程缨点了点头:“三点吧,六点多的航班,去机场有一段距离。” 再见卡在喉咙里,他不知道怎么言语,于是挥了挥手。 酒店的灯为过路的人开到深夜,电梯里光洁的内壁里映出一个又一个相同的人影。 陆喻打了个哈欠,他有些犯困了,于是在走出电梯的一刹那点了一根烟,淡淡的烟雾袅袅而上,熏的人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房间一片黑暗,白天填补的心总是要用夜里来偿还,不过陆喻相当习以为常。 他并没有多少行李,把衣服随意的塞进行李箱。 “会睡死的吧?”陆喻喃喃道。 凌晨三点,可自己往往一觉过去就是晌午,程缨也说过她自己可能会起不来。 外面的星星很亮,亮的就像是很多人的眼睛在偷看世界,陆喻打开窗帘,夏日的夜风温吞的令人舒畅。 “那就不睡了。”陆喻略一思索决定道。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和她凑一趟航班,她是因为有朋友在浙江等她,他呢?他的朋友还在太原睡觉,磨磨蹭蹭过去都是下午。 没有什么比强行熬夜更磨人,陆喻感觉自己眼皮在打颤,一下一下沉重的敲击在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点开了王者荣耀,开了一把裴擒虎,三十三秒卡着野区送出一血。 “老虎你在玩nm呢。”麦里传来队友愤怒的咆哮。 陆喻叹了口气,关掉了队内语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玩什么,漫无目的在峡谷里流浪,不时的向路过的人远远的扔上一记强化平a。 游戏随着水晶的爆炸而结束,陆喻看到微信里的消息满满当当,没由来的压力扑面而来。 考试结束的问候,祝福,往往会在深夜变成深海,人淹没在别人带着善意或恶意的目光中,看不到海面上的阳光。 陆喻打开音乐,关掉了手机的铃声,躺在沙发上。 沙发松松软软,就像一个包容性很强的怀抱。 他有很多朋友,或者说没什么朋友,他自己没觉得会和谁是朋友,身边人的出现仅仅是为了需要,他可以和很多人插科打诨,却没人能打进他心里,一脚踢开那个闲云野鹤的小房子,把坐在沙发上的小男孩从梦里揪出来。 路过的人太多了,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也是路过的人。陆喻忽然这么想到。 凌晨十二点的西安已经恢复了宁静,安静的就像它在历史书里的那样,沉默,深邃,悠远。欧式的台灯发出昏黄的光,男人躺在沙发上,火光在指尖平静的燃烧,就像燃烧着一段并没有多么惊天动地的青春。 他没由来的想到白天,黑纱群的女孩在人海中就像与众不同的黑天鹅,坐在桌的那头微笑。 笑容很惊艳,惊艳到令人惊心动魄。 她已经睡着了吧?陆喻轻弹烟灰,弹掉现实的心事,只有夜晚才是个让人解脱的好去处,把心事藏在昏聩的天幕里,好像就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柔和的音乐戛然而止,手机的震颤令人心慌。 “喂。”陆喻又点上一根,烟气让他觉得很呛,却也难让他难得的清醒。 “睡了没?”李嘉艾的声音听着有些沉郁。 “那你是在梦里跟我说话?”陆喻打了个哈欠说道。 “白天的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只是朋友,我饿她也饿,又都很无聊,所以一起吃饭。”陆喻想当然的回答道。 “哦,这样啊。”李嘉艾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尾音。 “有事吗?” “没事,祝你考试顺利。” “会的。” 不知为什么,在陆喻说出只是朋友这一句话的时候,忽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心酸,好像这句话很容易说出来,却又很不想说。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好看。”李嘉艾说道。 “哪天晚上的星星都很好看。”陆喻说了等于没说。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在上海,圣诞节给我打电话说很想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可又害怕自己被梦想杀死在现实里。” “我不记得。”陆喻想了一会:“那应该是我喝多了。” “我想你一定要在自己的路上走下去,不管遇到了什么。” “没人能轻易的改变我的航道。”陆喻心血来潮的说道:“如果有,除非是我不想走了。” 自信的灵魂下往往躲藏着胆小鬼,胆小鬼的身上披荆带棘。 “我会,我会为你加油。”李嘉艾有些怯生生的说道。 “谢谢,早点睡。” 陆喻甚至没听见她最后一句话要说什么。他的心里刮起了风暴。 过去是个复杂的东西,它总会让我们不停的躲藏,可它就像在我们身上装了gps,总能在不经意间或者一个人的时候找到我们。 陆喻不想提起上海的事情,甚至不想提起他走过的路,那些路纵横交错,随着疫情看不到终点。 狼狈不堪。 狼狈不堪。 还是被现实杀死了,早死了一百遍了。陆喻喃喃道。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在山野林间找着自己存在的证明。 他不是害怕失败,是害怕过去满怀希望的自己站在他面前,有些轻蔑的冲他说话,就像他很多次对别人轻蔑的语气一样。 “承认了?摆烂了?你就这啊。”记忆中的少年张狂而潇洒。 陆喻头皮发麻,这是他无数次在梦里幻想过的场景。 少年和男人之间,隔着无数的疤痕,疤痕惊心怵目,在经历过岁月后长出肉色的薄膜。 “可我还这么走着。”陆喻与空气一同缄默。 他想起李嘉艾说的话,“你什么时候学会曲线救国了?”。 “我也不知道呢。”陆喻沙哑的兀自说着。 年少的我们像肆意的战车,所过之处只有碾压和被碾压,但在一次撞击中,人们支离破碎,重组后的我们怀着心事,油箱也再不加满,或许我们还会走着那么一条满是荆棘的路,可我们还是学会了避开顽强的铁壁。 第三十一章 他走在黎明前 第三十一章:你在黎明前微笑。 连天上的星星还没睡醒的时候,程缨听见有人在敲门,声音并不大,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嘴里甚至还衔着些许发丝。 “程缨。” 外面人的声音平和而透露着些许疲惫。 女孩匆忙捋了捋头发,她并没有脱衣服,掀开被子的寒意让她微微发颤,空调开到了十八度,脱离了温暖的被窝女孩如处冰窖。 女孩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的男人神情憔悴。他头顶着灯光,走过熟睡的星子,在黎明前站到了她的门前。 “你怎么来这么早?”程缨惊奇的说道:“你才睡了多久?四点车才到。” “我没睡。”陆喻打了个哈欠,眸子低敛,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就像盛满了黑夜的深渊。 “你疯了?”程缨瞬间清醒了。 眼前的男人提着行李箱打着哈欠走进了屋子,被十八度的冷风吹的打了个寒战,他靠在沙发上,一切都像那么自然。 “你看看手机。”陆喻说道。 程缨打开手机一看,时间三点二十,而陆喻的未接来电一直从两点五十打到三点。 “我就知道。”陆喻眨了眨眼睛,几乎睁不开的眼睛中流露出些许得意,就像偶尔做对事向大人索要夸奖和抱抱的小孩。 程缨揉了揉脑袋,她实在是太困了,根本没有听见电话铃声。 她慢慢坐到床边,把空调调高了些。 “你要不睡会?” “我不困。”陆喻走到窗台上,打开窗户,抽着电子烟,西瓜的清香在屋内游荡。 他的脑袋一上一下,脖子变成了滑轮。 黑色衬衫的领口被晚风吹起,他的眼神逐渐飘忽起来。 程缨看着陆喻又缩回沙发,不住的想睁大眼睛看清点什么。 陆喻经常熬夜,可没有一次熬夜如同今天这样疲惫,先是凌晨四五点睡早上被程缨拉到机构帮忙,又跟着她在外面逛到傍晚,两天只有短短三个小时的睡眠,她明白,他也差不多快灯枯油尽,全凭一口气吊着。 “你怎么,这么傻?”程缨叹了口气,陆喻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就像个大型的哈士奇。 “我聪明的一匹。”陆喻下意识的反驳道:“我如果睡过去,咱俩可就一起睡过去了。” 程缨忽然有点心酸了,但嘴上还是强硬的说道:“我定了闹钟。” “得了吧。”陆喻轻蔑地笑笑,就像个赌气的小孩:“之前十来个电话不比你闹钟的声音小。” “才没有。”女孩嘀嘀咕咕。 陆喻斜靠在沙发上,舒适的温度令他几次眼前一昏,他感觉眼皮上有特鲁在跳舞。 程缨拎着化妆包去了洗手间,临走前不忘关掉卧室的灯,她回头的时候,看见陆喻窝在沙发的角落,像个年轻的守夜人,他用手撑着下巴,眼皮摇摇欲坠。 有些人守候长夜,守候的却又不是长夜,他们比黎明更早到来,来的时候披星戴月。 洗手间的灯光明亮而温暖,程缨在镜前细致的梳妆,等她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房间烟雾缭绕,却不是陆喻平常的芙蓉王,而是一股西瓜的清香。 “还醒着呢?” “嗯。”烟雾尽头的男人轻轻点头。 “困吗?” “困。” 人在困乏时和醉酒往往是最接近真实的两个状态,陆喻抬头看见那灯光最浓的地方,程缨站着扬起头,脸上的笑容比灯火阑珊还要动人。 “看花了?” 陆喻喃喃道。 程缨的笑容总是很假,他早就发现了,在记忆中她好像没怎么真心笑过,这是个把礼节诠释到完美的女孩。 “别睡了,我们该走了。”程缨看到手机上提前约好的司机离这里只有两公里。 “我没睡。”他站起来,身子微微一颤。 陆喻走过程缨身边,下意识的拎起程缨的旅行箱,像个夜游神一样晃晃悠悠打开房门。 程缨静静的跟在他后面,一切都好像那么自然。 凌晨的天空是黑紫色的,乌云成了月亮最深邃的门帘,二人在星子和路灯的住视下并肩而行,巷子里的风逗弄着发梢和衣角。 提前约好的司机很快就到了,陆喻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打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最耐抽的就是烟盒里最后一根烟,当它尽了它最后的职责就再也燃烧不起来了。 陆喻靠着车门,程缨和司机的对话在他耳朵里已经成了嗡嗡作响,血液冲击着鼓膜,眼前看不见副驾驶背后的led屏。 在他的视角里,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有着冷杉的黑暗森林。 他伴着她的香味入眠。 程缨看着脑袋往后翻的男人,脱下单薄的外套披在他身上,车内温度很低,虽然只是为了美观的样子货,但也聊胜于无。 她注视着他,随着车的飞驰,天边开始泛白,灰色的高速路尽头开始出现了一些点燃天幕的光。 朝阳在高速路旁的高楼中升起,他的呼吸很轻,眉头却不时的皱起,偶尔还会把头往上蹭蹭。 “唉,笨蛋。”她没由来的说道。 人们都不喜欢笨蛋,但人们不讨厌对自己笨的笨蛋。 程缨看向窗外,太阳已经在人们睡梦中的倒计时爬起,一层一层攀爬着云梯。 从半坡到机场如果不堵车并不需要太多时间,现在的机票也都是刷身份证,所以留一个小时很宽敞。 在车驶入机场收费站的时候,程缨悄悄取回了披在陆喻身上的衣服,陆喻明显的皱了皱眉,伸手却什么也摸不到。 车缓缓停在了三号航站楼前,程缨拍了拍陆喻的肩膀。 “醒啦。” 陆喻睁开眼睛,阳光有些刺眼,程缨的脸藏在最灿烂的朝阳里,一时有些看不清。 “这么快?”他嘀咕着:“我感觉我刚闭上眼睛。” 机场前并没有多少人,他们戴好口罩,走进了机场。 由于是掐着点的缘故,并没有在候机厅等候多久就开始检票了。 “我怎么感觉身上香香的?”陆喻有些惊讶的说道。 “可能是你电子烟的味吧。”程缨没什么表情。 “不对,这味...”陆喻使劲闻了闻。 “别闻了,检票了。”程缨踢了他脚后跟一下。 “好吧。” 第三十二章 我饿了 我也饿了 第三十二章: 杭州的空气很潮湿,陆喻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灰色的天空,不时撒着的小雨就像鱼线,从云里垂下。 “高菊来了。”程缨解开安全带:“你朋友呢?” “他们还没来。”陆喻叹了口气:“中午十二点才到。” 二人走出了机场,程缨找的舍友和考友已经在出口等着了。 “程缨,这儿。”女孩带着些许榆林口音:“陆喻,好久不见。” “啊,好久不见。”陆喻打了个哈欠,他们本来就是同学,和陆喻是一个班的,平时关系也不错。 “晚上一起吃饭?”陆喻向程缨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先去睡一觉吧,安顿好了再说。” “也行。” 陆喻订的酒店在天街南边,而程缨他们的酒店则在另一侧。 他刷了房卡,往床上一躺。 无法抵挡的困倦铺天盖地,以至于他甚至没来得及脱衣服。 梦里有花有星星,有连绵不断的小雨,在雨幕深处有个打着黑伞的女孩。 手机的铃声将陆喻从梦中惊醒,陆喻的手在床头摸来摸去。 “操,你怎么才接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 “操,你吵老子睡觉。”陆喻下意识的骂道。 “人呢?” “床上呢?” “一个人?” “废话。” “我把酒店发给你,你过来,我们到了,中午一起吃饭。” 陆喻揉了揉脑袋,外面的天空还是很暗,他打了个哈欠,随意的揉了揉头发。 他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把雨伞,透明的伞面透着天空的灰色。 陆喻点了一根烟,轻轻的吐出一口雾气,他走在天街上,雨点敲打在伞面发出闷沉的响声。 “你烦不烦啊,我快到了。”陆喻接起电话,皱了皱眉说道。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猥琐:“帮忙带三瓶水溶柠檬,俩脉动。” “事真多。”陆喻一边骂咧着一边付钱。 他们是陆喻在太原的同学,一个叫名校班的组织,这次来了六个人,三女两男,陆喻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远比和西安机构的时间要长,长的多。 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烧烤的浓香,这是一个三居室,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浴袍的男生,鼻子下面留着点小胡子,带着个眼镜,个字并不高。 “你咋穿成这样?”陆喻惊讶道,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同样穿着浴袍,开叉到能看到内裤露着大腿的男生以一个销魂的二郎腿坐着啃鸡翅。 “张子松,你们这是...?”陆喻一挑眉:“改行做男模?” “他当男模?”高开叉冷笑一声:“他当男模能赚几个钱?白给都给不出去心里没点数?” 相比于两个男生穿着浴袍,三个女生的打扮倒是很正常,对于二人的诡异打扮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禁欲叔系,你懂不懂,妖艳贱货。”张子松骂咧道。 “东瀛生活不易。”陆喻忍不住笑出声来:“太君下海卖艺” “这是艺术,艺术。”他拿着水溶喝了一口:“妈的辣死我了,刘子媛非要吃特辣。” 留着微烫齐肩发的女生慢吞吞的剥着手里的虾,不屑的说道:“刚点的时候你又不说,还说什么男人就要骄阳似火的灼辣。” “喻啊,你看。”高开叉漫不经心的说道:“张子松又在那放屁了。” “你真艺术。”陆喻拍了拍他的肩膀。 “马千玺,你少在那瞎叭叭。”张子松把一瓶水溶柠檬扔到他身上。 “子松啊。”陆喻拖长了尾音,笑着说道:“你应该对他说你懂不懂什么是艺术啊。” 众人的哄笑声中,似乎天没那么阴了,雨没那么大了。 “你不吃吗?”刘子媛看着飘忽出神的陆喻说道。 “不饿。” “饿不死他。”张子松正在跟牛板筋厮杀。 “太君慢点,不急还有很多。”马千玺适当补刀。 “要花姑娘不要?”坐在刘子媛身边的女生笑道,她留着长发,有些微胖,名叫陈茹 “格局低了。太君说辣子要吃特辣的,那女人肯定要找最老”马千玺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那不得给太君上几个花老太。” 陆喻点了根烟,烟气弥漫,和肉味融在一起。 一顿饭吃的很快,取决于跟什么人吃,太熟的人会抢着吃,不熟的人会看着吃,显然,屋子里这帮人一个个吃的跟土匪一样,看起来毫无风度。 酒足饭饱之后,在饭桌上一言不发的那个女生直接走回了卧室。 “沈玉咋了?”陆喻不解道。 “马千玺惹她生气了呗。”刘子媛幸灾乐祸。 马千玺匆忙挤了挤浴袍上的腰带,猫着脚跟在她后面,沈玉进到屋里后随手把门猛的关上,差点砸在马千玺脸上。 “多大仇啊。”陆喻吐了个烟圈。 “女人啊,啧啧。”张子松扶了扶眼镜:“我对象就不会这样。” “啊对对对。” “我得跟我对象打电话了。”张子松一脸骄傲:“你对象呢?” 陆喻翻了个白眼,把烟在烟灰缸里掐灭。 刘子媛跟一个男生嬉笑着打电话,陈茹进去帮马千玺说好话,马千玺毫无风度的趴在门上偷听,腿上开着高叉,张子松一脸满足的听着电话里几百公里外的密语,陆喻坐在沙发上发呆。 大家好像都有那么个归宿,有些近在眼前,有些远在天边,可总是有的。 陆喻盯着天花板,心里忽然有种寂寞的感觉。人往往在喧嚣时才会觉得寂寞,因为这喧嚣跟自己无关。 窗外的雨又大了,大的就像战车在玻璃上随着西风横冲直撞。 他打开手机,向程缨发了一条微信。 “在干嘛?” “有点饿。”她的回答很巧妙。 “我来找你。” “好。” 陆喻站起身,拿起走廊里的透明雨伞。 “你干嘛去?”马千玺问道。 “吃饭。” “操,刚才你不吃?” “不饿。”陆喻笑笑:“现在饿了。” 陆喻心情忽然很好,他走出酒店,轻快的在雨中穿行。 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只要得到一个回应,你就没有被丢下。 有可能很多事情我们的动机都来源于一个恰到好处的回应,比如我饿了,比如我也饿了。 路边的柏树在细雨中飘摇,却如沐春风。 第三十三章 心里的山火 第三十三章 陆喻站在房间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高菊打开了房门,一身黑色衬衫的男人抖了抖雨伞,将其搁在门口。 程缨坐在床边,穿着一条绿色的吊带。纤细雪白的脖颈挺拔的就像白天鹅。 “出去吃饭吧。”陆喻笑眯眯的说道。 “你等下,我换个衣服。”程缨打了个哈欠:“转过去,不许回头。” 陆喻坐在沙发上,乖乖的背过了身。 陆喻来的太快了,以至于她匆忙挂上了一条吊带,想到这里她不禁有点面红耳赤。可是人来都来了,总不好意思再请出去。 陆喻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很是乖巧,坐的端端正正,连晃动都没有,就像一座雕塑。 程缨飞快的套上长衬衣,穿了一条修身的牛仔裤。 她微微侧目着,住视着那个家伙的一举一动,可是那个家伙只是很老实的坐在那里,连手指都没有动过。 “好了没?”陆喻头也不回的说道。 “好了。”程缨揉了揉头发,莫名有种想笑的冲动。 陆喻的身子一下子瘫在沙发上,就像一下子被抽走了骨头,那样端正的坐法很累人,特别是对于腰椎不怎么好的陆喻来说。 杭州的长街类似于西安的小寨,也是商业狙击区,雨水并不能阻挡年轻人的活跃,街上仍是人来人往。 陆喻打着一把透明的伞,程缨则打着一把黑伞,白色的长衬衫和黑衬衫一起在风中凌乱,他们总是看起来像黑白无常。 陆喻带着程缨和高菊来到了一家火锅店,店里的蒸汽在玻璃上凝成水雾,杭州的雨天并没有承受多少夏天的荫蔽,倒有些秋天的寒意。 “你不想让我考试了?”程缨翻了个白眼。 “后天才考,你急什么。”陆喻:“吃个火锅长不了两斤肉。” “我...”程缨眼中写满了委屈,这几天陆喻天天带着她胡吃海喝,什么小龙虾,日料,川菜,陆喻点菜的“点多了就图乐呵”的方式总是让她有一种不多吃几口就太浪费了的冲动。 “放心吃好啦。”陆喻笑着说道:“你看高菊,吃的多开心啊。” 高菊抱着一堆羊肉肥牛刚回到座位上,她露出有些憨厚的笑容,显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她身上有一种西北姑娘独有的质朴,搭配上一口陕普很容易给人老实人的印象,不过她确实也是老实人。 “不行!”程缨坚决的摇摇头:“这两天我只吃绿菜!” “你看这肥牛,白里透红,啧啧,肥而不腻。”陆喻夹起一片肥牛放在红锅里,蒸汽袅袅而上,深红色的汤锅渐渐飘起肉香,混合着独有的香料,令人食指大开。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辣子了?”高菊忽然有些惊奇的问道:“以前你不是一点辣子都不吃的吗?” “哦,最近吧。”陆喻不在意的摆摆手。 在高菊的印象中,还停留在陆喻随手扔掉了当时集训的辣子鸡,这样颇为浪费的行为自然引起了生活老师的不满,当时年轻气盛的陆喻则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吃了我会犯胃溃疡”便直接走出了机构去外面的餐馆吃饭。 至于有没有胃溃疡谁知道,反正他是从来不吃辣的。 不仅如此,高菊还惊奇的发现,陆喻变的温顺了很多,无论是语气还是待人接物,当年的陆喻简直是无法无天,嚣张到极点,小组作业直接对其他人说要么听我的要么滚蛋,搭配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活脱脱一尊爷,最经典的几句就是:没有你们我能做的更好和你们的脑子串一块还没六个核桃大。 他这么一个人,居然在他身上看到了温顺这种虽然普通但对他来说却难能可贵的品质。 她可能算得上机构唯一几个没有掐死过这家伙冲动的人了,她知道这个家伙虽然嘴上很糟糕,但却是个一边骂你一边帮你的奇怪家伙,她曾经也劝过陆喻嘴上留德,可那家伙却一脸不以为然,说着什么嘴上留德不重要,做真诚的人最重要。 “你不吃辣?”程缨疑惑的看向陆喻,她忽然想起最初的聚餐他并没有点一道辣的菜,直到她要求吃了麻辣的小龙虾,好像之后的菜色逐渐向红色靠拢。 “以前不吃...”陆喻温柔的看着程缨,这个眼神在高菊眼里姑且称为温柔,这一刻高菊以为自己眼花了,有一种独狼变成金毛的诡异感。 陆喻喋喋不休的向程缨推荐着肥牛虾滑等菜品,样子就像向武则天进贡的宦官。 “我不吃我不吃。”程缨则像女儿国里的唐僧。 “来吃点来吃点多吃点有力气说话。” 气氛逐渐奇怪了起来。 “你真不吃辣?”程缨眉头一挑,看着不停的喝着王老吉的陆喻说道。 “偶尔吃。” “哦。”程缨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当然,是在陆喻低下头的时候。 不知是火锅旁边太热还是什么,程缨的脸上映上了浅浅的绯红,他抬头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了。 人们的心跳声在这个嘈杂的城市显得很微弱, 听没听见都分不清。 陆喻吃着盘子里的红肉,身旁是一堆王老吉的易拉罐。 程缨吃着油麦菜,不紧不慢的喝着冰柠檬水。他们中间隔着滚烫的红汤,迷雾般的水汽就像轻轻触碰便可突破的屏障。 “我吃饱啦。”程缨放下筷子。 陆喻去了洗手间,高菊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程缨。 “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高菊有些纳闷:“我记得他以前不这样啊。” “他一直都这样,你习惯就好。”程缨笑着说道,老练的就像和陆喻认识了几百年。 陆喻在洗手间抽着一根烟,青烟在指尖倾泻而出,他心中的火车从未错轨,只不过忽然找到了一个想去的地方。 他伸了个懒腰,口腔的灼烫仍未退却。 当他回到座位上看着面色有些绯红的女孩时,他忽然觉得,有人在他心里放了把山火。 山火熊熊燃烧,烧的无凭无据,却美艳的不可方物。 第三十四章 晚风里是你的倒影 第三十四章: 晚风吹走了夕阳,程缨和高菊在前面走着,陆喻无言的跟在他们后面。 “准备的怎么样了?”程缨问道。 北方女孩叹了口气:“我来就是图一乐,看看考试什么样的就够了,在这边转转就当放松。” 浙传好歹也算五大校,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只有观望,就像天上的星星,我们只能抬头看看感叹一下宇宙的奥妙,抬的太久了还会颈椎疼。 “你呢?” “只能说尽力了。”程缨苦笑道,她扭头看向身后走一路拔一路花的陆喻。 少年黑衣翩翩,透明的雨伞反射着街道上汽车的远灯,看上去就像背着光在行走。 “公德心呢?”程缨叹道。 “啊?”陆喻回过神来,赶忙扔掉刚拔的蝴蝶兰。 “好羡慕他。”高菊忽然小声说道:“要是我也有他那么好的脑子就好了,什么考试都不怕。” “他?”程缨声音提高了一个分贝,她看着冲着自己傻乐呵的少年,扭头小声说道:“他脑子时好时不好,我觉得他犯病的时间多一点。” 陆喻抽着烟,不紧不慢的跟在她们身后,她们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他轻轻拍了拍程缨影子的脑袋,然后莫名其妙的嘴角挂上一抹微笑。 “你傻笑什么?”程缨忽然回头看,诧异的说道。 “我能踩到你的脑袋。”陆喻指了指地上,颇为自豪。 程缨翻了个白眼,扭头对身边的高菊说道:“你看,他开始犯病了。” “你有没有觉得,他变化真的好大。”高菊压低了声音。 “他以前什么样的?” “他,他就属于...”高菊在脑中尽力拼凑着词汇:“那种总裁文里的话唠霸道总裁,十句话八句话都点名道姓的说你是个废物。” 陆喻悄悄的跟了上来,走到程缨的身旁。 程缨看着左边别扭的用左手抽烟偏着脑袋的男人,他身上传来淡淡的乌木香水味,混杂着烟草香。 “你那么凶啊。”她拉长了尾音。 “都是些年少轻狂的草事。”陆喻眉头一挑。 “可我这两天天天能听见你在电话里骂人傻逼。”程缨笑着说道。 “那是因为世界上傻逼太多了,我骂不过来了要。”陆喻傲娇的抬起了头:“而且你肯定听错了,我很久不骂人傻逼了。” “那我是傻逼吗?” “当然不是。” “为什么。” “我觉得不是。”陆喻嘴上说着不着调的话,看着程缨,眼睛里好像有路灯反射的光。 “那我还要谢谢你?” “你很好啊。”陆喻看向前方,黑色的衣角被晚风牵起。他的余光里坐落着一个抬着头的女孩,就像梦里驱之不散的幻影。 “你特别好。”他补充道。 那一天的雨声很聒噪,掩盖住了人们仓皇的心跳,可陆喻分明感觉自己能听到胸膛内跳动的心脏,它好像想跳出来说点什么,却怎么也跳不出来。 “喂。”陆喻接起了电话:“你是傻逼吗你?我还能跑哪去。” “我等会回去,你们先打着。” “你不是不骂人傻逼吗?”程缨侧目道。 “没有没有。”陆喻尴尬的笑笑。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程缨指着旁边的宠物店:“你看,猫咪!” 她拉着高菊在宠物店门口蹲下,宠物店是透明的玻璃,里面养着一只小猫,看上去只有两三个月的样子,浑身雪白,一开始有些怯生生的看着玻璃外的程缨,过了一会爪子晃晃悠悠的向前爬来。 “它好可爱啊。” 程缨看上去兴奋不已。从小她就想养一只猫,可是她的弟弟对猫毛过敏,只能作罢。 “可爱,真可爱。”陆喻眼神聚焦在程缨蹲下的背影,这一刻世界在他的视角里模糊,就像电影里的背景虚化,而镜头里唯一的女主就是面前的女孩。 “好可爱啊。”女孩感叹道,她脸上露出难得的孩子气:“可以养它吗?” 她抬头看向站着的陆喻,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要这么问,可她却发现,陆喻分明也在看着她,那目光专注而温柔。 遮蔽城市的雨小了,晚风里只剩下心跳。 “是很可爱。”男人说的很慢。 程缨的脸很精致,有点像林黛玉的那种风格,却有一双丹凤眼。 晚风猎猎吹起,吹皱的不止他的衣角。 “但是我们好像带不回去吧。”陆喻微微侧目,黑色天幕遮盖的光线让他不至于在程缨的目光里脸红。 “好吧...”程缨懊恼的扭过头继续盯着小猫。 ... 酒店就在眼前,程缨身后的陆喻格外沉默,他收起了伞,目光不时的飘忽着,不知道在想点什么。 “到啦。”程缨看着陆喻说道:“你快回去吧。” “好。”陆喻笑了笑,挥了挥手。 程缨和高菊目送男人的背影远去,在路灯下的陆喻,就像被驯服的怪兽。 “我觉得你俩好像有点什么。”高菊窃笑的看着程缨。 “没...”程缨刚想开口,忽然想到了那个眼神,那个在晚风下很温柔的眼神,眼里的光比路灯或许还要亮。 “不知道。”女孩扭头跑向酒店大堂。 陆喻走的很慢,一点点挪动步子,就像被吸铁石牢牢困住的磁铁,不知为何,他总想回头。 雨后的空气冰凉而清新,陆喻深吸了一口气,他又路过了那家宠物店。 橱窗里的小猫趴在玻璃上,看着陆喻。 陆喻蹲了下来,用雨伞撑着地,他注视着眼前奶里奶气的小家伙,小家伙也盯着它。 一人一猫诡异的对视着。 “你也没那么可爱嘛。”陆喻摸了摸下巴。 “喵。”小猫隔着玻璃张了张嘴,就像无声的抗议。 他轻轻敲了敲玻璃,看着小猫有些委屈的样子。 “好啦好啦,你也蛮可爱的。”他说道,左手的烟在夜色中冒着微弱的火光,小猫巴巴的看向他手里的烟。 好家伙。 陆喻眉头一挑。 “下次有机会教你抽烟。”他乐呵呵的把烟塞到嘴里,抖了抖雨伞,离开了橱窗。临走之前,用手机拍下了店家在广告牌上的电话。 他消失在了人群中,空气中香烟留下的灼烫是走过的证明。 第三十五章 大雾四起 第三十五章: “你们怎么看起来这么堕落?”陆喻翻了个白眼。 张子松穿着宽松的浴袍横卧在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烟,举着手机打游戏。 “你回来了?”他头也不抬的说道。 “我还能死外边?”陆喻伸了个懒腰:“你这话说的像个等待老公回家的家庭主妇。” 男生和女生是分开住的,白天在大一点的女生房间吃饭,晚上则各回各屋。 “马千玺这条龙跟你阳寿挂钩。”他突然大喊道。 “操。”马千玺猛然大吼一声:“我抢到了,我他妈长命百岁了。” 陆喻拉开冰箱,酒店的存货还算丰富,随手取了一瓶冰可乐。 “那玩意要钱的。”马千玺听到异响后抬头说道:“一瓶二十。” “我知道啊。”陆喻拉开易拉罐:“进口可乐么,反正这房挂的你俩的名字,没拿星巴克够给你们面子了。” 他们的游戏已经结束,张子松打了个哈欠,看向陆喻,这灼热的目光令陆喻差点呛到。 “怎么了这是?”陆喻放下可乐:“我对太君没有兴趣。” “你得帮我个忙。”张子松笑嘻嘻的说道。 “什么忙。” “来,你来。”张子松伸出手指头勾了勾,示意陆喻跟他去卧室。 这张大床大的够睡下三四个人,张子松就势往床上一躺。 “来你躺过来。”说着他把手机举了起来。 “你有病?”陆喻愣神道。 “考完我要跟我对象去迪士尼,我跟我爸妈说跟你去的。”他笑着说道:“咱俩拍几张躺一块的照片,我到时候好交差。” “你咋不说和老马去呢?” “太原就那么大。”张子松伸手比划了一下:“万一老马不长眼撞上我爸妈咋整。” 陆喻叹了口气说道:“你想的还怪周到。” ... 程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她用手指描摹着镜中人的眉眼,却感觉从未见过的风景。 就像选择了不同世界却是相同的人。 她露出精致的笑容,播音需要的笑容仅仅只需要面部提拉,并不需要多么欢快的心情做媒介。 外面的风声很大,或许还伴着小雨,城市的灯火在夜里虚妄着,烟雨蒙蒙中一切就像是飘忽不定的幻影。 高菊已经睡了,这个很老实的女孩还保留着早睡的习惯。 她戴上了耳机,就像自己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个小小的世界,奇妙的乐音在脑海里扩散,是伦敦的浪漫还是法国的民谣在这一刻已经不那么重要。 厚厚的稿件堆在镜前,上面是不知何年何月的新闻,也有抒情的散文记录着往昔人的心事。 她用力的控制着面部,尽力的让自己每一个小小的微表情都达到考试的标准,她的脸上就像覆盖了一张假面,这假面栩栩如生。 她真的很适合演绎,无论是哪张面孔,驾驭起来都得心应手。 外面的风和雨发出哀嚎,就像世界在怒吼,或许会有小女孩躲在阴暗的角落啜泣,可是所有人都听不到,只要她明天早上起来仍兴高采烈的去上学,对于大人来说就足够了,生活就是这样,只要你表现的很正常,那你的痛苦对所有人来说就是微不足道。 大家都喜欢看笑容,大家都乐意看笑容,大家都爱把笑容缝在脸上。 她没由来的想到那个黑衣服的男人,他在这个世界特立独行,就像心理不成熟的小孩一直试探着世界对于成年人的底线,并兴致勃勃的与世俗交手。 或许只有在晚上他叼着烟一脸茫然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眼里的孤独,那是一个很奇怪的表情,程缨曾在晚风起时看到过,那是很明艳的哀伤,但不知道为什么而哀伤。 他好像什么都有,家世,口碑,才华,但那个表情让他看起来一无所有,就像在海边的衰小孩,仅有的破烂的木桶里装着几个属于他的贝壳。 那样的人也会发愁吗? 程缨整理着心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背诵着稿件,目光专注,笑容动人,但她的声音很低沉,就像在给什么人念悼词。 ... 陆喻站在天台上,晚风猎猎,每一个城市都应该有自己的晚风,去追随着天上的星和月,去抚摸着地上的人和他们滚烫却平淡的心。 尼古丁让人微醺,尽管陆喻抽了很久的烟,但他偶尔还是会醉烟,这是他刻意给自己打造的温床,在仅有的那么一小会时间里,去眯着眼睛躲避世界。 细雨燃烧着城市,陆喻没由来的这么想,雨点落下的声音就像木炭在火焰里发出脆响,下雨是一场水的自杀与重生,它们从云端高高跳下,义无反顾的撞向钢铁或者水泥,在身体爆开的一刹那获得了新生,和很多同类的尸体汇聚在一起,变成新的水流,融合的过程就像雨点本身在追求大同,所谓的大同就是和其他雨点一样,你不能太冷,会变成坚冰碎在地面上,你也不能太热,会变成水蒸气随风飘荡。 你不能变成异类,异类不会有鲜花和认同,你会孤独的飘荡或者碎裂,你不会得到世界认同的新生。 陆喻没办法看穿烟雨,对面高楼的灯火看起来就像飘荡在海面上的幽灵灯塔,大雾四起时所有人都淹在雾里,连抬手数星星都做不到。 “下雨了你还不回去?”屋内传来张子松的声音。 “回不去了。”陆喻答非所问:“雨太大了,淹死了好多鱼。” “你有病。” “谁没病?”他吐了个烟圈。 “我没病。” “没病会想出拍床照哄家长?” “掩饰,这叫掩饰。”张子松拖长了音调:“人的智慧。” “好一个掩饰。”陆喻叹道:“活在世界上没点演员功底还真活不下去。” “你确实有病。”张子松啧啧道:“我看你像最大的那个演员。” “演员吗?”陆喻喃喃道:“或许吧。” 我们把心事藏在大雾里,当阳光照开前路的时候,会看到一颗挣扎而纠结的心。 陆喻走回了屋子,屋里的雾比屋外更浓。 “你们抽烟不开窗户?”陆喻骂道:“操。” “二手烟而已。”张子松摆了摆手:“都是自己人,吸点没啥,开窗户抽烟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不然别人会觉得自己吸了二手烟吃亏。” 第三十六章 方向是月亮 第三十六章: 陆喻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晃悠悠的和张子松他们一起去看了考场。 陆喻打了个哈欠,他穿着一件蓝白条宽松衬衫,手里抱着个大西瓜。 “你为什么要买个西瓜。”张子松不解道。 “我想吃啊。”陆喻把西瓜尝试夹在腋下,但根本夹不住:“想吃需要什么理由吗?” “那我们怎么吃它呢。”马千玺搂着沈玉说道。 “我们?”陆喻疑惑的抬起头:“这不是我买的西瓜吗?” “脸。”张子松骂道:“你他妈的脸真大。” “瓜子脸谢谢。”陆喻笑道:“你帮我抱回去,我给你分一半。” 西瓜确实难以处理,在酒店他们纠结了好久怎么把它弄开,陆喻甚至想到拿坚硬的烟灰缸边缘给他砸开。 马千玺风风火火的去酒店前台弄来了红酒起子,直接粗暴的捅进了西瓜内。 西瓜“哗啦一声裂开,红色的汁水涌了出来,就像鲜红的海。 “你像个杀人凶手。”张子松啧啧道:“你可真他妈的艺术。” 马千玺摸摸脑袋,看向陆喻:“我现在都不太明白他嘴里的艺术是什么。” “万物皆可艺术。”张子松一脸高深莫测。 一天的时间没那么慢,不知不觉间月亮已经亲吻了树梢。 楼下的日式居酒屋里,他和张子松坐着喝酒,陆喻要了一杯樱花酒,慢慢的品着,丝丝沁甜就像美艳的少女轻吻你的嘴角,唇齿留香的同时陆喻脸上多了些红晕。 “你什么打算啊,打算一直孤家寡人?”张子松叼着烟看向陆喻,一口烟一口酒,他现在就是人生巅峰的男人。 “孤家寡人有什么不好。”陆喻笑吟吟的说道:“我自己的浪漫足以撑起我所有的日子。” “你不觉得寂寞?”他嘴里已经开始有点交代不清东西了,清酒的度数很高,特别是这种喝法,他的考试在后天,根本不用担心明天起不来。 “寂寞啊...”陆喻用手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吧。”他点起一根烟,火苗烧着的不仅仅是烟草,还有那一声轻之又轻的叹息。 “我觉得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张子松晃着脑袋:“都是需要点依靠的。” “这种事强求不来。”陆喻吐了个烟圈:“我需要的是月亮,不是随便一颗星星。” “操。”张子松突然骂道:“你这句话太他妈艺术了。” 陆喻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在看到来电显示的一刹那,陆喻忽然感到身体有什么东西醒了过来,那是一种极为欣喜的感觉,酒精会为我们强化每一种情绪,原本仅仅是心动也会变为剧烈的震颤。 “喂。”陆喻接起电话。 “陆喻。”程缨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你在哪?” “我在外面。怎么了?”陆喻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他喝酒了,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喝酒了。 “我的音箱内存卡,内存卡不见了。”她喘着气说道:“我找了半天没找到,你有杭州的朋友吗?你问问他天街上哪有卖内存卡的。” “我有。而且我知道哪有。”陆喻揉着脑袋。 “那就好,那就好。”程缨听起来松了一口气:“我到处找都找不到。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还开门没。” “我帮你买吧,买完给你送过去。” “可以吗?”程缨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欣喜。 “可以的。” “谢谢。” 陆喻挂掉了电话,有些晃悠悠的起身。 “你他妈杭州还有朋友呢?”张子松抬起头惊奇道。 “骗她的。”陆喻拿起外套。 “你疯了?你喝酒了,大晚上的你跑哪去?” 张子松瞬间清醒了。 陆喻披起薄外套,回头微微一笑。 “买内存卡啊。你说的不是废话吗?” 张子松正想站起身,忽然发现自己腿软的不行。 陆喻走了,向着外面高悬的月亮。 外面的风很喧嚣,陆喻点起一根烟,在他的眼里,世界开始扭曲,霓虹变成了海洋,向着陆地发起了冲锋。 “内存卡。”他揉了揉头:“那是什么玩意?” 陆喻是个电子白痴,他连内存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在百度上搜到了图片,打算按图索骥。 天街很长,东南西北都要开口,人们在他身边走过,他呆滞的样子就像一座雕像。 “原来是这么个玩意。”他嘀咕道。 人一旦喝酒废话就会变的很多,但他身边空无一人,他只能对自己说废话。 男人晃晃悠悠的在街上走着,就像无数个曾在街上潦倒的失意人。 程缨需要音箱来播放配乐朗诵,这内存卡应该对她很重要。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程缨无助的语气后,心头涌上无数股心酸,那感觉就像是酸梅卡在喉咙里,酸却让人哽咽。或许是酒精扩散了情绪,但那感觉有一种别样的痛苦,他好像很不想看到她失措,看到她悲伤,看到了就会心里痛的厉害,就像把心脏放在了仙人球上。 我可以用身体挡着海啸,但却看不得雨点在你头上落下。 “我今天怎么回事。”陆喻喃喃道。 他很困,眼前的视线模糊的就像近视一千度,走两步要摇三步,风很锐利,就像刀子刮在裸露的脖颈,他一步步走着,艰难而执着。 樱花酒也是酒,他喝了六杯,那酒精在胃里剧烈燃烧,燃烧的不只是胃液,还有莫名的情愫。 酒的后劲越来越上头,它像是烈火,燃烧着人的意识和意志。 他是个很懒的人,在他走向床的道路上没几个人能拦住他,现在的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天街那么长,杭州那么大,内存卡这种特殊且老旧的东西根本没几个地方卖。 网上说南街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可正常人不会相信,醉汉就不一定,陆喻真的往南街一步步走着。 他脑子里越来越空白,一切都好像在迅速崩塌,一切意识都在燃烧,最后只剩下一张女孩拿着内存卡欣喜的脸。 他走的累了,扶着街边的石墩坐下。 天上的月亮很圆,看向它的无数目光里的期盼为它披上了神秘的外纱。 陆喻又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南街。”他声音沙哑,就像嗓子里埋葬了风沙。 “好像,快到了。” 第三十七章 面具 第三十七章: “陆喻,帮你去买?”高菊疑惑的看着程缨。 “是。”程缨看向窗外,薄雾浸泡着城市,高架桥的车尾灯在暮光里沉浮。 “他能买到吗?”高菊叹了口气:“买不到就糟糕了,明天你上台,没有音箱怎么办。” “能买到。”程缨喃喃道,不知说给她听还是自己听。 赛格的柜姐千叮咛万嘱咐的内存卡还是找不到了,程缨发现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她疯了似的在天街游荡了半天,却没有发现一家卖这种内存卡的店铺。她走到双腿发麻,一次次的询问让希望飘渺的像长夜里的孤灯。 “但愿。”高菊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有点恍惚,自己什么时候需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她耳边忽然响起那一句“可以的”,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的声音沉稳的就像一片深潭。 窗外灯火通明,程缨趴在窗台上,用手撑着脑袋。 黑夜是很黑,可是人们还有灯。 男人是很不着调,但他从来说到做到。 “我相信他。”程缨忽然回头冲着高菊微微一笑。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穿过看似不可能穿越的荆棘,穿越茫茫的极昼和极夜,带着手里的孤灯,拉着他的手,好像自己也走向了光明。 她站在高楼前,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就像童话里的长发公主,永远相信骑士,永远等待骑士。 ... “他妈的。”陆喻揉了揉脑袋:“2020年为什么还有机子要用内存卡这么老旧的东西。” 长街又深又黑,里面的店家不像开门的样子。 永远不要考验一个酒鬼的固执,陆喻艰难的走着,往下一个方向去。 樱花酒的后劲越来越大,陆喻已经开始看不清前面人的脸了,所有人的面容在他眼中扭曲,繁花的商业街在他眼中成了百鬼夜行。 陆喻颤抖的手指胡乱在屏幕上乱按,接通了电话。 “我靠,你人呢,张子松说你喝大了装逼给人买东西去了,你在哪呢?”电话那头传来马千玺焦急的声音。还有张子松的一声大喊:“快让那愣头青往回滚,那酒四十五度的。”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啊。”陆喻嘀咕道。 “开位置共享,我去找你。” “我不会。”陆喻小声说道,做贼心虚似的挂掉了电话。 男人摇摇晃晃,就像学走路的婴儿。 他打了个哈欠,睡意蔓延至眼角的每一根血丝。 但他想走快点,再快点,他知道有人在等他,他不想有人哭。 他觉得自己灵魂失重,风似乎都能把他吹走。 前面的霓虹灯扭曲成绚烂的漩涡,陆喻往有光的地方走着,原本平整的路面他走起来就像攀登九十度的山峰。 “内存卡。” 他漫无目的的嘀咕着,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对这件东西执着还是对某个人执着。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但心里有个小女孩,她一脸恬淡,仿佛岁月正好。 有些事情利益绝对不是让你为之奔波的理由,感情才是。 陆喻感觉有些不对了,他已经很难抵御脑海中的困意,那困意如同涨潮,一波一波冲上沙滩。 “我得...快点。”陆喻用力往前走去,尽管他走的已经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里。 尽管他已经很难控制四肢,但脑袋却还有些清醒的东西,比如内存卡,比如女孩的笑脸,那笑容恬淡而温暖,成了在这个黑夜中唯一发光的东西。 尽管遇见的时间并不长久,但遇见之后,我永远期待下一次遇见。 “程缨。” 陆喻在口中轻声呢喃。 我,很想见你。 他脑子里没由来的涌上些奇怪的东西,他的心被什么东西裹住,越来越紧。 路上人声鼎沸,霓虹如繁花盛开。 很美的景色。 薄薄的雾气让这条现代化的街看上去就像海市蜃楼,人们穿着各异的服装,路边的喷泉发出金黄色的光,街边的路灯上有仿古的纹路,摩天大楼在灯光的点缀下显得宏伟异常,仿佛能插入云里。 杭州很美,但杭州里有更美的事物。 比如一双丹凤眼,比如程缨。 陆喻从未感觉他的身体有这般重量,也从未想过他的心里的东西有这么深沉。 酒劲借着月光,劈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我以为什么都能风轻云淡的,我以为我是智者,我以为我从不会为了什么东西去奔波,我以为,我以为我只是无聊才老去找你。 我以为我站着的地方离月亮很远,却没发现我一直站在月光里。 陆喻的脑子里不断出现种种思绪,思绪变成碎片,最后成了一切的答案。 程缨。 “那是...”陆喻脑字忽然清醒了起来。 街边的花店旁,一家电子硬件的店铺映入眼帘,它的门微微张着,里面有着像是希望的光。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 高菊百无聊赖的刷着同城抖音,忽然看到一条没什么评论也没有赞的视频。 “程缨你看,这人发型好像陆喻。” 程缨凑了过去,视频中的男人穿着宽松的蓝白条衬衫,手里放荡不羁的拎着个薄外套。 她仔细盯着屏幕,这韩式微烫头发,这身形,晃悠的手上夹着一根烟。 这他妈就是陆喻! 配文:城市里总是有一些撩倒的人们,困住他们的从来不是城市,而是埋在酒精里的过去的爱情。 “...”程缨嘴角一抽:“这人...好像...就是陆喻。” “他喝大了?”高菊惊道:“他不是给你去买内存卡了吗?” 程缨跳下床,随意的往身上披了一件薄外套。 “你干嘛去?”高菊放下手机。 “去找他。”程缨拿起了扔在桌子上的备用房卡。 “你等...” 程缨已经打开了房门跑了出去。 那个地方她有印象,是陆喻住的附近,今天白天看考场的时候她路过过那里。 她忽然想起,在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轻飘飘的一句“喂。” 她看着手机上陆喻发来的微信。 “我本地的朋友跟我一起吃饭,他带我去。” 他骗了我。 他一个人在街上乱逛,他根本没有朋友在这个城市给他带路。 第三十八章 发条骑士 第三十八章: 城市很大,黑夜很长。晚风走过每个街巷,送给每个流浪的人以彷徨。 “你直接告诉我有没有这玩意。”陆喻胳膊撑在柜台上,脑袋有些无力的下垂。 “有的,有的。”柜员尴尬的笑道。 “拿啊好兄弟。” “好的,好的,您稍等。” 柜员蹲在柜台底下,从里面取出一个纸箱。 “您要多大内存的?” “有多大拿多大的。”陆喻点了根烟。样子就像旧时美国西部醉酒抢钱庄的土匪。 银色的内存卡入手,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凉,陆喻松了口气,顿时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您慢点。” 陆喻抽了口烟,晃悠悠的扶着站起来。 “不行,得快点。” 男人走向门外,背影一瘸一拐。他加快了步子想吹吹风,要是能清醒的话,哪怕感冒也没有关系。 ... 天街太长了,程缨站在接口,来往的行人如同潮水,她就像洪流中的石子。 “你在哪啊。” 程缨叹了口气。 一个醉汉的行进速度能有多快? 晚风吹不开薄雾,她在人群中望眼欲穿。 她期待着每一个穿着蓝色衬衣的男人,期待着每一个像他的背影。 路灯下的树影再长也脱离不了树根,他走的再远也离不开这条街。 程缨喘着粗气,长时间的奔跑让她脸颊显得更加苍白,她快速的步伐在拥挤缓慢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到底在哪啊。” 她忍不住大喊,吓得旁边的人一惊。 她有些后悔了,在这个城市他根本没有熟人,离开了酒店他就是个标准的流浪汉,还喝多了。 恐惧,紧张,一点点撕裂着她的心。 这条街就像个不夜城,而那个人就像不夜城里迷失的幽灵,在人的灯火下彷徨。 她的眼前有一层水汽,这个人可能潦倒在哪家店前,或者被当作疯子赶来赶去,就为了她一句“可以吗?”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程缨在街角的霓虹灯里恍然着,行人一个接一个走过,谁都很像他,谁都不是他。 长时间的奔跑让她嗓子仿佛被黏住,想开口却说不出话,肺里传来咸腥的气息。 “陆喻。”她费力的张开嘴。 “陆喻!” “陆喻!”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在街边嘶吼,她甚至听不出来是自己的声音,她永远在矜持,永远带着面具,永远挂着微笑。 可现在她脸上却有着从来不属于她的落魄。 “陆喻!”她大喊道:“你在哪?” 什么东西碎掉了,她忽然这么想,是脸上的面具吗? 这个夜太漫长了,每一秒都像是在炙烤人的内心。 “陆喻!!!” “傻逼。你这个傻逼。”她说着自己从没说过的字眼。 “你就是个傻逼,喝多了呈什么英雄啊?” “陆喻...”她蹲了下来,把头埋在胳膊里,小声的呜咽着。 “你骂我傻逼?” 她猛然抬起头,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乌木香水和淡淡烟味。 “我帮你买内存卡,你骂我傻逼?”男人皱了皱眉头,斜靠在路边广告牌的身体有些摇晃。 他蓝白条衬衫上全是灰尘,看上去就像在地上摸滚打爬多时的乞丐,膝盖上的印子让人明白这一路他是怎么踉跄着过来的,头发被随意的抓乱,左手的手背还有刮伤的脏痕。 “你不厚道啊。”他抽了口烟,眼神飘忽。 程缨从来没有如此想要拥抱一个人的冲动。 “给。”陆喻从口袋里掏出一板东西。 “牛逼不,就这一家,差点下班了。”男人说着不着调的话,眉飞色舞。 程缨呆呆的看着手里的内存卡,泪水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她擦去水痕,吸了吸鼻子。 “所以你为什么骂我傻逼。”男人喝多了酒变的格外执拗:“我觉得我很聪明的,光凭美团商家评价的一张图硬是摸到了地方。” “对对对,你最聪明了。”程缨忽然笑了,她用手轻轻拍去陆喻胸前的一片尘土,把衣服往上给他拉了拉。 男人靠着广告牌缓缓坐下,他叹了口气,眼里无神的就像深邃的沟壑。 “我困了。”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自顾自的说道:“我太累了,我得睡会。” 程缨想把他拉起来,但陆喻就像失去了发条的木偶,呆滞的坐在地面上。 路灯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但找不到他们面前的阴影里,阴影里的男人沉沉睡去,好像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量。 就像骑士在带回公主的路上卸掉了满身的铠甲。 她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又看向了手里的内存卡,这个不凡的男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做了一件平凡的事。 城市的夜晚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被钢铁撕裂的天空仍然能看见星星,它们从未被什么东西遮蔽,永远在静静的凝望人们,凝望每一盏灯火,坚守在天幕上是它们永恒的归宿。 她在他的身边轻轻坐下,就像城市里的两个孤魂,无依无靠,却又彼此取暖。 她用手轻轻抚平陆喻在梦中依然皱紧着的眉头,靠在他身边,心跳变的紧凑,却微弱起来,好像听没听见都分不清,她的感官只有他一个人,他就像黑暗里的太阳。 内存卡被她扔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第三十九章 最黑的影子 第三十九章: 压抑,灼烧,混乱,脑子里就像二战刚过的太平洋。 陆喻猛的从床上坐起,胃里翻江倒海。 “你醒了。”张子松坐在椅子上抽烟。 “操,几点了。”陆喻揉了揉头。 “你还知道你今天考试呢。”他啧了一声,弹了弹烟灰,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腔调开口道:“怪猛的呀,喝多了跑出去给妞买东西,怎么着,“彻底疯狂”?” 陆喻打开手机,现在是早上十点,他叹了口气,重重的躺在床上。 “我咋回来的?” “你咋回来的?”张子松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两个爹给你捞回来的,老子喝酒腿软了还去捞你,赶紧起来给我磕几个响头。” “滚蛋。”陆喻没好气的说道。他向口袋摸去,里面烟没了。 “我烟呢。” 张子松晃了晃手上的烟,笑嘻嘻的说道:“你爹笑纳了。” 他从桌子上的烟盒掏出一根扔到陆喻跟前,陆喻点上,长叹了一口气。 “我昨天没干啥吧。”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这倒提醒我了。”张子松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扔到床上:“你自己看。” 画面上陆喻坐到地上,马千玺怎么拉都不起来,陆喻哭着系着鞋带,一边叫:“这鞋带怎么还系不好。” “你昨天坐地上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鞋带。”他啧啧道。 “...”陆喻翻了个白眼。 “咱不得不说。”他笑道:“你是真他妈艺术,别人喝多了怀念爱情,你系鞋带。” “我好累。”陆喻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 “我知道。” “没人知道。”陆喻耸了耸肩。 “你不说谁知道。”张子松语重心长的说道:“喜欢人家就直说,咱们别整酒后行为艺术,成本太高。” “你他妈...我说的不是这茬。”陆喻叹了口气:“喜不喜欢谁知道呢。” “那就是喜欢了。当你不确定一件事的时候,不否认就是最好的答案。”张子松吐了个烟圈。 “那我否认。”陆喻用胳膊挡着脸。 “我让你帮我从楼底下买个饮料你发十五秒语音骂我。”他啧啧道:“人家让你买个什么东西你喝多了绕着天街跑一圈给人买。这不是差别对待吗?” “你也说了我喝多了。”陆喻斜靠在床上。 “你知道你这人最艺术的地方在哪吗?”张子松顿了顿:“就在能演,你什么都演过去了,自己都演过去了。” “不说这个了。”陆喻伸了个懒腰,他晃了晃脖子说道:“我感觉我还有点蒙。” “你这情况,能考试吗?” “能。”陆喻从床上站起来:“不用费什么脑子。” 他拉开窗帘,阳光倾斜而来,雾已经散去,日光在城市里纵横,湛蓝的天幕一览无余,昨日遮天蔽日的云汇入了城市周边的每一道河流,或许也会在下水道里徜徉。 “阳光真好。”陆喻又拉上了窗帘,房间重归于黑暗。 “阳光不错的,你应该多看看。” “不行啊。”陆喻回头笑着说道:“我阳光过敏。” ... 程缨踩着高跟鞋,播音主持的妆扮很浓,颇有些都市丽人的感觉。 浙传门口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边。 有等候的家长,也有进考场的学生。 她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刚才考试的高度紧张令人头晕目眩,突然放松后的释然更是如此。 内存卡静静的躺在音箱里,这承载了回忆和音乐的东西比起音箱来说显得那么轻。 浙传她有两个考试,一个礼仪文化一个播音主持。 阳光正好,她抬头看了看天,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 陆喻走进了浙传校园,打了个哈欠。 池里的鱼不安分的悦动着,约莫是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以往的编导类考试都是面试,这次因为疫情的缘故变成了笔试,又因为初试直达终试的政策,才导致了有这么多考生一同站在终试考场上。 每个人都显得很匆忙,错过着不错的风景。 循序渐进的走进了考场,陆喻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他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就像昏昏沉沉的教室,教室并没有开灯,或许是因为题目要展示在幻灯片上的缘故,陆喻把文具袋随手扔在了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一根签字笔在手上转来转去。 教室显得肃穆而庄严,这是无数艺术生眼里神圣的考场,写下的每一笔用的不仅仅是笔墨,更是走过的路和被约束的青春。 试卷很白,大量的空白格需要填满。 考的第一项是一部纪录片的影评,陆喻看着屏幕,屏幕上光影幢幢。 那讲述的是一个老手艺人的生活,平淡的镜头如同老人的生活一般平淡,做伞,在这个天堂伞横行市场的年代,一把油纸伞显得弥足珍贵,平淡的叙事,老人用来面对镜头的不过是十年如一日的生活。 有些平淡的东西并不平淡,就像这纪录片一样,说不上多么波澜壮阔,说不上有多么精彩绝伦的运镜,可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纪录片本身只是这部影片的一半,另一半需要观众在脑海里合成。 这个世界是需要“傻子”的,他们的坚守,他们的意志,会乘着诺亚方舟一代又一代的在时间里漂浮。仅仅是手工编织油纸伞,那样的质量,那样的工长,一个月根本赚不了多少钱,可老人还是那么做了,旁边懵懂的学徒看着老人手里的伞布,或许很多年后他也会在镜头前平淡的做着油纸伞。 有些东西消失了,有些东西活了下来,决定传承的或许不是东西本身,而是传承的人。 这个世界需要有人永远坚守本心,替世界坚守,替人们坚守,他们不傻,他们平淡却熠熠生辉。 陆喻很快写的分析完了运镜和色彩,后面的卷子也没有写多久,考试不过一半时间,陆喻已经把笔扔在了桌面上。 他打了个哈欠,脑海里残存的酒精勾引着睡意,耳边传来钟表单调的转动声音。 陆喻轻轻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梦里有很多影子,他是最黑的那一个。 第四十章 抓住了太阳 第四十章: 陆喻走出校门,随手打了个出租,他安静的欣赏着这座城市的一点一滴,车窗外的风景走的很快,从矮平的筒子楼到繁华的钢铁丛林,只是十分钟却好像过了很多代人的一生。 他走进了自己原本的酒店,房间里弥漫着淡雅的香氛,桌上摆放的花已经有些败意。 陆喻重重的躺在沙发上,浑身传来酸痛感,酒精的麻痹作用让他连握拳都很难。 “头疼。” 窗帘仿佛能遮天蔽日,房间里与世隔绝,静的仿佛能听见心跳。 陆喻点起一根烟,在他为自己精心搭建的城邦。 城邦里不需要有光。 他注视着香烟燃烧着黑暗,嗤嗤的声音像是它痛苦的咆哮。 他换上了那一件黑色的衬衫,在泥土里挣扎过的蓝白衬衫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 “那就是喜欢了,在你不确定一件事的时候,不否认就是最好的答案。” 张子松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原本平和的男声在残存的酒精和情绪的调度下就像大西洋塞壬女妖的嚎叫,变的惊心动魄起来。 陆喻苦涩的笑笑,看着镜子里的人影,男人一身黑衣,看着就像要去参加什么人的葬礼。 黑色在黑暗中变的支离破碎,不知是酒精的幻觉还是什么,陆喻在镜子里看到的男人满是缺口,缺口被一针一线缝上,触目惊心,他和他静静对峙着,又像彼此依偎着。 “操。”陆喻面无表情的骂道:“果然还没醒。” ... “也就是说,”高菊坐在床上,用手撑着下巴:“陆喻喝多了在外面疯跑是真的去给你买内存卡了?” “是。”程缨喝着手里的乌龙茶。 “他图什么?”高菊趴到程缨旁边:“图你长的好看?” “...” “他也不是那种人啊。”高菊略一思索:“那就是犯病。” “别这么说。”程缨略微皱眉道。 外面的阳光很好,城市也显得欣欣向荣,她坐在窗前,坐在光里。 他也站在光里的,在那天晚上。 她呆呆的看向手机,手机上没有任何消息提示,就像风雨过后的宁静。 她找到陆喻的头像,发了句“谢谢。” “不谢。” 陆喻回复的很及时。 她心里忽然有种很奇怪的失落感,原来他一直拿着手机。 “晚上一起吃饭吗?”她回复道。 “我有点困,想好好休息。” “好吧。” 她趴在桌子上,有些恍惚。 黑夜,薄雾。 白昼,烈阳。 ... 陆喻坐在浴缸里,雾气氤氲。 水的失重感让他感觉脱离了地心,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浮在水面上。 你害怕过光吗?就像野兽害怕火那样。 陆喻在记忆中搜索着昨夜的画面,但那个夜晚已经淹没在酒精和情绪堆砌的海洋里了,他在记忆中大海捞针。 海里被人藏了火种,它在海沟里慢慢发芽。 女孩的笑脸,眼角的泪珠,一个有了姿势但终究没有落下来的拥抱。 一切的一切,拼凑成了点燃暗巷的光。 这是他最后的记忆,珍贵到他不敢去回想,怕记忆碎了就再也粘不起来了。 陆喻摇了摇头。 “酒精的幻觉罢了。”他喃喃道。 不过忽然有点饿了,他拿起手机,略一思索,给第一个联系人发了一句:“你还想吃火锅吗?” ... 男人还是那样,穿着黑白相间的宽松衬衫,他似乎很喜欢宽松衬衫。 “你怎么还想吃火锅。”程缨问道:“你不是吃不了辣子?” 陆喻耸了耸肩:“就是想吃,哪来那么多理由。” 高菊要在房间里复习明天的考试,餐桌上只剩下了陆喻和程缨两个人。 “昨天,谢谢你啊。” “不谢。”陆喻抽着电子烟,烟气和蒸汽扭曲在一起:“昨天没给你添麻烦吧。” “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 两人的对话短促而尴尬,什么东西在空气中发芽。 “你明天想去西湖划船吗?”程缨忽然说道:“后天就要走了。” 陆喻夹肉的筷子在空中微微停顿。 他是要去划船的,昨天张子松还在说,来之前就约好了明天去西湖划船,喝着酒聊聊艺术。 程缨有些紧张的补充道:“要是你想好好休息就算了。” 陆喻略一思索。 张子松的胡子跟他的板寸一样长。 程缨低着头一言不发,有些紧张的样子就像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聊聊艺术? 去他妈的艺术。 陆喻笑着说道:“好呀。” 午饭被当作下午饭解决,陆喻走出店门,与程缨分道扬镳。 他们住在两个方向,却在同一个平行线上。 他目送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近视的缘故让他看不清她有没有回头。 酒店的房间还是那么空,陆喻打开了窗帘,靠在窗上,就像靠住了夕阳。 酒店的桌上摆放着玫瑰,陆喻在离开房间之前总会把请勿打扰挂在门上,所以花并没有换。 干涸的花瓣就像坍塌的太阳,它曾经热烈过,如果不是被摆在这里,也许会被一个男孩交到一个女孩的手上。 陆喻打开了农夫山泉随手浇在它上面,一整瓶农夫山泉下去,透明花瓶都被溢满了。 花瓣被水冲散,一点点掉落。 “今天的太阳很好啊。”陆喻转过身眯着眼看着窗外。夕阳西沉,在高楼大厦间跌跌撞撞。 “有点像昨天的太阳。”他嘀咕着废话。 今天的太阳有点像昨天的太阳,没有理由,因为只有一个太阳,就像有些事情没有理由,比如那条微信,比如那晚的霓虹。 他伸出手,在眼前虚抓,指缝间透出些许红光。 好像他抓住了太阳。 好像他抓住了光。 第四十一章 谁是江南? 第四十一章: “喂。”张子松的声音懒洋洋的从手机里传来:“喻啊,你人呢?” 陆喻叼着根烟,站在路边,猛一拍脑袋。 “啊,啊。”陆喻有些结巴:“你们人呢?” “我们打算直接去西湖了,你打车过来吧。” “啊...啊。”陆喻猛吸了一口烟,用很沙哑的嗓音说道:“松啊,我有点不舒服。” “你咋了?”那边传来怀疑的声音:“吸大麻了?” “咳咳,就....”陆喻继续掐着嗓子说话:“可能那天喝太多了,我感觉头晕的很,我得回去睡会。” “那行吧,你多休息。”张子松也没有多怀疑,毕竟见识过陆喻烂醉如泥的样子。 挂掉电话后,陆喻嘀咕道:“咋把这茬给忘了。” 他确实是忘了,昨天晚上回去之后听了会歌就睡了,醒来去考试,考完就到这会了。 “松啊,真不是咱不讲义气啊。”陆喻盯着眼前的行人发呆:“咱实在是不想听艺术了。” 天空泛起了小雨,今天确实是个去西湖的好日子,烟雨蒙蒙里才是诗人笔下的江南。 陆喻打着透明雨伞在路边的长椅上坐着,百无聊赖的抽着烟,程缨的考试还没有结束,高菊在里面等她。 细雨的杭州令人飘忽,斜斜的银线缀连在楼宇之间,把它拖回了那个还叫江南的时代。它温润着杭州,也温润着城里的人。 人群中出现一个身材高挑的身影,陆喻站了起来,程缨穿着白色的衬衫,踩着高跟鞋,本身就有一米七的身高在人群中显得出类拔萃,头发盘在后面,脸上适当的妆容修饰的恰到好处。 在陆喻眼中,城市不是江南,她才是江南。明艳而不可方物。 他脸上没由来的有些微热,女孩穿过人群,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一笑。 “走吧。” “走。”他呆呆的说道。 高菊就像个背景板,缩在程缨后面,甚至陆喻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先去河坊街吧,晚上再去西湖。”女孩说道。 “都可以。”陆喻站在她身侧:“我听你们安排。” 出租车上的路很漫长,陆喻坐在副驾驶,用前置镜偷偷打量着女孩。 女孩真的很美,平时有些苍白的脸颊打上了薄薄的腮红,丹凤眼微微低敛,看着窗外,就像古时的婉约女子靠在窗前,思量着光阴。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窗外的车熙熙攘攘。她呆呆的看着外面,就像凝固住了时间,一同凝固的还有陆喻的眼。 ... 陆喻伸了个懒腰,把伞撑开,河坊街里人来人往,丝毫没有受到小雨的影响。 程缨踩着高跟鞋,用手微微将垂下的头发挽到耳背。 这是一条小吃文化街,街上随处可见汉服店铺,整条街古色古香,仿古的建筑在杭州里开辟了江南。 他们坐在一家叫花鸡的店里,这是一种用荷叶包着的小吃,里面是一整只烧鸡,以肉嫩而带清甜闻名。 陆喻没由来的心情很好,好像跟在程缨身边心情就会变好。 程缨要了一碗冰粉,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陆喻呆呆的看着程缨,程缨抬起头说道:“你也想吃?” “不是不是。”陆喻尴尬的扭过头。 荷叶被剥开,鸡肉的香味弥漫开来,这家烧鸡味道还是不错的,陆喻扯下一只鸡腿。 “这鸡真惨,这么小就被烤了。”陆喻盯着盘子里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的鸡说道。 “你可怜它啊?” “太惨了,它还没见过世间的美好,或许还没有碰见心仪的小母鸡。”他碎碎念道。 程缨窃笑道:“你怎么知道它就是公的?你跟它好兄弟啊?” “才没有!”陆喻一口咬在鸡腿上,证明他和这只鸡无牵无挂。 “刚才还说鸡可怜,惨,这会吃的比谁都香。” 程缨笑着摇了摇头:“男人啊...” “我可怜它。”陆喻正色说道:“所以我要快点超度它,在我的五脏庙里帮它转世投胎。” “你啊...”程缨吃了口冰粉:“吃都堵不上你的嘴。什么话到你嘴里都能扯成大道理。” 这只鸡真的很小,不到一会功夫便被三人扫荡干净,外面的天还很亮,清冽的风扫荡着大街小巷。 高菊很喜欢古风文化,拉着程缨进了一家汉服店,那家店里有不少年轻姑娘拿着汉服在自己身上比对着,颇有些金陵遗风的感觉。 陆喻坐在凳子上,熙熙攘攘的姑娘在她身边走过,他打了个哈欠。 男人永远会在女人逛服装店时犯困,不管是那种服装。 “好看吗?” 陆喻转过身去,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程缨穿着青色的旗袍,头上插着一根发簪,纤细的腰肢被旗袍勾勒的不堪盈盈一握,素白修长的大腿如同白玉雕琢,丹凤眼自上而下住视着陆喻,她双脸微微泛红。 “好...好看。”陆喻结巴道。 “那就这件啦。”女孩快速走开,跑向试衣间。 程缨就像逃跑一样钻进试衣间里,关好门之后坐下来靠着墙叹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很想给他看看穿着旗袍的样子。 “呼。” 她感觉心跳很快,这种紧张的感觉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她用冰凉的指尖贴在温热的脸上,平复着心情。 “有点丢人。”她喃喃道:“这样会不会显得很傻。” 程缨歪着头想了一会,换上了正常的服装。 她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被打开,就像冰川裂了个小口子,溪水慢慢倾泻而出。 当种子萌发的时候,女人才会想与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美。 陆喻呆呆的看向试衣间,他感觉有些面红耳赤,刚才的程缨,真的好美。 就好像她才是从画里走出的诗雨江南。 风吹动了店前仿古的风铃,风铃在空中跳动,发出脆响,陆喻分不清那是什么在响动,是风铃,还是那颗躲在阴影里的心。 他走出店门,点上一根烟,就着雨,就着整条街,就着世界,也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他拼命的想平复心情,可却怎么也做不到,心里的花在疯长,它的藤蔓缠住了整颗心。 第四十二章 西湖的诗 第四十二章: 整条街沉浸在烟雨里,陆喻聆听着雨点敲打在伞面的声音。 人依旧很多,仿佛江南的人已经习惯了在烟雨里生活,江南和烟雨是分不开的,晴天它叫杭州,只有在雨里它才像江南。 “雪茄店。”陆喻盯着路旁一家烟店出神,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烟卷和雪茄,一时间他心神荡漾。 倒不是说他的烟瘾有多大,只是一个爱好罢了,不过人总是会对没有尝试过的事物抱有好奇心。 “进去吧,我等你。”程缨笑着看向他,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对这里有兴趣。 雪茄店里浓雾环绕,这里是人工打造的安乐窝,浓雾缠绕着陆喻的衣角,他走到柜台前,繁多的款式让他咽了咽唾沫。 “这个,还有这个。”他指着柜台上的雪茄,他也不是很懂,以前只抽过便携式的,老实说抽起来跟一般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有种醇厚的后劲。 陆喻拿着雪茄美滋滋的走了出来,他拆开一根的包装,拿打火机点上,浓烈的烟味钻入鼻孔,只是一口他差点混过去,辛辣的口感就像喉咙里打翻了辣椒罐。 “咳咳。”他剧烈的咳嗽着,不过清明的后劲让他流连忘返,他忍不住轻轻又吸了一口。 雨还在下,陆喻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拿着烟,就没法撑伞了。 忽然,程缨的雨伞在他的头顶展开。 女孩微微一笑,笑得比雪茄还醉人。 陆喻愣住了,伞里烟雾环绕,可他却看的无比清晰。 雨点缓缓落下,似乎也变的轻柔了起来。 “你帮我提东西,我帮你撑伞,扯平啦。”程缨说道。 在陆喻的记忆中,似乎除了奶奶,从来没有人为他撑过伞,包括他的父母,他们从小立志于培养陆喻的独立意识。 上一次在别人的伞下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久到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在别人的伞下是一种什么感受。 他沉默的走着,轻轻吐出一口烟雾。 头顶的黑伞仿佛能遮天蔽日,他的胳膊不时和女孩碰撞着,从彼此的身上带走一点体温。 雪茄醇厚的烟味混杂着冷杉的后调,黑色衬衫和白色衬衫在长街中若即若离。 他把抽了几口的雪茄扔进了下水道。 有时候我们需要点精神寄托,需要点刺激挑拨我们继续与生活缠斗,烟对于陆喻来说就是如此。 女孩微微侧目:“你好浪费。” “它好呛。”陆喻轻轻吸气,雨中的空气格外清新。 他们的背影在街边店铺的光里模糊,那能混淆一切的光将他们短暂的融合。 陆喻走的很慢,程缨也走的很慢。 她没有让陆喻离开的意思,陆喻只觉得时间过的太快,在伞下的每一秒他都希望当成一百年来过。 他们在雨中走着,身体在走,或许心已经早不在路上。 残月在柳树上扎根,烟雨朦胧间,水也成了另一种绝色。 西湖的边上萦绕着清风,无数旅客在此驻足,摄像机的闪光灯里刻的不知是湖还是人。 陆喻轻轻取过程缨手里的伞,程缨并没有抗拒,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古时的楼阁在烟雨里隐没,似乎登上了楼就走到了古时的江南,那是旧时的诗意在人间的一道余韵。 拱桥边的路灯在烟雨中发出模糊的光,那成了夜的点缀。 湖面上不时有船只泛过,里面载着的是流传以久的浪漫。 属于西湖的浪漫。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很美。”程缨轻轻说道。 陆喻盯着程缨的侧脸:“或许还有更美的。” “哪里。” 陆喻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说不清。” 那确实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风中缠绕着心扉。 你在烟雨里看着西湖,我在伞底看着你。 或许最美好的事物不是烟雨中赏西湖,而是与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一起看着这蜷缩在城市里的江南。 他们走上栈桥,踏过烟雨,世界很嘈杂,人声似乎能将一切都吞没,伞底很安静,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陆喻往程缨身边靠了靠,一个轻轻的动作,不到十厘米的距离,他用了十分钟来试探。动作轻柔的就像怕吵醒了熟睡中的婴儿。 程缨轻轻咬着下嘴唇。 两人都在桥上看着西湖,两人都不再看西湖,我们的心和眼睛有时候并不处在同一个位置。 陆喻微微侧目,女孩的的脖颈修长,就像童话里的白天鹅,西湖藏在她的眼睛里,藏在睫毛下面。 他们的背后人来人往,他们的身前是自古流传的江南浪漫,湖水缓缓流动,一颗石子落下,顿时荡了涟漪,水波一层层扩开,就像绽放的八音盒。 雨停了,陆喻轻轻收起了伞。 程缨看向陆喻,男人比他高出一个头,眼神里藏着明媚和说不清的温柔。 西湖就像面镜子,有很多诗人这么形容过,她看向湖里二人的倒影。 它变成了很多画面。 有赛格里的争执,男人执拗的挡在她身前,要熊孩子的一个道歉。 有那一大一小钳子的小龙虾,他的眼神就像发现了新大陆。 有他时不时的哀伤,那种哀伤隔绝着世界。 有那天的晚风,两个小怪兽一起向着夕阳叹息。 有长街上的霓虹,男人身上的酒气比那天的雾气更浓,在那平凡的日子里,他就像个浑身尘土的英雄。 有... 她忽然发现,有很多很多东西缠绕在他们中间。 他们近在咫尺。 西湖的风送来诗家的余韵,西湖的光影里,他们隔着空气依偎。 陆喻看着手机,余光里是她的影子。 他在手机上轻轻敲下一首诗: 点江南 风走凉月戏芙蓉,红楼帐缦胭脂同。烟雨覆舟困樊笼,相望隔霭秋水浓。泊船处,素手拦江,灯下有梧桐。秋风相送,踏岸寻踪。晦夜难寻春风路,雨细辨得天香拥。君不见美人如刀浩然如骨,香钩绊得朝天路,不入庙堂登香楼,春风刮骨身饮痛,繁花锦绣藏词阙,心入闺楼落桃红。 西湖是有诗的,诗里是有人的。 第四十三章 疯长 第四十三章: “陆喻?” 陆喻猛的从那烟雨蒙蒙的幻想中醒来,桥旁一艘船慢悠悠滑过,船头一个戴着眼镜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拎着酒瓶向这边看来。 “卧槽。”陆喻猛的转过身去:“这他妈也能碰到。” “操,装死。”张子松愤怒的咆哮:“你他妈不是头晕回去睡觉了吗?” 陆喻就像一座石雕一样在原地伫立。 “我都看到你的脸了你在这可劲装什么呢?” “啊...啊?”陆喻尴尬的回过身笑道:“你看看,这...这好巧啊,哈哈哈哈。” “你朋友?”程缨用手撑着一侧脸,看着一脸尴尬的男人:“我记得他那天来接你的。” “朋友?”张子松说道:“我是他大爹。” 马千玺从仓里走了出来,搂着张子松的肩膀说道:“别傻了,看看人家身边的姑娘,换我我也哄你。” 程缨捂着嘴偷笑,陆喻冲在船头划船的船家大声说道:“师傅,我朋友嫌划的太慢了,你得卖点力啊,到了他给你加钱。” 中年船夫哈哈一笑,这种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可小船行进的速度确实快了点。 “陆喻,你王八蛋噢,你他妈见色忘义。”张子松的八字胡已经消失在薄雾中了。 “你怎么骗人家了。”程缨把玩着耳边的一缕头发说道。 “嗐...嗐...小事,小事。”陆喻挠了挠头。 天上又开始飘起了小雨,飘渺如烟的雨幕中,男人和女人慢慢的走着。 残月被浮云打湿,模糊的就像埋在湖里,回去的路上,陆喻随手抽了根柳条,编了个花环带在程缨头上。 “你怎么老是乱拔花花草草啊。”程缨摸着花环的边缘说道。 “我手比较欠。”陆喻笑嘻嘻,看起来没个正形。 出租车穿行在城市里,陆喻打开了窗户,这是他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夜了,虽然来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却感觉过了很久,有些地方本身对我们并没有特殊的,特殊的是那个城市里的人,那个城市里的风和月,那个城市里缠绕着的不可言说的情愫。 “明天你就回去了?”陆喻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回去多久?” “回银川放点东西,然后去西安机构那边,良哥叫我过去当老师。”程缨歪着脑袋:“大概一两天吧。” 陆喻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靠在头垫上,继续看着窗外的一切。 烟雨串起了江南,江南串起了心底的震颤。他偷偷打量着后视镜中的女孩,却发现程缨也在看着他。 二人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一切在雨里缄默。 ... “嗨。”陆喻拎着行李箱,冲张子松笑道。 “滚滚滚。”张子松没好气的说道:“找你妞去。” 陆喻随手把行李箱扔在了沙发旁边,靠在沙发上,从桌子上的烟盒抽了一根烟出来,动作行云流水。 “情况特殊情况特殊。”他吐了个烟圈。 马千玺坐在电脑椅子上喝着一罐啤酒,摆了摆手说道:“都理解。”然后向陆喻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和她没什么的,真的。”陆喻双手一摊。 要说张子松有多生气那也不见得,更多的是对陆喻的调侃,男生的友谊就是这样。 “咱就是说,还得是咱喻,我瞅那姑娘得比张子松高半头。”马千玺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张子松。 “半头不至于,一扎吧。”陆喻随手比划了一下。 “怎么跟你爹说话呢,啊?”张子松叼着根烟说道。 “来来来。”陆喻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行李箱里摸出买的雪茄,掏出两根发给二人:“尝尝这个大宝贝,劲老大。” 浓雾开始在房中飘荡,三人低头抽着雪茄,骂爹声此起彼伏。 “操,呛死老子了。” “这玩意好辣。” “别过肺别过肺。”陆喻赶忙说道。 雪茄确实不能过肺,它的劲实在太大了,仅仅是吸进去吐出来便有了足够的烟感。 “那是你女朋友?”张子松吐着浓雾说道。 “不是。” “后备军?” “我只是觉得跟她在一起,”陆喻停顿了一下说道:“很开心。” 张子松脸上出现一种儿子终于讨到老婆的老父亲表情,他拍了拍陆喻的肩膀:“都懂,都懂。” 陆喻沉浸在尼古丁的酥麻感里,就像脑子泡在温泉中,不时的眩晕感令人恍惚。 他们一起走在夜里,走过了很多星星,在女孩的身边,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孤独和痛苦撑着风逃跑,她就像一束光,一点点蚕食了他所躲藏的阴暗角落。 “她挺好。”陆喻没由来的说道:“她特别好的。” 他忽然想看看她,看看她的样子,看看她的眼睛,江南烟雨里的一切像一本太仓促的书,一切在他脑中一读再读。 陆喻的眼睛黯淡了些,没由来的哀伤涌上心头。 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离别和舍不得两个字,他甚至是一个上完高中就删了所有同学的人,在他看来,人生不过走马观花,看过了也就好了,没必要拉扯不清。 江南烟雨结束了,这里是浙江。 陆喻打开窗户通风,他趴在窗台上,眼下的街道长满了霓虹,每一处光影里都是她的影子。 他揉了揉眼睛,不确定那是不是醉烟的感觉。 可能这一切的一切结束之后,大学开始之后,程缨就会离开,去随便哪个城市,或者就算是西安,他也很难像在这里一样一个微信就能见到她了。 人生的路上总是仓仓促促,陆喻忽然明白了,原来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在走马观花。 他们在这短暂而特殊的时间点里相遇,故事在狭窄的时间里疯长。 可时间总会逃跑,故事总会成为回忆。 他自己房间的那束玫瑰已经枯萎了,它燃烧着生命释放的红色的美艳在陆喻眼里只不过是几天以来偶尔回去的匆匆一眼。 可它为那些短暂的时光已经烧尽了一切。 陆喻打开了手机,找到了那个标注为:“sy”的头像。 他点开对话框,他们的聊天记录还留在白天。 他想说些什么,可胸膛里那颗紧张的心却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路顺风。” 他在故事的最后这么说道。 江南的风吹不到长安,那里或许会长出新的故事,不过往日的风再也吹不到明日了,他看着天上的星星,它躲在云里,隐隐约约的透露出点光。 第四十四章 应该去种地 第四十四章: 江南烟雨时,长安烈日当头。 陆喻坐着出租在机场高速上疾驰,眼前是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画面,过去的一两年里,陆喻几乎每周都要坐一回飞机,去不同的城市学习。 程缨回了宁夏,回来还要一两天。 陆喻伸了个懒腰。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陆喻家是小区里的第一栋,他已经能看见自己家花园里茂盛的绿竹。 家里并没有人,一只黑色的雪纳瑞一下子跳了过来,开心的围着陆喻打转,陆喻蹲下身,小狗立马在他脸上乱舔起来。 “好啦好啦,大v,乖。” 另一只灰色的雪纳瑞则在不远处歪着脑袋看向它这边。 “牛可心想我没?”陆喻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老狗低声咆哮。 牛可心是陆喻养的第一条狗,一年级就开始养了,如今已是十几岁的高龄,说它和陆喻一起长大不为过,可它打小就跟陆喻不对付,可能是因为只有一个月就被陆喻养起来,它总觉得自己和陆喻始终处于同等地位,也是陆喻父母的孩子,小时候陆喻的胖子爸爸把陆喻抱起来的时候,它就在底下咬陆喻的脚,要把它扯下来让胖子抱它。 “阿呆!”陆喻看着沙发上侧卧着的加菲猫,猫的五官挤在一起,眯着眼睛,丝毫没有因为陆喻的回来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样子。 “来让哥哥抱抱。”陆喻向沙发上的猫走了过去。 阿呆立马站起身来,警惕的跑路了。 阿呆不喜欢让人抱,总是独来独往,小时候它还是一只乖巧的小猫,长大后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只有它愿意的时候别人才能抱它。 家里没有人,楼上楼下空荡荡的。 “喂,宝贝儿子。” 陆喻妈妈的电话打来,陆喻接起听到了女人甜腻的声音。 她似乎永远觉得陆喻还是个小孩,在妈妈面前陆喻变成了陆小喻。 “在呢妈,你说。”陆喻点上一根烟,压低了吸气声抽着。 “你爷让你回去一趟,你爸这会在应酬,回不去。” “你该不会和我爸出去玩让我去抗刀吧。”陆喻翻了个白眼。 “啊...啊...怎么会呢,妈妈能干这种事吗?” 这反应怎么似曾相识? “有一说一,妈,咱俩很像,在某些方面。”陆喻翻着白眼说道。 “啊...没有吧,好了我要开会了,你赶紧打个车过去,晚上妈请你吃好吃的补偿你,吃啥都行。” 女人匆匆挂掉了电话。 “唉。” 陆喻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叼着烟出了门,走向虎穴龙潭。 陆喻的爷爷从来不待见他们一家,在陆喻父亲辞职后生意刚开始做没有一分收入的时候,还要求每个月他要上交以前工资的一半,当时陆喻的妈妈只能拿自己工资去上交给老头,然后剩下一半养活他们夫妻俩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在陆喻父亲生意渐渐做起来之后,家里什么事都要陆喻父亲出钱出力,可以说家里所有要用钱的地方和要出力的时候,陆喻父亲的电话总会准时响起,而有好处的时候,却只想到陆喻的叔叔。 对于陆喻母亲来说最难忘的画面可能就是老人突然在婚礼现场要走了所有礼金之后带着小儿子扬长而去,留下本来打算用礼金支付婚宴的新人面面相觑,在婚礼现场,他们因为没钱付婚礼的钱在那里尴尬的被留下。 对于陆喻来说,那个地方充满了歧视,似乎叔叔的儿子永远高自己一等,每次去那里听着老头吹自己的亲孙子亲儿子都像是一种灵魂上的折磨。 老人住在老式的筒子楼,陆喻在楼前驻足,磨磨蹭蹭的晃了半天。 “我被气死了怎么办,妈你想过没有。”陆喻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忍忍。”女人发来一个笑嘻嘻的表情。 “靠。” 陆喻走上外办的家属院,老人几十年来没有挪过窝,固执的住在这里。 粉尘在空气中游弋,它们在阳光下无从遁形。 陆喻敲响了房门,门开了,老人混浊的眼在门畔向陆喻看来。 “来咧。”浓厚的陕普口音不平不淡。 “来了,爷爷。”陆喻抬起了头,老人不过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佝偻在一起,陆喻足足有一米八二,自上而下的目光令陆喻感到心里一阵舒畅。 曾几何时,陆喻还只能仰望这个老头,那会陆喻的家里没有暖气,冬天能把温度计冻炸,冬天,上交着家里一半收入的父母带着年纪尚小的陆喻,想借助在这里过冬,可老人最终还是把他们赶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记要工资。 “去,去楼下,等着你叔去,还有你弟。”老人的话不容置疑,陆喻甚至连房门都没踏进去。 “他们还要多久来?”陆喻漫不经心的问道。 “多久你都得等,这是规矩。”老人把规矩两个字咬的很重,他的头早在几十年前就秃了,那鹰钩鼻就像威虎山中的座山雕。 “外面太热了。”陆喻微微侧目。 “去大门口。” 老人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好像陆喻只是个该听话的木偶,是个应该在门口候着的家仆。就应该恭敬的等着这个家真正的子孙前来。 “行呗。” 陆喻转身就走,陆喻的母亲曾经说过,老人的年纪太大了,陆喻说话很冲,冲撞了心情最后还需要陆喻父亲去照顾,他自己的好儿子是不可能去的。 外面日光灼灼,空气都被热气扭曲,西安的盛夏热的异常,甚至有过四十度的高温。 陆喻站在阴暗的楼道口,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这里不是大门口,可大门口连个树荫都没有,万一又要像上次一等半个多小时,陆喻可是阳光过敏体质,暴晒带来的红疹就够他吃一壶的了。 一根烟,两根烟... 终于来了。 他身材瘦削的叔叔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出现在楼道前。 不同于父亲的大腹便便,陆喻叔叔的身材瘦高,可是从小独占着溺爱的他,按陆喻的话说,真是娘暴了。 “陆喻。” “叔。”陆喻没什么表情。 上小学的男孩过来使劲的把陆喻推了一把,陆喻没反应过来,微微趔趄一下,小男孩笑嘻嘻的躲在父亲后面。 “哎呀,尧尧。”叔叔的声音尖细带着尾音:“叫哥哥。” “不叫。”小男孩执拗的说道。 “好吧好吧,但一会要叫爷爷呀。”男人宠溺的摸着男孩的脑袋:“尧尧劲真大。” 陆喻冷笑着说道:“是啊,劲真大,以后应该去种地。” 第四十五章 家仆 第四十五章: 那一方矮矮的家属院楼里,埋葬了多少往事,陆喻数不清,也不想去数。 老人已经站在门口迎接,看到陆尧后,紧皱的眉头就像被春风吹展。 陆喻呆呆的在他们的后面看着这天伦之乐,他的脸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都是如此,那么他的父亲呢?那个胖子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在乎,他不害怕,是因为他知道他有家,可胖子的家呢?胖子跟自己一般大时,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又是什么心情呢? 陆喻的父亲是一个和陆喻截然不同的人,他的心里好像能盛满大海,永远什么都不在乎,永远把笑容挂在脸上。 房间里又黑又暗,老人并没有开灯,狭窄漆黑的走廊,陆喻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房间。 那个小的只能放下一张床的房间,是那个冬天他们难以企及的温暖。 尽管他们的家现在已经很大,家里光房间就有十个,健身房,每个人的试衣间一应俱全,陆喻还是有些恍惚了。 那个冬天可真冷,一边交着工资一边被赶出去的样子...可真狼狈。 老人喜好风雅,所谓的风雅不过是自己几句毫无韵律的诗,他在客厅口挂了一个很大的牌子,上面写着“晟雅阁”。 陆喻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他轻轻敲着木质的沙发扶手,等着老人发言。 “这次来,主要是两件事。” 老人取出一沓现金,放在桌面上。 “第一,是给两个我陆家的孙子发教育基金。我们陆家,一向以儿孙的文化最看重,所以,我拿出教育基金的目的,是鼓励,也是奖赏。” 陆喻嘴上挂着冷笑,如果不是怕老头气死,或许他会笑得更猖狂点。 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好一个大方,好一个文化为重。 前些日子,陆喻才知道,老人拿了胖子二十万,说是教育基金,当时陆喻就觉得没安好心。 你要真想奖励,那倒是别要二十万啊。 “整挺好。”陆喻拿着手里的一万块淡淡说道。 “快谢谢爷爷。”叔叔从儿子手里拿过那一万块钱。 “陆喻,你觉得作为哥哥,不应该讲两句,做个表率吗?”老人笑着摸了摸陆尧的头。 “我说了啊,整挺好,真的,特别好,我谢谢您。”陆喻脸上挂着可以称之为和善的笑容。 拿我爸的血汗钱给我?让我感谢你? 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到磕头说您对我真好啊。 “好好拿着,钱来的不容易。”陆喻若有所指的看着路尧,微微一笑。 老人约莫是年纪大了,看不懂年轻人的阴阳怪气,继续说道:“陆喻,你长大了,也成年了,我觉得,你应该给你弟带个好头。” “什么好头?”陆喻一愣,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老人和叔叔对视一眼,说道:“你爸,在做表率这方面,就做的很好。你长大了,成年了,能赚钱了,这教育基金也该停了,我们陆家,讲究的就是兄弟情深,互相扶持。” 陆喻哑然,教育基金停了?你才给我发第一次,他呆呆的盯着眼里的一万块钱,他原本以为,问胖子要了二十万的老头是打算支持路尧十万,可老头的算盘比陆喻想的更严酷,这一万就是堵住他们的嘴,然后以陆喻成年为由,拿十九万给叔叔家。 “今天在这,你给爷爷做个表态。”老人红光满面,豪气高涨,这是他的家,是他的一言堂。 “什么?” “供陆尧的学费,你作为哥哥,这是应该的,你应该做出表态,你也成年了,能赚钱了,供他上到大学完。” “他不是有教育基金吗?”陆喻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两码事,我们陆家讲究的就是兄弟互相帮助,重的不是帮助,是兄弟情谊。” 陆喻愣了,他看着那个男孩,那个弟弟,跟自己流着不一样血的人。 他懂了。 胖子给自己说过,三年级开始他就做全家人的饭了,陆喻的母亲则说过,胖子小时候去他家一直看到他在厨房吃剩饭,每一顿都是上一顿剩下的。 胖子在家吃饭从来不上桌,一直都是端着饭去沙发吃,而且从来都是陆喻他们吃完了他才开始吃。这不是胖子有多奇怪,是胖子的习惯。 陆喻的奶奶去世的时候,胖子跑前跑后花了几十万,扔下生意日夜陪护,而只是资料管理员的叔叔却从没像胖子这样上心,也只是在白天来了几次,陆喻的奶奶有医保,报销的钱胖子一分没见,但那个叔叔,在陆喻奶奶病危的时候,给老婆刚买了价值不菲的新车。 说是吃人血馒头也不为过,也是因为奶奶的去世,陆喻心中对这个家有了前所未有的恨,奶奶是个很好的人,她是真的把陆喻当亲孙子看,小时候每次见到奶奶,奶奶都会拿偷偷攒的钱给陆喻买爷爷不让吃的零食,奶奶的银色头发里面有一种好闻的木香,她去世之后便再也没闻过了,很多次偷偷给陆喻买东西,塞钱,被爷爷发现之后还要挨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可奶奶还是乐此不疲。 奶奶为什么会去世呢?肾病综合征,是陆喻的爷爷死活不让送去医院,极为固执,非觉得自己可以用中医治好,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在三个月的折磨中,奶奶还是倒在了病房里。 人的命是天掌管的,天广泛而无从寻觅,那阻碍奶奶去医院的老头便成了陆喻心中仇恨的对象,明明只要早早打抗生素就可以治好,可偏偏他堵着门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 奶奶倒下后,这个家,陆喻再无眷恋,只有令人麻木的仇恨。 陆喻懂了,老人至始至终口里的兄弟情谊,不过是上一代人留下的家仆情节,而陆喻长大之后,老人希望陆喻成为下一代的家仆,就像胖子那样,为这个家鞠躬尽瘁付出所有,一点点被蚕食所有价值。 胖子小时候就是小家仆,长大就是老家仆,可这个家永远还有下一代,这一代的家仆是陆喻,负责给陆尧当保姆,一脉相承,陆喻下来之后就是陆喻的儿子,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第四十六章 灼痛 第第十六章: 你是什么时候失去童年的呢? 可能是在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雪夜吧。 陆喻手里的那一万块钱很烫,烫的他都快拿不住了。 父亲是挣钱多,可那些生意哪一桩不是在酒场上喝出来的?那不是一万块,那是堆砌的胃药瓶子,是一个家仆呕心沥血的奋斗史。 “陆喻,你听见了没,表态啊。”老人打着让陆喻站起来的手势。 叔叔的眼中充满了希冀。 陆喻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下午有事,我得先走。” “你说啥?”老人有些愕然,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永远一言不发的陆喻居然有反抗的意图。 “我说我下午有事,要走。”陆喻微笑道。 并不大的客厅内,是纠缠了三代人的恩怨,陆喻轻轻叹了口气,一时间剑拔弩张。 “哎呀。”叔叔赶忙出来打圆场:“赶紧说第二件事吧老爹。” 老人混浊的目光看向陆喻,他从桌上拿起一张校园报纸,展开,指着左下角小小的一块说道:“第二件事就是陆尧,发表了一篇诗在报纸上,你要向你弟弟学习。” 陆尧在他一边骄傲的抬起头。 陆喻拿过报纸一看,从报纸后流露出了几声干笑。 “写的好呀,写的真好。”陆喻拍了拍手:“一个小学几百个人,陆尧能占一指的板面,真不错!” 不知多少老师修改出来的无病呻吟的作品,狗屁不通的诗意,陆喻实在没眼看。 “去看看延河,纯文学性杂志,去买一本,这一期诗歌区《长安的天上》,我会写,不用学。”陆喻转身向客厅外走去,在老人愤怒的目光中,他转过头,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说道:“哦,对,您不会看,您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身后传来老人有些愤怒的咆哮,就像病弱的老虎,张牙咧嘴的威慑,陆喻已经打开大门走了出去,手里捏着那可笑的一万块钱。 他走过那间承载着痛苦的房间,背上背了不知多少年的痛苦和光阴。 “再见。” 陆喻扣上房门,向楼道走去。 “学习,学你mlgb。” 陆喻手里的香烟燃起,他吐了口烟气,缓缓说道。 他回头看向这座老式的家属楼,挥了挥手。 那年寒冬,他们如何也走不进去。 这年盛夏,他庆幸自己走了出来。 “老爹啊。” 他喃喃道。 你的苦我不会再吃一遍,你早应和他们两不相欠。 “回不去喽。”陆喻轻轻叹道,他看向院子里的花园,枝繁叶茂的后面,很多年以前,银头发的老太太悄悄从蓝白布包里取出棒棒糖,慈祥的看着小男孩开心的笑脸。 陆喻叼着烟呆呆的望着那一切,花园里最老的树已经枯死了,早年间的水泥台阶也变成了石子铺成的斜坡。 好像一切都不见了。 连老太太也看不见了。 那时的奶奶,总是很慈祥,可那音容已经在时间刮起风里消逝,再也找不回了。 “我不想这样的。” 陆喻看着手里的烟发呆。 骄阳似火,炙烤在男人的皮肤上。他没有打伞,也不想打伞。 ... 程缨看着打开的行李箱,微微出神。 里面满是衣服,还有些偷渡的回忆。 母亲张罗着去做饭,而父亲刚才则是对他嘘寒问暖,对于女孩的远行,父母都心疼不已。 “出去!”程缨看向躲在门口的小男孩,不容置疑的说道,他手里拿着呲水枪,鬼鬼祟祟的看着程缨。 小男孩翻了个白眼,悻悻向客厅跑去。 程缨不是个好脾气的姐姐,在家里才是她最肆无忌惮的样子。 按她的话说:“弟弟不打,上房揭瓦。” 如果不是因为舟车劳顿,她会过去扯着他的耳朵。 她看着天花板,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生活里突然少了点什么,她打开手机,陆喻的头像一言不发。 他在干什么呢? 会不会也在家里舒舒服服的躺着,他出去了这么久,应该跟家里人有很多话要说吧。 她看着窗外的太阳,没由来的想到那个夜晚,那些霓虹,那袭黑衣在烟雨中缓缓走来。 她忽然跳下床,开始把旧衣服拿出来,把新衣服往里放。 路过房间的妈妈看到后惊奇的说道:“刚回来就要走?” “嗯...我去那边也方便我填报志愿嘛...”程缨悻悻道。 虽然还有二十天.... 她看着行李箱里的衣服,打开衣柜,往里面放了一件黑裙子。 .... 陆喻瘫在沙发上,中央空调在他头顶咆哮,呼啸的冷风也吹不掉他身上的灼痛。 顶着太阳回家,大中午的车也不好挡,陆喻足足在太阳底下站了快半个小时。 陆喻顶着胳膊上渐渐隆起的红疹,那酥麻的痛痒感令他头皮发麻。 阿呆在他头顶的沙发背上窝着,打了个哈欠。 他无聊的刷着朋友圈,忽然看到“猫头鹰”的昵称发了个朋友圈。 里面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年轻貌美的女人和一个胖子在小溪边的合影,胖子头上还插了朵小黄花。 “我靠!” 陆喻从沙发上一下坐起来。 猫头鹰是陆喻妈妈的外号,他也不知道他妈为啥叫猫头鹰,反正胖子总是这么叫,就像女人总是喊胖子老母鸡一样。 陆喻气急败坏的拨出电话:“喂。” “喂,你回去了?” “是啊,你们不也该往回走了?”陆喻若有所指的说道。 “刚开完会,累死了。”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是啊,小桥流水人家,风景优雅,我爸头上那朵小黄花还挺可爱的哈。” “....” “...” “忘了屏蔽你了,真抱歉。”女人嬉笑道。 陆喻的性格和他的母亲很像,一个年轻的疯批和一个年纪大点的疯批,可以说她就是女版的陆喻。 陆喻瘫在沙发上,旁边的牛可心冲他冷哼一声。 “老东西。”陆喻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别在这会惹我,要不咱俩跟小时候一样再干一架?” 老狗更不屑了,扭过头去,又哼了一声。 牛可心:都是被扔家里的,谁比谁高贵啊? 第四十七章 少了你 第四十七章: “小陆,你把你之前的作品给我发一份,全部作品。” 陆喻妈妈看着正在埋头吃饭的陆喻忽然说道。 “干什么?”陆喻头也没抬。 “你发我就是了。”陆喻妈妈拿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小屁孩天天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胖子在一旁嘿嘿笑道:“听你妈的。” “你这句话像骂人啊老爹。”陆喻翻了个白眼。 温暖的灯光下,猫猫狗狗安分的握在餐桌底下,胖子给自己倒了一小盅白酒,陆喻吃着饭,却感觉到一种在外漂泊从未感受到的温暖。 这是家的感觉。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明亮异常,可却并没有引起陆喻的反感。 我们需要避风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需要一个能接纳我们所有模样的地方,可以脱下黑夜,拥抱白昼的地方 陆喻躺在大床上,床边的野花发而幽香。 他的房间在二楼,落地窗前,陆喻数着花园里遮天蔽日的树间透过来的缕缕月光。 这月光让人安定,可能是不会变化的东西都会让人安定,它照亮了这片天地几千年。 黑暗中的荧光闪过,陆喻拿起手机,程缨发了个表情包:“看看你在干嘛。” 陆喻想了想,回复道:“我在打游戏,要一起吗?” “什么游戏?” “王者荣耀。” “没玩过,我去下一个。” 程缨做事总是很利索,陆喻打开游戏之后,就看到了一个名叫aphrodite的青铜三拉自己进房间。 “喂,能听到吗?” 程缨的声音听的陆喻一愣,他终于找到回来之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陆喻靠在床头,屏幕发出的微光照亮了他的瞳孔。 “在的。”他轻轻说道。 “你要玩什么?”程缨问道:“我以前好像玩过,但记不太清了。” “你玩什么都可以。”陆喻点下准备按钮。 在英雄选定界面,程缨点下了妲己,陆喻则随手拿了个百里玄策。 那平淡且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开局加载界面也让陆喻心潮澎湃了起来,作为这个游戏五年的老玩家,陆喻却感觉自己像是个新手一样在峡谷漫游,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游戏的意义可能不在于胜利,而是在于跟什么人玩。 “你玩法师,直接去中路就好了。” “好。”程缨操作的妲己跟着陆喻在野区乱晃,最后珊珊跑到了中路防御塔下。 红开,二级抓中,陆喻略一思考,红buff已经打完了,清掉三个小野后陆喻挥着钩子往中路草丛跑去。 因为是匹配,程缨又是青铜三,对面的段位不是星耀就是低星王者,甚至有钻石这种新手。 对面的甄姬扔着水球,程缨随手一个爱心砸在小兵身上。 “姐,二技能控人的,别冲着小兵放。” “啊,好吧。”没了技能的程缨乖乖缩回防御塔下。 甄姬一看程缨缩了回去,立马蹬鼻子上脸,带着第二波小兵往防御塔下压。 陆喻躲在草丛里,故意没打河蟹,等的就是甄姬压塔。 在甄姬晃的时候,陆喻直接从她的后路包了过来,出钩,钩中。 陆喻一个平a打在甄姬上,红buff的减速效果让甄姬身上泛起黄色光芒。 程缨又操作着妲己往前跑了过来,陆喻只是平a打,终于,甄姬放了闪现。 等的就是闪现,陆喻轻出一口气,直接一技能拉进二技能背摔将甄姬拖回了防御塔下。 一血。 “厉害呀。” “你可当。”陆喻心中莫名有点小骄傲。 程缨不愧是程缨,一般来说女生新手会格外拘谨,但她不啊,她猛的一批,操作着妲己硬往对面娜可露露脸上贴。 “别急,别急,你要猥琐。”陆喻忙道:“你玩的法师,不是坦克。” “这个女的伤害好高。”程缨叹道:“早知道我玩这个女的了。” ... “吃波线,姐,一起吃一起吃。”陆喻深刻明白这一把必须用打野的节奏带动中路,好在程缨的段位低拖了分,对面在陆喻看来跟人机没什么区别。 “你吃了线我的钱就变少了。”程缨郁闷的说道:“你去吃别人的。” 陆喻:“....好。” 陆喻的百里玄策虽然没有裴擒虎那么熟练,好歹也是补位到了万战,论节奏肯定比对面的娜可露露好了太多,不到六分钟已经有了四个头和一个助攻。 百里玄策在当前版本并不强势,需要经济压制,而程缨不给吃线无疑是拖了节奏。 “百里,来单挑。”对面娜可露露忽然说道。 “对面那个女的骑鸟的好像是中路的男朋友。” 程缨若有所思的说道:“刚才进来就看到他们有两个特别好看的红心。” “不管他,咱们抓他女朋友。”陆喻嘿嘿一笑,打了这么久游戏,他太懂这些游戏cp了,能说出这种话的,要么就是网恋,要么就是年纪不大,在他看来,脑子多少沾点病。他也很懂得怎么搞这些人的心态,就是一直抓他的对象,他一心急,本来崩的节奏就会更崩了。 果然,在陆喻再一次把甄姬拖到自己背后的时候,娜可露露骑着大鹰就往他脸上扑。 百里玄策的经济已经七千多,娜可露露的经济只有四千多,她这样扑过来,结局只有双杀。 “来,来杀你爹。”陆喻在公屏打字说道。 “下去单挑。” “你想啥呢?”陆喻嘴角的笑容逐渐张狂起来:“你连你对象都保不住,哪来的逼脸找你爹单挑?” 属实不是娜可露露太菜,陆喻纯属降维打击,拿着个一个赛季没有打的星耀号,又带着程缨一个青铜拖分。 陆喻上个赛季正儿八经的百星王者,主页明明晃晃三个金标,后来的小国标系统出来之后,陆喻的老虎也拿到了小国标。 而娜可露露,撑死不过星耀。 程缨像个不怕死的小孩,跟着陆喻在峡谷乱晃,不时的扔一个爱心,两个人就像在峡谷逛街。 “来单挑。”娜可露露执着的说道:“队友太能送了。” “得了吧,你都给我送三个了,看到那个刚出的末世没?杀你送的,我谢谢你啊。”陆喻说话极其挑衅。 娜可露露不再说话,陆喻又在公屏打字道:“你看我的末世好看不?” 第四十八章 无法逃避 程缨呆呆的看着屏幕上一团电光以极其嚣张的姿态在峡谷里横冲直撞,陆喻挑衅的话语令她噗嗤一笑。 “娜可,你对象没了。” “娜可,你对象又没了。” “娜可,你怎么也没了。” 陆喻就像个话唠喋喋不休的在公屏说话。 “娜可,你看我战绩好不好看,中间那个零像不像你被剃的那个光头。” “你说话太损了。”程缨笑得肚子疼。 陆喻没说话,一个人扔着钩子冲上了高地,一万一经济的玄策,面对五个普遍不过五六千经济的脆皮,真的如同狼入羊群。 程缨操作着妲己蹲在草丛里,陆喻已经钩中了娜可露露,团战一触即发,一打五,正儿八经的一打五。 当娜可露露倒下的时候,百里玄策的被动已经触发,陆喻浑身沐浴着电光,红色的暴击伤害瞬间蒸发了双c。 因为是炸鱼的缘故,陆喻直接把爆裂之甲卖了出了无尽之刃,伤害高的离谱。 在程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明晃晃的五杀出现在屏幕上。 约莫是觉得团战没有参与感,妲己呆呆的从草丛里钻出来对着倒下的尸体扔了个一技能。 水晶爆炸开来,胜利出现在屏幕上。 程缨伸了个懒腰说道:“不玩了,明天要早起。” “早起干什么。” “回西安去机构代课,顺便填志愿。”程缨不动声色的说道。 陆喻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佯装平静的说道:“好吧,那你早点睡。” 互道晚安之后,陆喻躺在床上,心里传来奇怪的悸动。 他看着窗外依旧支离破碎的月光,不安分的虫鸣躁动着空气,就像他同样躁动的心。 走夜路的时候,衣衫褴褛的你会不会害怕碰到路灯? 陆喻的心被复杂的情绪缠绕着,他不想这种感觉出现在这个时候。 他的路又黑又长,而且还没开始。 他重重的躺在床上,随手点燃了一根香烟,青烟流淌而出,将他环绕。 很多个晚上他都以这样的姿势度过乏味而令人痛苦的记忆。 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咎于那考试取消的信息。 那个晚上,他思来想去怎么都睡不着,手里只有导演的考试名额。 可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他在上海蛰伏了那么久,就为了上戏的戏文名额,哪怕不是上戏也可以,可他面临的是戏文考试的全部取消。 那时候,他就想,重头再来而已,有那么难吗? 他已经知道了未来会发生什么,复读,嘲笑,所以浙传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手,即便复读他也要证明不是我不行,只是我不愿意罢了。 可如果复读,程缨就是自己的学姐了。 他忽然不是滋味起来。 可是,这个世界上,如果人不为了自己的爱好活,只是为了生活,那又有什么意思。 他长出了一口气,就像吐掉了萦绕数月的心思。 他可以活很多年,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活到九十岁,可只有十九岁的他会这么想。 他只有一次十九岁。 他做的事不会被所有人理解,在所有人眼中,在未来,他就是自暴自弃的典型,是落井下石的对象,是别人口中的笑谈。 他躺在床上,凉夜如水,顷刻间将他淹没,他站在水中,麻木的前行。 他忽然不想程缨来西安了,不想她看到自己重头再来的样子,不想她看到这样的...自己。 他盯着天花板发呆,无论夜色怎么疯长,可却没有一丝睡意。 “抱歉啊...”他突然痛苦起来。 背着影子的人,不敢触碰太阳。他亲手操控了一场车祸,可他现在居然开始害怕起被看见他从泥泞和血里爬出来的样子。 树影婆娑,月光被撕裂开来,月光在木地板上编织着光明,可那点光太少了,根本无法穿过浓稠的夜晚。 ... 程缨心情很好,她看向窗外的云海,云海在日光下翻涌,只有在没有信号的时候,人往往才会留意身边的风景。 每一朵云在我们小时候的眼中都像包裹着一段神话,它高高的在天上漂浮,可在飞机上来看,它就站在你的脚下,它不再那么殷实,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它有稀薄处,它浑身破绽,云里躲藏着阴影,也不再那么洁白。 可这并不妨碍程缨喜欢看云,这样的云反而更令人舒适,它在身边游弋,它不再飘渺,似乎伸手可及。 早上父母对她立马前往西安表示心疼不已,同时也感到欣慰,自己家的小女孩终于变成了女人,可以大大方方的离开家了。 孩子的成长对于父母来说永远都是一场越来越看不到背影的远行,最终他们会消失在夕阳里,肩膀上带着所有成长的记忆。父母怕孩子走不出去,却又怕他们走的太快。 临走前,喜欢拿着呲水枪瞄他的弟弟也偷偷在他口袋里放了糖,可能对于小孩来说,糖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每张好看的糖纸里面包着的都是一场关于童年的梦幻般的梦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事随着音乐流淌。 前往的城市有自己想见的人,她在奔赴的路上。 一切都很美好。 ... 陆喻坐在床边,床头柜的烟灰缸上,堆砌着香烟的尸体,摇摇晃晃,和褐色的水凝成了尸山血海。 眼角的血丝勒着疲乏的眼球,他呆呆的坐在那里。 窗外已经很亮了,清晨为城市送来了光明,他的窗帘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拉上。 轻烟在屋内游弋,就像永远也排不完的心事。 陆喻终于熬不住了,一晚上的思索他并没有思索出来什么东西,一切的一切缠绕在一起,好像他怎么也跳不出来。 他躺在枕头上,眼前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什么答案,那么日出都没能带走他心里的影子。 并不是有些失败而困扰着人们,困住人们的永远是人们自己编织的网,它把我们一网打尽,它让我们负重前行。 陆喻的梦里满是阴影,他依旧是那个最黑的影子,可他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一道在云海上的光,他想伸出手,可又怕自己浑身如沼泽般的黑暗会赶走光明。 第四十九章 纯粹 四十九章: “你来吗?”程缨里在微信里说道:“好多人都回来帮忙了。” 陆喻躺在床上,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熙熙攘攘的阳光透过窗户刺进来。 他从床上坐起来,缓缓调整身体贴合床头柜,寻找一个舒适的角度,然后点上一根烟,让青烟静静流淌。 微信已经炸了,不只有程缨的,还有很多人的,来问他考的怎么样,回不回去之类的。 他随手把手机扔在床上,醉烟感袭来让他眼底发黑,沉溺在烟草打造的理想乡里。 在这个时代,很多时候,不是人创造了信息,而是信息追着人的。 陆喻隐约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向影子一样扑上来,一个叠一个,影子把他淹没,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我不太想去。” “大家都在。”程缨回复的很快。 根本不是都在不在的问题啊。 空调很冷,他随意的披了件衬衫,用力的抽着烟,就像婴儿在出世时大口呼吸。 “来吗?” 女孩的邀请十分真挚。 陆喻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缓缓将胳膊伸进袖子里。 外面骄阳似火,这次他记得打了把黑伞。 ... “陆哥。” “你好。” 陆喻微笑着向学弟点头,他用黑伞撑着自己,走在自己无比熟悉的机构里。 “考的咋样,题难吗?还记得题吗?”李良坐在沙发上,仍然抽着他的延安。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带着兜帽的陆喻架着厚厚的眼镜,有些怯生生的在妈妈的注视下把自己的写的散文拿给他看的时候。 那天好像也是个艳阳天。 那时候的陆喻,每天带个兜帽,在西安最好的高中里睡大觉,没事跟老师吵个架,回到家里房间一关,坐在床上蒙着被子。 “题不难,过没问题。”陆喻抽着烟说道,看着办公室透明玻璃外的学生熙熙攘攘。 “有没有想起当时的自己?”李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 “看不出来,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陆喻喃喃道:“我要是像谁,或者谁要是像我,那我多半会去滴血认亲。” “我感觉...”李良哑着嗓子说道:“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呢?你现在给我的感觉乱七八糟,很纯粹,不如当时的你。” “纯粹?”陆喻弹了弹烟灰:“哥,那是傻,那不是纯粹。” “那是纯粹,那时候的你。”他努了努嘴,示意陆喻看向楼下的学生:“你比所有人都纯粹,只有纯粹才能锻造出好的东西,就像现在,你扪心自问,你还写的出你刚进来时候写的那样的东西吗?” “你看见什么了?”陆喻吐了个烟圈。 “我什么也没看见。”李良拍着肚子:“我只是感觉,感觉。” “人总不能一辈子当傻子。”陆喻叹息道:“我以前犯蠢那么多回了,总得聪明点。”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李良问道。 “忘了,几个月前吧。”陆喻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嗓子怎么哑了?” “昨天给人算命,学生起哄,我一个个算,结果就哑了。”李良揪了揪头发,说道:“你也知道,这种东西,容易有一点损伤。” 李良很精通玄学,这是陆喻知道的。 “那你也给我算算。”陆喻伸出手。 “我靠,哥这会,这会都成这了。”李良叼着烟结巴道。 “看看。”陆喻直接把手伸了过去。 李良叹了口气,仔细端详着陆喻的掌纹。 陆喻的掌纹很平稳,或者说,他基本没有什么褶皱,三条线极为工整的躺在手掌上。 “你这命,好稳。”李良赞叹道:“除了身体不太行,几乎挑不出来毛病。” 陆喻早就知道自己命很好,很好很好,无数人都这么说过。 “怎么说?” “爱情线和事业线都特别好,就这么说吧,老天爷赏饭吃,你未来有两条路,每一条路都很好,但有一条特别好。”李良皱眉道。 陆喻微微一愣。 “但你的身体...”李良仔细端详着陆喻的手掌:“毛病不少啊。” “没事。”陆喻收回手掌,笑嘻嘻的说道:“人一旦一直坐着自己乐意的事,哪怕早死点也无所谓。” “咳咳。”李良咳嗽起来,喝了一口枸杞水,然后就继续抽着烟。 “你还抽啊?嗓子都成这样了。”陆喻又点了一根说道。 “你还让我算啊,哥嗓子都成这样了。”李良的声音或多或少有些哀怨。 “人的路是自己走的啊哥,”陆喻把玩着桌子上的绿植:“算命就图一乐。” “有些时候,要信命。”李良叹了口气:“你很难去违背他,你会在不知不觉中顺从他,尽管你本身不想去顺从,但你不一定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在命的安排上。” 陆喻缄默着,就像一座黑色的雕像。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学生进来汇报问题,有些呆滞的看着陆喻翘着二郎腿抽着烟。 “怎么,你也想来一根?”陆喻笑着说道:“会不会啊?” 学生忙义正言辞的拒绝。 等到学生出门之后,陆喻才开口道:“这哥们装的真好,我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了。” “他们会的可多了,可比你会的多了”李良叹了口气:“你还记得题不?” “记得一部分。”陆喻揉了揉脑袋:“要干嘛啊?” “你下午跟着程缨,去给他们做一个试题分享。” “程缨人呢?”陆喻忽然心一跳。 “楼下办公室呢吧。”李良轻轻敲击着桌面,忽然嘿嘿一笑:“你俩今天还挺有意思,一个黑裙子一个黑衬衫,怎么着,是打算晚上找几座大墓发横财?” “我不是一直都是黑衣服?”陆喻翻了个白眼。 “以前不是。”李良思索道:“以前你喜欢穿粉的,骚的一批。” “我年纪大了行不行。”陆喻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推开办公室门,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学生们喋喋不休的背着文常等待检查,没由来的想到李良所说的纯粹。 “纯粹吗?”他喃喃道。 什么叫纯粹呢? 什么是纯粹呢? 是那种...他忽然想起曾经那个执着的只相信自己手里的笔的男孩。 是那种不顾一切的纯粹吗? 第五十章 过去 五十章: “陆喻。” 当男人盯着楼下发呆时,身边响起一个清澈的声音。 女孩面容依然是那般恬淡,声音并不铿锵,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穿透力。 陆喻扭过头,看向程缨:“你回来的好早。” “家里怪没意思的。”程缨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陆喻。” 熟悉的声音从楼道口传来,陆喻微微一愣,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 “好久不见,陆喻。” “好久不见,杨辉。” 男生穿着一件橙黄色的宽大短袖,冲陆喻微笑。 在很久之前,他们还没有认识的时候,那时候的陆喻可远没有现在看上去这么温和。那是暑期集训,播音班的老师在改卷子,但是一直没有改完,所有人在没改完之前不能去睡觉,一直等着,可播音班的老师一直在拖进度,一直到了晚上十二点多,所有人都在教室里等他们改卷子。 当时编导班里一个平时特别老实的男生终于坐不住了,去问老师为什么还没有改完,可能那天那个播音班的女老师心情不是很好,那个老师一口咬死那个男生去骂她了,然后直接冲到编导班指着那个男生喊:“你别想及格了,也别想去睡觉。” 当时那个男生去找那个女老师的时候,陆喻也看在眼里,他并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 但是这个男生太老实了,太轴了,认死理,一直在跟大家保证自己没有骂老师,说的有理有据,女老师一下子觉得没面子,哭着跑了出去。 之后,一群播音生涌到了编导班的门口,来找那个男生的麻烦。 为首的就是杨辉。 “你今天非得给出个交代不行。”杨辉指着那个男生说道。 “你想要什么交代呢?”陆喻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走到杨辉面前。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杨辉眉头微微一皱。 “搞清楚状况,他没骂人。”陆喻微笑道:“至于你老师为什么哭,你也别急着护短,你说呢?” 陆喻是编导班的班长,尽管他并没有什么团队意识,可那个男生确实是他见过最老实的人之一,眼前的杨辉看上去就不像善茬。 “来你再说一遍。”杨辉怒道。 “就说了。”陆喻表情渐渐阴沉下来:“你能拿我怎么样?” 小小的编导教室被人群挤的水泄不通,播音班和编导班一直以来就存在着一些摩擦,在此刻终于释放。 “来你告诉我,你算什么东西?”陆喻冷笑着说道:“觉得自己特了不起是吧,找场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操。”杨辉握紧了拳头。 面前的男生那种表情实在是太欠揍了,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傻子,有些细长的眼里挤满了不屑。 “动动你的脑子,实在不行咱们动动拳头也成。”陆喻看着面前稍矮自己的杨辉,轻轻眨了眨眼睛。 一时间气氛逐渐焦灼起来,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二人的僵持。 陆喻根本不怕事,也根本不怕惹事,相反,他倒很乐于处理这些平淡生活中的小小插曲。 “好了好了。”一名播音班的男老师忽然挤过人群,拦在二人面前,他推开马上要贴在一起的两个人说道:“这么想打架?要打你们来找我打。” 陆喻笑吟吟的说道:“不想打架,但这个事情很难处理啊,他们乌泱泱的一大堆人到我们班来要说法,你怎么看呢,老师?” 老师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难看,只得先把播音班的学生带回去,然后关紧了门,说了些什么。 陆喻拍了拍眼圈微红的老实人肩膀,轻声说道:“没事,错不在你。” 不一会,播音班的那个男老师拉着当时为首的几个男生来编导班道歉,包括那个女老师。 当然,道歉的条件是这个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特别不能让良哥知道。 这是陆喻心中早已猜到的结果,这些播音老师都曾是同一届在这里的学生,他们彼此之间护短是肯定的。 他注视着那个女老师,轻轻叹了口气。 故事如果到这里,那或许他们会是见面冷漠的陌生人。 但有一天,陆喻忽然发现,他居然来问自己问题了。 那是冬季集训,杨辉因为不是本地生不用参加统考的缘故,一直在办公室里呆着,学习影视和播音两种专业的东西。 而陆喻,整个集训也没在机构里呆几天,相比于其他封闭训练的学生,他一直在各城市之间穿梭,拜访不同的老师,只是偶尔才会回到机构里。 有一天,杨辉忽然拿着电影来问他,问他关于这部影片的感受,陆喻虽然诧异,但还是耐心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后来才知道,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的跟自己熟络起来。 那是暑期集训结束不久的七天加训,所有人前一晚上已经被带回了宿舍,而陆喻那时的一些好友则跑去了地铁口等陆喻。 陆喻刚从外地学习回来,背着包哼着歌跟狐朋狗友们回了宿舍,当时集训大家住的两室一厅,他走到播音生的宿舍直接拍了拍杨辉的床板。 “走,唱歌去。”陆喻笑着说道。 杨辉有些诧异,自己明明和他有过节。 “快走快走。”陆喻已经离开了,只剩下背影。 这是杨辉后来跟陆喻说的,那时候他觉得陆喻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记仇,也没用什么过不去的结,他下意识的觉得这陆喻能处。 陆喻当时哑然失笑,不是他不记仇,是真的把这茬忘了,何况他也觉得那没什么,同学之间的摩擦而已。 那天ktv的啤酒里,好像什么都化开了。 后来的日子里,因为两个人在集训里相对自由的缘故,几乎天天呆在一块,陆喻也发现杨辉这个人其实很够意思,看着玩世不恭,其实很有感性的那一面,所以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人也能处。 ... “考的咋样。”杨辉拍了拍陆喻的肩膀说道:“是不是考场上乱杀。” “哪有。”陆喻翻了个白眼:“笔试,我写完就睡觉了。” “不愧是你。”杨辉啧啧道。 “你呢?” “我?我打算在西安念个大学,我校考没过啊。”他不在乎的摊了摊手:“我想上师范。” “上呗。”陆喻给他发了一根烟。 杨辉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给二人都点上,忽然,陆喻身后传来程缨阴恻恻的声音。 “谁允许你俩在学生面前抽烟的?” 第五十一章 兵荒马乱 第五十一章: 陆喻看着一旁的程缨跟学生分享着考试经验,女孩的侧脸很好看,修长的睫毛眨啊眨,阳光沉没在她的眉眼里,瞳孔通透的如同琥珀。 程缨的分享远比陆喻靠谱的多,小到老师注意的细节,在面试时的舞台规划,大到整体方向,老师的表情她都观察入微。 相比之下,陆喻像个神棍,大咧咧的说了几个题目,要注意的方向更是一字不提。 当然他也没注意过。 “你真敷衍。”程缨喝了口水说道。 “我没有。”陆喻靠在椅背上:“我能记起来的都说了。” “以后不要随便在机构里抽烟。”程缨又说道:“最好就不要抽。”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陆喻伸了个懒腰。 他走出门,看着学生们有说有笑的在他身边路过,就如同汹涌的潮水,他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眼里闪过的是对美好未来的希冀,肚子里装的是不断被塞进去的大饼。 “嗐,怪无聊的。”陆喻喃喃道。 他转身走进了李良办公室,杨辉和曾远崇在沙发上躺着,陆喻一看李良不在,直接坐到了他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咱就是说,老大不愧是老大。”陆喻啧啧道:“就是会享受。” “晚上有汇报演出,你去看吗?”曾远崇叼着烟问道。 “行啊。”陆喻并不想回家:“你们住宿舍?” “正准备找你呢,我俩打算晚上去泡温泉。”杨辉抬起头说道:“再叫几个人。” “去哪?” “泡温泉。”杨辉随手给陆喻扔了根烟过去:“放松一下,现在就叫了党子山。” “程缨去吗?”陆喻点上:“光男的多没意思。” “那你去叫。”杨辉说道:“我去叫张梓琪。” “你啥时候跟她玩熟了?”陆喻惊奇道。 杨辉耸耸肩:“自来熟。” 陆喻没有去过泡温泉,他家自己就有温泉水,在他的意识里,他下意识觉得泡温泉就像游泳,男生和女生应该在一起。 当陆喻找到程缨的时候,程缨正在跟学生讲解播音方面的一些问题。 “你晚上跟我去泡温泉吗?”陆喻很老实的说道。 程缨顿时脸一红,学生的表情也逐渐怪异起来。 “你再说一遍?” “你晚上跟不跟我们去泡温泉,杨辉说咱几个去放松一下。”陆喻想当然的说道:“张梓琪也去。” 程缨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话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整,不要说那么容易引起歧义的话。” “你去不去啊。”陆喻问道。 “也不是不可以。”程缨微微侧目。 “那我当你去了啊,晚上汇报演出完一起走。”陆喻挥了挥手,逃跑似的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难以再程缨面前保持淡定,这种感觉就像是不断蔓延的藤蔓缠住颤动的心,他很想触碰,却害怕触碰。 他摸着自己有些微微发烫的脸颊,坐在台阶上,看着负责器材的老师在一楼摆上晚上要用的灯光,这一幕似曾相识。 只不过这一次的舞台不再是为了自己搭的而已。 他心里忽然有些落寞了,落寞的就像谁倒进了一杯酒。 李良说的纯粹,可能是如今这个黑衣服的男人比不上当年戴兜帽的小男孩。 学生们吃完晚饭已经开始准备演出了,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镜头,一举一动都会在机构的账号上直播。 他忽然想起,当年他站在后台那激动的心情,自己多久没有那种激动了?只剩下一地的麻木和无比深邃的阴沉。 他走上楼梯,看着程缨如同老师一样仍然耐心的给学生讲如何在舞台上表现自己,她现在好像已经是老师了。 “程缨。” “怎么了?”程缨回头疑惑道。 “没怎么。”陆喻悻悻的笑了笑:“叫叫你。” 程缨翻了个白眼,继续跟学生说话。 晚风很好,陆喻站在后院,坐着那放了很久的藤椅,他耳机里传来那首平静却藏着些热烈的法国民谣。 房子里面灯火通明,今晚的焦点是每一个学生。 那条火车轨道依然看不见尽头,只不过这次是他一个人自己看罢了。 他总觉得那尽头会走出些什么人来。 或许谁也不会来。 他回头望向满是灯影交错的室内,别人的盛大已经开始,他的落幕即将到来。 就像星星会在太阳盛开时闭上眼睛,掉入望不到底的银河。 舞台上的每个人都骄阳似火,紧张而颤抖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心,还有正在怒放的青春。 他回过头,有些恍惚,自己好像已经是过去的人了。 注定失败的道路上,葬礼上的歌曲还没奏响,可他好像已经听了半年的前奏。 虽然早就有心里准备,可那一天的倒数却像掐着他的脖子。 陆喻的世界很静,耳机的隔音很好,他只听得见那民谣里他听不懂的语言描绘着他不曾去过的地方。 他轻轻敲击着桌面,寻找合适的节奏。 可他怎么也找不到。 隐约中,他好像看见那轨道的尽头隐隐有了灯光,并不存在的火车在轨道上奔驰,最后狠狠撞击在坚实的楼阁上。 陆喻笑笑,他轻轻的说道:“还没开始呢,我会走下去的。” 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那并不存在的火车。 屋子里有人拉开了门。 女孩看向坐在夜幕里的男人,他轻轻叩着节拍,晚风扶着他的衣角,嘴里轻轻哼着她曾经推荐给他的民谣。 她想走上前,却不知道怎么走上前。 他在她的眼睛里又变成了深沉的黑色,好像怀里抱着黑夜。 她轻轻把门合上,走到他后面。 陆喻沉浸在那歌曲里的旷野里,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后有人。 程缨看到男人的表情,那表情落寞的就好像孤独了几个世纪的幽灵,在满是人的人间里找不到方向。 她并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没由来的心疼。 两个人沉浸在后知后觉的晚风里,晚风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不明觉厉。 陆喻回过头,忽然看见程缨站在他后面。 二人缄默的对视着。 两人的目光里有着很多兵荒马乱。 “你要听吗?”陆喻取下一个耳机:“里面有你喜欢的歌。” “好。”程缨接过耳机。 在没有人的地方,他们分享着一个同一个小小的世界。 第五十二章 夜的浪漫 第五十二章: 城市里的灯搅碎了落在地上的月光,大厅里面的演出已经散场。 后院的门被推开,学生们看到令人诧异的一幕。 一向看上去和人总是保持着距离的学姐,和那个总是不怎么爱搭理人的学长坐在同一条藤椅上,他们的胳膊就像在互相依偎。 “老师。”一个学生呆呆的拍了拍程缨的肩膀。 “啊?”程缨后知后觉的站起来,脸上写满了慌张。 “老师,你感觉我们展示的怎么样。”另一个女生赶忙把拍程缨的女生拉到身后,颇有眼色的问道。 “挺好,挺好。”程缨悻悻笑道。 “学长,我们呢?”编导班的学生看向依然靠在藤椅上的陆喻,他抽着烟,手里就像抓住了一团雾。 “你们...展示的啥?”陆喻微微侧目。 “...剪辑解说电影啊。” “哦对对对。”陆喻微笑道:“很不错,我看了,很不错。” 程缨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你编人好歹也编的像那么回事才行吧? “如果你们能更注意镜头之间的逻辑关系就更好了。”陆喻煞有介事的点评着:“我觉得你们应该按情感逻辑来剪辑,镜头稍微显得有一些乱。” 学生们一个劲的点头,更有甚者还拿出了手机来记录。 程缨翻了个白眼,看着陆喻依然对一大帮学生指指点点,没好气的在他头上拍了一把。 学生们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很牛逼的学长忽然就挨揍了。 那个很识趣的女生拉了拉周围人的衣角,示意赶快走。 待到学生散去,程缨才忿忿说道:“你压根就没看人家演出啊,你这明显是误人子弟。”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陆喻反问道。 “我当然知道...我...” “你什么啊?”陆喻望向程缨的眼睛,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丹凤眼此时却藏着些什么东西。 晚风轻轻吹过,牵起了二人的衣角。 “反正我就知道你就是没看。”程缨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说这个啊。”陆喻摆了摆手:“这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 “他们来就是想听你夸奖。”陆喻缓缓吐出了一口烟气:“那你就夸他们就行了呗,至于那些问题,他们肯定会犯,我猜都能猜出来他们剪的什么车祸现场。” 陆喻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走吧,去找张梓琪他们。”他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推开了门,大厅里的舞台灯仍然耀眼,他冲着程缨笑道。 程缨望着那站在光里的男人,体会着胳膊上仍然残留的体温。 “等等我。”女孩走向门边,和他一起走进了光里。 小院的晚风仍然在原地游荡,那些在星星注视下的黑暗,好像并没有那么深邃。 ... “你不去?”杨辉皱眉看向张梓琪:“你得去,你不去谁和程缨住一屋?” “我明天还得上班啊我的哥。”张梓琪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刚才说的好好的,这会你放鸽子,不愧是“贱大”的。” “建筑科技大学好不好,你不要刻意给我咬字嗷。”张梓琪的个字矮了杨辉整整一个头,但她依然挺直了腰板。 “你去了就是建筑科技大学,不去就是“贱大。”杨辉趾高气扬的说道:“别瞪我,我懒得低头和你对视。” “你这人,你这人。”张梓琪给他噎的哑口无言,她忽然看到程缨往这里走过来,赶忙过去抱住了程缨的胳膊。 “怎么啦琪琪子。”程缨看着如同小动物一样的张梓琪,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 程缨足足有一米七一,张梓琪只有一米六,标准的御姐脸萝莉身,一瞬间她竟然显得小鸟依人起来,女生和女生之间的友谊很奇怪,她们会在刚见面时急速热络起来,仿佛一天之内就变成了十几年的好闺蜜。 “你要去吗?”张梓琪眼巴巴的望着程缨:“咱俩明天好像都有早班。” “你不想泡个温泉澡好好舒服一下吗?”程缨笑眯眯的说道。 “可是明天有早班诶。”张梓琪叹息道:“又没人帮我上课。” “我们可以早点起来回机构嘛,不耽误的。”程缨又拍了拍她的头。 忽然,张梓琪看到了在不远处坐着发呆的陆喻,顿时眼睛一亮。 “陆喻。” “啊?”陆喻卸下了耳机,一脸茫然。 “让陆喻明天跟我去机构上课不就完了,他还能给我代班。” “...”陆喻无奈的说道:“我又不领工资。” “你看,我不去,程缨一个人肯定去不了呀,你们四个男生有啥意思。”张梓琪抱紧了程缨的胳膊,霎时间有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 “...”陆喻嘴角一咧:“行吧。” 六个人分成两辆车,陆喻自然而然的扒拉上程缨的那辆,方法是第一辆来的时候装作东西忘在了机构,要回去取,而杨辉他们坐着第一辆车已经走了。 陆喻心满意足的和程缨挤在一起,小小的心思在他上了车之后才后知后觉的被自己发现。 他打开了车窗,晚风观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 女孩安静的坐在他的身侧,耳朵里塞着耳机,她的指尖一枚银色的戒指反着微弱的光。 “这是什么?”陆喻好奇的问道。 “一个银戒指。”程缨看着那仿古的银戒说道:“辟邪的。你要吗?” “我觉得我最近老是心绪不安。”陆喻煞有介事的说道。 “那送你了。”程缨随手将戒指递给他。 陆喻呆呆的看着掌心里的戒指,女孩似乎丝毫不在意,也是,她的手上已经有了另一枚,陆喻将戒指缓缓戴上无名指,微凉的触感从手指传来,尺寸正合适。 “还挺合适。”陆喻笑着说道。 程缨看向他的指尖,黑暗是个很好的东西,没有路灯的路上它就是最好的屏障,陆喻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也看不见陆喻。 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路上没有言语,而张梓琪则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发动机的轰鸣声压过了心跳,黑色的面纱是夜晚的浪漫,谁也看不见蔓延到彼此的目光。 第五十三章 悲欢与海 第五十三章: “咱就是说。”陆喻嘴角微微一咧:“这男女为什么是分开的?” “男女在一起洗?”程缨微微皱眉道:“你在想什么?” 浴场的大厅显得金碧辉煌,适宜的冷气令陆喻感到很舒服,可令他不舒服的是,那浴场的两侧分别是男汤和女汤。 “你没来过?”杨辉笑着说道:“浴场都是分开的啊。” 陆喻翻了个白眼,他对于浴场的定义还停留在日本动漫里,时常有后宫动漫男主和女主一起混浴。 张梓琪已经拉着程缨跑去换衣服了,陆喻望着二人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你好像很失望?”党子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唉,我也很失望,女澡堂永远是男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曾远崇也感叹道:“我小时候还进去过,不过那地方属于等你想进去了,就进不去了。” “...” 陆喻慢条斯理的脱着衣服,精致的锁骨下,有一朵蓝色的浮世绘波浪纹身。 “卧槽。”杨辉惊叹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居然有纹身。” “一个纪念而已。”陆喻将衣服放在衣柜里:“而且我很喜欢海。” “你看我的,大不大。”曾远崇指着自己大腿上一连串的花体字符自豪的说道。 “真小。”陆喻撇了一眼,讥笑道。 “你往哪看呢?”曾远崇指着那从大腿蔓延到小腿的花体字母:“像不像社会人。” “你自己能认出来那是啥意思不?”杨辉冷不丁的说道:“算了,你告我英文有几个字母。” “操,你刁难我。”曾远崇骂咧着在杨辉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陆喻指尖轻轻略过左胸上的那片海,蓝色的波浪在他身上凝固着,就像记载着那一刻的光阴。 很久以前,他曾经在海里差一点被吞没,游泳圈被突如其来的涨潮打飞,咸腥的海水涌入鼻腔,他感觉自己脚底下就是无边的漩涡,水流的急速中,人的生命就像长夜里飘忽的残烛。 他根本来不及说话,那能容纳一切的海疯狂的将他拉入自己的怀抱。 那时候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了,一切的意识都在潮水中涣散,忽然他感觉被谁推了一把,温暖的感觉从背后传来,他终于看见了天上那轮月亮。 那轮月亮很亮,他从未那样渴求过月光,下一刻,他已经被赶来的陌生人救起。 后来过了很久,他在胸前文了这么一片海,那时的他背后空无一物,他现在也没搞清那股推力到底来自何方。 这家浴场服务颇多,不仅有类似泳池的温泉池,还有不同的中药汤。 陆喻躺在温暖的水里,身体随着水流缓缓挪动,他的面前是一作座巨大的波塞冬雕像,在天花板上水晶灯的映衬下显得金碧辉煌,不时会从底下喷出些水柱,颇具娱乐性。 这家浴场的天花板是透明的,陆喻仰着脑袋,看着城市里并不富足的星海和藏在云里的月亮。 党子山和曾远崇在比谁能憋气更久,那有些黝黑的脸庞涨的黑里透红,就像黄土高坡上的牧羊人。 “你好像有点心事。”杨辉一甩头发,靠在陆喻旁边的扶梯上。 陆喻仍然抬头望天,晶莹的水珠顺着下巴流淌。 “没有。”他慢悠悠的说道:“我只是有点累了。” “累了就需要休息。”杨辉抹了一把脸:“我感觉这次见你不太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不太像你。”杨辉皱着眉头:“我也说不来。” “人都是会变得。”陆喻怔怔的望向前方:“你走你的,我跑我的,到了终点大家往往都会谁也不认识谁。” “你说这话可就太伤感情了。”杨辉摇摇头,看向党子山和曾远崇,曾远崇仗着蛮力怪笑着把党子山的脑袋按在水里。 “总感觉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游离在所有人的外面。”杨辉侧目道:“以前也是,现在更是。我之前觉得你很酷,因为特立独行的人格往往意味着强大,可你并不开心,对吗?” 陆喻将脑袋靠在岸边,眼睑低垂。 “我很开心啊。”他说道:“我开心的要死了。” “我知道因为取消考试的事你受了很大打击”杨辉从岸边的毛巾里取出电子烟,递给陆喻:“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 “你不懂。”陆喻轻轻吐出一口烟气:“走过夜路吗?我走夜路心理最大的安慰就是路灯,结果有一天城市电力瘫痪,路灯没了,路变得又黑又长。” 他看向杨辉,眼里是那在无数个夜里出现过的落寞:“我在走一条一定会失败的路,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一定会失败。” “你考试没过?成绩不还没下来吗?”杨辉诧异道。 “不是这个,我就算过了也没什么用。”陆喻抬头看向月亮:“星星有很多,可中秋节需要的只是月亮。” 杨辉望向天空中那一轮银钩,云雾散开,它显得那么突兀,那锋锐撕裂着夜空,银色的光芒就像天幕流出的血。 “生不逢时。”陆喻面色惨白的笑着:“也可能是我不配。” “自信点,如果不是你配不上这个时代,那就是这个时代配不上你。”杨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相信你,很多人都相信你,相信你能做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十九岁为什么要感叹生不逢时?一生才刚刚开始。” “小题大做了兄弟。”杨辉笑着说道:“我们觉得你厉害,可不是认为只是考试厉害。” 陆喻呆呆的望着杨辉,有时候即使背负了很多委屈,我们总能一声不吭在黑暗中摸索,但 却因为一点烛光而号啕大哭。 只有小孩子才会哭,那个曾经的小男孩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心里最角落的地方。 “你知道朋友这玩意吗?”杨辉的笑容依然灿烂:“人类发明这东西就是用来分享难过的,你天天一声不吭,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啊。” “当然。”陆喻轻轻点头。 温暖的水流缓缓流动着,就像收纳着悲欢。 第五十五章 去找月亮 第五十四章: “操,你们快过来。”不远处的党子山挥手道,表情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那是一处冷水池,池子里只有八度。 他将脚尖微微探入,顿时打了个寒战。 “来来来,咱们来比谁能在里面坚持的时间长。”曾远崇顿时来了兴趣。 四个男生站在冷水池的边上,谁也不肯第一个下去。 “我说三二一,一起来。”杨辉咬着牙说道。 “三” “二” “一” “卧槽。” “卧槽。” “卧槽。” “卧槽。” 一声声国粹伴随着倒吸冷气的声音萦绕在整个池子上面。 陆喻只感觉自己浑身就像被无数跟针猛的刺入毛孔,突如其来的寒冷令他浑身发抖。 “你...你们咋样。”陆喻咬着牙关说道。 “特...特别好。”曾远崇手捏着身后的扶梯,手背上青筋暴露。 “太...太他妈凉快了。”党子山的脸渐渐白了起来,看起来有那么点黄种人的样子了。 “我,我觉得他好像有点过于凉快。”陆喻声音都带着点颤。 “你肾虚吗?”杨辉呲牙咧嘴的说道:“我一点也不冷。” “这跟肾虚有什么关系?”陆喻翻着白眼:“你冻的都开始揪腿毛了。” “谁先站起来谁阳x一辈子。”曾远崇突然大喊道:“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卧槽,你他妈真毒。”党子山眼睛瞪的溜圆。 “壮士断腕啊卧槽。”陆喻感觉自己腿已经麻木了,一股寒意蔓延到天灵盖。 四个人挺直了腰板在冷水池里颤抖,谁也不肯离开。 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这会站起来爽快,一辈子站不起来那还是男人吗? “你们还行吗?”党子山的肤色已经开始往欧洲发展了。 “我特别行。”杨辉咬着牙笑道:“男人怎么能说不行,来,陆喻跟我说“我特别行。”” 陆喻:“...” “操。”曾远崇腿已经开始打摆了:“要不咱一块出去得了?” 谁第一个站起来谁就不行,那大家都一起站起来不就没事了? “我觉得行。”陆喻下意识的往扶梯处挪动。 “那我数三二一。”杨辉转了转眼珠。 “三” “二” “一” “卧槽。” “卧槽。” “卧槽。” 怎么只有三声国粹? 陆喻党子山曾远崇三人集体回头,杨辉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慢吞吞的从冷水池里站起来。 “你们仨阳x一辈子。”他猖狂的笑着。 当他准备上扶梯的时候,曾远崇一脚把他踢回了冷水池里。 “卧槽槽槽槽。” ... “阿嚏。”杨辉裹着毛巾,打着喷嚏。 这水只到腰,可他却实实浸入水里来了个透心凉。 桑拿房里,火炭烧的吱吱作响。 “活过来了。”曾远崇两条胳膊搭在木质的扶手上。 “再多冻一会没准以后真得阳x了。”党子山骂咧道:“我他妈感觉不到我的好兄弟了。” 陆喻喝着水杯里的水,温暖的蒸汽活络着他每一条神经,浓郁的木香令人昏昏欲睡。 “没事,一会去泡药汤,强身健体,重振雄风。”曾远崇安慰的揽着党子山脖子 相比于陆喻杨辉党子山,曾远崇身体要强壮很多,饱满的肱二头肌下,党子山就像娇嫩的小妾。 陆喻看着姿态迥异的三人,脑里莫名回荡着杨辉的话。 “你有把我们当朋友吗?”他笑着说道:“朋友就是用来分享难过和快乐的。” 他往他们身边凑了凑,看着他们嬉笑怒骂,好像比远处的火炭还要令人温暖。 “嗐。”他看着他们互相攀比着谁的兄弟看起来营养更好,笑着叹了口气:“一群傻x。” 这个世界不需要太多的理智和聪明人,在黑夜里为他人点燃篝火的,往往就是一群傻x。 聪明人会跟你讲道理,傻x才会无条件偏袒你,如果世界多点傻x,幸福指数绝对会更高。 陆喻一把卸下缠在腰上的浴巾。 “雄鹰来了。”他大笑着说道。 当个傻x没什么不好,人最纯真的本性就是傻x。 男人和兄弟们凑在一块,除了吹牛逼就是聊心爱的姑娘。 “我跟你讲,就她,求着我跟我复合。”曾远崇豪气万千的说道。 当然,有可能是两者结合。 “啊对对对,”党子山做作的说道:“我觉得我离不开她,我就是忘不了。这几句话谁说的?” “妈的。”曾远崇一把把党子山按在药池里,浮上来的水泡是党子山最后的倔强。 “陆喻,你得是对程缨有点意思。”杨辉忽然说道,曾远崇立马把目光投了过来,党子山巴巴的浮出水面。 “啊?”陆喻吐了个烟圈,呆呆的说道:“哪跟哪啊。” “兄弟我跟你说。”杨辉语重心长的说道:“好女人不抓住她就跑了,特别是程缨,她腿那么长,跑起来肯定更快。” “我没有。”陆喻脸色微红,不知是热的还是什么。 “真没有?”杨辉坏笑问道。 “真...真没有啊。”陆喻叹息道:“顶多就是...就是我他妈的也说不清。” 说完这句话后,他猛吸了几口烟。 他确实说不清。 很多次一起吹过的晚风再度吹上了心头,陆喻在温泉的热气中脑子逐渐模糊起来。 程缨是什么呢?是西湖的烟雨?是城市的霓虹?是和阳光一起进来的“消防员?”(详情参照第一章)。 他说不清,好像他越来越难以描述她,又好像,她一直站在他的心里,却永远浮不到脸上。 他们三人已经在开党子山小兄弟的玩笑了,曾远崇说那是小鸡,只能叨米。 陆喻愣了神。 她是什么? 她就是西湖的烟雨,是淋漓的晚风,是后院轨道上令人期待的火车...很多很多回忆就像缠绕的藤蔓,纠缠着黑暗里那颗瑟缩的心。 不管她是什么,好像她在的地方就有光。 “卧槽。”陆喻忽然大喊一声。 三人齐齐回头,一脸诧异的看着陆喻。 陆喻猛的从水里站起来。 温泉的蒸汽令人昏昏沉沉,他摇摇晃晃的爬上水面。 “你去哪?”杨辉诧异的问道。 陆喻笑着指了指天花板,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去找月亮。” 第五十六章 悄无声息的说爱你 五十五章: 程缨面对着淋浴头,晶莹的水珠使本就娇嫩的皮肤看上去更加动人,蒸汽在朦胧里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形。 药浴让她脸上有了些血色,甚至带上了些病态的嫣红。 水流声遮盖着喧哗的世界,她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日从江南烟雨里走出的不是文人雅客,而是一个吊儿郎当斜打着黑伞的男人,他用指尖在她心里随手留下了几个字,她的心从此有了重量。 她关掉了淋浴头,走出浴室,从大堂租借了一件白色的和服浴衣,腰间的腰带牵挂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应该是在蒸汽了浸泡了太久。 他们约好了在浴场的酒吧里见面,来回走过的人穿着不同的浴衣,浴衣不仅仅是一种服装,它更像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洗浴文化,在这个浴场里所有人都穿着浴衣,浴场仿佛也慵懒了起来。 张梓琪挑了一件绿色的宽大浴衣,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松松垮垮的粽子。 她们点了些啤酒,等着他们洗完,成年人的聚会往往泡在酒精里,那是属于钢铁都市的小小陶醉。 程缨点了一杯长岛冰茶,她细细的喝着,冰块和酒精点缀的刚刚好,褐红色的酒液里藏着令人悸动的度数。 她当然不会喝醉,她也从来没有喝醉过,比起婉约的长相,她的酒量显得格外粗犷。 人群中渐渐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一身漆黑的浴袍在花哨的浴衣中显得格格不入。 程缨微微一愣。 陆喻向他走来,他脸上带着些笑意,走过人群,走过酒桌,走过酒吧绚烂的灯盏,在她面前站定。 “程缨...”他有些急促的开口道:“我...” 程缨呆呆的望着他,仿佛所有的目光都被他背在身上。 “你瞎了?”张梓琪忽然拍桌子说道:“我还在这呢?你就能看得见程缨?” “啊...啊?”陆喻骤然语塞。 我在干什么? 他懊恼的揉了揉脑袋,浴汤里的温润太令他上头了,脑子确实不太清醒。 杨辉他们三个跟着陆喻后面,看到桌前的陆喻,骂咧道:“卧槽你他妈发什么疯?月亮在哪呢?” 陆喻这才缓过神来,呆呆的说道:“在天上挂着呢?” “我把你挂到天上,操,你咋跑的这么快。”曾远崇找了个地方坐下,接了一杯啤酒说道。 “上头了。”陆喻喝着冰镇的扎啤,不敢看程缨的脸。 程缨呆板的咬着吸管,她头一次从他眼里看到了炽热,短暂的对视中,那火焰似乎能燃烧一切。 她看着他不自在的说着话,指尖银色的戒指反着微光。 她想说些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和他之间隔着一层谁也看不见的纱。 程缨没由来的脸上多了些笑意,陆喻耳边的嫣红在她眼里或许就是要开口的话。 陆喻眼里的火焰渐渐散去,那褐色的双眼一如既往的懒散。 可火焰烧过的地方不止有会飞走的灰烬,还有重生。 陆喻当然没有注意到程缨那从未有过的神情,他的全部注意力都从她身上逃离。 “陆喻。”程缨开口说道:“要喝酒吗?” “我不正在喝。”陆喻纳闷道,摇了摇手里的杯子。 “我是说。”程缨脸上浮现着动人的嫣红,她摇了摇手里的长岛冰茶:“我这杯。”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凝固在那无数次吹过的晚风里,凝固在那江南的新雨里,凝固在杭州弥天的雾里,凝固在她的眼里。 张梓琪兴高采烈的和三人玩着骰子,他们的喧哗和周围的世界一起在陆喻耳朵里沉默起来,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程缨轻轻摇晃着酒杯,狭长的丹凤眼低敛着。 他在等,等一束月光照在他的眼里。 她也在等,等那杯酒被他拿在手里。 可有些东西终究是等不来,比如爱意,爱意就像磁铁,它是复杂世界里互相接近的两颗心最完美的结局。 他走到她身前。 所以她也走了。 “好。”陆喻望向程缨,眼里藏着一片惊涛骇浪。 他缓缓接过了酒杯。 酒杯里是藏起来的浪漫与热烈。 他轻轻咬着吸管,冰凉的酒液入口,却安抚不了那颗重新燃起的心。 “好喝吗?”程缨笑着说道。 “好喝。”陆喻看向了那双藏着月亮的眼睛。 “我也要喝”党子山不合时宜的凑过来。 “你滚蛋。”陆喻没好气的说道。 程缨是个保守的人,陆喻也是个保守的人,或许在酒吧互相喝酒对于其他人习以为常,可他们都明白,对方的这杯酒意味着什么。 酒桌仍然喧闹,世界仍然喧闹,星星还在睡觉。 那杯酒搁浅在了酒桌上,他们的爱意悄无声息。 “我觉得也很好喝。”程缨红着脸扭过头,用手挡着下巴。 陆喻尴尬的拿起骰子。 世上最惊心动魄的是什么?是海枯石烂的宣誓?是几十年的长相厮守? 陆喻没经历过,他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那悄无声息的偏爱,就已经足够惊心动魄。 第五十七章 水滴石穿 第五十六章: 酒吧暧昧的光里觥筹交错,浴衣勾勒着每一个放松的灵魂,在看不见土地的城市里,这或许是为数不多钢铁监牢中的浪漫。 陆喻的眼神已经开始模糊了,他的酒量并不好,可以用拉胯来形容。 眼前的骰子永远摇不到他想要的数字,揭盖而起的是一杯又一杯。 “点背。”他笑着吐了吐舌头。 程缨并没有参与到他们的游戏中,一直以来她总是看着陆喻,好像那是她眼中唯一的风景。 不知道多少杯酒麻木的灌入了胃里,陆喻的脑袋开始像失去发条的木偶,连点烟这种简单的动作都需要重复好几遍。 “陆喻,你是不是不太行了。”党子山大想着舌头说道。 “必须行。”陆喻笑着用手撑住下巴。 她在旁边看着呢。 他醉眼朦胧的看向程缨,她用手拉住了他的胳膊,轻轻取下手里的酒杯,替他一饮而尽。 “好啦,他不玩了。”程缨笑着说道。 “卧槽。”党子山揉了揉眼睛:“你俩玩赖的。” 曾远崇倒没啥事,叼着根烟说道:“我感觉有点什么情况。” “他明天要替张梓琪去上课,你们真给他整到不省人事,你们谁替他啊?”程缨收起了他手里的骰子,将它们规规整整的放到一边。 “我先送他回去吧,你们接着玩。”程缨搀扶起陆喻,陆喻一只手拽着桌子角,固执的说道:“操,我还行。我没醉。” 程缨眉头微微一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乖,你醉了。” 她向杨辉要来了他们的房卡,搀着摇晃的男人缓缓坐上电梯。 陆喻足足比程缨高出了一个头,他们就像小白兔拖着大灰狼。 电梯里并没有人,程缨看着低下头倚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陆喻,他的睫毛很长,眼下的泪痣显得分外秀气。 “程缨。”他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在。”程缨伸手在他的头发上揉了一把。 “我...”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猛烈的震颤让程缨几乎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 电梯门开了,程缨连拉带拽的把陆喻拖到房间门口,把他扔到了离门最近的那张床上。 “你怎么这么沉啊。”程缨松了口气,揉着发疼的肩膀说道。 陆喻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坐了起来,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青烟在房间上空摇曳。 “你能少抽点吗?”程缨拉开椅子,把脑袋靠在椅背上。 “我很累。”陆喻眼睛眯着,胡乱的揉了揉头发。 “哪累。” “心。” 她望向那有些落魄却迷茫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得意,却有些凄惨。 “找不到路了,”他缓缓说道:“路上太黑了,没有路灯。” 他就像挣扎在晨昏线上的夕阳,时间把他拖入地下。 程缨对陆喻的印象有很多,除了他自己眼里流露出的那些东西,她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落魄可言。 家境优渥,口碑良好,到哪他都是最悠闲也是最耀眼的存在。 虽然总有人说他性格有问题,那也是因为他张狂的不像话。 这样的光鲜骄傲的人也会落魄吗? “程缨。”他沙哑着声音说道。 “我在。”程缨望向那个坐在阴影里的男人。 “你很亮。” “特别亮。” “你就是月亮。” 他望向窗外,窗帘并没有拉上。 今天的月色很好,它开的比地上的霓虹还要绚烂,人们在月光下散步,在月光下相拥。在月光下平静,也在月光下炽烈。 “你要找我?” 程缨喃喃道,她忽然想起了杨辉说的陆喻要去找月亮。 “我找你,很久了。”他笑得就像很早就见过程缨一般。 他随意的将烟灰弹在地上,轻轻哼唱着那首不知名的法国民谣。 房间里游弋着两人的沉默,那沉默就像风平浪静的海面,底下埋藏的是无数生命的悸动和不知名的漩涡。 “我可以相信你吗?”程缨忽然说道,她看向外面的月亮:“我没有相信过别人的。” 陆喻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了,程缨看向阴影里的他,手里的半根香烟还在燃烧。 她轻轻从指尖取下半截香烟,将它按灭在烟灰缸里,陆喻的脸格外恬淡,呼吸声很轻。 她悄悄关掉了灯,在黑暗里,她轻轻拥抱着熟睡的他。 他并没有醒,也没有动,那颗或许沉睡却或许清醒的心证明他在这里。 他们接触的部分,两颗心隔着胸膛碰撞。 程缨像一只小猫蜷缩在他的胸口,他身上的气味钻带着乌木的淡香,就像一座令人迷失的古老森林。 片刻后,她缓缓站起身,就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逃出了房间。 楼道里,她摸着自己微红的脸颊。 “喝多了?”她喃喃道:“不应该啊。” 她没有再看向那间门牌上写着0106的房间,恍惚着往前走着。 这层的平台上有个小花园,她踏过石板铺成的小路,看着那明亮的月光。 “确实很亮。” 长发随风飘扬,她自说自话道:“应该叫他也来看看的。” 这个城市还没有睡觉,高架桥上的车尾灯就像人们点起的篝火,一直烧到了地平线上。 她自觉的走路带了点摇晃,想暗示自己喝多了,找着醉酒的感觉。 可她怎么也找不到,但她却还很固执的在找。 “我绝对是喝多了。”女孩执拗的自言自语道。 让人喝醉的从来不是酒,要么是麻木的生活,要么是无法言语的情感。 那么多人倒在凌晨的大街上,醉的是一厢情愿,醉的是求之不得。 她当然没有醉。 但她希望她醉了。 这种古怪的心里让她给张梓琪发了条微信,说她要睡了。 她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躲进了被子,躲掉了自己对自己的诘难。 “晚安。” 她不知道对谁说道。 人们时常沉默着望着对方的眼睛,谁都不说话,谁也不开口,任凭心事慢慢流淌。 可我们的心之间隔着胸膛,隔着一座高墙,等水滴石穿是不是太久了些? 第五十八章 老师 第五十七章: “早。”陆喻带着黑眼圈,打了个哈欠。 “你困不。”哈欠仿佛会传染,张梓琪也打了个哈欠。 “你说的不是废话。”陆喻用手指了指天:“现在可是早上六点。” 天上还挂着未眠的星子,白与黑在晨昏线上交织。 “这离机构太远了。”张梓琪叹了一口气:“早上还打不上车。” 陆喻闻到自己的衣服上有些莫名的香味,使劲闻了闻,那是一股埋藏在森林里的幽香,独特的冷杉气味让他心头一颤。 “昨晚上谁送我回去的?” “程缨啊,我们那会刚开局,让她送你回去的。”张梓琪突然激动的说道:“有人接单了。” 陆喻的心头传来莫名的悸动,他已经记不起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只记得那冰块在酒杯中摇晃,程缨的眼神比酒还醉人。 他看了看天上那轮残月,它稀薄的快要消失在空气中,带着昨晚的旖旎和浪漫。 “我昨天有没有说什么话?”陆喻呆呆的问道。 “没有啊。”张梓琪揉了揉头发:“你昨天可嗨了,就是酒量有点拉。”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看向陆喻,认真的说道:“不是有点拉,是特别拉。” 陆喻:“...” 他松了口气,总归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车很快就到了,他靠在座椅上沉沉睡去,闭上眼后好像能看到些朦胧的东西,比如近在眼前的女孩。 太阳吃力的爬上阁楼,陆喻被张梓琪晃醒。 “到了?”陆喻又打了个哈欠。 “到了。” 早上的风还是有那么些凉意,陆喻在他常去的那个购物机买了两瓶咖啡,随手扔给张梓琪一瓶。 “今天要上什么课?” “他们要先早读吧。”张梓琪想了一会:“给他们拉片吧。” 机构里已经有开始练声的播音生,陆喻熟练的点上一根烟,在想起来什么之后,又迅速的掐掉。 张梓琪坐在工位上,看着一旁翘着二郎腿的陆喻,拿出镜子开始化妆。 “都怪你们非拉我出去。”她仔细描着眉:“我连妆都没化。” “都怪你拉我起来,”陆喻翻了个白眼:“我困的要猝死了。” “这可是你昨天答应好的。”张梓琪抿了一下嘴,笑嘻嘻的说道:“等会你给他们拉片,我在后面睡觉。” “我不适合当老师。”陆喻叹息道:“我没什么耐心。”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我看他们还挺喜欢你讲的。”张梓琪想了一会:“好多人问我要你微信想问你问题。” 陆喻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他们喜欢的是他们认为的牛逼人物,这跟谁讲没关系,要是能把贾樟柯请过来,打个哈欠他们也认为这是颇具深意的大师风范。” 人们总是会盲目跟从自己心里的大佬,仿佛大佬们每一句都是金口玉言。 “我不太明白,”陆喻皱眉说道:“他们明明就不适合这个,也没有天赋,为什么要给他们画大饼呢?” 张梓琪看向他,叹了口气说道:“不画大饼他们哪来的动力学呢?” “这不就是钓鱼吗?”陆喻不解道。 “有区别,如果不学这个,他们的文化课根本不够参加高考。”张梓琪继续涂着口红:“学了这个,至少能上个大学。” “不是专业的那几个大校,这个专业考进去了有什么用?”陆喻用手撑着脑袋:“毕业了进厂打螺丝吗?” “然后当老师呗,”张梓琪想了想:“比如我,继续给下面的人画大饼。” 陆喻抿了抿嘴,这个专业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生态圈,他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随着铃声响起,陆喻和张梓琪一同进入了教室,学生们懒散的在座位上坐着,目光里满是疲倦。 “这节课让你们学长替我上,我也听听。”张梓琪直接坐向了最后一排,摆出乖乖的学生样。 “得了吧姐,你大我几岁了。”陆喻叹了口气,坐在了讲台的座位上。 张梓琪属于那种甜美长相的女孩,个子并不高,坐在学生里居然没有什么违和感。 陆喻打开手机投屏,放了陈凯歌的《百花深处》 “仔细看镜头和隐喻,记在本子上,一会我要问。” 陆喻说着也坐到了最后一排。 “我靠,甩手掌柜。”张梓琪不满的推了陆喻一把。 “这片子不错的,”陆喻看向已经开始的充满年代感的镜头,感慨道:“这是我分析的第一个片子。” 那时的陆喻,也是个满眼都是光的少年,自信的在本子上记录出自己的想法,好像读懂了这个电影就懂了电影世界。 百花深处讲了一个关于老北京的故事,说的是一代人的执着与坚守,陈凯歌在里面运用了大量的意象化守法,作为电影节短片的压轴之作,足够显露大师风范。 “你当时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在哪?”张梓琪悄悄戳了戳陆喻的胳膊。 “区别?”陆喻看向那块当年自己也聚精会神观看的荧幕,喃喃说道:“可能是纯粹吧,也可能是我真的热爱。” 他看向台下的学生,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的在本子上写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不会想我能凭借它获得什么,不去想我能靠它怎么人前显贵,我只是单纯的热爱。” “这跟别人描述的不一样啊。”张梓琪看向陆喻,那一双杏眼里带着些俏皮:“他们说你可能装了。” “那不是装。”陆喻轻敲桌面:“是我没有闲心思操心除了这件事本身的所有事情。” “你要好好努力。”张梓琪拍了拍陆喻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以后你发达了,我就可以说那是我带出来的学生,我就可以装了。” “拜托大姐。”陆喻嘴角一撇:“你教我什么了。” “我是不是带过你一节课。”张梓琪认真的说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陆喻翻了个白眼,不怀好意的看向她:“今天你要听我讲课,所以我是你的爹,是这意思吗?” “才不是!”张梓琪气急败坏的推了他一把。 第五十九章 故事 第五十八章: 程缨下意识的在黑暗的房间里摸索手机,她顶着强光睁开眼睛,却发现微信里什么也没有。 她坐起来,望向一旁的空床铺,微微叹了口气。 ... “我觉得这个冯先生好惨。”张梓琪冲发呆的陆喻说道。 “没什么惨的,总有些以前想走出去的地方,现在却回不去了。”陆喻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电子烟。 陆喻缓缓站起身,走到讲台上,看向台下带着不确定和莫名希冀的学生,微微笑了笑。 我们都会迎来落幕,然后变成后来人的梯子。 “感觉怎么样?”他微笑着说道。 小男孩会长大,会变成男人,会脱下校服穿上衬衫。 陆喻扫视着班级,有些恍惚,他看向班级那拐角,那里已经坐上新的学生。 一年前,还有个执拗的小男孩坐在那里,发着呆看着太阳。 “学长,你第一次看这个片子有什么感受?” 一个女生好奇的问道。 陆喻停了一下,缓缓说道:“过去的东西就该被杀死在过去,我认为新的一天应该从否定昨天开始,我会期待今晚的月光,但不会眷恋昨日的太阳。” “我只能用悲哀来形容,”陆喻没有什么表情,自顾自的说道:“所有被困在自己世界里的人都应该算是正在慢性自杀。” 他放下手里的电子烟,看着那已经定格的屏幕,恍惚说道:“不过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幸福。” “我不理解,已经算是自杀了,怎么还会幸福?”那个女生皱起眉头说道。 “人们都会无可救药的选择爱上某些错误的东西,在旁人眼里那或许是一片荒芜,可在他们的眼中,那就是理想乡,就是天堂。”陆喻笑了,笑的很坦然。 如果说昨天的月光教会了自己什么,他也说不明白,但他忽然很想念那个姑娘,那个给他酒的姑娘。 她真的好像月光。 ... 程缨坐着车在城市里穿梭,这个城市里满是陆喻的影子,是他生活过很多年的地方。 每一处大街小巷,每一处摩天大楼,程缨都想把它们记住。 她脸上有着精致的妆容,香水锻造了她的卫星带,黑色的高跟衬托下,她就像这座古都里高雅的浪漫。 她用手指在窗户上轻轻描摹,就像小时候那样,那会她会写漫画中帅气的男主,可这时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写上了某人的名字。 “陆喻。”她喃喃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见过太多面的他,他就像那道晨昏线,永远在白天和黑夜漂浮不定。 “我会知道的。”她却笑着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脸上露出小女孩般的雀跃。 “这么开心啊?”开车的大妈通过倒后镜看着程缨的笑脸。 “有什么好事啊?” “有的,”程缨笑着说道:“去找一个很聪明的傻子。” ... 课间,陆喻百无聊赖的坐在后院抽烟,学生们拿着自己新写的故事找了过来。 “今天怎么没见那个学姐?”一个穿着短裙的女生问道。 “哪个学姐?”陆喻低头看向手里那凌乱的故事本。 “就总是跟你在一起的学姐啊,你们看起来就像黑白无常。”女生大概有些天然呆,挠着头说道。 “有那么吓人?”陆喻微微侧目:“我觉得我俩人还算很和善的。” 和善... 一众学生恨不得在脸上画上流汗黄豆,哪里和善,一个除了讥笑的表情再没有其他什么表情的男人和一个严肃到二十四小时板着脸的学姐,他俩实在算不上和善。 男人轻轻弹掉烟灰,自言自语道:“我真的认为我很和善,你们说呢?” “啊...是啊..啊..哥你看故事。” “对对对,特别和善。” “这写的什么玩意啊?”陆喻伸手在故事的开头点了点:“毫无逻辑关系,开头段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写风景可以,好歹写的有点水准吧,大家都不是色盲,都知道天是蓝的树是绿的。” 被打回去的学生错愕的拿着故事本,呆呆的走回机构。 “下一个。”陆喻看向有些瑟缩的学生们,微微一笑道:“谁来?” “我。”穿着oversize的男生很自信的把手里的本子放在陆喻桌上,陆喻只是看了一眼,那混乱的涂涂改改的签字笔笔迹就像是下水道里缠绕在一起的老鼠尾巴。 “他的动机是什么?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不是六七十年代的美国德州,没有疯子会拿着砍刀对路上的人说“你看我的刀好看吗?”,这人死了也没个下文,死亡工具人呗?”陆喻叹了口气:“逻辑啊,你这逻辑就像一只飞上天的骡子?” “骡子会飞??”学生一脸不可置信。 “不会,我的意思是你的逻辑很扯淡。”陆喻又点上一根烟:“下一个。” “本呢?”等了大概几秒钟,陆喻下意识的回头道。 今天是个艳阳天,阳光钻入了每块地板,不时的风捉弄着人的衣角。女人的衣服如同白色的蝉翼,静静的站在陆喻身旁。 “陆老师,”女人微微一笑,丹凤眼中藏着不可言说的风情:“你好。” 程缨站在光里,比光还像光。 “程缨?”陆喻呆呆的说道。 “你想听什么故事?”女人笑吟吟的把玩着脸眫的微卷的头发。 “你不就是最好的故事?”陆喻下意识的说道。 有些人,他们随着光走来,足够成为短暂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惊艳故事。 “你怎么来了?”陆喻顿感失言,轻咳一声。 “怕某人在大白天找不到月亮。”程缨佯作叹息道。 “我靠...你...你...你。”陆喻一哆嗦:“你知道啥了?” 程缨玩味的看着陆喻紧张的神色,噗嗤一笑。 “你猜。” “卧槽。”一旁的男生悄悄拉着朋友的衣角:“学姐会笑。” “去班里坐着,快该上课了。”陆喻赶忙板直了脸,从学生说道。 程缨也作势要起身。 “你去哪?” 她瞪大了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去上课呀,陆老师。” 蝉在无人处长鸣,躁动着周围的风景。 第五十九章 秋香 第五十九章: “我不想去,妈,我今天心情很好。”陆喻面无表情的说道:“我难得有好心情的。” 女人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 “他又想干什么?”陆喻叹了口气:“炫耀他的宝贝孙子?还是又要逼我表态。” “他就那个样子。”女人也叹了口气:“都怪你爸,给他说你艺考结束了赋闲在家。” “我在上课。”陆喻点了根烟,斜靠在洗手台上:“胖爸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这可不怪你爸啊。”女人赶忙补充道:“你爸人老实哪能想那么多。” “我是真的不想去,妈,我嫌晦气。” “去了你就当听不见,我知道的你最擅长把别人说的话当耳旁风了。”女人笑着说道:“而且今天你叔不去,没那么多人一起气你。” “我又不是欠我干嘛去找骂啊。”陆喻呛了一口烟:“你自己都知道我要去挨气。” “好啦好啦我通知到了,我要开会了拜拜。”女人生怕陆喻继续拗下去,赶忙挂了电话。 陆喻叹了口气,继续靠在洗手台上抽着那半根烟,烟气在镜子里缠绕上他的脖颈,就像理不清的心事困住了心脏。 “你要去哪?” 陆喻回头,看到站在公共通道的程缨,她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不去哪。”陆喻耸了耸肩:“来自下水道的亲情罢了。” “你好像很不开心。”程缨盯着他手里的烟,和他一同靠在了洗手台上。 “我妈想让我去我爷家,我不想去。”陆喻在洗手池里掐灭烟头。 “为什么不去?”程缨疑惑道:“你不喜欢他?” “喜欢?”陆喻摇了摇头:“我们家的情况很复杂。” “好吧。”程缨叹了口气:“所以你要走吗?我们下午要去长藤鬼校,想叫你一起的。” “我跟你们一起去。”陆喻望向程缨,女孩显得有些紧张。 程缨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就像躲藏在时光缝隙里的小小心思,甜蜜而隐晦。 “但是你真的好像很不开心。”程缨看着心事重重的陆喻:“你也不喜欢爷爷奶奶啊?” “也?” “我也不喜欢。”程缨看向对面的镜子,用手指轻轻将头发别在耳后:“他们啊,很坏。” “怎么坏了?” “我差一点就不能出生了。”程缨目光有些恍惚:“我本来还应该有个哥哥的,那时候我妈偷偷把我生下来,之后他们还放火烧了我们家的房子。” “和出生有什么逻辑关系吗?”陆喻纳闷道。 “在他们看来,是有的,”程缨歪着头想了想:“他们说我爸妈不能生孩子,本身就是毫无逻辑的,不然怎么能称为呢?” “他们不喜欢我,觉得我很不吉利,他们为了拿了我爸爸很多钱,即使在我们家最穷的时候,不给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程缨苦涩的笑了笑:“亲情和血缘这种东西其实不靠谱的,唯一能把人和人联系在一起的,是感情。” 陆喻沉默的看着她,尽管她描述的很轻描淡写,淡的就像那些东西早已经消弭在过去的风里,但他能猜到,或许能从另一种角度体会到,她有什么样的过去,有什么样的痛苦在她的童年如影随形。 “这些都过去了。”程缨笑着补充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样的苦衷,但我们会跑的很远,跑到那些痛苦追不到的地方去。” “看不出来,你很会安慰人啊。”陆喻看向一本正经的女孩。 “当然,我什么都会。”程缨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说好了,现在加油上课哦,陆老师。” 陆喻望向那窈窕的背影,目送她消失在视线里,空气中还残留着属于她的香水味。 陆喻看向微信里那条催促他去爷爷家的微信,轻描淡写的左划删除。 他长出了一口气。 有些东西是生来就会背负的,但并不妨碍我们当个逃兵。我们的生命不属于任何莫须有的责任,他属于我们,让人痛苦的就应该被埋葬在记忆里一处矮矮的坟墓里。 我们的生命都应该干净而纯粹,不要让世俗的责任弄脏了这短暂的一生。 如果有什么东西想把我拉入地下,那我会一脚踢开它。 “那就。”陆喻微微笑着:“去他妈的。” ...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城市里分外热闹。 陆喻百无聊赖的吃着手里的虾滑,辛辣的口感令他耳垂发麻。 “好吃吗?”程缨笑嘻嘻的问道。 “你是吃不完了吧。”陆喻翻了个白眼:“辣的要死。” “哪有。”程缨嗔怒道:“我好心好意请你尝我发现的宝藏小铺。” 看着女孩那假装生气的样子,陆喻不由得噗嗤一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程缨变得越来越小孩子气,丝毫不像那个曾经冷冰冰的女孩,那时候的程缨脸上除了礼貌性的笑容就再没什么表情。 “他们还没来?”陆喻喝了口手里的桂花茶:“你还叫了谁。” “还叫了我表姐,以前在银川的时候老一起打麻将来着。” “你还会打麻将?”陆喻嘴角一咧。 “当然。”程缨毫不在意的说道:“国粹嘛。” “你看过唐伯虎点秋香没?” “你讽刺我??”程缨顿时炸毛,就像一只生气的布偶猫。 “哪有。”陆喻笑眯眯的说道:“我最近也在看,给你推荐一下。” “你还没点上呢。”程缨忽然笑了,脸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得意。 看着陆喻脸上莫名其妙泛起的微红,女孩也不自觉的别过头。 在一切的还没开始之前,隐晦的交锋,言语上的邂逅,都是属于人们最值得回味的浪漫。 “你表姐还没来啊。”陆喻赶忙岔开话题。 “快了吧。”程缨望向附近的人流。 附近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陆喻和程缨面对面坐着,就像隔绝在人海外的静谧。 我们在躲藏的城市里相爱,每一句都是私心的交锋,蛮横却悄无声息。 第六十章 城市很大 第六十章: “大哥们,十分钟了,你们到底进不进去。” “...”陆喻一脸认真的说道:“你让我们思考会。” 漆黑的走廊看不见一点光,那尽头的门轻微摇晃着,里面不时传出哭嚎与嘶吼,这里的温度很低,陆喻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党子山心有余悸的扭过头看了看自己背后反着光的荧光logo:“我这玩意就好像嚣张的告诉鬼来抓我,我肯定不能走第一个。” 杨辉揉了揉胸口,一脸心痛的说道:“我心脏不好。” 陆喻叹了口气:“我建议曾远崇走第一个,他比较壮,真鬼来了我估计他也能跟鬼五五开。” “我靠你们不带这么玩的。”曾远崇连忙缩到队伍中间:“我壮实的身体下躲着一个娇小的灵魂。” “我快要吐了,真的,还娇小的灵魂。”杨辉作干呕状。 “大哥们。”程缨的表姐终于忍不住说话了:“你们总不好意思让我们两个女孩去打头阵吧?好磨叽啊,是不是男人。”她有着和程缨冷白皮截然不同的小麦色皮肤,个子比程缨矮了一头。 “我们四个好兄弟一起进吧,陆喻,你干嘛缩在程缨旁边。”杨辉咬了咬牙说道。 “谁跟你好兄弟啊我靠。”陆喻摊了摊手:“我可以跟你暂时做一个小时的陌生人。” 曾远崇一把把陆喻拉了过来,然后直接让npc打开了门,门里一片漆黑,他们仅有的光源只有那一盏电子蜡烛。 随着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闭,所有人下意识的往后缩,靠在房间的拐角。 “我靠你们四个在干啥,挤死了。”表姐在众人的背后叫喊道。因为站在最后面的缘故,他被所有人挤在了墙角。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知道谁忽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鬼来了吗?” “没看到。” “刚才谁她妈叫的。” “我也不知道。”陆喻尴尬的揉了揉脑袋。 借着微光,众人发现,这里是一个学生宿舍,架子床横七竖八的摆着,墙上有着鲜红的装饰涂料。 忽然,那架子床上的白布猛的抬起。 “我操。”陆喻嗷的一嗓子就往后缩,钻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黑暗里没有什么温度,好像那个怀抱就是最温暖的角落。 “你不觉得这个姿势很奇怪?”黑暗里,程缨无奈的说道。 背后传来不知道什么东西愤怒的嘶吼,陆喻甚至不敢睁开眼睛,拼了命的往那个怀抱里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党子山用衣服包住了脑袋:“别抓我,我什么也看不见。” “哥,哥,大哥,别吓我,我充钱了。”杨辉哆哆嗦嗦的掏出在鬼屋买的npc道具,撕心裂肺的大喊道:“我充钱了啊。” 这样的东西陆喻也有一个,在进来之前他很自信的说资本会战胜一切魑魅魍魉。 但那个鬼一看杨辉花钱了,吓得更带劲,直接凑到他跟前,用手拽他的胳膊。 “你看,资本被魑魅魍魉打败了。”程缨笑嘻嘻的在陆喻耳边说道。 曾远崇把自己浑身团成一个球,蹲在角落一言不发,就像一只鸵鸟。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那两个鬼意犹未尽的走了。 “他们好像走了。”曾远崇悄悄的探出脑袋。 “奸商,奸商。”杨辉气的把道具直接扔在了地上。 “别抓我,别抓我,我靠。”党子山的脑袋被衣服遮着,一头撞在了架子床的栏杆上。 “我说你。”程缨欲言又止的说道:“差不多得了啊。” 陆喻这才发现,自己如同乳燕投怀一般在程缨的怀抱里。 “你刚才叫的妈妈的次数比我一年都多。”程缨感慨道:“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你这么挂念她。” 陆喻脸颊泛起微红,可黑暗是很好的保护色,彼此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是你?” “你以为是谁?”程缨冷哼一声:“还是你想是谁?” ... 再一次看到那温暖的灯光的时候,陆喻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刚才的一个小时,他经历了精神上的高强度折磨,想退出又怕被嘲笑的心理让他梗着脖子走完了全程,一路上时前时后出现的鬼让他对他的母亲发出了深情的呼喊。 “吓懵了?”程缨坐在他的身边,给了他一颗薄荷糖:“不该啊,你刚才老精神了。” “不好意思啊。”陆喻无奈的说道:“刚才我啥也看不见。” “好抱吗?”女孩笑眯眯的说道。 “还...还行。”陆喻看着女孩狭长的丹凤眼,有些结巴。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女孩喝着手里的柠檬水,她的声音很低,他们在所有人群之外。 “我感觉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不一样。” “就...就好像不太一样了。”陆喻挠了挠头。 “你有点呆。”程缨叹了口气:“你真的有点呆。” 华灯初上,这是这个古老城市年轻的一面,作为西安比较繁华的商业区,赛格门口的车流就像一片燃烧的火海连接到地平线的尽头,大楼上的led灯甚至盖住了天上的星星。 “西安啊,很漂亮。”程缨走在陆喻身边,她端着一杯桂花茶。 “是啊,很漂亮,这是个有很多人的地方。”陆喻侧着脑袋:“很多很多人变成了很多故事,它是个活在话本上的城市。” 党子山他们已经回家了,程缨明天要去另一个分校代课,正好和陆喻顺路。 他们就像这个城市里很普通的情侣,在人海中像一座普通的孤岛。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程缨站在红绿灯前说道。 “我?”陆喻笑了笑:“我就是我呗,我还能是什么人。” “其实外面世界很大,路很宽,每个人都不用挤在拐角。”程缨看向陆喻:“接触人并没有那么难,对吗?” 陆喻沉默着,沉默的就像凝固在时光里的旧钟表。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也说过,这是个有很多人的城市。”程缨微笑着说道:“有这么多人的城市,住在这里的人不应该孤独。” “我没有孤独。”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你经常让我感觉。”程缨停顿了一下:“游离在世界之外。” 眼前的红灯变成了绿灯,陆喻往前走着,走在黑与白的斑马线上,他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城市是有很多人,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消遣。” 第六十一章 期待与等待 第六十一章: 凉夜如水,星星躲在窗的一角。 陆喻怀里抱着一只白猫,白猫拼命挣扎,似乎想要挣脱男人的臂弯。 “走吧走吧。”男人松开了怀抱,白猫逃似的跑出了他的房间。 好像之前的亲近都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陆喻转身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他想睡觉,但睡不着。 “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不应该孤独。”程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点起一根烟,燃烧的是漫长的黑夜。 这个世界很奇怪,奇怪的动物会被保护,奇怪的人会被排挤。 小男孩在很小的时候就抱着冈本绮堂的捕物志和讨论着赛尔号新出的boss同学们格格不入。 “我是什么样的人?”陆喻没由来的问自己。 自恃清高?懦弱?自卑?自信? 他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你在做什么?”手机弹出程缨的微信。 “发呆。” “哦。” 女孩重重的留下一个句号,像是被扫兴的抱怨。 “好像这两天浙传的成绩就出来了。”程缨躺在学生宿舍里,看着已经熟睡的学生,她们肆无忌惮的享受着青春无知的美好,粘着枕头就能睡着。 “唉,真好啊。”程缨叹了口气。 她的枕边放着一只小熊,很难想象程缨这样的人也会有这种童心。 她看向窗外的月亮,似乎丰盈了些。 在遇到那个看起来很矛盾的人之后,她忽然觉得什么变了。 好像那本来就狭小的世界挤入了一个冒失鬼。这个冒失鬼拿着大砍刀为她不断拓宽前面的路,让她觉得世界上有光有温暖。 可冒失鬼像个小怪兽,有时候会自己偷偷躲起来掉眼泪,哭声里带着哀怨和孤独。 小怪兽觉得自己很聪明,骗过了所有人,可却没能骗过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的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世界希望她独立,父母让她一个人搞定所有事,让她学着照顾弟弟,照顾别人的心情,她永远脸上挂着礼貌看着很有善意的笑容,试图和每个人保持距离。 可小怪兽的出现让她觉得在累了的时候有个人靠靠。 她对于陆喻的印象并不好,这来源于陆喻往日的张狂,以及拉胯的风评,既然这个人本身的能力无法诋毁,那大家也只能说他人品不行。社会像是个高度倍数的天文望远镜,永远能从明媚的太阳上找到太阳黑子。 但是他依旧明媚,甚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程缨觉得那些太阳黑子也开始变得像黑曜石一样隐晦而珍贵。 她没有喜欢过别人,只是觉得见到陆喻就像见到了阳光,这感觉让她感到舒心且满足。 这是不是就是喜欢呢? “要不要打游戏啊。”她忽然说道。 “好。” 程缨并不会打游戏,甚至她压根不打游戏。但是她还是打开了王者荣耀。 陆喻斜靠着,一手拿着烟,一手操作,多年的游戏经验已经让他可以在某些时候一只手打游戏。 不知什么时候他喜欢上打游戏,这种短暂的刺激,十几分钟内的成功让他流连忘返,可能很多喜欢打游戏的人都是因为这样,现实里做一件事需要几个月甚至一年的累计,但游戏十几分钟内就会高下立判,这个时代太快了,快得让人不喜欢等待。 “等等我。” 程缨拿着王昭君,费力的向一个追俩的百里玄策跑过去。 “给我个人头,我没钱。”程缨的声音很低,她坐在宿舍最深处的角落里。 “姐你再不来他们就跑了。”陆喻咬了咬牙,硬是把马上就要进入二塔的上官钩中摔了回来,甩到程缨的面前。 伴随着水晶被推掉,程缨呆呆的看着那胜利的面板,关掉了游戏。 就算陆喻一直帮她抓,她也被打成了超鬼。 “不玩了。”程缨气鼓鼓的打字说道:“学生都睡了。” “你好菜。” 对面的话很直白。 程缨眉头一挑。 “你打游戏真的就是为了打游戏?” “不然呢?”陆喻百思不得其解的点上一根烟。 “好,干得好。”程缨气愤的关掉手机,躲进了小被子里。 “?” 程缨忽然觉得很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作起来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肆无忌惮的泼洒心情,她开始委屈,开始冲他一个人委屈。 当月亮躲在云里的时候,女孩和她的心一起躲在被子里。 “打游戏不为了打游戏。”陆喻吐了个烟圈,自言自语道:“那还为了什么?为了爱与正义?” 他的心情忽然很好,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心情就会变好。 “她好菜啊。” 陆喻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掐灭烟灰,它就发出一声嗤嗤的悲鸣淹没在蓝色的灭烟沙里。 夜晚很多的孤独都是因为两颗本应该靠在一起的心隔着无数条街道,陆喻忽然想起她那一句委婉的“还没点上呢”,一种奇妙的悸动开始在他心里作祟。 她是不是喜欢我啊? 他呆呆的想到。 他想到很多东西,那冷杉的幽香,黑暗里温柔的怀抱。 他一直知道他的路很黑,可现在突然出现了光,但他怕光被深邃的黑暗吓走。 如果早一点遇到,如果一切疫情没有出现。 陆喻在朦胧快要睡着的时候想到了这些,那光变得可望而不可及,那光变得他不敢触碰。 ... 闹钟划破了脑海的静谧,程缨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学生们已经睡眼朦胧的开始穿衣服,她打了个哈欠。 在去食堂的路上,她身边的学生忽然问起她:“经常在你身边的那个陆学长呢?到了这个校区他还来吗?” “他还来吗?”程缨咬了咬下嘴唇,但依然微笑着说道:“不知道,应该吧。” 她也不确定,她也不知道。 他的校考已经结束,党子山已经去染了绿毛今天早上出去旅游,大家各有各的事。 她忽然觉得过去的一个月很梦幻,梦幻到不真实。 “会来吗?”她眯着眼睛看向大门口。 她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不知道期待会不会变成很远的等待。 忽然,她看到了一个拄着黑色太阳伞的身影打着哈欠往学校里走。 除了陆喻,还会有谁在大晴天带伞呢? 第六十二章 发疯 第六十二章: “成绩出来了?” “嗯。”陆喻漫不经心的抽着烟,靠在洗手台上。 “过了没。” “过了。”陆喻吐出一个烟圈:“过了很多。” “厉害啊,儿子。”电话那头传出女人惊喜的声音。 “妈,我还有事,先挂了啊。”陆喻随手在洗手台里掐灭烟头。 “睡一半也能过这么多,他怎么评分的?”男人嘀咕着走出洗漱间。 因为浙传的初试是文化课,之后就是直接终试,所以机构里参加终试的人不再少数。 可几乎所有人都在查成绩之后发出一声叹息,有的潦倒在走廊坐着低声哭泣。 它是很多人梦想中的大校,是他们心里很高的艺术殿堂。 可梦想在现实前不堪一击,如果不是因为疫情初试直通终试,他们甚至都没机会站在终试的考场上。 女孩独自一个人站在楼道最深邃的地方,陆喻轻轻走过去,她回过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恭喜。” “谢谢。”陆喻不咸不淡的回答着。 “差零点三分。”程缨苦笑着。 “很不错了。”陆喻没有安慰过人,但还是静下心来说道:“努力过了就可以了。” “不可以。”程缨执拗的咬着下嘴唇:“有些事真的不是一句努力过了就可以的。” “零点三分而已。”陆喻轻声说道:“代表不了什么。” “我只剩这个机会能学播音了你懂吗?”程缨苦笑道:“我没有统考,只能校考,校考不过意味着我压根不能算艺术生。” “你只差了零点五分,比他们不是强多了。”陆喻在漆黑的楼道点起一根烟,这里是仓库,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来。 “如果是你差零点五分,你会怎么样。”程缨的丹凤眼轻轻眯起。 “我会说老师没眼光。”陆喻如是说道。 “你不懂。”程缨轻轻摇头:“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谁没失败过?”陆喻看着黑暗里摇曳攀爬的火光:“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 “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之后根本无路可走!”程缨的声音尖利起来:“我无路可走了你明白吗?” 楼道安静的可怕,那深沉的黑暗吞没着一切动静。 “抱歉。”陆喻艰难的开口说道:“我...” 程缨伸出手在脸庞擦去什么东西,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抱歉,我失态了。抱歉,真的抱歉。” 女孩靠着墙边缓缓坐下,她像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安安静静,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从她执拗的开始艺考,执拗的离开nx来到xa,执拗的强迫自己每天起来按时练声,执拗着参加校考,执拗到差零点三分。 她执拗不下去了,没有路再给她执拗了。 她报了南传和川传,排名并不理想,因为她的身高,一米七几的身高在那些学校看来根本不会去报考他们,而是拿他们当磨刀石,给了一个很离谱的成绩,她以为自己足够好,足够配得上这一路为梦想的颠沛流离,最后仅仅差零点三分,她倒在了花开前的最后一刻。 相比其他人差十几分二十几分,她仅仅只差零点三分。 合格证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却止在一步之遥。 她甚至在这一刻算不上播音艺考生,除去高考报名她填的艺术理。 陆喻靠着墙边缓缓坐下,在最黑的地方发出一声叹息。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他忽然说道:“但我觉得你很厉害。” “哪厉害?”程缨自嘲的笑笑:“你只是...只是你觉得我好罢了。” “你理科很厉害啊。”陆喻轻轻说道:“估分能高一本线那么多,我做不到。” 他确实做不到,自从三月知道取消艺考后,他在五月回到学校几乎是睡了俩月,直接参加高考。 “可我们都是艺术生啊,这有用吗?” “别人的认可固然重要,可是如果学艺术,难道自己的心不是最重要的吗?”陆喻看向蜷成一团的女孩:“你热爱过,努力过,兴奋过,失落过,这一切本来就是练心的过程,路很长的,绊倒更应该爬起来,没人觉得膝盖上流着血的孩子不能追逐太阳,他们只是经历过了更多的苦难罢了。” “这些大道理真的很好听啊...”程缨喃喃道:“可是现实不听你讲大道理的。我会复读的。” “复读很可怕吗?”陆喻自嘲的笑笑,他望向前方,却看不清什么东西:“追逐艺术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艺术了,失败是很可怕,失败也很痛苦,但我们总能从痛苦中后知后觉的发现点什么,一个能抗住日出的天幕必然承受住了无数个夜。”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程缨吸了吸鼻子,就像一个幼稚的小女孩。 “我没有,我也会复读。”陆喻平静的说道:“我早就想复读了。” 她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陆喻,男人嘴上叼着一根烟,嘴角挂着莫名的笑意:“我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戏文取消了,可我真的适合导演吗?我问过自己。问过自己很多遍,我不喜欢,我不适合,那我为什么要去用自己几年的时光铺在一个本来我就不喜欢的东西上呢?” “我来艺考是为了追逐梦想,可路的尽头不是我想要的梦想,我为什么不干脆去学文化课?”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眼眶泛红的女孩。 “你疯了?你爸妈同意吗?良哥知道吗?”程缨呆呆的说道。 “我没疯,我比谁都清醒。”陆喻平静看着程缨:“上学从来不是为了上学,艺术从来不是为了艺术,人活着不是为了走别人觉得好的路,我们只能活这一次,仅此一次罢了。”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程缨不可置信的摇着头:“所有人都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所有人?谁是所有人?”陆喻笑了笑:“机构的老师?我是免费上学的吗?那他们凭什么管我?你说我父母?”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我知道她,她会理解我的。”陆喻想到了那个同样喜欢发疯的女人:“那可是,我的妈妈啊。” 第六十三章 妈妈 第六十三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陆喻发现自己的妈妈和自己很像。 那种不顾一切的偏执,那孩子气的性格,带点小心眼,简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陆同学。”女人敲着房门:“咱们出去玩吧。” “你不出来,我可就进去了啊。” 她推开房门,屋子里一片狼藉,男孩坐在床上,带着黑色的兜帽,呆呆的看着窗外。 高一的陆喻,抑郁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但她还是收拾好心情,脸上露出一个母亲该有的笑容。 “跟妈妈出去走一走呗,咱们去钟楼转转,你好久没出去了。” “我不想去。”男孩剧烈的咳嗽着,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那会的陆喻很瘦弱,胸膛剧烈的颤抖着,薄的就像纸片。 “你怎么了?”女人坐到床边,想把兜帽取下来,那黑色的兜帽就像一片病翳笼罩在陆喻的头上。 “妈,我不想上学了。”陆喻双眼无神,就像被抽离了魂魄。 “为什么?”陆喻在全市最好的高中,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你们语文老师又为难你了?” 陆喻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参加了新概念创新作文大赛,并在一路畅通的情况下成了学校里唯三进入决赛的人,而剩下两个都是高年级的学生,陆喻还只是个刚迈入高中的新生,在最后的决赛中,更是只有陆喻一个人得奖,全校表彰。 这本身是个很美好的事情,但坏就坏在陆喻的语文老师在他初赛不久后怀孕休假,而他的指导老师一直到决赛都填的是前任语文老师。 这一行为不仅引起了现任老师的反感,并在得奖之后冷嘲热讽,在她的改卷底下,得过奖的陆喻作文一次都没上过平均分,而发成绩的时候她还会带着全班一起嘲讽陆喻。 “呀,这不是得过奖的嘛,咋写出这么些东西?”胖女人的脸上带着自豪,在全班同学的哄笑声中,只有十几岁的陆喻呆呆的看着手里的卷子。 一个老师要打击一个学生真的很简单,甚至根本不用多做什么,一点舆论性的引导就可以在班级里卷起一场风暴。 “是代写吧?” “肯定是,初赛半决赛都是在网上。” “那决赛呢?” “可能是塞钱了吧?他家很有钱的,上次他妈妈来开家长会,我妈都惊了,全身都是首饰。” “对对对,还有上次他爸来送他,我看他爸开的是路虎。” “肯定塞钱了是,这小子每天aj都是不同的配色,你跟他打过游戏吗?两个v8号。” “还有他拍他家的猫,我靠在他家楼道,他家两层的还带花园。” “真的是,没本事装什么大蒜啊。有钱人的虚荣心就是强。” “笑了,那钱也不是他挣得啊,会投胎罢了。” 好的高中不会有校园暴力,受欺凌的人不会头破血流,不会有人被打进医院,但他们会被打入密不透风的监狱,在他们的心里。 会有很多野兽喜欢看到太阳落下,在黑暗里森林才是他们的森林。 文人的酸腐在这里俨然成风,每个好学生都想把站的比自己高的人拉下来。 陆喻被拉下来了,他站在人群脚下发着呆,开始看着自己手中的笔,好像他只能与他对话。 “小陆,告诉妈妈,你将来想干什么呢?如果不上学的话。” “我想写东西,想拍电影,想做所有人都看不见但是很厉害的那种人。”陆喻想了想说道:“人们的眼睛太可怕了,我从那里看到的只有一座监狱。” “好。”女人笑着摸了摸陆喻的头:“妈妈知道了,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家小陆,我都觉得小陆是最好的孩子。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肯定很厉害才是。” 她拉开了窗帘,阳光疯狂涌入了这个阴暗孤寂的房间,窗外花园里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曳,蜜蜂和蝴蝶在新开的绣球上涌动。 “阳光多好啊。”女人站在光里,冲着愣神的陆喻微微一笑:“这么好的阳光,只给别人晒就可惜了,要不要跟妈妈出去转转?” 如果说世界上唯一从头爱到底的人,我想只有父亲和母亲吧,他们的爱就像那在世界上肆意流淌的水,从过去到未来,从极夜到极昼,从花开到花败,从未停止过奔涌。 陆喻的眼中渐渐枯死的东西在阳光照彻下有了些生机,他穿上拖鞋,走下了床,看着已经比自己矮了一头但却显得很高大的女人说道:“走吧。” “你把那兜帽卸了,怪晦气的。” “不卸。” ... “这艺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玩意看起来是小陆会喜欢的样子。”女人坐在电脑前仔细研究着,屏幕上赫然就是编导类艺考的介绍。 “崔姐,你要的资料。” “好,你放到那边桌子上。” 秘书自觉的将材料放在桌子上,关上门离开了。 女人盯着桌子上的资料,良久,拿起笔在“戏剧影视文学”上做了记号。 “喂,你看我给你发的资料,帮我找几个最好的关于编导类艺考的机构,对,我要亲自去看。” ... “小陆,”女人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妈妈给你看个好东西。” “这是...什么?”陆喻轻轻扶了下眼镜,看着面前的宣传单。 “艺考?...艺术生?”陆喻在看到介绍内容之后顿时两眼放光:“这...这是可以...可以写东西就行的地方?” “对。”女人微微一笑:“你喜欢的,对不对?收拾收拾,我带你去参观艺考机构,拿上一点你写的东西。” “好!” “把你的兜帽卸了。” “...” ... “你好,崔姐之前已经介绍过了,我是李良,是这里的校长。”李良的头发那时还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 “你好,我是陆喻。”那时的陆喻还带着眼镜和兜帽。 女人看着陆喻兴奋的和李良交流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自己多久没看到那孩子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 回去的路上,司机在前面开着车。 女人伸手拽下陆喻的兜帽,这一次他出奇的没有反抗。 车外阳光正好,阳光照彻着艺术区的每一朵蔷薇。 “去学吧。学校那边,我给你请假。”女人看着仍然低头研究着资料的陆喻,笑着说道。 “妈妈对你好不好?” “好。” “就一个好?”女人不满的揪了揪陆喻的脸。 “跟我说,妈妈天下第一好!” “妈妈天下第一好。” 那年的花开的很早,因为阳光很好。 第六十四章 寂寞 六十四章: 程缨擦干脸上所有的泪水,素白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 “会被看不起吗?”他头一次从她的声音听出柔弱。 他却依然安静的坐在她身边,就像一片沉默的海。 “既然荒诞的火车已经开上了轨道,那它总会停下,这一站,或者下一站。”陆喻轻轻说道:“或许下一站有鸟语花香,也或许那的站台一片荒芜,这才是人生最有乐趣的地方,只要人不死,就有无限可能。” “你以后想做什么呢?”程缨没由来的问道。 “我想长生不老。”陆喻笑了,笑的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只要我不死,我就可以把无限种可能都看在眼里。” 程缨住视着这个看上去有些轻佻的男人,他眼睛里反射的火光成了黑暗里最耀眼的存在,他指尖的香烟为他们之间送来一场薄雾,就像是一个微缩版的十七世纪的伦敦的黑夜,火光像是路灯,他高傲的像是被工业废料遮蔽的星星,她抬头看着星星,星星也看着他。 “我们不是为了成为什么人而活着的。”陆喻笑着说道:“真正决定一个人好坏的不应该是无比繁琐的世俗规则,而是爱他的人的目光。” 他看着她,眼神里像是藏着夏日的夕阳。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不得不来,但世界没有要求我们再去做不得不的事情。” “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 “你真的...很会说大道理。”程缨笑了,尽管那笑容显得有些凄凉。 “这不是大道理,这是实话。”他不着调的说着:“我可是老实人,老实人是不会骗人的。”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他们的指尖在最黑暗的那一刻交叠,就像两颗贪婪而充满渴求的灵魂彼此在对方身上找到赖以生存的能量。 他的手很热,她的手很冰,可盛夏和寒冬隔着的是令人心醉的阳春,它是夏和冬的交织,是两个极端的缠绵。 “要是你能把分数分给我一点就好了。”程缨吸了吸鼻子,玩笑着说道。 “如果可以,我会把合格证送给你。”他轻轻一笑。 “我有次觉得自己快死了。但我还活着,活着就能呼吸新鲜空气,活着就能再看到很多个日出。”陆喻忽然说道:“在悲伤的时候,仅仅是想到自己还活着,就会高兴起来。” “我才不要在这个年纪想什么活着死了的问题。”程缨叹了口气:“你像个老头子。还是个油嘴滑舌的老头子。” “姑娘。”陆喻笑着看向他:“等我老了,我也是优雅的老绅士,才不算什么油嘴滑舌的老头子。” “可你的动作一点也不绅士。”女孩翻了个白眼:“像个老流氓。” 他们的手,还在那片雾里纠缠在一起。 ... “恭喜。”李良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的表情,他卸掉眼睛,使劲揉了揉眼睛。 他作为播音老师,机构校长,可却没有一张浙传的播音合格证。 “还行。”陆喻随手拿了他一根ya。 “有想法吗?”李良苦笑着说道:“我猜你应该没有吧。” “是没有,”陆喻笑的很坦然:“我想复读。” “你说什么?”李良愣住了。 “我想复读。”陆喻一字一句的重复道:“导演不适合我,我要重新参加明年的戏文艺考。” “你疯了?”李良从椅子上直起身子:“崔姐知道吗?” “她啊,”陆喻吐了个烟圈:“我猜她应该早就知道。” “你...”李良想说点什么,终归又说不出来。 “这个选择很离谱。”陆喻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会这么选,是因为我是我,是因为我还有当年的纯粹,所以再想一万遍我也会这么选。” “姐不可能同意的。”李良平静的说道:“你太胡来了。” “哥,”陆喻望向他连续几天熬夜给学生补课的黑眼圈:“可就这么去上学了,我也不可能同意的。” “你这想法太幼稚了,没有人能拿升学当儿戏。”李良面色铁青:“这是升学,是上大学,是一辈子的事,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犯浑,但在这件事上绝对不可以发疯你懂我意思吗?” “我知道我经常犯浑。”陆喻表情依旧平静:“但我这次很认真。” “狗屁!”李良的脸涨的有些红:“我还不了解你?你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我跟你说,什么事你犯浑哥都可以帮你善后,但是这次,就这次,不行,你明白吗?” “哥你多大了。” “三十二了,怎么了?”李良有些摸不到头脑。 “寂寞吗?”陆喻看向窗外围着的学生,学生立马被他的眼神驱散,他拿起李良仍然放在桌上的相框,上面是李良在电视台主持的照片,年轻人英姿飒爽,头发整齐的梳成大背头,他冲着镜头微笑。 “我知道你很喜欢培养下一任播音员或者主持人,哥,但是我问问你,你寂寞吗?”陆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低头看着相框:“你目送了那么多人去上大学,去完成自己台前的理想。可是你呢?你的理想也是站在台前啊。” “你说大家爬上去都需要梯子,也最终会成为梯子,是,你是当了梯子了,但你不寂寞吗?看着他们在录播室模拟新闻主持你不技痒吗?” “你也是年轻人啊,你学播音是为了当老师的吗?你给我说过你有多爱那个主持台,那么多个陪着学生度过的夜晚,是,你对的起他们,你对的起那些把学生交给你的家长,你鞠躬尽瘁。”陆喻微微停顿了一下:“可你对的起你自己吗?你对得起当初那个立志成为最好的主持人的李良吗?” 李良的眼神呆滞了,在某一刻,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在他心中涌动,陆喻把那个相框对正了他,阳光的反光里,是一个胖子臃肿的身影,他头上顶着几天没洗的头发,眼眶下是给学生熬夜补课补出来的黑眼圈。可那相框里的人却风华正茂,仿佛他坐的那个主持台就是他的战场,也是他坚守的阵地。 “哥,我不想寂寞。”陆喻眼眶有些泛红,他艰难的说道。 六十五章 海 六十五章: 李良沉默着,那个相框的背后也曾经是一个年轻人对着自己的世界的叛逆,他父亲和母亲都是国画老师,说是国画世家也不为过,可他却在最年轻的时候选择拿起了麦克风,站在聚光灯下,站在电视屏幕里。 “我心里的艺考不是为了上个大学。”陆喻抬头看向窗外:“这是很多人追梦的道路,包括我,艺术,从来就没有目的性。” “你...说的很对。”李良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什么时候他已经跟自己一样高了?不,甚至还要隐隐高出些,他的面容还如同初见时的那般清秀,可眼前没了眼镜,头上没了兜帽,但眼里有光。 如果让李良再选,或许他真的不会选择当一名艺考教师,但现实就是这样,它像个疯癫的幻术师,最喜欢的事就是张冠李戴,最喜欢看大家屈服在它淫威下的卑怯样子。 陆喻,真的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喜欢跟在他后面的小弟弟,不再是一个人执拗的保护自己内心的小男孩,也不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疯批。 他不纯粹?他或许才是最纯粹的人。 “你今天说的这些,让哥很吃惊。”李良点上一根烟,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没长大。” “谁都不能一直当小孩子,我早就成年了。”陆喻笑着说道:“比起年龄,人的成长更像是一个破壁的过程,你在那道墙之后,那道墙替你遮风挡雨,替你打造一个你需要的理想乡,可人终归要走出去,去打碎他,然后就是跟真正的现实交手了,无论是被打趴在地上,还是顶着脑袋前进,总比在墙后面当傻子坐以待毙好。可能成长也就是你踢碎了那道墙的瞬间。” “你还记得当时你来我这里的样子不?”李良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那会你是真孤僻啊,我都怕你心理有问题。跟人也不说话,说话语速快得要死,跟几条狗搁后面追你似的。” “记得,我都记得。”陆喻弹了弹烟灰:“那会你还挺精致,不像现在这么邋遢。” “毕竟是招待学生家长。”李良把自己的油头往后拨了拨:“说实话,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弟弟看。” “弟弟长大了,兄弟,真的,”李良靠在椅子上,笑着叹了口气:“那会你就像个拿着ak47的小男孩,根本不明白自己要什么,有什么。你带个兜帽怯生生的,完全看不出来后来你那么疯。” “去吧,兄弟。”李良脸上带着笑容:“既然做了,就要做的漂亮,我真的很期待未来有一天你站在全世界面前的样子,很期待。你会让人大吃一惊的。” “我不想让谁大吃一惊。”陆喻轻轻说道:“我要我活的肆意,活的等我七老八十了我不会跟孙子孙女吹一些我本来应该做得到的牛逼。” 阳光照进浓雾里,雾里的人还是那么些人,阳光还是那阳光,一切都没有变,只是需要被人拉起来的小男孩站了起来,站的那般挺拔,那般肆意。 陆喻走出了办公室,走过那走过无数遍的楼道,他走在自己的光里,就算周围全是黑暗他也能看的见道路。 楼道里那是集训时最后演出的照片,每一届的都有,陆喻站在正中央,一身黑色的长袍,那是他当时的戏服,他手里拿着麦克风,脸绷的很直,几乎不敢看向台下。 “你好,陆喻。”他微笑着冲照片里那个紧张的男孩。 你要的路我找到了,我会帮你走下去,也是帮我走下去。 ... 程缨坐在床边,因为心情低落的缘故,她找了其他人帮她代班。 手机上是母亲安慰的话语,可那话里却充满了对她未来的担忧。 她最无法面对的也最害怕面对的就是母亲失落却依然充满着关切的眼睛。 父亲并不支持她去那么远的城市参加艺考,是从来都柔柔弱弱的母亲坚持要为她的梦想保驾护航,那个女人似乎从来没那么强硬过,但现在她也从来没有那么害怕看到母亲的目光。 她低头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办呢? 她做不到那样洒脱,却不知道,陆喻的洒脱是无数个沉沦痛苦且麻木的夜晚换来的,黑夜中的呜咽没人能分辨的清,因为此起彼伏的哭嚎太多了。 要不要像他说的那样,去不顾一切一次? 程缨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卸下了礼貌和礼节的她永远感到疲乏,她背上的目光太沉重了。 浴室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如怨如诉。 她没有关,也不想关。 ... 陆喻纠结着那条还没发出去的微信,发送对象是程缨。 因为她回宿舍的缘故,陆喻已经回家了,躺在沙发上,他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程缨或许以为自己在安慰她,其实她对于陆喻才是最大的安慰。 哪怕她什么也不做,陆喻看到她,就觉得眼前星火燎原。 那是烟雨里的朦胧,是深夜的霓虹,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在他眼里永远与美好挂钩。 就好像那天她走进办公室,就像光照进了浓雾。 陆喻看向指尖,那里她的余温早已消退,黑暗中冰凉的触感,被锁死在楼道里,不可言说。 如果有人在你最难过的时候风风火火的出现在你的世界,她带着你向往以久的美好,跨越漫长的黑夜,走到你面前,那你一定,一定,要抓住她。 人和人的救赎是没有道理的,有可能她站在那里,就是对你的最大救赎。 他躺在沙发上,重重叹了口气,那条微信在还没发出去的时候就被删除了。 “她或许现在更想一个人静静。”陆喻自言自语道。 困意袭来,陆喻的眼前从黑暗变成大海。 大海一望无际,海水在他眼前蔓延,无数海浪将他包裹,他感到无法呼吸。 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手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小了。 肢体似乎不受他控制,漫无目的的在海水中挣扎着。 这是他那天溺水的场景! “卧槽。” 可到嘴边却成了:“救我。” 那迎着海浪赶来的大叔的手看上去那么遥远,海浪的回力把他更用力的拖向海的深邃里。 背后传来一股温暖的感觉。他猛然回头,这次他回头了。 他的后面站着一个小女孩,她微笑着看着他,把他从海浪的怀抱中推了出去。 那是一张令陆喻熟悉到极点的脸。 程缨? 为什么会是她? 第六十六章 你是我的儿子 第六十六章: 为什么会是她。 等陆喻从混沌中醒来,星星已经爬上了楼顶。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这梦做的。”他自嘲的摇了摇头:“都开始张冠李戴了。” 片刻后,他还是打开了手机,给程缨发了一条微信:“你去过海南吗?” 那边很快回复:“很久以前在梦里去过。好像在什么亚龙湾?” 陆喻只感觉一阵惊雷在脑子里炸开,他无法描述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无意中发现了传说中的桃花源。 那年夏天,他差点遇难的地方正是亚龙湾。 陆喻呆滞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可打了几次火却险些烧到自己的下巴。 “这不可能...”陆喻喃喃道:“绝对不可能。” 她为什么会知道亚龙湾?陆喻的脑子从未这么混沌过,他猛吸了几口烟,后背微微发凉。 突然其来的铃声打破了陆喻的思考,他赶忙下楼来到大门口,看着门禁视频里的女人叹了口气。 “妈,你又不拿钥匙。” “你怎么现在跟你爸一样啰嗦。”女人翻了个白眼:“今天你还没去你爷家?” 陆喻摇了摇头说道:“我今天查成绩去了。再说,我认为没必要去,他又不喜欢咱家,咱家还上赶着送?”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喜不喜欢是别人的事情,我们只做我们自己就够了。” 陆喻眉头一挑,笑着说道:“妈,你跟我真像,总是把甩锅这种事说的理所应当。” “打嘴。”女人啐道。 “得了吧,我都看出来了,”陆喻摊了摊手:“无非就是拿我挡刀呗,你自己怎么不去啊。” “我去?我去怕给他气出点什么。”女人骄傲的抬起头。 “所以你就确定我不会把他气出点什么?你怎么敢的。” “你不会。”女人狡黠一笑:“你很善良,虽然平时扯了点。” “这话听着可真不中听。”陆喻叹了口气。 陆喻的房间在二楼的拐角,他钻入房间里,看着手机上机构已经急忙张贴出的喜报,叹了口气。 老实说,他其实并不喜欢机构的某些做法,他对于机构唯一的感情只在于李良,可李良虽然是校长,却是个除了授课什么也不管的主,他太醉心于播音和指导学生,机构的大事小事很少过问。 看着喜报里自己的照片,这本应该让所有学生骄傲的东西在陆喻看来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悦,导演的合格证,一切都是牛头不对马嘴。 不是说陆喻做不了导演,相反,陆喻在导演这方面有极强的能力,甚至在上课的时候,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导演专业,可陆喻本身并不感兴趣,在他眼里,导演只是有个好听的名字,而这名字后的繁琐不言而喻。 从剧组人员的敲定,到分镜头脚本的划分,对剧本自身的理解,现场调度,演员的情绪引导,拍摄现场的即时指导,相比编剧交完剧本就完事,顶多要修改一下来说,导演承担了一个剧组里太多的社交责任和情绪引导。而陆喻最不喜欢的恰恰就是社交,他喜欢背着光坐在幕后,安心书写下自己的故事。 陆喻看到手机里一大堆未回消息,随便点开一个,居然是齐越的学生。 “学长,我想请教一下如何可以使故事更有情感很丰满?” “阅历。”陆喻如是回复道。 “什么阅历。” “什么阅历都有,比如我去卧龙寺,在那里我就明白了宗教的信仰和人心的虔诚,这些东西丰富进去会给故事质变,对于一个故事来说,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再真也变不成真的。”陆喻百无聊赖的敲下一段话,把那个学生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 他重重的躺在床上,脑海里却是那滔天的凶浪,海水裹挟着身体,而回眸时却是程缨的脸。 这本身就是一件毫无逻辑的事情,甚至如果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那就要推翻这十九年来的所有义务教育。 “你在干嘛?”他给程缨发了条消息。 可消息却如同石沉大海,听不见一点回音,陆喻纳闷的看了看表,此时不过八点,正常人都不会睡觉。 仔细想想,她除了说梦到过亚龙湾,其他也没什么,也可能真的只是巧合。 正当陆喻思索时,陆喻的母亲推开了房门。 “怎么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女人笑着说道:“不是过了吗?听说还过了不少。” 陆喻懒洋洋的说道:“导演,有什么用?” “你不是挺行的吗?我记得你之前每次作业都是自己连编带导。” “那是我不信他们。”陆喻摊手说道:“你真觉得那些人能还原我的剧本?得了吧,他们只会问我怎么办,连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还导演呢?场记都做不了。” “我听李良说了,说你想复读。”女人平静的说着,说出来的话好似晴天霹雳。 有些话适合沉重的说,有些话适合轻描淡写,一个母亲对一个孩子说复读这种话显然是不适合用轻描淡写的语调,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你都知道了?”陆喻心里咯噔一跳,老实说,他完全没有想好如何将这件事告诉父母,李良这话属实是一下子把话说到头了。 “我早就知道了。”女人笑了,狡猾的像一只狐狸。 “什么时候。” “今年三月。”她看向窗外:“那种表情,那个状态,与最早的你无二,当时我就知道。” 女人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时候抽烟的,那是比最早的时候更浓的雾,将他与世界隔离,很多个早上,他的房间打开都像火灾现场。 他早已经不再带兜帽,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空洞麻木的眼神,再也没打开过的窗帘,即使白天他也像披着黑夜。 而当她每每问起时,他只会刻板的带着微笑说没事。 父母和孩子在一起的生活就像是一场注定分道扬镳的远行,不知道在哪一个渡口,父母就会惊奇的发现,自己已经快看不到子女的背影了。 她庆幸,自己和儿子的性格如出一致,而当她不理解陆喻的时候,她会把自己带入陆喻所面临的情景,然后做出选择。 她的选择自然也就是陆喻的选择。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什么都瞒不过我,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第六十七章 野火 第六十七章: “我知道你会做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女人摸着陆喻的头,温柔的说道:“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 陆喻有些呆滞,甚至没有像平常一样躲开。 “我只是不明白。”陆喻声音有些沙哑:“凭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 他无数个夜晚都在这么想着,如果我早生了一年,如果我晚生了一年,可偏偏,遇上了疫情。 它就像圣经里的天谴之剑,令人无从辩解,无法逃避。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女人笑了:“复读,然后再考戏文对吗?” 陆喻没有反驳,只是平静的问道:“你会支持我吗?如果我什么心情你都猜的到,你应该会理解我,如果是你,我觉得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孩子。”女人认真的说道:“怎么想和怎么做是两码事,现实不是理想的拓展,我们都要学会在现实中生活,这个世界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规则存在的意义不是拿来给人挑战或者规避,而疫情的艺考政策就是一种规则。” 她看向陆喻渐渐有些黯淡的双目:“你能保证疫情明年就没有吗?你能保证明年的艺考政策就会修改回来吗?你能保证疫情不会二次爆发吗?” “不能。”陆喻咬着牙说道:“但我...” “你不能。”她平静的说道:“这就够了。” “那我过去的日子在干什么?”陆喻自嘲的笑道:“追光逐影?还是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否定过去一切努力,然后重新开始?” “你能影响整个社会的进程吗?艺考生才占多大比例?社会凭什么为了艺考生给疫情更严重的刺激?”女人说话方式与陆喻如出一辙,句句如针:“这些道理我不信你想不到,复读就是赌,拿一年的时间在赌,拿你最好的青春在赌。而且是一种对社会极其不负责任的赌法。” “那我还能怎么办?”陆喻的声音从喊叫转变成压抑到喉咙里的沉闷:“我说了我根本就不想学导演,你觉得一个没有兴趣的专业能学出来有多大成就?” 他明白,他现在能导是因为局面小好操控,而导演的考试主要考的就是思想的活跃性和跳跃性,可一旦真正以此为生,他性格所有的缺点都会一一暴露,然后成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当然有,”女人笑了:“你还记得你最早是因为什么来艺考的吗?” “喜欢写东西。” “对。”女人打了个响指:“你喜欢的是写东西,而并不是单纯的电影,那我问你,一个优秀的作家或者编剧最需要什么?” 陆喻沉默着,半天他抬头说道:“阅历,眼界,文字功底,故事性思维。” 正如同他刚才对学生说的那样,真的永远是真的,假的永远变成假的,虚构的东西永远浮在现实之上。 “对。”女人说道:“眼界和阅历永远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这点在任何事上都适用,闭门造车永远不过虚谈。”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喻不解道。 “我有另外一条路。”女人笑了:“另外一条更远的路。” “什么。” “去伦敦,去国外看看。”她在手机里给陆喻转发了一些资料。 “你疯了?”陆喻看着手机里伦敦艺术大学的简介,喃喃道:“出国留学?” “怎么跟我说话的,没大没小。”女人伸手在他脑袋上打了一把:“我之前问你要的作品集就是提供给留学机构,帮你申请的,他们说凭那些东西,你没问题。” “这不是有没有问题的事。”陆喻沉吟片刻说道:“我没想过要出国。” “你不想去世界的另一边看看吗?去结实不一样的朋友,看不一样的风景,认识不同的思想。”女人温柔的摸着陆喻的头发:“一直在一个地方驻足有什么意思?人生的旅途不应该那么短。” “不是。”陆喻喃喃道:“你说了这么多就想给我说这个?送我出国?” “是的。”女人认真说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无法理解。我努力了那么久的东西,你现在让我当逃兵?”陆喻抬头看向女人。 “这为什么叫逃兵?还是说是你自己认为的逃兵?你扭的过现实?我问你的问题你都能解决?”女人用手指摆弄着耳边的头发:“还是你想用天真和自信解决一切现实问题?那样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解决你自己。” 陆喻低头看着资料,伦敦艺术大学是世界第二的艺术高校,琳琅满目的学科令他眼花缭乱,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标记的专业:编剧与策划设计。 “到了那里,你可以学习不同的写作方法,可以容纳更多的理论思想,可以去看你没看过的风景,结识不同文化的朋友,你自己也说了,要写的出好作品最重要的是阅历和眼界,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觉得我是让你去当逃兵?” 女人种种的拍了拍陆喻的脑袋:“别傻了孩子,画地为牢只会越陷越深,你的执念会毁了你自己的,不能盲目的认为所有超出你预料的路都是错误的,你连走都没走过,你凭什么有结论呢?螺蛳粉吃过吧,臭不?香吗?按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话说,这叫真香定律。” “你终于承认自己不年轻了?”陆喻沉默了一会说道。 “你少给我在这会插科打诨。” “我得想想。”陆喻低头思索着反驳的话,可忽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谁也不知道疫情会不会二次爆发,谁也不知道明年的艺考政策会不会修改。就像在此之前没人觉得会取消考试一样。 命运从来不会给人以好脸色,总是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拐角偷偷伸出腿绊人一跤,陆喻已经被绊过一次了,他明白摔得有多痛。 “你好好想想吧。”女人微微一笑,在她看来,按陆喻的表情和陆喻的思维,这件事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 她悄悄推开门出去,陆喻在床上坐着,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外面的星星好像也睡不着,就像这个野火燎起的夜晚。 第六十八章 双重转折 第六十八章: 夜晚混混沌沌,灯火被粘稠的黑暗包围,陆喻在窗边坐着,嘴上叼着一根烟。 “我中文还没写明白,怎么写英文?”陆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这条路意味着一切的一切都要被推翻再来,拿英语去记下自己心里所想,可自己的英语水平真的够吗? 陆喻至今都记得那个什么剑桥少儿英语,小学还是幼儿园的时候,老爹看完成绩单笑眯眯的拍着陆同学的肩膀说道:“没事,c之后还有很多字母,还有def呢。” “可是他最低就是c啊。”陆喻欲哭无泪。 “...下次努力。”男人还是淡定的说道:“我早就给你妈说了这么小学什么英语,中国人凭啥学鸟语?都怪当年大清不争气。” “你给儿子说什么呢?”女人从洗手间出来,疑惑道:“什么大清不争气?” “我教育他呢,他不争气,你看看,才考c,我已经批评过了。”胖子脸色一变,板着脸说道。 年幼的陆喻呆呆的看着胖子,这一刻他不是xa的生意人,是sc最正宗的变脸嫡传。 ... 他抽着烟,去等待一场天光。 一夜的思考并没有带来什么结果,人的执念很可怕,可怕的就像捕鸟蛛的网,无论怎么挣脱都会越粘越紧,直到被束缚成茧。 而且这件事越琢磨,越有一种自己很亏的感觉。 那些携程上的无数张机票,无数次在不同城市街头的彷徨,那么多的孑然孤旅,好像一切就要变成泡沫消失在天亮的时候了。 “再想想。”陆喻喃喃道。 他看着窗前树枝间被割裂撕碎的鱼肚白,一时间,这个从来主意拿的很死的男人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 ... “程缨。”李良坐在电脑前,看着面色如常的女孩,他有些兴奋的说道:“你文化课能考多少分?” “一本线以上二十分。”程缨叹了口气:“可没什么用。” “有用!”李良将电脑翻过来:“北电的制片系,你报名了吧?” “什么意思?考试不是取消了?” 程缨因为没有统考,无法凭借文化课上大学,所以她几乎填报了每一个专业,无论是编导还是播音,她都有一定的涉猎,相比于陆喻的极端考法,她就像是撒网式升学。 “对,文化课。”李良笑了,他指着招生简介上的按文化课录取说道:“他取消了考试对你来说是个机会,论专业能力,你是不如那帮正儿八经的制片学生,但是文化课啊,理科一本线上二十分,这帮填报制片的学生肯定大把的时间铺在专业课上,等到知道考试取消,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补文化课了,他们的文化课能有多强?但你不一样,你的文化课可能真的会救你一命。” 李良摩挲着下巴继续说道:“而且他的文化课录取只针对报了这个专业的学生,不存在文化生抢占名额的可能。” 艺考生文化课拉胯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文过专排的思想深入人心,意味着只要你的专业取得了优异的名次,文化课只要过那个分数线就可以了,而制片的文化课线只有一本线的百分之七十五,这已经算是占比比较高的专业了,一本线的百分之七十五,就拿xa去年的分数线来算,518的一本线,制片学生仅仅只需要考400分左右,就可以进入全中国最好的电影学校学习。 当然,有校考的时候这便宜分数的背后是极为强大的专业能力,可疫情取消了艺考,那就只剩下文化课,报名通道不会再开启,就意味着程缨拿着一本线上几十分的成绩去跟一群盯着文过专排平均分到不了一本线的专业大佬拼文化课。 混乱中往往会出现更多的机遇,这并不是一句虚言。 程缨的文化课来源于自身极强的定力和极为灵敏的理科思维,论专业方面的能力和人文素养她是与陆喻相差甚远,但论踏实,十个陆喻捆一块也比不上程缨,如果说陆喻是个吟游诗人,那么程缨就是个严谨到极致的物理学家。 关键是,她对自己足够狠,陆喻在艺考方面的努力更多的是他并没有把艺考当作学习,就如同打游戏一样,对他来说是个享受的过程,而程缨在艺考中从来没有断过文化课的学习,在回学校的四次模考里,她的成绩从理科三百八十分到第四次模考提高到了五百四十多分。其中的努力不言而喻。 反观陆喻,他与那些文过专排的专业大佬抱有同样想法,文化课过了就完事了,四次模考缺席两次,剩下的成绩也仅仅是靠着语文和政史地勉强接近一本线,他天生没有任何数学天赋,甚至惨到最后一次数学考了四十分,按他的话说,这叫上帝打开一扇门就会关掉一扇窗。 “别放弃,姑娘。”李良仔细盯着电脑屏幕:“我有预感,我有预感,我们这里可能要出一个北电制片系的学生。” “制片?”程缨微微咧了咧嘴角:“这是编导类的吧?” “对。”李良看向程缨:“北电是全中国最好的制片学校,制片不同于陆喻那种创造型编导,它是对市场的宏观策划和剧组的细节勾勒,它需要的是足够谨慎和细心,其实它更偏向理科。算是编导专业里的异类。你确定你成绩稳一本线上二十分吧。” 程缨点了点头:“没问题的,我估分在一本线上五十六分。”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我昨天在全国艺考机构之间的交流群里问过了,目前制片专业没有比你高的文化课。”李良啧啧道:“大机缘啊,这真是大机缘。” 程缨在心中反复念着制片这个名字,老实说,最开始报名的时候她并不对自己的编导专业抱有什么希望,只不过是表演播音填完了拿来凑数罢了。 “一切等高考成绩。”李良合上了电脑,点上了一根烟,长出了一口气:“这么久以来总算有件好事了。” “陆喻昨天不是拿到合格证了吗?”程缨不解道。 第六十九章 月亮 第六十九章: “我跟你讲。”李良吐了个烟圈:“那张合格证发给谁都是天大的好消息,独独发给了陆喻那个疯批不是,中传也是一个道理。” “他好像说他要复读。” “如果让我以一个哥哥的身份或者艺术从业人员的身份来看,我会觉得他是真的有出息。”李良叹了口气:“如果让我以艺考机构校长的身份来看,这小犊子确实是脑子不太对劲。”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程缨忽然问道。 “你跟他不是关系很好吗?”李良纳闷道:“这你还用问我?” 程缨嘿嘿一笑道:“单纯好奇。我想机构里没人对他不好奇吧?” “他啊,他...”李良将烟搁置在烟灰缸上,眼神逐渐飘忽到窗外。 他从来没见过陆喻这么怪异的学生。 或者说,极端。 他就像一本诡异的捕物志小说,平淡处却诡谲波澜。 “他是那种火里包着冰的人。”李良拿起烟蒂轻吸一口:“怎么说呢,他这种人要么大成要么大败,从来没有中庸这一说。这家伙在某些方面是个真正的天才,但在另一些方面却是不折不扣的废柴。” “哪些方面。”程缨疑惑道。 “就给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猜陆喻高考估分怎么估的?语文一百三十八,数学三十八。” “这么巧合??他逗你的吧。” “没有,可能说他开了个玩笑,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数学超不过四十分。”李良郁闷道:“所有他擅长或者喜欢的方面,他有超脱常人的天赋,甚至压根不用努力就能做到最好,但只要他不感兴趣的方面,他会摆烂,而且永远也做不好。” “偏科虽然离谱,但也不能称之为怪异吧。” “他以前的经历很特殊。你经历过孤独吗?陆喻的世界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只有他一个人。”李良啧啧道:“是真的只有自己,他也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我没法想象这家伙在进入机构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但现在的陆喻,比之前成熟太多了,以前他连像样的人话都说不出来,孤僻到了骨子里。” “我觉得他挺开朗的啊。”程缨想到陆喻的朋友并不少,甚至偶尔会有一种交际花的感觉,感觉和谁都能说两句。 “开朗?”李良笑了:“他不开朗,你有没有关注过陆喻的眼神?如果你下次仔细看看就知道了。” 程缨想起她曾无数次看到的那种眼神,明明在人群里,可就像里面包含着明艳的哀伤,在不说话的时候,甚至可以用空洞来形容。 “这个人,他说什么,和怎么想是两码事。”李良叹息道:“但他绝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我可以肯定。” 程缨微微侧目,李良看着她的眼睛,她却下意识的回避。 “你这姑娘。”李良微微皱起眉头,片刻后释然道:“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没有!”程缨赶忙否认,可慌张的表情却大有出卖她的意味:“哥我得去班上了,出来太久了我怕学生不好好写作业。” 看着程缨一溜烟的跑出办公室,李良又续上一根烟,啧啧道:“喜欢那家伙,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走运,不过那家伙真的能明白爱情这种玩意吗?” ... “你要去北电?”陆喻呆呆的看着屏幕上的话。 “你要去伦艺?”程缨一时间也愣住了。 “八字还没一撇。” “只是家里面提了而已。” 陆喻注视着屏幕那短暂的话,心里却掀起了万丈狂澜,他当然明白北电在中国电影界的意味,他也报考了戏文,只不过考试被取消了而已。 “有这个机会总是好的。”陆喻平静的回复道。 程缨看着屏幕上不咸不淡的话语,忽然有些失落,自己和他的距离,好像永远那么远。 伦敦到中国坐飞机都要十三个小时,时区的差距更带来了互相追逐却永不见面的时针和分针。 “我也没决定好。”陆喻补充道:“我对出国并不感兴趣。” 命运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前一天说的一起复读如今忽然变成了一个可能去bj,一个可能去伦敦。 “要不要玩游戏。”程缨忽然说道。 听着程缨的声音从耳机传来,陆喻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心安。 那种心安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中忽然看见了薄雾里的灯塔,昏黄的灯光充满了安定。 “你说说话。”陆喻没由来的说道:“我想听你说说话。” “我不正在说吗?” “多说点。”他缓缓说道:“说什么都行。” “你...是不是很孤独啊。”程缨小心翼翼的说道,就像在抚摸着薄薄的蝉翼:“我感觉,你在人堆中看起来也像孤零零的。。” 陆喻点上一根烟,平静的说道:“你听说过《敌基督者》吗?那里面有一句话,我很喜欢,谁将终点燃闪电,必如长云久漂泊。并不是说我有多么与众不同,也不是说我有多少霸气雄图,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世上没有喜欢孤独的人,我只是不喜欢勉强自己,这只会落得失望,我的人生太有限了,不可能对谁都亲切。” “那谁和你谋呢?”程缨感觉到胸口有点闷:“什么样的人在你眼中看来才是同类呢?” “你说这些干什么?”陆喻讶异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不是程缨今天奇怪,是当她兴高采烈的认为自己有和陆喻站在一起的机会时,当她看向陆喻,他却又跑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种感觉,就像是她无论怎么伸手,都摸不到他的衣角。 “你觉得我呢。”程缨忽然说道,她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将耳机从耳朵里取出,可又不想把它拿走,只是放在耳垂下,能听见最微弱的声音。 好像听到的否定或者其他什么越渺小,她就能规避掉失望的答案。 陆喻沉默了一会,他放下了手中的香烟,认真的说道:“你很特殊。”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真的很特殊,如果非要我说的话,我想就是月亮吧。” “今天晚上好像没有月亮。”程缨喃喃道。 “是没有月亮。”陆喻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乌云大口的吞食着天幕里所有的亮光:“可它一直都在,在人们的心里,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月亮,只不过是不一样的月亮罢了。” 如果我的话足够隐晦,是不是你就听不出来我的慌张?如果我的语气足够沉着,是不是你就听不出来我的心思? 第七十章 幽灵苹果 第七十章: “我感觉,我好像一点一点都看不透你。”程缨小声的说道:“像我很早以前梦到的那片海。” “我是个很简单的人,我一直这么认为。”陆喻叼着烟说道:“小时候我觉得我是没有变身器的奥特曼,长大了在你面前我觉得我是个人。” “谁不是人。”程缨有些不满的说道,暧昧的气氛随着陆喻不着调的话语崩塌的四分五裂。 “很多人都不是人。”陆喻平静的说道:“大家看起来都很像人,但其实除了人的表情和人话,其他一点也不像人。” “你在说谁?” “说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陆喻停顿了一下:“所以我说我在你面前是个人。” “你狠起来连自己都骂?”程缨有些错愕。 “我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哪有那么多花心思呢?”陆喻笑着说道:“我们再不开始打游戏,就要被系统判挂机了。” “你会在乎挂不挂机?”程缨也笑了:“法外狂徒先生会怕扣那点信誉积分?” “那我们打电话吧,别用游戏语音了。” 房间里黑漆漆的,手机屏幕成了唯一的光,它像一座桥,他们隔桥相望。 “我觉得考大学并不是你唯一的执着吧?”程缨忽然说道:“但你对这件事的执着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当然不是。”陆喻吐了个烟圈,青色的烟雾与月光互相缠绵:“我想做的事太多了,我说我想长生不死你信吗?” “怎么可能有人会长生不死,我在很认真的跟你说话。” “当然不会有人长生不死,可有些东西会让死去的人活着。你听说过幽灵苹果吗?”陆喻的眼神有些飘忽:“ghostapple,一种在美国密歇根州神奇的自然现象,在冬天,挂在树枝上的苹果经历一场冻雨之后,果皮表面形成一层冰壳,被冰包裹的苹果会慢慢的变成糊状,之后腐烂,然后从冰壳的底部慢慢的滑落,所以冰壳里面没有了苹果实体,就形成了很多晶莹剔透的苹果状的冰壳,看起来就像“幽灵苹果”一样。” “你的意思是,苹果死了之后,依旧栩栩如生?” “人也一样,我很喜欢一个词人叫柳永,他当时被成为青楼词人,词风华丽而充满烟花气,就像开在坊间的高岭之花,可那时候人们不懂,嘲笑他,奚落他,可是你看呢,那些嘲笑他的人都死在时间里了,可柳永的词还栩栩如生呢。”陆喻笑着说道:“死是一定会死的,有些人死了才开始活着,比如梵高,生前他的画被扔在烂木板上任人挑选,可他现在就活在卢浮宫里,他们的死亡走出了时间。” 程缨渐渐觉得,这个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男人似乎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偏执与沉稳,他真的就像一片会骗人的海,你能看到浓雾里的对岸,可却永远也游不到边。 “你怕被人忘记吗?”她喃喃说道:“你怕被世界忘记,忘记曾经有个叫陆喻的人在这里生活过?” “是的。”陆喻肯定道:“我不知道有没有轮回,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我不过住了几十年的世界里,留下自己的印记。我不想死去元知万事空,不想给世界最后留下的是一段不悲不喜的墓志铭。” “这跟你执着于戏文专业有什么关系。”程缨一头雾水:“根本没有关系啊。” “如果我连这点执着的做不到,还谈什么留下东西呢?”陆喻轻轻说道:“我只要想做的事,就会往死了去做,况且我也只对它感兴趣,生活又不是去菜市场买菜,你中午要做番茄牛腩,可你看到旁边羊肉降价,就拿买牛肉的钱去买了羊肉,回到家之后你会发现,番茄羊肉难吃的要死,可你已经吃了,没肚子再去吃牛肉了,这时候你会后悔吗?考学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不是是个好菜就往篮子里放。我的篮子就那么大,时间就那么点。” 时间就那么点,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喻开始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他曾去过很多的地方,国内国外,可他的轨迹在地图上看短的看不见,他走过的路在世界地图面前就像泥牛入海。 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有令人怦然心动的故事,每一幢建筑都曾经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执着与浪漫。 陆喻都想看。 陆喻叼着烟,轻轻吸了一口,在很多麻木的时间里,他当了尼古丁的囚徒,因为体质原因,基本吸上一两根就会陷入醉烟的状态,可那头晕目眩的世界在陆喻眼里会变得更美,仿佛工整的不是浪漫,混乱才是。 “其实你很适合出国。”程缨轻轻说道:“有些人适合在港口做生意,永远停留在那里经营着自己的营生,有些人适合开着船进入到浓雾密布的海域,去看看那里的海怪是神话中的鬼神还是只是一只比较大的章鱼。” “这样我会很亏啊。”陆喻叹息道:“那些路走过的毫无意义,我付出了东西就一定要收获点什么,不然我会觉得我亏到姥姥家了。” “我还学的是播音呢,可看这情况,我上制片的几率比播音大多了。”程缨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星空,说道:“如果没有月亮,星星也会发光。我甚至连制片是什么都不懂。” “制片啊。”陆喻摩挲着下巴:“其实你挺适合制片,足够踏实足够冷静,可能也足够成熟。” “什么叫可能足够成熟。”程缨有些不满:“我什么时候不成熟?” “你问这句话的时候。”陆喻笑道,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而程缨像是动物城里那只兔子。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留给人们遐思的是一片星海,星海又深又长,从头顶流到了最远方。 “我说,其实幼稚没什么不好。”陆喻轻轻说道 :“就像童话永远比生活好看。” “可我们不能一直活在童话里。”程缨叹息道:“童话里做饭都靠魔法,可我们要吃柴米油盐。” “一个人会魔法,一个人会做饭。”陆喻小声说道:“这样是不是看起来很美好?” 第七十一章 晚安,晚安,晚安和晚安 第七十一章: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程缨忽然说道。 “为什么。” “羡慕你从来都这么坚定于自己。”程缨轻轻说道,轻柔的就像樱花从枝头被微风采走:“我觉得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找不到喜欢的东西,找不到感兴趣的事情。我只是在理智的选择人生,甚至我不明白这是不是人生自己的选择。” 她确实很理智,她有多热爱那个舞台不见得,只是她厌倦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厌倦了两点一线的家校,才会走上那个主持台。或许这根本不应该是喜爱,只是对生活的一种惬意逃避。 “如果合格证发在我手上,无论是中传还是浙传,我都会立马去上。”程缨叹息道:“至于上了之后要做什么,我没想过,我只要在每一个选择的阶段做出最理智的选择就够了。” “可能这就是理科生和文科生的区别吧。”陆喻缓缓说道:“李白会说飞流直下三千尺,可是赵爽会通过分析告诉你那里根本没法产生三千尺的瀑布。” “一个盲目于情感,一个屈从于自然?”程缨笑着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是你和其他人的区别。我们的身份是考生,你虽然也是考生,但你是陆喻在你是考生之前。” “良哥给我说过,你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陆喻抽着烟,星火在指尖颤动:“你足够踏实,足够沉稳,足够理智。” “这不叫优点。”程缨苦涩的笑道:“这叫中庸,也叫普通,这个世界优秀的人往往都是绝活哥,普通人是用来衬托他们的优秀的。” “不,不是。”陆喻轻描淡写的说道:“这个世界上在我看来分聪明人和傻子,还有就是聪明的傻蛋。你是聪明人,我可能算得上是聪明的傻蛋,聪明的傻蛋没办法离开聪明人,同样的,聪明人也离不开聪明的傻蛋,人类的进步就是聪明的傻蛋和聪明人共同推动的结果,如果没有聪明的傻蛋,人类会进步不前,如果没有聪明人,人类会灭亡。” “你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的。”程缨听的满脑子雾水:“我姑且当作你在夸我。” “我真的在夸你,聪明小孩。”陆喻笑着说道。 “那聪明的傻蛋先生,有没有人教过你,和女孩子晚上聊天不要聊哲学呢?”程缨戏谑的说道:“你应该把聊天重点放在聊天的人身上,而不是人类灭亡。” 隔着屏幕,陆喻却觉得自己脸红了,喉咙一阵发干。 爱意就像夕阳,无论多么平常的黄昏,却依然能映红行人的脸庞。 “好啊。”陆喻干巴巴的说道:“陈小姐,那你想聊点什么呢?” “今天晚上月色这么好,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月亮说说?”程缨轻笑着说道。尽管语气足够风轻云淡,可云里藏着遮不住的太阳,心脏的震颤足够遮蔽风声。 陆喻疑惑的朝窗外看了一眼:“今天晚上好像没有月亮。” 是没有月亮,一弯银钩藏在云里,修补它的残缺。 “那你睡觉吧,晚安。”程缨顿时感觉有些郁闷,这人为何如此没有风情? “你要睡了吗?晚安。”陆喻有些错愕,他从程缨的声音里听出了明显的不快,可她为什么不开心。 “对,我要睡了,晚安!”程缨刻意重重的说道。 “好吧,晚安。”陆喻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说道:“以后可以每天都打电话说晚安吗?” 他有些紧张,心脏像有蚂蚁在爬。 “多大了,还要人哄你睡觉?”程缨戏谑道:“不过,可以。” “好哦,晚安。” “晚安。” 电话那边只剩下贴近屏幕才能感受到的灼热,陆喻放下手机,他的耳机早就没电了。 晚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词汇,它可以是亲切,可以是客套,它什么都可以是,它也可以是我爱你。 如果你和一个人说了一遍晚安之后睡觉,那么晚安是客套。 如果是两遍,那么就是亲切。 如果是三遍,四遍,五遍... 那么晚安就是我爱你。 陆喻呆呆的看着窗外,依旧没有月亮,或许它真的在修补自己,下一次从云里出来就是很丰满的它。 他端起床头的水,一饮而尽,平复着自己灼热的心情。 打火机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星火点亮了静室,就像情愫点燃着黑夜。 他们都在黑夜里漫无目的的烧着,没有那么铺天盖地,但都已经足够。 “好像,也没那么好抽了。”陆喻喃喃道。 他抽烟更像是找一个寄托,寄托他的愁苦与乏味,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抽了。 陆喻随手在烟灰缸内按灭烟蒂。 好像有一盏火,就已经足够明亮。 他躺在床上,冲着天花板,轻轻的说道:“晚安。” ... “决定好了没?”陆喻的母亲冲正在床上揉着头的陆喻问道。 “再想想。”他打了个哈欠。 “行吧,你还有很多时间。”女人叹息道:“我希望得到的是你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而不是幼稚的一时兴起情绪上头。”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陆喻平静的说道。 “那你今天去你爷家吗?他昨天又给你爸打电话了。” “不去。”陆喻抬起头,看着已经梳妆完毕的女人:“我去了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我的时间不多,他的时间更少。” “你这孩子,说话还是这么难听。”女人笑着说道:“只许在家里这样说啊。” “我又不傻。”陆喻翻身下床,他看到门外的桌子上已经摆放了早餐:“咦,你做的?” “那可不。”女人骄傲的抬起头,孩子气般的说道:“快夸你老娘。” 看着陆喻拿起盘子里的牛肉饼,吃了一口,女人忽然感觉到一阵满足,陆喻已经很久没有在家吃过饭了,以前他总是在外地漂泊,自己似乎从来没给他做过饭,想到这里,女人不禁有些愧疚。 “油这么大?”陆喻撇撇嘴:“一会美国派人来抢了。” “吃吧你,有的吃就不错了事那么多。”女人咬牙说道。 他和她的母子柔情永远维持不了一秒,刚才的愧疚瞬间变成掐死他的冲动。 “说真的,下次别做了,咱还是叫外卖吧。”看着油乎乎的饼皮,陆喻叹了口气:“我怕你下次再做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 第七十二章 解决 第七十二章: “姐,”学生眼巴巴的凑过来:“听说你要去北电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程缨微微一笑说道。 “陆哥呢?”学生八卦道:“听说他拿着中传浙传的合格证闹着要复读,真的假的?” “他可能会去伦敦。”程缨侧目道:“一天不好好背文常,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们就是好奇嘛,陆哥是不是脑子不太清醒啊。”旁边一个男生吊着跟棒棒糖,趴在桌子上。 “他啊,”程缨眼神有些飘忽:“他就是太清醒了。” ... 陆喻叼着烟,慢条斯理的走在街上。 附近的烟火气好像能把街道点燃,学校门口是一个能看见一个城市朝气的地方,午休匆匆回家的学生,叫卖的小贩,陆喻浸泡在人声鼎沸里。 这里是他念高中的地方。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一种想把走过的路都看一遍的想法,鬼使神差的开着父亲的车,回到了那个令人唏嘘的校园时代。 他看着那家文具店门口摆放的棒棒糖,曾经他也是喜欢吃棒棒糖的,可后来糖着了火,腐烂的情绪变成青烟绕在指间。 学生们在他身边擦肩而过,也有刚毕业的学生,他们穿着短裙或宽松衬衫,女生脸上有着并不熟练的妆容,打卷的长发披在肩头,男生喜欢在脖子上套个耳机,似乎他们都用力在证明自己的成长。 陆喻坐在路边,依旧抽着烟。看着往日的同学在给保安打招呼后开心的进入校园,他微微有些发怔,所以找了个远一些的地方坐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你来了?”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喻回过头去,李嘉艾站在他的后面,穿着白色的短裙,精致的淡妆,眼睛里充满惊喜的意味:“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什么来不来?”陆喻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你没看我昨天发给你的微信,今天说好了一起回学校看看啊?”李嘉艾眉头一皱说道。 “没看,我今天就是路过。”陆喻在身边的垃圾桶按灭了烟头,不咸不淡的说道。 “算了,来都来了,你不进去吗?” “不了。”陆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今天的天气并不好,云海看起来快要淹没远处的高楼,这是个会下雨的日子。 “你不怀念吗?”李嘉艾说道:“先恭喜你艺考取得了那么好的成绩,真的很厉害。” “我不怀念啊。”陆喻笑着说道。 “你爱来不来。”李嘉艾身边的女生有些愤怒的说道:“真拿自己当回事啊。” 她也是陆喻的同学,但陆喻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了。 “我特拿自己当回事。”陆喻打了个哈欠。 “学人家抽烟装酷坐在学校门口,怎么着,像个地痞流氓很自豪?不嫌丢人吗?”女生喋喋不休的说道。 “特自豪。” “你!”女生一时被噎住了,又立马开口道:“真不知道你这种人爹妈是怎么教的。” 李嘉艾赶忙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可陆喻却走到了她们跟前。 “你是什么东西?”陆喻轻描淡写的说道,脸上像是结了冰:“你在叫什么呢?” “你这种人有什么可嚣张的?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酷啊?”女生执着的说道。 “啊对对对。”陆喻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好啊。” 如果是单纯的说陆喻,可能他压根不在乎,可那一句“爹妈怎么教的。”让陆喻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 “我想不明白你在这叫什么呢?”陆喻揉了揉头,挑衅似的又点上一根烟,他眼睛微微眯着:“还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好学生”,看到自己心里不平衡的东西都会挺身而出?笑死了,文人的风骨是一点没学会,酸腐倒是学了不少。” “陆喻,你听我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你在学校门口抽烟有点不好。”李嘉艾赶忙解释道。 陆喻指着旁边抽着烟扫街的大爷说道:“去骂他,快点,慢了他就要扔烟头了。” 李嘉艾呆滞的看着脸色阴沉到极点的陆喻,她明白,自己那番话俨然已经和他划开了界限。 “你在嚣张什么啊?”女生愤愤不平的推开李嘉艾的胳膊:“就说你了怎么着了。” “这不是学校门口啊,看到你旁边的公交站牌了吗?”陆喻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是xa市市民,不是这里的学生,跟你也没半毛钱关系。” “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我可有出息了。”陆喻微微笑道,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随意的按了下,远处的路虎立马闪了灯:“十九岁开路虎,出息不?爹妈给的。” 女生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看着陆喻走向那台黑色的路虎,当他们还在为高考毕业后考个好大学向父母要台新手机的时候,年轻人已经一身黑衬衫开着车对他们降维打击。 “陆喻,你等下。”李嘉艾看着陆喻逐渐远去的背影,赶忙跑了过去。 陆喻微微回过头:“有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的,你知道的。”李嘉艾苍白的解释着。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陆喻微微叹了口气:“没事就再见吧。” “抱歉。”李嘉艾慌张的看向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这么说,你别放在心上。” “快回去吧,快点回去你们还能当好闺蜜。”陆喻摆了摆手,上了车。 “不是...”李嘉艾看着那黑漆漆的车窗:“你等下。” 陆喻摇下窗户,看着天边逐渐开始潮湿的阴云,微笑着说道:“快进去吧,要下雨了。” 黑色的窗户一点点上升,就像区分昼与夜的分界线。 车里用蓝牙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法国乡村民谣,陆喻抽着烟,油箱里堆砌着时间,车子慢慢开出了那片云,开出了过去。 雨点从天上跳下来,义无反顾的撞死在玻璃上。 世界上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你别放在心上”能解决的,如果解决不了事情,那就解决掉跟事情有关的人。 陆喻在红灯前停下,取出手机,退掉了所有的高中群,删除了所有好友。 第七十三章 时间 第七十三章: 陆喻开的很快,好像要从那片乌云底下逃出来。 人的偏见就像冰雨,可有意思的是,人类群居的意义在于抱团取暖,可偏偏大家都希望把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冻死。 xa的雨多是阵雨,而且覆盖面积很小,在陆喻开到青龙寺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太阳。 他和他的车一样浑身湿漉漉,想找个足够温暖的地方驻足。 “喂。”他把车停在路边接起电话。 “你在干什么啊?”程缨的声音透露出些许疲惫:“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 “我在开车,”陆喻靠在椅背上:“要不要去转转。” “去哪转。” “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陆喻笑着说道:“对我很有意义。” “你来接我,我要被学生折磨死了。”程缨叹了口气。 “好。” 这次他依旧开的很快,只不过不是为了避雨,而是为了奔向太阳。 ... “你还会开车呢。”程缨惊奇道:“稳不稳啊。” “太稳了。”陆喻打开蓝牙,依旧循环着那首民谣:“就这么说,地质板块碰撞了我都不能撞,你懂我意思吧?” “这么喜欢这歌?”程缨听着那首熟悉的民谣,轻轻哼唱着。 “这歌很让人安心。”陆喻系好安全带,看向程缨:“我喜欢听对我有意义的歌” “要去哪。” “我的小学。” “....?”程缨呆呆的看着一脸兴奋的陆喻:“哥,你不回高中吗?” “今天早上回了,带着一车的泥点,太脏了。”陆喻轻轻说道。 陆喻的小学在城墙根,那是一所私立小学,仿私塾教学,在陆喻的小时候那里就已经用ipad上课了。 “为什么有意义啊?”程缨无聊的拨弄着安全带:“你怎么从刚才开始一声不吭。” “我开车呢。”陆喻纹丝不动的说道。 “?”程缨扭过头,看着聚精会神的陆喻:“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的。” “刚拿。”陆喻在红灯前停下,重重松了口气。 “老实说你开过几回。” “驾校开过很多回,这是我第二次上路。”陆喻笑眯眯的看着一脸惊恐的女孩。 “说好的大陆碰撞你也不会撞呢?”程缨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你放心。”陆喻自信的再次看向前方:“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只要发生就一定会有原因,驾校给我发驾照也是有原因的。” “你又开始扯淡了。”女孩翻了个白眼:“你刚才还说开的歪是因为二环路不好。” “你别说话。”陆喻笔直的开向前方:“你说话就撞了你全责。” 程缨孩子气的把头扭到一边,却又用余光偷看那个全神贯注的男人。 他认真的样子,好像还蛮帅的? ... “开的好不。”陆喻瘫坐在座位上,笑眯眯的看向程缨。 “真好,真好。”程缨面无表情的鼓着掌:“你把路虎开出了拖拉机的感觉。” 他俩走下车,校园里传出阵阵书声。 小学的读书声往往比高中更大,小孩子们会扯着嗓子大声念出课本上的课文,可他们长大了只会把话藏在喉咙里你。 “你们校园,挺不错啊。”程缨喃喃道。 透过并不高的电子伸缩门,在校园的左边,是一片茂盛的竹林,竹荫下是铜制的孔子塑像。 右边是一片人造池塘,池塘旁有一座仿古的凉亭,凉亭外是鸟语花香。 “很漂亮吧。”陆喻看着女孩,微微笑道,就像游子自豪的介绍着自己的家乡。 “为什么有意义?”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陆喻看向那茂林修竹,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人小时候的天似乎总是蓝的,树总是绿的,鸟总会在枝头唱歌。 “你也喜欢看这本?”男孩兴奋的看着小时候的陆喻,陆喻呆呆的吸了吸鼻子。 “大家都喜欢吧。”陆喻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头。 “他们都喜欢看斗罗大陆那些的。”男孩指着那本江南的龙族:“我第一次在咱班看见有喜欢看这个的。” “啊...好吧。”陆喻有些紧张。 朋友对于陆喻来说,永远是个很奢侈的同学,只不过小时候是别人不拿他当朋友,长大了是他不拿别人当朋友。 从此他好像没有再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放学路上。 男孩的世界出现了另一个冒失的男孩,比起陆喻,他更敢想敢干,是出了名的刺头。 “楚子航太帅了吧。”男孩在放学路上喋喋不休的冲陆喻讲道:“我以后想成为楚子航那样的人,又酷又帅又厉害。” “我比较喜欢路明非。”陆喻侧目道:“我觉得他以后会很厉害。” “对了陆喻。”男孩急忙从包里取出一个文海作业本,递给他:“你作文写的那么好,帮我看看。” “这是什么。” “我写的小说。”男孩颇为自豪。 陆喻打开本子一看,笔迹就像发疯了的贪吃蛇,拧巴在一起,不过他还是努力的分辨清每个字,语句不通,故事毫无逻辑,男主无脑强大,关键是伟大的梦想就是炸掉自己的学校。 “...”陆喻咧了咧嘴角:“写的不错。” “要不要一起写。”男孩一听夸奖更兴奋了:“你文笔那么好,我们说不定可以成为小说家。” 陆喻呆呆的看向男孩,男孩的笑容就像夕阳一般耀眼。 从此陆喻家里晚上总会亮起一盏小台灯,陆喻执着的开始填补那个他们一起创造的世界。 尽管是个很蹩脚的故事,蹩脚到无法形容,男主的目标短暂而又诡异,男主的目标从炸掉学校变成了用超能力当上校长。好像那个时候,校长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东西。 陆喻很开心,那时候的他有人跟他说话就已经很开心了。那文海作业本用完了一个又一个,故事主角换了一个又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陆喻也开始痴迷于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那里或许是万丈寒冰,或许是鸟语花香,他用笔给脑子里面的小世界加上生机。 “你说我们会不会真的能成为作家。”男孩依旧是那个男孩,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兴奋的不行:“就像课本里的那样。不,比课本里还要厉害。” 陆喻已经习惯了男孩的自信,笑眯眯的说道:“会的。” 他们总是在放学后探讨剧情,夕阳西下,黝黑的男孩和脸色总是有些苍白的陆喻一起走过了四季,还有他们的笔和本子,就像逆时针的日历,一点点变厚,时间让它丰满起来,与时间一起的还有纯真的友谊和少年心里的滚烫。 第七十四章 接你放学 第七十四章: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毕业的时候,男孩认真的把一堆厚厚的本子交到陆喻手上。 “要保护好我们的世界。”男孩眼里有些泪光,尽管孩子们不懂离别,只是知道以后无法再一起上课了。 “会的。”陆喻收下了本子,手中那沉重的分量来自于两个男孩幼小的梦。 “等我们长大了,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会变得很厉害。”男孩执着的说道。 “会的。”陆喻笑了,笑得那样率真,那样坦然。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停留在了那个毕业季。 ... “也就是说,你是在这里拿起笔的?”程缨坐在男人身侧好奇道:“那你朋友呢?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长大的。”陆喻喃喃道,眼底就像盛满了秋风:“他住在了过去。” 他抬头看向那依然如故的校园,依然如故的街道,风在城市里游弋,卷起地上零星的落叶。 “应该黄昏的时候来看看的。”陆喻自言自语道:“那条路会很好看。” “抱歉。”程缨看向他身边的男人,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一座雕塑。 有些人回头也找不到,他们藏匿在了很久以前的风里,或许当风吹过这条街,陆喻就能听到男孩在他的耳边期待的低语。 “我们的世界还在吗?” “你成为很厉害的人了吗?” “是的。”陆喻不知冲着谁轻轻微笑。 这次不再是“会的”。 程缨静静的坐在陆喻身边,看着他那越来越僵硬的笑脸,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 “如果他还在的话,或许会跟你一样吧。” “不,不一样。”陆喻僵硬的笑着,遮盖着眼里物化的思绪:“他是个傻子,比我差远了。” “我以前就想说了。”陆喻对着风说话:“你写的东西是真拉啊,狗屁不通你知道吗?” “要不是不忍心打击你,谁他妈看你写的小学生作文啊。” “你连一百五十字作文都写不明白,还写书呢?” “老子天赋异禀,还要陪你这个傻子演戏,你演一半还跑了,是觉得自己丢人了吗?” 陆喻再也维持不住那笑容,他低下头,无声的啜泣着。 “你说你,犯什么病啊。”他呜咽着说道:“你什么都弄不好,还他妈那么自信,想当作家你他妈去当啊,你学什么做饭啊,学做饭就算了能长点心吗?那煤气是你他妈开了就能不关的吗?” 忽然,陆喻感到身边传来一阵幽香,程缨轻轻的抱住了陆喻,尽管他坐着也比她高了半头,但女孩还是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哭。” “我没哭,风太大了。”陆喻低声说道。 陆喻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的朋友,也不会再有那样率真的陆喻。 他们手拉着手一起死在了2016年的秋风里。 陆喻从程缨的怀抱直起身来,他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见笑了。” “不用这样的。”程缨看着他的眼睛:“在我这里不用伪装。” 在我这里,你可以卸下你的面具,变成那只看起来怪怪的小怪兽。 程缨看着面前有些发愣的男人,这么想着。 “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陆喻望向空荡荡的街道:“悲伤的情绪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可能是唯一剩下的东西。” “你饿吗?”程缨实在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陆喻擦干了眼泪,轻轻笑道。 过去的人埋葬在过去,悲伤的情绪或许是活着的人唯一剩下的东西。 陆喻冲着那看不见的风挥了挥手,脸上带着微笑。 如果你真的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那一定要在我哭的时候转过去。 我们互相看不见的对视,至少要是微笑的表情。 ... 陆喻说的好吃的,其实就是开在街角的一家里脊夹馍,被陆喻给程缨渲染的味同国宴,且物美价廉。 程缨看着手里的夹馍,被油炸过的白馍里夹着些里脊和生菜,抹上了酱料,但味道有些刺鼻。 “好像没那么好吃了。”陆喻咬了一口皱眉道:“味道怪怪的。但我记得它以前很好吃啊。” “有时候美的不是过去的东西,而是过去的记忆。”程缨也咬了一口:“或许那时候的你觉得很好吃,但并不代表它真的好吃。” 虽然并不好吃,但陆喻还是吃完了,他从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开始就很想再吃一次,也算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 陆喻和程缨游荡在人并不多的街道上,程缨听着陆喻喋喋不休的说着曾经的事,嘴角总是不自觉的浮现笑意。 陆喻的记性真的很好,也真的很差。 他能记住曾经这条街道每一家店名,却记不住当时班主任的名字,好像他永远只能记住记忆里美好的东西。 当陆喻和程缨再次回到学校门口时,这里已经被人群拥挤的水泄不通,家长们在学校门口聚拢,等待自己放学的孩子,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校门缓缓打开,孩子们背诵着课文或者唱着歌排着队走出来,个子最高的孩子在最前面骄傲的举着班牌。 他们的书包并不沉,背上的是童年的轻松与惬意。 “那时候我总是站在队尾。”陆喻指着那走出来的队伍说道。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接我。”陆喻的眼神有些恍惚:“那时候父母都很忙,站在前面的同学都是为了让家长看到自己背诵课文的样子,可我没有人接,就每次悄悄排在最后面,然后在走出来的那一刻迅速逃走。” 程缨看着个子高出她一头的男人,忽然笑着说道:“陆同学,今天我接你,跟我走吧。” 陆喻有些呆滞的看着女孩,女孩的丹凤眼里是他不曾见过的明媚,他忽然笑了,拉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他们在人海中穿行,就像坚硬的泡沫。 走过过去的校园,走过过去的风,走过过去的晦涩,走出记忆的篇章,他们没有分离,他们亲密无间。 拉着手的旅程停留在了车前,程缨看着身旁的男人说道:“陆同学,开车!” 陆喻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交到程缨手上。 “不是要接我回家吗?你来开” 第七十五章 看月亮 第七十五章: 程缨回到机构,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陆喻开车确实飘,各种急刹的离谱操作每一次都看的她胆战心惊。 “姐,谁送你回来的。”学生一脸坏笑的看着那门口渐行渐远的路虎。 “你们陆喻学长。” 各种诡异的尖叫和笑声开始回荡在机构门口,他们本来是要从机构回宿舍的,恰好撞上了陆喻送程缨回来。 “别乱叫。”程缨淡淡说道:“文常背好了吗?我回宿舍一个一个查。” “别啊姐。” “我们知道错了。” 程缨的严厉是机构里出了名的,她是个做什么都很认真的人,比起其他老师带有人情味的检查,她每次检查都一丝不苟,逐字逐句的扣细节。 “那你们还不回去赶紧背?”程缨已经上楼了,留给学生们的是一个曼妙但可怕的背影。 ... 陆喻打开家门,胖子躺在沙发上,脸上敷着一层棕色的厚泥。 “回来啦。”尽管胖子因为厚泥没有办法做太多的表情,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上路感觉怎么样?” “你脸上抹的啥啊。”陆喻皱着眉头说道。 “面膜啊。”胖子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是因为陆喻家里祖传不怎么变声:“你妈给的,她敷了一下感觉不怎么好用就给我了。” 白猫安静的伏在胖子的胸口,说来也奇怪,胖子似乎天生就跟动物很亲近,谁也不让抱的白猫也总是缠着胖子。 “我妈呢?” “她有个同学聚会。” 陆喻随手把车钥匙扔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向楼上走去。 “玉玉,别关门啊。”胖子赶忙说道:“给你屋子透透气。” “爹啊。”陆喻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我是个男的,能别叫我玉玉不?” “叫怎么啦?”胖子顿时理直气壮起来:“从小叫到大的。” “没事,挺好。”陆喻叹了口气。 胖子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儿子消失在楼梯上,把脸上的厚泥抹的更集中些,他不想让陆喻关门不只是为了透气,只是陆喻关了门可能一晚上就不出来了,他们好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儿子长大了啊。”胖子叹了口气:“还是小点可爱。” 他看着车钥匙,漫不经心的把钥匙扔在桌上的筐子里。 “来,他不说话你给我喵两声。”胖子揉着白猫的脸说道。 白猫很是抗拒,不停的想挣脱那只胖手。 ... 程缨回到宿舍并没有开始检查文常,熟悉过后包着毛巾躺到了床上,靠在床头。 她是跟两个学生一起住的,另一个老师因为要回家没有在宿舍。 “姐。”学生巴巴的爬了过来:“你真的要查文常吗?” 程缨揉着酸痛的腰说道:“不查,吓你们的。今天太累了。” “累点好累点好。”学生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你说啥?”程缨慢悠悠的看向学生。 “没啥,姐人好,姐人好。” 另一个学生敷着面膜从洗手台走了过来,看着程缨八卦道:“姐,你跟陆哥啥关系啊。” “朋友关系。”程缨停顿了一会,看着他们怀疑的目光补充道:“很好的朋友。” “姐你可以把陆哥推给我吗?我一直想问他点问题。” “推给你可以,加不加就不知道了。”程缨叹了口气:“那家伙很奇怪。” “我感觉他有点可怕。”另一个学生说道:“他看人都是眯着眼睛看的,跟电视剧里的杀人犯一样。” 程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因为他近视还不爱戴眼镜。” 学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他们明天早上六点还要爬起来洗漱,六点半就要去机构上课了。 “来打游戏吗?”陆喻发来微信:“包赢。” “上号。” ... 陆喻躺在床上,惬意的叼着烟。 英雄选定界面,程缨忽然说道:“你玩梦奇。” “我不会啊。”陆喻看了看那个臃肿的胖子,欲哭无泪的说道。 “不会才要玩啊,他多可爱,你老玩那个拿钩子的,看着跟罗锅似的。” “那是百里玄策。” “我不管,你就给我玩梦奇。”程缨哼了一声。 “行行行,梦奇就梦奇。” 看着加载界面的白板梦奇,陆喻叹了口气。 程缨在他面前越来越像个小孩子,总是喜欢指挥陆喻干一些莫名亲的事。 当一个人越来越幼稚,你才会越来越接近他。 就像陆喻自己也没发现,和程缨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变得像个小孩。 “你别吃我兵线。”耳机里传出程缨不满的声音:“我钱变少了!” “不吃兵线怎么c啊。” “你去吃射手的去。”程缨轻描淡写的说道:“你看王昭君这么好看,你忍心看她穷巴巴的吗?” 在发育路,射手一脸懵逼的看着一个大胖子费劲的从中路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然后一个二技能清掉了残血的三个小兵。 一个问号缓缓出现在公屏上。 王昭君:“打野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吃射手兵线。” “???” “你什么意思,不是你让我去吃的吗?” “这叫维护队内和谐,快给射手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 “道不道。” “...”陆喻沉默着。 梦奇:射手对不起。 “你走快点,快来救我。”程缨急切道。 “来了来了。” “来晚了,你怎么跑的这么慢。” “不是你让我选的梦奇吗?” “给我出两双鞋子。” “移速不叠加的啊。” 程缨心里忽然涌现出小女孩的成就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可怜巴巴的陆喻她总会很开心,好像她就喜欢看陆喻面对她一脸无奈的表情。 “我这是怎么了?” 程缨在水晶爆炸之后在心里说道。 过去的每个人都在教她怎么独立,怎么长大,怎么维护人际关系,告诉她哪里做的不对。 好像只有那个看上去不怎么正经的男人告诉她你可以刁蛮,可以任性,告诉她她特别好。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好,乌云好像在下午就从天上逃跑。 程缨看着窗外,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看月亮。” 她给陆喻发了一条微信。 ... 陆喻看着那条微信,思忖片刻后,他回复道:“你不开视频我这么看?” 他紧张的把手机锁屏,抽了一根烟。 享受着属于暧昧的晦涩与甜蜜。 片刻后,手机传来微信视频的声音,女孩靠在床头,寻找着合适的角度。 第七十六章 离别 第七十六章: “如果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能顺水推舟。”陆喻淡淡说道:“那这个世界会很无聊。” 李良坐在桌子那头,看着面前骄矜的男人,叹了口气说道:“姐给你选的这条路真的是好路。” “程缨要去北电?”陆喻岔开话题道。 “明天高考成绩出来,一切就能落定了,她北电应该没跑的。”李良叹息道:“如果你真的复读了,恐怕会成为我心里最大的遗憾。” “你遗憾什么,我自己都不遗憾。”陆喻拨弄着桌上的绿植。 “世界第二艺术大学。”李良点起一根烟:“你不心动?” “我心动,”陆喻看向窗外:“但我还没想好。” “这有什么没想好的?”李良不解道:“你以前说你要复读,我可以说你发疯也可以说你执着,现在你要复读,你就是傻逼。” “你让我再想想。”男人点起一根烟:“那地方太远了,远的我都看不到月亮了。” “你在我这能别装不?月亮哪不能看。”李良拍了陆喻的脑袋一把。 “我没有,我说话不一直这样。”陆喻揉着脑袋说道。 “走吧兄弟。”李良沉默了一会说道:“去看别人没看过的风景,去最远的地方,你要明白,人生不是轻描淡写,人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擦不净的墨迹,别让一时意气坏了气象,人要学会拥抱世界。” “这话憋了多久了。”陆喻轻轻叹息道:“我妈让你劝我的吧。” “我是你哥。”李良平静的说道:“作为兄弟我有义务把你往正道上领,我知道你很爱犯浑,但这次真的不能犯浑。” “好好好,我知道了。”陆喻满脸堆笑:“我不犯浑。”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两个男人沉默的抽着烟,阳光也穿不透这片浓雾。 陆喻低声说道:“我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给我点时间。” “好。” ... 阳光缓缓渡过树荫,枝叶里藏着破碎的夕阳。 程缨和陆喻坐在后院里,眼前依旧是那条看不到尽头的轨道。 “你到底决定好了没有。”程缨看向身边抽着烟的男人。 “没有。”陆喻喃喃道:“我不知道。” “去吧。”程缨忽然说道:“你应该去更远的地方。” “为什么大家都在赶我走?”陆喻轻声说道。 “如果一艘船不知道该去哪个港口,那么吹来的风永远都不是顺风。”程缨平静的说道:“这样纠结的你,我都快不相信你叫陆喻了。” “你要去北电对吗?”男人艰难的说道:“给我一年,我也可以一起去。” “那我会看不起你的。”程缨忽然站了起来,望向那即将吃掉夕阳的轨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想的意思,但我不喜欢学弟,你懂我意思吗?” 陆喻望向女孩,女孩站在温吞的光里,每一根头发都附带着金色。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道:“bj离伦敦很远的啊。” “8120.65公里。”女孩冲他微笑:“很远吗?不远,有些东西可以穿过黑夜来到白天,路途阻挡的是肉体,可并不妨碍灵魂漂洋过海。” 程缨在他身边坐下,她的身上传来冷杉的幽香,就像冬雪之后的森林。 “你看这个世界好大的。”程缨轻轻的说道:“可人那么小。” “我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可我的世界并不大。” 陆喻伸出手衡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把手抬起,望向那美的惊心动魄的女孩:“就这么大。” 女孩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像百灵落在冬青树上。 “现在它变小了,对吗?”她声音低的如同银针落地。 “我想它一直这么小。” 他们互相依偎着,这样的动作曾经有很多次,可从没有一次在阳光底下。 “遇见你,我很高兴。” “我也是。” 他们好像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陆喻还记得那天早上,提着枸杞子的女孩闯进了他的世界,就像个救火的消防员,浇灭了他心里燎原的山火,从此那里鸟语花香。 “程缨,我...” “我靠,你们在干啥。”党子山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两个人赶忙欲盖弥彰的分开。 “滚蛋。”陆喻没好气的说道。 “卧槽你,你,你。”党子山叹了口气:“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他自觉的关上后院的门,一溜烟的跑上楼去。 说到底暧昧的氛围是一个脆弱的东西,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程缨红着脸整理着肩膀上的头发,半天才开口说道:“明天就出分了。” “我知道,你应该没问题的。”陆喻叹了口气。 “查完成绩我可能就要回yc了。”程缨看向远方,夕阳在她脸上留下刻痕。 她不是xa人,她来这里的理由就是填志愿,等到一切结束后,每个人都要回到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 陆喻点起一根烟,心绪与烟雾缠绕在一起。 “那你还来xa吗?” “我不知道。”程缨用脚尖碾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小石子最终卡在缝隙里:“我爸妈不知道还会不会让我出来。” 人总是会被童话惯坏,童话里敞开心扉的人永远会相伴左右,但生活不会,陆喻忽然发现,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忘记了她注定离开的事实,她会与繁盛的绿叶在这个热闹的夏天之后一起离开。 “不能多呆一会吗?”他喃喃道。 “我也想啊。”她缓缓说道:“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当对美好的憧憬过于急切,痛苦就会在现实里升起。陆喻一言不发的抽着烟,似乎这就是他赖以生存的东西。 “其实,yc和xa也没有多远,对吧?”他忽然说道。 “如果是真的想去的话,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遥远的。”程缨望向他,眼里藏着光。 黄昏和清晨是一天最重要的两个时候,现实好像能掉入混沌,一切都像是泡在梦幻里。 陆喻和程缨静静的坐着,一点点看着远处的树林吃掉缓缓下沉的夕阳。 “要加油。”她对他说:“走下去吧。去最远的地方,然后告诉我那里长什么样子。” “用眼睛看还是用心看?”他调笑道:“我的心可没办法跑那么远,它或许会一直留在这里。” 第七十七章 再见 第七十七章: 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远,路外还有路,山外还有山,但爱意永远是找到你最好的捷径,它很坚强,足够漂洋过海。 程缨凭借文化课进入了bj电影学院制片与管理专业,收到录取成功的那一刻她并没有太多兴奋,因为这个夏天她已经收到了足够她喜悦的东西。 人与人的交往总是肤浅的,可一但走入深处,就像互相走入了迷宫,人们却乐此不疲,缠绕着的思绪附着着难以熄灭的野火,在星空下一起眺望也不会足够虔诚—我们总会看着彼此而不管月亮升起还是落下。 那是个夏天的清晨,此时已经快入秋了,肃穆和热忱交织在高速路上,陆喻开的很慢,却难得开的很稳。 程缨静静的坐在副驾驶,她没有看那从宏伟高楼间升起的太阳,身边的人或许已足够耀眼,尽管他一身黑衣,就像刚见时的那样。 “一路顺风。”他忽然说道,尽管他并不想这么说。 “你再开慢点。”她说道,精致的妆容就像带着露珠的蔷薇。 “够慢了,低速会被骂。”他笑了笑。 “你决定好了吗?”程缨看向那素来轻佻可今天却分外凝重的男人。 “你说的,我们一起学,你学好国内,我学好国外,互相帮助。”陆喻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语言琐碎而杂乱。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可以帮助你?”她忽然笑了:“跟你站在一条水平线上。” “你或许会比我更厉害。”陆喻想当然的说道:“制片听着就比编剧带劲,你说呢?” “我在想啊,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如果你从国外回来了,变得特别特别厉害,我就可以抱大腿了。”女孩打趣道。 “你像那种会抱大腿的人吗?”陆喻调笑道:“我记忆里的程缨不应该说我自己就是大腿吗?” “一个人很累的。”程缨伸了伸懒腰,清晨的光勾勒出纤细的曲线。 他们开过高楼,开过闹市,开过市井烟火,他们开走了晚睡的月亮,开到太阳吃力的在天边攀爬着。 路途并不遥远,可那些时光就像过了几个世纪。 有人天生就带着月光,有人天生被长夜簇拥,当月亮在天幕升起,月光照进角落,一切都那样不可言说。 这个夏天对于陆喻来说留下了太多的东西,当他看到院子里的树叶开始有发黄的迹象,他会觉得夏天快要结束了,可在送程缨去机场的路上,他才明白,夏天真的要结束了。 每一次盛夏都是一次热情的邂逅,阳光足够灿烂,岁月足够悠然。 他看着身边的姑娘,轻声说道:“要保重。” 女孩并没有接话,只是看向那看不见的风,说道:“你也是。” 车子缓缓行驶到t2航站楼,他们沉默的坐着,就像缄默了几个世纪。 时间变成阳光的碎片在他们面前游弋,是江南的烟雨,夜晚的霓虹,捉不到的晚风,看不见的心动。 “对啦,还没恭喜你。”陆喻笑着说道:“很厉害。” “运气好罢了。”程缨轻轻说道:“我也是吃了政策的红利。” “走吧。”陆喻扭过头去:“回去吧,要不然会赶不上飞机。” 听到那车门开的声音,陆喻别扭的点上一根烟,可却迟迟没有听到车门关闭的声音。 一阵幽香在他身边徘徊,一个温暖的怀抱把他从悲伤中拉出来。 程缨紧紧抱着陆喻,他们之间隔着方向杆,这是一个极为别扭的拥抱,可她抱得很认真。 陆喻伸出手,搂着她的腰。 他们在阳光下相拥,在清晨时离别。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别把我忘了。” “不会。”陆喻说的很坚定,他从没有这样坚定的对谁许下过承诺:“你也是。” 热烈是短暂的,就像这个在陆喻和程缨记忆中很短暂的夏天,短暂的只够一个拥抱。 女孩拖着行李箱消失在了航站楼入口。陆喻抽着烟,趴在方向盘上,就像所有力气都用在刚才那个拥抱上了。 程缨背着光,强忍着不回头。她用口罩遮盖着思绪,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们的相遇是短暂的,离别是破碎的。 爱意不是因为寂寞,是因为无数次平淡的震撼,这些震撼在人的心里引发了一场海啸,海啸越过沙滩,将城市掩埋。 “再见。”陆喻轻轻说道,可他已经找不到那个人了,那个人钻进了人海里。 他踩下油门,开出了机场,回去的路却那么漫长,飞机在他头上飞过,他会打开天窗去看,说不定飞机上的人也在往下看。 云被机翼割的支离破碎,程缨关上窗子,附近陷入黑暗,她缩在角落,耳机里是那首法国民谣。 民谣里好像藏着一个夏天,他从夏天里走出来,走出了时间。 飞机飞过城市,飞过高山,飞过林海。当她再次打开窗户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机场的停机坪。 两个小时,她在混沌和清醒之间徘徊,在黑夜和白昼之间流连。隐约间她好像看到了船只和霓虹,还有高架桥上的路灯。 ... “决定好了?”女人笑眯眯的说道:“不倔了?” “决定好了。”陆喻轻轻点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学英语吧。”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剩下的申请流程我已经交给留学机构了。” “好。” 陆喻走回房间,他从没觉得自己的房间如此空荡荡,好像空荡荡的不是房间,而是那颗明明已经习惯孤独的心。 她从这个城市离开了,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 他没有力气再干其他事,直挺挺的趴在床上,窗外依然骄阳似火,鸟语花香。可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忽然觉得外面秋风萧瑟,枯叶透着哀伤。 现实与精神是两个东西,眼睛决定人们看到什么,情绪决定那是什么。 ... 热气腾腾的饭菜,父母和弟弟坐在桌子旁,头顶的灯光很温暖,程缨看向那些菜,却没有什么胃口。 “我们家莹莹真厉害。”女人自豪的说道,看向自己破天荒喝上小酒的丈夫:“你看,我就说当时我让她去艺考很正确吧,全中国最好的艺术学院。” “那是因为莹莹厉害,跟你有什么关系。”男人笑着打趣道。 程缨附和的笑着,可心里却找不到开心的情绪。 好像所有兴奋和喜悦,都留在了xa的夏天里。 第七十八章 航船 第七十八章 时间像条奔涌的河,拉的不够紧的人们会被水流冲散,飘向不同的方向。 就像夏天的风吹不到秋天,想见的人没法从记忆里跳出来走到面前。 陆喻走在洒满落叶的街道上,一场秋雨让每个台阶都像一处渡口。 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走在小寨的街上,身边走过三三两两的行人,不远处的女孩笑着跳进一个男生的怀里,他们是秋天里幸福的人,想拥有时就会有一个怀抱。 他抽着烟,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 耳机里回荡着夏天的乐声,似乎就像那首民谣唱的那样,夏天不会落幕,会住在树木和人的心里,在来年变得更加热烈。 “喂。”陆喻接起电话,靠在路边一课梧桐树上。 “你在干嘛?”电话那头传来女孩慵懒的声音。 陆喻微微一笑,轻柔的说道:“我在怀念夏天。” 还好他拉的足够紧,水流撞不开那紧锁的手。 “你帮我写的剧本写了没。”程缨突然认真起来:“不许偷懒,我知道你最喜欢偷懒了!” “好好好,不偷懒不偷懒。”陆喻忍俊不禁的说道。 因为疫情的缘故,陆喻依旧在国内上着网课,程缨在北电制片系开始了她的电影之路。 陆喻来到了那家曾经他们一起喝过的桂花茶,买了一杯,对着电话里的程缨说道:“要不要视频。” “不要!”女孩果断拒绝:“我没洗头。” “不嫌弃你。” “你还敢嫌弃我?”程缨冷冷的说道。 “当然不敢。” 此时已经是深秋,干枯的枝丫再也抓不住要飞走的落叶,它们在空中经历生命里的第一次飞行之后落在地上,与泥土拥抱在一起。 “我要补觉了。”女孩迷迷糊糊的说道。 陆喻喝着手里加冰的桂花茶,冷冽的感觉就像掠过桂花树的北风。 “那你给我打电话的意义在哪?”他疑惑的说道:“骚扰我一下?” “我乐意。”程缨把手机放到枕头一侧,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听着那边女孩轻轻的呼吸声,陆喻笑着挂了电话。 城市依旧那样车水马龙,承载着人们,也承载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陆喻掏出车钥匙,难得的公休假期他不想浪费在床上。 他的车技已经很娴熟了,不会再颠簸,不会急刹车。 车子漫无目的的在城市里穿行,就像穿过记忆的云层。 他们没有在一起,热烈的话不适合用手机传达,彼此的心意需要在对视里见证。这是古早的浪漫,说出我爱你的场面应该足够震撼。 秋雨漫无目的从天空上落下,拥抱这个城市,拥抱那些不带伞的人。 挡风玻璃上的水雾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时间。 好像自己也曾经在下雨天尝试过开出乌云奔向太阳,陆喻呆呆的望着副驾驶,那里似乎还有女孩的影子。 程缨变了很多,原本冷冰冰的女人变成了爱哭爱闹的小孩,可能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喂,妈,我开车呢。”陆喻有些紧张的说道,前面的路很堵,红色的车尾灯像要把二环点燃。 “来接我。”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美容院。钟楼那家。” “你司机呢?” “我儿子呢?” 陆喻叹了口气,姜还是老的辣。 在堵车的时候,风咬着落叶来到他的窗前,他伸手取过别在倒后镜上的枯叶,金色的脉络那样枯黄,却有一种静态的美。 他把那片落叶放在副驾驶上,它见过夏天的热烈,放在那里就像夏天坐在身旁。 ... “你怎么不坐副驾驶?”陆喻已经收起了落叶,可女人直接坐在了他的后面。 “你听没听说过副驾驶是最危险的地方?”陆喻的母亲和他一样跳脱:“我这个位置司机撞死了我都不可能撞死。” “你是我妈。”陆喻叹息道:“盼我点好。” 女人手上拿着一盒章鱼小丸子,直接放到了副驾驶上。 “我刚买的,可好吃了,你也尝尝。”女人笑着说道:“妈妈对你好吧?” “真好。”陆喻再次叹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心血来潮买的,吃了两口发现不好吃了,完了扔给我。” “你怎么这么想我?”女人伸出手在陆喻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陆喻的母亲总是这样,外人面前显得像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在家里像个十三四岁的调皮小孩。 “最近课上的怎么样?”女人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说道。 “还行,”陆喻耸了耸肩:“不过话说起来,老师和同学都看着怪怪的。” “怎么怪怪的?” “疯疯癫癫的。”陆喻想了想说道。 “那不正合你意?”女人笑着说道:“你也疯疯癫癫的。” “妈,你知道吗?”陆喻看着后视镜里的女人:“有时候我真的特别想打你。” “天打雷劈哦。”女人指了指车顶:“天理难容的。” 陆喻沉默着,看着秋雨洗涤着城市,和秋风撞了个满怀,拥挤的城市显得瘦落,人们在伞底下穿梭。 他忽然说道:“谢谢。” “谢什么。”女人不解道。 “谢谢很多事,这么多年,你为我操了太多的心了。” “你好肉麻。”女人做出干呕的动作。 “能说话就好好说。”陆喻翻了个白眼。 街上没带伞的人们仓皇躲避着雨点,带伞的人才能在雨中漫步,体会秋意绵绵的长安。 陆喻明白,自己的骄矜,自己可以放手去追逐梦想,自己可以从世俗的嘈杂里跳脱出来,自己目前拥有的绝大多数资本,都是后排这个女人给的,包括自己的生命。 父母的帮助是最无私的,它像我们出海前的第一艘航船,不管他们给的是木舟还是快艇,已经足够我们度过最平静的一段路,往后的惊涛骇浪需要我们自己去挑战。 车停了,女人从后排走下来,有些欣慰的拍拍陆喻的肩膀:“不错嘛小子,开的挺稳,有那么点大人的样子了。” 小男孩长大了,自己快要摸不到他的头了。女人看着身边的陆喻,很多年以前自己一把都可以把他抱起来,现在却只到他的胸膛。 “可再怎么长大,他也是我的儿子呀。”女人在心里说道。 第七十九章 剧本 第七十九章: 程缨迷迷糊糊的从睡梦里醒来,她打了个哈欠,胡乱的从枕头旁边抓来手机,眯着眼睛找到陆喻的对话框,在看到里面仍然是睡之前的消息之后,她露出得意的笑容,就像狡黠的小猫。 “很好,又有委屈的理由了。” 进入大学之后,每个学期都要拍微电影,陆喻自然就成了她最好的剧本来源,但是当她发现陆喻居然还偷偷点了导演的能力值之后,分镜头脚本也不用写了,直接全部推给他弄。 老实说,在她进入大学之前,并没有对影视专业有过多的了解,但她适应力很强,也足够努力,关键是够聪明,从一开始的毫无头绪也渐渐变得得心应手起来,当然,是在陆喻的帮助之下。 她从前只知道陆喻很厉害,有合格证,但当她真正开始了解到这个专业,真正开始和陆喻合作之后,她才发现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徒有虚名,看似不正经的他在剧本里流露出的是海一般的深沉和与众不同的见解。 他们每天晚上都会去打游戏,她也从王昭君变成了挂在他头上的瑶,虽然隔着一千公里,但在游戏里他们好像近在咫尺。 手机忽然传来振动,陆喻的脸庞出现在微信视频里。 她点开了视频,然后迅速切换视角,陆喻叼着根烟坐在花园里,身旁是一棵桂花树。 “该死。”女孩骂骂咧咧的说道:“你干什么这会给我打电话啊?我没有理由委屈了你知道吗?” “干嘛要天天委屈。”陆喻抽着烟笑着说道:“我一天看见你那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能有八百回。” 桂花被晚风从枝丫上偷走,落在陆喻的肩头,陆喻拿起那细碎的黄花,放到镜头跟前:“我们家的桂花开花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bj啊。”程缨叹气道:“要等到铁树开花吗?” “我也想去啊。”陆喻委屈的说道:“去了你们也封校。” “我要去洗漱了。”女孩打了个哈欠,慵懒的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我又委屈了!” “为什么委屈啊?” “凭你让我以为我可以委屈了结果不能委屈而委屈。”程缨哼了一声。 “你这话好绕。”陆喻一时摸不着头脑。 女孩挂掉了视频,拉开帘子,光线游弋在她身旁,刺的她有点睁不开眼。 舍友看到程缨后惊讶的说道:“你才醒吗?” “太困了。”程缨笑着说道。 “你太拼了,是该好好休息。”舍友叹了口气:“如果你今天不睡觉我还以为你是铁人。” 程缨很拼,因为她并不是正儿八经的编导学生,本着笨鸟先飞的原则,她几乎用掉了所有时间在专业课上。 “我去洗漱了。”程缨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穿着软绵绵的拖鞋,拎起自己的护肤品包走出门去。 在外面,她依然是那个谦逊有礼的距离感女孩,只有缩在小小角落,面对陆喻时变得像只傲娇且暴躁的小猫。 ... “打游戏吗?” 陆喻靠在床头,西瓜味的烟雾在头顶的灯上盘旋,因为想要戒烟,他已经一步步从纸烟转向了电子烟,除非实在忍不住,他给自己定下了严格的要求,一天不能超过三根。 “不打,我剧本呢。”程缨发来一个愤怒小猫的表情。 “别急嘛,慢工出细活。” “你就是在拖,你一个小时就能写完的东西你给我往一周拖。” “才没有。” 程缨精致的面庞出现在手机上,陆喻叹息着接了电话。 “你又抽烟!”程缨翻了个白眼:“刚才我迷迷糊糊的都没说你,你还敢继续抽。” “电子烟,电子烟。”陆喻心虚的说道。 “那个剧本你要怎么写啊打算。”程缨撑着脑袋,眯着丹凤眼。 “我之前给过你一版,是根据我那个盲点写的。”陆喻叹了口气:“你说太难拍,我也没办法啊。” “这个是小组作业,我一个人拿不了最终的意见。”程缨无奈的说道:“大家都想以好拍为主。” “难道你们不讲究质量的吗?”陆喻吐了个烟圈:“要多好拍。” “很好拍很好拍。如果所有的都可以低成本就好了,比如把很多镜头放在视频上。”程缨四寸片刻,又补充道:“就像这种微信视频,用狭小的空间给人以悬疑感。” “细思极恐类型的?” “差不多,但一定要好拍,我想要双线剧情,还有两次反转。” “你的意思是多用意象化?”陆喻喃喃道:“那可会偏向一点艺术片,别人看不懂怎么办?” “大哥,我们老师看,肯定能看懂啊。”程缨盯着陆喻有些游走的眼神:“什么时候能写完?” “这取决于什么时候要。”陆喻认真的说道。 “截止时间到时要很久,但是我们得讨论啊,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作业,这是小组作业。” “我倒有个想法。”陆喻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好人和罪犯之间的身份切换,够不够反转?” “你给我个大纲先,不给不打游戏。” “好叭。” 陆喻很懒,程缨知道,如果不好好盯着这家伙,他会一拖再拖,在截止的最后一刻再交给他,他已经干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了,所以程缨每次给他的时间永远比截止时间早一点,防止这家伙拖过头。 陆喻躺在床上,之前他已经给程缨了两个剧本了,一个就是之前盲点的改编版,另外一个是关于上一代人的思念与执着,可是程缨在跟小组成员交流时他们都觉得剧本虽好,可是制作成本太大了,光是盲点里的乡村在学校周边就很难找到,更别说还要挖坑,还要找墓地。至于上一代人的那个剧本,现在在农村都找不到那种土房子了,更别说在繁华的bj城里。 “低成本,成本得有多低啊。”陆喻躺在床上,叹了口气:“这不是胡闹吗?”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为了现实不得不修改自己的剧本,减少原有的创意,就像给烈马戴上束缚的缰绳。 今晚星星很亮,看着他也看着程缨,月光踱步进屋里,他关掉了灯,任凭烟雾蔓延,思绪在黑暗中漫无目的的扩张。 第八十章 爷爷 第八十章: “我想去bj。”陆喻吃着麦片说道:“我打算去故宫拍个纪念片。” “什么时候。”女人整理着自己的围巾。 “十二月吧,圣诞节。”陆喻略一思索:“我们放年假。” “可以。”女人没有多想:“拍认真点,别什么都凑合。” 陆喻大口扒拉着碗里的麦片,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你也快该走了。”女人的眼里装着几分感慨:“今天戾气别那么大。” “他听说我出国,绝对嘴里没几个好词。”陆喻耸了耸肩:“我只能说我尽力。” “万一人家是好心呢?说要给你践行。”女人轻笑道。 “这你也信啊,几岁了?”陆喻将碗放到厨房,伸了个懒腰,随意的拨弄了一下头发。 “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女人皱眉道:“别让人家觉得咱没个正形。” “好。” xa的秋天是短暂的,枯叶在秋天的风中被采下,落到了冬天的冻土上。 陆喻坐在车里,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他静静的点燃一根烟。 看着那老旧的家属楼,爬墙虎在上面肆意攀爬,留下枯黄的痕迹。 人生有许多事情,就像被记录在照相机里的焰火,总是过后才是美的,点燃烟花的人们忙着躲避,根本没功夫抬头去看那风景。 他轻轻推开车门,走入院子里,他没有立刻进去,就那么在院子里走着。 这里也藏着他的童年,细碎的美好就像追着船跑的波纹,随着时间荡开显得更加唯美。他看到那老旧的自行车棚,曾经在很久之前,奶奶总会在这里跟他一起吃冰淇淋,因为足够隐蔽,不会给爷爷看见。 在表弟没有出生之前,似乎那个老头也总会为自己取得的小小成就而高兴。 那时候很穷的胖子在为数不多的在这里过冬的时间里,偷偷买来电光圈,然后点上一根烟,用烟头点燃,在雪地上和他一起画圈。 陆喻回忆着,可回忆无法还原过去的风景,只能让他想起曾经拥有什么。 “这时候。”陆喻喃喃道:“该下一场雪的。” 他走进了那显得有些阴暗的家属楼,这里的风景,或许他再也不会看了,这里会拆迁,会动土,几年之后回国,或许这里只不过是一片废墟,又或许新的建筑已经巍然矗立,可能是综合体也可能是酒店宾馆。 因为家属楼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外办的老人,所以并没有楼梯,它是那种斜坡,上面镶嵌着一根又一根水泥柱,这样的台阶在这座城市几乎已经看不到了,陆喻慢悠悠的上坡,每过一层都像是走过了一段童年。 他在门口站定,轻轻叩了叩那绿色的老漆门,门上的锈迹就像抹不去的刻痕。 “来了?”老人的目光依旧那般的阴翳,让人联想到荒山里老的只能待在洞穴里的秃鹫。 “来了。”陆喻坦然的笑着。 屋内很暖和,依旧是那个老旧的房子,老旧的人。 老人颤颤巍巍的端着水缸,坐在藤椅上,他已经很老了,比童年里那个拿走他们的钱赶他们出去的人老了很多。 “谁决定的?” “我决定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老人似乎有些怒意,他仍然认为自己是这个家里的最高领袖,所有一切都是他发号施令。 “我的人生在我自己手里,没有必要经过谁的同意。”陆喻淡淡的说道。 老人的身形已经很佝偻了,就像老林里扭曲的松树。 陆喻刻意坐直了身子,他的椅子很矮,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比仅仅只有一米六的老人高了一头。 “你这样,你这样是去给外国人擦屁股。”老人憋了半天,咬着牙说道。 “现在早已经不是过去了,”陆喻露出有些鄙夷的神色:“我们中国很强大,我去是为了体验另一种人生,我和他们是平等的,不存在谁给谁擦屁股。” 正午的太阳永远比苟延残喘在地平线的落日更耀眼,陆喻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深海。 老人沉默着,他那双充满灰翳的眼睛看向这个早已跳出他掌控的年轻男人。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像是叹息,又像是在缅怀什么。 “您这样可不像是践行。”陆喻笑眯眯的说道。 “你长大了。”老人哑着嗓子说道。 “很久以前就长大了。”陆喻望向那显得有些拥挤的房间,房间游弋着灰尘,就像光的碎末。 时间并没有给这间小屋带来多少改变,坏了的空调依然挂在客厅,报纸依然铺在电视上面,那老旧的藤椅还是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一切东西都没有变,只是人变了。 “什么时候走?”老人问道。 “很快。” “去多久。” “四五年。” “很久了啊。”老人忽然沉默起来,他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还有多少个四五年呢? 他终于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年轻男人,或许,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陆喻。”他轻声说道:“我的孙子。” “我在。”陆喻点了点头。 人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衰老呢?或许对于老人来说,就是现在,他居然在思考自己能不能撑过这四五年。 老人有些恍惚了,好像在很多年以前,他还是那个跟在他后面叫着“爷爷爷爷”的小男孩,那时候的小男孩总是怯生生的,他也会跟小男孩开玩笑说爷爷属老虎的,所以是只大老虎。 他也会教小男孩写毛笔字,尽管他用拿铅笔的姿势拿毛笔,他会写的第一个毛笔字就是“爷爷。” 出于掌控欲,陆喻刚出生的时候他每天也会抽时间教他说话,尽管是刻意的教导,陆喻会说的第一个词也是“爷爷”。 他掌控了这个男人不短的人生。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亲儿子要结婚,他不会在陆喻家里那种条件下索要工资,也不会在寒冬腊月把他们赶出去,更不会收走那对新人全部的礼金扬长而去,留下无力支付的小夫妻呆滞在酒店柜台。 如果不是因为亲孙子的降生,或许他还会耐心教导陆喻很多事情。 第八十一章 释然 第八十一章: 人永远不会是谁的替代品,不会是谁的傀儡,任何想掌控别人的人生的人最终都会失败。 老人看着那骄矜的年轻人,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曾经的男孩的影子。 他的眼神足够深沉,他的肩膀足够宽阔,他的头脑足够敏捷。 老人似乎再也不能掌控他分毫。 所有一切感情产生时是温柔的,衰老时是残暴的。 不管曾经是什么样子,最终这个他以为掌控了的孙子跑了出去,他不是谁的替代品,不是谁的木偶,他是陆喻。 他突然很想听陆喻再叫一声爷爷,或许是这个叛逆的人最后叫他的一声“爷爷”。 “这一去,可能要走很久。”陆喻平静的说道:“您多保重。” 老人忽然想说点什么,陆喻的话提醒着他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就算有歉意也说不出来,那绷了几十年的脸经不起坍塌,他的自尊经不起弯折。 “要好好学习。”他最后这么说道:“或许,你是对的。” 一个老知识分子有他自己的低头方式,尽管不那么委婉,但足够说明很多东西。 你是对的。 陆喻有些呆滞的看着从很久很久开始就再也没褒奖过他的老人,在那个老人的世界里,或许只有自己是对的,自己就是这个家的圣贤,是指引道路的先驱。 “谢谢。”陆喻缓缓说道。 “去吧,去闯吧。”老人似乎已经很疲惫了,他瘫软在藤椅里,低着头,就像在回忆什么。 “我走了。”陆喻轻声说道:“保重,爷爷。” 老人抬起头,男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留下的只有一个黑色的背影,那背影很挺拔,很早以前够不到的门栓如今随手就打开了。 陆喻走了,老人的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老人叹息着看着窗外,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去吧。”他喃喃道:“陆喻。” 他到底想说什么,没有人知道。 陆喻走出那座家属院,这次是真的再见了,他没有再去看身后的花园,只是径直走了出去。 往事或许在放下的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声叹息,陆喻不是那种抓着回忆不放的人。 他轻车熟路的坐进驾驶室,发动机的声音遮过了打火机,青烟在他指尖缠绕,就像过去的回忆,陆喻随手扇了扇,它们便乘着微弱的风逃走。 假期让人无所适从,陆喻叹了口气,油箱里的油是满油,可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去哪。 程缨今天一天课,没空理他。对话框里写着“你今天给我老实点,乖乖等我忙完。” 人在漫无目的的时候,宗教或许是他们的选择。 陆喻去了卧龙寺。 云层依旧是天空的门帘,乞丐依旧在门前喧闹。他们的哀嚎盖过了香客,那赤裸着腿的乞丐已经不见了,陆喻没有感到奇怪,多的是的人死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寺院内人声鼎沸,烟火缭绕,香土猛烈的抽着香烛,香烛又变成了香土。 寺庙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你能看见信仰,看见悲苦,看见美好。 陆喻没有去找大和尚,大和尚总是很忙。 他看见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虔诚的跪在送子观音下,祈祷着这个家庭的幸福降临。 他看见父母带着孩子在文殊菩萨前跪下,孩子像模像样的学着叩拜姿势,或许脑子里只有游戏的小孩在这一刻也会想起学习。 菩萨是一群释然的神,陆喻是一个释然的人。 他看着佛像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家属院里的拿起和放下,似乎都并不重要了。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他来到了地藏王菩萨的面前,心虚的往功德箱里捐了一百块。 然后规规矩矩的跪坐在那里,菩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在心里悄然念叨着一个名字。 “程缨。” 做完这些之后,陆喻逃跑似的出了寺庙,钻进了路虎里。 ... “这剧本能不能再简单一点?”一个男生说道。 “还简单?”程缨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快把编剧逼疯了。” 陆喻在昨晚将剧本发给她,他说他再也想不到这么省事的剧本了。 “时间紧,任务重。”程缨看着三个同学:“我们决定一下吧。” 短头发的女生思忖片刻后说道:“那就这个吧。我感觉还可以,足够深刻,也足够好拍,如果完全为了好拍来拍,那肯定会不及格。” “职责怎么分配?” 男生想了想说道:“这个编剧要求署名了没?我们四个人,不可能都挂导演。我想...” “我也这么觉得,如果老师看见剧本是我们自己创作的,分数应该会更高点。”另一个胖胖的男生说道。 程缨愣住了,她当然明白,这些组员在加强自己在这次作业里的比重。 但问题是,编剧是陆喻啊。 “之前分配好的,”程缨平静的说道:“编剧的名字不能改,我可以把导演的职务让出来,只做现场导演,导演和副导演给你们分配,另外你们可以挂上制片。” “但是我们...”男生似乎还有顾虑。 “导演我来做就好了。”程缨说道:“你们挂名字。” “行。” “我觉得可以。” 程缨叹了口气,解决掉名分问题之后,会议变得轻松了起来,大家在交流中热情的就像至交。 人都是这样的,在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才会剑拔弩张。 程缨盯着眼前的剧本,蒲公英,简短而意象化的名字像极了陆喻的风格。 她不希望看到陆喻的东西被写上名字,或许那家伙就算知道了也会说不在乎,可她就是不允许他心里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就像他曾经那样保护过她一样,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那只吊儿郎当的小怪兽。 忽然,她的手机屏幕一亮。 “我给我妈说了,圣诞节过去。” 所有的一切,都该有个完美的结局,所有岁月的炽烈,都应该在彼此的眼中找到寄托。 从未有过的兴奋在程缨心中流淌,同学诧异的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恢复了平静。 所有爱意都应该在时间的缝隙里疯狂生长,等我们再见时,就是最爱你的样子。 第八十二章 贝雅特丽奇 第八十二章: 陆喻去了图书馆,在你不知道去哪的时候,书会给你自由,给你方向。 路途并不遥远,甚至不用开车。 这是全市最大的图书大厦,也是陆喻以前最常来的地方。 书里的信仰与梦,悲痛与苦,浪漫与爱,都是枯燥人生中最好的麻醉。 图书大厦的人很多,但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孩子,坐在这里看,看完了就走,陆喻提着个篮子,小心翼翼的躲避着他们坐在地上伸出来的脚。 “陆喻?” 当陆喻在外国小说区挑选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没出国?”李嘉艾同样提着篮子,里面堆满了书,上了大学之后她的妆容更加精致,她穿着一件棕色的大衣,就像森林里的麋鹿。 “网课。”陆喻看了她一眼,继续盯着货架上的一摆图书,平静的说道:“你们不上学吗?” “我们是文学系啊。”李嘉艾把篮子放在地上,揉了揉被勒的发红的手指:“学校要求来买一堆书。” “好吧。”陆喻取下一本《亚瑟王之死》,随手放到篮子里:“那你加油。” 李嘉艾呆呆的看着陆喻旁若无人的前往下一个货架,他的背影依然那样宽阔,就像那个雨天他背对着冲她挥手那样。 美好的时刻总在回忆里显得漫长,因为它总是不断被人反复在回忆里拾起,继续添油加醋让它变得更唯美,它会变得丰满,变得复杂,变得像一个困住人的迷宫,人会在某些时刻变成回忆的奴隶。 在她眼里,他们本应该亲密无间的。 孤僻的少年变成了寡言的男人,但他们也曾经是能彻夜长谈的人。 可人就是这样,你缺席了一个人重要的时光,那他的未来也不会再有你的影子。 她学了文学系,本来以为能更接近他,可他总是在晚上才对她提出的问题做出极为简约的回答。 “陆喻,你等我一下。”她轻咬下嘴唇说道。 “怎么了?”他微微回头,不解的说道。 “那天,对不起啊。” “没事。”陆喻拿着手里的《神曲》,头也不抬的说道:“这很正常。” “我们老师也要求买这个了。”李嘉艾看着陆喻手里的《神曲》,有些雀跃的说道:“我找了半天。” “货架上还有很多。”陆喻指着铺满书的货架。 “国外老师也要求看这个吗?” “不是,个人爱好,以前买的丢了,补一本。”陆喻轻轻合上书,将它放进篮子里。 “你能看懂吗?”李嘉艾不解的问道:“我们老师还要求写三千字读后感,但我在网上看了一点,发现完全看不懂。这么老的东西,或许放到现在有点过时了。” 陆喻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李嘉艾,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我读到这部作品时,是震撼的,因为书中颠覆性的对于时代的思考,放到今天仍然适用,时间的洪流不仅没有把它推远,反而让人用时间和阅历来理解了那个思维超脱时代的诗人。它没有过时,因为人文主义永不过时。” “你能给我讲讲吗?”李嘉艾叹了口气:“我们老师要写观后感,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写。” “太长了,这些书需要细品的,每个人都能在但丁的笔下找到自己的天堂和地狱,我只能这么说。” 陆喻真的很不想和李嘉艾纠缠下去,在他看来,她完全在没话找话。 “你怎么看贝雅特丽奇的呢?”李嘉艾思索片刻后说道。 “她是他的月亮。”陆喻轻轻说道。 人和人的相遇往往是一场救赎,自己和自己的相遇同样如此,我们需要理智来找到方向,也需要信仰来锻造信念。于是贝雅特丽奇出现了,那个令但丁魂牵梦萦的女人,成了破碎的路上最远方的灯光。在地狱昏暗的毒火中,她是天上的月亮,走在黑暗里的人都会爱上月亮,似乎那点薄弱的银光成了混沌中唯一支持他们的东西。但丁需要爱情来维持热枕,她是他的光,是他的信仰,仿佛见到她身边就不是魔鬼可怖的嘴脸,罪恶灵魂的哀嚎,而是鸟语花香,风从玫瑰花丛上掠过,送来它们的香。浪漫和爱意永不过时,在苦难中锻造着思念的幸福。她成了但丁在天堂中的指路人,维吉尔已经退场。因为天堂是信仰锻造的地方,是灵魂的归属,理智的人无法进入天堂。贝雅特丽奇是但丁灵魂的指路人,她不够理智,但足够浪漫。或者说,但丁和她的每一次接触都是浪漫的信仰。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我们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但只会对爱情至死不渝。只有那份信仰足够真挚,但丁才能进入天堂,可我想,或许上帝也会怜悯于人和人的信仰呢?每一场婚礼都是一次热忱的誓言,每一对新人都是彼此的信仰。贝雅特丽奇带着但丁进入了天堂,她在书里是美的化身,她的怀抱是但丁在苦难现实中的理想乡,纯粹且美好。 在地上乐园里,但丁见到了贝雅特丽奇,她的出现像是聚集了世间所有的美好,她的一举一动优雅的就像希腊神话里的维纳斯,但丁在面对美好时是紧张的,甚至说不出话,她美的惊心动魄,令但丁不敢直视。在但丁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忏悔后,她带着他进入了天堂。这是但丁对自己的反思,这一次他不再反思那个世界,他的眼光变得很短,短到只够把自己包裹,人不能把所有苦难完全埋怨于外在事物,我们需要对自己进行一场思考,每个人都一定会犯错,都一定会有欲望,圣贤从来不是生来就那般高贵,只是他们用信仰剔除了自己的肮脏,这是但丁和自己过去的一场对话,也是对自己犯下的罪孽的真诚忏悔。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完人,只有最干净的他才有资格进入天堂。 但丁的天堂是纯洁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天堂,它可能是珠光宝气,尽显高贵,也可能是平平淡淡,纯洁到一无所有。 每个人都需要反思,但我们也需要遇到那个让自己反思的人,贝雅特丽奇是但丁的救赎,是但丁的信仰,她包含着世间的美好与浪漫,是昏聩地狱里的月光。 程缨也是如此。她是他昏暗里的萤火,只是想到她便如沐春风。 “什么月亮?”李嘉艾不解的问道。 “就是月亮啊。”陆喻笑着说道:“天上挂着的那个,偶尔我们也会在地上遇见。” 第八十三章 蒲公英 第八十三章: “你什么时候出国?”李嘉艾在收银台旁轻轻问道。 “快了。”陆喻提着书,老练的把他们扎成一摞。 “要一起吃饭吗?”李嘉艾望向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不了,回去有事。”他说的很简单。 他们一起走出了图书大厦,陆喻的车停在了路边。 人类的愚蠢就包含在两个词里面:等待和希望。 李嘉艾呆呆的看着陆喻坐到了驾驶室,然后摇下窗户说拜拜。 他就这么开走了,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女孩愣愣的站在路边,很久,她才明白,原来他真的已经不是他了。 那个孤僻的少年消失在了过去的回忆里,随着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 他不会再笑眯眯的跟她说话,也不会把烦心事只对她一个人说。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也只对他一个人说。 没有什么要怪的,要怪就怪那段时光吧,是时光把他带走,然后永不回头。 “再见。”她轻轻说道。 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重要的是陪着那个人的时间段。顺序很重要,也不那么重要。 黄昏照的人有些昏昏欲睡,满地的枯叶上铺满了夕阳。 ... “喂。”程缨的声音有些慵懒:“你开视频,我要闻闻你身上有没有其他人的味道。” “我在开车。”陆喻叹了口气:“视频怎么闻。” “故事版本写了吗?”程缨问道。 “...” 他忘了。 “你是不是没写?”程缨也叹了口气:“快写!懒驴上磨!多用意象化,文艺点。” 陆喻心虚的把车停在路边,打开手机备忘录里《蒲公英》的剧本,思忖片刻后,缓缓动笔。 英如茫然地抬起了头。 像个稚子。 她从床上下来,推开窗户,她住的地方不高,像是被周围的建筑松垮垮的拥抱着。 今天的月亮很饱满,云层似乎无力托载,要从天上掉下来。城市里颠倒着黑白,明明是夜,却宛如白昼,陆离光怪,过度的霓虹使这座城市藏住了黑夜。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蒲公英在她的七窍上肆意生长,她挣扎着,可那份痛苦使她身体渐渐麻木,嗓子里的蒲公英令她缄默,发不出一点声响。 她坐在了电脑桌前,屏幕发出微弱的光,是她睡着前翻阅的新闻。 一颗图钉悄无声息的坠落,在地上凄凉的反着光。 新闻里是一个男人出狱的消息,一个被判了八年的性侵犯。 她一拉到底,点了根烟,烟雾氤氲中,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房间内没有声音,如同无月的长夜一般沉默。 只有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喘着粗气。 她急切的关掉了这个页面,可后面的页面依旧是这条新闻。她继续关,有些慌乱,却怎么也关不掉。 有些心病,不敢理,却剪不断。 页面显示程序错误。 她直接关掉了主机,电脑屏幕融在黑暗里。 她长出一口气,在黑色的保护色里。 电脑再次开机,光亮有些锐利。她点开微信,鼠标又在浏览器上踟蹰。 电脑发出声响,她点开杨雨微信视频。同时下意识的将电脑屏幕前的烟灰缸推到一边。 “宝贝,你怎么样了?”画面上的小姑娘关切的问道,镜头被呼出的空气温暖,微微模糊。 她挤出了笑意,或许笑只是一个表情,与心情无关。 “我很好啊,怎么啦?” 杨雨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心酸涌上来,说道:“如果你害怕的话,要不我现在过来陪你吧?我刚好就在地铁站准备回寝室,换个方向而已嘛。” 或许是杨雨意识到了镜头模糊,赶忙拿远了一些。 一道人影从屏幕中踱步而过,带着耳罩和口罩,与深邃的地铁楼梯渐渐融为一体,消失在镜头中。 她撑着下巴,眼睑低垂,说道:“害,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真的已经没事了。……我…妈来电话了,先不说了,拜拜,你回去吧,我没事的。” 她挂掉了视频,手机在桌上颤抖。她点开电话,母亲的声音传来,她却点开了浏览器,在历史中找到那些新闻,将照片放大,一点一点观看着。 “英如,妈妈真的好想你,可以回家吗?” 英如沉默了片刻,说道:“妈,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这么多年过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低声的啜泣,顺着电话线,一声一声滴在英如的心头。 “都怪我们当时对你照顾太少了。妈妈…妈妈真的很对不起你啊…妈妈……” 英如咬紧了下嘴唇:“妈妈,我已经走出来了,真的,后来妈妈你也一直陪着我的啊,工作都辞掉了,真的不用担心我啦,好啦,我要继续复习了,先不说了。” 她将电话掐掉,拍在桌子上,低着头,将两条腿踏在椅子上,双手环抱着。 她像一个自缚的茧。 忽然,她猛的跳下椅子,抱着电脑爬到床上,床上有很多的毛绒玩具,她一把抱住一大把,然后将它们一个个摆放在自己的周围,把自己围起来,直到四周严丝合缝,她才把电脑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长夜下,沉默的光阴分外漫长,风无意的在街道唱着歌,这一夜,不知有多少枯叶即落。 不知过了多久,电脑再次传来微信视频的声音,英如点开视频,是微信群聊里的。六个人的视频窗口,有一个人却是黑的,正是刚才的杨雨。 她盯着杨雨深邃的黑色镜头,竟隐隐有些不安。 昵称显示为夏琅的女生摆弄了下镜头,撩了撩头发,开口道:“杨雨什么情况?怎么不开摄像头啊?欸,英如,你不是说出去住了想养猫吗?猫猫呢?养了吗?养了吗?让我们看看呗” 英如浅浅一笑道:“养不了啦,我猫毛有点过敏。” 杨雨在群里发消息说道:这会我不太方便说话,我在车上呢,我打字。” 英如眉头一皱,心说刚才不是还在地铁站口呢吗? 风忽然打破了宁静,窗帘在风中沉浮,英如跳下床,窗外竟稀稀泼了些小雪,英如抬头,不见明月,只有微弱的光晕在云层中轻轻盛开,她关上了窗户。 雪不大,只是风弄的人紧张。 英如坐到电脑前,备注为王玟的女孩说道:“我们来玩个游戏放松一下吧,平时学那么辛苦,给你解解闷。最近“是不是”不是挺火的嘛,咱们也试试?” “好呀。” “那谁有点子啊?主持一下,给个故事吧。” ..... 男人注视着手机屏幕,不知是细雪满头还是未老先衰,年轻的脸庞却是两鬓微霜。 路灯的橙色光晕披在他的肩上,将他的影子拉扯的很长。 他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才英如的视频聊天,他用手指描摹着王玟的嘴唇。 片刻后,他在对话框缓缓打出了一行字:我来吧,我打字的话故事还能随时翻看。 群备注赫然是杨雨。 西风卷起数不清的雪屑,似乎想将他掩埋。 ..... 雪下大了。 英如攥紧手,想留住掌心中余下的一点温暖。 她将毛绒玩具朝自己身边拢了拢。 电脑上出现杨雨的字幕。 杨雨:这是一个童话故事:从前有个蒲公英庄园,里面密密麻麻的长满了蒲公英,庄园主除了他的蒲公英谁也不关心。有一天,庄园主邀请一个画家为自己的小女儿教画,小女儿喜欢穿着白色的裙子,而在庄园的仆人们之间总是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画家是可怕的魔鬼,他对可怜的小女孩图谋不轨。庄园里的后花园是禁地,庄园主从来不让任何人进,并且传说那里面有一只浑身洁白的恶鬼,但谁也没见过。有一天晚上,禁地里不断传来大笑声,第二天,画家的尸体出现在了后花园门口。画家是怎么死的。 备注为高文馨的女生开口道:“画家是被庄园主杀死的吗?” 杨雨答道:不是。 王玟说道:“是不是恶鬼在禁地里面把画家杀了?” “不是” 另一个叫张文媛的女生说道:“是不是…根本没有恶鬼?” “不是” 杨雨回答的很简洁,有时刚一开口,便立马跳出不是的字样。 夏琅思忖片刻,回答道:“白色…白色衣服!恶鬼是不是其实是小女孩?” “不是” “是不是…根本没有恶鬼?” “不是” “啊!画家是不是把小女孩骗到禁地里要图谋不轨?” “不是” “啊?那流言其实是假的咯?” “不是” 英如的电脑屏幕上,鼠标打开了一条新闻,是当年性侵女孩的犯人在狱中出现自杀倾向,狱友表示曾多次发现自杀,评论区则全是铺天盖地的谩骂。接着又点开一条新闻,是他出狱的照片。 男人双耳裹着纱布,似乎还有斑斑血迹,嘴唇轻抿着,他似乎在与世界缄默,又或者被无声的囚禁。 他的眼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有,像是无星的夜空,黑色底下却是波澜壮阔。 他,直视着镜头。 英如似乎觉得他在注视着自己,她侧过眼神,艰难的吞了口唾沫,眉毛低了下来。 她的鼠标停顿在了他的耳上。 夏琅的声音传来:“这…画家也不是坏人啊…那…哎呀,我想不出来了,欸,英如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给你解闷呢,你不参与可不行啊” 王玟也说道:“:是啊是啊,英如,你也想想,你最聪明了。” 英如有些呆滞的说道:“……是不是…小女孩害死了画家?” “是”。 ..... 有时一个恍惚,便好像过了很多年了。 夕阳温热了秋风,枯叶在枝头隐忍。 带着眼镜的男人拉起女孩的手,在作画,画上是许多蒲公英,种子飞舞,像是炊烟袅袅。枯黄色的农田显得有些潦草。 男人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 女孩赶忙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头发下是一道黑紫色的淤青。 男人笑着说道:“这么晚了,妈妈还没来接你吗?” 女孩目光游离向窗外。两根指头搅拌着裙角。 “她...很忙。” 男人动作轻柔的将画取下来,慢慢放在一旁。 “一会小婉老师回来了让她送你回家吧,我记得你们俩住的很近。” 女孩眼镜微眨,低下了头。 “老师,你送我回去吧。” 忽然,她松开了裙角,慢慢抬起头,微笑着说道:“家里..还有小猫没有喂。” 男人微微一怔。 窗外,秋风骗走了枯枝最后的一抹挽留。 ..... 杨雨:我快到站了,公布结果吧,我快到站了,公布结果吧,其实是没有恶鬼的,小女孩只是为了让父亲转移注意力,才把画家骗到了禁地去,禁地其实也就是种满了更密集的蒲公英的后花园而已。小女孩谎称自己的帽子被风吹走,让画家去禁地里捡,大风一刮,蒲公英全都塞满了画家的鼻子嘴巴,大笑的声音也只是画家想把蒲公英喘出来,最后因此活活窒息而死。其实没有恶鬼。杀死画家的也并不算是小女孩,只是太多太多的蒲公英飞舞起来的种子而已。只是,播种错了地方。是吗?英如。 男人走在街上,将手机装在口袋里。 他曾经是个美术老师。 他不久前是个罪犯。 有些故事,是过去的事情,有些事情,也永远不会过去。 他踩着路灯的光点,慢慢抬起头。 路过一对情侣时,他们看向男人的方向,好像张开嘴在说什么,却听不见声音,整个世界仿佛静音一般,男人也注视到了他们。捂住耳罩,惊慌失措的逃开。 或许,他曾经也是个逃兵。 他捂着自己的耳朵这么想。 ..... 英如注视着电脑上杨雨的回复,神级紧绷到了几点。 她总是逃不出一个梦,从黑夜直到破晓。 漫天的蒲公英扑面而来,那么理所当然的在她七窍里植根。 那么自然的令她窒息。 她想呼喊。 她想咆哮。 可是世界对她选择了缄默。 她想到了很多年前,很久很久之前。 她想要一点照在自己身上的光,却踢翻了别人的烛台。 有些事情,知悔不愿悔,该忆不愿忆。 .... 英如用颤抖的手指在杨雨的对话框里写下了三个字。 你是谁? 对方只发来一个地址。 是她租的房子的小区。 .... 电梯里,男人卸掉了耳罩,露出触目惊心的纱布。 他轻轻哼唱着童谣。 .... 英如猛的坐了起来,将娃娃胡乱的推到了一边。 他,回来了。 英如将茶几推到门前抵住,从厨房拿了一把刀。 刀子映得英如的脸有些狰狞。 ..... 男人在红褐色的木门前站定,看了看门牌号,拿出手机点开qq,找到英如的名字,上面一行小字。 手机在线-wi-fi。 他缓慢的伸出手, 似乎向八年前那样,轻轻抚摸着英如的头。 他轻扣门扉。 空气凝固住了,灯光下的灰尘在静静的流浪。 英如颤巍巍的说道 “是你吗?” 她握紧了刀柄,似乎在抓住唯一的希望,手背上青筋隐隐隆起,虎口捏的发红。 他看着黝黑的猫眼。 往日历历在目,却无从勾勒。 她注视着他,那是八年来梦边让她彷徨的一张脸。 楼道的灯光有些刺眼,英如眨了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比光还要刺眼。 他靠着门背缓缓坐下,她看到他在猫眼前消失,门的那畔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英如抱着双膝,手里拿着刀子,坐在了茶几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已经成年了,对吗?” 英如没有说话。 “八年来,你做过梦吗?” “对...” “不用说对不起。其实蒲公英,只是想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生长,却不知道,自己会使其他植物枯死,贫瘠。” 英如有些疑惑,她根本没有说对不起。 她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握着刀,一点点倾听着门后的声音,她在判断他的位置。 男人的声音有些平淡,像是背台词一般:“你哭了吗,不要哭。你没有哭的理由。我也没有,现在不管任何蒲公英都无法在我这块泥土上扎根了。” 她根本没有哭。 英如想到了什么,那张照片,对,就是那张照片! 双耳缠着纱布,他根本听不见! 刚才的故事,他也只给自己回复了是,并且其他人一开口他就会说不是。 “……现在,请你说一句对不起吧。同样的,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英如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疲倦。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 突然,她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对..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真的不想再被冷落了,我想让让妈妈让你们让所有人多看看我,我也可以很优秀,我有错吗?你说我有错吗!你们看看我,看看我就不会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够了吗!都是我错了,我错了!” 这才是,八年前那个小女孩真正想说的话。 她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她是有愧的。 尽管这份愧意,迟到了许多年。 火大无烟,水顺无声,人苦至极时无语。 门的那畔缄默着。 “我当时太小了,我只想你们注意到我…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一个谎言会这么严重,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稚子,有时也可杀人。 男人缓缓起身,身上背负着灯光。 他将一个袋子挂在门上,袋子里有一个透明的方块,里面是一株蒲公英。 它还栩栩如生呢。 袋子里的蒲公英的旁边放了一台手机,屏幕还亮着,是女生们的宿舍群聊界面,聊天框里显示有一段录音文件上传成功。再次弹出一条消息,qq消息,文件已被接收。 英如看到男人远去的背影,擦了擦眼泪。 一切,终于结束了吧? 她这么想着。 男人听不见的,但是我道歉了。 可她没想过,此时已不是当年。 白马是马,白马非鹿 她走到窗前,下了好大一场雪,雪花躺在街道上,替着柏油马路接受着月光的眷恋。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大晴天。 陆喻长出了一口气,外面的太阳落的更低了,几乎钻进了远处低矮的楼阁。 “这样够文艺了吧。”他喃喃道。 第八十四章 热爱 第八十四章:恶意 春天降lx天过去,秋天后面就是冬天,一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任何事情都可以在时间里轻描淡写,不愿轻描淡写的是有执念的人。 陆喻的时间与其他人是相反的,因为上网课,他拥有的是泡在睡梦里的白天,黄昏时分的清醒。 “早。”他打了个哈欠,看着回来的女人:“有吃的吗?” “给你买了鳗鱼饭。”女人手里提着外卖。 “谁家早上吃鳗鱼饭。” “谁家下午才起来。” “你放那吧。”陆喻打开电脑,熟练的挂上vpn,点开zoom开始进入网课课堂。 老师喋喋不休的讲解着商业电影的重要性,陆喻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复杂的各种口语化在他听来天花缭乱,不得不依靠屏幕上的实时字幕,说是上课,其实是看课。 幸运的是,因为快到周末的缘故,今天只有两节课,另外一节课还是自修。 当陆喻上完课开始吃饭的时候,饭已经凉了。 “下次买点三明治什么的。”陆喻叹了口气:“太凉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女人翻了个白眼:“你可以这么想,谁家孩子早上就有鳗鱼吃。” 陆喻躺到了床上,给留学生朋友随手去了个微信,自修帮他签到。 他们的签到其实就是在老师上课之前会放一组签到码,开十分钟。 “我们决定好了,打算圣诞节开拍。”程缨发来微信说道。 “那就行。”陆喻叹了口气:“太难了。没什么追求的吗你们?” “嗐,或许大家都想完成作业,而不是把作业完成好。”程缨揉着有些发酸的脖颈回复道:“你快过来,帮帮我。” “?”陆喻不解道:“帮你什么,剧本已经给你了。” “导演啊。”程缨笑得就像狡猾的小猫:“你来了不让你现场导演,那太可惜了。” “我又不是专业的。”陆喻叹了口气:“我才不要。” “来嘛来嘛。” “不要。” “哦。”程缨重重的回复了一个句号。 “...好吧。”陆喻无奈的点起一根烟:“我来。” “你那个剧本,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程缨说道:“说实话,我感觉有点扭曲。” “这没什么扭曲的。”陆喻轻轻弹掉烟灰:“现在这个时代,连小孩心中的恶意都不可以忽视,大家总习惯说孩子懂什么,但是他们不懂的地方往往是恶意倾泻带来的后果,而不是恶意本身。” “这个小女孩很坏。” “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大家都是很坏的。”陆喻笑着回复道。 “包括你?” “包括我。”陆喻想了想说道:“我也有很坏的时候。” 月光缓缓照进屋里,没有被照到的地方显得更加黑暗。 .... “他们快要统考了吧。”陆喻抽着烟,依旧是那间办公室,古朴的装潢显得典雅大气,主人却毫无风度的穿着个大袄子,顶着几天没洗的油头和陆喻一起抽着烟。 “是。”李良很快的吐出烟气,他抽烟其实是不过肺的,所以一天能抽两包。 “我还记得你那会,统考给我考那点分数。”李良弹了陆喻的脑袋一下:“都是文化课的内容。” “好家伙,他们统考学了俩月,我学了七天能一样吗?”陆喻笑着说道:“好歹平均分呢,再高有什么用?过线就行。” “今年不知道会怎么样。”李良透过落地窗看着楼下正在集体检查文常的学生:“你觉得呢?” “谁知道呢?”陆喻抽着烟,轻轻说道:“人生最有魅力的就是充满变数,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可太有变数了。”李良看着穿着白色毛衣的陆喻:“国外上课还习惯吗?” “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这一行学的是做人,上课只是个外在。”陆喻喃喃道:“如果不上课,我自己琢磨琢磨或许也能学的很好。” “这你就太自信了。” 陆喻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窗外下起了小雪,从夏天到冬天,从去年到今年,似乎没有过去很久。 陆喻看着这个他梦开始的地方,依旧是那般模样。 李良看着出神的陆喻,笑着说道:“怀念了?” “我也不知道。”陆喻下意识的回复道:“我感觉好像没过多久。” “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走。”李良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走的足够快,也就注意不到时间过了很久了。” “有点怀念了。” “这很正常。”李良给陆喻又发了一根烟:“我们会永远惦记着不可能第二次遇到的东西,惦记着就好,其他不用做。” “他们是不是要上课了。”陆喻看着逐渐走向教室的学生说道:“我是不是也该过去了。” “去吧。”李良看着男人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背影:“去跟他们好好聊聊。” ... “大家好。”陆喻站在讲台上,笑眯眯的说道,这次没有张梓琪,这是他一个人的讲台。 “我叫陆喻,一个学长。”他坐下,看着台下的学生:“你们中间可能有一期的同学见过我,也有没见过我的二期三期同学,不过没什么要紧张的,我不是老师,也没什么可以教你们的。” “学长,你能给我们讲讲你怎么拿到合格证的吗?”台下的同学问道。 “合格证不是最重要的。”陆喻用手撑着脑袋:“重要的是,你们在拿合格证之前,要学会的东西。” “是什么?” “热爱。铭记,这些词看上去很空泛,可事实就是如此。”陆喻眼神逐渐凝聚起来:“我相信有一部分人是因为文化课很低才来艺考的,我也相信有另一部分人是真的对这个专业感兴趣。” “要怎么热爱?” “凡是能提升我们丰富我们生活的东西,都是爱。热爱只需要再加一点执着。”陆喻笑着说道:“在想要拿起之前,先要放下,放下很多东西。不要害怕考试,要想想自己为什么考试,未来的路不会比现在更平坦,但路上会更精彩,去找一个自己走下去的理由。” 陆喻看着台下的学生,隐约中他能看到并不存在的男人和男孩,男孩满怀憧憬,却有些怯懦,男人拥有很多,却一身落寞。 “好像没过多久,又好像过了很久。” 陆喻在心里轻轻说道。 第八十五章 铃铛 第八十五章: 铃铛在北风中喧闹,圣诞树种在了每一个广场,细碎的雪花落在人们的头上,一场雪让多少人一起白头,这是冬天送给世界的浪漫。 程缨看着面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她的母亲在一旁冷冷的盯着小女孩。 她打算提前把白天的戏拍完,陆喻来了直接接手夜戏就可以。 “瑶瑶,台词背错啦。”程缨蹲下来看着女孩紧张的脸,笑着说道:“我们再来一遍好不好?” 母亲伸手在小女孩背上来了一下:“怎么这点台词都记不住?” “张姐您别急,”程缨赶忙解释道:“我们这是学生剧组,时间比较充裕。” “我们下来还有事情呢。”张姐似乎也有点着急:“而且她这样,给你们也添了不少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孩子已经很乖了。” 有很多家长过早的让孩子接触演艺事业,他们的梦想就是让孩子变成童星,北电中戏中传的学生剧组,一些小广告的推广,这些家长对所有能让孩子在镜头里的活动乐此不疲。 瑶瑶再次拿起画笔,随着场记倒数,这次的镜头很快完成,女孩表现的很沉着,程缨看着摄像机里的女孩,心里顿时宽慰了许多。 陆喻笔下的女孩就像是瑶瑶这种人,背负的东西远比同龄人要多得多。 休息时间,瑶瑶悄悄找到程缨,拉着她去了厕所。 “怎么啦瑶瑶。”程缨不解的问道。 “姐姐,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个事。”瑶瑶的眼眶有些发红,这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使劲揉了揉眼睛。 “什么事?”程缨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能不能多拍一会。” “为什么?”程缨蹲下来看着吸着鼻子的小女孩:“早点拍完你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啊。” “我不想去那个童星培养机构,回去了就要过去上课。”瑶瑶委屈的吸着鼻子:“他们每次要上很久的课,我不想上。妈妈不让我休息。” “你不喜欢表演吗?” “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画画。” 程缨这才明白为什么小女孩愿意一直待在剧组里,因为她的镜头,就是画画。 她也明白为何张姐对于瑶瑶这么急切,她不是想让瑶瑶变得更好,而是想让自己心目中的瑶瑶变得更好。 “你一周要上多少次课啊?” “每天都去,有时候妈妈不让我上学也要去上课,然后每周末都带着我去不同的剧组试镜。” “那你为什么不跟妈妈说你不喜欢呢?” “妈妈会生气,会很可怕。”小女孩心有余悸的说道。 程缨沉默的看着小女孩很快的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然后重新在脸上镶嵌笑容。 太多的家长把孩子看作是自己的寄托,在他们身上种植着不属于他们的梦想,让他们替自己劳碌,只是为了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我知道啦。”程缨心疼的揉了揉女孩的头:“我会尽力帮你拖时间的。” 女孩甜甜的笑了:“谢谢姐姐。” 北风推着窗外的雪花在玻璃上撞碎,女孩在镜头里模仿着英如的样子,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程缨临时加了很多镜头,每一个镜头都没有台词,只是拍着女孩画画。 女孩一笔一笔的在纸上勾勒着蒲公英,每一朵都那样纯洁,就像生长在草地里的精灵。 ... 陆喻哈了口气,吹出的空气顿时变成一阵白雾。 他穿着一件羊皮大衣,走在钟楼的街道上。 今天xa也下了小雪,它们狂欢着跳在古城的大街上,一点一点,地上像铺着一层月光。 他走过人海,像是要为一路的奔波找个归宿。 回民街里仍然人声鼎沸,天上飘荡的雪花没有影响人们来吃饭的热情。 他走到那间一分利面馆坐下。服务员为他端来热汤。 他从很小就在这家面馆吃饭了,说是最喜欢的食物也不为过。 这家面他吃了十几年。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味道,陆喻吃着那碗三合一,喝了口酸梅汤。 “喂。”陆喻接起在口袋里跳动的电话:“怎么啦?” “快快快,给我多写点剧本里英如画画的镜头。”程缨急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没必要啊。”陆喻吃着面,模糊的说道:“太拖节奏了,本来渲染的就是他和老师之间的对角戏,画画只是其次。” “让你写你就写,哪来那么多废话。快点!”程缨挂了电话,留下一头雾水的陆喻在发呆。 “靠。”他骂咧着打开备忘录,开始写关于画画的镜头。 等到他写完,面已经凉了,他往上面浇了点热汤。 吃饱之后,陆喻才晃悠悠的从面馆走出。 他是去领东西的。 一件在一个月之前就开始筹备的礼物。 陆喻去了开元国际,琳琅的柜台静静的陈列着无数浪漫。 他走进dr店里,拿出之前的单子,冲着桂姐说道:“你好,我来领我的钻戒。” 柜姐取出一个小盒子,银白色的戒指静静的躺在黑色的衬垫上。 钻石折射的光很亮,在灯光的映衬下,就像一个透明的太阳。 陆喻从盒子里拿起,放到眼前端详。 一颗钻石需要经过几百万年的打磨,那我愿意用这自然里的几百万年来证明我的赤诚。 它在灯光下发亮,就像同样在他人生里发亮的月亮。 陆喻嘴角挂着莫名的笑容,将钻石放回了盒子里,柜姐拿来放置首饰盒的箱子,交到陆喻手上。 他提着箱子走了,带着期盼许久的爱意与赤诚。 钻戒的箱子被他放在副驾驶,这里也同样坐过它未来的主人。 陆喻心满意足的开着车,在红灯或者拥堵时,他会拿来巷子打开,看着里面的钻戒,他感到满足和莫名的兴奋。 明天,它就会戴在她的手上了。 雪花擦过月亮,夜色缓缓下沉,城市里灯火通明,我的心灯火通明。 程缨仍然在拍摄,没有回他的消息,他忍住想要告诉她的冲动,躺在被子里,设好明天的闹钟。 “晚安。”他不知道冲着谁说道。 陆喻睡了,梦里是圣诞节的铃铛,天上的月亮,飘荡的雪花,女孩的脸庞。 第八十六章 比月亮更亮的月光 第八十六章: 陆喻背着星星从床上爬起,他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清晨。 窗外的雪花依旧飘着,它们在寒夜里是彼此的舞伴,在泥土里共同退场。 这是xa的凌晨五点半,陆喻慌忙的套上衣服,在床头柜摸到了车钥匙。 他的飞机是十点,可他平时都是下午四点起床,因为害怕睡过头,所以订了无数个闹钟。 路灯在小区里打着瞌睡,连笨鸟都不会醒的清晨里,陆喻裹着衣服推开了大门。 所有热枕的奔赴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迫不及待, 尽管陆喻分不清现在是午夜还是清晨。 街上的车辆比云层里睡着的星子还要惺忪,陆喻点上一根烟,静静的热着车。 他没有开窗户,雨刮器静静的扫除着积雪,雪一层层落下,前路呈现在眼前。 男人踩下了油门,高速路从未有今天这么宽敞,原本堵塞的街道也空无一人,好像全世界都在为他让行。 车子驶过无数次开过的高楼,陆喻从未有过这样兴奋,他发疯的压榨着发动机,每一滴机油都在迫不及待中飞速蒸发。 机场就在眼前。 陆喻摇下窗户,用手触摸着冰凉的雪花,即使是严寒也在此刻显得沁人心脾。 他拿起后备箱的行李箱,静静的站在t3航站楼前,在这里他抽掉了最后一根烟,将烟盒和打火机扔进垃圾桶。 他来时风尘仆仆,停时仍然满目星光。 在太阳还没睡醒的时候,陆喻就已经在寻找光的路上。 ... 八点,bj电影学院hd校区。 程缨从睡梦中醒来,慌忙的跳下床。 护肤,面膜,以往懒得梳妆的她一丝不苟的打理着自己的皮肤。 室友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已经打开台灯的女孩,猛的坐起来问道:“九点半了?” “八点,你再睡会。”程缨头也不回的说道。 他可以风尘仆仆,但她不行。 她要自己在见面时是最耀眼的样子。 精心勾勒的眉眼在镜中显得婉约动人,她甚至在模拟着与他见面时的笑容。 我知道我会让你心动,但我依然希望你更心动一点。 .... 飞机在日出时起飞,这一刻它和雪花一样轻盈。 陆喻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玻璃的倒影里这个男人显得有些憔悴,血丝就像结在眼球上的网。 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没有睡觉,只是看着那漂浮在空中的云层,云层上的太阳依旧灼热,这里飘渺的就像天堂。 他看着高楼变成蚂蚁,看着十字路口变成雪花,一切的一切都渺小起来。 “其实真的没有那么远。” 飞机飞过一座又一座城市,从崇山峻岭到高楼大厦,也不过短短的十几分钟。 陆喻感觉到疲乏,多日以来的熬夜让他感到自己身体的枯萎,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合上眼睛,可他没有。 他想看看这路,看看这灿烂的旅途,看看这一路的喧闹,眼前的每朵云都是他梦寐以求的样子。 所有感情都有理智无法理解的样子。 他聚精会神的看着,好像要把每一处都刻在灵魂里。 ... 程缨百无聊赖的坐在课上,甚至笔记本也没有打开。 她的课直到下午五点,也就意味着五点才可以出校门。 室友诧异的看着这位平时严谨的极点的狂人在课上盯着电脑屏幕整理自己额前的碎发。 “姐,你鬼上身了。” “你才鬼上身了。”女孩拨了拨头发说道:“今天啊,是个好日子。” “有多好?” 她想了想,笑着说道:“特别好。” ... 陆喻躺在床上,就像燃尽了的火柴。 “还有多久才能到五点。”他神经质的喃喃道。 可那钟表里的时针和分针就像卡壳了一般,纹丝不动的定格在表盘上。 他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眼里有着病态的兴奋,可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呐喊着疲劳。 长时间的昼夜颠倒让他极为不习惯正常时间的清醒,他在某一刻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北风里的残烛,下一秒就要倒在bj的街头。 雪花如同轻盈的野兽踩在玻璃上,这座城市银装素裹。 陆喻站在窗前,他打开了窗户,猛烈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手指那点火光在冬天前显得微不足道。 他仍然抽着烟,等待夜幕降临,等待自己的月光。 ... “你再等我会,一个小时。”程缨在电话里急切的说道,她踏着积雪跑回了宿舍,头发乱的就像深山里的雪女。 她一丝不苟的开始检查自己的妆容,从眉眼到嘴角,直到自己的脸像冰雪般无暇。 高跟鞋,皮包,香水... 比起陆喻的轻装上阵,她好像要奔赴战场。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太阳逃跑到地平线的更深处。 时间的尺度在这里显得细碎,等待已久的日子是两个人的盛世。 ... 陆喻站在十字路口,靠在有些黄昏的路灯上。 不知是寒冷还是什么,他忍不住颤抖的欲望。 他静静的等着某个人,没有抽烟也没有看手机,只是很认真的等着。 每一寸的时光在这里都显得漫长且珍贵,天上飘下雪花像是冬天,可那风像是从夏天吹来的。 街上的一切都不在重要,高楼显得麻木,积雪显得单调,仿佛世界的一切不过黑和白,他们缠绕在一起,显得麻木而枯燥。 忽然,有个姑娘踩着蜿蜒的道路,带着晚风出现在他的视线,她穿着米白色的大衣,像是在雪中漫步的麋鹿。 陆喻的世界有了光点,好像深邃的道路在视线中崩塌,云层和星星一起消亡,车子融化进了柏油马路里,连带着人们,一同消弭在她带来的晚风中。 她带来的是炽热的夏天,鸣蝉在耳边喧闹,是酒杯里隐晦的倒影,是江南连绵的烟雨,是漆黑的楼道,是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轨道,是森林里冷杉的幽香,是伞下的心跳,是很多东西,是比期盼更深的期盼,是比月亮更亮的月光。 女孩走到陆喻身前,轻轻微笑。 “你好,程缨。”她伸出手。 “你好,陆喻。”他也伸出了手。 他们的手重叠在一起,连带着心跳,体温。 爱意隔绝了声音,喧闹的城市就像沉入了海里,他们在海中拉着彼此的手,就像天荒地老。 第八十七章 糯米纸 第八十七章: “你想一直拉着吗?” “想。”他固执的像个小孩。 “我也想。” 他们在城市里游荡,雪花让他们的鬓角显得沧桑,好像在那一刹那,他们已经白头偕老。 “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们天天视频,你还不知道啊。”程缨笑着说道。 陆喻有些尴尬的揉了揉头。 这个冬天真的很冷,每一寸的寒风都在试图钻入衣角,两双手在晚风里被冻的通红,可依然没有分开,他们的手心里像共同捏着一个会发热的太阳。 陆喻带程缨去了一家日料店,店里人并不多,他们将外套放在身旁,头顶上昏黄的灯像是夕阳。 陆喻不知道说什么了,尽管他有很多话想说,可他现在就是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女孩,就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她美的惊心动魄。 眼角的泪痣像是天使的手笔,眉眼里藏着解冻的春水,每一处在陆喻的眼里都是那样完美。 “我晚上还得开会。”程缨打破了沉寂。 “你晚上要回去吗?”陆喻带着些期盼的问道。 “得回。”她叹了口气:“学校有门禁。” “好吧。”虽然有些失望,但今天的见面已经足够让陆喻有耐心等到明天的见面。 这顿饭吃的很慢,程缨漫不经心的吃着碗里的小青龙,一条一条的撕下来,不时的说说笑笑,偶尔看看挂在墙上的日式钟表。 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也许有的时候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墙,它薄的仿佛能透出光,可我们就是看不见彼此的模样。 陆喻点了很多,可是他们吃的很少,更多的时间用来彼此凝望,就那么看着,也不说话,偶尔互相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他们太久没见面了,程缨以前的美就像高岭之花,现在多了些惊心动魄的意味,女人的很多美感只有爱的人才能看见,也或许是在爱的人眼中不管怎样都是美的。 “明天晚上,交给你了。”程缨笑眯眯的说道。 “程导亲自来吧,多导演会导致镜头风格不统一。”陆喻沉吟片刻说道:“咱俩的风格很不一样。” “分镜头脚本你都写完了,”程缨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青梅:“你都来了,我还一个人奋战,这不太合适吧?” “好吧。”陆喻用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时光静静的流逝,它变得珍贵而漫长,在黄昏的灯光下,每一秒都好像被渡上了金箔。 程缨住视着墙上的钟表,忽然嫣然一笑说道:“你有没有带电脑。” “当然带了,不然明天你们用啥。”陆喻想当然的说道。 “我们会要开了,来不及回学校了。”女孩眨巴着眼睛:“去你那吧。” 在对的人面前,心机会变成可爱,程缨拉着陆喻的袖子走出了餐厅,外面的风雪裹挟着街巷,每一处路灯下都像是一台北国的歌舞剧。 陆喻很开心,倒不是因为真的想做什么,而是那种很单纯的开心,他只是想跟她待在一起,想多看看她。 可是他们中间还隔着一层糯米纸,它包裹着娇艳欲滴,包裹着一切甜蜜。 车开的很快,雪夜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人们心中的炽热在这平淡的一天里还不足以抵御严寒。 陆喻想过程缨可能会住在他这里,所以特意订了双床房。 他看着女孩脱下外套,穿着白色的毛衣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放着一首不知名的古风纯音乐。 一切在陆喻眼中出现了梦幻的感觉,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缓过神来,原来自己只想见她,至于做什么,那并不重要,面前的一切就像是岁月静好,似乎静静的看着她,一切悲伤都会逃跑。 “你盯着我干嘛?”程缨不解的问道。 “好看。” “那你就一直盯着。”女孩傲娇的哼了一声。 那么久的颠沛流离,那么长的黑暗,他们曾经一起走过,可在黎明的光里,陆喻竟有些无所适从,就那么呆呆的坐着,尽管心中的炽热可以点燃雪花。 女孩在电脑后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她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他一定会忍让,那是浪漫的卑躬屈膝。他可以在她面前扔下所有东西,从男人变成少年,她会包容他一切带刺的部分,他的天真,他的无邪是感情里最动人的武器。 因为他爱她,她也爱他。 只需要一句话。 程缨偷偷的看着男人,男人坐在床上发呆,不时的露出诡异的笑容,就像精神病院的疯子。 “这人,一点一点都不开窍!”女孩有些郁闷的看着电脑屏幕,视频通话,会议已经开始。 程缨变成了程缨,依然那般雷厉风行,井井有条的布置着明天晚上的具体事宜。 陆喻看着她,这样女强人般的程缨似乎也具有着独特的魅力,她身上的每一面都在发光,在冬夜中耀眼的就像太阳。 “雅雅,明天你的重点应该放在情感磨砺方面,我特别找到了编剧给你做心理辅导,讲解剧情,陆喻,过来。”程缨伸手一招。 陆喻出现在镜头里,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悻悻一笑说道:“大家好。” “好了,你可以走了。”程缨推了他一把。 看着不明所以的陆喻,程缨轻轻咳嗽了一声压制住嘴角的笑意。 视频里的每个人都是她的同学,一部分是朋友。 她已经迫不及待让所有人知道他。 爱一个人就像挖到了一处宝藏,那份喜悦和激动是克制不住的,你会想让全世界知道你拥有着这份宝藏,比起财富,挖到宝藏的人更需要别人注视的目光。 每一个孤独的孩子都曾希望有人站在他身边,现在,程缨有了。 陆喻看着她,她依然在井井有条的布置拍摄任务。窗外的夜很黑,白雪像是夜幕下纷飞的幽灵,可屋内却温润如春,屋内没有太阳,但并不暗,有东西替代了太阳,虽然没有那么明亮,但对于陆喻来说已经足够,足够把黑夜当成白天。 程缨轻轻合上了电脑,喝了一口水,她看着仍然在发呆的陆喻说道:“太晚了,回不去了,怎么办呀?” “那就不回去了。”陆喻想当然的说道。 糯米纸渐渐稀释,一点一点,在彼此的目光下,他们的目光足够灼热,灵魂足够滚烫。 第八十八章 小狼和小白猫 第八十八章: 夜很浓,浓的看不到底。 程缨合上了电脑,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轻轻靠在沙发背上,侧目道:“回不去了,宿舍关门了。” “那你就住这,两张床。”陆喻小心翼翼的说道。 女孩似乎像是很满意的样子,伸了个懒腰,紧致的毛衣勾勒出高挑的曲线。 可陆喻看的只有她的眼睛。 那轻轻眯起的眸子似乎裹着一整片星空,里面装的是名叫“美好”的星星。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那么她最美的地方应该是眼睛。 当我把我的眼睛坠入你的眼睛,我看到的是世界上最明媚的东西,里面有不夜的城邦,不落的夕阳,玫瑰花缠着晚风肆意生长。 “睡觉吗?”他轻轻说道。 这个夜是难缠的,他想说点什么,却被薄雾堵上了嘴,直到他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他才反应过来,她睡在他的身边。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小走廊,女孩和他一样看着天花板。 陆喻的呼吸都是轻的,他从未这样拘谨的躺在床上,床单上似乎长满了荆棘,空气是焦灼的,但他却一动不动,像个足够老实的雕像。 房间里安静的异常,连心跳都是轻的,似乎心脏也踮起了脚尖。 “陆喻。”她在夜里轻轻说道:“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这一刻,似乎被子成了雪白的囚笼,他轻轻的挣脱,从床头取了一支烟。 火光在黑暗中闪烁,却没有照亮什么东西。 程缨心跳的快要钻出胸膛,她的心像一只找到方向的白鸽,想奔赴到乌鸦的身旁。 “能抱抱我吗?”她甚至牙齿都有些发颤。 陆喻没有说话,他缓缓走下床,来到程缨的床边,单膝下跪,轻轻的抱住了女孩。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乌木的幽香,他们不敢对视,只是互相的把头放在对方的肩膀上。 北风在窗户上冲锋,它带来夜的咆哮,他们的附近好像楚歌四起,可他们只是拥抱着,好像世界只剩下彼此。 他能感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能感到他短暂而急促的呼吸。 没有情欲,没有身体,无论是对于陆喻还是程缨来说,这一刻是神圣的,所以他们只是抱着。 是心与心的交织,灵魂与灵魂的会晤。 孤单的男孩从黑暗中逃走,独立的女孩找到浪漫与依赖。 陆喻静静的听着她慌乱的心跳,就像很多个日子等待的不安。 城市在这一刻在他眼中有了色彩,世界不再非黑即白,她的心跳让他感觉到自己从未这么鲜活的活着。 泡在阴影里的男人曾经像一具僵尸,等着命运的降临,反抗命运的方法显得弱小而愚笨,是女孩点燃了他眼中快要消逝的生机。 黑夜在他的头顶,此时却宛若黎明。 他们轻轻松开手,眼睛之间隔着薄薄的空气。 “哄我睡觉,好吗?”她浅浅的笑着。 “好。” 破绽随处可见,它藏在两人的眼神里。 陆喻轻轻的给她拉好被子,程缨静静的躺着,笑着闭上了眼睛,如果枕边放着玩具熊,她真的就像一个小女孩。 陆喻静静的在她身边坐着,看着那张静谧而疲倦的脸庞,月光倾泻在她的头发上,就像银色的河流无声流淌。 他讲过无数故事,多到数不清,或诡异,或阴郁,每个故事都夹杂着痛苦,剥开是血淋淋的现实。 但他讲了这辈子最幼稚的一个故事,幼稚的就像讲给幼儿园小朋友听的童话。 森林里住着一只小狼,他浑身黑漆漆的,大家都害怕他的爪牙,所以把它赶到了黝黑的山洞,那里真的很黑,空旷的山洞里只能听到水滴的声音。他在那里住了很久,每天要做的就是对着墙壁发呆,每天到了晚上才会从山洞里走出来,因为他的颜色就像黑夜,在夜里没人能看到他。忽然有一天,一只白色的小猫出现在了山洞口,她是个旅行家,背包里装着无数故事,一只猫走过很多地方,她听到了水声,来山洞里喝水,看到了坐在山洞里发呆的小狼。 “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小白猫问。 “我喜欢住在这里。”小狼固执的说。 他的身上有被驱赶的伤痕,尽管小心翼翼的遮盖住,但是小白猫还是能看见。 小白猫很聪明,她在小狼的身边坐下。 “很久没人跟我说话了。”小白猫看着身边的小狼,轻轻的说道:“你要跟我说说话吗?” 它们都是孤独的动物,住在热闹的世界里。 小白猫羡慕小狼锋利的爪牙,足以破开道路上的荆棘,小狼羡慕小白猫的勇气和经历,比起幽暗的山洞,小白猫像一道光。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久到黎明撕裂了黑夜,群山抗起了太阳。 “要跟我一起走吗?”小白猫忽然说道:“我可以带你一起走的,这样我们都不会孤独。” 小狼看着小白猫,和洞口的白昼一样耀眼。 “好。”小狼轻轻说道。 他们一起上路了,走在光里,旅程丰富多彩,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很多地方,看了很多很多风景,小狼的身边有了小白猫,也只剩下小猫,但他很开心,因为虽然这个世界看不到边,孤独的让人害怕,但有小白猫在,他再也不用待在山洞里了。 故事讲完了,陆喻从没编出过这么拙劣的故事,但女孩还是睡着了。 她睡的很甜,或许她的梦里也会有小狼,也会有小白猫,或许他们会在玫瑰园里嬉戏,在落日下追逐,在群山里仰望星海。 故事不重要,讲故事的人才重要。 陆喻抬头看向外面的月亮,忽然他笑了,自嘲的笑容挂在嘴角。 何必举头望明月,低头眼底已尽是月光。 程缨的呼吸很轻,陆喻轻轻的为她把被子整理好,女孩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陆喻走回了自己的床上,他不再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他转身向程缨的方向,然后闭上了眼。 有些感情寄托于身体,而爱情寄托于灵魂,和爱人的每一次对视都是灵魂在炽烈的相拥,这已然足够。 第八十九章 抱抱 第八十九章: “哪个王八蛋在吵,有病啊?”陆喻迷迷糊糊的说道,翻了个身捂住了耳朵。 “我的闹钟。”女孩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陆喻瞬间清醒。 外面天还没有亮,星星在天上困乏的闪烁,陆喻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谁有病?”女孩已经坐在镜前梳妆,冷冷的说道。 陆喻尴尬的挠了挠头:“我有,我有。你怎么这么早起来?” “我有早课啊,今天是周五。”程缨耸了耸肩:“你以为全世界都放圣诞假?” 陆喻点起一根烟,静静的抽着,不知道是眼前的景象还是尼古丁的麻醉让他产生了梦幻般的感觉,尽管他们是第一天晚上一起睡觉,但总觉得一切是那么自然。 “今天要拍摄了啊,你给我打起点精神。”程缨仔细的描着眉毛,头也不回的说道。 陆喻实在没有这个点的起床经历,太久没有睡觉让他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 “我得再睡会。”他喃喃道。 当程缨梳妆完毕,陆喻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他的身上依然穿着衬衫,看样子昨天是没好意思脱衣服。 女孩嘴角露出些笑意,她走到床头,俯下身子,如同羽毛轻轻落下一般亲在他的额头。 “晚安,陆先生。”她轻笑着说道。 做了坏事的姑娘轻快的逃跑了,等到房门关闭,靠在床头的男人才睁开了双眼。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笑眯眯的又点了一根烟。 “今天心情好,再来一根,起床两根烟,赛过活神仙。” ... 冬日的暖阳显得有些温吞,陆喻走在街上,拖着行李箱。 因为晚上的拍摄点离昨天的酒店很远,他不得不临时再换酒店。 男人坐在路边,叹了口气。 “怎么没有出租车啊。”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 街上的行人很多,这是属于城市的热闹,陆喻盯着人群,慢慢走了进去。 等到陆喻打上车,到了酒店,已经是中午了。 “你下课没?” “下了。”程缨懒洋洋的说道:“给我发个定位,我要放行李。” “你还住我这?”陆喻有些诧异,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不让住?那算了。”女孩装腔作势的说道。 “让让让,我给你发。” 程缨看着酒店的地址,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拖着行李箱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 “房间不错。”程缨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桌上的玫瑰花,它被人凝固在花瓶里,停下的是令人窒息的美艳。 陆喻打了个哈欠,伸出手说道:“要抱抱。” “白日宣淫?”程缨撇了他一眼,掩嘴笑道:“这不好吧?” “抱一下就白日宣淫了?”陆喻放下了手,叹息道:“我还想...” “还想什么?” 女孩把脸凑了过来,如兰般的香气在她身边萦绕。 她的眼睛是极美的,丹凤眼里有着陆喻的影子,瞳孔在阳光的映照下就像通透的琥珀。 “没什么,没事。”陆喻红了脸,扭头说道。 爱情呀,只有红了脸,或者红了眼。 外面仍在喧嚣,冬日的世界是白色的,房间里却是红色的,在这里,太阳不是光源,玫瑰才是。 他们沉默的对视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想把彼此镶嵌在眼里。 墙上时钟的秒针在表盘里肆无忌惮的游荡,却悄无声息,就像那朦胧热烈的爱意,虽然一言不发,但在心里早已野蛮生长。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好像又没那么久。 陆喻只觉得夏天还在昨天,尽管外面已经冰雪皑皑。 女孩还是那个女孩,他不认为她是女人,在他眼里,她永远是女孩。 “抱抱。”程缨张开了怀抱。 她把头放在他的肩头,占据了那个看上去很宽阔的肩膀。 陆喻闻着她的发香,眼里的一切被程缨占据。 这次没有江南的烟雨了,也不用晚风做掩护,这拥抱看似平淡,但已足够炽烈。 爱意无声无息,但爱情却可以点燃世界。 很久很久。 久到拥抱可以变成厮守。 从椅子上到床上,他们仍然拥抱着,但也只是拥抱着。 在她的香水味里,他慢慢的睡着了。 在他的臂弯里,她也睡着了。 外面依旧车水马龙,从太阳变成了月亮,从艳阳变成小雪。 他们依旧抱着,享受着那份恬淡的美好。 因为没有关窗户,北风穿过了窗棂,刺痛着陆喻的后背,陆喻揉了揉眼睛,他有些错愕。 “几点了??” 陆喻不敢动,因为怀中的女孩依旧在沉睡,就像安静的小鹿。 他费力的扭着胳膊从床头柜上拿到手机,看到六点半的时间后才松了口气。 晚上约定八点开机,刷夜,还好,没有睡过头。 他重新把女孩搂的更紧了点,怀中的女孩却悄悄睁开了眼。 程缨早就醒了。 但她狡黠一笑,把脸在他臂弯里埋的更深了些。 天上的月亮缺了一角,可陆喻怀里有月亮。 “你醒了?”陆喻的声音在程缨耳边响起。 这次轮到程缨错愕了,她抬起头,拨掉糊在脸上的头发:“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看了你一晚上,你睡觉像个死人,一动不动。”陆喻掐了一下她的脸:“现在你扭的都像在床上扭秧歌了。” “你才扭秧歌。”程缨就像炸毛的小猫,有着被揭穿的慌乱,她抱起陆喻的胳膊,使劲咬了一口。 “你咬我干什么。” “我乐意。”她哼了一声,甩开陆喻的胳膊。 陆喻坐起身来,正想去拿烟,程缨先他一步拿到手里,借着外面的灯光仔细端详,戏谑道:“哟,日子过得不错,抽上中华了?” “这边没卖芙蓉王的。”陆喻悻悻一笑。 “没收了,充公。”女孩把烟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板着脸说道:“正好晚上有抽烟的镜头,我看你这盒还挺满的,应该够多拍几遍。” 陆喻叹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但看到程缨的眼睛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眼睛就像能让人沦陷的漩涡,里面藏着蝴蝶,玫瑰与夕阳。 第九十章 道具 第九十章: 雪在夜里有了雾的质感,街巷变得泥泞起来,积雪像是白色的海浪,路灯在北风里摇曳着,像是飘零的灯塔。 陆喻哈了一口气,程缨在他的身边,熟练的扎着马尾辫。 她不一样了,陆喻注视着身边的女孩,在拍摄点的楼道口他就发现,程缨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她开始不苟言笑起来。 那是一个海淀区的老小区,应该是国企的家属院之类的,老式的水泥楼梯偶尔会缺角,头顶时暗时亮的灯像是快要死掉的幽灵。 她熟练的在电子锁上输入密码,那崭新的电子锁和老楼格格不入。 屋里已经坐了很多人,摄像器材录音器材堆了一地,外套在沙发上堆砌着,摇摇欲坠如同一座并不平稳的小山。 陆喻谁也不认识,他认识的只有程缨。于是只能跟在她后面。 她和演员攀谈着,说实话,在那些或胖或瘦的女孩里,他不知道谁才是他剧本的女主角,但男主却很好找,他坐在凳子上,年纪看上去不小,耳边缠着白色的绷带,上面有着老去的血迹。 “陆喻,过来。”程缨扭头说道,转身带着五个女孩去了旁边的卧室。 她身上似乎天生带着领袖气质,陆喻心虚的咽了口唾沫。 “介绍一下,编剧,”程缨手搭在陆喻肩膀上说道:“陆喻。” “大家好。”陆喻有些无所适从。 “让他跟你们沟通一下角色的细节,主要给雅雅讲讲戏。”程缨说完就走了,留下五个女孩和陆喻面面相觑。 陆喻看向名叫雅雅的女孩,她蹲坐在墙角,好像在拼命酝酿着情绪。 对比其他北电表演系的女生,她算不上多漂亮,甚至无妆的脸显得有些普通。 但程缨告诉过她,她很好用。 程缨之前导演的微电影,她都是主角。 “其实你们四个的角色没有什么好说的。”陆喻开口道:“只要把握好在镜头里的表情,不怯场就可以了。” 看长相和身材,这四个女孩一看就不是表演系的学生,可剧本里对他们的演技要求并没有多高。 “编剧老师,”一个略微有些胖的女生开口说道:“台词我们可以口语化一些吗?就是只要意思差不多就可以,因为那些话虽然也是口语化,但有些太长了,有时候反应不过来。” 没背台词?陆喻微微皱眉,来之前就听说这个组的组建极为草率,大家都是为了完成作业而完成作业,自己的剧本他心理有数,台词并不难。 “都行。”陆喻微笑着说道:“看你们自己,或者可以去问问导演。” 他不想给程缨找麻烦,所以他决定今晚把微笑缝在自己脸上。 只是他不知道,这种连心都聚不齐的组,怎么拍出好作品。 “至于你。”陆喻停顿了一下说道:“台词背过了吗?” 女孩的脸上有着些许哀伤,她点了点头,动作很轻柔:“背过了。” 这是已经开始酝酿情绪了?不愧是程缨选的女主。 “编剧老师,给我讲讲她吧。”女孩靠着墙坐在地上,抬头的脸露出麋鹿一样的无辜。 “你做过错事吗?”陆喻平静的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找出你心里最黑暗的秘密,现在有个人知道你的秘密了,并且要揭发你,你会怎么样。” 女孩低头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抬起头说道:“我懂了。” “你看外面的天很黑对吧。”陆喻看着窗外那街边的路灯:“雪快把路灯淹没了,你的角色是活在自己阴影里面的人,她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那漆黑的光明,姑且可以这么说,你不会有愧疚的情绪,她是自私的,或者说每个说谎的人都是自私的。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也会有私心,何况是一个损人利己的骗局。你要做的就是展现最极端的人性里的自私,想象一下,这个世界都是npc,你认知的活人只有你自己。” “最后需要哭吗?”雅雅忽然问道:“如果是自私的人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陆喻抽了口电子烟,笑着说道:“对不起在她的视角来看,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和道德绑架,并不代表愧疚,也不代表歉意,仅仅是在那种情绪和状态下的口头禅罢了。她想用对不起摆脱罪恶,对不起只是一句话,它什么也代表不了。如果对不起真的有用,那世界上就没有死刑犯了。” 陆喻从来不认为对不起有用。恶意就像装着毒药的玻璃瓶,随着爆发已经碎裂,怎么可能再装回去? “我知道了。”女孩的回话很简单,她情绪酝酿的已经很到位:“我很喜欢这个角色,包括之前的。程缨的剧本都是你写的吧?” “是的。”陆喻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她一直以来的女主,说句实话,很多时候你在演她。” “演她?” “对。”陆喻看着门外已经走来的女孩,她扎着马尾辫,干练而沉稳:“只要是好的角色,里面都是她的影子,与其说是我在写剧本,不如说我在写她。” “讲完了吗?”程缨靠在门边,微笑道:“可以开机了。” “讲完了。”陆喻看向女孩,耸了耸肩膀:“看你的了陈导。” “我前半夜,你后半夜替我。”程缨拍了拍陆喻的脑袋,带着演员们离开了卧室。 她的话不容置疑,好像她说的就是规则。 “这咋还突然变了个人呢。”陆喻自言自语道。 她是个把感情和工作分的很清的人,陆喻早就知道。在剧本里陆喻露出一点凑活的痕迹都会被她精准的捕捉,然后迅速的骂他一顿。 陆喻站在窗边,偷偷摸摸的从口袋里摸出新买的烟,打开窗户,蹑手蹑脚的点上。 雪花落在了窗台上,今天晚上陆喻看不见月亮,只有隐约的轮廓藏在冬夜的雾里。 他忽然回头。 女孩站在他的身后,冷笑着看着他手里的烟:“剧本忘拿了,道具也忘拿了。” 她熟练的从陆喻的左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拿起床上的剧本,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我靠。”陆喻喃喃道:“这也行。” 第九十一章 导演 第九十一章: “开机一个钟头,导演拍了两个镜头?” 陆喻坐在楼道里抽着烟,忽然听到楼上的窗口有人在说话。 这种老式小区都是一层和一层中间隔着一个小平台,平台上有个窗户,总是落满了烟蒂。 陆喻轻轻的呼吸着,听着他们说话。 “程缨在想什么啊,赶紧一拍得了。这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作业。” “她一直在拖,有必要那么认真吗?” 陆喻抬起头,看向那楼道里的人,借着月光,依稀能看见这是程缨介绍之前的两个导演,也挂着制片。 说是导演,可是什么也不干。分镜头脚本是陆喻写的,现场导演是程缨。 “程缨这人真是有问题,”男人梳着背头,吐出一口烟雾:“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能过就行了,非要在那一直抠。” “咳咳。”陆喻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笑着走上了台阶:“抽烟呢,一起啊。” 两人顿时表情有些不自然。陆喻倒是极为热络的取出烟分给两人,雨花石,倒也是不错的好烟。 “编剧老师,你是哪个学校的?也是北电的?” 略微有些胖一些的男生接过烟问道。 “不是。”陆喻靠在窗台上,轻弹烟灰说道:“我是伦敦艺术大学的,来这里是因为我是你们陈导的朋友。” 他刻意咬重了陈导两个字。 程缨对他来说就是立场。 “那你不上课吗?”梳着背头的男人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悻悻笑道。 “圣诞节快乐。”陆喻笑得很真诚。 “快乐,快乐。” 陆喻的出现令两个人很是尴尬,特别是这家伙笑得一脸开心,想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你们不进去吗?”陆喻抽着烟说道:“你们是导演对吧?为什么里面只有程缨一个人啊?” 他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进去,或者说当程缨说出她前半夜陆喻后半夜的话之后,看着制作名单上的四个导演,有些还挂着制片,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学生剧组需要制片吗?答案是需要的,订房间,和房东交涉,写片场报告,做文件。 但这件事需要四个人吗?答案是否定的,一个拍出来十分钟不到的片子居然有四个导演四个制片,这件事在陆喻看来就是脑子有病。 房间是程缨和他一起挑选的,那么四个人的作业,陆喻和程缨几乎干了百分之八十的活,房间里面有个看上去很干练的女生负责和房东交涉,演员的主演也是程缨一直以来自带的。那他俩干啥?答案显然易见,吃白饭。 陆喻很明白这一届学生的水平,这一届制片可是不用艺考,直接文化课的,或许他们根本不懂电影是什么,就稀里糊涂的进了北电。 “我看里面就程缨一个人啊?”陆喻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上面印着日本浮世绘的般若造型:“所以拍摄进度是不是才慢了些?” “这个...这个是安排。”梳着背头的男人一时有点语塞,补充道:“我们自己的安排。” “什么安排呀?”陆喻像个好奇宝宝:“不是四个导演吗?” 场面尴尬的连雪花都不愿意落在窗台上,陆喻背靠着窗户,靠着月光,眼睛轻轻眯着。 “既然觉得慢就去帮忙呗。”他笑了一下,阴阳怪气的说道:“电影是用手拍的,不是用舌头,你们觉得呢?” 两个“导演”沉默着,陆喻和他们擦肩而过,他双手插兜,摆了摆手:“加油啊,大导演。” 他不想给程缨惹事,但他明白,他们没法说一句他的不是,因为本身就是理亏。 他知道程缨的性格,精益求精,她不会允许自己的片子是凑活出来的,对成绩的要求不止是合格。 陆喻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在他关上门之前,楼道里都还是沉默的。 两个“导演”愤怒的对视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喻看着一屋子的等待拍摄的人员,另一个制片女生在屋里问道:“点宵夜了,包子和馄饨,不要香菜的说一声。” 学生剧组没有片酬,但是熬夜包宵夜,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但不会太贵,因为预算有限,一般每人十五块的预算。 “等一下,”陆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制片:“陈导请大家吃海鲜烧烤,随便点。” 剧组的预算是有限,可陆喻的预算没有。 看着制片有些疑惑的眼神,陆喻笑着说道:“随便点就行,看大家想吃点什么。” “不用剧组报销?”女生的眼神有点怀疑,但随即意识到失言,补充道:“我就是问问,因为如果烧烤海鲜确实超过预算太多了。” “我个人出钱。”陆喻耸了耸肩:“不占剧组预算,别多想。” 是时候帮程缨在剧组里拉点人气了,陆喻看着凑在一起点单的人们,松了口气。 学生剧组夜宵吃海鲜烧烤?有几个剧组有这样的好事。 当手机回到陆喻的手里时,里面已经点了八九百块钱的东西,他按下支付,然后向其他人展示了已经下单的屏幕。 “我靠,编剧老师太好了吧。” “这剧组福利是真nb,晚上还有海鲜吃。” 当程缨推开门时,被眼前充满活力的景象震惊了,他看着坐在角落抽着电子烟的陆喻,疑惑的问道:“你干了什么。” “请吃饭。”他笑了笑:“给你攒点人气。” “会惯坏的。”她叹了口气:“要刷两个夜。” “那就再点。”男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里面刚刚结束了第一幕的拍摄,演员们一脸疲倦的走了出来,程缨的导演是出了名的严格,一点瑕疵都要重拍。 当他们知道夜宵有海鲜烧烤之后,顿时也雀跃起来。 “做的不错吧?”陆喻看着一旁喝着水的程缨说道:“这多有活力。” “还行,”她看向陆喻:“让你破费了。” “钱是小事。”他轻声说道:“什么才是大事,你知道的。” 程缨白了他一眼:“注意场合。” “给你点了白粥和乳鸽。”他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笑嘻嘻的说道:“陈导我巴结的好吗?” 第九十二章 差不多 第九十二章: “还行。”程缨叹了口气:“准备工作做的太差了。” “正常。”陆喻淡然道:“台词都没背过。” 房间并不大,对于一屋子的人来说甚至有些拥挤,专业的设备在这里随意堆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唯一的空隙就是沙发,此时已经挤满了人。 深冬的寒夜总是伴随着困乏,虽然开拍只过了两个小时,屋内却开始哈欠连连。 程缨揉着太阳穴,作为现场导演,她说的话远比台词多得多。 “我们继续。”她对着一屋子人说道。 演员们叹了口气,陆续走进了房里。 “陆喻。”程缨的声音从房里传来:“你也来。” 这是第二幕的拍摄,程缨根据拍摄难易程度对于拍摄顺序进行了一系列调整,此时需要拍摄的是女主抽烟的镜头。 “中华,很浪费的。”陆喻小心翼翼的说道。 “感谢陆先生为剧组带来的资本注入。”程缨直接从烟盒里取出了所有烟:“有打火机吗?” 陆喻只得悻悻的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浮世绘的打火机,放到桌面上。 “嚯。”程缨拿起一看,啧啧道:“高级货。感谢陆先生送来的打火机。” 雅雅坐在椅子上,看着陆喻委屈的表情,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你俩关系真的很好。” “大概是农场主和种西瓜的关系吧。”陆喻喃喃道。 女孩并不会抽烟,拿着烟的手显得无所适从。 程缨亲自上手,有模有样的做着示范。 “你还会抽烟?”陆喻惊奇道。 “你天天抽,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程缨笑着说道。 “你说谁是猪呢你?” 雅雅看着脸上带着笑意的程缨,忽然发现,陆喻来了之后,程缨再也没有板着脸了,剧组内肃穆的气氛也好了许多。 “你改我镜头?”在第一个镜头拍摄完成后,陆喻看向程缨说道。 “我觉得这样更好。”程缨歪着头想了想:“而且我是导演,编剧老师。” “啊对对对。”陆喻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声,可却并没有生气,只是问道:“你想喝点什么吗?” “水果茶吧。”程缨头也不抬的说道,她正和其他人一起在床上堆砌着毛绒玩具,这是下个镜头需要的布景。 “你看这个猪,像不像你。”程缨拿起一只穿着黑色侦探服的小猪说道。 “不像。”陆喻低着头在手机上点着什么东西。 “你都没看,”程缨抱怨道:“抬头。” “看了看了,不像。”陆喻看着那还带着鼻涕花的小猪,叹了口气:“没有水果茶了,只有芋圆。” “也行,你想吃芋圆吗?”程缨看着坐在床上的雅雅说道。 “想!” “手机。”程缨向陆喻伸出了手,陆喻乖乖的把手机放到了她手上。 在点完之后,雅雅忽然问道:“你俩是情侣吗?” 陆喻一时语塞,程缨脸上带着些浅浅的红色说道:“不是,但差不多。” 他看向她的眼睛,慌乱中有那么些坚定。陆喻轻轻的笑了,却什么也没说,静静的看着用余光偷瞄他的程缨。 “对,差不多。”陆喻靠在椅子上轻描淡写的说道。 “开拍了开拍了。”程缨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陆喻,你出去。” “为什么?”陆喻不解的问道。 “影响导演心情。”程缨没有回头,只是迅速的摆了摆手。 ... 烧烤已经送来,外面的人已经吃上了。 陆喻没有吃,因为他并不饿,在其他人带着感谢的目光中,他走了出去。 他坐在楼道里,用烟平复着那有些滚烫的心。 “不是,但差不多。” 女孩慌乱但是认真的话语似乎依旧在耳边回荡。 好像烟没有那么好抽了,陆喻在楼梯上轻轻弹掉了烟灰。 窗户很大,大的有些空旷,冷风带着细雪卷进来,就像白色的碎浪。 这一句话够他回味很久,他躲在楼道里,就像得到了肉块的黑鸦,他仿佛是在北极,传说那里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冻成冰块,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的烤来听。 他有些慌乱,这种感觉在他身上并不多见,他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可这一次他却慌乱的像个孩子,连那颗心都是如此,他敏感的在胸膛内跳着,渴望与另一颗心会晤。 “这可有点糟糕啊。”他用有些冰凉的指尖贴在发热的脸上:“多大人了。” 这个夜让人很困,他却清醒的一塌糊涂。脑海里所有的角落都藏着一个女孩,他甚至觉得脑袋有些发沉。 他的右口袋里有一方沉甸甸的盒子,尽管本身并不沉,是感情为它加上了筹码。 因为知道程缨会掏他左口袋,所以他把它放在了右口袋。 陆喻打开盒子,里面的钻石借着月光璀璨。 他心情很好,也只是想看看。 男人在楼道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将盒子放回了口袋里,他这窗口按灭烟头,雪花飘在他的领子上,在脖颈间融化。 ... 屋子里充斥着海鲜烧烤的气味,程缨一脸疲倦的推开房门,看着喝着北冰洋的陆喻。 “来了来了,坐下吃会。”男人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子。 “下来换你了。”程缨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我太累了。” “好。”陆喻笑着说道:“剩下的交给我。” 在演员和摄影录音正为丰盛的夜宵感叹时,陆喻已经一个人走进了下一幕的拍摄房间,拿起分镜脚本反复端详。 a4的打印纸上有女孩做的修改印记,比起陆喻喜欢用复杂的镜头花里胡哨,程缨更喜欢用固定镜头让一切显得厚重。 他先是鬼鬼祟祟的从桌上取回了剩下的烟,接着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个房间。 说实话,跟他构思的有些差距,房间整体偏小,之前的灯光过于集中,很难拍出那种阴暗的感觉。 正当他思索时,雅雅推门走了进来。 “你不吃吗?”陆喻看向她问道。 “表演系哪能配得上夜宵啊。”她耸了耸肩:“会长胖的。” “情绪酝酿到位了吗?”陆喻抽着电子烟,打开了窗户。 “还可以,就是最后那一段情感太强烈了。”她停顿了一下:“很难一下子爆发出来。” “那没事。”陆喻笑着说道:“那是程缨负责的范畴,我只需要负责今天晚上就行了。” 第九十三章 黎明前拥抱 第九十三章: 比起程缨的一丝不苟,陆喻的导演方式更像是即兴评述。 “摄影老师,你去那边。”他叼着电子烟,走到摄影的后面,看着里面的镜头。 “左边补点灯光,外面太暗了。” “演员到窗前。” “场记,准备。” 分镜脚本被他扔到了床上,陆喻压根没按照分解脚本上写的拍。 他换掉了固定镜头,手持镜头虽然有些颠簸,但却有一种窥视感,而他想营造的正是这么一个隐晦的氛围。 程缨对于镜头的精雕细琢更多是因为拍摄现场和原来的构想不一样,所以陆喻压根没按照原来的构想,每一个镜头都是他现场思考出来,然后直接开始拍。 当程缨推门进来的时候,陆喻已经拍完了。 “怎么这么快?”她皱眉说道。 “保质保量。”陆喻坐在窗口,平静的抽着烟。 他也开始犯困了,他需要烟来保证清醒。 拍摄人员里有男有女,所以一直关着窗户避免屋子里太冷,何况外面的杂声也会影响声音的录制,整个房内被暖气熏的令人昏昏欲睡。 此时已经凌晨,雅雅坐在床上,费力的睁着眼睛。 开拍时间本来就很晚,加上程缨的精雕细琢,剧组丰盛的宵夜,此时已经是凌晨。 “大概拍了一半的内容了。”陆喻耸了耸肩:“要不剩下的明天再拍?” “雅雅,你困吗?”程缨忽然说道。 “有点。” 程缨微微一笑:“那我们把最后一个在梦里挣扎的镜头拍完了今天就结束。正好借着你的困意。” “你来导。”陆喻揉了揉眼睛:“说实话,我有点累。” “好。”程缨没有再多废话,她也知道,长途的奔波让陆喻已经很累,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摄影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看着陆喻拿着烟走出了房门,顿时松了一口气。 外面的客厅里,一些人正在拍着身上的雪花,然后再次把棉衣叠在一起。 “你们干嘛去了?”陆喻看向坐在椅子上解着纱布的男演员问道。 “陈导刚才说把外面冬夜的戏拍了,刚才回来。”他揉了揉眼睛,或许是头发上的雪花融化滴进了眼睛里。 陆喻沉默了,他看向那扇门,他本来以为程缨在休息,可她却带着组去了户外拍摄。 外面还下着雪,光线并不明朗,刺骨的寒风在凌晨显得更加尖锐,仅仅是他刚才开了一下窗户弹个烟灰都感觉手开始麻木。 可女孩没有告诉他,只是给他说“好”。 他很累,但她更累。 陆喻打开房门,坐在楼道里,感受着与她之前一样的温度。 “有点冷啊。”他喃喃道。 这里仅仅只是寒冷,没有雪花钻入领口,没有北风刺入毛孔。 他就那么坐着,抽着烟,一言不发。 ... 当程缨说出今天拍摄全部完成的时候,屋内的人脸上顿时有了喜悦。 尽管剩下的并不多,也尽管两个所谓的“导演” 早就回去了。 “你看见编剧老师了吗?”程缨看着一脸疲倦的制片问道。 “好像在外面。” 程缨推开了房门,看到男人如同幽灵一样坐在楼梯口,脚下是一地的烟头。 “你怎么坐在这?” “感受感受。”他眼神里透着疲倦,说话也不那么清晰:“我想和导演感同身受。” 女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到陆喻身边,轻轻抱住了那个幽灵,用发热的手掌贴在他冰凉的脖子上。 “走吧。”她在他耳边轻语:“我们回去。” ... 晚上的车并不难打,很快他们坐上了回去的出租。 陆喻累的有些呆滞了,加上今天下午的睡眠时间,两天里他不过睡了七八个小时。 他和程缨靠着,随着车子东倒西歪。 司机驾驶技术并不好,路面也有积雪,它颠簸的像只兔子。 他看着窗外的风景,bj会在雪夜变成北极,每个地方都堆砌着雪花的尸体。 还没等陆喻反应过来,酒店已经到了。 程缨直挺挺的扑倒在床上,连妆也没有卸。 他们甚至来不及开灯。 陆喻没有什么想法,他脱了衣服就钻进被子里,被里的温度让它变得像个冰窖。 “陆喻。”程缨隔着并不宽阔的走道轻轻叫道。 “怎么了?”他有些吃力的从床上爬起来。 “我想抱抱。”她把脑袋塞进了被子里。 当陆喻走到床前,女孩却打开了被子,她没有脱衣服。 陆喻的手还很冰凉,在被子里,他们隔着衣服相拥,分享那一点点的温度。 夜很深了,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连心跳也只能用感受。 陆喻在她的温度中逐渐清醒过来,他们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近到只需要几厘米的靠近,他们的唇就会相接。 他搂着程缨的怀抱有些僵硬了。 女孩没有睁眼睛,黑暗像是混沌,睁眼也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 被里逐渐暖和起来,像个温暖的囚笼,他们像是爱意的囚犯,带着镣铐缠绵。 程缨没有说话,他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我们已经错过了一个夏天了。”女孩在他怀里传出低低的呢喃:“所以抱紧点。” 她的身上有着雨后森林的幽香,她的身上有一整个夏天的美好。 他们抱着,缠绵的不只是身体,还有两颗颤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陆喻才强忍住亲那柔软双唇的冲动,因为他看到程缨似乎已经睡着了,脖颈后的手渐渐松了起来。 她太累了。 雪下的无声,人爱的无声。 他们已经错过了一个夏天了,不能再错过更多了。 女孩轻轻的呼吸吹在他的脖颈,但他没有动。 黎明很快就会来了,冰雪会消融,隐晦的夜色会逃跑。 人们在天亮前相拥,是不是就可以抱着看到曙光? 陆喻不知道,他知道的是那像是融在一起的身体,和近在咫尺的憧憬。 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他们的呼吸都很轻,就像做着是又轻又甜的梦。 太阳在地平线上挣扎,没人知道过去了多久,他们泡在梦里,泡在爱里。 第九十四章 坦诚 第九十四章: 困乏的夜是慵懒的,人们躺着,什么也不做。 等陆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身旁什么也没有,窗帘紧锁着,房间像个幽深的院子。 手机上有程缨的微信,她已经先一步去了片场,让陆喻好好休息。 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没有拥挤的床显得更冷。 床上似乎还有她的香味,就像清晨还带着夜晚露珠的花瓣。 陆喻打开洗手间,镜子前女孩的梳妆用品凌乱的摆着,似乎显示了主人离去的仓促。 热水的温度刚刚好,蒸汽开始在玻璃门上氤氲,陆喻站在水里抽着烟,这时他才清醒过来。 下午四点,陆喻裹着大衣出了门,去了片场。 ... 程缨和雅雅躺在被子里,屋子里静悄悄,所有人都在午休。 “你觉得他喜欢我吗?”雅雅忽然说道。 女孩的私密话永远藏着心事,程缨有些犯困,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看向面色苍白不点妆容的女孩:“我不知道。” 她们坐了起来,开始一场小小的密谈。 雅雅喜欢上了一个表演系的男生,可他的话就像是裹着刀尖上的蜜糖,总是让人冰一阵暖一阵。 “是不是射手座的男生都这样?”雅雅叹了口气说道:“我有时候感觉他是喜欢我的,但只是有时候。” “陆喻好像也是射手座,就那个编剧老师。”程缨忽然想到:“也许你可以去问问他?他看起来不靠谱但是确实是个人精。虽然在某些方面有些神经大条。” “他什么时候来?” “我不知道,我让他好好休息来着。”程缨拉了拉被子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得不到回应?” “不是得不到,是得到的很勉强。”雅雅想了想:“就像懒驴上磨那种,你打一下他走一下,偶尔还会耍性子原地发呆。” 大门开了。 男人身上的雪花在暖气里消融,他拍了拍衣服,冬天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带伞,比起风雪,他更怕阳光。 随着陆喻推开了卧室的门,他先是一惊,在看到两个女孩穿戴整齐后才松了口气。 “来这么早?”程缨惊奇道。 “睡够了呗,”他拉了张椅子坐下:“你们这什么情况?” “午休。”程缨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不过来的算是时候。” “什么意思?” “哎,我特别好奇啊。”雅雅看着脱下大衣的男人说道:“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这...一时半会说不太清。”陆喻将衣服挂在椅背上。 “陆喻,问你个问题啊,你们射手座的男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表现。”程缨赶忙叉开了话题。 陆喻奇怪的看着她,心说什么表现你自己不明白? “他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你?”雅雅悄悄在程缨耳边说道。 “...可能他觉得我问了一个比较白痴的问题。” “什么情况?”陆喻看向面面相觑的两个姑娘,思忖片刻说道:“你的暧昧对象是个射手座男生?” “还不算暧昧,”雅雅叹了口气:“我感觉若即若离,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是朋友还是什么。” “我不信星座的啊,”陆喻抽着电子烟说道:“但我觉得他不喜欢你。” “为什么?” “能让你问出这种问题的人,他肯定不喜欢你。”陆喻摆了摆手:“世界上甚至连暧昧这种东西都不该存在,爱意是个很热烈的东西,浓雾也藏不住,只有阳光下才能看见。” “可是他会给我送花。”雅雅扶着下巴眼巴巴的说道。 “值几个钱啊。”陆喻靠在椅背上:“那玩意又不贵,只有有情感附加值的花才是珍贵的,要是按送花算,爱又不是一时兴起,他要天天给你送花才说明喜欢你。” “我就是在纠结,我感觉他特别好。” “纠结?能说的上纠结的都称不上是爱意,那东西很坦诚,坦诚到没有猜疑。”陆喻笑着说道。 雅雅缩进了被子里,半晌后探出个脑袋,看向身边的程缨:“他说话一直这么扎人吗?” “这还算好的了。”程缨摸了摸她的头:“我都没听见他说你是傻逼。” “你俩为啥跟唱相声一样一唱一和。” “谁知道呢,可能我们都比较坦诚。”程缨笑眯眯的说道。 窗外飘着小雪,可依然能看见路上的车尾灯,它们在雪中赤诚的通红着,照着笼罩着雾的路。 ... 漆黑的楼道里,外面的月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所有的拍摄任务都已经完成,只剩下最后情绪爆发的高潮。 雅雅坐在楼道上,看着面前的程缨,这时候已经不是程缨了,是程导。 她要为她做最后的情绪引导。 “那我开始了。”程缨深吸口气,注视着面前的女孩,说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找不到情绪。” “我感觉那种哭太难了。” “你为什么不哭呢?”她冷笑着说道:“说实话你挺惨的。” “哪惨?” “我来告诉你吧。”程缨依旧冷笑:“你的人生就是一个悲剧,一个笑话...” ... 女孩哭的很惨,摄像机前,每一根血丝都撕咬着眼球。 “什么情况。”陆喻喃喃道。 “情绪引导。”程缨看着镜头里的画面,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给骂的?” “没有骂,”程缨想了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在强化现实。” 对于情绪引导,程缨确实有自己的一套,不知道在楼道里发生了什么,陆喻只能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哭喊,接着程缨领着雅雅进来,在镜头前呈现情感爆发的高潮。 随着最后一个镜头拍摄完毕,所有人在程缨打出“ok”的手势之后欢呼起来。 陆喻安静的看着这一群人的狂欢,轻轻的笑着。 “杀青照,快过来,编剧老师。”场记看向准备推开门的陆喻说道。 “不用了,”他笑着摆了摆手:“你们拍。” 说着他就走出了房门。 “他不开心吗?”雅雅看向身旁的程缨。 “他一直都是这样,”程缨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习惯就好。” 楼道里很冷,陆喻却并不感到寒冷,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爱是坦诚的,他要在今晚坦诚。 第九十五章 爱意 第九十五章: 车在高架桥上飞驰,夜晚的路总会变得宽阔,透过窗能看见的是万家灯火。 “你饿吗?”陆喻看向身边的女孩。 “你已经问我三遍了。”程缨满头雾水的说道:“你怎么了?” “没,挺好。”男人心虚的收回目光,看向外面。 ... 房间的灯光很暖,桌上的玫瑰仍在怒放。 程缨拿着衣服进了洗手间,看着正襟危坐的男人,轻轻说道:“不许偷看。” 他静静的等待着,甚至没有抽烟,只是在那里坐着,像是一座雕塑。 水声从洗漱间内传来,玻璃上开始氤氲着烟雾,他不敢去看那个方向。 他甚至打开了窗户,房间内的一切令他脸颊发红,桌上的玫瑰也让他陌生起来。 他有些慌乱了,心里就像过了很久的兵荒马乱。 小雪飘荡着,在他皮肤上消融,却没有降低他的温度。 陆喻尽可能的使自己面色如常,抿着自己的唇。 水声颤抖着停下,隐约中能看见人影在镜前梳妆。 门缓缓开了。 程缨穿着睡衣,头发已经吹干,却带着些湿气,顺着雪白的脖颈披在肩上,她的眉眼里有些慌乱,却像含着春水。 她静静的坐在他身边,他们中间隔着一方圆形的小桌。 他们一同沉默着,沉默的不知所措。 她美的惊心动魄,余光中的女孩就像洛水的神女,陆喻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东西,仿佛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扣人心弦。 脑海里是沸腾的记忆,在很久之前,久到他还在黑暗里独行的时候,月光渗透了进来,他眼睛就再也离不开那月亮。 “程缨。”他艰难的开口。 “我在。”女孩轻轻拨弄着肩上的头发。 “我...”他憋红了脸。 “我...” “我爱你。” 她看向她,他不敢看他。 我爱你在这一刻显得有些突兀,没有任何前调的渲染,没有深沉到海枯石烂的对视,也没有彼此缠绕在一起的相拥,他们中间甚至隔着桌子,隔着怒放在花瓶里的玫瑰。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凝固的还有深沉的夜色,雪花也不在漂泊。 “我也爱你。” 这是令人灵魂颤抖的一句话。 这是简单到极点的一句话。 陆喻转过头,尽管动作是那么僵硬。 他们的目光沉默的说话,像桌上的玫瑰还是像其他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 她的唇红的惊心动魄,甚至把玩着头发的指尖都有些颤抖。 陆喻从身后取出那个盒子,轻轻打开,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镶嵌在上的钻石像时间的遗物,在白色的衬垫上熠熠生辉。 “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人。”他很认真的说道,再也没有平日的吊儿郎当:“但我知道我很爱你,虽然这逻辑有点问题,但是我真的很爱你。” 他的话语无伦次,他的手有些拿不稳那小小的盒子。 钻石在夜色下沉默着,在月光下发着呆,好像不用再多说什么,它就是最好的答案。 程缨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的平复着心里的波涛汹涌,她的心里像卷起了一场海啸,撕破了海面平静的伪装。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离的更近一些吗?”她颤抖着说道。 他们隔的太远了,尽管不到一米,但他们本来应该贴在一起。 程缨没有拿过戒指,甚至将它取来放到桌子上。 她拉着陆喻的手走到床边,在片刻的沉默后,他们抱着缠绕着躺在一起。 “陆喻,我爱你。”她望着男人埋着火焰的眼底,无比认真的说道 他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藏着秋水与月亮。 房间没有开灯,但他们的心已经足够敞亮。 女孩轻轻闭上了眼睛。 吻着的嘴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可已经不用用耳朵倾听,这是灵魂的呢喃。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一遍两遍三遍,多到已经数不清了。 许久,他们才分开,眼里的热烈却依旧没有被北风吹干。 “我们在一起好吗?”男人在他耳边低语。 “你说的...”女孩微笑着在他怀里:“真是一句废话。” 一个人的路走了很久,陆喻不想再走了。他想跟着月亮,在月光下找到自己的路,得到的奖励就是看见黎明。 钻戒冷冰冰的躺在桌子上,似乎北风也在讥笑它,本来应该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就那么被晾在一边。 它可以代表爱意,但没法插手爱意。 当我们彼此对视,连宇宙都不再重要,谁会去看那花钱就能买到的钻戒呢? 这个夜很黑,看不见月亮,可是已经无所谓了,她正在怀里。 程缨像一只小猫,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她能听见他的心跳,爱一个人可以说谎,可心脏永远是真诚的,它兴奋的跳跃着,每一下都像是“我爱你。”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她的手抱紧了些。 “一直一直。”陆喻轻轻说道:“直到月亮消失,宇宙坍塌,破碎的星云上还会有我们相爱的倒影。” 被里很暖和,两个蒸腾的灵魂就像发热的太阳,他们紧紧缠绕,誓死相拥。 “还记不记得刚见你的时候。”陆喻忽然说道:“那时候我觉得你好高冷,提着两袋枸杞,像一个没穿防护服的消防员。” “这是什么神奇的比喻。”她在他的肩头咬了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飘忽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找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失重灵魂脚下的砝码,夜里的黎明,北极的夏天。” “你说的什么东西啊,你能说人话吗?”程缨气鼓鼓的说道。 “人话就是,我找到了我的月亮,我爱的人,尽管这么说显得有些浪荡,但我还是要说,我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心动了。”他缓缓说道。 程缨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吻了上来。 第九十六章 桃花源记 第九十六章: 阳光偷偷撬开黑夜,窗帘的缝隙生长着光。 陆喻从梦境中清醒,他小心的移动着被压到麻木的胳膊,他身旁的女孩仍在熟睡,在感觉到那个怀抱的姿势略有变化后,眉头轻轻皱起,往怀抱更深处拱去。 “我靠。”陆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的胳膊几乎不能动,痛痒带着麻木从胳膊上传来。 偷跑进来的阳光落在女孩的肩上,她的皮肤好像金色的绸缎。 陆喻用另一只胳膊撑着脑袋,看着怀里仍在熟睡的女孩,她白的像个瓷娃娃。 她轻轻的呼吸着,仍然沉浸在昨夜的梦里。 陆喻悄悄伸手,捏住了女孩的鼻尖。 一秒。 两秒。 “滚蛋!”女孩仍然闭着眼睛,含糊不清的说着。 她翻了个身,陆喻正好把胳膊抽了回来。 那胳膊被压的通红,指尖都发白,手指几乎都动不了。 “这怎么,睡觉还流口水。”陆喻看着胳膊上的水渍嘀咕道。 他走下床,穿上酒店的白色睡衣,坐在窗前,点上一根烟。 桌上的玫瑰已经有些衰败,它的浪漫留在了昨夜,可或许昨夜便是它的一生。 他掀开窗帘的一角,云像鱼鳞般卷起,模样整齐划一。 他们中间再也没有隔着烟雨了,夏天的错过或许是为了冬天更好的相遇,他们坦诚相见,他们足够赤诚。 陆喻注视着床上仍在熟睡的女孩,她的发丝落在雪白的肩上,黑与白分明的交织如同工笔的水墨。 陆喻拿起被冷落的钻戒,走到床边,女孩的手在床边下垂。 他半跪在地上,无比虔诚。 钻戒攀上了她的指尖,这一幕在陆喻眼里是神圣的,他从未这么小心翼翼。 戒指在她指跟处凝固,他注视着她熟睡的侧脸,仍然那般静谧。 好像过去了很久,好像没那么久。 夏天的风吹到了冬天,它在雪花中起舞。 ... 程缨从睡梦中清醒,下意识的寻找那个梦里的人,他应该就在身边。 可是摸了很久,什么也没有摸到。 指根传来异物感,她借着朦胧的光看,那是一枚精致的钻戒,钻石里面闪烁着复杂的光,好像把时间关在了里面。 “陆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人回答。 “陆喻?” 她有些慌乱。 “陆喻!” 她猛的坐起来。 “在在在。”门开了,陆喻提着东西走了进来,女孩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他在门外就听见了。 程缨的眼眶有些泛红,就像初开的桃花,男人走到床边,她像只小猫一样忽然扑了上来。 “怎么啦?”陆喻不明所以的轻轻抚摸她的头。 “我以为你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不想被人看见哭,所以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我能去哪?”陆喻笑着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程缨在他怀里嘀咕道:“烦死了。” “我去取早餐的外卖了。”陆喻依然那样抚摸着他的头。 在爱的人面前,大家都是小孩子,小孩子会肆无忌惮的笑,也会肆无忌惮的哭。 程缨吸了吸鼻子,她忽然觉得自己软弱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刚睡醒还是什么,她感到自己变了。 变得没那么坚强,变得软弱,变得肆无忌惮。 “咱们先把早餐吃了。”陆喻拍了拍她的脑袋:“乖。” 程缨松开了手,迅速的躲回被子里,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基本没穿什么。 陆喻将肯德基的袋子放在那个圆桌,端起咖啡,不紧不慢的喝着。 “看什么看,转过去。”程缨注意到那隐隐约约飘过来的眼神,凶巴巴的说道。 “好好好。”陆喻笑着扭过了头。 程缨穿好衣服,坐在他的对面,仔细的在袋子里挑肥拣瘦。 可是好像挑不出来什么,陆喻早就把她食谱琢磨到足够透彻。 “我都想吃。”她懊恼的说道,眼巴巴的看着陆喻:“要不我都咬几口,然后你吃剩下的?” “好啊。”男人被她逗乐了,她像一只小奶猫。 他们的时间在平淡中流淌,陆喻没有提起明天就要分开,程缨也没有提起,他们自觉的避开分离的话题。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国。”程缨忽然说道。 “快了。” “哦。” “哦?”陆喻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走的。” “我没有舍不得你。”程缨轻声说道:“我知道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钟表的声音也听不到,就像是时间也见不得别离。 “可我们的路是一起的。”陆喻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是一起的。”她点了点头,看向窗外,雪花再次在空气中逃逸:“所以我不害怕分开。因为我知道,不管走到哪里,哪怕是走到北极,顺着极光你也会回来,我也会去找你。”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笑着说道:“真正的爱是自由的,它可以听到遥远星辰的音讯。所以啊,陆喻,去走吧,走到你真正能发光发热的地方,那里会有属于你的鲜花怒放,我很期待,我真的很期待,那样的你。我会努力和你站在一起的。” “我不会说我保证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傻话。” 陆喻认真的说道:“但我知道,我的生活里有你,且只有你。” 程缨望向陆喻,温柔藏在眼底,可眼眶藏不住太过热烈的温柔,它们从情绪来到现实,变成水珠在眼角游荡。 “傻子,有其他人把你剁了。”她眼眶有些泛红,但还是假装凶狠的说道。 “你说这话可太破坏气氛了。”男人叹了口气,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女孩:“不过,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按照电影里的情节,我们是不是该接吻了。”女孩低下了头:“可是我没有刷牙。还吃了东西。” “我们的生活就是自己的电影,”陆喻摸了摸她的头:“我们永不俗套。” “你是不是嫌弃我没刷牙啊。” “那当然不是。” “那...要亲亲。” “好。” 风声很大,北风聒噪的不像话,可他们什么也听不见,他们躲在自己的桃花源里。 如果世界上本来没有桃源,那我们爱的每一个地方就是我们的桃花源。 第九十七章 锦上添花 第九十七章: “你不爱吃?”陆喻看着那盘里一点没动的小牛排。 “我承认,”程缨叹了口气:“它画的看起来是挺好吃的。” 巴洛克灯绳在头顶摇曳,空气里有些许香氛的清香,小提琴声在耳边萦绕,那低低的声调就像什么人在角落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完了,要浪费了。”她吐了吐舌头。 他们点了很多,但用比吃饭更长的时间来彼此对视着发呆。 “这小提琴还挺好听的。”陆喻切着盘子里的红酒熏猪排说道。 “是挺好听。”程缨撑着下巴:“你不是也会吗?怎么从来没听你拉过。” “那个啊...”陆喻将猪骨剥离,把肉条放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当年敷衍了事,到顶也才八级。” “你不是学了七年?我记得你提起过,还是跟着什么金钟奖的得主学的。” “啊...”陆喻翻了个白眼:“老实说我完全没有天分,也不喜欢那玩意。” “七年诶。”程缨鄙夷道:“所以你现在会拉小星星吗?” “你这也太看不起我了。”陆喻放下刀叉,叹了口气说道:“哪怕我当年对这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至于不会拉小星星。” “那你干嘛学啊。”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陆喻耸了耸肩:“当时我在吃饭,我妈突然兴冲冲的告诉我要学乐器,因为她朋友的孩子都学,然后她报了一大串乐器的名字,我吃饭很专心的,结果她突然问我要学哪个,那我哪听见了呀,就听见最后一个,小提琴,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结果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学了。” 程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的乐感是不是和你的数学一样糟糕。” “那倒也不至于。”陆喻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柠檬水:“小提琴我是勉强能学,数学是压根看不懂,特别是和英文字母纠缠不清的数字。我一直特别好奇,你们这种理科好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那是因为我聪明。”程缨骄傲的哼了一声。 “啊对对对。”陆喻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最聪明。” “我以前觉得你挺厉害的呀。”程缨忽然疑惑的看着陆喻:“怎么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傻了呢?” “得到了就嫌弃。”陆喻啧了一声:“这就是女人?” “我嫌弃也别想跑。”程缨笑着说道:“已经是我的了。” 程缨忽然发现陆喻极为专注的看着自己,那眼神中带着些炽热。 “不是吧,不是吧。”程缨心说道:“这可是在餐厅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 可下一刻,陆喻伸手过去,轻轻在她嘴角一揩。 男人叹了口气说道:“吃饭都能吃到脸上,也不知道是谁傻。” “滚蛋!” ... 不知是天冷还是太晚的缘故,电影院里并没有什么人,似乎寒夜劝退了人群。 “为什么我们要在大半夜来看我的姐姐。” “因为我也是个姐姐。”程缨想当然的说道:“而且也没什么其他片子了。” 这种亲情片没有任何让他们可以触景生情接吻的镜头,陆喻百无聊赖的看着爆米花,本来以为程缨订的会是爱情片或者恐怖片,结果却是这么一部清汤寡水的亲情片。 “你喜欢你弟弟吗?”陆喻问道。 “怎么说呢?”程缨思考片刻认真的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他是个挺好的出气筒。” “...”陆喻叹了口气:“那你以后打不过他了怎么办?” “啊,那无所谓。”程缨摆摆手,不屑的说道:“这不还有你呢嘛?” “我?”陆喻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要我揍你弟,这不太好吧?” “你在说什么啊?”程缨一脸奇怪的看向他:“我说的是拿你当出气筒啊。” 她凑到陆喻眼前,眼底盛满笑意,丹凤眼微微眯起,吐气如兰:“难道你还舍得打我吗?哥哥?” 程缨美的惊心动魄,陆喻的脸微微红了。 “当然不舍得。”他叹了口气说道:“虽然美人计有点犯规。” “看电影。”程缨不动声色的推开陆喻伸过来的手,坐的笔直。 “真就看电影?” “不然?” “...” “别动手动脚,哎,流氓!” ... 夜晚的雪是寂寞的,它们怔怔的飘向同伴的尸体,然后堆砌成更厚的一层。 陆喻和程缨在街道慢慢的走着,酒店离电影院并不远,几步路的功夫。 街上人并不多,白天拥堵的街道变得宽阔起来,路灯将他们依偎着的身影在地上拉长。 “我感觉一切都过得好快啊。”程缨轻声说道。 “那说明那一切都很好。”陆喻将她拉的更紧了些:“痛苦的日子才会漫长。” “想想刚见你的时候。”程缨笑着说道:“我当时觉得你很欠揍。” “哪里欠揍。” “明明什么都有,却一副理所当然并且毫不在乎的样子。”程缨说道:“而且嚣张的不得了。” “那是因为我确实不在乎。”陆喻抬头看向那云里的月影:“我在乎的东西不多的,往往都是别人不在乎的。” “你有多爱我啊。”程缨像个小女孩一般,看向高自己一头的陆喻。 陆喻注视着那双丹凤眼,轻轻笑道:“今天我抄袭着昨天对你的爱,并且锦上添花。” “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很傻。”女孩脸有些红,低下头说道。 “不傻,你问多少遍我都会一样告诉你。”陆喻笑着说道:“这是事实,只有假话才会害怕反复去说,真话往往一往无前。” “我也很爱你的。”程缨扭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悄悄说道。 “我知道啊。”陆喻将她抱在怀里,轻轻说道:“你可是我的月亮,你以为呢?” 雪地里,他们的脚印也像在互相依偎,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他们拉着手,在细碎的雪中漫步,一点一点,一起白了头。 月光在他们走过的痕迹里流淌,又在前面为他们照亮。 雪白的让时间都发慌,爱的热烈让空间也无法阻挡,我爱你,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顺着月光找到你。 第九十八章 晚安 第九十八章: 夕阳躺在雪上,人们像是踩着雪和光。 晚风显得深邃而刺骨,陆喻在机场前静静伫立,程缨在他的身旁。 “要走啦。”程缨轻轻说道。 “要走了。”陆喻摸了摸她的头。 他们彼此注视着,好像看不见身后的人来人往。 “我会想你的。”女孩钻到男人的怀里,轻声说道。 陆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 群鸟在天空掠过,孤高而渺小。 “要开心一点,”陆喻低声说道:“不管我走到哪,不管我成为了什么样子,我始终会记得我爱你。” 程缨不敢看他,只是吸着鼻子说道:“你敢不记得就把你头拧下来。”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 陆喻走进了机场,他不敢回头看,留给程缨的是包裹着爱意的决绝。 机场是个见惯别离的地方,谁是谁的过客,谁又是谁的归人,它静默的看着,一言不发。 程缨望着他消失的地方,用手揩去眼角的泪珠,她站在北风中,嘴角挂着微笑。 去吧。 我等你。 你也要等我。 夕阳很美,程缨和它一样,美的惊心动魄。 ... 飞机飞离了藏着爱意的城市,它穿过云端,地上的一切变得渺小,陆喻看着窗口里的景色,看着它在飘渺中穿梭。 云底下的人只能看到云,当飞机逐渐平稳,陆喻再次看向窗外。 夕阳卷着波涛一般的云雾,外面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这里才能看见完整的太阳,地上只不过是一片虚影。 “好美。”陆喻喃喃道。 在日光的照耀下,云像是有了生命,它们在高空肆无忌惮的生长,这里是它们的世界,它们近距离朝拜着太阳。 两个小时的时间并不长,陆喻没有睡着,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 看着太阳渐渐西沉,看着群星悄然苏醒,看着月亮登上属于它的夜。 等到飞机平稳落地,陆喻连忙打开了手机,因为手机里装着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到啦。” 他发着微信,忽然发现,自己的一切似乎和她再也分不开了。 他再次回到西安时觉得脑袋有些发沉,或许是因为他一个人离开却背着两个人的灵魂归来。 ... 人们为城市披上灯火,陆喻走在回家的路上,尽管路并没有敞亮,可他的心已足够为他照亮,他的心里藏着月亮。 “回来了?” 陆喻关上大门,笑着说道:“你们都在?” 胖子和妈妈一人躺在一片沙发上,狗和安静的蜷缩在一起睡觉,猫站在巴西木上发呆。 “拍的怎么样?”胖子拿着手机,笑眯眯的说道:“拿来让老爹看一眼。” “拍的挺好。”陆喻不动声色的回复道。 他去bj的借口是拍纪录片,可他的摄影机里空空如也。 “拿来看看呀。”胖子露出些自豪的笑容,看着一旁的女人说道:“儿子就是长大了,有那么点电影人的样子。都可以自己跑那么远拍作品了。” “那也不看是谁生的。”女人脸上满是骄傲。 陆喻背后渗出了冷汗,只得悻悻一笑说道:“等我剪辑完了发给你们。我先上楼了。” 陆喻逃跑似的窜回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似乎颈间还有她的幽香。他已经懒得去看手机,里面的消息多到把页面挤跨。 因为在临走之前,他们一起发了朋友圈,配文很简单:“你好,陆喻。”“你好,程缨。” 照片里的男人搂着女孩,他们在夕阳下笑着看向镜头,余光里装着彼此的模样。 所有的爱都会找到归途,它们可以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人们的身旁。 手机开始震动,陆喻接起了电话。 “喂,陆喻。”电话那头传来杨辉的声音:“你在哪呢?你还在bj?” “我回西安了。”陆喻点上一根烟说道。 “卧槽大新闻啊,你这属于闷声发大财。” 陆喻笑着说道:“那当然,她是我的宝藏。” “啧啧。”他叹了口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国。” “快了。”陆喻吸了一口说道:“你呢?你什么情况?还在机构?” 杨辉和曾远崇选择了复读,而党子山去了西体,好像大家都有了不同的路,尽管与当初梦想的不一样,不过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十全十美,遗憾和惊喜躲藏在路上的每个拐角。 “还是那样呗。”杨辉似乎也抽起了烟:“今年一定往大校努努力。” “考不上大校我看不起你啊。”陆喻轻笑道:“老兵了属于。” “曾远崇和我这会在一块,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咱们几个聚聚。” “最近吧,最近我放假。” “好,你可得好好对待程缨啊,多好一姑娘,吵起来我可不帮你,我是娘家人。”杨辉笑着说道。 他和程缨关系不错,因为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不用统考,其他人准备统考的时候他们俩在一起补着专业课。 “我知道啊,肯定的。”陆喻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今年情况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杨辉叹了口气:“之前那个学妹问我要了你的微信,她没再找你吧。” “找了,问了些问题。”陆喻甚至记不起她的名字:“那咱明天坐坐?你们是不是放假了。” “行,那就明天。” 陆喻挂掉电话,躺在床上,他没有去回复任何一条微信。只是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感谢祝福。” 他打开储物柜,取出一瓶酒。陆喻不怎么喝酒,但偶尔也喜欢关上房间喝个微醉,然后沉沉睡去,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只知道它五十四度。 “你在干嘛?”程缨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你拍过纪录片吗?”陆喻倒着酒说道:“给我发点过来。” “要干嘛?”女孩的声音带着些疑惑。 “还债。”陆喻叹了口气:“我给他们说我来bj是为了拍纪录片。” “噗嗤。”程缨笑着说道:“好吧,我等会发你,我给你打电话呢是要告诉你,你亲爱的女朋友要睡觉了。” “这么早?” “太累了,”程缨低声说道:“也不知道因为谁。” 陆喻倒酒的手一抖,险些溢出玻璃杯口。 “那你早点休息哦。”陆喻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说道。 “晚安。”女孩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现在应该是,晚安宝贝。” “晚安。”陆喻轻笑道:“宝贝。” 第九十九章 寺庙 第九十九章: 夜色令人陶醉,陆喻坐在窗台上,窗前的树枝将月光撕开,倒入酒杯里佐酒。 时间过得很快,非常快,快到陆喻有时会搞不清状态。 上一次在这里喝酒,还是一个人被长夜包裹的时候。 那时的路很黑,扭曲的石子在地上拼成绝望。 每个人都是孤鸟,带着秘密和创伤在雨夜里孤独的飞行。 可他现在不是了。 他有程缨。 他喝下一口可乐混着伏特加的烈酒,炽热的感觉在他喉咙里爆炸。 月光是最好的下酒菜,他什么也不做,却已经很满足。 不知喝了多少后,男人昏沉的靠在壁上,嘴角却有着笑容。 “程缨。” 他在梦和现实的隔界上轻声呢喃。 ... “头疼。” 陆喻从窗台上坐起,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父母已经去上班,他看着天上的太阳,这已经是早上了。 他打开手机,程缨似乎还没醒。 随着下划,他看到了一条微信。 是卧龙寺的大和尚。 “这来了一个女孩,说是你的学生,说你让我见她?” “哪个女孩??”陆喻拍了拍脑袋,他实在记不起他有什么学生。 “不知道。”大和尚发来个捂嘴笑的表情:“但我不能见她。我这会在外面。” 陆喻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大和尚是他父母都很尊敬的人,他自然也是,此时有个人打着他的命号,指名道姓的要见大和尚,这已是很大的不尊重了。 “抱歉师傅。”陆喻回复道:“我没有什么学生,可能是听过我谈起卧龙寺经历的学生,我让她回去,打扰您了,抱歉。” 大和尚那边只是回复了一个阿弥陀佛。 他疯狂的翻找着微信列表,终于,他找到了那个之前问他问题的女生,是杨辉推的微信。 “你是不是去卧龙寺了?” “是啊学长,大和尚好像不在。”她发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陆喻一个微信电话甩了过去。 “谁让你去的?谁让你报我名字去的?”陆喻气急了说道。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说最好要有自己的经历。”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委屈。 “我什么时候让你去了?还有,我什么时候成你老师了?”陆喻点起一根烟,他的声音冷的可怕:“卧龙寺是我生活的经历,只是我拿来举个例子。” “我还以为你让我去卧龙寺,你是不是生气了?”女孩低声说道。 “咱俩熟吗?”陆喻叹了口气:“我说的是多一些生活经历会更好,比如我去了卧龙寺,但是不代表我让你去,也不代表你可以打着我的名号去。” “可是我觉得你是我的老师啊,从你那我学到了很多。” “拜托,我连你的名字都没记住,要不是杨辉推的我都不会加你你明白吗?”陆喻淡淡说道。 “可是...” 陆喻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说实话,他们真的不熟,他从没想过现在的人会这么不要脸,还打着他的名号。 他不再看女孩的解释,直接把她拉黑。然后再次向大和尚郑重的道了歉。 ... 饭桌上,火锅翻腾着热气。 “消消气消消气。”杨辉悻悻一笑说道。 “她脑子不清醒吧?”陆喻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跟她一点都不熟,她打着我的命号去,点名见人家的住持。” “我也觉得她脑子不清醒,但是她一直缠着我啊。”杨辉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孩子都这样,喜欢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曾远崇在锅里拨弄了几下,笑着说道:“我早给你说这帮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你啥时候说了,咱可都别当事后诸葛。”陆喻撑着下巴说道。 “她今天还一脸委屈的过来找我,说你把人家删了。”杨辉给陆喻碗里夹了片肥牛:“我也骂她了,你放心,她绝对不会再找你了。”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她自己去可以,烧香拜佛静心是好事啊,”陆喻喝了口柠檬水说道:“可是你别说我让你去的呀,我什么时候成她老师了,进了寺庙点名西北第一寺的住持,说她老师让她去的,再一问老师是谁,陆喻。好嘛,我脸有多大?” “所以见上了吗?”曾远崇好奇的问道。 “还敢让她见上。”陆喻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尴尬的平地抠起万里长城。” “人家小姑娘倒觉得自己挺无辜。”杨辉抽起电子烟:“我只能说她脑子不清醒。” “太不清醒了。”陆喻喃喃道:“不说这个了,晦气。” “你和程缨咋回事啊。”曾远崇笑着说道:“什么时候好上的?说实话,你再不说和程缨好了,我以为你要去国外体验开放的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深刻友谊了。” “好久以前。”陆喻放下筷子,笑着说道:“中传那会吧。” “曾远崇也有女朋友了。”杨辉揶揄道:“天天在宿舍晚上深情表白。” “滚蛋!” “哪的啊?”陆喻好奇道:“异地恋?” “上海的。”曾远崇脸色微红,不知道是被火锅蒸汽熏的还是别的什么,有些黝黑的脸上看上去带了点羞涩。 “你这卫星放的够远,窝边草不够吃了?”陆喻笑着说道。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最简单的,特别是一群是兄弟的男人。 他们会谈天说地,会说自己心爱的姑娘,每一句话说不上多么深刻,但足够真实。 “你俩考播音,还敢抽烟?”陆喻看着两人一人一根电子烟啧啧道。 “机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杨辉吐了个烟圈:“快把肺抽炸了,一个月四个人抽了七十多包。” “既然要考大校,多注意点好。”陆喻用筷子在料碗里搅拌了一下:“我又想骂那个女的了,这让我以后咋见大和尚。” “她挺崇拜你的。”杨辉抽着烟说道:“或许她觉得走跟你一样的路会成为另一个你?不过这不是扯淡嘛?” “没人能成为我。”陆喻叹了口气说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说实话,我不太明白那些介绍考试经验的,艺考本身就是个剑走偏锋的东西,如果人人都走一样的路,路会堵死。” 第一百章 哥 第一百章: “怎么说?”杨辉放下筷子说道:“你觉得分享经验这事没用?” “就这么说。”陆喻思考片刻后说道:“根据我在考场上和别人的例子看来,如果你要考个一般的学校,那确实很有用,但是大校注重的是个人化的演绎,你的东西要代表的是你一个人,而不是一类人。” “一个人?” “对。”陆喻了口柠檬水说道:“就像机构里说的,中传需要的是阳光正能量的作品,但是我交上去的东西,基调以压抑和阴郁为主,跟老师说的一点都不沾边,反之,程缨和党子山都是很按照经验来做,他们的东西足够积极,足够正面,但他们没有过,我想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也就是说,要避免大同,可是这样是不是太极端了。”杨辉想了想说道:“我今年就是想考中传。” “不极端。”陆喻笑着说道:“艺术不能平庸,不能大同,不能千篇一律,作品是一个人心的演化,在作品里你不需要演绎别人成功的模板,而是要演绎真实的自己。” “你这说的太玄乎了。”杨辉叹了口气:“跟我说话不要用修辞。” “好的。”陆喻看着鸳鸯锅:“看到这个锅子了吗?你的作品应该是清水锅而不是麻辣锅,你加的东西越多,食材就会丧失本来的风味。也就是说,你要尽可能的展示自己,而不是展示老师说的你应该展示的那样。” “可是...”杨辉还想说点什么,但忽然又叹了口气:“我突然觉得好远。” “是挺远的,那些大校我都不敢想。”曾远崇苦笑道。 “不远。”陆喻笑着说道:“世界上所有东西和我们都近在咫尺,只不过在于我们怎么去取。” “我发现,你这人哪都好。”杨辉拍了拍陆喻的肩膀:“就是爱给人灌鸡汤。” “但听着挺开心的。”曾远崇啧啧道:“我就爱听这比说的鸡汤。” 陆喻有个毛病,或者说是他为数不多的善意,面对关系好的人,他更愿意去鼓励,而面对陌生人,他还是那样扒开血淋淋的现实。 “你要走了,不回去看看?”杨辉打了个饱嗝说道。 “有什么看的,还不是那些人,那些事。”陆喻轻笑道:“既然决定走了,有些东西就需要放下,远方可不是负重前行就能走到的。” 尽管这么说着,陆喻在吃完饭后还是跟着杨辉他们一起去了机构。 依然是熟悉的艺术园区,可这次不同了,没有夏的繁茂,蔷薇栏里一片肃杀,枯黄的叶就像找不到寄托的幽魂。 机构的落地窗前,可以看到程缨的喜报,她站在那里微笑着,陆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你好呆啊。”陆喻随手拍下发给了程缨。 “你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程缨发了一个愤怒小猫的表情。 陆喻停在机构面前,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似乎也是一个冬天。 那时候的自己一无所有,现在的自己似乎什么都有。 他轻轻的笑了,像是释怀。 机构依然是那般样子,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在楼下坐着,这是假期,能呆在这里的学生并不多,更多的人去了综合体,夜店或者清吧。 曾远崇和杨辉穿着机构的校服,印着logo的大白棉袄,程缨也有一件,但陆喻没有,因为他并没有参加机构的校考集训,每每看到程缨集训的照片时,陆喻总会嘲笑她像个长头发的米其林轮胎人。 陆喻跟几个曾经认识的老师打了招呼,就直接去了李良办公室。 “陆喻?”胖子缩在办公室的凳子里惊讶的说道。 “哥。”陆喻笑着说道:“我回来了。” 对于陆喻来说,或许机构里唯一值得尊重和怀念的就是面前这个不修篇幅的胖子。 他不是校长,不是老师,是陆喻的哥哥。 “本来早就想着出国前跟你见一面,”李良笑着说道,将烟扔在桌子上:“你倒自己过来了。” “你又胖了。”陆喻点起烟,轻轻吸了一口。 “累胖的。”李良将油头捋到后面:“你呢,那边还顺利吗?” “还算可以。”陆喻想了想说道:“英语其实没想象的那么难,说实话,收获挺多。” 他们的聊天内容平淡而朴实,没有什么客套话,也没有什么嘘寒问暖。 “还没决定好?”陆喻拽着桌子上常青的绿萝说道。 他指的是李良回到主持台的那件事,很早以前他曾经说过,想再为女儿闯出点东西。 “哥年纪大了,不能像你一样说风就是雨。”李良苦笑着说道:“如果机构要是不干了,学生怎么办?” 他没说的是,家庭怎么办。 回到主持台肯定有一个过程,而他的妻子算是个全职太太,离开了机构等于放弃了日趋稳定的生活。 人们总是会随着岁月偷跑而被柴米油盐绊住,也或许是越来越多的责任和情感,它们就像锁链,紧紧的缠住每一颗对星辰大海跃跃欲试的心。 陆喻没有再劝他,他明白,人是会为情感和责任活着的,而不是只剩下冲动。 当你孤身一人的时候,你迈开步子就可以挑战世界。而当你有了要照顾的人的时候,你或许会对世界卑躬屈膝。 “这次,要走啦。”陆喻看着窗外,楼下的学生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聊天:“其实有时候也挺羡慕他们的。出生在了一个好时代。” “你这种经历更让人羡慕,外面的世界太他妈大了,你一定要去看看。”李良叼着烟说道。 “会的。”陆喻轻轻点头。 窗外下起了雪,白了街道,白了人的头,每当雪在西安里飘荡,陆喻总分不清那是长安还是西安。 “哥,保重了。”陆喻看向李良。 “我的身体似乎看上去比你好上那么一点。”李良自言自语道:“去了那边,冬天多添衣,据说那边特别冷,别染上一些坏毛病,那里那些东西比较猖獗,还有别钻牛角尖,咱在别人地盘上,说话稍微客气点,学他们好的,别什么都学...” 他像一位兄长,对着远行的弟弟喋喋不休的叮嘱着。 陆喻只是笑着点头。 最后,李良说道:“出了什么事,记得回来,哥在这呢。” 窗外下了一场大雪,屋内人心却温暖如春。 第一百零一章 姥姥姥爷 第一百零一章: “走吧。”李良低声说道,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羊皮大衣,坐在自己面前,跟自己一样高,他没有戴眼镜,没有黑色的兜帽,他早就不是那个稚嫩的少年。 “去闯,我说过,你会让很多人大吃一惊的,去这么做吧。”李良笑着说道:“人在哪里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别被困在原地。” 北风里每一朵雪花都在嘶吼,它们在玻璃窗上肆无忌惮的冲锋,风是它们的烈马,身体是它们的冰刃,这是西北的雪天,是冬的国度。 陆喻看着那振振作响的窗户,点着烟说道:“哥,谢谢。” “别跟我说谢谢了,都是自家兄弟,见外。”胖子摆了摆手说道:“何况说真的,也没帮上什么忙。” “不能这么说。”陆喻摇了摇头:“你是我哥。” 李良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却是笑着说道:“这句话说的真是一句废话。” 他们笑着,笑着笑着好像回到了过去,男人变成了小男孩,胖子头发一丝不苟。 “你好,我是李良。是这里的校长。”李良伸出手说道。 “你好,陆喻。”男孩怯生生的,手里抱着厚厚的本子。 岁月从来都是赶路人,我们的人生在它的口袋里疯长。 陆喻走了,走的时候肩膀上盛开着雪花。 李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轻轻的笑了。 “去吧,弟弟,去闯吧,闯出你自己所有想要的东西。” 胖子看上去有些累了,他疲乏的揉了揉眼睛,也或许不是疲乏。 ... 陆喻站在家门口,抖落身上的雪花,正当他开着大门时,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爷爷?”陆喻惊讶的说道。 开门的是个老人,他的头发只剩下套在脑袋上的一圈,严格来说,这是陆喻的姥爷,但为了方便,陆喻统一叫爷爷,然后以陆喻幼时他们的居住地区分,比如说那个偏心的老头就是四路爷爷,面前这个是自强西路爷爷。 奶奶矮小的身体挤了过来,她烫着蓬松的发型,面相很是和蔼,她原来是幼儿园老师,从他们被那个老头赶出去之后,陆喻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 “你们怎么过来了?”陆喻惊喜的说道。 “你快走啦,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国外疫情复杂的很,”老头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口齿一点不模糊:“我们在这住些日子,送送你。” “快让我看看我的玉玉。”奶奶伸着手在陆喻的脸上来回搓着,她个子很低,只有一米五,陆喻足足一米八几,在她面前就像一座山:“长大啦,长成大小伙了。” 陆喻只是笑着,没有任何抗拒。 他当然不会抗拒。 陆喻最深刻的记忆是一个暴雨天,只有一米五的老妇人抱着上幼儿园大班的小男孩,在狂风暴雨中撑着一把伞,那天的雨很大,奶奶只有一米五的身形在风雨中寸步难行,伞骨都被吹得歪斜,刚放学的陆喻怯生生的躲在奶奶怀里。 “玉玉,没事啊,别怕。”尽管她的身形不足以顶天立地,但在那时陆喻的心里,她就是顶天立地的奶奶。 风把雨点变得像冰冷的刀子,他们走过积水坑,路旁的汽车驶过又带来一阵阵暴雨。 可老人只是安慰着怀里的男孩,让他不要怕,奶奶在这。 “奶奶,你让我先进门。”陆喻苦笑着说道:“门没关。外面人透过栅栏能看见咱家。” 奶奶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拉着陆喻进了屋子。 “你看看,都瘦了。”奶奶心疼的冲着爷爷说道。 ??哪里瘦了。 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是这句话,陆喻在心底纳闷道,最近心情不错,饭能多吃两碗,明明还胖了两斤。 “没有,奶奶,我好着呢。”陆喻笑着说道。 奶奶叹了口气,又看向爷爷:“果然玉玉长大了,都会安慰咱们,自己逞强了。” ?? 陆喻强压下吐槽的冲动,悻悻一笑道:“你们吃点啥不,我给你们点点外卖。” “就知道你还没吃饭。”爷爷兴奋了,打小他就是陆喻的厨师,陆喻小时候发胖也与他填鸭一般的喂饭方式有关。 虽然他曾经干过一件事,在一个寒假,他做了胡萝卜牛肉馅,然后乐此不疲的以它为主开始发挥,每天包子饺子馄饨,全是胡萝卜牛肉馅,最后甚至变成了锅贴。他的食谱极其单调,每天几乎吃着固定的菜式,但不得不说,老人做的很用心。 陆喻心一跳。不会吧不会吧? 爷爷很自豪的从厨房端出土豆烧鸡和冬瓜海米。那熟悉的菜式贯穿了陆喻整个童年。 “完蛋。”陆喻在心底苦涩的说道:“我才刚吃完饭。” 但看着兴高采烈的爷爷奶奶,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下,陆喻还是拿起了筷子。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 爷爷有个很牛逼的地方,就是他能把所有菜做成一个味,比如土豆烧鸡,他天天做,有时也会烧牛肉,烧羊肉,反正总是有土豆,但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无论烧什么肉,味道永远都一模一样,听上去很离谱,但事实如此,他调料极为统一,所有的菜都是一个味道。 “做的好吃吧。”爷爷自豪的笑着,他是个大学老师,脸上还洋溢着老一代文人的自信。 “好吃,太好吃了。”陆喻强撑着咽下去,点了点头。 他中午吃了差不多两盘肥牛,又吃了捞面虾滑乱七八糟的数不胜数,本来就吃的快到嗓子眼了。 “别光吃菜啊,吃饭啊。” 陆喻看着那一大碗米饭,心说是不是对我的生物性征有些误解,那是人能吃完的吗? “好吃,好吃。”陆喻已经吃的快吐了,但还是笑着说道。 爷爷更自豪了。 “我去给你做汤。”老人说着就要往厨房走去。 “别!”陆喻赶忙阻止:“够吃了,够吃了。” 以他对老人的了解,他多半会做那道辣死人不偿命的紫菜汤,胡椒像不要钱似的往里撒,原因只是因为陆喻小时候比较喜欢吃胡椒。 第103章 遗憾 第一百零二章: 虽说出国的大致时间已经确定,但实际何时起身仍有商榷。 陆喻躺在床上叹了口气,爷爷奶奶的到来打破了他的生物钟,居然九点半就被安排睡觉了。 “怎么啦。”程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叹什么气。” “没什么呀。”陆喻喃喃道:“就是有点想你?” “有点?”电话那头的女孩听上去似乎有些炸毛:“笨比!你应该说很想我。” 窗台上盛满了月光,雪花在月光下游荡,它们像被天堂放逐到人间的孩子,纯洁而肆无忌惮。 “好嘛。”陆喻轻声说道:“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女孩笑了:“你别叹气,你老喜欢叹气,可你又不是林黛玉,不会因为叹气而变得风情万种,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可以告诉我呀。我们是人类命运共同体。” “那玩意不是外交的吗?”陆喻思考了一下说道:“我们应该是求同存异的对内政策。” “所以怎么了?”程缨吃着手里的小蛋糕说道:“我今天听你一直叹气。” “吃多了。”陆喻揉了揉肚子:“我给你说了吧,我爷爷奶奶搬来了,然后我就,吃多了。吃太多了,吃了对不起自己,不吃对不起他们期待的眼神。” “你看我今天给你发的了没。”程缨叉开话题:“我们以后一起去奈良看小鹿吧。” 陆喻愣住了,只是笑着回答道:“好啊。” 他不喜欢承诺,不喜欢思考很久以后的事,但是当女孩拿着奈良小鹿的视频兴冲冲的找他,他却头一次觉得可以承诺。他不敢承诺是因为他确定不了未来,但他和她的爱意,足够坚韧,他相信可以超过时间,来到未来。 “其实我去过奈良。”陆喻点起一根烟:“一个人去的,那里的鹿很野,会因为你不给它鹿饼就往你身上拱,踩你的脚。” “小鹿那么可爱,才不会,一定是因为你看起来太凶了,不像个好人。”程缨想当然的说道。 视频那头的程缨吃着蛋糕,嘴上沾了奶油,她的眼却像个湖泊,他的也像,他们就像是依偎在一起的湖,彼此流通。 陆喻去过日本,且不止一次,可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悸动,好像他的前二十年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干完了,以后的日子他想和另一个人一起做。 “比起小鹿。”陆喻眼神有些飘忽:“我更想和你一起去东京的天空树” 他曾在晚上九点关门前一个人去了天空树,穿过蜿蜒而狭窄的街道,东京的街道就像精致的蛛网,他用蹩脚的英文和出租车司机沟通着,饶了很多路才到那里。 在电梯上升的时候,他看到了城市里的霓虹如燃烧的火焰在长夜中怒放,东京的繁荣像是篝火,而天空树就是火的心脏。 这是个很浪漫的地方,如果是夕阳,可以看到城市镀满了金光,夕阳从天空坠下,困死在地平线上,就像一颗哀伤的流星。 还年少的陆喻走出电梯,虽然已经是夜晚,但人依旧很多,不少人倾慕于东京的夜景,有热恋的情侣,在这里让城市见证他们的赤诚,也有年老的夫妻,笑吟吟的听着晚风,这里有足够的浪漫让所有爱意蔓延,可以是古早的美好,也可以是未来某日的向往。 可陆喻是一个人,他还不会抽烟,手中的摄像机也显得百无聊赖,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人能和他分享那份浪漫,在霓虹里,只有他是孤身一个人。 他并不害怕孤独,因为他只有孤独。 满天都是星星,好像一场冻结了的大雨,透明的玻璃上燃烧着霓虹,城市车水马龙,云层在天上漂浮,像一只小鹿,也或许更像是山羊。 那时的陆喻忽然想,如果身边有一个人就好了,一个属于他的人,他会拉着她,在透明玻璃上映照出他们的倒影,把他们依偎的影子镶嵌在晚风里。 天空树的浪漫是万家灯火,也是与世隔绝,他们站在高空,好像城市被他们踩在脚下,这里的高度让他们超脱现实,这里的爱意凌驾于生活。 “你说的。”程缨用下巴撑着脑袋:“我也好想和你一起去。” “会去的。”陆喻笑着说道:“我们会去很多地方,浪漫在这个世界上随处可寻,不过对于我来说,和你在一起就是最大的浪漫了。” 他一个人太久了,已经感受不到浪漫了,他去过很多地方,那些地方被世人称之为浪漫,可他感受不到,因为浪漫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只能和世界孤独的倾诉。 “我想和你去很多地方,”陆喻抽着烟说道:“去长城,见证最古老的坚韧,在伦敦眼下喝一杯咖啡,就像电影里那样,我们装作谁也不认识谁,就像两个相爱的陌生人,去新加坡,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和鱼尾狮,或许可以搭一艘船,像我以前那样,逃离城市的繁华,去湖面上找一片桃源。去胡夫金字塔,那里每一块石头都有自己的年轮。” 这些都是他去过的地方,他忽然觉得以前的日子很遗憾,好像没有程缨的日子都充满了遗憾。 女孩静静的听着,男人说的很认真,他没有在画大饼,而是认真的向往着那些他们同行的日子,就像江南烟雨里那样,他恰好抽了烟,她恰好给他打了伞,而最后呢,他们又在烟雨中隔着烟雨依偎。 “还要再去一次江南。”陆喻喃喃道:“江南的月色下,朦胧的烟雨里,应该有我们拥抱的倒影。” “好啊。”程缨轻声说道:“只要你想,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 一起去远方不难,只要你想,只要我在。 陆喻看着满天的星星,他忽然笑了,他缓缓说道:“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充满了遗憾,好像你出现之后,那些惊艳的日子充满了破绽,好像没有你的日子就不能写在我以后的回忆里,它们太黑太深沉了。” “你真的不太聪明。”程缨笑着摇了摇头:“有点像个呆子,不过呆就呆吧,我很喜欢。” 第104章 抱歉,方便让我喜欢你吗 第一百零三章: 孤独是从来如此,但从来如此的东西便对吗? 陆喻看着视频里女孩静谧的笑脸,手机变成了神庙,她是最完美的神明。 “有时候我觉得。”他笑着说道:“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怎么没早一点碰到。” “所有的相遇都是恰到好处的。”程缨叹了口气说道:“也许早一点碰到就会错过,我觉得现在一切刚刚好,我不希望早一点碰到,我不想因为任何一点差错失去了你。” “我爱你。”他忽然说道:“也许我的生命算不上永恒,但我对你的爱足够赤诚,称得上是永恒。” “我也爱你。”程缨噗嗤一笑:“不过你说话真的有点肉麻。干嘛突然这么认真。说的好像你快死了一样。” 正当陆喻准备继续发言时,门忽然开了。 他错愕的看着穿着睡衣的奶奶。 “奶奶,你干嘛啊?”陆喻疑惑道:“大半夜不睡觉。” “看你灯没关。”奶奶笑着说道:“催你早点睡。” “我知道了。”陆喻摆了摆手:“我正跟人说话呢?” “跟谁啊?”奶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都不睡觉的吗?” “您先去睡。”陆喻有些尴尬,因为现在的场景确实尴尬,他在房间里从来不穿衣服,他光着身子靠在床头柜上,一点点往被子里缩下去。 “玉玉,口渴不渴啊。”老人喋喋不休的说道:“暖气房子里,要多喝水。” “我知道了,您先去睡” “可不能不穿衣服啊,着凉了怎么办。” “我知道了,您先去睡。” “我听你刚说爱谁,是不是在跟女娃说话啊。” “我爱您,您先去睡。” “我...” “您先去睡。” 当奶奶终于走了之后,陆喻点了根烟,听着耳机里女孩的笑声,叹了口气:“懂了吗?爱的折磨。” “你叫玉玉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程缨笑着说道:“是这名字太娘了吗?玉玉。” “...你是不是叫莹莹” “你怎么知道??” “莹莹。”陆喻笑得像狡猾的狐狸:“中国人的小名无非就是名字最后一个字叠音。” “我说啊。”程缨忽然认真说道:“那是你的家人对吧?以后也会是我的家人,你给我说说你爸爸妈妈吧。” “好。”陆喻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我的家人都很好相处的。我妈啊,她比较孩子气,但是在外面算是个女强人,她喜欢买衣服,喜欢吃肥肉,对漂亮的女孩会很友好,对你应该也是,就是人有点幼稚,和我的性格很像吧。我爸呢,他比较,比较懒吧,比较佛,他很好相处,是个大胖子,喜欢吃羊肉,而且没有一点长辈架子,我们家人都很像小孩,说话都很随意,长幼差别不大,就像我妈没事就喜欢让我叫她奶奶,他俩怎么说呢,怪傻的。” “唉。”程缨叹了口气:“我家人可能不太好相处。我爸他从小就特别仇视对我好的男生,而且他很凶,我妈妈其实还好,就是那种家庭主妇性格,关键是我爸,你可要好好想办法,他人比较倔。” “我人见人爱好吧。”陆喻笑着说道。 “不不不。”程缨捂嘴窃笑:“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娶人女儿不共戴天。” 女孩的父亲一般都会对自己的女婿不满,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就这么被一个陌生男人拐走,女婿和岳父与婆婆和媳妇之间的关系好比冷战中的美苏。 “我困啦。”程缨忽然说道:“你要哄我睡觉,我要听故事。” “什么故事。” “我们的故事。”她想了想说道:“我们之间的故事,只属于我们的故事,哪种都好。” “好。”陆喻想了想,然后说道:““你好,陆喻”“你好,程缨”...” 回忆会变成故事,故事会长成书,书里藏着他们所有的爱意,每一个字里都是坦诚,每一个字里都是我爱你。 “我们的故事,叫什么名字呢?”程缨忽然迷迷糊糊的说道。 “抱歉,方便让我喜欢你吗?”陆喻笑了,看着视频里眼睛微眯的女孩,她像只白色的小猫,懒洋洋的躺在垫子上。 “方便,可方便了...”她喃喃道,眼睛闭上,她睡着了,睡在回忆里,睡在故事里。 陆喻看着女孩熟睡的侧脸,打开电脑,敲下了他们之间最早的对话。 “你好,陆喻。” “你好,程缨。” 思考片刻后,他这他们最上方写道: 《抱歉,方便让我喜欢你吗?》 ... “起床了。” 陆喻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差点又晕过去。 一个人影,站在床头,像美国西部的电锯杀人魔。 “你为什么拎着菜刀?”好半天,他探出个脑袋说道:“爷爷你是要砍我吗?” “没,刚切完火腿肠。”老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直接过来叫你起床了。” 陆喻在床头摸着手机,尽管他人醒了,但脑子还没醒。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陆喻崩溃的说道:“现在七点。” 他平常一般十一二点起床,超常发挥会到下午两点。虽然已经放假,但是他的生物钟并没有完全从伦敦调回来。 “七点了,该吃早饭了。”老人似乎对早餐很执着:“一会凉了。” 陆喻痛苦的揉着头,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 早上是煎蛋火腿和白馍,搭配上沙拉,中西结合的菜式让老人感觉很自豪。 陆喻囫囵的吞咽着,几乎很少咀嚼,他麻木的往嘴里塞着东西,他甚至不知道塞的是什么。 他虽然人醒了,但是灵魂还在床上。 “喝包奶。” 老人拦住了急切爬回床上的陆喻。 当陆喻再次躺到床上,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的时候,奶奶忽然走了进来。 “吃点水果,玉玉。” “我不吃。”陆喻迷糊着说道。 “吃点。” “吃点水果。” “对你身体好。” “我吃。”陆喻猛的坐了起来,胡乱抓了一把,直接往嘴里塞去。 老人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终于可以睡觉了。”陆喻把头镶嵌在了枕头里。 忽然,门又开了。 “玉玉,该吃枸杞子啦。” 奶奶兴高采烈的说道。 第105章 远行 第一百零四章: 短短的两个小时,陆喻的房门不知道被开了多少次。 当他一脸疲倦的坐在餐桌上,已经是午饭了。 熟悉的土豆烧肉和冬瓜海米闻的本就不饿的陆喻更没有食欲。 “吃啊。”爷爷催促道。 “啊...”陆喻叹了口气:“其实我...不太饿。” “怎么可能不饿,都十二点了。” “...”陆喻打了个哈欠,麻木的吃着碗里的饭。 在老人的印象中,似乎到了十二点就必须要吃午饭,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陆喻吃的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他根本吃不下去,早上在睡觉的时候他不知道被叫起来多少次嘴里塞着莫名其妙的东西。 但在老人们期待的目光下,他不得不吃,还得说一声好吃。 “我去睡觉了。”陆喻困的几乎睁不开眼,眼窝里像钻进了沙子。 他回到房内,直接将门反锁起来。 “这次总不会再被弄醒了吧?”陆喻喃喃道。 他钻进了被子,软软的枕头让他心神荡漾。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他听见有人在使劲的弄着锁,陆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开门。”奶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开门。” “开门。” 陆喻穿好衣服,打开房门,看着面前的老人,他有些怒意,但却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平和。 “怎么了?”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吃点山楂片。”老人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是粉红的山楂片。 “我在睡觉。”陆喻无奈的说道。 老人似乎是没有听课,只是执拗的说着:“吃点山楂片。” “我不想吃。” “给个面子,吃点。” 陆喻面无表情的取了两片吃下,老人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他脑子里只剩下绝望,长辈的爱就像勒住他脖子的手,令人窒息。 ... “晚上好。”陆喻顶着黑眼圈说道。 “你怎么了?一副抽大烟的样子。”程缨看着视频里的男人,吃惊的说道。 “我快被杀了。”他叹了口气,然后说起最近发生的种种令人窒息的事情。 “这么一听,确实让人窒息啊。”程缨捂着嘴笑着说道:“你还挺不容易。” “我太不容易了。”陆喻点起一根烟,靠在床头抽着。 “没事,反正你快走了。”程缨小心翼翼的往脸上敷着面膜。 不同于之前他们视频,那时的程缨会变着法找着足够好看的角度,现在却是肆无忌惮的各种随意出镜。 两个人分享着生活里的事情,甚至说起了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好像一切都是那样自然。 ... “终于要走了。”女人回到家里,拿着陆喻的签证说道:“恭喜。” “什么时候?”陆喻皱了皱眉头:“下周?” “下周,那边的房子已经给你租好了。”女人看了看微信:“到了那边会有人跟你联系,在机场接你。” 陆喻怔住了,他知道他快要走了,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闪耀着温暖的光,电视里的台词像是自言自语,猫卧在沙发上,卧在胖子的身旁。 “去吧。”胖子笑着说道:“照顾好自己。” “好。”陆喻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会的。” 离别的时候,好像要说的话有很多,好像又说不出来什么。 他终于要去最远的地方了,这是他一个人的远航。 远到要穿过时间的缝隙,穿越黑夜和白昼,穿越整个亚欧大陆。 他们坐在一起商议着订了机票,咸阳国际机场没有直达伦敦的航班,陆喻想了想,选择了从bj中转。 机票是下周四,还有七天的时间。 当他坐在窗台上时,看着落在身旁的月光,感觉一切宛如梦幻。 “怎么就要走了呢?”陆喻喃喃道。 程缨已经睡着,他把电话关机,这个晚上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参与。 他点起一根烟,烟卷着的是往事,他们和烟雾一样在空中逃逸,消弭开来。 从普通文化生,到艺术生,再到留学生。 从西安的交大,到上海戏剧学院,再到伦敦艺术大学。 从一直留在这座城市,到上海夹杂在繁荣里的弄堂,再到英格兰那遥远的异乡。 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找到了最终的地方。 “已经这么久了啊。”他抽着烟,与夜晚和月光一起沉默着。 好像很久,也好像不久之前,自己还是那样一个少年,不过眨眼光阴,少年就要提着行李箱去世界的另一边。 他看向这座城市,尽管有着树影阻挡,但他还是能看到一些早就看腻的街巷,透过漆黑的铁栅栏,管中窥豹,也能看见写灯火。 他打开那瓶没喝完的酒,酒花和月光一起盛开在杯里。 他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兴奋还是悲伤,也不想分清。 在爷爷奶奶的眼里,他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在父母的眼里,他是已经长大的男人,宽厚的臂膀已经足以抵御严寒和风暴。 在他自己的眼里呢? 陆喻苦涩的笑了笑,将酒喝干,将烟点上,房间里就像十七八世纪的伦敦,烟雾缭绕,火光藏在烟雾中,就像走火了的壁炉。 陆喻觉得自己变了,又好像依然是那个喜欢带着兜帽的小孩。 很久之前,他想去很远的地方,很远的地方一切都是新的,有新的街巷,新的朋友。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爱原来就这么多,这么点单薄的爱只够拿来爱眼前的人,不够再去爱远方。 “我会回来的。”他的台词就像灰太狼。 他会去远方,那是因为他要更好的回来,远行是为了更好的归来。 这里有他爱的人,有他爱的地方。 他本来以为自己永远一身轻,可爱和回忆为他背上砝码,每个人都在负重远行,他也不例外。 酒没有了,烟也只剩下一根,可他还要过一个晚上。 陆喻静静的凝望着月亮,尽管被树枝割的支离破碎,可依旧能看见那皎洁的圆盘。 所有的游子都爱看月亮,因为它是远方唯一和家乡一样的东西,不管在哪里,看到月亮,就像看到了故乡。 第一百零八章 圣诞 第109章 圣诞 第一百零八章: 圣诞是冬的礼物,里面藏着古老的童话,麋鹿的铃铛在吹不完的北风里发出脆响,这是允许大人变成小孩,小孩变成傻子的一天。 一年的时间并不怎么悠远,有时候回头看的功夫就是好几年。我们的人生长的可以拿十年来计数,可难忘的日子就那么些天。 陆喻还是那个陆喻,程缨还是那个程缨。 bj冷的让人窒息,圣诞老人在街上卖着十块一个的平安果,粗制滥造的包装看上去并没有怎么费心思,祝福变成商品孤零零的躺在摊位上待价而沽。 不管是中国还是外国,这一天都会很热闹,可能人们并不需要过节,只是需要那种热烈的气氛,那是平淡生活里的小小陶醉。 小雪在人的肩头开花,又变成大衣上的一片绣花。 人们点燃了灯火,灯火又点燃了城市,城市安慰着每个孤独的灵魂,其实是人们的自我安慰,好像打开灯世界就充满了光明。 程缨觉得有些无聊了,她捧着手里的咖啡,在bj的街头游荡。 不是她有什么事要出来,而是宿舍里空了,在平安夜大家都有要陪的人,只有她孤零零,她不想一个人在宿舍,冲着正在睡觉的某人的对话框发呆。 去年的圣诞某个家伙从西安跑到这里来,现在这个家伙在伦敦的冬夜里睡觉。 他好像真的很能跑,总是跑来跑去的。 想到那个人,程缨脸上多了些笑容。 她孤零零,但不孤独。 人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心的力量好像就能改变现实。 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时间就像激流,会把拉不紧的人冲散,可他们拉的很紧,紧的好像要钻到对方的肉里。 尽管我的黎明是你的黄昏,尽管我们中间隔着白天与黑夜,但没有东西能妨碍我们相爱。 她看着手机上他发来的消息,说让她早点睡觉,一连说了好几遍。 “这个家伙,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啊。”女孩喃喃道。 她固执的在街上走着,买了一束玫瑰,她喜欢花,喜欢这用短暂生命换来的暂时的美艳。 外面有点冷,风雪吵的程缨有些脑袋发昏,女孩打了一辆车,回到了学校。 宿舍里刚约会完的舍友带着鲜花和平安果,程缨拍掉肩上的雪花,gi的虎头包被她扔在床上,这是陆喻很早就寄过来的,她的圣诞礼物。 “你回来啦?”舍友说道:“要吃苹果吗?” “不要。”程缨脱掉鞋子,将头发拢在后面:“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明天要期末考试。”舍友耸了耸肩。 “陆喻这家伙还在睡觉。”程缨咬牙说道:“现在明明是他早上的十二点。” “说实话。”舍友停了一下说道:“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程缨一脸无所谓。 “今天可是平安夜诶,按你男朋友那边的风格,多半会有舞会。”舍友想了想继续说道。 “他啊,他不会。”程缨明白她想说什么,只是淡定的笑了笑。 她太了解陆喻了。 只要她醒着,陆喻连上课都跟她连着视频,她偶尔还会突然在耳机里叫醒传来微微鼾声的男人。 他的生活太透明了,也太狭窄了。 他的一些朋友给他的外号就是“自言自语的男人。”好像他永远带着蓝牙耳机,永远在跟自己说话。 陆喻的生活简单到不可思议,从学校到家,没事会去钓鱼,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跟程缨吐槽这外国鱼嘴真刁,自己蒸的馒头都不吃。 “肯定是你蒸的太难吃了,不过你不是不吃馍吗?” “有时候也会怀念点东西。”男人轻轻说道。 好像在他走之前总有个老人一大早拉他起来吃鸡蛋火腿夹馍。 程缨不担心陆喻能给她整出什么花活,这人根本就没有花活。 有时候她也会问他为什么不跟朋友一起出去喝酒或者聚会。 他会想当然的说道:“我觉得外国人都长一个样,我分不清谁是谁。何况我更想跟你说说话。” 他永远在和他的耳机对话,耳机里住着程缨。 “我男朋友送的花,好看吗?”舍友开心的捧着花,这是属于大学甜蜜的爱意,一束花好像就是很多句我爱你,尽管花并不贵。 程缨看了看她扔在床上的gi包,但只是微微笑着说道:“好看。” 当她问陆喻圣诞节想要什么礼物的时候,陆喻只是一脸拒绝的说道:“你别给我买,我没有需要的东西,你留着自己买好吃的去。” 但她还是寄了戒指,从很早之前,不知道圣诞节能不能赶到。 两个坐在一起,程缨光着脚抱着膝盖,聊着恋爱中的事。 “他啊,他太看重学业了,多好的日子,非要回学校。”舍友有些不满的说道。 “那不挺好?事业型,这样的人比较有责任心吧。”程缨附和着说道。 “平安夜诶!” “平安夜啊。” 程缨挠了挠头,她孤零零却不孤独,倒是有些不理解这种有人陪还觉得一个人可怜的人。 手机传来震动,程缨拿起手机,点开了陆喻发来的一条语音。 “呜呜呜呜呜我冻死了。”陆喻打了个喷嚏说道:“我昨天没关窗户呜呜呜呜。” ..... “这...你换男朋友了?”舍友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记得他是去年冬天那个编剧老师吧,他看上去...挺拽的一个人啊。” “你是不是想说他看上去有点傻?”程缨叹了口气:“没事你说吧,我也这么觉得。” “多大人了?”程缨在对话框里回复道:“咱都二十来岁的人了别装嫩行吗?” “我鱼死了,md。”陆喻好像没发现有另一个人在旁边听着,自顾自的说道:“死的太不是时候了,我打算早上把它煎了的。有没有办法能让它活过来。” “...我旁边有人。” “...”陆喻发来一串省略号。 “早,程女士。” “倒也...不用这么正式?” “早,我亲爱的女朋友。” “...” “你男朋友...挺....挺”舍友思考了会,说道:“挺独特啊。” 第一百零九章 she is my wife 第110章 she is my wife 第一百零九章: 陆喻打了个哈欠,用微波炉热着火腿,熟练的把鸡蛋打在平底锅里。 曾经他很讨厌这一套吃法,可到了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很想念鸡蛋火腿夹馍,学着网上的做法买了面粉,试了几次才做出个固体的馒头。 窗外下着小雪,今天是这里的除夕,不管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圣诞老人的人在这一天都要说“marry christmas”。 “你现在就去睡觉。”陆喻对着耳机说道。 “我不要,我要追剧” “乖。”陆喻吃着火腿:“晚上有事找你。” “什么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陆喻笑着说道。 他伸了个懒腰,将盘子和锅放在水池里,今天他心情好,不想洗碗。 ... “他干嘛要催你睡觉啊...不会?”舍友看着吃着自热锅的女孩说道。 程缨有种想骂她的冲动,干嘛总是把人往坏处想? “可能他有事?钓鱼什么的,他就那点爱好。”程缨叹了口气:“他爱好不多的。” “我男朋友又不理我了,你说他们有那么忙吗?” “或许有吧,大家都有自己的事。” 平安夜的喧闹没有游荡在校园里,浪漫是这个夜晚最好的诠释,浪漫从不偏安一隅,它向来远走高飞。 ... “你的舞伴呢?” 这是陆喻在来到会场之后被提问起最多的问题。 “在呢,她还没来。”他总是笑着说道。 巨大的圣诞树立在舞池中央,学生们穿着现代化的礼服或者带些街头风格的大衣,耳熟能详的圣诞歌曲游弋在学校的每个角落。 每个人都有舞伴,今晚的平安夜每个人都会做主角,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一起。 每个在平安夜里的人都不应该孤零零,除了陆喻,但他不孤独,他只是孤身一人而已。 孤零零不意味着孤独,这是他和程缨都明白的道理。 他端起吧台上的一杯冰酒,澄澈的液体在灯光下显得通透,他慢悠悠的喝着,等待着舞会开幕。 黑色的休闲西装让他显得更笔挺,大理石地面光洁的倒影里,他似乎并不是孤身一人。 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狂欢的礼花开始在入口处奔涌,彩色的纸条让人心灵开始放纵。 陆喻安静的坐着,喝着手里的饮料,默默欣赏着人们已经开始互相挽着,搂着彼此的腰,或者深情的对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舞伴,每个女孩再今夜都像女人,她们的妆容就像是夜晚的彩虹,惊艳着长夜,惊艳着他们舞伴的目光。 圣诞树下堆砌着装饰用的礼物盒子,四周撒满了雪花,它突兀的立在那里,又显得像一种标志,告诉人们为什么狂欢。 “陆,你真的打算一个人上去?我可以给你介绍...”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喋喋不休的跟陆喻说着什么,他身旁的舞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不时的扯动他的胳膊。 “真的不用。justin”陆喻笑着说道:“我有舞伴的。” 他们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justin是这么认为的,可面前这个异乡人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孤零零的,他不想他在平安夜还自顾自的对着耳机说话,这个夜里每个人都不应该孤独。 “不要羞涩,陆。”他认真的说道:“这是我们的节日!” “...嗐”陆喻叹了口气:“我没办法跟你的朋友一起去的,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知道的,我有女朋友,在我们的印象里,我们不可以跟除了伴侣之外的人一起携手亲密的舞蹈。” “可她来不了啊?”justin说道。 “谁说她来不了。”陆喻狡黠一笑道:“你快去吧,你的舞伴要等急了。” 金色的礼花在空中绽放,现在开始,这里属于每一个人,交响乐在音箱里响起,舞会即将开幕。 陆喻拨通了视频电话。 他的心开始悬了起来。 ... 程缨被电话铃声吵醒,她打开手机,看到了一声黑衣的陆喻,他有些急切的敲着屏幕。 “你搞什么?”她睡眼朦胧的说道。 “没脱衣服吧?”陆喻低声说道:“我之前说了让你穿着衣服睡觉。” “没有。”她打了个哈欠:“所以你在搞什么。” “来不及解释了,你去楼道。”陆喻那边的声音很大,程缨的眼睛还有些模糊,看不清什么东西。 她拿上扔在床头的白色大衣,跳下床走了出去。 当她走到楼道里时,她才看清陆喻那边的状况,人们在舞池里跳着交际舞,金色的礼花铺满了地面,男人站在吧台旁边,手里端着饮料。 “这是舞会?”程缨挠了挠头:“你居然会去社交舞会?” “对。”陆喻认真的说道:“而且你是我的舞伴。” “什么鬼?” “舞伴啊,就...舞会都需要舞伴,这是平安夜,要跟自己最重要的人跳第一支舞。”陆喻有些支吾:“他们说的,我...我入乡随俗。” 楼道里的窗户没有关,皑皑的白雪借着北风跳进了黑暗里,女孩看着脸微微有些发红的男孩,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他的周围人山人海,人们都在乐声里依偎,可他只是举着手机,看着手机里的姑娘。 “喂。”女孩轻轻说道:“你这个人,真的,真的,真的很...很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那你可以做我的舞伴,对吧?”男人看上去有些小心翼翼。 “可以。”她眼眶有些发红:“可以的。” 尽管她不施粉黛,尽管她头发有些乱,可在男人眼里,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惊鸿,是最完美的舞伴。 乐声透过手机飘了过来,程缨轻轻跟着哼唱。 平安夜的第一支舞要跟最爱的人一起跳,当你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会看到星辰在双眸里跃动,在平安夜,每个人都不应该孤独。 陆喻拿着手机,看上去有些傻,在相互依偎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可他不在乎。 没有什么,比和最爱的人一起跳舞更重要了。 “陆,这是?”justin凑了过来,看向与自己手机跳舞的男人,问道。 他指着手机里的女孩,轻轻笑着说道: “she is my wife.”。 第一百一十章 消失 第111章 消失 第一百一十章: “今天好像有个学姐要回来给我们带下午的课。” “据说是北电的。” 学生们在餐厅交头接耳,李良坐在所有餐桌的最后面,他面前的食物堆砌成了一座小山。 人好像还是那么些人,又好像又不是那些人了。 曾远崇成了机构的老师,虽然仍在上大学,不过已经有足够的东西教这些入门的学生。 杨辉去了四川,虽然没有上大校,但也有算有个不错的结果。 人生的圆满不是随处可见,遗憾才是常态。 李良没有去bj,他还在这里坚守,那方主持台变得越来越旧,越来越多的学生在上面开始自己的梦想。 如果自己的梦想没法实现,那不妨就去做梯子,总是有人要做梯子的。 李良抽着烟,有些恍惚。 好像过去了很多年,可日历告诉他并没有那么久。 陆喻没有任何消息,他就像突然消失在了世界上,消失在了海的另一边。 如果不是细心关注大学生电影行业形式的人,似乎很难再次发现那个吊儿郎当男人的蛛丝马迹。 他曾经在一份国际大学生电影节的获奖名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而bj大学生电影节也同样出现了另一个名字,程缨,她的后面跟着一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名字,edward lu。 当所有的人都在远行,站在原地的人未免会有些寂寞,李良点了一支烟,走在冬雪里,每一步都像是要陷在原地。 女人从计程车上走下,她站在北风中,看着那熟悉的路,在冬雪中哀嚎的蔷薇,好像在很久之前,有个男人跟他在这里一起抵抗着晚风。 “程缨。”李良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哥。”女人轻轻微笑的说道。 他有些老了,她长大了。 时间给每个人都会带来点东西。 “路改了,怕你找不到怎么进去。”李良将烟头踩在雪地里。 “变化是挺大的。”程缨看着四周带着些陌生的景观说道:“不过,看样子是变得更好了。” 机构有邀请优秀学长学姐回来分享的惯例,正好程缨寒假比较闲,就过来了,比起陆喻对于所有人都有意见,在这里,程缨有很多在她心里印象不错的故人。 “怎么样啊,最近。”李良笑着说道:“是不是要先恭喜你,陈导?” “还行还行。”程缨笑了笑说道:“运气好罢了。” 李良看着面前出落的落落大方的女人,在很久之前,她还是个有些倔强的小姑娘,总是孤零零的坐在那里,那时候她学的还是播音,总是说着有一天要站在那个舞台上。 “前一阵党子山他们也回来了。”李良说道:“大家变化都蛮大的。” “都过去这么久了,肯定啊。”程缨将落到头发上的雪花轻轻拍去。 “今天你好好给学弟学妹们上一课,他们啊,就是眼高手低,打压打压他们的气焰。” “哈哈哈哈哈。” 雪花飘的很慢,过了很久才落到地上,他们的脚印在积雪上开疆拓土,到机构的时候,正好赶上下午的第一节课。 程缨顾不上和认识的老师打招呼,直接去了她要讲课的教室。 “大家好。” 程缨将包放在一边,轻轻坐下。 “学姐好。”一个男生用手托着下巴,他看起来就属于那种比较活泼的类型,玩笑似的说道:“学姐你是北电的对吧,楼下还放你的立牌。” 程缨叹了口气,那张她很久之前的立牌还放在楼底下,曾几何时,某人曾经给她拍了过来,说她像个呆子。 程缨住视着台下的学生,忽然想起来,某人曾经被拉过来做一样的事,不过他似乎做的有些过于成功。 “这个专业类别很多,大家说一说自己都想修哪方面的内容。” 程缨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进来就直接直入主题。 台下的学生面面相觑。 “不是就叫编导吗?” “难道学的不是导演?” “不,有很多。”程缨笑着说道:“比如导演专业,戏文专业,摄影专业,制片专业....可以说,编导是一个统称,里面有细致的行业划分,而你们在报考一所学校的时候,可以填报三个专业。” “学姐,你是什么专业?” “制片。” “可是良哥说你导演的片子获奖了,制片也可以导演吗?” “这个啊。”程缨停了一下:“怎么说呢,制片是一个很笼统的专业,我们几乎什么都要学,况且,一个片子的成功是很多人的努力,并不是谁一个人就可以的。” “学姐。”一个女生有些怯生生的说道:“我将来想当个编剧,是不是就要报那个什么戏剧影视文学。” 程缨点了点头。 “您能给我讲讲戏文这个专业吗?”女生期待的看向程缨。 “...”程缨掏出了手机,打开时钟,看着两个截然不同的钟表,叹了口气:“我对这个不是很了解,因为我一般不用为剧本操心。” “北电要怎么考?”另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问道。 “不如先说说,为什么你们要来学这个专业。”程缨将手在身前交叉:“或者说说自己在这个专业里有什么擅长的地方。” 她轻轻的笑了,笑得就像很多年前一个年轻人,他和她做着同样的事情,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 “在开始学习之前,我想你们应该先明白热爱这个主题,不是说有多么玄乎,只是你要明白自己在干什么,这比什么都重要。”程缨在最后轻轻说道:“人是需要点执着的,你想走的多远,就要看你对它有多执着。就这样吧,下课。” 学生们都在座位上坐着,像是一座座雕塑。 程缨提着包走出了教室,用手轻轻拍着胸口。 屋内的空气闷的她胸口疼,学生们有些幼稚的发言让她憋笑别的发慌。 她看向楼下的立牌,如今已经是女人的女孩在那里笑着,穿着机构的大衣,梳着整齐的马尾。眯着眼睛,露出两颗虎牙。 她翻了个白眼,好像错怪了某人。 不是他嘴贱,是真的很像呆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鸽子 第112章 鸽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室内蒸汽氤氲,在冬天,好像没有比吃一顿火锅更让人舒心的事了。 程缨坐在桌子旁,喝着柠檬水。 今天很多那一届的学生都来了,曾远崇,党子山,杨辉,高菊,还有她以前的朋友。 因为是寒假,大部分人都回了西安。 大家彼此说着寒暄的话,互相察言观色,从言语之间看出彼此的生活。 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正好一张桌子坐的下。 大家坐在一起,却不再像小时候的样子。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实习?”杨辉问道。 “我已经开始了,就这。”曾远崇耸了耸肩,看向李良:“老大我是不是干的还不错。” “别把眼睛往漂亮学妹身上瞟,我相信你会干的更不错。”李良笑眯眯的说道。 高菊正在考教资,她转了专业,打算当一个小学老师。 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结果。 梳着麻花辫的女生给程缨夹了一块肥牛说道:“让我好好巴结巴结程导,以后多给我点角色。” “没有没有。”程缨笑着说道:“我也是给别人打工的。先得混个十年八年的。” “陆喻呢?”杨辉喝了口冰啤酒:“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众人沉默起来,开始思索起那个曾经在年少时风光无两的男人,可想了很久,却没想起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发微信也没有回过,朋友圈也什么都没有。” 曾远崇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在干嘛。” 程缨夹肉的筷子微微一滞。 其实坐在桌子上的热络是平日的冷落,不仅是陆喻,他们彼此之间这么些年也没有怎么交流过,大家都有各自的事。 她和陆喻都不喜欢发朋友圈,他们的爱情是埋在地下的,隐秘而深沉,他和陆喻都觉得谈个恋爱有自己的小世界就好,不喜欢别人的打扰。 现在看来,好像是有点误会。 “他是不是挂了?”党子山眯着眼睛,微微有些醉了。 “没挂。”程缨笑着说道:“他还在伦敦。” “你怎么知道。” 程缨将手伸出来,上面的钻戒熠熠生辉。 “卧槽。”杨辉不可置信的看向程缨手上的戒指:“你订婚了?跟谁?” “没有订婚,只不过,是陆喻送的。”程缨笑吟吟的说道。 “卧槽。” “卧槽。” 倒吸凉气声在室内回荡。 “陆喻这小子,变了啊。”李良笑眯眯的点上一根烟:“学会闷声发大财了。” “他啊,他经历了很多事。”程缨看着看向自己的众人,笑着说道:“他现在可能不太用之前那个微信了,不过大家放心,他活的好好的。” “给他打个视频,艹。”杨辉骂咧道:“这么多年音信全无,忘本了?” 他刚说完,程缨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下,程缨微微点头说道:“是陆喻。” 她接起了电话,男人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笑吟吟的端着一杯咖啡,肩膀上落着一只白鸽。 “早。” 他笑着说道:“看鸽子,好像跟我特别亲。” “艹,这byd。”曾远崇也骂咧道,直接站到程缨后边:“你忘本了奥,姓陆的。” 陆喻有些诧异,看着面前熟悉却陌生的人,下意识的问了句:“你这搁哪呢?这是...曾远崇?” “还有我啊我靠。”杨辉也跑了过去,看着视频里有些发愣的男人:“这么些日子你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啊...啊?” 伦敦。 邻桌的客人有些诧异的看向坐在那的陆喻,男人赶忙带上了耳机。 “你们吃饭呢?”他想解释点什么,可又停下了,只是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没人知道从西安到伦敦,陆喻经历了多少。 当他想对过去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说一句好久不见。 “什么时候回来?”杨辉问道。 “快了。”他轻轻说道:“应该快了。” “回来必锤你。” “这...倒也不必?” 今天的风似乎力气大了些,扯着陆喻的衣角好像要扯回过去,可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 他看着那些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庞。 “各位,保重啊。”陆喻在最后说道,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这家伙挂了?” “他跑的好快。” “卧槽,这byd。” 程缨叹了口气:“他一直都这样。” 只有她明白,陆喻这么些年吃了多少苦头。 从中文写作转化到英文,好比一切从小学开始,光是语言关这块,就几乎让陆喻吐血了。 截然不同的文化,截然不同的生活,别人的目光,这些年陆喻真的经历的比他们想象要多的太多。 疏远,并不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 他曾经这么说过,如果要开始未来,先要斩断过去。 她那时候觉得他这么做并不对,但她今天觉得很欣慰。 从他眼神里的慌乱她看出来,他并没有完全斩断。 女孩喝着柠檬水,看着议论纷纷的人们。 手机再次震动,还是他的消息。 “吓死我了。” “你怎么跑机构去了?” “我给你看鸽子,它跟我关系超级好。” 然后就是男人的自拍照,鸽子站在他的肩头。 程缨笑着回复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衣服上放了玉米粒然后用脑袋挡住。老把戏了。” 过了这么久,他还没变,至少在她面前。 他依然是那个陆喻,那个有时会犯病的男孩,那个自诩为聪明的傻子的男人。 外面白雪皑皑,屋内温暖如春。 酒足饭饱之后是人们彼此的插科打诨。 程缨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些过去的人。 过去没那么远,就像她坐在课堂上,有那么一刻的恍惚,好像自己还在台下,兢兢业业的学着专业课,偶尔也会畅想未来。 再见时大家都已经是不同的模样。 但有些人,是没变的。 或者说,对彼此没有变。 比如她,比如陆喻。 ... 男人小心翼翼的把玉米夹在指缝里,然后找好角度,把手伸了出去。 看着一只鸽子跳到自己手上,他找好了角度,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在远方的姑娘。 陆喻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次,应该看不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幽灵 第113章 幽灵 第一百一十二章: 随着outlook里邮件的发送完毕,陆喻松了一口气。 他点上一根烟,慢慢的抽着,青烟在眼前萦绕。 “终于,结束了。” 男人缓缓说道。 他靠在椅背上,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时光,他从没有这么平静过。 他用指节分明的手在桌面上轻轻的敲击,就像寺庙里的木鱼,一敲好像过了很多年,人却还是那么些人,寺也还是那么个寺。 今天的月光白的瘆人,星星也亮的异常,他抬头仰望星空,就好像几年前的那个雪夜,他顶着风雪来到了这里,为了梦想还是为了执念,他已经分不清了,总之过去了那么久,他都快要忘记当初为什么来到这里了。 我的旅途算得上是背井离乡,可最终我还是要回到那里,回到过去,因为过去有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他伸了个懒腰,看着whatsapp里导师的消息,他拒绝了留在这里发展,尽管条件很诱人,可他归心似箭。 四年半,称的上是五年。陆喻看着桌面上的日历,喃喃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一只黑猫跳到了他的身上,它慵懒的在他的膝盖上伸了个懒腰,在男人的身上蹭了蹭。 陆喻轻轻摸着黑猫的脑袋,这是他在溪边钓鱼的时候遇到的,它看上去很饥饿,陆喻随手把太小的鱼苗扔给了它。 它是一只猫,他也是一个人。 “你要不要跟我走?”男人想了想说道:“可能你再也不会挨饿。冬天也有个温暖的窝,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黑猫拨弄着脚下的石子,它不会说话,只是在男人收起渔具后静静的跟在他后面。 它刚来时不太会听话,陆喻觉得是因为洋猫听不懂中文,只是每天临走之前给它准备好饭。 “你长的这么黑,就叫你幽灵吧。”陆喻扯着猫的脸说道,它不满的嗷嗷叫了几声。 “我为什么搜不到你是什么品种,你是串串吗?幽灵?” “喵。” 后来过了些日子陆喻发现,它能听懂中国话了,于是开始感叹起中华文化的感染力。 陆喻的生活里多了个小小的幽灵,夜深人静窗外冷的要死的时候,房间内一大一小两个幽灵会互相依偎。 “幽灵。” 男人摸着猫的头,看它服帖的趴在自己身上。 “我得回去了,你也得跟我回去。”他想了想说道:“去个很好的地方,虽然那没有邻居家那只你看了总是很激动的小白猫,但怎么说呢,那确实不错,吃的喝的肯定比现在好。” 幽灵喵了一声,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嗯,我想,我们得回家了。”男人自言自语的说道:“是回真正的家,那还有人在等着咱们。” 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月亮会指引旅人回家的路,这是古早的浪漫。 “你可能,可能会有个新主人。”陆喻扒拉着猫的耳朵,把它变成兔子:“她人也很好的,我们得一起生活,嗯,怎么说呢,可能她对于我来说就是邻居家的小白猫,但是你不要担心,咱们有福同享,我高低在国内给你找个更好看的白猫,比那玩意还性感。” 幽灵在他身上蹭了蹭,似乎它也明白他们要一起去什么地方,不过无论是哪,它也相信自己面前这个人不会让自己再流浪。 陆喻絮絮叨叨的念叨着,有点像个迟暮的老人。 “再有一个月,撑死再有一个月,我们就得走了,嗯,让我想想,那不如我带你去邻居家作客吧,我给你打掩护,你趁机...然后咱们就跑路?” 他被自己想法逗笑了,幽灵不屑的哼了一声。 外面下起了小雪,他走到窗边,黑猫跟着他跳到了窗台上,一起看着细碎的雪花在玻璃上横冲直撞。 “来的时候就是个雪天,决定要回去也是个雪天。”陆喻喃喃道:“这还真是个跟雪有关的城市。” 他从衣架上取下大衣,吹了个口哨,幽灵屁颠屁颠的跟在他后面。 他带着幽灵出去从来不担心它跑远,它也不会跑远,因为他们是这座城市里唯一可以互相依靠的东西。 缘分就是很奇怪,陆喻在国内也养猫,可猫从来都跟他不亲,总是对他爱搭不理。 他踏着地上薄薄的积雪,昏黄的路灯下,这座城市好像正在歇息。 他去了他来的第一家餐馆,一个华人夫妻开的中华料理。 他们在十三年前搬到了这里,费尽心思才在郊区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 “老张。”陆喻笑吟吟的看着正在擦桌子的男人:“我来吃饭。” “这么晚?”男人假装皱眉,然后又笑道:“是又馋了?” “老样子,谢谢啊,我带猫了你不介意吧,放心它超乖。”陆喻扯了张椅子坐下,幽灵乖巧的跳到他身上。 陆喻总是很晚来吃饭,晚到餐馆快要打烊。 服务员都下班了,餐厅里只剩他们夫妻俩。 女人在后厨忙碌着,老张在陆喻对面坐下,这个点基本也是他们夫妻结束一条劳碌,坐在店里吃饭的时间。 “我得走了老张,”陆喻点起一根烟,给老张也发了一根:“得回家了。” 老张愣了愣,在这一片的中国人并不多,他的老主顾当然更少,中国人更喜欢自己在家做饭。除非是陆喻这种懒蛋。 “嗐,挺好。”老张点燃香烟,抽了一口说道:“有时候我也挺想回家的。” “回嘛。” “家里没人啊,那边比这边对我来说还要陌生。”老张带着些河南口音,他的文化程度并不高,高中毕业就去了泰国,在泰国一家华人餐厅打工,后来又去了日本,想当导游,但是考了两年都没过语言关,索性去了马来西亚,那边很多人都说中文,同时英文作为官方话,之后机缘巧合来到了英国,就在此扎根了。 老张没有根,家里也没有什么亲眷,只有一个不知道死了没死的弟弟。他出来的太早了,离家太远偶尔就会忘记故乡。 “其实我也想过回去。”老张的老脸有些动容:“但是回去之后呢?在熟悉的地方这么多年也陌生了,再亲的人也会疏远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幽灵 第114章 幽灵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去之后,再想吃你这的饭就难了。”陆喻笑着叹了口气:“你这的西红柿炒鸡蛋可以算绝活了。” “那当然。”老张有些豪气,他今年五十多岁了,厨子出身,夸他饭好吃就是最大的褒奖。 他的妻子拿了些白酒,一看就是自制的,桌上摆了个凉菜,另一个盘子里放了些花生米。 老张每天晚上都得喝两口,陆喻已经很多次蹭他的饭了。 “我跟你讲,这老外就是吃不明白花生米。”他夹了一颗扔到嘴里,喝了口白酒:“他们老是问我为什么要撒盐,我还想问他们为什么鱼要炸着吃。” 店门已经关了,这是属于华人的世界,两个异乡人坐在这里,这里好像也有那么几分像故乡。 “没想过留在这里干点什么?”老张抽着烟说道:“其实如果你留在这,工资会更高点吧。我听说国内对毕业生压的挺狠的。” “我又不是上班的料。”陆喻耸了耸肩:“在哪没差的。” “唉,”老张叹了口气:“临了还蹭我一顿。” 他还记得年轻人第一次来,那是很久以前的冬天,他长的很秀气,头发湿漉漉的,那时候都快打烊了,年轻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 “还有啥?”在他看到老张之后下意识的问道。 这一句话激起了老张很久以前的回忆,在国内,食客来到快打烊的店铺,看到店里正在收拾桌子打扫卫生,他们会问一句还有什么。 “没剩多少了。”老张看着那东方人的面孔,说道:“要不咱俩一块吃得了,这地方中国人不多见。” “也行。”年轻人笑着说道:“会做西红柿炒鸡蛋吗?” “你这说的,”老张骂咧道:“哪有华人他妈的不会做西红柿炒鸡蛋。” 面前的年轻人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自己却好像更老了,老张喝着白酒这么想着。 幽灵乖巧的卧在陆喻身上,甚至传来了些许鼾声。 “你这猫咋办啊,不然我替你养?”老张吃着花生米说道:“猫狗托运过去贵的要死吧。” “我得带它回去。”陆喻看着怀里酣睡的幽灵,像是自言自语:“不能让它找到了家又被丢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嗐。”老张笑眯眯的说道:“咱就是不明白你们这些搞艺术文化的,脑回路个个奇怪的不行。” 热腾腾的西红柿炒鸡蛋被端了上来,还有些牛肉什么的,然后是一大盆面。 “三合一啊”陆喻取了双筷子:“这我挺喜欢。” 老张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一句三合一,好像又把他扯回了很久之前,那个国内还不怎么繁华的时代,大家吃着面,就着蒜,聊着未来可期,聊着中国怎么大发展,哪里有大机遇。 老张的妻子其实是个泰国人,不过这么多年做中餐,也算做的像模像样。 “少了点蒜,可惜了。”老张搅着面说道:“这面还得就着蒜吃,一口面一口蒜,来劲。” “无所谓,我又不吃蒜,”陆喻吃了一口面说道:“饿死我了。” “回去之后,你好好试试。”老张也吃了一口说道:“就着蒜吃,地道。” 他似乎也只剩这么些故乡的影子了,知道吃面就着蒜,知道花生米要裹盐。 “你打算一直在这啊。” “不然呢?能去哪?”老张叹了口气:“你还能回的去,我已经回不去了。家应该都被拆了,这么多年也没人给我来个电话,可能都以为我死了,现在中国人用微信,我们那会什么都没有呢,出来了跟古代没区别,死没死都不知道。” “你当时为什么要出来。”陆喻想了想:“你们那会国内机遇很多啊。” “梦,所谓的外国梦,好像出来了就能变得高人一等,就会看的更远。”老张点上一根香烟,平静的说道:“其实什么也不是,要硬说的话,勉强算得上丧家之犬。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哪能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呢,能开这个店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该会去看看,哪怕是看看也好。”陆喻盯着碗里澄黄的鸡蛋说道:“人总归是要找到寄托的,灵魂没有重量,不用绳子牵住它,它会忘记自己在哪,随风飘荡。” “你他妈的能不能说人话啊。”老张骂咧道:“知道你小子有文化,尊重一下老乡的感受。” “落叶归根。”陆喻笑着说道。 “嗐。”老张吐了口烟气,咳嗽了两声,他确实有些老了,连着抽两根烟就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甚至被烟呛到,年轻时在泰国的码头,他跟朋友比着看谁能一次抽更多烟,最多一次他嘴里叼了十根,被撑的慢慢的,但是他还是能吸一两口,没有咳嗽,面色如常。 “回不去了。”老张的眼神有些恍惚:“可能回去会更好,可能也就不会那么惦记,但是回不去了。这一辈子都用来往外跑,哪有临了了往回走的道理?” “回家就是最大的道理。”男人笑眯眯的说道:“家这个东西啊,很神奇,人的前半生用来离开它,后半生用来找到它。” “你又开始说屁话了。”老张拿起酒瓶,给陆喻也倒了一杯:“你也来喝两口,去去你的书袋气。一个男人不能天天娘们唧唧的。” 陆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喝...” “喝!”老张笑眯眯的说道:“男人哪能不会喝酒。” “那你给我整点卤蛋卤肉啥的。”陆喻叹了口气:“哪有人就着面喝酒啊,太他妈寒酸了也。” 窗外依旧下着小雪,月亮把灯影拉的很长,显得有些突兀和孤单,冬夜的城里并不怎么热闹,街边的人独自潦倒在风里。 老张有些醉了,他看着面色微红的年轻人。 “妈的,你小子没酒德。”他笑着说道:“半天了你酒就下去一小口。” “啊...啊?”陆喻点了根烟,漫不经心的说道:“是吗?” 这个世界大的让人害怕,风多的堵住人的耳朵,听不见远方的声音,故乡总是在每个游子心里回荡。 老张觉得自己喝多了,灵魂有些失重,肉体依旧埋在伦敦的郊区,可灵魂好像在北风里回到了那个很远是地方,那个吃面需要就蒜,花生米必须裹盐,白酒也可以就面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回家 第115章 回家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陆喻抱着幽灵,静静的坐在窗前发呆。 雪花一片片落下,他在手机上已经订好了回去的机票。 去年他参加了first影展创投,并脱颖而出,获得了孵化的机会。 一切都好像如愿以偿,结果也对的起这么久的奔波。 “幽灵,你说人生是不是个很科幻的东西。”男人轻轻说道:“有时候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有的时候又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幽灵轻轻的喵了一声,它并不知道陆喻在想什么。 男人静静的坐着,看着满城雪。 这是一段关于梦想和执着的旅程,而旅程总是有终点的,陆喻走到了终点,哪怕这一路上是磕磕绊绊。 “我们该走了,幽灵。”他喃喃道:“去向过去再见。” 五年前,他以最决绝的姿势离开了故乡,五年后,他又走了回来,走在冬天的雪里,在每一处烙下深刻的脚印。 路并不遥远,它更像是踌躇,我们踮着脚在每一步前做出选择。 陆喻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现在看来,好像还不错。 行李箱被收拾在墙角,他没有多出来多少东西,箱子还是那个箱子。 他看向手指上的银色戒指,那是属于他和一个女孩的承诺,它在有些黑暗的房子里熠熠生辉,就像照亮了他那些孤独的岁月。 “程缨,等着我。” 他没由来的想到西湖的风和bj的夜,以及在那个记忆深处守候的姑娘。 人要记得在黑暗里抱住你的人,陪你走出长夜的人,他们的温度是崎岖道路上的光点,温暖而灼热。 陆喻没忘,也忘不了。 他想到她嘴角仍会翘起,那是跨越时间的爱意。 那件来时的黑色羊皮大衣静静的披在他身上,陆喻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 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让他看上去更加平静,依然是那副秀气的面孔,好像有些瘦了,但看上去更加精干。 男人抱着猫,坐在那里,像一具被时间凝固的雕塑。 ... “崔姐,怎么今天看上去气色这么好?” 女人笑着回答道:“我儿子今天要回来,你们都早点下班吧,我先走了。” 女人坐上车,现在还是早上,她早就叫来了司机让送她回家。 如果不是因为有重要文件要签署,对工作从未疏忽过一丝一毫的女人压根不会来上班。 女人回到家里,她走到了那个房间,那个曾经装着少年的房间,如今,它的主人在伦敦的寒风里漂洋过海。 床单看上去并没有落灰,屋内也整洁异常。 如果没有钟点工打扫,这个家通常凌乱不堪,但这个房间却整齐的不像话。 她偶尔也会在这张床上睡觉,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在怎么保持面容年轻,可心的衰老是无法避免的,她没法像年轻时那样脑子里只有工作,她更多的时候在思念自己的儿子。 这个房间除了她和胖子,从没有让人进来过,甚至钟点工也不行。 她取来扫帚和拖把,开始打扫起来,尽管她并不熟练,甚至打扫这件事和她的翡翠耳环以及绿宝石戒指格格不入,但她还是认真的做着。 她没有用扫地机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做和陆喻有关的事的时候她会感到幸福,那种幸福是成就感,是对儿子的思念。 没有什么会比有个儿子或者女儿让女人变得更温柔,尽管成长的道路上他们少不了口角,不过孩子的长大的过程也是父母的成长旅途。一个人的成长更像是一个家庭的成长。 她将陆喻那些摆件一个个在展柜上摆好,包括她讨厌的那套林正英模型,她总觉得那些僵尸看起来鬼气森森,但是陆喻喜欢。 “这孩子打小就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女人笑着叹了口气。 在一切结束之后,她静静的坐在床上。 陆喻一年没有回家了,在他硕士期间,甚至没有回家过年。 “该回来了。” 她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忽然,楼下大门传来开门的声音,她警觉的走出了房间,有些蹑手蹑脚。 一个胖胖的身影走了进来,胖子拍了拍肩膀上的雪,看着走下楼梯的女人,惊讶的说道:“你今天不上班?” “你也不上?”她笑着叹了口气:“等不及了?” 胖子嘿嘿笑着,把脱下来的衣服随手扔到一旁:“儿子今天回来,我寻思着张罗一桌好菜。” “我订了餐厅,国花。”女人坐到沙发上。 “订什么餐厅啊。”胖子不屑的说道:“咱儿子我还不了解,肯定在外面天天下馆子,他又不会做饭,吃了那么久的馆子应该吃吃家里菜。” “你打算做什么,抓饭?”女人伸了个懒腰:“太单调了。xj风味的食谱能不能改一改,回回就是抓饭。” 胖子在xj长大,后来才迁到西安,做的最好的就是抓饭。因为肉很多又没有什么菜的原因,陆喻很喜欢吃胖子做的抓饭。 “你不懂,他就好这一口。”胖子骄傲的说道。 岁月会把大人变得更像小孩,把小孩变得更像孩子。 老两口讨论着如何才能让漂泊回来的陆喻体验家的温馨,老猫和老狗安静的伏在沙发旁边。 老狗已经特别老了,老的牙都快掉没了,它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叫爸和妈吗?”胖子忽然说道。 “不叫。”女人微微一笑:“今天儿子是属于咱俩的。今天是属于咱们这个小家的。” 父母在童年时或许子女的全部,但是随着他们的成长,属于父母父子的时间会变得越来越少,到最后这些共同的时光变得越来越稀薄,子女最后给父母留下的是一道很遥远的背影。 女人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胖子在厨房里挑三拣四,稍微破点皮的土豆都不要。 “要回来啦。”她有些雀跃,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 陆喻把幽灵先一步送上了飞机,他的肩膀上还有异乡的霜雪。 随着走入机舱,周围的一切开始熟悉起来,越来越多的黄色面孔,莫名让陆喻感到舒心。 “祝您旅途愉快。”空姐笑着对他说道。 “你也是。”陆喻用中文回复道。 他坐在飞机上,明明是要飞跃大洋的旅途,可他却觉得无比安心。 因为他要回家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来就好 第116章 回来就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想喝点什么吗?”空姐推着推车对陆喻说道。 “咖啡,谢谢。”陆喻微笑着说道。 他的心情很好,如果不是因为肉体阻碍,他的灵魂早就飞奔回了故乡。 看着手里的黑咖啡,陆喻艰难的喝了下去,像在喝一杯中药。 他不太喝咖啡的,单纯不喜欢那个味道,但是他发现咖啡喝了对提神很有帮助。 他看着窗外,那有些老旧的机场,他不想错过离开这个城市的模样,他要看着自己这一路远航。 在伦敦的五年,要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随着有些复杂的思绪,发动机开始转动,轰鸣声在耳边响起,就像被包在雾里的雷霆。 他拿起了咖啡,轻轻的啜了一口。 这一路会很远,他要看着自己回到家乡。 “你是中国人吗?” 邻座一个小女孩忽然问道,开口是幼稚却标准的伦敦音。 她的母亲在一旁对陆喻露出有些歉意的笑容:“叨扰您了,抱歉。” “当然是中国人。”陆喻没有觉得被打扰,笑着回答道:“我要回我家,你呢?” “我要去旅游,去看长城。”小女孩挥舞着小手。 “可是你先到的地方是西安,也是一座很美的城市,在看长城之前你可以先看看钟楼。”不知是不是心情不错的缘故,陆喻破天荒的有耐心跟陌生人这样搭话起来。 “西安是什么地方,妈妈?”女孩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一座古老的城市,很古老。”女人似乎被难住了,只得这样解释道。 “西安是你的家吗?”小女孩把头转向陆喻。 “西安不是我家。”陆喻被她逗笑了:“是我的家在西安,只要家人在哪,哪就是我的家。” “那你怎么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去旅游吗?” 陆喻沉吟片刻,抬头看向窗外越来越小的楼阁,机场消失在了云里,机翼劈开云层,就像扶摇的鹰隼。 “不是旅游,是为了梦想。”他忽然想不出多么高深的句子,只能用陈词滥调说道:“为了梦想执着的人可以去到很远的地方。” “钟楼是什么啊?”小女孩问道:“一座用钟表拼成的楼吗?” 陆喻并不知道钟楼用英语怎么说,所以用了音译。 “那是一座很古老的建筑。”陆喻解释道:“它是西安的标志性建筑,就像伦敦眼,它的上面有很多古老的编钟,在黄昏和黎明时会被敲响,这是属于西安的声音,也是古早的浪漫。”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她的母亲将绒毯披到她身上。 “那西安有好吃的吗?” “有很多。” 男人和女孩认真的交流着,他们说到了肉夹馍,牛肉汤,凉皮,女孩渐渐有些困了,小孩的精力没有那么多,他们总是在睡觉。 男人看着慢慢闭上眼的女孩,微微一笑,将头转向另一边。 今天的月色很好,云像一片海,月亮则像藏在海底的船锚。 他没有告诉程缨自己回国的消息,他要准备一份更大的惊喜。 一份这辈子只有一次的惊喜。 他抚摸着自己指上那枚银色的指环,程缨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玫瑰金。 有些人是漂洋过海仍挂念不忘的人,他们躲在我们心底最深处,就像异乡的黎明,在一片混沌中驱散长夜。 陆喻有些乏了,但他还是聚精会神的看着,看着飞机在云雾里穿行,时不时浮上云层,向着月亮飞去。 他打开手机,看着那份first影展的合约,轻轻笑了。 没有一个灵魂,会因为追求梦想而死亡,当你真诚的渴望某样东西,整个宇宙都会来帮忙。 飞机在雾中飘向故乡,载着游子的灵魂与背上的远方。 ... 女人聚精会神的盯着门口,期待着墙上的屏幕里突然出来那熟悉的面庞。 胖子在厨房忙活着,不止是抓饭,他仔细的按照百度百科上的菜谱做着饭,好像比做生意还要认真。 门外传来异响,门开始颤抖了,男人背着风雪走进了门里。 女人错愕的看着背着行李箱的男人,不,在这里应该是男孩了,他的领口露出一个黑色的猫头,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大衣,若无其事的将那把钥匙仍在鞋柜上。 “hi.”他笑眯眯的说道:“想我没?” 女人有些怔住了,她想过很多儿子回来的场面,可没有一种是这样风轻云淡。他就像高中时放学回家的男孩。 “啊...啊?” “啊什么啊?”陆喻诧异的说道:“奇怪,老年痴呆了?” 他微笑着。开着不着调的玩笑。 女人眼眶有些红了。 陆喻站在门口,他的背后还是风雪,猫从领口跳了下来,钻到鞋柜底下。 “妈妈。”陆喻笑着说道,笑得就像很多年前那个背井离乡的少年。 “我回来了。” 他眼眶有些发红了,这个家那么的熟悉,沙发上的母亲那么熟悉,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多少刻痕,她依然是那个模样,那个从小美到大的母亲。 “儿子!” 胖子火急火燎的从厨房跑了出来,叫喊着:“是不是玉玉回来了?” 当他看到站在客厅的男人时,他也怔住了,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骑在他肩膀上的小孩,那时候他总喜欢骑在自己肩头,因为那样看的更远,可他现在已经不用了,他挺拔的身姿连自己都需要抬头看。 “爸,妈。”陆喻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冲动,他轻轻说道:“我回来了。” 所有飘零的秋叶都会被风卷着钻入土里,那是它们生长的地方。 “回来了,回来了。”女人呆滞的重复着。 “回来啦。”陆喻也重复着,眼角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钻了出来。 他走到父亲和母亲身边,将他们抱入怀里,就像很久之前他们拥抱自己那样。 良久,当分开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泪光,只有笑容。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开开心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胖子笑着说道。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家,在这里,你可以不用当大人,你可以变成孩子。 回来就好。 只要回来,就一切都好 地一百一十六章 再见时的模样 第117章 地一百一十六章:再见时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六章: 等这个冬天,让一切都开花结果。 陆喻躺在那张熟悉却陌生的床上,幽灵静静的卧在他的身旁。 “是不是还不错?” 他摸了摸它的脑袋。 窗外的积雪堆满了枝丫,月光和雪成了树的冬装。 程缨在考研,因为国外大学学制短,陆喻修的又很快,所以他先一步毕业。 她说她打算考中传的研,对于电影,她其实没有太多兴趣,人总会在很久之后绕回原点,这一次她打算重新考播音。 陆喻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这不重要,学历只是一个人的附加品,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他就是认为她是最好的。 他下个月就要开始自己的第一份事业,去完成那部入围剧本的拍摄。 在此之前,一切都应该有个结果。 “已经走了这么远了?”陆喻看着周围没有改变过的布局自言自语道。 当他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一无所有。 现在的他手里拿着市场的入门券,背上背着的是世界顶尖艺术学府的经历。 夜很静了,他靠在床头,点燃一根香烟,让往事在烟雾中铺天盖地的蔓延。 ... 男人裹着黑衣,就像冬日里的黑鸦。 车子在门口缓缓停下,他走下车。 这里还是旧风景,却有着新的面孔,他走进这个曾经他最初接触梦想的地方,这里曾经对他来说光芒万丈。 “你好,请问你找谁?”前台的接待人员看着有些陌生的男人问道。 “良哥有钱了?现在居然还有前台。”他自言自语的说道:“找李良。” 还没等接待人员反应过来,陆喻已经自顾自的往校长办公室走去。 这是学生们的午休时间,机构里显得有些空旷,但陆喻知道,他一定在那。 站在那门口,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有些疲惫的男声。 陆喻推开房门,房子里的格局并没有太大变化,连那浓稠的烟雾都是一如既往。 他微笑着,看向有些诧异的胖子。 “卧槽。”胖子嘴里的烟差点掉到地上:“陆喻?” “不认识了?”他轻轻微笑,走到桌子前拿起烟盒:“还是延安啊,都有钱请前台了不知道抽点好的?” 李良看着那没有什么变化的男人,那依旧秀气的面庞,只是肩膀似乎更加宽阔了,笑着说道:“还穿黑衣服啊,去了国外都没学点骚的?” “学不会啊。”陆喻笑着说道:“我是土狗。” 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再见,当我们互相凝望过去的彼此时,往往沉默会更多些。 他沉默着,他也沉默着。 但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 “恭喜。”李良看向男人:“现在可以叫你刘导了。” “知道了?”陆喻没有感到奇怪,影展这些本身就是艺考机构的关注点,那是行业的风向标。 “你今年多大?二十四?”李良笑着叹了口气:“我说过,你会让很多人大吃一惊的。” 早在三年前,陆喻就在国内出版了第一本书,之后却一直沉寂,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打磨出的剧本,在海选里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拿到了开机的入场券。 “好久不见,哥。”陆喻轻轻说道。 “好久不见。”他点上一根烟,玩笑着说道:“太久了,我以为你都把我忘了。” “没忘。”陆喻也点上一根“延安”:“只是在没成功之前,我还没法让自己面对过去。” “现在就能面对了?”李良叹了口气说道:“没什么面对不面对的,当时你决定出国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带着意气走的。” “我回来这件事,不要告诉程缨。”陆喻叉开话题说道:“我有些事还不能现在告诉她。” “什么事?”李良微微皱眉,看着面前这个他一时间也捉摸不透的男人:“你不会...那啥了吧?” “怎么可能!”陆喻弹了下烟灰:“是好事。” “那就好。” 时间会拉开我们的距离,但并不妨碍我们见面时仍是过去的模样。 “我这算不算出走半生?”陆喻看着摆在桌上每一届学生的相框说道。 “其实也没那么久。”李良靠在椅子上:“有些东西是不会变得。之前视频的时候,我以为你变了很多,现在看来还是过去的样子。” “什么样子?” “陆喻,还是那个陆喻。”胖子笑着说道:“就像我还是我,还在这里待着,一届又一届的给主持行业输送新鲜的血液。” 好像每个重要的节点都是冬天,陆喻看着窗外零星的小雪,他在雪里走出去,又踏着雪走了回来。 他们聊了很久,言语却稀碎平常,无外乎是这几年发生的事情。 李良的机构做的更大了,现在他们把更多精力放到统考上,陆喻那一届的邪门遭遇让他们明白了文化课的重要性,机构开始与文化课机构合作,一起培养学生。 他们试着开拓少儿艺术教育的市场,按李良的话说就是“播音要从娃娃抓起。”,比起应试教育的压力,那样的课堂显得氛围感更足且更加轻松,只要是培养孩子对于艺术的感知力,对于特别有兴趣的孩子则是童子功的养成。 机构又开了分校,在大明宫那边,这边作为老校区,主要负责专业课的教学,统考集训和文化课则在大明宫那边的机构里和学大教育一起教学,完成统考学习的同时也能弥补艺术生文化课成绩较低的缺陷。 “现在门路真是越来越多了。”陆喻笑着叹了口气:“还好我跑的早。” “我还记得你那数学,考多少分来着。”李良思考了一会:“哦对,三十。你说你把那答题卡踩上一脚,也能考个三十分吧?” “你这就扯了,那选择题就五十分,你踩一脚能蒙对一大半?” 积雪压低了枝丫,然后缓缓坠下。 它们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地面上,和其它雪花相比,只是多看了一会远方的风景。 房间里云烟雾绕,就像那个夏天那样,只不过这次没有推门而入的“消防员”。 陆喻眯着眼睛,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面前的胖子两边还没有白头发,自己也不是什么新晋导演。 那个有些内向的男孩,伸出手,好像就抓住了阳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待定 第118章 待定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陆喻?”程缨有些愕然,看着视频里朋友有些不知所措的面庞:“怎么可能,他应该还在伦敦啊?” “我觉得我没看错啊。”女孩认真的说道:“他穿的黑色大衣,从机构走了出去,然后开车走了。” “你确定是他?”程缨反复的确认着:他回来了不可能没告诉我啊。” “应该不会看错,哦对,他开的路虎。”女孩补充道。 路虎,黑衣,机构,一切的一切令程缨感觉脑子轰然炸开,最近他和陆喻联系并不频繁,也没有视频,他好像一直在忙,忙着毕业论文。 她忍住脑海里渐渐蔓延的情绪,强笑着说道:“你一定是看错了。” “好吧。” 电话被程缨匆忙的挂断,她坐在床上,思绪逐渐爬上她的面庞,她有些急躁的拿出电话,找到陆喻的头像,一个视频甩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之后才有人接起,那边传来陆喻有些慵懒的声音。 “你人呢?”她有些颤抖的说道。 “在睡觉。”他打了个哈欠:“我们这边可是晚上” “你回国了?” 陆喻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他好像瞬间清醒:“谁说的,没有。” “你别骗我。”程缨抿着嘴说道:“你不要骗我,有什么你告诉我可以吗?” “我真的在伦敦。”那边的声音不耐烦起来:“我要睡了,很困。” 他挂掉了电话,就像被发现的小偷。 程缨无助的坐在床上,不是她不相信陆喻,可那几个名词串起来,加上陆喻最近反常的状态,不由得令她怀疑。 手机传来异响,那个在机构当老师的艺考同学传来一张照片,是大门口的监控画面。 照片里那个男人一身黑衣,微微回头,那模糊但依然能看出秀气的面庞,令程缨整颗心都缩在一起。 这明明就是陆喻。 “绝对是他,他为什么回来不告诉你?” 看热闹的人永远不嫌事大,程缨只是把那个同学的微信改成免打扰,然后静静的坐在床上。 她需要时间来冷静,平复自己的心情。尽管她现在很想歇斯底里,但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 她试着再次拨打那个电话,但是那头却传来一个很平静的电子音:“当前用户正忙。” 当看到白底黑字的“呼叫失败”出现在屏幕上时,程缨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 “妈的,谁通风报信。”陆喻骂咧着把手机关机,在检票口排队登机。 他的口袋里装着一个盒子,里面躺着一颗比五年前更大的戒指。 dr是可以多次购买的,只要绑定的双方不变,就可以继续购买。 他要做一件他等了很久很久的事。 当陆喻坐在座位上时,落日跌进机场,夕阳显得格外温柔,空旷的地平线变得有些滚烫,一切变得温吞而美好。 他想着昨晚的事,傻傻的笑了。 “妈,我给你说个事。”陆喻扒拉着碗里的饭说道:“您看我也老大不小了吧。” “二十四。”女人笑着说道:“怎么说这个?” “程缨,您还记得不?”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记得,不是你留学前的小女友吗?怎么了?” “嗯...是这样的。”他斟酌着语句:“我觉得平外先得安内对不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结婚。” 胖子噗的一声,白酒从他嘴缝里流出来,他看着面前比他高出不少的儿子,诧异的说道:“结婚?” “结婚?”女人的声音提高了八个分贝:“你在说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就要结婚了?” “啊...这个...”陆喻尴尬的笑了笑:“是这样的,其实我们已经谈了五年了,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觉得,这五年你压根没提起过你那个女友,这怎么就忽然结婚了?”女人叹了口气:“你让我先冷静一下,我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这个事情对于女人来说过于震撼,在她心里,陆喻还是个孩子,他永远不会长大。 可是这个孩子漂洋过海回到家,说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想结婚,这让女人一时间转不过来弯。 “嗯...我觉得。”陆喻扭捏的说道:“我现在事业也算有点成了,你觉得呢?” “这事不行我跟你说,现在不行。”女人急躁的用筷子在桌子上墩着。 胖子把女人手里的筷子取下,笑着说道:“别急,先听听孩子要说什么。” “我现在有自己的事业,我已经拿到了影片的投资,也有新的书在出版,之前那本书的影视改编权已经卖出去了。”陆喻小心翼翼的说道:“而且我们真的谈了很久,我很喜欢她,她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跟我在一起了,这么多年,需要有个结果不是吗?” 一切都该有个结果,是陆喻现在心里最大的念头。 “那孩子,唉,我真不想说啥了。”女人叹了口气:“总得让我们见见吧,你不能这样说风就是雨的啊陆喻,你学能了是吧,把你送国外你就学放卫星是吧?” “见,那肯定得见啊。”陆喻悻悻一笑:“正好我明天要去一趟bj,我把她带到西安。” “明天?你明天就要走?”女人急躁的说道:“屁股没坐热你就要走?你是野惯了是吧?” “工作,工作,您也知道,好久没回来了,一些具体的文件需要我去落实签署。”陆喻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我也没办法啊,您也不想我回国就失业对不对。” “走走走,啊不,滚滚滚。”女人骂咧道。 “那您这是,同意先见个面?”陆喻仔细打量着女人阴晴不定的脸。 “废话啊,结婚这事你给我往后,先见面。”女人哼了一声:“要做的事多着呢,你以为就是扯张证那么简单?我先跟她见面,再跟她父母见面,至于同不同意,见了面之后再说,得看我心情。” “这个你妈说的挺对。”胖子点头说道:“确实得先见见面,坐下来谈,这件事不能着急,是一辈子的大事。” “那您这是同意了?”陆喻笑着问道。 “没同意,待定!” 第一百一十八章 爱情本身 第119章 爱情本身 第一百一十八章: 落日沦陷于云海,陆喻看到了一片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海洋。 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在他耳里听起来也变得像阿图尔的独奏,在黎明到来的前夕,一切都变得会变得美好,情绪美化着一切事物。 他坐了很多次飞机,却从未有现在这样,平静却兴奋,这两个本该极端的词汇,就是对他现在最好的描述。 任何事情都应该有个结果,也都应该苦尽甘来。 陆喻翻看着手里的聊天记录,国内的航班并没有wifi,他看的是截图。 他喜欢保存他和程缨之间的聊天记录,包括视频截图,累积起来大概有五千多张图片。 任何平淡的语句在爱人嘴里说出都会变成我爱你,尽管它本身并没有多么波澜壮阔,但心意为他们加上砝码。 他在伦敦的居所也会在夜幕来临时变成庄严的教堂,他们隔着屏幕宣誓,美团会变成信鸽,为程缨送上鲜花。 一切的浪漫都藏在普通且平常的事物中,如何变得浪漫不重要,当你全心全意的爱一个人的时候,这本身就是一种浪漫。 在这个浅薄的世界里,爱一个人很难得,爱“一个”人会更难得。聒噪的信息素和荷尔蒙堆砌着许多个年轻人无数的夜晚,他们无疑是幸运的,他们拿着时间用来互相守望,直到长夜破晓,黎明从混沌中诞生。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她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飞机变得像苍白的牢笼,陆喻不安的用指节敲着支撑板,发出的脆响也变成了噪音,窗外的云海开始腐烂,一点一点从天空中坠落,夕阳也变得毒辣,就像北欧神话中的火焰魔鬼,阻挡着寻找真理者前进的路,世界因为她而变得美好,又因为她变得急躁,变得崩坏。 他浏览着那些图片,回忆开始如同清泉洗涤着那颗躁动的心。 他们在屏幕里约定一起去很多地方,去大阪,去xz,去伦敦,去埃及...很多很多,多到陆喻要数不清了,其实去哪都好,只要是在一起就好。 他开始期待那些日子,这一切变得触手可及,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她会成为他的新娘,在不知道中式还是西式的婚礼上,他们会隔着最薄的空气宣誓,他们不再有时差,会一同看着太阳从天空坠下之后再度爬起。婚礼会变成他们两个人的盛世,不管是凤冠霞帔还是纯白婚纱,他都相信程缨穿上一定芳华绝代,她配得上最美的婚纱,对于别人她可能只是一个寻常的漂亮姑娘,对于陆喻来说她就是阿芙洛狄忒,是伊西斯,是天池里的瑶姬。 每个被爱的女孩都会变成某个人的神明,从此开始主宰他的一切心情。 他的思绪越飘越远,他觉得自己就要去桃花源生活了,现在只不过是在收拾行李,他手里捏着地图,他可以按图索骥,而不是像很多人一样抱憾终身。 他们是喝了福灵剂的幸运儿,在这诡谲的世上单纯的相爱,这几年里有过争吵,争吵过后,他和程缨都会念叨着共同的话:“吵就吵呗,还能分咋滴。” 很多人把分手当成了争执的解决方式,会认为彼此不够爱也不够懂,认清了也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可是世界上怎么会有完全契合的人,这就像在亚特兰蒂斯里找一颗有标记的石头,可问题是亚特兰蒂斯根本就不存在,就算有里面的石子也多如繁星。 打磨齿轮的过程平凡且枯燥,他需要工匠的耐心和专注,每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来说都有太多的短板和锋芒,如何把彼此镶嵌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爱恋该思考的。 陆喻爱犯病,他不够浪漫,甚至在感知方面像个傻蛋。程缨会教他,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该送花的时候她会先拿着花去找他,在他们见面时程缨会先带着鲜花,后来的见面陆喻也懂得带上怒放的玫瑰或者是代表等待的薰衣草。 爱情是彼此教导的过程,大家都是咿咿学语的婴儿,需要的是耐心细致的聆听和传授,而不是冰冷的一句“你不懂我。” 在这个过程中,大家都应该有点耐心。 或者说,对于爱情本身,我们都需要更多的真诚和专注。 新的爱情每分每秒都会在这个世界不知道哪一个角落里们萌生,我们一生会为无数个人心动,可最终教堂里的对视是两个人的事,相爱本身就是万里挑一,本身就是深沉长夜里的昙花一现,那既然出现了,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守望呢? 陆喻一张张的翻过那些图片,是程缨陪着他度过了无数孤独的夜晚,女孩本身就是光,她穿越八千公里温润着他,他在冬夜也能如沐春风。 这不是爱到魔怔,这只是爱情该有的样子。 旅途变得漫长,尽管相比那些年来说两个小时已经足够短暂,可陆喻还是希望飞机飞快点,他的灵魂已经迫不及待。 ... “你今天晚上怎么了?” 客厅里,胖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养大的猪要跑了。”女人显得有些痛心疾首:“我之前完全没听他说过。” “...”胖子装着悲伤,叹了口气:“孩子长大了。” “长大的也太快了吧。”女人喃喃道:“我有时候还把他当小男孩看,觉得自己一把就能把他抱起来,可昨天我发现我现在只不过到她的肩膀。” “其实这样也挺好。”胖子点起一根烟,抽烟的动作如出一辙,因为陆喻抽烟就是跟他学的。 胖子对于陆喻的教育堪称奇葩,想玩基金?我给你钱你去做,赔完了就知道心疼了。不想上学,我带你去逃学,回去被老师批评了就知道错了。他一直都是让陆喻先去做那些很离谱的事,完了再让他吃下失败的苦果,以后再也不会干同样的事。 “好什么好。”女人神神叨叨的说道:“他是不是想分家?” “你这说的哪跟哪啊,这叫分家吗?” 女人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他这么快,这么快就走了,他才刚回来,不是,问题是,以后他就不是我的了,就,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就算他找到老婆,你也永远是他的娘啊。这个问题你怎么能想不明白呢?”胖子弹了一下女人的脑袋说道:“这不是要离开我们,而是我们的陆喻要成家立业了,我们应该高兴啊。他长大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门 第120章 门 第一百一十九章: 程缨呆滞的注视着手机屏幕里一连串的呼叫失败,她感觉自己有些麻木,痛苦就像在海边不断攀爬到身体的潮水,冰冷而窒息。 她太信任他了。 但是这件事本身就无解。 她在脑海里反复对自己说陆喻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可这件事本身就显得没有理由。 这种自我催眠的方式令人痛苦,她有些烦躁的躺到床上,此时的她再也无心处理手头上繁多的实习任务。 这个夜从开始的那一刻对于她来说就显得过于漫长,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太阳已经来到远方。 ... 陆喻走下飞机,在他看到程缨的一连串呼叫失败后,强压住内心回过去的冲动。 如果程缨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骂死他。 这个家伙乐滋滋的想着:这次你该夸我浪漫了吧。 他一路踩着机场的加速履带,向着那月亮奔赴。 但当陆喻出了机场之后,他蒙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大兴机场的人特别多,车尾的红灯像是点燃了黑夜,带来的是聒噪的喇叭声和喧闹的人群。 “我靠,不会吧。”陆喻眼看排不上出租车,打开手机的打车软件,可系统却提示他等待分配第三十七位。 他虽然来bj很多次,也在这里住过不少日子,可就算是西安他也几乎用了十几年来记住全市的交通,何况他习惯打车,连机场哪能坐到地铁都不知道。 天上飘起了小雪,似乎想按耐住夜里那颗急切的灵魂。 陆喻一根接一根的坐在石堆上抽着烟,他变得云雾缭绕,不时的低头看着手机。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坐上了一辆比亚迪。 “师傅,开快点,谢谢。”陆喻一上车就这么说道。 那师傅看上去是个四十多岁左右的大叔,有些诧异的看着陆喻:“您看这路况,它快不了呀我尽量吧。” 陆喻看着前方如同黑云压城搬的车流,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您是有什么急事吗?”大叔好像是个健谈的人,好奇的问道:“只见过赶飞机的急,没见过下飞机的急啊。” “太急了。”陆喻打开窗户:“方便抽烟吗?” “您随意,”那司机一看也是抽烟的人,在看到陆喻拿出烟盒之后自己也掏出来点了一根。 出机场的路被堵的水泄不通,两个人就这么在车里呆滞的抽着烟。 陆喻心中有一种是不是玩脱了的想法,他不敢看手机,直接把微信设置成了免提示。 车流终于有了些松动的痕迹,司机眼疾手快,从这茫茫车海里杀了出去。 “师傅有多快开多快,我给你包红包。二百。”陆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说道。 “好嘞,您坐稳。”司机咧嘴一笑:“咱论开的快,绝对是顶中顶的。” 比亚迪在红包的加持下发出布加迪威龙的咆哮,有钱能使鬼推磨,同样也能使磨推鬼。 高速路上,陆喻的灵魂已经足够迫不及待,他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他抿着嘴唇,抽着手里的电子烟,烟雾被汽车扔在后面,就像发动机在着火。 窗外开始飘起些小雪,可陆喻感觉不到寒冷,他已经足够炽热。 司机确实开的很快,一个多小时的路只开了四十分钟,陆喻在车里点下支付按钮后下车,站在那个小区前,深深吸了口气。 从伦敦走到这里,他用了太多年。 尽管这个小区并不豪华,可在陆喻此时眼里却成了高贵不可亵渎的圣所,他整理着自己的衣服,用香水冲掉那一身的烟味。 小区里大部分人家还开着灯,他知道里面有一束是属于程缨的,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姑娘。 他咽了口唾沫,居然破天荒的有些紧张。 月影幢幢,它让城市在夜里变得更加深邃,昏黄的路灯把陆喻的身影拉的很长,他好像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门里。 陆喻走入了小区,他就像在朝圣,虔诚的走在他们的神话里。 爱情本身就是一场两个人的神话,主角足够幸运,两颗心足够虔诚,经历足够波折,结局足够美好。 他一步一步走着,走的并不快,一路的急切在这里放慢,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 他在单元楼前站定,他想自己出现的足够惊喜,足够突兀,他没有按门铃,只是点上一支烟静静的等候,等着里面的人出来,或者要回家。 这个夜注定对于他来说不会平静,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就像一个有些疲劳的旅人。 终于,一个大妈带着自己的小狗从门里走了出来,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个点遛狗,可能是因为无聊,又或者忍受不了狗在屋里随地大小便。 陆喻赶忙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装成寻找钥匙的样子,他演的足够好,在大妈离开的一刹那,他一把撑住了门,做贼似的钻进了单元楼里。 电梯一层又一层的上升,程缨住在十七楼,这里比地面离月亮更近,他有些微微颤抖,不安的在电梯里踱步。 一楼。 二楼。 三楼。 ... 十七楼。 那“叮”的一声就像警钟,打破了陆喻有些纷乱的思绪,楼道里是声控灯,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里足够黑暗,足够藏着他那颗紧张到扭捏的心。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那扇门,他趴在窗口,打开楼道里的窗户,点上一根烟,就着北风一同吸进肺里。 “我这是怎么了?” 他用冰凉的手指熨帖着滚烫的脸颊,他记忆里最美的女孩跟自己距离不过十几米,他居然紧张到手忙脚乱。 烟从微微颤抖的手里掉落,化成一颗渺小的流星被北风吞噬,陆喻已经没心思去想这是不是一件极没素质的事了。 他连烟都捏不住了。 他大口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渴望这温度让他镇定,可得到的只有发麻的口腔和更紊乱的思绪。 “来吧。” 他在心里喃喃道。 他一步一步走着,就像走过了很多年那样,在那扇黑色的门前站定。 门的那眫温暖明亮,门的这边阴暗寒冷。 打开这扇门之后,一切都会有结果。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在门上敲响。 第一百二十章 天边 第121章 天边 第一百二十章: 世界有时会静的让人害怕。 陆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好像在这一刻什么也听不见了。 “嘎吱。” 漆黑的楼道里出现了第一点光,随着缝隙渐渐扩大,陆喻看到了门里的女孩。 她穿着睡衣,眼眶有些发红,她的后面似乎空无一物,又好像是物化的幸福。 “程缨...” 在带着热忱的时候,人往往会做傻事。 所有编排好的计划在这一刻化为乌有,陆喻脑子一片空白,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程缨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扑通一声双膝跪下。 “...?” “嫁给我。”他低下头说道。 “你为什么要双膝下跪??”程缨看着他手里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雪花般的钻戒,有些惊讶的说道。 “是好像不太对...” 陆喻赶忙抬起一条腿。 他看着她微笑无言的面庞,这一幕,他等了好多年。 那是很遥远的日子了,在长安盛夏里埋下,在北平寒冬里破土。 女孩微笑的面庞流下些什么东西,像最清澈的山泉,带着最复杂却又简单的情感。 “好。”她轻轻说道。 ... “所以我还是没有明白你为什么要双膝下跪。” 陆喻抱着程缨坐在沙发上,他们肌肤相亲,灵魂也缠绕在一起。 “场面太大,我不知道怎么说了。”陆喻叹了一口气。 “吓傻了?”程缨看着他:“求婚啊,还是突然求婚,我都没有被吓傻,你慌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耸了耸肩:“看到你的眼睛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心里兵荒马乱。” 她没有说话,接下来的是一个无比炽热的吻。 窗外的雪花纷纷扰扰,像很久以前那个冬天一样在玻璃上横冲直撞,北风依旧严峻,拉扯着城市的衣角,路上的车尾灯像火焰在空气中烧,这一天对这个世界来说依旧是平淡的,可人们有自己的世界,就像陆喻的心里歌舞升平。 人间像片海,人们是漂浮着的岛屿,没人是完全的孤岛,在温暖洋流的裹挟下,人们会飘向远方,与另一座岛屿相逢,他们会拼成陆地,陆地上生机盎然。 在看不到边的夜幕里,关于爱意的神话每天都在上演。 陆喻将戒指慢慢套在程缨的手上,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做,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可却已经足够惊心动魄。 “我爱你。”他低声说道。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对吗?”女孩有些哽咽,幸福比之前的悲伤更让她泪流成河。 “不会了,我不会走了,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他温柔的看着她,用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笑着说道:“除非我明天出门被车撞。” “你会说人话吗?不会说汪两声。”程缨拽着他额前的刘海骂咧道:“气氛全被你毁了,你个傻x。” “我这不看你哭想逗逗你吗?”陆喻揉着被扯痛的额头小声嘀咕道。 相爱的人会变得越来越像,无论是陆喻还是程缨,他们的灵魂里已经有了对方的模样。 就像之前程缨从来不会骂人傻x。就像陆喻从来不会准备浪漫。 他们轻轻依偎在一起,炽烈过后是平静的守望,电视里放着唐伯虎点秋香的电影,他们都没有看,只是听个响。 “惊喜吗?”陆喻忽然说道:“是不是很浪漫。” “惊喜你个大头鬼。”女孩恶狠狠的说道:“我以为你骗我。” “没有骗你,我本来就是打算给你个惊喜的,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给我泄露了。”他摆了摆手说道:“祝那个人今晚被冻死。” “...你可真会说话。” 她注视着男人的侧脸,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她明白他经历的已经足够多,但她更明白他在她面前永远是最初的模样。 “哦对,你得跟我回家。”他看向女孩笑着说道:“你看,你刚才也答应了,你得跟我回家一趟,我妈找你聊聊感情。” “什么?”女孩一头雾水。 “我刚才是求婚,你明白我意思不?”他笑着说道。 “这也太突然了吧。”程缨突然往后一退:“我连你爸爸妈妈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记得我给你看过照片吧。” “这是看照片的问题吗??”程缨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总得准备准备吧。” “人去就行了,带礼就俗了。”陆喻点起一根烟,笑眯眯的说道。 “你在国外这些年社交到底怎么做的?”程缨扯了扯他的耳朵:“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平地放炸弹。” “她很好说话的。”陆喻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带点红烧肉?她比较喜欢吃这个。” “好,你行,陆喻,你真行。”程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有本事去我家也提挂五花肉。” “五花肉怎么了?五花肉多有营养啊。”他弹了弹烟灰说道:“搞艺术的不能脱离人民群众啊。” “你...”程缨叹了口气:“算了,你这人一直这样。” 今晚的月色很好,它锐利的足以撕破长夜,云烟雾绕间,它是今夜唯一的绝色。星子沉溺在云海里,就像沙里的烁金。 陆喻把程缨再次搂入怀里,细细闻着她的发香。那香味令他平静,令他忘记了外面的风雪,忘记了所有痛苦和难熬的日子。 “真好,对吗?”他忽然说道。 他们近的程缨甚至可以感受到陆喻的心跳,她脸色微红,低声说道:“是啊。” 他们等的太久了,这些年所有的高墙在这一天倒塌,没有经历等待,就很难体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他们在彼此的夜里守望,隔着窗边无数次远眺,这一切都像是云烟在这一刻散尽。 陆喻带着夕阳离开,又顺着新月回到程缨等待的那个地方。他离开时带着的炽热并没有被岁月的洪流平息,他眼里依然只有月亮。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男人轻轻说道:“我等的太久了。” “好。” 夜很静了,女孩已经睡着,陆喻看着她的侧脸,他从未觉得内心这么平静过,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以前的她觉得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现在他只觉得,枕边就是天边。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抱歉,方便让我一直爱你吗 第122章 抱歉,方便让我一直爱你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爱的开始是无意吹起的风,爱的终点是无数个黄昏与夕阳。我们最后一起睡在夜里,再也醒不过来。 台下高朋满座,陆喻破天荒的有些紧张。 他不安的整理着西装,好像脖子上缠绕着荆棘。 这一天的聚光灯在他和女孩身上,他们要一起站在光里,走向爱情最后的殿堂。 双方父母的见面很顺利,一切顺利的令陆喻不敢置信,可能是太久的等待换来了最好的结局,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他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婚礼上。 程缨的母亲是西安人,虽然一家住在宁夏,但亲朋好友很多都在西安,最终还是决定在西安举办婚礼。 杨辉按住陆喻的肩膀,低声笑道:“你扭啥。” “我没扭,”陆喻头也不回的说道:“有点紧张。” 交响乐在耳边奏鸣,礼花在空中游荡,又依靠在地上。 司仪说着开幕致辞,陆喻的目光凝聚在那个花房。 里面有他最心爱的姑娘。 礼堂黑暗下来,所有的光都在那条路上。 陆喻看着那光的尽头,看着新娘缓缓掀开白纱,那是他那些岁月的归宿,是他梦寐以求的模样。 程缨手拿着捧花,穿着洁白的纱,头发披散在肩上。 在这一刻,陆喻看到了他心里的月亮,也是世间最耀眼的光。 他的心跳像是横冲直撞的战马,就要撕开胸膛。 她一步一步像他走来,台下安静的异常,一切只剩下她的脚步声。 陆喻感觉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了。 他是梦游者,他找到了飘荡的月亮。 女孩带着世上所有的花香,走到他的面前,他像凝固在光里的雕塑,有些麻木的接过岳父递来的那只手。 岳父下场,这个舞台属于他和她。 陆喻没有说话,他出奇的沉默。 只是紧紧握着那只手,再一次为她套上戒指。 他甚至没有表情,只是微微颤抖着。 台下的掌声和鲜花把陆喻拉回现实,看着面前美的惊心动魄的程缨,陆喻直接把她搂在怀里,把头搁置在她的肩膀上。 这一幕令所有人有些错愕,主持人喃喃道:“有这段吗?” “你在搞什么?”程缨低声说道。 “啊...啊?”陆喻赶忙松开女孩,一脸歉意的笑着。 教堂的白鸽嫁给了夜里的黑鸦,月亮嫁给了黑夜,星星是他们的伴娘。 他和程缨在金色的礼花里亲吻,在聚光灯下拥抱。 香槟塔流光溢彩,流淌着那些沉默的岁月,一切等待都会开出希望的花,在那个众目睽睽的日子,在那个不夜的地方。 陆喻看着身边的程缨,她像把浮云披在了身上。 “我爱你。”他看着她低声说道。 “我也爱你。”女孩看向陆喻,笑着说道。 台下已经开席,所有人沉浸在新人的浪漫里,陆喻带着程缨离开礼堂,按照婚礼流程,他们应该去换中式新娘装,然后一桌接一桌的敬酒。 “杨辉,”陆喻拿着一张银行卡,交到一头雾水的杨辉手上。 “密码,一会结束了去把婚礼钱帮我结了。”他笑着说道。 “你要去哪?”杨辉诧异的说道。 “跑路。”程缨笑嘻嘻的说道。 他拉着她,就像拉着整个世界,然后他们家这么消失在了楼道里。 “卧槽,你们要去哪?”杨辉站在原地发呆,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 如果古早的浪漫太过循规蹈矩,那么就用叛逆铸造我们新的浪漫。 这是早就与父母沟通好的。 他们是落跑的新娘和新郎。 这里去机场并不远,今天的路出奇的畅通,似乎全世界都在为他们让道。 程缨穿着婚纱,手里还拿着捧花,坐在陆喻的身旁。 “刺激吗?” “刺激!”女孩笑着说道。 ... “那个。”杨辉有些尴尬的站在台上,结巴着说道:“新郎和新娘有点事,各位稍安勿躁。” 台下一片哗然,陆喻的母亲叹了口气,冲着身边的胖子说道:“看你教的好儿子。” “嗐,年轻人嘛,随他们去。” 正当婚宴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忽然,礼堂中央的投影屏出现了一段视频。 “嗨,大家好。”陆喻出现在屏幕上,他穿着笔挺的西装。 程缨坐在他的身旁,手里还捧着捧花。 “很抱歉中途离开,不过我想我们的婚礼不应该这么平淡。”陆喻笑着说道。 “感谢各位今天参加我们的婚礼,不过这种事一辈子只有一次,我想我们的婚礼是不同的,它需要足够浪漫,所以我们想让大家看看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李良在台下微笑着,他在早上就把机构的钥匙给了陆喻。 杨辉愣愣的站在台上,好半天才说道:“这不是机构后面的花园吗?” “真聪明,”陆喻拉着程缨坐在藤椅上。 “这是我们最初认识的地方,在晚风里,我们第一次互相依偎。” 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轨道上仍然飞驰着透明的火车,陆喻眯着眼看向前方。 “我们的故事太长太长了,长到我不知道怎么说起。” “我跟程缨最初认识的时候,我还是个躺在黑暗里的人,她出现在我的夜晚里,变成了唯一的月亮。” “我们第一次独处的地方就是在这里,也是第一次互相倾诉的地方,这个地方里藏着晚风和属于我们的童话。” 陆喻将手机放在桌上,牵起程缨的手,然后他们彼此对视,又向镜头里一起鞠躬。 “感谢各位来我们的婚礼,浪漫会盛开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它是漂浮不定的,所以我想要我们的婚礼也如同漂移的浪漫,它要去过很多地方,我和程缨在这里祝大家每一天都有美好相伴,也祝大家用餐愉快,所以,拜拜啦。” 陆喻关掉了视频,会场一片哗然,有上了年纪的客人低声嘀咕着新人的不靠谱,也有年轻人羡慕这种不同凡响的浪漫。 “真会玩啊,你们年轻人。”李良看向身边吃着烧鸡的曾远崇。 “陆喻不是一直都是那样子?”曾远崇笑着说道。 ... “要去哪里?”穿着婚纱的女孩笑着看向身边的男人。 “要去哪里都要先去机场。”陆喻将她揽入怀里。 陆喻拉着她上了车,她坐在他的副驾驶,这是永远属于她的地方。 捧花被她放置在那条尽头埋在夕阳里的轨道。 车在高速路上飞驰,带着永不停下的浪漫。 “我爱你哦。”他忽然说道。 “我也爱你。你说了很多遍了。”程缨笑着说道。 “抱歉,可我没办法不说,那方便让我一直爱你吗?” “当然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