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不晚》 第1章 灭门 宋府燃起熊熊大火的几乎要吞没这座宅子,府中主仆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凄厉的回荡在夜空之中。 宋府主母孟南曦整个人被垮塌的房梁压住,她把手中已经被烧掉一角的账本塞到庶女宋清荷手里,眼神坚毅,字字泣血:“你父亲淡泊寡欲,光明磊落,断然不可能与山贼勾结倒卖官盐。若今日你能逃出生天,日后一定要为你父亲翻案!” “大娘,我们一起走。”宋清荷哭着试图搬动压在孟南曦身上的燃烧着的房梁,被孟南曦死死攥住胳膊阻止。 “火是皇城司放的,陆观棋现在就在守在外面。你若是命丧于此,谁替你父亲伸冤?!”孟南曦发出嘶吼,滚烫的泪水划过脸庞。 宋清荷知道孟南曦说的都对。她端正的跪下,冲孟南曦郑重的磕头。 然后把账本塞进胸前的衣襟之内,起身跑出已经几乎要被大火封住的门,顾不上烧焦的头发和额头上殷红的血迹,向宋府后院的一处偏门跑去。 宋府大门口,二十几个身着黑色夜行服的亲从官执刀分成两列,皇城司使陆观棋站在他们的前面,望着被烧红的夜幕,面色凝重。 “兴懿元年三月初七,盐铁使宋泊简全家伏法。再过一个时辰,进去收尸。” 趁着夜黑风高,宋清荷专挑城里偏僻小路走,一路不敢停歇的奔出城。皇城司清点尸体的时候,肯定会发现宋府少了一人,势必会对她下通缉令。 走了一天一夜,宋清荷途径一座破庙,在里面暂时得以歇脚。一路逃命还不觉得,这坐下来她才感觉到又渴又饿,一双浅粉色的绣鞋已经磨破,渗出血迹。 冷静的思考后,宋清荷决定去落雁城投奔舅舅。只是不知道舅舅会不会认她。 舅舅是铁匠,沉默寡言、性子执拗,当年母亲为了嫁给父亲做妾,和舅舅闹翻了。后来母亲难产去世,父亲捎信给舅舅,舅舅都不曾来探望过。 可眼下宋清荷已然别无他法。 她伸手触摸怀里的账本,带在身上实在不安全,环顾这座破庙,先要找一个能藏账册的地方,不想却和观音像对视上。 片刻后,宋清荷起身对观音恭敬的下跪行礼,道:“今有宋氏女清荷,携事关亡父一生清誉的账本逃难至此。小女自身难保,恐难护账册周全。遂将其藏与观音大士像后,不敬之处望担待。另求观音大士保佑小女为父沉冤昭雪。” 三个磕头声,掷地有声,夹杂着宋清荷必死的决心,在寂静的破庙中更显沉重。 第二天一早,宋清荷去寺庙后的河流中简单洗掉脸上的血污,准备在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家求一点粮食。 她沿着河水一路向下游走去,真的发现一间茅草屋升起炊烟。宋清荷加快步子,走了几步又停下,低头仔细看了看衣物,确定不能吓到老乡才敢过去。 茅草屋的主人是一个老婆婆,她看到宋清荷后先是一惊,然后马上把她迎了进来。 “你坐,婆婆去给你盛碗热粥来。”没等宋清荷开口说话,老婆婆就好像知道她的窘境,心疼的说道。 宋清荷反倒不敢坐了。 她警觉地看向门口,琢磨万一有事怎么才能顺利的跑出去。 老婆婆很快就端着一碗冒热气的粥过来,见宋清荷没坐,还心疼的说道:“小姐放心,婆婆不是坏人,你父亲是落雁城里的大善人,我们这些穷人没少受他救济。现在小姐遇了难事,婆婆肯定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婆婆您……”显然,对方把宋清荷认错了。这种时候,摸不清情势,她不敢随便说话。 老婆婆拉着宋清荷坐下,道:“那家虽然是京城权贵,可是守着一个痴傻的丈夫,对小姐实在不公。小姐放心,昨天晚上衙役搜过山了,还来敲了婆婆的门。估计今天晌午之前不会再来了。您就在这儿歇会儿。” 原来是落雁城里的大户千金逃婚。宋清荷灵机一动,选择顺着老婆婆的话道:“多谢婆婆。婆婆,您能借我一身衣服么?我这身实在是……” 换身干净衣服进城会更能掩人耳目。 老婆婆赶忙起身回屋,边走边说自己有一套女儿给做的新衣服,还没上过身呢。 “小姐要是不嫌弃,就尽管拿去穿。” 宋清荷双手接过衣服:“可是,我身上没有银子,对不起婆婆。” 老婆婆摇摇头:“那年落雁城大旱,朝廷的救济粮迟迟不到,不是裴老爷开仓赈灾,我这个老婆子早就死了。可惜裴老爷突然过世,我们这些想要感激他的百姓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苍天有眼,让老婆子遇见了小姐您。小姐快坐,婆婆再去给炒个菜来。” 吃饱饭,临走前宋清荷郑重的对老婆婆行礼,心中满是愧疚的离开。 因为不认路,宋清荷翻山越岭多走了不少弯路,等看到落雁城的城门时,天色已黑。 终于见到希望,宋清荷稍微松口气,加快步伐准备进城。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宋清荷下意识的以为是皇城司追来了,她躲进路旁一人高的草丛。 果然,在她来的路上几匹骏马疾驰而过。宋清荷等他们走远,又多等了一会儿才从草丛出来,准备继续进城。 不想这时她的身前身后围过来一群骑马的男子,将她堵在中间。 宋清荷抬头看向他们,内心慌张,表面镇定。 为首的男人盯着宋清荷看了一会儿,问:“你和忘宜是什么关系?你不是府上的人。” “公子认错人了,小女子是城外村民,根本不认识您所说的忘宜。”宋清荷想到今天老婆婆说的‘裴老爷的女儿’,看来眼前的男人就是抓裴小姐的人。 男人翻身下马,目光犀利,盯着宋清荷,仿佛要把她盯穿,道:“不是你让那位婆婆误会你是忘宜,还穿走了人家一件衣服么?我没有认错。你到底是谁。” 第2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裴府后院。 宋清荷被绑着双手压到院子中央,四周是点起的火把,一个身穿素色衣服、头戴白花的中年女人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凝重。 男人走在宋清荷前面,对女人行礼道:“娘,没有找到忘宜,但是抓到了这个冒充忘宜的姑娘。” 女人用眼神上下打量眼前的宋清荷后,声音低沉,开了口:“姑娘,我看你面生。你和忘宜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实话实说,我不会为难于你。” 宋清荷目光低垂的一瞬间,脑海中已然想到了一个故事。 “我是渡州人士,家道中落,欠下亲戚一大笔银子,亲戚将我卖到青楼,我自然不从,半路逃跑,想来落雁城躲躲。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实在饥饿难耐就向那位婆婆求助。婆婆一见我面,就将我误认为裴府小姐,为了能够吃到口饱饭,我便没有否认……”宋清荷说完连连求饶:“对不起夫人,是我的错,我不该鬼迷心窍冒充裴小姐的,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夫人!” 裴夫人沉默不言时,带宋清荷回来的男人说道:“娘,儿子会继续派人寻找,这位姑娘的话我们还无法判断真假,不如先关在后院,等找到忘宜再说。” 确实别无他法,裴夫人答应了:“就按亭云说的办,管家,带这位姑娘下去,安排安排一间房,别失礼。” 这样也好,被关在这里,倒是安全。宋清荷表面上还要哭哭啼啼,大声求饶。 许是太累了,来到暂时安全的环境,宋清荷倒在床上立马就睡着了。 梦里是父亲带着年幼的自己放风筝,父女二人在草坪上奔跑,嬉闹,好生快乐。画面一转,孟南曦牵着自己的手去给生母上香,在生母的排位前,孟南曦承诺会好好抚养宋清荷,但绝不会以母亲自居。年幼的宋清荷懵懂的看着排位上的名字,又抬头看看孟南曦,问:“大娘,我娘什么时候能和我们一起住?她一个人在那边会不会很孤独。” 孟南曦搂着宋清荷,柔声道:“以后,我和你爹会去陪你娘,她不会孤单的。” “那我呢?我也要一起去。” “傻孩子。”孟南曦笑笑,牵起宋清荷的手离开祠堂。 可是走出去没几步,孟南曦松开了宋清荷的手,头也不回的一个人继续朝前走。 宋清荷就在后面喊,可是怎么喊,孟南曦都不答应。 喊着喊着,宋清荷就哭了,最后,她从梦中哭醒。 这一醒不要紧,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裴亭云坐在圆桌旁,问:“梦见什么了,哭成这样。” 宋清荷稍作镇定,从床上下来,走向裴亭云。 “梦见被亲戚卖到青楼。” 裴亭云问:“年方几何?” “十七。”宋清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提防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家中还有谁?” “只剩我一个。” 裴亭云抬眸凝视宋清荷:“若是给你一个安稳的环境,让你不必颠沛流离,你可愿意?” 宋清荷眉头微蹙:“公子的意思是让我替裴小姐嫁到夫家?你们没有找到裴小姐?” “你与忘宜年纪相仿,身材相似,是合适的人选。对方是京城的权贵之子,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当然,前提是你要乖乖听话,扮演好‘忘宜’。”裴亭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言谈之间透露出一丝威胁。 宋清荷内心快速权衡此事的利弊,能够让她暂避风头,可若是将来裴家若对她起了杀心呢?不过,看裴亭云的意思,自己不答应恐怕无法活着离开裴府。 “放心,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妹妹,我不可能杀你。而且,我还会以做生意的名义陪你到京城,暗中护你周全。” “听起来,那不是夫家,是虎穴。” 裴亭云大笑两声,起身走向宋清荷,道:“只要你听话,你会安全的。” “那你总应该告诉我对方的情况吧,我这么贸然的嫁过去,早晚会露馅。”宋清荷回忆起老婆婆说,裴小姐的夫君痴傻,她在大脑中快速筛选京城的名门望族中,有哪家的少爷符合条件。 忽然,她想到一个人。 裴亭云道:“京城陆府,当朝丞相陆进的大公子,陆兆松。” 和宋清荷所猜之人对上了。 还真的是那个五年前因为坠马而痴傻的陆府嫡子陆兆松。宋清荷早年对他的事有所耳闻。 陆兆松是陆进的嫡长子,自幼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本领,然而十五岁那年在皇家一场骑马射箭中失足坠马,等再醒来就只有五六岁小孩的心智了。 而陆兆松,正是皇城司使陆观棋的异母兄长。 “你就不怕露馅?”宋清荷问。 裴亭云回答:“不会露馅的,你就是裴府小姐。” 宋清荷无语的呵呵两声,晃了晃头:“过于唯心论了,裴公子。” 看着宋清荷镇定自若的样子,裴亭云就知道裴夫人说的不错,不管宋清荷是不是真的从青楼逃出来,她都绝非普通女子,有谋略有胆识,更重要的是她脸生,是顶替忘宜出嫁最好的人选。若是被陆进知道忘宜已死,肯定会和裴家翻脸。要想保裴家周全,‘忘宜’必须出嫁,让陆进对裴家放心。 “陆家的花轿明天一早到,一会儿我让府中嬷嬷给妹妹梳洗更衣,安心的做新娘吧。”裴亭云起身离开。 宋清荷冲着他的背影道:“今后有劳兄长多生照顾了。” 裴亭云脚步稍顿,继续朝外走去,嘴角勾起一抹向上的弧度。 宋清荷的眼神从清澈到深邃,陆观棋,我就藏在你身边,看你还怎么找。 第3章 灯下黑 天刚蒙蒙亮,宋清荷就被裴府的两位嬷嬷叫醒,开始梳妆打扮,披上红色嫁衣。 然后由嬷嬷扶着,盖着红盖头走出后院。 一夜之间,裴府就装点的一片红色,全府上下喜气洋洋,哪里还有昨天的紧张。 裴亭云和前来接人的陆府三公子陆成业站在前院正厅,等宋清荷。 陆成业背着手上上下下打量正厅一番,道:“裴家经商有道,外传富可敌国,看这屋子简朴素雅,倒是不像。” 裴亭云上前一步:“三公子说笑了,裴家经过多年经商累积,钱财确实比普通人宽裕些,但是怎么可能富可敌国呢,听着就不真切。” 陆成业神色傲慢的转过身,不屑一顾的看向裴亭云,道:“这次来,除了替我哥接亲,还有一事。裴老爷虽然过世,可之前与裴家定下的契约,还要继续。我爹很满意之前的合作,希望裴少爷能做的比令尊还要好。” 裴亭云稍作一顿,回道:“亭云明白。” 这时裴府管家前来禀告,小姐已经上花轿了。 听到后,陆成业一甩袖子,昂着头走出正厅。 裴府门前的街市上挤满了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裴小姐的丈夫是个傻子,可惜裴小姐才貌双绝,可叹可悲。” “关你什么事儿,是京城大户哎,你又懂了。” 这话传到刚刚上马的陆成业耳朵里,他气的用舌头舔后槽牙,然后翻身下马,从随身侍卫腰间抽出剑,直接架到那人肩上。 “你胡说什么!信不信杀你比杀条狗还容易。” 听见声音的宋清荷示意嬷嬷自己要出来,嬷嬷为她掀开帘子。 一手搭在嬷嬷手臂上,宋清荷还蒙着盖头朝声音的方向,道:“我和你哥大喜的日子,见血不吉利。小民几句闲言碎语,根本不配我们放在心上。” 陆成业眼睛瞥一眼宋清荷,细想觉得她说得有理,要是被娘知道了,肯定得骂自己一顿。于是收起剑,扔给了随身侍卫。 “大嫂说的是,请上轿吧,该动身了。”陆成业道。 结亲的队伍启程,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几个踩着同样款式黑靴的男子从一间铁匠铺里带出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把他塞进马车后,马车里一个和男人同样打扮的人跳下马车,走进铁匠铺。 京城皇城司的审讯室。 铁匠铺出来的男人被绑在行刑柱上,被亲从官用冷水泼醒。 男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你就是王璠?”陆观棋坐在男人对面的一把凳子上,冷眼看着他。 王璠这才反应过来,慌乱的打量屋子的陈设,“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陆观棋没有没有回答,继续问道:“你有一个妹妹叫王秀,是盐铁使宋泊简的妾室,对吧。” “我和她早已断绝兄妹之情,当年她贪图宋家的富贵,甘愿给人做妾,我没有这样的妹妹!”王璠提起妹妹,依然是满腹的怒火。 陆观棋平静的问道:“王秀的女儿,宋清荷,有没有找过你?” 王璠这时察觉到不对劲,他盯着陆观棋道:“她是宋家千金,来找我这个铁匠舅舅做什么?” “宋泊简私通山贼,倒卖官盐,现已伏法。宋府满门被诛,唯独宋清荷逃脱,她无处可去,肯定会去找你。”陆观棋道。 王璠眉头紧蹙,大声嚷嚷:“我和宋家毫无关系,宋清荷出生之后我都没见过她,她来找我做什么?!既然你们调查了,那就应该知道我们都不来往!” 陆观棋冷笑一声:“但是我们调查得到的事实是,你这些十七年来,每年都会来京城一趟,四五天到十几天不等。不是来偷偷看一眼自己的外甥女是否无恙的么?” “当年我和秀儿说过,王家虽然穷可是也不做人妾,她不听,非要嫁给宋泊简。甚至还和我三击掌断绝兄妹关系。连她难产去世我都没去,我为什么要见她和宋泊简生的女儿。”王璠咬死了自己和宋家并无关系,可是心里却不安到极致。 宋清荷去了哪儿? 陆观棋起身:“今天我还有事,不能跟你在这儿多耗。慎行,交给你了。” 跟随陆观棋多年的亲从官严慎行接下任务,双手行礼:“慎行明白。” 今天是大哥成亲的日子,陆观棋必须早点回去,不能让陆夫人再借机找母亲的麻烦。 想到这儿,陆观棋加快步伐,走出皇城司的大门。 丞相嫡子成亲,府中张灯结彩,满朝文武纷纷来贺,兴懿皇帝赏赐了五十箱金银珠宝和名家名画百余副,还有珊瑚珍珠摆件若干,当着众人的面由传旨太监大声宣读清单。 给足了陆进面子。 陆进和陆夫人开心的接受众人的奉承,还有人趁机问起裴府是不是给陪嫁了很多嫁妆。 陆夫人笑着摆手否认,只说还行吧。 陆观棋趁着人多,从门厅进来,走到自己母亲严若敏的身边,小声道:“娘。” “你怎么才来,刚才夫人还问起你呢。是你爹说你有公事要处理,她才没责难。”严若敏道。想到陆夫人平日里三天一小折腾,五天一大折腾,就连连叹气。 陆观棋双手抱在身前,看向正与宾客说话的陆进和陆夫人,道:“皇城司最近事情多,我交给慎行去做才得以脱身。等会儿让小厮拿些饭菜给慎行送去。” 严若敏看着眼前的热闹喜庆,眼神中有些许艳羡,道:“现在你大哥成亲了,娘就可以帮你寻一门好姻缘。” 陆观棋刚要说话,府里的家丁在门口大声报喜:“大少爷和少奶奶来了!” 穿着新郎服的陆兆松被母亲和嬷嬷事先再三叮嘱,要扮成大人的模样,要老老实实,要端正,还许诺第二天会带他去买糖果吃。 他现在有老实照做。 一根红色的喜带另一头牵着宋清荷,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正厅。 在管家的喊礼声中,陆兆松和宋清荷朝陆进陆夫人行三拜。 在夫妻二人满意的目光中,接过小夫妻敬的茶。叮嘱二人婚后要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回到新房,宋清荷坐在喜床上,听声音嬷嬷们都走了,便直接掀开盖头。 给正拿着喜秤准备挑盖头的陆兆松吓一跳。 陆兆松还是第一次见到新娘的真容,他紧张的往后撤了一步。 宋清荷起身走向他,从袖子里掏出事先藏好的一副花绳,试探性的问道:“你会玩翻花绳么?” 陆兆松茫然的摇摇头。 不会最好了。宋清荷皎洁一笑:“我教你。” 第4章 丞相府的嫡长嫂 第二天一大早,府中的嬷嬷就带着丫鬟,端着水盆和毛巾,还有两套新衣服来到陆兆松的内室门口候着,服侍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洗漱更衣。 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哈欠连天的宋清荷和陆兆松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陆兆松已经换了衣服。 他身上这件是早上宋清荷在柜子里找的,宋清荷则还穿着喜服。 跟随陆夫人二十多年的斓嬷嬷一愣,没想到大少奶奶已经贴心的伺候好了大少爷,她回过神迅速行礼,心里对这个新主子好感倍增。 “大少爷、大少奶奶吉祥。老身斓嬷嬷,侍奉大少爷二十年,以后任大少奶奶差遣。”斓嬷嬷道。 宋清荷点下头,端庄得体,道:“有劳斓嬷嬷。” 几个丫鬟得到斓嬷嬷眼神示意,端着盆进屋,宋清荷眼神微斜,果然其中一个丫鬟去床上拿走了白帕子。 宋清荷想起昨晚。 她教会陆兆松翻花绳,本意是消磨陆兆松的精力,哪儿成想陆兆松越玩儿越起劲儿,倒是自己哈欠根本停不下来。 “你是不是困了?”陆兆松双手还举着花绳,问。 宋清荷点下头。 陆兆松表情惊恐的拼命摇头,小声道:“不能睡哦,睡了会受伤的。” “啊?”宋清荷的困意被吓飞了三分。 陆兆松放下花绳,从床底摸出一本画册,递给宋清荷之前还朝窗户和门口张望一番,确定没人了,才敢继续道:“斓嬷嬷给我的,说今天晚上咱俩在这儿上睡觉,这个帕子就会有血!” 宋清荷瞪大眼睛,这才注意到床上有块白色缎面帕子。 看画册封面就知道这是一本专讲男女之事的风月书,宋清荷脸涨得通红,不想看,可是不能不看,万一哪儿是自己疏漏的地方,会被陆府怀疑。 硬着头皮,脸蛋发热,看完画册,宋清荷想到应对办法。 她用发簪扎破手指,挤出血摸到白帕子上,摆手示意坐在几丈外罗汉床上的陆兆松过来。 陆兆松欢快的跑过来。 “我来了。”陆兆松很喜欢这个愿意陪自己玩儿的姐姐,不像二弟三弟,都要忙公事,平时只有斓嬷嬷得空了才能和自己玩几把丢沙包,有一次不小心丢到父亲,还被骂了一顿,沙包都被扔了。 宋清荷叮嘱道:“帕子上呢,已经有血了,所以他们明天会认为我们乖乖听话,表扬我们。” 陆兆松把头转向床上,果然看到帕子上鲜红的血色。他吃惊的问道:“姐姐你受伤了?我去叫斓嬷嬷,让她给你上药,就不痛了。” 宋清荷拽住陆兆松的袖子,道:“以后我每天都能陪你玩,你是不是应该听我的?” 陆兆松用力的点头。 “我来告诉你,若是有人问你,你该怎么说。”宋清荷伏在他耳边,窸窸窣窣。 趁着宋清荷换衣服间隙,丫鬟不动声色的把帕子交给斓嬷嬷,看到帕子上的血迹,斓嬷嬷露出满意的微笑。 等她换好衣服,等候在门口的斓嬷嬷恭顺的汇报宋清荷今日安排。 第一件事,是去给陆进和陆夫人磕头请安。 第二件事,是接受府中严姨娘和两位小叔子的敬茶。 看出宋清荷的疑惑,斓嬷嬷解释道:“陆府长幼秩序格外的严格,大少爷是嫡长子,所以地位远在其他二位少爷和严姨娘之上,您是大少奶奶,受得起他们的敬茶。不过将来大少爷再纳偏房,偏房要向严姨娘和二位少爷敬茶。” 言外之意,宋清荷是正妻,是天大的福分。 宋清荷忽然想起那位素未谋面的裴小姐,若不是这‘天大的福分’,裴小姐恐怕也不会香消玉损。 在陆夫人院子的正厅,陆进和夫人已经端坐在上座,由宋清荷和陆兆松跪在软垫上给他们敬上公婆茶。 “忘宜,兆松孩子心性,天真善良、不谙世事,我和他娘不可能陪他一辈子,以后就由你好生照顾他了。”陆进先开口。 宋清荷慢慢抬起头,直视陆进,郑重应下。 她听父亲说过,陆进是前朝十六岁登科及第的状元郎,才华横溢、名满天下,娶妻荣国公府嫡小姐,育有二子。除陆兆松外,三子与陆兆松是同母兄弟,也就是去落雁城替兄接亲的陆成业。而这次子是庶出,便是皇城司使陆观棋,为人阴郁腹黑,令人难以捉摸。 早上斓嬷嬷拿着白帕子向陆夫人禀告,听完陆夫人心花怒放,握着佛珠串子的手连连向上天作揖。 此刻虽然放下大半的心,可她还着急另一件事:“兆松是嫡长子,我和你公公盼你们夫妻恩爱,早些为陆家开枝散叶。” “儿媳明白。”管她说什么,先答应。宋清荷轻轻点下头。 陆夫人甚是满意,示意斓嬷嬷去扶宋清荷起身。 这时,严若敏和陆观棋、陆成业从正厅前的月门进来。 宋清荷终于能好好看清这个杀她全家的皇城司使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畜生! 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握紧,手泛出青白色,甚至那日大火带来的灼烧感,她仍能感觉到。 “老爷吉祥,夫人吉祥。”严若敏走在前面,先行礼。 紧接着是陆观棋和陆成业兄弟二人。 不知为何,陆观棋总感觉有股灼热的视线在盯着自己。可这厅中都是陆府的人,更令他困惑。 陆进道:“若敏,观棋,成业,这位便是兆松的正妻裴府千金裴忘宜,敬过茶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轻蔑的眼神扫过严若敏和陆观棋,陆夫人道:“忘宜你是长嫂,这陆府后宅,今后除了娘便是你。娘年纪大了,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在诵读佛经,所以你要学着帮娘打理陆府大小事务。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娘,也可以问斓嬷嬷。” 宋清荷从梨花木椅上起身:“忘宜既已为陆家长媳,自当照顾夫君,侍奉爹娘,协助娘打理后宅,为二位小叔尽到长嫂之责。” 说着,宋清荷的视线转向陆观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第5章 嫡庶之争 陆观棋不由的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这位长嫂。 早在成亲前,陆观棋的眼线就回禀,裴忘宜逃婚了。裴家是落雁城的首富,虽然裴老爷去世,可作为裴家唯一的女儿,是有资本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 换句话说,裴忘宜不愿意嫁到陆家,怎么现在似乎非常适应陆府长媳的身份呢。 难道短短几天之内,人就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从正厅出来,严若敏和陆观棋朝他们母子二人的‘韶光苑’走去。 路上,严若敏道:“裴家小姐果然如传言般样貌出众、大方得体,等过几天,娘去找她商量,看看能不能为你说门亲。” “娘,大娘对我们母子二人处处为难提防,你别去找了。反正我又不想成亲。”陆观棋抱着双臂,迈过游廊之间的一处石板。 严若敏不这么认为:“你大娘的防备,娘都理解。兆松是嫡长子,可痴痴傻傻,难以接手陆家。而你在皇城司任职,幼时与还是皇子的皇上一同念书习武,深得皇上欣赏,她是怕你会抢了兆松的风头和地位。现在好了,裴家小姐才貌双全、娘家又富可敌城,你大娘称心如意应该不会刁难我们了。我看你大嫂面善,若我找她商议,她应该能帮忙在你大娘面前说几句好话。你都十九岁了,时候成亲了。” 陆观棋懒得再劝,母亲就是这样,一生至纯至善,不管如何被陆夫人一脉欺压,都能替人家找出理由。他停下步子,道:“我去皇城司了,晚上和慎行回来吃饭。” 望着儿子的背影,严若敏无奈的摇摇头。 走进审讯室,王璠已然不堪刑罚,耷拉着脑袋,若不是有绳子捆绑,整个人根本撑不住。 严慎行看到陆观棋后收起鞭子,道:“大人,王璠什么都不肯说。” 陆观棋示意一旁的亲从官用冷水泼醒他。 王璠醒了。 迷迷糊糊看清来人,他冷笑一声:“令人闻风丧胆的皇城司也不过如此嘛,只会逼老百姓的供,呸!” 陆观棋道:“只要你告诉画师,宋清荷的样貌,我就可以放你走。” “我压根就没见过她,怎么会知道她长什么样?你要杀就杀吧,不用找借口。” 陆观棋盯着王璠看了一会儿,对严慎行道:“放了他吧,他应该是真的不知道宋清荷的下落。” 此人是宋清荷唯一的亲人,放了他,连宋清荷的一张画像都没有,想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严慎行虽然不解,可也还是照着做了。 两个亲从官把王璠松开,一人一边架着,给他拖了出去。 审讯室只剩他们两人后,陆观棋道:“派人跟着王璠,就算宋清荷不找他,他也会去找宋清荷。” 丞相府后宅,雎尔斋。 雎尔斋是陆兆松所住院子,和陆夫人的锦绣斋紧挨着,是整个陆府地位最大、环境最好的两处地界。 此刻,宋清荷跟在陆夫人身后,两人顺着游廊踱步。 “忘宜。”荣国公府出身的陆夫人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可保养得当,仪态端庄,一手常握佛珠,颇有大户主母的气度。 “娘。”宋清荷应声。 “刚才你也见到严姨娘和她儿子了。你觉得严姨娘人如何?”陆夫人问。 “严姨娘虽然生得美娇可人,可她身上少了一分大户人家女主人的雍容华贵,所以说,妾,只能是妾,上不了台面。”宋清荷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倒显得情真意切。 宋清荷的话完全出乎陆夫人的意料,陆夫人停下步子,转身面向她。 “我听说,忘宜在裴家,是庶出。” “是的,忘宜生母是妾室,在忘宜十岁那年去世,承蒙大娘不弃,悉心教导,才有忘宜的今天。”宋清荷说这话时,她想到了孟南曦,想到她被房梁压在大火中望向自己的眼神。 是希冀,是爱,是决绝。 陆夫人满意的眼神落在宋清荷脸上,道:“恪守本分的妾室才值得怜爱。逾越了,就不好。现在你嫁给了兆松,那我们就是关系最为紧密的同盟。不妨告诉你,严姨娘生性懦弱,只求安稳度日,倒也无妨。只是她的儿子,陆观棋,绝非善类。” 听到陆观棋的名字,宋清荷心头一紧。 陆夫人继续道:“我有两子,兆松坠马受伤,心智宛如五六岁的小儿。成业性子急,不够稳重,但总归是我的亲生儿子,是兆松的亲弟弟,我对他是放心的。陆观棋就不一样了。从小他就精明,越长大城府越深,官拜至皇城司使,说明他心狠手辣。老爷嘴上不说,可我也知道,老爷对他期望很大。我不管他陆观棋在外和皇帝有多好,能做到什么官职,在陆家,一切都只能是兆松的。” 陆夫人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最后一句话,她道:“以后,你要帮我盯紧了严姨娘和陆观棋,绝对不能让庶出一脉有翻身的机会!知道了么?” 若论对陆观棋的恨,宋清荷完全不输陆夫人。“忘宜明白。陆家是兆松的,没人能抢走。” 陆兆松抱着一只蹴鞠从月门进来,眼睛到处找人,看清宋清荷后他开心的招手,大声唤道。 “姐姐!”陆兆松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把怀里的蹴鞠双手递到宋清荷面前,热情的说道:“姐姐,斓嬷嬷给的,我们去玩儿吧。” 陆夫人假装责怪:“这孩子,有了媳妇忘了娘,都不和娘打招呼么。” 陆兆松收回手,用右手挠挠后脑勺,不大好意思:“对不起娘。” 陆夫人笑着问道:“喜欢爹娘给你找的媳妇么?” 陆兆松想起昨晚的翻花绳,他用力的点头:“喜欢,姐姐可好了。” “喜欢就好,娘这辈子别无他求,你能过得开心就行。”陆夫人看着儿子,不禁红了眼眶。 曾是人人称赞的翩翩贵公子,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模样。 陆夫人微红的眼眶被宋清荷看去,她郑重道:“娘,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第6章 捋顺案情 宋清荷不会玩蹴鞠,但也配合着陪陆兆松来回扔了几下球。 斓嬷嬷带来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说是给宋清荷的下人。 四个人不过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宋清荷暂且收下。 不过这倒是给她提醒了,她需要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帮自己。 雎尔斋凉亭下,宋清荷得到空闲和暂时的安稳,终于能好好捋顺父亲的案子。 她手握着一杯冒热气的茶水,凝视氤氲,整个人似乎再次回到那日的灭门大火。 宋府。 天色逐渐暗淡,有丫鬟传话给宋清荷,“老爷夫人请小姐移步一叙。” 放下手里的书卷,宋清荷起身走出自己的闺房。 等她赶到时,宋泊简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一侧站着孟南曦。 两人脸色凝重,本应该是放着公文的桌面,现在放了一个包袱。 “爹,大娘。”宋清荷隐约察觉不对,不由的加快步子。 宋泊简道:“小时候曾有一位姓朱的夫子,教过你三年,可还记得?” 宋清荷应声:“记得,朱夫子是前朝秀才,教女儿那年已经是古稀之年,所以三年后便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宋泊简把包袱塞给女儿,说:“这里面有朱夫子的地址,你现在立马出城,去投奔夫子。夫子人好心善,定会收留于你。包袱里有两套衣服和一百两银子,足够你生活几年。没有我的准许,此生不得回京。” 宋清荷放下包袱,追问:“出什么事了,爹?” 孟南曦了解宋清荷的脾气,今天不如实相告,她肯定不会独自偷生。 “三个月前,图州黑市出现一批私盐,皇城司指控你父亲勾结当地山贼倒卖。你父亲身正不怕影子歪,任由皇城司查。谁知皇城司居然伪造证据,现在是有口难辩。”孟南曦愤恨道。“倒卖私盐是死罪,清荷,你赶紧走。” 宋清荷不肯:“不,我要与宋家共存亡。” 宋泊简又急又气:“皇上登基后,授意陆观棋查办了十几名官员。他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作为父亲,爹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死。” 管家着急忙慌的从外面跑进来,甚至顾不上礼节,大声道:“老爷,夫人,皇城司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开始杀人!” 宋泊简从书桌后绕出来,深呼吸镇定下来后立马对孟南曦嘱托道:“夫人,你带清荷走。” 孟南曦深知眼下的紧迫,她没有时间和丈夫话别,只点下头,便拽着宋清荷的手跑出书房。 在孟南曦的书房里,她从书架的最下面一层翻出一个藏青色封皮的册子交给宋清荷。“这是盐铁司的账册,能够证明你父亲的清白,或许还能从中找到真凶。绝不可以落入陆观棋之手。” 宋清荷已然泪流满面:“大娘,我们一起走。” “我要与你父亲,同生共死。”孟南曦伸手摸摸宋清荷的脸。 图州,私盐,山贼,盐铁司,陆观棋。宋清荷从回忆中抽离,现在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陆观棋勾结真凶,构陷父亲。 二是陆观棋也不知道真凶是谁,为了结案邀功,屠杀宋府满门。 现在宋清荷能接触到的,只有陆观棋,若是从他身上发现不了端倪,再想办法去图州。 丫鬟雪莹顺着湖面上的石板走向凉亭,恭顺的行礼后道:“大少奶奶,严姨娘求见,说是要送您首饰” 宋清荷转动茶杯,回:“请她进来。” 没一会儿,严若敏和一个端着木匣子的丫鬟在雪莹的引路下,来到凉亭。 宋清荷没起身,只微笑着看向严若敏:“严姨娘。” 严若敏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她边应声边示意丫鬟打开木匣子,露出里面的一副首饰。 是珍珠项链,珍珠耳坠和一只用珍珠镶嵌的点翠发簪。 “为了祝贺大少奶奶大婚之喜,这是我一个月前就开始琢磨的礼物。都是东海一等珍珠,找梧桐阁的老师傅定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少奶奶心意……”严若敏道。 宋清荷瞥一眼首饰,道:“严姨娘有心了,雪莹,收好。” 雪莹上前扣上盒子,端在手里。 宋清荷再没说话,更没请严若敏坐下,而是自己给自己续上茶水。 严若敏尴尬的两只手在身前搓两下,开了口:“其实,我还有一事想和大少奶奶商量。” 宋清荷笑了一下,道:“猜到了。严姨娘请坐。” 要接近陆观棋,严若敏是关键。 “是这样的,之前大少爷没成亲,观棋是弟弟,自然不敢早于大哥。现在大少爷也成亲了,我寻思着是不是可以为观棋寻觅段良缘。都说长嫂如母,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跟大少奶奶商议。” 宋清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严姨娘思虑周全。不知观棋可有意中人?” 严若敏眼看宋清荷赞成自己的想法,心里开心的不得了,人也放松下来。“应该是没有吧。他八岁进宫给皇子们当伴读,后来又去军营中历练三年,和我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不过,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只要是老爷和夫人看中的,他肯定没意见。” 宋清荷道:“观棋官拜五品,按照朝廷规制,应该另立府邸,其实成亲的事情,完全可以让他自己做主。” 以陆观棋的为人和成就来说,他其实没有必要还住在陆府,尤其是陆夫人对严若敏诸多挑剔,嫡庶之分尤为严格。宋清荷对他太不了解,不能贸然开始查明真相。 严若敏流露出心疼儿子的表情,目光低垂,落在石桌上。“因为我这个做娘的还在这儿,所以他不会另立府邸。” 是怕陆夫人肆无忌惮的欺负严若敏吧。宋清荷想来觉得讽刺,沾满人血的双手,还想着保护自己的娘。所以别人的命,不是命么。 “观棋是个孝顺的孩子。”宋清荷笑得温柔,笑得毫无感情,道。“这事儿我记下了,等找机会和娘说说。严姨娘放心,身为长嫂,一定会帮观棋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 第7章 一条绳上的蚂蚱 陆夫人听完宋清荷的转述,不屑一顾的嗤笑一声。 “她是够着急的了。” “陆观棋只比兆松小一岁,严姨娘想儿子成亲,情理之中。若是她和老爷说,老爷肯定也会同意的。” 陆夫人知道宋清荷说的不假,这也是她担心的。以陆观棋的身份,要是再娶个上妻,岂不是要翻身。 宋清荷说出自己的想法:“娘是陆府主母,亲自为庶子选妻,是娘大气。但情爱之事,难以预料。若陆观棋最后心仪的小姐不过七品以下官员的庶女,在京城这地儿,非但不能帮到陆观棋,可能将来还要陆观棋帮他们呢。” 陆夫人听着这话,眉头微皱,问:“你是说,为陆观棋选一门出身低微的亲事?” “忘宜正是此意。用正妻较为低微的身份地位直接断了他以后通过纳妾的方式攀高枝的可能。这事儿不能拖,得抓紧时间。” 宋清荷已经盘算好,利用此事来试探陆观棋与盐铁司官员们的关系。 既然父亲是从账面上发现端倪,那说明盐铁司有内鬼。父亲之下置副使一人,签盐铁部事、判官三人,孔目官一人,都勾押官一人,勾覆官四人。这十人年纪都超三十岁,就算没有女儿,也有妹妹。 陆夫人倍感欣慰,她拉起宋清荷的手,道:“从前娘是孤军奋战,保护兆松和成业,今后有你,娘可以放心了。给陆观棋娶妻这事,全权交给你负责。” 裴亭云出现在陆府时,宋清荷正坐在花厅的上座,丫鬟们手持京城贵女们的画像,逐一展示给她看。 斓嬷嬷带着裴亭云进来,说是舅爷来了,宋清荷还反应了一下,直到目光和刚迈进门的裴亭云对上,她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这位‘兄长’。 “兄长。”宋清荷吩咐丫鬟带着画像下去,还让斓嬷嬷去沏茶。 等花厅只剩他们这对假兄妹后,裴亭云背着手,审视的目光落在宋清荷身上:“看来你很适应陆府嫡长媳的身份。” 宋清荷不以为意,道:“在这儿好吃好喝的,还有人伺候,我当然适应。我以为兄长要过段日子才会来京城呢,没想到这么快。” 裴亭云表情似乎有一顿挫,然后道:“因为有生意要谈,所以就早点过来。看你在这儿生活的不错,我放心了。” 宋清荷从容自若,道:“兄长是会长期生活在京城么?” “暂时先小住两三个月,裴家在京城西边有处宅子,我会住在那边。”裴亭云回答。“等哪天方便,带你过去看看,既是裴家的人,家里在京城的房产总该知道。” 出门?宋清荷眼睛一亮,抬头看着裴亭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兄长放心,陆家待我很好,我跟兄长出门他们肯定会同意。” 听到‘陆家待我很好’后的裴亭云表情复杂,略微思考后道:“我得去给陆夫人请个安,然后再提带你出去转转。” 得到陆夫人的同意,宋清荷坐上裴府的马车朝裴家宅子而去。 “有本事能让陆夫人对你赞不绝口,不简单。”裴亭云和宋清荷面对面而坐,他凝视着宋清荷,想要从她身上挖出点真相。 宋清荷道:“还不是因为裴家给的嫁妆多,她当然满意。哦对了,裴夫人还好么?” “什么意思?”裴亭云警觉起来。 “裴家是商贾,用偷梁换柱的办法与丞相府结亲,是下策,加之成亲那天裴夫人眼睛红肿,应该是因裴小姐而哭吧。裴夫人肯定很爱裴小姐。”就像孟南溪对待自己那般,虽是庶女,一样有家人宠爱。 裴亭云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你究竟是谁?” 宋清荷一笑:“和你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是被陆府发现我是‘赝品’,第一个死的绝对是我。” 见裴亭云不语,宋清荷神色严肃,道:“今天和公子出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陆府庶出少爷陆观棋,和陆夫人这支关系紧张,他对我自然也视为仇敌。要是被他发现我并非裴小姐,势必会怂恿陆丞相向裴家兴师问罪。” 裴亭云听到‘陆观棋’这个名字后,若有所思,“我对他倒是不了解。” 陆家和裴亭云接触的,都是陆成业。陆成业嚣张跋扈,想必陆观棋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好像对我已经有所怀疑了……”宋清荷为了让裴亭云答应自己接下来的要求,故作凝重。“当初裴小姐逃婚,落雁城的差役都跟着寻找了吧?” 赠宋清荷食物和衣服的婆婆说过,差役搜过山。 宋清荷继续道:“公子,我们的处境不太妙……所以我想,公子身边有没有什么会武功、又可靠的家丁,让他跟着我在陆府,也好有所帮衬。” 裴亭云脑海中出现一个人,道:“倒是有这么个人,在裴家长大,忠心耿耿。他现在在宅子里等我们,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 马车穿过大半个京城,在一处挂着‘裴府’牌匾的门前停下。 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从里面打开门,迎出来。 “少爷,小姐。” 那人低头行礼,宋清荷打量他露出的侧脸,回忆起是那晚在落雁城和裴亭云一起骑马围住自己的人之一。 裴亭云道:“忘宜,他便是裴忌。” 陆府。 陆观棋在院子里练剑,剑气所到之处,树叶齐刷刷的断裂。 王璠从皇城司离开后,没有回落雁城,反而在京城四处‘闲逛’。这证实了陆观棋的猜想,王璠是在找宋清荷,但一无所获。 盐铁司的账册少了一本,究竟是不是被宋清荷带走的,陆观棋觉得心烦,收剑准备去换件衣服,严若敏带着丫鬟从走廊过来。 “观棋!”严若敏很开心,身后的丫鬟抱着七八个画轴。 “娘。”陆观棋迎面过去。 严若敏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副画轴,当着儿子的面展开,道:“这是你大嫂为你挑选的姑娘之一,你看看。” 第8章 追查宋府余孽的线索 陆观棋抱着剑,眉头微蹙。 严若敏乐呵呵的道:“娘一说她就答应了,立马让媒人找来这些贵女的画像,大少奶奶人真好。” 陆观棋敷衍的瞥一眼画像,让丫鬟送到自己的书房。 “等我有时间再看。” “那你可得记着,别辜负了大家的好意。”儿子的婚事八字有了一撇,严若敏心满意足。“一会儿你要是没事儿,跟娘出去一趟,娘想去鸿运斋买些点心给大少奶奶送去。” 不太情愿,但孝顺如陆观棋,也还是跟着严若敏走到陆府门口准备登上马车,这时严慎行骑马疾驰而来,到了陆府门口才勒紧缰绳,马儿高高立起。 “大人,宋案有新线索了。”严慎行没来得及下马便开口。 陆观棋和严慎行骑快马来到皇城司,在证物室里看到一个烧了一半的布和散落的衣服碎片,还有三分之一张纸,整齐的码放在桌子上。 严慎行解释道:“这是大火后从宋府找到的包袱,里面有两件女子襦裙和银票,应该是宋清荷逃跑携带的行李,可能因为事发突发,所以她没来得及拿走。我们从包袱里发现了残存的纸条,经过仔细核对,发现是地址。” “朱家村?”陆观棋轻轻拿起纸条,被大火烧的只能看清这三个字。“宋清荷逃往朱家村?” 严慎行道:“叫朱家村的,大全朝共有十八个地方。大人,我立马安排人手分别前去调查?” 陆观棋若有所思道:“能让宋泊简放心托孤,说明这个人,和宋家交情匪浅。你去把宋胜带来,我要找他问话。” 很快,严慎行就推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进入审讯室,看到审讯室后的木桩子,宋胜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陆观棋面前。 “大人,我知道的都和您说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宋胜求饶,声音颤抖。 陆观棋坐在椅子上,问:“你说宋泊简在老家没什么人了,他在家立的宗祠牌位,已经二十年没有回去过了。” “这是真的,当年因为宋泊简坚持纳妾,有违宋氏祖训,被宋氏亲族逐出门了。”宋胜忙道。 “我给你提个醒,姓朱的呢。”陆观棋似漫不经心问。 宋胜一愣,大脑开始拼命回忆。 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朱夫子!” 陆观棋眸子一沉:“他是谁?你之前为什么没有说过有这么个人?” 宋胜忙道:“他是个私塾先生,十几年前被宋泊简请来给宋清荷做老师,前后不过三年就回老家了。估计现在得八十多岁了。这些年也没见过他们之间有什么往来,小的一时情急,就给他忘了,大人饶命啊。” “你可知他是哪里人士?”陆观棋问。 “小的确实不知,当初送他回老家的不是小的,是宋安,已经伏法了……”宋胜胆战心惊,吞口吐沫。 “我希望你能好好回忆他都有什么特征,皇城司要是找不到宋清荷,就会拿你当诱饵,吸引她找你寻仇,并且我们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陆观棋语气虽然平和,可字字都扎在宋胜心头,他已经抖如筛子。 “他口音是海北的,以前中过秀才……”宋胜念念叨叨:“好像只有一个儿子……在他们老家也是教书的!” 陆观棋听到第一个信息,已经眯起眼睛。 海北下辖三州十二县,从这里找到朱家村不难,陆观棋示意亲从官将宋胜带走,对严慎行道:“知道怎么做了吧?” “嗯,我这就去。” 陆府。 宋清荷带着裴忌回到陆府后,第一时间和陆夫人禀告,说是自己在娘家使唤的下人,兄长怕她在陆府没有个熟人,用着不趁手,这次进京给带来了。 陆夫人现在正是喜欢宋清荷的时候,没多问,直接答应下。 宋清荷和裴忌一前一后朝雎尔斋走去,“以后你就跟着我住在这儿,旁边的院子是陆夫人的别院。一会儿我让雪莹给你收拾出间屋子。” 裴忌低声道:“谢小姐。” 两人说着话,坐在台阶上的陆兆松听见声音,抻着头一看是宋清荷,高兴的跑过来。 “姐姐!” 宋清荷这才想起来,自己跟裴亭云出去的时候,陆兆松和家丁在玩投石子,自己没告诉他。 “我等姐姐好久,还以为姐姐不会回来了呢。”陆兆松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特别开心。 宋清荷安慰道:“我不会走的,这就是我家呀。今天是我兄长来京城了,我和他出去一趟,对不起,没告诉你,下次不会了。” 陆兆松笑嘻嘻的说道:“没关系。” “这位是裴忌,是我在娘家的家丁,以后跟着我住陆府。裴忌,这是姑爷。”宋清荷介绍道。 裴忌抬手低头,行礼:“见过姑爷。” 陆兆松学着大人的样子回道:“嗯。” 说完,陆兆松摊开双手,露出几个羊膝盖骨,道:“姐姐你会玩儿这个么?” 宋清荷拿起一个:“玩儿过,但是玩不好。姐姐现在有点事儿,你乖乖等姐姐好么?” 陆兆松不太情愿,可还是点头:“好吧。” 宋清荷和裴忌来到书房,这是她成亲第二日便给自己准备出来的一间房子,还让管家照着书单买了几百本书回来,说自己喜欢清净,书房的打扫交给雪莹一个人,连陆兆松也被她连哄带‘吓’的不准过来。 关上门,宋清荷正色道:“裴忌,我有一事要交托与你。” 裴忌抬眼,和宋清荷对上视线。 “你这几天跟着陆观棋,看看他每天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我担心他会继续深挖落雁城的衙役找寻过裴小姐的事。”宋清荷还不清楚陆观棋的进展,除了要通过严若敏接近他,在外也得安插眼线。 裴忌应道:“明白。” 宋清荷回身,语气温和:“听公子说,你在裴府长大。” “是。当年老家发洪水,我和爷爷流浪到落雁城,爷爷病死,是裴府的管家帮忙安葬了爷爷,还带我回去。裴家的大恩大德,裴忌没齿难忘。” “占了裴小姐的身份,我很抱歉,我会替她顾全好裴家人。希望你能够帮助我在这儿站稳脚跟。”宋清荷道。 从书房出来,裴忌往外走,等在门口的陆兆松乐颠颠的跑过来,“你陪我玩儿羊骨吧。” 裴忌冷若冰霜的眼神看向陆兆松,扔下一句:“不会。”便大步的离开。 此时宋清荷出现在书房门口,目睹到裴忌的态度,心中起疑。 第9章 尔虞我诈的叔嫂日常 宋清荷走到失落的陆兆松身边,道:“我要去找严姨娘,和她商量观棋的婚事,我们一起去好么?” 陆兆松手里捧着羊骨,点点头,情绪低落。 “等晚上回来你教我扔羊骨,我陪你玩儿。” 闻言,陆兆松开心的露出笑容,把羊骨塞进衣襟里,道:“我会好好教你的。” 韶光苑。 宋清荷和陆兆松到时,严若敏正在院子里看丫鬟给一盆君子兰换花土。 抬眼看到二人,她立马笑容满面的迎上去。 “大少爷,大少奶奶。” 宋清荷亲昵的拉起严若敏的手,道:“媒人送来几位京城千金的画像,我想着这时候观棋差不多能在家吧,就过来了。” 严若敏道:“他快回来了,方才差人传话回来,说今天晚上能回来吃饭,我就等着呢。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用膳了没?一起吃点?” 宋清荷笑着道:“还没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严若敏赶紧吩咐下人去厨房,让他们再给加几道菜,然后和宋清荷走向偏厅。 “大少奶奶有心了,这么挂着观棋,我倒是不好意思了。”严若敏意识到宋清荷嫁过来不过十日,好像都顾着自己的事儿了,心中满是愧疚,觉得无以为报。 宋清荷道:“观棋为国为民尽忠,整日劳苦,做家人的当然得替他考虑周全。”说着,她看向门外已经渐黑的夜色道:“公务繁忙,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说到这个,严若敏心疼儿子,道:“是啊,他最近几个月都挺忙的,尤其是这半个月,皇城司那边好像在找什么人,有时候能听他和慎行商议此事,要我看,找人这事儿,大海捞针,难。” “慎行是?” “瞧我这脑子,直接就说名字,也不解释。慎行是我娘家的侄子,从小跟我。现在也在皇城司,是亲从官。不过不住府里,在外面租了宅子。今儿晚上能和观棋一起回来吃饭。”严若敏一拍脑门,苦笑于自己的善忘,道。“对了,我白天去鸿运斋买了一些他家的点心,不知道合不合大少奶奶胃口,您先尝尝看。” 说完,示意一旁的丫鬟去取点心。 这时陆观棋和严慎行从外面进来,他一眼便看到宋清荷和严若敏坐在红木椅上说话,陆兆松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百无聊赖。 “二弟!”陆兆松看到陆观棋立马开心的起身跑过去。 陆观棋道:“大哥。” “大少爷。”严慎行跟着打招呼。 “嗯。观棋,你快来,姐姐给你找媳妇,你快来看看。” 陆兆松拉着陆观棋的胳膊把他拽到宋清荷和严若敏跟前,热情的吩咐雪莹把画像都拿过来。 严若敏抬头看着儿子,道:“观棋啊,你大嫂为了你的事没少费心,今儿又寻得几户官宦家的千金,这份情你得记心里。” 陆观棋看向宋清荷,拱手道:“谢大嫂。” “知道你忙,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该考虑也得考虑。”宋清荷微笑着。 雪莹展开画像,宋清荷一一介绍。 陆观棋全程都没有什么表情,倒是严慎行饶有趣味的听着、看着。 “观棋可有心仪之人?”宋清荷问道。 陆观棋摇摇头:“都是名门闺秀,可非观棋心仪对象。” 宋清荷从一堆画像中找出一张,道:“我看这位苏姑娘不错,父亲是盐铁司副使,她虽是家中庶女,可温柔娴静、擅长音律,和观棋很相配。” 陆观棋道:“苏姑娘是不错,可我不喜欢。” 简单直白,一言否定。 宋清荷又找出一张:“这位呢?王姑娘,年方十五,王大人家的长女,活泼热情、古灵精怪。” 陆观棋回:“我喜欢内敛一些的。” 保持长嫂的端庄,宋清荷不急不躁,继续推荐:“邹姑娘,她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儿。” 这回陆观棋干脆没说话,只摇头。 严若敏看不下去了,她捅咕儿子一下,用眼神已经骂了儿子一顿,然后赔笑脸道:“大少奶奶挑的这几位,我看都好,你还在这儿摇头上了。”回头狠狠瞪了陆观棋一眼。 “无妨,观棋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很正常,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得尊重他的意愿。”宋清荷依然保持微笑。 陆观棋没说话,一挑眉。 他从这些京城贵女的画像中发现了一件事,这些人的父亲全是京城五品以下官员,这很奇怪。并且,盐铁司官员家中的待嫁女眷,全都在这儿,是巧合么?为什么其他衙门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陆观棋打量着宋清荷,联想到她曾逃婚,直觉告诉陆观棋,这位大嫂绝非眼前看到的这般的简单。 “你到底想娶位什么样的媳妇?正好大少奶奶在,你直说了,免得让我们猜。”严若敏恨铁不成钢,旁人家像她这个年纪都抱孙子了,而陆观棋十九岁了还不想成亲,成何体统! 宋清荷劝道:“严姨娘莫要动气。是我这个做大嫂的不好,托了这么多人,寻觅这么多官宦家的千金,没有一个能让观棋满意的。您放心,我会继续努力。” 这话无异于火上加油,本来就生气的严若敏顿时怒火中烧,认定是陆观棋故意的。 “成天守着皇城司,忙你那点事儿,怎么,皇城司能给你生儿育女,能陪你一辈子?” “娘!”陆观棋无可奈何,只好信口胡诌一个标准出来:“我喜欢有独立思想的女子。” 宋清荷故作深思:“嗯……这恐怕有些难找,需要对女方十分了解才行……观棋,你是不是有心仪之人,但是不方便说,就拿这个当借口糊弄严姨娘?” 严姨娘瞪圆了眼睛,难怪还不成亲,又这么挑剔,原来是心有所属?这八成是见不得人的女子,所以才躲躲藏藏。 “观棋,到底怎么回事儿?!” 几句话就煽动严若敏的情绪,陆观棋看向一脸无辜的宋清荷,思忖这女人还真厉害。 “姐姐,我怎么打不开?”陆兆松委屈巴巴的声音传来,他抱着一盒丫鬟拿来的鸿运斋点心找宋清荷求助。 原来是点心盒子上扣的梅花扣,陆兆松解不开了。 这是鸿运斋特殊的包装方式,也是他家有别于其他家点心铺子的特征之一。梅花扣是梅花形状的红色纸花,乍看和真的梅花别无二致。用他们的手法扣上后,包装不易被颠簸开。 严若敏刚要亲自去帮忙打开点心,宋清荷先开了口:“我来。” 宋清荷轻轻松松的解开扣子,她突然意识到裴忘宜是落雁城人士,怎么会轻车熟路的开梅花扣? 第10章 试探 冷静下来,宋清荷道:“要不是前几天在娘那儿吃过,我都打不开。”说着,看向严若敏:“鸿运斋的点心确实不同于落雁城的,花香茶香交融,口感细腻。正好我兄长来京城谈生意,回头我差人买些给他送去。” 严若敏一口给事儿揽下:“这事儿我来办,明天买好了给大少奶奶送去。” 宋清荷也没推辞:“那就辛苦严姨娘了。” 没多一会儿,小厮上好菜,宋清荷他们五个人围坐一起,开始今天迟来的晚饭。 严若敏想起还没介绍严慎行,便道:“刚才光顾着观棋,忘给大少奶奶介绍了。严慎行,我娘家侄子,自小跟着我长大,现在也在皇城司做事。” 说着,扭头看向严慎行:“还不以茶代酒,敬大少奶奶一杯。” 严慎行举着杯子站起来,大大咧咧:“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新婚大喜那天,皇城司有事儿,我就没能喝上喜酒,今天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我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祝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话音一落,严慎行一饮而尽杯中的茶水,还不拘小节的直接用手一抹嘴。 陆兆松眨眨眼睛,扭头盯着宋清荷,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宋清荷跟着举杯起身,不落分毫礼节,道:“谢谢慎行,这杯茶,我干了。” “大少奶奶豪爽!”严慎行对这位陆府长媳印象很好,能给庶出小叔子费心费力,能是什么坏人。 陆观棋冷眼旁观。 “不知道慎行今年贵庚?”宋清荷问。 “十八了。” “可有婚配?” “还没呢,成天呆在皇城司,也不接触深闺女子。”严慎行害羞的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 宋清荷笑着道:“不知道慎行的意中人是什么样的。” 严慎行老实道:“我喜欢小家碧玉,温柔可人的。” “好,我记心里了,若是遇到合适的,我一定想着你。”既然立下热心肠的人设,那就要做到底。陆观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宋清荷必须思虑周全。 陆观棋忽然开口问道:“大嫂,听说落雁城有一馄饨铺,在净州十五城都赫赫有名,真的有那么好吃么?” 宋清荷神情真挚道:“这我还真不清楚,父母亲管教严格,我基本不会外食。等回头问问兄长,再来回答你。” 滴水不漏,理由得当。 陆观棋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索性露出笑脸:“吃饭吧。” 陆府,悦客堂。 这里是陆进平时招待客人用的地方,一般都是些关系较为亲近的,比如裴亭云,陆家的姻亲。 陆成业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才喝,道:“裴少爷的品味果然很好,这茶叶在京城都是稀罕物。” 裴亭云道:“知道陆大人喜欢茶,亭云特地托人从云南购入,一两茶一两金。” 陆成业放下杯子,道:“今天把裴少爷请来,是想问问裴少爷有没有想过扩展一下经营种类。 裴亭云脸色难堪,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亭云愚钝,还请明示。” “裴家分销‘土皿’,做得很好,所以我爹想和裴少爷合作,利用裴家的商号,往北楚运点吃的。”陆成业声音不大,却好似一记重锤,敲在裴亭云心头。 “大全和北楚交战二十多年,是三年前签订条约和平共处条款才换来暂时的安稳,大全明令禁止往北楚售卖粮食和家禽。三公子,裴家没那个本事能做得了这门子生意。” 裴亭云在父亲临终前答应他,要保住裴家,要对得起大全,他不能食言。 陆成业原本还虚与委蛇的笑一下子收敛,道:“裴家要是真做不到,我会找到你么。适当的谦虚就可以了,太谦虚,不是好事儿。” 裴亭云起身拱手,头深深低下:“三公子,裴家不过普通商贾,大人错爱了。” 陆成业咬着后槽牙,字字句句透着狠劲儿:“我劝你想清楚再说,裴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命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三公子……我……” “裴家是官府特许销售官粮的五家商号之一,将粮食入账到裴家粮店中,私下再走百货运输通往北楚。”陆成业他们早已想好私贩粮食的法子,需要借用的是裴家遍布大全的商号而已。 裴亭云不语,一件事没办到,如今又出现另一件事,难道裴家真的要越陷越深么。 陆成业继续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听话就行。陆家与裴家现在是姻亲,我大哥还挺喜欢裴忘宜的,所以我们不会害你的。” 裴亭云深吸一口气,道:“那‘土皿’还继续卖么?我来京城才知道盐铁使全家被杀了,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陆成业恍然大悟般的张大嘴巴,看着裴亭云:“原来你是知道这事儿吓着了。放心吧,盐铁使的死不光是因为私盐,,还有其他的事儿。我爹是丞相,我二哥是皇城司使,一个裴家保不了么。” 想起宋清荷曾说,陆观棋似乎对她的身份已有怀疑,裴亭云问道:“此事,二公子知道?” 陆成业不屑的轻哼一声:“他?不配知道。但他是陆家的子孙,你就觉得他能查自己父亲么。十日之后,将有五千担的粮食送到裴家,你差人正常接收,正常走账,然后等我通知,再做分散。” 裴亭云知道此事无法推却,只能先应下。 雎尔斋。 雪莹抱着一床被子从月门进来,送到陆兆松的内室。宋清荷让她放下,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些日子以来,宋清荷晚上睡罗汉床,陆兆松一个人睡大床。宋清荷会在早上趁着丫鬟嬷嬷没来之前把褥子和被收拾到柜中。昨天晚上陆兆松踢被子,被子掉到地上蹭了一点点灰尘,今天说什么也不盖。 没办法,宋清荷就让雪莹去拿床新的。 “大少奶奶,我刚才看到一个人从悦客堂出来,好像是舅爷。”雪莹都准备要离开了,人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道。 第11章 宋案另有隐情 宋清荷扭头对陆兆松轻声道:“你先换衣服,然后乖乖躺下睡觉,好么?我和雪莹说几句话。” 陆兆松不太情愿:“可是姐姐今天还没有给我讲故事,昨天的故事讲了一半。” “那你先躺下,等我回来就给你讲。” “好,我躺下。”陆兆松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宋清荷和雪莹走出内室,来到外面的花厅。 “你说你看见了舅爷?”宋清荷坐下后问道。 雪莹点头:“嗯,应该没看错,舅爷穿了一身黑色衣服,和上次来看大少奶奶是同一件。” 宋清荷不解:“可是他没有来找我。雪莹,你刚才说的悦客堂是什么地方?” 雪莹如实回答:“是老爷用来见客的地方,一般都是熟客。” 略加思考,宋清荷道:“兄长肯定是担心我在陆府生活的不习惯,想来看看。” 雪莹羡慕道:“舅爷真的很疼大少奶奶。”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大少爷要吃鸡蛋羹,你和厨房说一声。” “是,大少奶奶。” 雪莹从外面带上花厅的门,空荡荡的屋子里便只剩宋清荷一人。 裴亭云深夜造访陆府,是来见陆进么?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仔细想想,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有诸多疑问。陆进为什么要和裴家结亲?陆兆松虽然痴傻,可家世背景一等一的好,人也是样貌端正,娶商贾之女绝非唯一的选择。想要嫁过来的贵女肯定大有人在。陆成业接亲那天,宋清荷发现,陆成业根本没把裴家放在眼里,并且裴亭云对他的嚣张行径很忍让。这可不像姻亲关系。 宋清荷疑惑的双眸忽然一亮,随后变得深邃,难道裴家和陆进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 第二天天一亮,裴亭云就开始巡铺。 裴家在京城的各种铺子,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有一百二十间,其中粮店四十五间。裴亭云先是去了最大、成立时间最早的一间,仔细看过他们的账目,并和掌柜聊了最近的生意情况,然后带着裴家小厮阿让顺着街道往下一家去。 马车则慢悠悠的跟在他们身后。 一个破衣烂衫的男人迎面走来,他抱着肚子,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就在裴亭云和对方即将擦肩而过时,他忽然认出那人。 裴亭云立马转身面向男人的背影,喊道:“王师傅?” 男人似乎没听见,继续往前走,裴亭云快步上前伸手搭在男人肩膀上。 “王璠?” 裴府。 洗了个澡,又喝下一碗药汤,王璠人精神了许多,正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吃饭,饿坏了。 裴亭云坐在他对面,示意阿让帮他夹菜。 “王师傅,你怎么会在京城,还如此落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裴亭云追问。 王璠一顿,头埋在饭碗上,摇了摇。 “多谢裴少爷关心,我来京城看朋友,可他搬走了,我不知道,还弄丢了银子,所以有点灰头土脸。” 裴亭云道:“明天一早我差人送你回落雁城。” 王璠猛地抬头,对上裴亭云的视线后,不语。 裴亭云让阿让去给王璠收拾间屋子,花厅里只剩他们两人。 “王师傅,若你信得过裴某,裴某愿意帮忙渡过难关。”裴亭云道:“八年前,是王师傅在湖边救了忘宜,裴家欠你一条命。” 王璠放下碗筷,沉思半晌后道:“我不说,对裴少爷是种保护。我吃饱了饭,就会走。” 说完,王璠拿起筷子,继续大口吃饭。 只有吃饱了,他才能有命找宋清荷。 裴亭云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推到王璠面前:“一百两银子,王师傅拿着用。以后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皇城司里,陆观棋接到线报,跟踪王璠多日的探子回禀,王璠被人接到了京城一处裴宅,这座宅子平日基本没人居住,是这几天才有了人影儿。 陆观棋吩咐亲从官立马调查这座宅子的主人。 与此同时,宫里传来圣旨,兴懿皇帝召见。 跟随太监走进御书房,兴懿皇帝正站在书桌后练字。 听见太监的禀告声,兴懿皇帝没抬头,道:“观棋过来看看,朕这几个字如何?” 陆观棋走过去,只看了一眼,道:“臣不懂书法。” 兴懿皇帝放下笔,抬眼看着陆观棋:“也是,你能帮朕扫清乱臣贼子就行了。宋清荷找到了么?” 陆观棋摇下头:“没有。宋府下人宋胜虽然见过宋清荷,可是他根本不会描述,画师画了很多画像出来,他都说不是。连宋清荷的样貌都不知,找到她需要点时间。” “连主子都出卖,这人留不得。” “我知道,等再过几日,我想放出宋胜还活着的消息,吸引宋清荷自投罗网。” 兴懿皇帝反问:“宋清荷一个弱女子,你认为她能来杀宋胜?” 陆观棋对此很有信心:“能逃走,说明她绝不是一般的深闺千金,她现在以为宋府满门被杀,要是被她知道宋胜是出卖她父亲的人,还活着,她肯定会采取行动。” 兴懿皇帝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杀宋泊简,不仅仅是因为私盐案,所以账本能不能找到,其他同案者能不能被揪出,朕没有很在意。再过半个月,要是还找不到宋清荷,就结案吧。” 陆观棋应声。 陆府中,宋清荷找到陆夫人,提出想带陆兆松出去转转,换个心情。 想到儿子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待在府里等着别人陪玩儿,陆夫人心里酸楚的很,便一口答应。 对于能出门,陆兆松也很开心,他跑跳着朝马车去。先上车后,伸手等着宋清荷过来。 “我拉姐姐上车。”陆兆松开开心心。 坐在车上,宋清荷道:“一会儿到了集市,不准乱跑。要是不听话,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我知道,要听姐姐的话,娘都和我说了,姐姐对我好,我听姐姐的话。”陆兆松努力回想刚才出门前陆夫人的叮嘱。 等马车停在集市的入口,陆兆松迫不及待跳下车,他被街边摊位吸引,每一个他都要挨个看,遇见喜欢的,还要拿在手里回头问宋清荷和斓嬷嬷的意见。 斓嬷嬷就跟在后面结账,宋清荷走在最后。 因为她这趟出来,带陆兆松玩儿是假,去裴府才是真。 第12章 十七年未见的舅舅 陆兆松被红糖年糕的香气吸引过去,锅里发出滋滋的烤糖声音,引人直流口水。他挪不动步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摊子。 “大少爷,夫人不让您在外面随便吃东西,咱走吧。”斓嬷嬷商量的语气,哄着。 陆兆松好像没听见,指着年糕,重复道:“我要这个。” 斓嬷嬷继续劝:“大少爷,前面有卖拨浪鼓的,咱过去看看。” 陆兆松回头瞪斓嬷嬷一眼,表情愤怒而委屈:“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才不要拨浪鼓。” 注意到陆兆松好像在发脾气,宋清荷快步上前,询问原因。 “我要吃这个,斓嬷嬷不给我买。”陆兆松先开口告状,“还用拨浪鼓糊弄我,我是大人,不玩拨浪鼓。” 斓嬷嬷为难的说道:“大少奶奶,是夫人的意思,不准大少爷在外面随便吃东西,所以我才说前面有卖拨浪鼓的想转移大少爷的注意力……” 听清原委,宋清荷道:“一个红糖年糕,无妨。回去以后我会和娘说。”说着转身对店主道:“我要一块。” 陆兆松眼里的宋清荷形象又高大许多,不仅愿意陪自己玩儿,还会帮自己‘忤逆’母亲的话,陆兆松看向宋清荷的眼睛亮晶晶的,突然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怀里,开心的大声道:“我永远喜欢姐姐!” 走出这条街市,宋清荷吩咐斓嬷嬷带陆兆松去附近的茶楼坐会儿,自己要去离这只有一条街的裴府看望兄长。 起初陆兆松不肯,一手拿着红糖年糕一手拽着宋清荷的袖子,嚷嚷着:“姐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带上陆兆松的话,斓嬷嬷也得跟着,宋清荷轻声道:“你去茶楼帮姐姐点一壶碧螺春,等姐姐回来喝,好不好?” 听到可以帮宋清荷做事,陆兆松来了精神:“好,我会点,我这就去。” 成功脱身,宋清荷立刻拐进后巷,朝裴府走去。 扣响大门,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是个丫鬟。 看见宋清荷的瞬间,愣了一下。 还是宋清荷先开口:“自家小姐也忘了么?” “是是,小姐里面请。”丫鬟反应过来,打开大门,恭顺的请宋清荷进去。 “少爷呢?”宋清荷便朝正厅走边问。 丫鬟小碎步紧跟在她身后:“少爷在后院,奴婢马上通传。” “不用麻烦,直接带我过去,我有要事相商。”话虽如此,但宋清荷从上次裴亭云带她走过的小路,直接穿插过正厅,朝后院走去,完全没用丫鬟带路。 丫鬟小跑着跟在身后,又急又慌,跟出去几十丈后她想到办法,在一处房屋后横插过去,准备抢在宋清荷前头先向裴亭云禀告。 宋清荷停下步子,扭头看向丫鬟走掉的方向,立马追了上去。 丫鬟在屋门口看到和王璠一起出来的裴亭云,顾不上礼节,快步上前道:“少爷,小姐来了。” 此时裴亭云已然看见出现在院门口的宋清荷。 王璠看见宋清荷的瞬间便愣住,等他反应过来,裴亭云已经走向宋清荷。 “兄长,原来是有客人,那我先去花厅等。”宋清荷的视线扫过王璠,冲他微微颔首。 裴亭云道:“无妨,王师傅本来就准备走了。阿碧,你送送王师傅。” 丫鬟得令,对着王璠说道:“王师傅,这边请。” 王璠显得手足无措,等冷静下来,选择跟着丫鬟离开。 待院子里只剩这对假兄妹后,裴亭云招呼宋清荷进去坐。 “不了。我有事问你。”宋清荷直接开口:“你昨天晚上去了陆府?” “原来是为了这个。”裴亭云没当回事儿,打趣道:“怎么有种你在盯着我的感觉?我妹妹嫁到了陆家,我去陆家很正常。” “当初我以为你来京城是监视我的,但是现在我觉得好像并非如此。裴家和陆家之间,肯定还有其他事情,你来京城,也是因为这件事。对么,裴公子。” 裴亭云被问的哑口无言,但也只有一瞬间,很快他就想到如何应对。 “你是忘宜的替身,你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该打听的事,不要打听。” 宋清荷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的命运,和裴家的命运,在我替裴小姐出嫁那天就已经绑在一起。裴公子你能不能搞清楚这层关系。我代替裴小姐要在陆家呆一辈子,有些事情你告诉我,我才可以和你里应外合帮助到你啊。” 裴亭云哼笑一声:“说得好像陆家威胁我一样。” “裴家富甲一方,唯一的女儿却要嫁给一个痴儿做妻。我想,裴家要是有别的办法,肯定不会亲手断送裴小姐的幸福,甚至是生命。”宋清荷抬头直视裴亭云的双眼,继续道:“我们是同盟,只有我才可能帮到你。” 只要是和陆家有仇,那就是自己的朋友。 裴亭云被她的话,逼得退无可退之际,王璠忽然出现在月门外。 “你真的是清荷?”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宋清荷震惊的扭头看去,只见王璠眼眶充盈泪水,说话的声音发颤,正望着自己。 裴亭云更是茫然,他静静的看着王璠,又看看宋清荷。 王璠跑过来,双手握着宋清荷的肩膀,泪珠划过脸庞,掉在地上。 “你没有死,清荷,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宋清荷想起刚才丫鬟称呼他为‘王师傅’,她被自己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冲击到,整个人一顿。 “你……” 王璠欣慰的看着她:“你真的很像你娘,从你一岁起,我每年都来来京城偷偷探望你。宋泊简不是个好人,可他把你养的很好。” “……舅舅?”宋清荷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就是她素未谋面的舅舅,她轻轻发出疑问,整个人已经呆住了。 王璠咬着下嘴唇,激动的点头。 宋清荷,裴亭云,王璠三人坐在后院的一处偏厅之中,王璠把自己被皇城司抓走的事情全盘托出,裴亭云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宋清荷。 “对不起,是我害了您。舅舅,你快回落雁城,彻底忘掉这件事,等我有朝一日替父申冤成功,我再去找您,侍奉左右。”宋清荷怎么也没想到,皇城司会找到王璠,她内心充满愧疚,道。 王璠不肯,不由自主的提高音量:“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和皇城司作对,你父亲都保不住自己的命,你能做什么!秀儿只有你一个女儿,我就算是死也要保护好你。清荷,跟我回去,他们找不到你的。” 裴亭云缓缓开口:“王师傅,她现在是陆府长媳,恐怕走不了。” 第13章 歃血为盟 在王璠诧异的目光中,裴亭云继续道:“你是朝廷通缉要犯,为了掩人耳目,答应替忘宜出嫁,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陆观棋是陆家的人。所以你说的,陆观棋怀疑你是替嫁,也是假的,你在利用我。” 不等宋清荷解释,王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裴亭云哀求:“裴少爷,求您原谅清荷,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只想活命,她不是有意骗您的,裴少爷。” 王璠连连磕头,每一下都重重的磕在地板砖上,发出‘嗵嗵’声。 宋清荷以为舅舅一直都不肯原谅母亲,不成想这些年舅舅居然每年都会偷偷探望自己一次,现在更是为了自己给裴亭云跪下。她瞬间红了眼眶,起身去扶王璠。 “舅舅,您起来,这事儿和您没关系,是我一人所为。”宋清荷哽咽着。 王璠不肯起来,还在求情:“您要怪罪就怪罪我,是我没有做到舅舅的责任,裴少爷,对不起。” 看到舅舅不肯起来,宋清荷索性放弃,对裴亭云道:“你不是也利用我解决裴家的燃眉之急么?我不能被陆家知道身份,而你拿我替嫁,也不能被陆家知道。我说过,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怕死,但不能手刃陆观棋,我死不瞑目。” 裴亭云沉默不语,偏厅里安静的诡异。 “你父亲的死,并不全是因为贩卖私盐,至于其他原因,我也不清楚。”裴亭云语气轻柔,似乎是怕太刺激宋清荷。 宋清荷眉头紧蹙,盯着裴亭云低声追问:“你还知道什么?” 裴亭云重重的叹口气:“真正贩卖私盐的,是陆进和陆成业。根据陆成业所说,陆观棋不知情,可真伪我无法确定。宋小姐,裴家被陆进要挟,帮他贩卖部分私盐,家父为此郁结难舒,一场大病后去世,陆进反而逼着忘宜嫁给陆兆松,一是为了继续裹挟二是看中了裴家的家产。我多次想中断这桩生意,都被陆进和陆成业父子以裴家上下百余口生命相逼。” 宋清荷怎么也没想到,始作俑者居然是父亲口中那位正义仁义的当朝丞相,想要替父申冤难如登天。 “宋小姐,陆家势力庞大,非你我一己之力可以抗衡。王师傅曾经救过忘宜一命,为了报恩,我可以设计一出假死,助你逃离陆家。”裴亭云郑重道。 王璠见状赶紧磕头:“谢谢裴少爷,谢谢裴少爷。” 宋清荷不假思索,断然拒绝:“不,我不走。我们合作吧,让坏人得到报应,我们才能得到救赎。” 陆府。 从集市回来,陆兆松开心的去给陆夫人展示自己的新玩具,宋清荷被他拉着,穿过花园朝佛堂走去。 每天这个时候,陆夫人都会在佛堂诵经。 此时陆观棋恰好从花园的侧门进来,三人在凉亭前相遇。 “二弟!”陆兆松松开宋清荷的手,朝陆观棋快步走去,拿起手里的玩具先展示给他看。“都是姐姐给我买的,你看。” 陆观棋淡淡的笑笑:“大嫂对大哥真好。”说着,视线投向宋清荷,意味深长。 亲从官回禀,那座裴宅正是裴亭云的宅邸。裴家和王璠究竟是何关系?与宋案是否有牵连?裴忘宜从逃婚到十分融入陆家,此事有何因果?陆观棋眼前,迷雾重重。 宋清荷从容自若道:“等观棋成婚了,弟媳也会这么对你的。” 她已经不想追究,陆观棋究竟知不知道陆进陆成业才是贩卖私盐的幕后主谋,总之,陆家人,都该死。 陆观棋笑而不语,顿了顿岔开话题:“大哥和大嫂刚才去哪儿玩儿了?” 宋清荷朝前走了几步:“一条集市,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听说那儿是京城有名的街,就去了。京城确实繁华,比落雁城的人多多了。要不是有斓嬷嬷跟着,我一个人都拉不住你大哥。” 陆观棋背着手,附和:“大哥好动,喜欢出去玩儿,只是大娘不放心,很少允许,所以这得到机会能出去,自然会野一些。” 宋清荷道:“我和你大哥要去给娘请安,观棋要是不忙也一起去吧,娘为了你的婚事也没少操心。” 陆府有谁不知陆夫人最不待见的人就是严若敏和陆观棋,可宋清荷两句话就把陆观棋钉在道德的柱子上,要是他不答应去给陆夫人请安,就是‘不孝’,就是‘忘恩负义’。 陆观棋应道:“大娘的恩情,我自当谨记,我们一起去给大娘请安。” “嗯。”宋清荷微微一笑。 一个时辰前,裴宅。 宋清荷对裴亭云和王璠道:“陆观棋阴郁狡诈,虽然放了舅舅,可肯定会派人跟踪。裴公子和舅舅是相识关系,他恐怕已经知道了。如果陆观棋问起,裴公子可以如实说,舅舅八年前曾救过裴小姐的命,所以这些年两人一直有往来。” 裴亭云点下头:“我明白了。” “舅舅,只要陆观棋认为你还有价值,他就不会轻易杀你。你就继续待在京城,找个房子住,可以重新开铁匠铺,正常生活。任他监视一段时间。”宋清荷继续道。“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陆观棋怎么会知道,舅舅每年都会来京城看我呢?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舅舅,这事儿你告诉过别人么?” 王璠陷入回忆之中,在脑海中苦苦搜寻。忽然间,他想到一个人。 “大胜!大胜知道!可是他答应我,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连宋泊简都不知……”王璠越说越不自信,越说越犹疑。 “大胜?”宋清荷脑海中快速过一遍宋府名字里有‘胜’字的人,“宋胜?他在宋府待了很多年,舅舅你认识他?” “他是落雁城人,我们自幼相识,后来他家为了生计搬到京城,我是在秀儿去世后才知道他在宋府当差,还改姓宋。”王璠如实回答。“我能每年偷偷看你一次,也是多亏他帮忙。” 宋清荷将自己放在宋胜的位置上去思考,慢慢道:“如果真是宋胜,那说明他没死,还投靠了陆观棋。宋府出现内鬼,内鬼会只做这一件事么?” 第14章 攀高枝 宋清荷他们到的时候,陆夫人还在诵经。 三个人就在花厅里等,很快,听说儿子来了的陆夫人从里面出来。 “娘!”陆兆松兴冲冲的快步过去,展示手中的小摆件:“姐姐给我买的。那里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特别热闹。” 陆夫人看着儿子开心的样子,心里跟着高兴,问:“都看到什么了?” “一个很大很大的集市,好多摊位,卖什么的都有。有人会用草编蝴蝶、大象、小狗,姐姐给我买了一个小狗,在屋子里了。还有年糕,可香了,我一个人吃了一整块呢,娘,下次我们一起去。”陆兆松双手比划着,努力的说明集市的大和热闹。 陆夫人眉头微蹙,问:“你在外面吃东西了?” “娘,对不起,我看那家很干净,兆松又想吃,就自作主张买了一个红糖年糕给兆松。对不起娘,下次不会了。”宋清荷上前一步,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满是歉意。 陆进把裴小姐当人质和裴家半数财产,陆夫人则是把她当能对付严若敏的‘趁手兵器’,宋清荷会向陆夫人定期的示弱,让他们放心。 陆夫人瞥一眼陆观棋,把不满的情绪强行按了下去,“路边摊不干净,兆松不懂事,你不能什么都顺着他,知道了么?” “知道了,娘,不会有下次了。” 陆兆松一大步挡在宋清荷身前,冲着陆夫人大声道:“不要说姐姐,娘坏。” 陆夫人没想到陆兆松现在彻底护着宋清荷,连自己也敢忤逆,她心里又痛又气:“为了媳妇,连娘都不要了么?” 宋清荷拉着陆兆松的胳膊,把他拽到一旁,冲他摇头示意,小声道:“娘是为了你好,不可以这么对娘,娘会伤心的。” “娘说姐姐,姐姐也会伤心,兆松不要姐姐伤心。”陆兆松嘟着嘴巴,认真道。 宋清荷耐着性子劝道:“兆松乖,我们是一家人,娘没有批评姐姐,娘只是在和姐姐说道理。一家人不可以生彼此的气。” 陆夫人见宋清荷懂事,加之陆观棋在场,心里的不痛快算是消了大半。 “是娘的错,娘不说忘宜,别生气了。”陆夫人对陆兆松的宠溺,每天都能超出宋清荷的想象。 陆兆松委屈巴巴,看向陆夫人:“姐姐对兆松好,兆松喜欢姐姐。” “娘知道。”陆夫人的视线从陆兆松身上转移到陆观棋时,瞬间从慈爱变成犀利,好像要看穿了陆观棋一样。 “哪股风给大忙人吹来了,听你爹说,你皇城司的案子还没有办完,最近的办事效率可降低了呀。” 陆观棋笑笑:“大娘和大嫂为了观棋的婚事操心,观棋都记在心里,今儿特地来感谢大娘。” 陆夫人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问:“你究竟想要找个怎么样的妻子,尽可以和你大嫂说。你没成亲,是你娘的心病,要是让外人误以为我这个做大娘的故意压着,就不好了。” 陆观棋用笑意掩盖话里的讥讽之意,道:“大娘出身国公府,心胸宽广、气度不凡,怎么可能用婚事拖延小辈呢,谁要是有这样的想法,那说明是他们狭隘。” 听出弦外之音直指陆夫人狭隘,她脸色立变,让陆观棋把自己的标准要求说清楚了,语气急躁:“藏着掖着没意思,直说。” “大嫂的眼光确实很好,那几位姑娘,各个国色天香、皆是名门之后,可观棋对她们实在是没有心动的感觉。观棋不着急成亲,这事儿先这样吧,要是哪天观棋有了心仪之人,肯定第一个和大嫂说。”陆观棋微笑着看向宋清荷。 宋清荷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从容不迫开口:“当真是一个都不成?” “不成。”陆观棋嘴角勾着一个很淡的弧度,回道。 宋清荷转向陆夫人,道:“娘,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用我们的好心强加给观棋。良缘还未到,那就等等看。不过,观棋,你得和严姨娘说清楚,是你个人的原因,而不是娘作为陆府主母在刻意为难,阻挠你成家。” 这话瞬间扭转了矛头,好像是严若敏在挑理一样。 陆观棋心平气和,道:“这是自然。谢大娘大嫂体谅。那观棋不打扰了。” “嗯。”陆夫人满眼的不屑。 目送陆观棋离开后,宋清荷让丫鬟带陆兆松去外面玩,对陆夫人道:“娘,陆观棋不愿意成亲,是不是不想严若敏一个人留在陆府,怕您欺负她?” 陆夫人轻哼一声:“他这点小心思,也不想想,这么下去,老爷也不会同意他一直不成亲。” 宋清荷迟疑着,道:“娘,我怕陆观棋还在打其他主意。” 陆夫人耳朵扑棱的竖起,追问:“什么意思?” “他会不会‘攀上高枝’了,但是现在时机不成熟,还不能说。”这是宋清荷随口胡诌的,她根本不在意陆观棋会娶谁,不过这是个了解陆观棋并且让陆府内讧的好机会。 陆夫人眉头一皱,心里不是味儿了。 “你说得有道理。”陆夫人喃喃自语:“严若敏不过是个屠户的女儿,当年仗着有几分姿色在老爷出公差的时候,搭上了老爷。这趟公差不过两个月,等老爷带她回来的时候,她都怀上陆观棋了!他们母子最懂通过婚姻嫁娶改变命运!” 这难道不是因为陆进花心么,和严若敏有何关系?宋清荷不禁在心里嗤笑。 陆夫人陷入回忆之中,越说越气:“没有丞相之子的身份,陆观棋再有能耐也不可能结识皇上,坐上皇城司使的位置。我决不能让他‘攀上高枝’。” “娘,要不然我们私下买通一位亲从官,让他把陆观棋每天都干什么了,见了什么人,告诉我们。他要是和哪家千金幽会,我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宋清荷出主意道。 陆夫人听后连连点头:“对,这个办法好。我让斓嬷嬷去办。” “斓嬷嬷是陆府的人,她出面不太好。我娘家的裴忌,刚到京城,脸生,不如这件事就全权交给我,裴忌出面更方便。”宋清荷道。 第15章 暗度陈仓 雎尔斋凉亭。 宋清荷站在栏杆前,一手拿着鱼食碗一手往河里撒。 裴忌在雪莹的引路下,来到她面前。 “小姐。”裴忌低着头,声音毫无起伏,好像个活死人。 宋清荷把鱼食碗交给雪莹,轻声道:“吩咐厨房做两道菜,不要辣,裴忌还没吃午饭呢。” “是,大少奶奶。”雪莹得令退下。 宋清荷面带笑意,自己坐下后示意裴忌也坐。 “小的不敢。”裴忌往后撤了一步。 宋清荷没有强求,道:“怎么样,跟踪陆观棋可有什么结果?” 裴忌回道:“皇城司,皇宫,陆府,他三点一线,不去其他地方。少爷在街上遇到落雁城的铁匠王师傅,而我发现皇城司的人居然在跟踪王师傅……我刚刚已经向少爷禀告此事。其他的,和我会想办法再进一步探查。” 意料之中,宋清荷并不意外,她抬头看着裴忌:“王师傅是我的舅舅,皇城司跟踪他是为了找我。” “……小姐……”裴忌记得裴亭云曾说,宋清荷绝非寻常女子,可眼下她的话,还是令裴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清荷问:“既然你见了裴亭云,他没和你说么?” “少爷说,我知道的事情,只能是由小姐亲口告诉。” “简单的来说,我叫宋清荷,是盐铁使宋泊简的女儿,一个月前家父被扣上贩卖私盐的罪名,宋府满门被诛,而我侥幸逃生。陆观棋正在追杀我。”宋清荷说的风轻云淡,从容不迫。 听完宋清荷的和盘托出,裴忌半低着头,目光凝视桌沿。 “我已经和陆夫人商议好,由你出面找一位亲从官来收买监视陆观棋。陆夫人以为我们盯着他的婚姻,而实际上,我要知道的是他办案进度。”宋清荷道:“陆府没有一个好人,裴小姐的死,他们应该负责。” 裴忌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被宋清荷尽收眼底。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里有五百两银子,拿去找合适的亲从官,不够的话,再和我说。”宋清荷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递到裴忌眼前。 另一边,陆观棋收到消息,王璠进的裴宅归裴亭云所有。 他立马找来严慎行,准备去往裴宅。 “可是,他是大少奶奶的兄长,我们这么去不好吧。”严慎行迟疑着。 陆观棋眸子一沉:“裴家是落雁城的首富,王璠只是一个铁匠,他们能熟识本身就很奇怪。” 严慎行还是觉得不妥:“要是大少奶奶去找陆夫人说些什么,你怎么交代。要不,我们私下去找裴舅爷问问吧。” 陆观棋不语,似乎还在权衡。 严慎行劝道:“皇上都说如果再找不到宋清荷就结案,所以真的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伤到一家人的和气。我看大少奶奶人还不错,为你的婚事忙前忙后,我们贸然带人去裴宅,实在不合适。” “好,就你我二人吧。”陆观棋起身朝屋外走去,严慎行紧跟身后。 陆观棋和严慎行策马穿过街头人群,任由百姓躲避不及时而人仰货散,都没能让他稍微慢一点。 很快,他们就来到裴宅。 听说来意,裴亭云让丫鬟请来王璠。 “八年前,王师傅救过忘宜一命,是裴家的恩人。他一个人在落雁城开店,裴家会时不时的给他送些吃穿用度以表感谢。”裴亭云背着手,站在花厅的中央。“王师傅怎么会和京城的案子牵扯上关系呢?大人会不会弄错了?” 陆观棋观察裴亭云的反应,回答:“皇城司接到线报,王璠的亲属涉案,是不是弄错了,还不能下定论。” 裴亭云陪着笑,这时王璠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花厅。 看到陆观棋的瞬间,王璠脸色难看。 陆观棋身子面向王璠,道:“还记得我么?” “皇城司使陆大人,怎么会不记得。” 王璠别过头,不愿意看他。 陆观棋走过去几步:“还没回落雁城,是想在京城找什么人,或者等什么人么?” 王璠气呼呼道:“大人,我说过了,我和宋家没有关系。宋清荷就算是逃走,也不会来找我,我也不会找她。她娘当年要是肯听我的,能落得如此田地么!” 陆观棋冷眼看着他情绪激动,慢条斯理的问:“你和裴少爷认识?” 王璠压着气,回答:“八年前在湖边救过裴家小姐,裴少爷仁义,这些年对我一直很照顾。”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留在京城不走。”陆观棋试图用反反复复的询问,找出王璠的破绽。 “我、我受伤无法长途跋涉返回落雁城,就索性在这儿养一养。”王璠卡顿一下。 陆观棋追问:“你身无分文,选择京城养身体,这合理么?” 王璠老实,被陆观棋步步紧逼的追问,搞得毫无招架之力。 裴亭云见状上前一步:“大人,王师傅要是真和宋家有来往,他在落雁城的日子不可能如此清贫。您可以派人去落雁城查,看看王师傅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陆观棋当然有调查过,王璠为人孤僻,很少与人来往,除了找自己打铁器的顾客,他基本不社交。但按照宋胜所说,他每年都会偷偷来看宋清荷,所以他留在京城肯定是为了找寻外甥女的下落。 “裴少爷,你是大嫂的兄长,和陆家是姻亲,王璠涉案尚未完全摆脱嫌疑,你还是不要留他在府上的好。”陆观棋意味深长的看向裴亭云。 裴亭云忙道:“我明白我明白。”说着,他对王璠劝道:“王师傅,等我让丫鬟给您取些银子,还请另谋出路。” 王璠拱手:“裴少爷的大恩大德,王某都记在心里。这就去收拾东西,绝不给您添麻烦。” 从裴宅出来,陆观棋对严慎行吩咐道:“派人盯紧王璠和裴亭云。” “你怀疑他们在撒谎?” 陆观棋一手牵马,眯起眼睛:“我在想,图州黑市的私盐,会不会是通过裴家的商号贩卖过去的。” 第16章 私盐案进展 严慎行一愣,这是他没有想过的思路。 图州黑市的私盐,虽然有山贼认罪是受宋泊简指使售卖,可这些盐是如何从京城堂而皇之到了图州呢? 山贼交代的几条线路,都经不起细细推敲。 而裴家的商号遍布大全,如果通过裴家走私盐,确实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本想着通过王璠找到宋清荷,不想现在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严慎行道:“我这就回皇城司安排人手盯梢。” “嗯。”陆观棋应声。 严慎行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肚子,缰绳一挥,策马朝皇城司奔去。 陆观棋一个人牵着马,慢悠悠的穿梭在大街之上。 距离皇上的十五日之约,还有十三天。 皇上要除宋泊简,不仅仅是因为私盐,更重要的是,宋泊简与废太子交好。皇上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除掉异己,情理之中。宋泊简身居盐铁使,官职不高,但牵扯朝廷盐铁命脉。如此重要的位置,怎么能不是自己人负责呢。 不过陆观棋很想查清楚私盐案的真相,因为…… 陆观棋的思绪被一声疾呼打断,他回头朝声音来源方向看去,一个年轻的女孩被两个壮汉抓住胳膊,直接拖行,准备往身后的马车里塞。 “救命!救命!”女孩奋力大喊,围观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 陆观棋眉头微蹙,使出轻功,翻身站在女孩和壮汉面前。 “住手!”陆观棋大声呵斥。“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做什么!” 女孩似乎抓到救命稻草,朝陆观棋大声求救:“他们要把我抓到青楼,公子求您救救我吧。” 女孩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泥污,她望着陆观棋眼底尽是绝望。 其中一个壮汉开口:“她爹耍钱,把她卖给我们了。你少管闲事。” “多少钱。”陆观棋语气平淡。 两个壮汉看了彼此一眼,刚才说话那个道:“一千两。”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一千两?疯了吧,这不是诚心不想让人替她赎身吗。” “我都没见过一千两长啥样?你见过么?” “没有。” 陆观棋道:“你们两个谁跟我回府一趟,我身上没揣这么大的银票。” 壮汉和女孩儿都愣了。 难道他真的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花一千两? 见壮汉不动也不说话,陆观棋不耐烦的催促:“不想要钱了?还不赶紧决定谁跟我拿银子去。” 不想被人知道他是丞相府的人,陆观棋让壮汉在陆府的侧门等,没一会儿,他带着一张银票回来了。 壮汉看着一千两的银票到手,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银票给我了,反悔也没用,知道么?” “知道。”陆观棋站在侧门外,道:“现在可以让你的同伴把女孩放了吧。” 壮汉点下头:“嗯。这就把人给你送来。” “不必。驰海,你跟着过去。”陆观棋对跟随自己多年的陆府小厮范驰海道。 得到示意,范驰海跟着壮汉离开。 陆府丫鬟多,不如让范驰海直接安排那位姑娘离开,随便她是投亲还是奔友,总之陆观棋不想自己再带回一个丫鬟回来,省的在宋清荷面前说不清。 不对,他为什么要想着在宋清荷面前说清? 陆观棋被自己的想法搞得一怔。 “很多年没遇见这么难缠的人了,拿我的婚事说事儿,没完没了。”陆观棋自言自语,转身回到陆府。 裴宅小厮阿让在裴忌的帮助下,从陆府后门溜进来,把陆观棋今天突袭裴宅的事情原原本本转达给宋清荷。 宋清荷冷笑一声:“他动作倒是快。兄长有何安排?” 阿让道:“少爷说,他会安排王师傅回落雁城。让小姐不用担心。” “不,王师傅不能回去。阿让,你告诉兄长,让王师傅在京城住下,随便是开个铁匠铺还是做点其他营生,都可以。陆观棋肯定要安排人盯梢,那就让他盯。反正,我会在陆府里头,为他‘找点事儿’。”宋清荷道。 阿让点点头,严肃的回道:“阿让明白,回去一定如实转达。” 宋清荷:“还有,让兄长继续隔三来陆府探望我,不要因此被束住了手脚,一切正常即可。太过小心,反而容易引起他的怀疑。” “嗯。” “回去吧,路上小心。”宋清荷轻声叮嘱道。 今天是月圆之夜,陆府有习惯,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一家人都要在一起吃顿饭。 天色尚未擦黑,宋清荷和陆兆松便朝锦绣斋走去,斓嬷嬷和雪莹一人捧着一盘莓果,一人捧着一盒点心跟在身后。 他们到的时候,陆夫人和陆成业正在说话。 “娘,成业。”宋清荷端庄贤淑,举止大方,一迈进门就先开口招呼。 陆夫人停下和陆成业说话,抬头朝门口看去,脸上抑制不住的开心,小声对陆成业道:“你大嫂举止得体,聪明机灵,除了是庶出这点不太好以外,其他没得说。以后娘有她做帮手,对付严若敏完全不在话下。” 陆成业看向宋清荷,起身,脸上挂着不走心的微笑:“大哥,大嫂。成业最近忙,还没去拜访,是成业的错,还望大嫂不要见怪。” 宋清荷笑道:“我们是实打实的一家人,不说见外的话。兆松在内在外都不能帮到爹和娘,担子全落在成业身上,要说抱歉,是我们抱歉。” “哎,大嫂哪里的话。成业是家中幼子,可长兄出事,我自然有责任替父兄分忧。”陆成业双手搭在身前,笑呵呵道。 宋清荷脸上满满的笑,思忖着要找机会接近陆成业,私盐案的突破口在他。 这时,陆进从外走进正厅,所有人向他屈膝行礼。 “一家人不用多礼。”陆进捋着胡子,笑呵呵的看向大家。“忘宜,爹这些日子忙于公务,没有机会问你,在陆府可还适应?有不适应的地方,尽管和你娘说。” 宋清荷看着这位父亲生前曾经多次赞许清正廉洁的陆丞相,心中五味杂陈,再多复杂的情绪到了脸上,都换成笑意。 “多谢爹挂念,忘宜,一切安好。” 第17章 我见犹怜 这是宋清荷到陆府后的第一顿‘团圆饭’。 陆夫人很重视,特地请了从宫中退下的前御厨来府中做上三十菜五汤,囊括大全各地特色美食,不管宋清荷喜欢什么口味,全部涵盖。 陆夫人让宋清荷挨个尝尝,喜欢哪个,以后再让厨子做。 “娘把忘宜照顾的这么好,会把忘宜惯坏的。”宋清荷笑着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心里舒坦,人也高兴:“我的儿媳妇,这么点饭菜就能惯坏了?惯坏了我也认。” 宋清荷示意斓嬷嬷和雪莹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桌子上,道:“听斓嬷嬷说,这种莓果在京城很是盛行,就特地请兄长帮忙买了一些。还有这盘‘团圆如意糕’,严姨娘送给我和兆松尝过一次后,我俩都念念不忘,所以在鸿运斋订做了一些。名字是我取的,红色的是草莓味儿,娘喜欢,黄色的是橘子味,成业喜欢,还有紫色是葡萄口味,是严姨娘和爹喜欢的水果,粉色是樱桃味的,给观棋准备的。至于兆松,他说他都喜欢。” 陆兆松连忙说道:“是啊,我都喜欢,都好吃。爹,娘,你们快尝尝。” 陆进伸手取过一块,咬了一小口,细细品着:“嗯……入口即化,果香浓郁,好吃。” 严姨娘有种受宠若惊般的感动:“大少奶奶还想着我们母子,谢谢。” 宋清荷道:“我们是一家人呀。” 府中小厮穿过月门,小碎步跑来,弓着腰禀告:“老爷,夫人,门口有个姑娘跪着,说是要见二少爷。” 陆夫人和陆进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完全状况外。严若敏扯了陆观棋袖子一下,小声问:“找你?” 陆进道:“她有没有说什么事?” “没说,跪着不起来,非要见到二少爷。”小厮略显为难,吞吞吐吐。 陆成业看热闹的语气,慢悠悠的开口:“二哥不会是在外面欠下什么风流债,让人找上门了吧?难怪前些日子,大嫂给二哥说亲,怎么说都不成,原来是有相好的了。” 严若敏一听,瞪着眼睛看向儿子。 陆观棋没办法,只好起身,道:“爹,我去看看。” 这时宋清荷忽然道:“成业,你跟着你二哥一起去看看,别是什么碰瓷的,你在场也好给你二哥做个见证。” 陆观棋无语的看向宋清荷,陆成业一听,正合他意,立马起身道:“大嫂说的是,我和二哥一起去。” 陆进:“嗯,去吧。” 陆观棋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女子找自己,他平日里除了府中的女眷丫鬟,根本也接触不到其他女子啊……他正合计着,和他一起往外走的陆成业阴阳怪气道:“二哥,现在就咱兄弟二人,别藏着掖着了。这女人是谁?不会是什么勾栏女子吧?这可不行,爹绝不会同意让你收勾栏女子做妾。” “别乱说,压根没有影儿的事儿。”陆观棋道。 “哼,你我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还不好意思了?咱们兄弟三人,除了大哥什么也不懂外,咱俩就别装了。”陆成业瞧不起陆观棋这幅不坦荡的样子,道。 两人说着,来到陆府大门外。 果然,一个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的女子跪在台阶下面,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陆府出来的人,就一头磕在地上,哀求:“求您行行好,让小女子见二少爷!” 陆成业清清嗓子,抢在陆观棋前头,问:“你是谁呀?见二少爷做什么?” 女子直起身子,“小女子江氏岁宁,今日求见二少爷,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二少爷的救命之恩。” 陆观棋这才想起白天救人的事儿,不过他没有瞧清楚那女子长什么模样,看衣着倒是像一个人。 陆成业狐疑的扭头看一眼陆观棋,继续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你细说。” 回到锦绣斋,陆成业走在陆观棋前头,还差两步迈进正厅,就忍不住以调侃的语气道:“爹,娘,二哥今天花了一千两从青楼救下一位姑娘,现在人姑娘找上门,要以身相许。” “青楼?”陆进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词,严肃的目光投向陆观棋。 陆观棋解释道:“今天我和慎行出门,碰见有两个壮汉欺负一女子,女子被家人卖到青楼,誓死不从。我看她可怜,想着才一千两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于是花钱替她赎身。我让驰海送她离开,另谋出路……” “另谋出路怎么还找上门要做丫鬟报答二哥?世人皆说皇城司使陆大人铁血无情,我看不然,这不是很有爱心么?”陆成业阴阳怪气,斜睨着陆观棋,看他反应。 陆进嘴角微微向下,没有说话,宋清荷感觉他不是很满意陆观棋的行为。 陆夫人语气不善,道:“一千两救人可以,一千两买个丫鬟不可以。” 陆观棋道:“我会让驰海将她送出城,替她寻户好人家。” 一直没说话的宋清荷朝陆进和陆夫人屈膝行礼,道:“爹,娘,儿媳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忘宜有什么看法,说吧。”陆进道。 他对‘裴忘宜’还不了解,听陆夫人给她夸的天花乱坠,今儿可以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宋清荷微微点下头回应。 “观棋心善是好事。”宋清荷道:“不过,人生在世,不平事太多了,你管不过来。娘并非在意府中是否多一个丫鬟,她在意的是,要是被有心人利用,指丞相府出手阔绰,会带来不必要的纷争。越是身居高位,越应谨慎行事。” 陆观棋低头认错:“是观棋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陆进很满意宋清荷的说法,道:“观棋,你大嫂说的,就是爹想说的。爹支持你路见不平,可你我皆在朝中为官,在钱财方面,还是要慎重些。毕竟外人不清楚成业从商,陆府的半数家产都是从经商所得。” 严若敏赶紧道:“老爷教训的是,若敏这就去吩咐驰海送走那位姑娘。” “严姨娘且慢,忘宜还没有说完呢。” 第18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宋清荷轻声喊住正要离开的严若敏,转身对陆夫人道:“娘,相遇就是缘,既然那姑娘孤苦无依,不如就留下她,在府中做个丫鬟,陆府也不怕多个人嘛。” 陆夫人现在是看宋清荷怎么看怎么顺眼的阶段,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府中丫鬟杂役百十号人,多一个不多。老爷觉得如何?” “夫人做主。”陆进没有异议。 “那就留下她,忘宜,你去见见那女子,怎么安排,你定。”陆夫人盘算着,正好利用这次机会让宋清荷逐渐开始熟悉府中事务。 吃完饭,宋清荷让斓嬷嬷带陆兆松回去洗漱更衣,自己则和陆观棋朝着下人们居住的院子走去,准备见一见江岁宁。 “不知观棋有何打算?给那姑娘安排到哪儿,比较合适呢?”宋清荷口吻真挚,似乎是真的在劳心。 “既然大娘交给大嫂全权处理,一切听大嫂的。”陆观棋其实不想去,可宋清荷坚持要自己跟着。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好心,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了麻烦。 宋清荷道:“人家姑娘是来投奔你的,我看就安排到你院子里做丫鬟,伺候你起居,行么?” “我院子里已经有青梅竹韵,不需要再添丫鬟。大嫂还是安排到别处吧。” “我先见过她再决定。”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一间房外。 已经换了一件新衣服,还洗了脸,江岁宁坐在通铺的最边,两只手不安的来回搓着。 听见门口传来说话声,她立马起身,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门。 门被人从外打开,宋清荷和陆观棋一前一后走进屋子。 江岁宁扑通一声跪在地,生怕晚了一点会被认为是不懂规矩:“见过夫人,见过二少爷,夫人吉祥,二少爷吉祥。” “你就是二少爷救回来的女子?抬起头来。”宋清荷道。 江岁宁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向宋清荷。 宋清荷看清江岁宁的模样后,打趣道:“不愧是二少爷一掷千金救回来的女子,我见犹怜呀。” “大嫂……”陆观棋咬着后槽牙,无奈又生气。 宋清荷笑笑:“我是陆府的大少奶奶,你的事情我都了解了。陆夫人同意你留下,在府中做个丫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一听自己可以留下,江岁宁在地上连着磕了几个头:“谢大少奶奶,谢夫人,谢二少爷。” 宋清荷道:“你先留在韶光苑,暂时先做个清扫丫鬟。韶光苑是二少爷的地儿,你要用心做事,报答二少爷。”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好好干活。”江岁宁忙道。 “嗯。你住这屋,等其他房间有空位置了,你再搬。早点休息,明天我会让斓嬷嬷带你在府里走一圈。” 交代完,宋清荷和陆观棋刚一离开屋子,陆观棋就忍不住道:“进门前我才说,我那边不需要丫鬟,大嫂你为什么还是把她安排到了韶光苑?” 宋清荷一脸无辜:“韶光苑除了你还有严姨娘,多个清扫丫鬟而已,观棋不用谢我。” 陆观棋被气笑了:“我没说谢。” “江岁宁明眸善睐,闭月羞花。那话怎么说来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宋清荷说的含糊暧昧,莞尔一笑,然后先行离开,留下陆观棋站在原地。 看着宋清荷的背影,陆观棋神情玩味,宋清荷到底想做什么?只是单纯的帮着陆夫人对付自己和母亲么?裴家到底和贩私盐有没有关系,宋清荷知情么? 回到雎尔斋,宋清荷前脚走进书房,后脚裴忌便跟了进去。 “小姐。” “今天的事,你做的很好,能够抓住江岁宁这点,日后我可以利用她给陆观棋母子做做文章。”宋清荷满意道。 今天裴忌回陆府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范驰海带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女子穿过街道,他知道范驰海,是陆观棋身边的侍从,便跟了上去。 范驰海给女子一张银票,叮嘱她在外注意安全,若是有什么可靠的亲戚,就去投奔,好过一个人漂泊。 女子似乎不想走,给范驰海跪下求情也没用,最后范驰海离开,留下女子跌坐在地上,抽泣着。 知道女子是陆观棋救下的苦命人后,裴忌立马把事情告诉给宋清荷。宋清荷灵机一动,让裴忌告诉女子,来丞相府门口求见陆观棋。 江岁宁样貌出众,倒是宋清荷意料之外,这样更好。 “亲从官的事,可有进展?”宋清荷问道。 裴忌回道:“我盯上了一个,叫高乔,此人家有悍妻,在外养了外室,不敢带回家,所以每月开销很大。他为人胆小怕事,算是个墙头草,耳根子软。我正在找机会接近他,不出三日,一定能有结果。” “好。不过你记得,光是靠钱收买,并不牢靠。你要了解到他的弱点并抓住,这样他才能真正为我们所用。” “裴忌明白。” “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裴忌行礼后转身离开。 严慎行大步流星的穿过月门,朝陆观棋的书房走来,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停下,扭头看向在月门墙外拿着大扫帚扫地的江岁宁,府中好久没有见过新人了,不过也只有一瞬间,立马又继续朝书房而去。 “大人。”严慎行论辈分是陆观棋的表弟,不过只要是处理公事的时间,他都会以官职相称,无论是在陆府还是皇城司。 陆观棋放下手里的书卷。 “康远飞鸽传书,他们已经找到了朱夫子。不过朱夫子说宋清荷没有来找过自己,甚至他都不知道宋泊简已经伏法。”严慎行道。 “没用点特殊办法,让他说实话?”陆观棋问。 “朱夫子已经年过八旬,康远说他身体不怎么好,颤颤巍巍,不堪刑罚。康远带人在朱家村彻查过一遍,宋清荷应该真的没有出现过。” 陆观棋眉头微蹙:“早知道宋胜是个废物,连样貌都不会描述,就应该给宋家留个活口。” 说完,他眸子一沉,心中已然有了别的主意。 “大全所有州府张贴告示,宋贼一案宋胜卖主求荣,隐瞒罪行,现已查明,宋胜参与贩私盐,功过不抵,论罪当诛。五日之后,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陆观棋一定要找到宋清荷,找到账册,将私盐案查明白! 第19章 究竟谁才是猎物 严慎行领命,忽然想起门外的江岁宁,随口问道:“我看外面有个脸生的丫鬟。” 说到这个,陆观棋像是受了什么憋屈气,无语道:“那天我们从裴宅出来,我救下的姑娘。结果跪在陆府门口非当牛做马的报答。大嫂说了几句,大娘就给她留下了。” “哦。大少奶奶人是真挺不错的,善良。”严慎行应声道。 陆观棋斜眼盯着他:“我发现,你对她印象很好。” “谁?大少奶奶?” 陆观棋点下头。 严慎行真挚道:“除了姑姑,也就大少奶奶能为你的婚事忙前忙后,她人确实不错。” “……”能让陆夫人喜欢,陆兆松喜欢,甚至就见过一次的严慎行也赞不绝口,宋清荷确实有本事。 陆观棋继续问道:“裴亭云和王璠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王璠没有回落雁城,现在在南边租了一间破旧的小房子,白天去铁器铺帮忙干活儿,早出晚归,除了买菜不接触任何人。裴亭云也没有派人去看过他。这两天裴亭云都在巡店或者处理公事,没有什么特别。”严慎行如实回答。 “距离皇上给的最后结案期限还有十天,你告诉康远,让他将朱夫子用牢车带回京城,路上必须闹得人尽皆知,说不定宋清荷就会现身。”陆观棋在赌,赌宋清荷不会苟且偷生。 等严慎行离开,陆观棋走出书房,站在门口抻抻胳膊。 无意中一瞥,瞥见江岁宁拿着抹布在擦游廊的扶手。 陆观棋收回视线,准备走出院子,江岁宁却拎着抹布小碎步跑过来。 “二少爷,您要喝茶么?或者吃水果么?奴婢给您拿。”江岁宁的极力讨好,显而易见。 陆观棋道:“不用。”本想绕开她走掉,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便随口问道:“在陆府还适应么?” 江岁宁连声回答:“这里很好,吃得饱穿得好,岁宁很适应。” 说完,扑通一声又跪下磕头:“多谢二少爷的大恩大德,岁宁给您磕头了。” “起来。”陆观棋不太喜欢这种‘过分的’感恩,有些厌倦。 江岁宁一个头跟着一个的嗑,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陆观棋没办法,叹口气,伸出右手去拉她起来。 好巧不巧,宋清荷出现在几丈外的小路上。 今天宋清荷穿了一件紫色的大袖衫襦裙,一阵微风吹过,轻轻掀起她的裙角和金步摇,要不是此刻宋清荷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陆观棋不得不用她前几日形容江岁宁的话形容她了。 果然,宋清荷嘴角含笑,边走向他们边道:“今儿闲来无事,想着来韶光苑看看岁宁,倒是我多事了。” 陆观棋道:“总感觉大嫂话里有话。” “瞧你说的,我就算是话里有话,还不是为你好,怎么不领情呢。”宋清荷笑盈盈着,明明比陆观棋还要小两岁,却总是拿出这幅长辈的架势,陆观棋舔了舔后槽牙。 见陆观棋不语,宋清荷对着江岁宁道:“你先去忙,我和二少爷说会儿话。” 江岁宁行礼,应声。 看着江岁宁离开院子,宋清荷道:“我看岁宁手脚麻利,把院子打扫的很干净。” “是挺干净,不如把她安排到雎尔斋,供大嫂差遣吧,我看大嫂很喜欢她。”陆观棋保持着假笑。 虽然宋清荷老是给自己添堵,不过这样也蛮有意思的。 宋清荷眉头一皱:“大嫂怎么能夺人所爱呢,观棋把心放肚子里,大嫂干不出这事儿。” 陆观棋忽然问道:“大嫂认识王璠么?” 宋清荷眨眨眼,问:“落雁城的王师傅?你认识王师傅?” 陆观棋背着手,道:“算是认识吧,听说他在落雁城和裴家交好?” “是啊,他救过我一次,那是八年前的事儿了。从那之后,我家经常会给王师傅送些吃穿用度,以示感谢。但是观棋你怎么会认识王师傅?”宋清荷反问道,眼睛紧盯着陆观棋。 陆观棋不答继续问:“大嫂知道王璠在京城有亲戚么?” “这不清楚,我们并没有好到说家中私事儿。不过王师傅在落雁城一直是一个人,他有亲戚在京城?” 宋清荷和陆观棋两人彼此互问,就这么僵在这儿。 陆观棋道:“他的妹妹嫁到京城,妹夫因为涉案被诛,所以皇城司前段时间请他到京城问话。结果我们放他回去,他非但没有回落雁城,而是住到了裴宅。” 宋清荷茫然,好像是一时间无法消化陆观棋的话。 陆观棋继续道:“裴舅爷没有和大嫂说么?” 宋清荷摇头:“我不知道,兄长最近没有来看我。那,不会连累到裴家吧?” 空气凝固了几秒,陆观棋不语,顿了顿然后一笑:“裴家若是清白,自然不会受到牵连。” 宋清荷满脸的担心:“我这就去跟娘说一声,去看看兄长,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能让皇城司介入的案子,肯定不能小了。” 说着,宋清荷转身就要走,被陆观棋喊住。 “正好我也要出门,我们一起去。作为小叔子,我是真心不希望裴家和王璠有更深的关系。”陆观棋朝前一步,‘真诚’的说道。 宋清荷没有如陆观棋想象中的慌张,反而是感谢:“那最好了,观棋你跟着过去,我心里才有底。” 陆夫人听说了宋清荷的担心和事情的原委,脸色难看,扭头看向陆观棋。 “你是不是办案办疯了,连裴家你也要怀疑。” 本以为宋清荷只会告诉陆夫人自己去裴宅一趟,没想到她给全说了,陆观棋刚要解释,宋清荷反倒抢在前面替他说话。 “娘,这事儿和观棋无关,他是为了公事为了朝廷,并非针对裴家。我相信兄长的清白,是绝不可能践踏朝廷律法。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正好观棋跟着一起过去,把事情搞清楚了才好呀。”宋清荷道。 陆夫人语气冰冷的撇下一句:“大娘希望你能够做到秉公处理。”便背过身,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第20章 宋府第二个活着的人 陆府的马车停在裴宅门口,雪莹去敲门,裴宅开门的小厮说裴亭云去店里了。 宋清荷和陆观棋去后院的花厅等,丫鬟给他们上茶,拿来点心。 宋清荷犹豫再三,还是试探性的问道:“观棋,王师傅到底牵扯进什么案子?” “他妹夫是盐铁使,监守自盗,贩卖私盐。”陆观棋端着茶杯,道。 宋清荷瞪大眼睛:“私盐?!我虽是妇道人家,可也知道盐和铁都是朝廷统一生产调度,天呀,这事儿跟裴家可绝对没有关系,就算是借裴家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呀。” 陆观棋是怀疑王璠串联裴家和父亲共同贩卖私盐,难道他是真的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陆进陆成业父子?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宋清荷想起裴亭云曾说,陆成业说父亲之死并非仅仅因为私盐,那么主因是什么?陆观棋肯定知道吧。 “我也希望裴舅爷没有做,黑市的私盐比市场价格高出十几倍,而当地百姓根本无法买到官盐,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朝廷绝不姑息。”陆观棋道。 说话间,裴亭云外出归来,大步流星的朝花厅赶来。 宋清荷坐不住,迎上前:“兄长,你可算是回来了。听观棋说,落雁城的王师傅在咱家住?” 裴亭云叹气:“我那日在街上遇到王师傅,看他似乎穷困潦倒,以为他是遇上什么难事,就留他在府中小住。要不是二少爷上门,我还不知道王师傅家里有亲属涉案。现在已经让王师傅离开了,不过他离开时我给了他一些银子,再怎么说,他曾救过你,是咱家的恩人。” 宋清荷又急又燥:“兄长知道王师傅家人牵涉的是私盐案么?这可是大罪啊,兄长。” 裴亭云恍然大悟,看向宋清荷身后的陆观棋:“刚才我去铺子,路过闹市口,看到有官差在贴告示,说宋贼一案的宋胜卖主求荣,隐瞒罪行,五日之后,当众斩首。是这个案子么?” 听到宋胜名字的瞬间,宋清荷整个人怔住。 裴亭云注意到后把她挡在身后,自己离陆观棋更近一些。 “我记得上次二少爷来,提到过,那家是姓宋。” 陆观棋道:“是,正是盐铁使宋泊简。宋胜是宋家的家仆,他帮皇城司找到关键证据,指证宋泊简涉案。不过后来查实,他也有参与。功过不抵,论罪当诛。现在他被关在京都府的大牢之中,等待行刑。” 裴亭云表态道:“二少爷尽可以公事公办,查裴家商号,裴家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儿,不怕查。” 陆观棋笑笑:“很高兴裴舅爷理解皇城司,陆裴两家为姻亲,我本人是愿意相信裴家清白的。今天大嫂不放心,坚持要来,所以我就跟着过来了。大嫂,我们回去吧,大哥还在府中等你呢。” 宋清荷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过身,道:“是啊,兆松还在等我,兄长,我们先回去了。” “我送你们。” 裴亭云跟在宋清荷和陆观棋身后,一直把他们送上马车,目送他们离开。 一个人坐上马车,宋清荷脸色铁青。 宋胜真的没有死,舅舅和父亲是被他出卖的。宋清荷不由的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这一整天,宋清荷都略显心不在焉,好在陆兆松什么也不懂,只要宋清荷陪他身边,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终于熬到了晚上,陆兆松玩了一天,累了,早早就睡下。宋清荷让斓嬷嬷和雪莹也早点休息,然后自己去了书房看书。 裴忌已经等在那里。 “小姐,高乔已经被收买,愿意为我们提供陆观棋的一切行动,明天要安排他来府中见陆夫人么?”裴忌问道。 宋清荷摆手:“不用,陆夫人全权交给我处理,他直接来见我就可以。我明天会和陆夫人说,人已经找到。” 她说着,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道:“我有另一件事交托于你。” 第二天一早,宋清荷给陆夫人请安后,跟着她一起看府中的小厮给花园里的一颗木棉树移植到锦绣斋的湖边。 “娘,明天是浴佛节,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庙里参拜呀?”宋清荷柔声问道。 陆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有心了。明天早上我去菩提寺,你要么?” 宋清荷点点头:“嗯,我想一起去,修身养性,做功德。给陆府上下祈福,求佛祖开恩,让我早日为兆松生下一儿半女。” 这句句说在陆夫人心坎上,她拉起宋清荷的手:“陆家能有忘宜你这样的儿媳,这真是娘吃斋念佛这么多年最好的回报。明天早上咱早点出发,一共要住两个晚上。” “好,兆松也要去么?佛堂戒律森严,我怕他懵懵懂懂,会冲撞了佛祖。”陆兆松心思单纯,还是个孩子,宋清荷于心不忍,不想让他看到些不该他看的。 “不带他,就咱娘俩和五六个丫鬟小厮。”陆夫人回答。 “哦对了,娘,人已经找好,以后我会通过裴忌和他联系,陆观棋的动态,我们都能随时掌握。” 所有的事情都被宋清荷安排的妥妥当当,陆夫人嘴角上扬一个微笑的弧度,道:“你办事,娘放心。” 回到雎尔斋,宋清荷让雪莹收拾两套衣服出来,陆兆松听见内室有声音,便跑进来。 “姐姐,我们是要出门么?”陆兆松茫然的看看床上的包袱,又看看宋清荷。 宋清荷伸手召唤他过来:“来。” 陆兆松比宋清荷高出半个头,她仰着头,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陆兆松的后脑勺。 “姐姐明天早上要和娘去寺里拜佛,两天后回来,兆松在家乖乖等我们回来,回来姐姐带你去逛集市。”宋清荷好声哄着。 陆兆松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又委屈又生气:“带上兆松不可以么?兆松也想去。” 宋清荷耐心道:“兆松听话,在家等,娘和姐姐很快就回来。寺里规矩多,兆松去了不能玩儿,很无聊的。在家有斓嬷嬷和小厮陪你丢沙包、扔羊骨,多有意思呀。” “姐姐……”陆兆松不甘心,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背对着宋清荷生闷气。 宋清荷蹲下身子,双手捧着陆兆松的脸,道:“喜欢姐姐么?” “喜欢。” “喜欢姐姐,就要听话。那里……不适合小孩子去。” 第21章 喜欢 陆兆松听不懂宋清荷的话里有话,他只知道宋清荷不带自己,他很生气,一把推开宋清荷,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我是傻子,爹也好,成业也好,都不爱带我出去,嫌我丢人,现在姐姐也是这样。” 说完,陆兆松冲出门,和正准备往里走的斓嬷嬷撞个满怀。 宋清荷被他推倒,因猝不及防而跌坐在地上,顾不上自己忙对斓嬷嬷喊道:“跟着大少爷,斓嬷嬷。” “哎。”斓嬷嬷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已经转身追着陆兆松出去。 从地上起身,宋清荷忽感掌心火辣辣的疼,摊开双手才发现两只手掌有些许的擦伤。 伤口很小,一条一条血痕划过半个手掌,可宋清荷却恍然间仿佛看到了那日从火场逃生后,狼狈的自己,双手尽是宋家人的血污和被燃烧的木头划出的口子,走在荒山野岭也不痛,也不害怕。 雪莹找来药膏,给宋清荷轻轻擦拭伤处,时不时的问上一句:“疼么,大少奶奶。” “不疼。”宋清荷笑笑。 伺候宋清荷的时间不长,可宋清荷待下人特别好,赏罚分明,雎尔斋的丫鬟小厮都愿意伺候这样的主子。 雪莹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忍不住替宋清荷抱屈,小声嘟囔道:“大少爷手劲儿真大。” “他是太想和我们一起去,不小心的,这事儿别让夫人知道。”宋清荷柔声道。 就怕陆夫人心软,让陆兆松跟着,那她的事情就没办法顺利实施。 雪莹点点头。 斓嬷嬷带着陆兆松从门口进来,陆兆松原本不情不愿,可看到雪莹在给宋清荷上药,立马跑过来,着急的问:“姐姐受伤了么?” 宋清荷示意雪莹收拾好药箱退下,然后放下袖子,对陆兆松依然耐心:“还生姐姐的气么?原谅姐姐好不好?” 陆兆松着急的抓起宋清荷的手,看到上面的丝丝血道,心疼的声音微颤:“一定很疼吧,对不起。” 宋清荷站起身,没有抽出手,反倒安慰他:“比起兆松的委屈,姐姐一点都不疼。” 陆兆松垂着头,无比丧气:“我什么都做不好,大家不喜欢也正常。” 宋清荷笑笑:“谁说的,兆松很厉害,学了一遍就会翻花绳,丢沙包也很厉害,还有跳房子,雎尔斋的人都跳不过兆松。要是兆松能听姐姐的话,就更好了,不过,即使兆松有自己的小脾气,姐姐也最喜欢兆松。兆松是唯一的,是最棒的。” 陆兆松仿佛被击中了一样,他抬头看着她,突然把她拥入怀里:“兆松永远听姐姐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宋清荷陆夫人便登上马车,前往菩提寺。陆进和陆观棋上朝去了,只有严若敏和陆成业来送行。 陆夫人没瞧见陆兆松,张望几眼,陆成业看穿母亲的心思,道:“这个时间,恐怕大哥还没起床。” “兆松舍不得我和娘,昨天和我说了一晚上的话,快要天亮才睡,所以我起床的时候没叫他。”宋清荷道。 陆夫人知道宋清荷这是怕自己伤心,故意说陆兆松也舍不得自己,她假装嗔怪:“臭小子还知道舍不得娘,可算是长大了。我们出发吧。” “是,娘,我扶您。”宋清荷伸出手臂,让陆夫人搭在自己胳膊上。 严若敏冲着马车行礼,恭顺的送陆夫人和宋清荷离开。 皇宫。 下朝后,兴懿皇帝留下陆观棋,两人在御花园里顺着十字路并肩而行。 兴懿皇帝背着手,心情似乎很好:“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的过日子了。” 陆观棋如实道:“已经有五年了。” “朕还是很怀念当初做皇子的生活,读书、练武、偶尔偷跑出宫,虽然父皇和太后都不喜欢朕,可朕很自由。”兴懿皇帝感慨万千,话锋一转:“但朕绝对不会选择再回到过去。” 自由和权力,兴懿皇帝毫不犹豫的选择权力。 听到这话的陆观棋面无表情,任谁都看不出他的想法。 兴懿皇帝停下步子,问:“宋清荷有消息了么?” 至今没有抓到一个弱女子,陆观棋内心很不舒服,他回答道:“还没有。不过臣设下天罗地网,只等她上钩。” 兴懿皇帝问:“你一定要抓到宋清荷才肯结案么?” “贩卖私盐的,肯定不止宋泊简一人,臣想抓到所有涉案之人,宋清荷手里的账册至关重要。”陆观棋认真的回答。 兴懿皇帝和陆观棋自小一起长大,很了解陆观棋的脾气,他无奈的摇摇头:“你还是这么倔。宋泊简支持废太子,这就是他最大的错,私盐案,没有那么重要。朕还有其他事等着交办给你,你总揪着宋案不放,其他事情不做了么?” 陆观棋顿了顿,道:“皇城司上下五十七人,皆是皇上和臣一手选拔出来的精兵强将,就算是抓捕宋清荷,也不会耽误替皇上办其他的事。”。 兴懿皇帝问:“你还记得李浅么?” 陆观棋思索片刻后回:“忠义侯李浅,李皇后的弟弟,他的封地在崇北,自从李皇后去世、废太子被软禁,他就再没有回过京城。” 兴懿皇帝点下头:“不错。朕接到苏将军的密报,北楚的部队,最近似乎是得到了大批的粮食,而这粮食的供给者,很可能就是李浅。” 陆观棋蹙眉,北楚是大全的邻国,也是大全近三十年来最强大的敌人。对大全的安全造成严重威胁。不过因为北楚地处山地,不适宜种植,所以粮食欠缺,倒是令他们安分许多,自从二十年前大全和北楚签下和平条款,两国维持住了得来不易的安宁。 这些年来,大全对北楚的粮食出口严格管控,就是担心北楚会因为粮草充足再起征战的野心。 “皇上是要皇城司调查北楚粮食究竟来自谁手?” “嗯。这是其一,其二,如果真是李浅所为,杀无赦。”兴懿皇帝抬头迎着早晨笼罩大地的阳光,眸子却一沉。 第22章 请君入瓮 菩提寺。 菩提寺距离京城有七十多里地,陆夫人腰不好,所以马车走得很慢,直到中午,才到达菩提山脚下。 提前得到消息,菩提寺的主持派两个小和尚下山来接,两个小师傅都不过十二三岁,规规矩矩的站在台阶下,看到陆夫人和宋清荷后双手行合十礼。 “陆夫人,少夫人。”小师傅让出路,道:“师傅知道二位施主要来,特地派小僧在这里等候,请。” 陆夫人还礼,“有劳望空、望舒二位小师傅。” 宋清荷扶着陆夫人走上台阶,陆夫人边走边介绍菩提寺。 “菩提寺的历史已经有三百多年,横跨两朝,先帝把菩提寺立为国寺,每年都会来礼佛。这里的主持是普济大师,和老爷是旧相识,自从兆松出事,我每年都会捐万两白银,以求佛祖保佑兆松余生平安。”陆夫人说着说着,伸手抹起眼泪。 万两白银,说捐就捐,陆进在私盐上赚得盆满钵满,想到这儿,宋清荷强忍心中怒火,调整好语气道:“娘的诚心,天地可鉴。” 从山脚下,走了整整三百九十级台阶方才到到寺门口,接待她们的小和尚带着她们先去后厢房放行李,个子稍高一点点的望空道:“斋饭已经准备好,请各位施主移步至饭堂。” “好,我们这就过去。”陆夫人道。 菩提寺的院子里种满了木兰花,四月份明明已经应该是逐步凋零,但因为山高温度低,这里的木兰开得正艳。 饭堂很大,有百姓在里面吃饭,看到陆夫人进来,饭堂的僧人直接把她们带去其中的单间。 虽然是斋饭,但菜品各个精致,让人看不出这竟出自僧人之手。 吃过饭,陆夫人要去和普济大师说说话,让宋清荷先回房休息。 “是,娘。”宋清荷爽快应下。 宋清荷带着雪莹在寺里逛了一圈,实则心里记下了每一处房子的构造和连接关系,最后才回到她们所住的厢房。 午休过后,宋清荷陪陆夫人拜佛,聆听佛音,看着她捐赠了两万两白银给寺里做功德,跪在蒲团上的陆夫人乞求佛祖保佑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能平平安安。 普济大师站在宝殿的外面,等陆夫人和宋清荷出来,他行合十礼。 “陆夫人,少夫人。” 陆夫人拉着宋清荷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看向宋清荷的眼神里满是喜悦,对普济大师道:“大师,劳烦您给我儿媳妇看看,今天能不能为陆家添丁进口。” 宋清荷抬眸,直视普济大师,等着他说话。 普济大师颔首:“出家人管不了红尘事,陆夫人为难贫僧了。” 宋清荷微笑着问道:“那,大师能帮忘宜看看,忘宜心中所愿能否实现?” 普济大师的目光落在宋清荷脸上,表情从自然到错愕,眼神中满是震惊之色。 陆夫人有点着急:“大师,怎么样?” “少夫人绝非池中之物,有大将之才,虽是女儿身,他日必将功成名就。”普济大师感叹道。 宋清荷从不信鬼神之说,做人做事只求问心无愧。要是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么父亲为什么会蒙冤,宋府满门为什么还会无辜丧命。 她笑着道:“大师抬举了。” 陆夫人也不信:“忘宜是陆家的儿媳,能为陆家传宗接代,将来替夫君管理好陆家即可,这怎么能算是功成名就呢。” 普济大师似乎还沉浸在为宋清荷的相面之中,他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确是陆家人,也确能功成名就。” 陆家人,宋清荷的笑意中不屑占据大半,她恨不得杀光陆家以消心头之恨,这老和尚,真是能胡说呀,难怪给陆夫人骗的团团转,每年拿着黑心钱来做功德。 “那就借大师吉言了。”陆夫人越听越糊涂,先应下算了。 普济大师此时从感慨中恢复,道:“还有半个时辰便是贫僧师弟广济的佛理时间,夫人可要去听?” “去,去。广济师傅的佛理,简洁透彻,鞭辟入里,是真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忘宜,你也一起跟着听听吧。”陆夫人扭头对宋清荷道。 宋清荷轻轻的晃了晃头:“娘,我有点头疼,想早点休息。” 陆夫人遗憾道:“那好吧,你先回去,让雪莹给你按摩一下穴位,能舒服点。” 宋清荷应声:“好的,娘。” 京城皇城司。 陆观棋听完宫中禁卫的汇报,准备回陆府休息,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严慎行急匆匆的朝他走来,两步并作一步。 “出什么事了?”陆观棋看他神情慌张,察觉不对。 严慎行反倒吞吞吐吐,眼睛不敢直视陆观棋,小声回答:“那个,宋胜被人救走了。” “什么?”陆观棋厉声追问。 严慎行道:“一炷香前,宋胜被一黑衣人从大牢救走,因为他不是重刑犯,所以衙门没怎么太注意看管……” 当陆观棋出现在宋胜被扣押的大牢,看到门锁被砍断,掉在地上,身后瑟瑟发抖的捕头唯唯诺诺,说:“陆大人,前天牢里来了一批山贼,个个会武,所以衙役们都集中看管他们去了……小的寻思着,宋胜就是个普通案犯,锁着就行……没想太多……”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陆观棋吩咐捕头立马全城搜捕。 “是,大人,小的这就安排。”捕头如释重负,没有被陆观棋责罚,谢天谢地,立马离开。 严慎行说出自己的疑问:“难道是宋清荷?” 陆观棋背手站在牢房中央,冷静的分析道:“京都府的大牢就算再无人看管,可这里的构造走势,想要救人出去,绝非易事。宋清荷要是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帮她,说明她和宋家的背景,我们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先让衙役找找看,康远马上要带朱夫子回京了,这也是我们底牌。” 菩提寺厢房。 宋清荷坐在镜子前,右手轻轻抚上头上的一只点翠金发簪,门口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男人被推了进来。 听见声音的宋清荷起身,慢慢的走向外室,一眼便瞧见了慌张无措、搞不清眼前情况的宋胜。 第23章 死亡疑云 宋胜被屋子里出来人吓了一跳,等他定睛看清眼前的人居然是宋清荷后,整个人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他背靠着门板,声音颤抖,双腿抖如筛子。 “小姐?您、您、我……”宋胜被巨大的恐惧侵袭,说不出一个整句。 宋清荷一言不发,朝他又走几步,直到两人相距不到一丈,宋清荷方才停下。 “为什么要帮着外人陷害我爹?宋家待你不薄。”宋清荷双眼猩红,恨不得直接撕碎了宋胜。 宋胜双腿发颤:“对不起小姐,我是被逼的,我不这么做,死的就是我。对不起……” “谁逼你?你都做什么了?” 宋胜吞口吐沫:“是、是陆观棋,他找我,给我银子,我该死,小姐。” “他让你做什么了。”宋清荷追问。 宋胜眼神飘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他让我在老爷书房放了一封信,我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他让我做,我就做了。” “什么信?说清楚!”宋清荷咬着后槽牙,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追问。 刚才还胆怯心虚的宋胜突然变得狂躁狰狞,他一把掐住宋清荷的脖子,将她摔倒在地上,发疯般的低吼:“宋泊简该死!他凭什么娶秀儿!明明宋家不让纳妾,可他却为了延续香火非要娶秀儿。不是宋泊简,秀儿能死么?还有你,秀儿就是为了生你才难产去世,你和宋泊简一起害死了秀儿!我是看在你是秀儿闺女的份儿上,骗陆观棋我不会描述你的样子,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要送死!” 宋胜脸通红,青筋毕现,他跪在地上,一只手发力要掐死宋清荷。 宋清荷使出浑身力气,迅速从头上拔下发簪,猛地扎进宋胜的脖子。 血好像喷溅的岩浆,喷了宋清荷半张脸,她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更加用力的把发簪往里插。 “你、一点、都、都不、像、秀儿。”宋胜喉咙深处发出最后一句话,整个人如断线的木偶,直接倒在地上。 眼泪混着血,顺着宋清荷的眼角滚落。 陆观棋和严慎行带人快马加鞭的赶到菩提寺,下马后把众人都甩在身后,第一个顺着台阶朝山上跑去。 在小和尚的带路下,他急匆匆冲进一间厢房,此刻宋清荷坐在罗汉床上,身上披着一件斗篷,陆夫人伸手搂着她,满面愁容。 “你有没有受伤?”陆观棋追问。 宋清荷整个人呆呆地,足足反应了一小会儿,才晃了晃头。 在恐慌的时候,陆夫人看到陆观棋,也抛下了平日的偏见,胆战心惊诉苦:“那贼人差一点就给忘宜掐死了,太可怕了。他是不是为了报复你抓他,想杀陆家人泄愤?” 陆观棋目光落在宋清荷身上,顿了顿还是问道:“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么?” “别问了,这不是让忘宜又想起可怕的经历么?”陆夫人不满的斜睨着陆观棋。 宋清荷抬起头后,陆观棋看到的是她泪眼婆娑,哭红了鼻子,头发凌乱,整个人憔悴不堪。 “好,我先不问。慎行,你带人护送大娘和大嫂回京。”陆观棋侧头对身后的严慎行吩咐。 “是,大人。” 离开厢房,陆观棋来到案发现场,宋胜的尸体趴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他蹲下身子,看清宋胜即使死也不能闭上的双眼,问:“小师傅,是谁第一个来到现场的?” 望空道:“是小僧。小僧来厢房这边准备各位施主送油灯,忽然听见少夫人这间房传来尖叫声,小僧赶紧过来,就看到逝者半个身子压在少夫人身上,血流一地。” 陆观棋起身,环看房间四周,说:“外人想要人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寺中,容易么?” 望空摇摇头:“进入寺里,只有门口的一条大路。一直都有武僧把守。要是想从靠山一侧的墙翻进来,墙体有两丈多高,绝非易事……除非对方会武功。” 看来是把他从大牢里救出来的人,又将他送到了菩提寺。 陆观棋曾和宋胜说过,只要抓到宋清荷,就会放他出狱。即使抓不到宋清荷,也会在行刑当天‘偷梁换柱’,保他一命。 宋胜为什么要来杀陆家人报复自己? 陆观棋吩咐亲从官在寺里彻查线索,自己则绕着厢房查看周围环境。 这间厢房位于这排房中的中间位置,左右两侧分别是陆夫人和雪莹以及另外一个丫鬟的住所。陆府的小厮则住在另一间院子,和这里有一扇月门相隔。 范驰海从院外进来,手里拿着条只有手指大的布条。 “少爷,在月门外的树杈上发现的,藏青色的布条。” 陆观棋接过布条细看:“你带人逐一核对全寺的僧人和香客,看看是不是他们的。” “是。”范驰海领命。 陆夫人和宋清荷遇刺的事情老早就传回了陆府,陆进亲自和陆成业去接,两支队伍在城门口汇合。 见到丈夫,陆夫人哭哭啼啼,靠在陆进怀里。 “夫人受惊了,快回去休息,没事儿了。”陆进安抚的口吻,轻轻拍拍陆夫人的后背。 宋清荷蜷缩在马车里,没有下车。陆夫人扭头看向马车:“咱请个道士给忘宜瞧瞧吧,忘宜吓坏了,一句话都不说。” 陆成业接过话:“我去办。” “你大哥知道么?” “还不知道,没敢告诉他。” 陆夫人:“不能让兆松知道,要不然让忘宜先去裴宅住几天。” 出了事儿就让宋清荷回娘家住,怎么想都不太好,陆进犹豫着。 陆成业见状上前两步,对着马车大声道:“大嫂,大哥还不知道您遇刺的事情,要不您先去裴宅住几天,等您修养好了再回来。” 很快雪莹从里面掀起门帘:“三少爷,大少奶奶说可以。那马车直接去裴宅,不回去了,以免吓到大少爷。” “多谢大嫂体谅。”陆成业拱手。 陆进松口气,叮嘱陆成业:“明天一早送些补品到裴宅,务必让忘宜休养好身体。”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路。 第24章 关键证据 陆府的马车到达裴宅门口,已经是后半夜,听到守门小厮报信,裴亭云披着一件青色的长衫匆匆迎出来。 前院的偏厅,宋清荷坐在一把红木椅上,雪莹站在一侧守着。 “忘宜!”裴亭云人没等进来,就先唤道。 宋清荷裹着披风起身,已然筋疲力尽:“兄长,对不起,回陆府怕让兆松担心,所以回来住几天。” “你是我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第一个告诉我,回来好,在家好好休息。”裴亭云的话半真半假。 他是今天晚上才从裴忌那里知道宋清荷设计杀宋胜的事,裴亭云想不到看似柔弱的宋清荷居然如此胆大,敢从陆观棋手里抢人,并亲手杀掉,她就不怕引起陆观棋的怀疑么? 宋清荷抬头,对视上裴亭云夹杂着担忧和生气的目光,道:“谢谢兄长。” 裴亭云扭头吩咐身后的阿让:“阿让,找人收拾出一间客房给雪莹,再带她去休息。我和小姐说几句话。” 雪莹为难的看看裴亭云又看看宋清荷,她放心不下,不想走。 “去吧,在裴家这么多人可以伺候我。今天的事你也吓着了,这几天就休息一下。”宋清荷轻声道。 雪莹点点头,走出去两步还不忘回头看宋清荷。 偏厅只剩这对假兄妹后,裴亭云背着手,目光如炬,盯着宋清荷,满是责备。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事先告知我,你不是说我们的同盟么?” 宋清荷沉默片刻后道:“对不起。那天我知道宋胜真的没有死,就打定主意要手刃宋府内鬼,以消心头之恨。裴少爷,能帮我见我舅舅一面么?我有话要问他。” 裴亭云语气稍缓:“我会想办法。最近陆观棋肯定会派人盯着王师傅,你等我安排。” 初夏的风从偏厅大门吹进来,吹动宋清荷的发丝,她表情凝重,道:“陆观棋指使宋胜,在我父亲书房偷放一封信。也就是说,陆观棋是陷害我父亲的真凶,或者他知道真凶是谁。陆成业说的不错,私盐不是主因。宋家的冤案背后是有人刻意为之。” 裴亭云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找到那封信,既然是信,那就涉及到了两方,一方是我父亲,另一方是谁呢?” 宋泊简的冤案,好像一张巨大的网,宋清荷紧紧抓住手中的这段,就算是死也要抓住,找出真相。 裴亭云并不乐观:“太难了。” 宋清荷踱步到偏厅的门口,迎着风,道:“陆观棋的那把火没有烧死我,那我就是他的克星。” 阳光笼罩之下的陆府,陆进坐在堂屋的正位之上,陆观棋和陆成业分别立于两侧。 陆进板着脸,问:“现在皇城司连一个家仆都看不住么?还能让他逃走险些杀害你大嫂,观棋,你真该反思自己了。” 陆成业洋洋得意,瞥一眼陆观棋。 陆观棋回:“是观棋大意了。” 事已至此,陆进不想纠结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宋案还不结案么?昨天晚上这事儿,皇上应该也知道了吧?” “嗯,皇上宣我下午进宫,询问此事。”陆观棋道。 陆进起身走向陆观棋,语重心长:“宋泊简与废太子交好,他的罪不在私盐,尽快结案吧,皇城司的精力应该放在其他案子上。” “观棋知道了。”陆观棋垂着眼睛,面无表情。 “去忙吧,爹和你弟弟说些生意上的话。” “是。” 陆进目送陆观棋离开,直到消失在视野里,陆成业开口:“二哥好像对私盐案特别上心,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陆进眉头微蹙,三个儿子中,他最不了解的就是陆观棋。在陆家,不管陆夫人如何以主母的身份欺压他们母子,陆观棋始终谦顺有礼,在外面却带着皇城司做尽杀戮。 “粮食到裴家商号了么?”陆进双手搭在身前,问道。 陆成业上前两步,回:“今天傍晚前即可入裴家的粮仓。我一会儿带上滋补珍品去裴宅,明是探望大嫂,实则交代裴亭云这些粮食的运输事项。” 陆进道:“去吧,你大嫂代表着半数裴家财产,好好待着。” “是,爹。”陆成业拱手。 陆进转回身,面向陆成业,话里带着一丝惋惜之意:“看到你现在成才,为父很欣慰,要是你大哥当年没有出那档子事儿,事业肯定在你之上,爹得多开心。” 陆成业的脸上划过一瞬的愤恨,快要陆进完全没有注意到。 “大哥自幼聪慧过人,得先帝夸奖,许是天妒英才,才让大哥遭遇横祸。我也是爹的儿子,一样能为陆家光宗耀祖。”陆成业强颜欢笑。 陆进没说话,拍拍他肩膀后离开。 另一边,陆观棋回到韶光苑,打算换件衣服进宫。 他人走在游廊下,前面拐角处江岁宁端着一盆水出现。 “二少爷?”江岁宁放下盆,快步向他过来。 “二少爷,大少奶奶还好么?”江岁宁能进府,多亏有宋清荷帮她说话,江岁宁心里十分感激。听说昨晚宋清荷遇刺,她心急的不得了,想着问问情况。 陆观棋反应了一下,反问:“你知道?” 江岁宁点下头:“早上一起床,听其他丫鬟说的,说是大少奶奶在菩提寺遇刺。” 陆观棋忽然意识到什么,直接绕开江岁宁,朝雎尔斋过去。 果不其然,等他来到雎尔斋时,斓嬷嬷带着几个小厮给陆兆松围在院子中间。 “大少爷,老身求您了,您就在府中等大少奶奶,别出去了。夫人昨日受到惊吓,今天高烧不退,她要是知道您闹着出门,非得加重病情不可。”斓嬷嬷比陆兆松矮了一个头,她张开双臂试图拦住陆兆松,又急又怕。 陆兆松被困在中间,声音抽泣着:“我不,我要去找姐姐。” 陆观棋快步过去,“大哥。” 看见是陆观棋来了,斓嬷嬷情急心切:“二少爷,大少爷非要去找大少奶奶,您快劝劝呀。” 第25章 秀儿的女儿 “二弟。”陆兆松更委屈,脸都抽抽成一团。“我要去看姐姐,他们不许,你带我去吧,我想见姐姐。” 丫鬟小厮连同斓嬷嬷一起被陆观棋屏退:“我跟大哥说,你们先下去。” “是,二少爷。”斓嬷嬷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陆观棋拉着陆兆松的胳膊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耐着性子问道:“大哥,你和我说实话,你说实话,我就带你去看大嫂。谁告诉你,大嫂出事的?” 陆兆松一听立马老实回答:“大强他们早上在院子里打扫的时候唠嗑,我听见他们说姐姐和娘昨天晚上在庙里出事儿了……二弟,我都告诉你了,你快带我去。” 他双手拽着陆观棋的袖子,拽的死死不肯放手。 陆观棋轻声哄道:“大嫂现在需要静养,大哥你去了,大嫂还得照顾你,休息不好,万一身体变得更差,大哥是不是会更难过?大哥不想这样的吧?” 陆兆松点头如捣蒜,连声道:“我不要!姐姐生病了,就应该好好休息,我不用姐姐照顾,我自己可以的。” “嗯,这才对。那大哥有什么东西想送给大嫂的么?我下午可以帮忙送到裴家。”陆观棋说的轻声细语。 随便什么小摆件,小玩具,都可以,让陆兆松有个寄托就行。 陆兆松想了半天,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玉坠。 玉坠在陆兆松的手里垂了下来,荡来荡去。 “娘说这是能够保护我的东西,我想送给姐姐,让它保护姐姐。”陆兆松说的认真,眼神坚定。虽然这是娘嘱咐过不许离身的东西,但姐姐不是外人。 陆观棋犹豫再三,接过玉坠,道:“我一定送到大嫂手上。” 裴宅。 为了掩人耳目,裴亭云差人传信给王璠,让他以生病为由去医馆看病,再派人从后门接他来裴宅与宋清荷见面。 裴亭云把王璠带到宋清荷所居住的别院中,正准备离开,被宋清荷喊住。 “裴少爷,我和舅舅的话,你不需要回避。” 王璠也道:“是啊,咱现在没有秘密,裴少爷您留下吧。” 裴亭云片刻犹豫后,点下头,走到石桌旁余下的一张凳子前坐下。 宋清荷把自己杀死宋胜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给王璠,王璠听得眉头皱成一团,嘴里喃喃道:“他去宋府做事,是因为秀儿?我们三个小时候曾经是邻居,不过前后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后来他家就搬走了。我真是没想过,他居然喜欢秀儿……” 王璠很难消化掉这个事实,脑海里浮现出这些年他来找宋胜偷偷看宋清荷一眼的情景,觉得可怕。 “舅舅,上次有些话我没来得及问。从小我便知,因为大娘不能生育,所以宋家长辈逼我爹和离,后来我爹又因为违反组训纳妾,娶了我娘,彻底被宋家逐出族谱。我娘……她和我爹,一个是落雁城的民女,一个是京城的官员,他们为什么会认识?”关于母亲,宋清荷有太多的疑问。大娘视她如己出,可每每提到母亲,大娘都会偷偷掉眼泪。所以懂事后,宋清荷便只字不提,她不想看到大娘难过。。 提到妹妹,王璠红了眼眶,他双手撑在双腿上,调整心情后把秀儿的故事和盘托出。 秀儿天生性格爽朗、活泼灵动,十五岁时就出落的亭亭玉立,媒婆踏平了王家的门槛,可秀儿谁也没看中,王璠就依着妹妹,从不强加自己的想法。哥哥帮人打铁,秀儿则每天到大户人家和商铺找些零活儿做,刺绣、捻蜡烛芯子、缝补衣服,兄妹二人生活清贫但是祥和。 直到十八年前,宋泊简因公到访崇北,途径落雁城时因为马儿受惊,马车倾覆,秀儿和王璠恰好路过,两人救了宋泊简和车上的另一个官差。 “早知道秀儿会爱上宋泊简,当初我肯定不会救他。”王璠怅然若失道。“有一天秀儿突然和我说,她喜欢宋泊简,想要嫁给她。我当她是说胡话,没往心里去。一个月后,宋泊简从崇北返回京城,再次途径落雁城,秀儿告诉我,她一定要嫁给宋泊简。我去找宋泊简,才知道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可成婚多年一直未能有孕。宋家逼着二人和离,宋夫人也多次提出和离,甚至以死相逼。” 尽管已经过去十八年,王璠依然觉得难过和伤心。“其实宋泊简从头到尾对秀儿都没有男女之情,是秀儿一厢情愿。秀儿跪在我面前求我答应,说只要是宋泊简愿意娶她,哪怕是为了宋夫人,她也满足了。明知道这段感情,她插不进去,又何苦呢?那是我第一次动手打秀儿……” 说着,王璠抬头看向宋清荷,道:“可惜秀儿没能看到你长大成人,宋夫人待你如亲生女,把你养的很好。秀儿在天有灵,肯定会很欣慰。” 宋清荷目光低垂,道:“难怪大娘每次说到我娘,她都会流眼泪。” “秀儿难产去世,宋家差人报信,我承认,我还在生秀儿的气,又气又害怕,我总觉得如果我不去秀儿的葬礼,秀儿就没死。”王璠哽咽到无法继续下去,一个汉子,默默的哭泣着。 宋清荷的胃里翻腾起强烈的酸楚,她轻声安抚舅舅道:“等我爹得以沉冤昭雪,我就赖着舅舅,听你给我讲我娘小时候的故事,我想更了解我娘。” 一个生命陨落的同时,换来了另一个新生命。并且这个新生命成长的很好,王璠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明白了妹妹的选择。 爱是延续,爱是不求回报,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 这时,阿让从外面小跑着进来,神情紧张:“少爷,陆家二少爷来了,说要看望小姐。” 王璠紧张的站起身,不知道如何应对。 裴亭云看向宋清荷:“你先回房,我去接待陆观棋。”说完,又吩咐阿让带王璠去后院藏身。 “好。”宋清荷应声道。“舅舅,我们下次再见,注意安全。” “哎。”王璠连连点头。 看着宋清荷离开的背影,像极了当年的秀儿,可是她身上的沉稳与智慧是秀儿没有的。 第26章 探病 裴亭云来到前院正厅时,陆观棋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表情似若有所思。 “二少爷。” 陆观棋从椅子上站起身:“裴舅爷,我受大哥所托,来探望大嫂,不知大嫂可还好?” 裴亭云感激道:“妹夫的惦念,裴某感激于心。忘宜受到惊吓,精神气不太好,大夫给开了药,一天三顿正喝着。” 陆观棋是小叔,裴亭云不提见宋清荷,于礼他都不应该主动提。裴亭云想着还是让他们少见面的好,谁知道这陆观棋今天打着什么目的。 “我能见见大嫂么?”陆观棋说这话时,倒显真诚,这更令裴亭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额……这……我差人去问一下忘宜,看看她身体是否允许。”裴亭云不好把话说的太绝,口气缓和。 很快,阿碧回来传话,“小姐说身体尚可,请二少爷移步后院凉亭。” 难熬的春天终于过去,初夏的京城早晚温差大,中午若是没有太阳依然凉凉的。 陆观棋在阿碧的引路下来到后院凉亭,宋清荷已经在雪莹的搀扶下坐下,身上披着一件斗篷,脸色发白。 “大嫂受惊了,大夫怎么说?”陆观棋坐到宋清荷的对面,关切的问道。 宋清荷扯扯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无妨,就是现在一闭眼便是昨天的场景,难以入睡。大夫给开了凝神的药,喝几天应该就会好。娘怎么样?” 陆观棋:“直到我出门,大娘还在发烧。是过度惊恐所致。若是持续发烧不退,爹准备延请宫中御医。” 宋清荷眉头皱成一团,又着急又自责:“是我不好,吓到娘了。” “不,大嫂是受害者,是我处理公事不当,连累了大嫂和大娘。”陆观棋重重的叹口气。“宋胜只是普通家仆,不会武功,又无背景,却有神秘人劫狱,说明皇城司还有没调查清楚的地方。” 陆观棋这是在试探自己么,宋清荷不得不小心应对。 她迅速收好心中的不安,镇定自若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观棋不必过于自责。” 陆观棋想了想,从袖口拿出陆兆松的玉坠,放到桌子上。 “这是大哥托我转交给大嫂的,说它可以保护大嫂平安,免受邪祟侵扰。本来大哥吵着闹着,非要来看大嫂,我怕大娘知道会加重病情,就没同意,还请大嫂见谅。”陆观棋的话听着情真意切,像是发自真心的。 宋清荷觉出不对:“兆松知道了?我回裴家就是怕他知道,他怎么还是知道了?” 陆观棋的眸子一沉,道:“怕是陆府里有人故意为之,没安好心。” 话要是这么说,那陆观棋的嫌疑最大。宋清荷的目光落在陆观棋身上。 他表面上对陆夫人毕恭毕敬,可是这是他真心为之么?他怎么可能对陆夫人的打压一点怨言没有。 陆观棋言归正传,把话题拉回到了昨晚。 “大嫂,昨天宋胜闯入你的房间,他是知道你是陆家长媳么?” 宋清荷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昨晚我准备休息的时候,听见门口有声音,起初我以为是雪莹,可是雪莹进门不可能不敲门。我就准备出去看看。走到外室就看见宋胜背对着门,面朝内室。我吓坏了,根本喊不出声。他冲上来掐住我脖子,直接把我按倒在地。我太害怕了,情急之下摸到簪子,就……” 回忆起昨天的事,宋清荷止不住发抖,雪莹察觉后立马双手搂着宋清荷,带着哭腔小声安抚:“您现在安全了,我们都在,别怕。”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陆观棋的胸口,令他发闷、透不过气般的不舒服。“我不问了,大嫂,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雪莹倒了杯茶给宋清荷喝下,捋顺后背试图平复她的情绪,片刻后,宋清荷终于逐渐放松下来。 宋清荷抬眼看着陆观棋,有气无力:“我很想帮到你,可是只要一回想昨晚,我就心慌发抖,观棋,等我再休息几天,稍微好点了,我一定能想起更多。” 明明自己憔悴成那个样子了,还是挂着自己,陆观棋心生愧疚,道:“我……” “成业?”宋清荷的目光越过陆观棋,落在凉亭外的石子路上,陆成业和裴亭云从月门过来,正看向他们。 凉亭今天热闹极了。 陆观棋听见宋清荷的话,回头,和陆成业对上视线后,并没有起身,也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举起茶杯,开始品茶。 裴亭云解释道:“三少爷受陆大人所托,送些补品给忘宜,知道二少爷也在,就说来看看。” 陆成业眼珠子一转,打量着陆观棋,开口就是阴阳怪气:“我来是受爹所托,二哥呢?二哥这么关心大嫂,真是好小叔。” 陆观棋放下茶杯,回:“我是受大哥所托。爹和大娘怕大哥吓到,所以安排大嫂回娘家暂住,可是大哥还是知道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说着,陆观棋起身,直勾勾的看向陆成业,陆成业也没有躲,两人就这么看似平静实则波浪汹涌的面对面而立。 宋清荷和裴亭云对上视线,她在雪莹的搀扶下起身,出言劝道:“都是一家人,我们每个人都很关心兆松,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陆成业鼻子一哼,傲慢道:“我和大哥是一母同胞,是真正为大哥好的人,怎么会故意让大哥知道呢?倒是二哥你,不会是贼喊抓贼吧?” 陆观棋发出冷笑:“那好,你看我能不能调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 说完,陆观棋向宋清荷和裴亭云表示自己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来探望大嫂。” “我送二少爷。”裴亭云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凉亭下,只剩三人。 陆成业背着手,一副为难且痛心的样子,叹气道:“让大嫂看笑话了。二哥和我跟大哥始终嫡庶有别,不是一条心。大哥心智尚幼,知道这些事对他不好,可这二哥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故意放出消息,要是真给大哥吓出个好歹,我肯定不能作罢!” 陆成业气的猛拍桌子,已经认定是陆观棋故意为之。 宋清荷道:“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管是谁说的,肯定都是无心的。” 所以……究竟是谁? 第27章 疑影重重 陆成业和宋清荷寒暄几句后开始把自己带来的滋补品一一念叨给她听,卖好的意思就差写脸上了。 “帮我跟爹道谢,我嫁过来不过一个多月,承蒙爹娘照顾,忘宜感激不尽。哦对了,听观棋说娘惊恐所致高烧不退,成业,你可一定得照顾好娘,总是烧会出问题的。要是有能用得上裴家的地方,尽管说。”宋清荷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陆成业应声:“大嫂放心,我一定会代替大哥行使好陆家嫡子的责任,绝不会让庶出看热闹。” “我先走了,大嫂安心修养。”陆成业假笑道。 宋清荷跟着起身,吩咐雪莹送送三少爷。 “我不出裴府,我是要去和裴少爷说几句话。”陆成业笑呵呵着。 “那我就不让雪莹送了。”宋清荷道。 皇宫。 御书房里,兴懿皇帝坐在书桌后,陆观棋站在下面。 “要是听朕的早点结案,你大嫂也不会遇袭。”兴懿皇帝无奈的摇摇头,嘴角向下,审视的目光落在陆观棋身上。 陆观棋道:“盐铁事关国家命脉,找不出其他同案犯,我不甘心。” 兴懿皇帝开解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应该懂。大全有三千万人口,作奸犯科之人抓不完。不能什么事都太认真,认真不过来。朕要是像你这般钻牛角尖,废太子还能像现在这样只是被终身软禁么。不过朕答应你的半月期限,还有七天,朕不会食言。你把这事儿处理好了,再去办粮食案。” 陆观棋抬手行礼,道:“谢皇上。” 兴懿皇帝道:“太后的寿辰要到了,她的意思是不要铺张,不过今年是整寿,朕想还是好好操办一下。太后喜欢养花弄草,朕琢磨让全国各地的官员进些献珍稀品种,只要是献的花草得太后欢心,就可以连升三级。” 陆观棋一顿,稍显迟疑,似乎有话要说,但到了嘴边只剩一句:“皇上孝心,天地可鉴。” “李皇后在时,对后宫女眷频频打压,从贵妃到宫女,稍有姿色都会被她想尽各种办法欺辱。”兴懿皇帝回想起往事,面色逐渐凝重:“太后受了很多委屈,现在好了,朕坐拥天下,可以好好孝敬她。观棋,你与朕同岁,也该成亲了吧,朕的长子都两岁了,你连个一妻半妾都没有。严姨娘有没有为你说亲?” 陆观棋苦笑道:“我娘和我大哥的新媳妇为了这事儿没少见媒婆,我还不想成亲。” 兴懿皇帝打趣道:“是心里有人了?” “没有!”陆观棋立马否认。“就是没合心意的。我不着急,感情的事儿,得靠缘分。我更喜欢一夫一妻的专一,所以我得慎重。” 兴懿皇帝如有所思,忽然道:“说到这个一夫一妻,我想起宋泊简了。他是有一妻一妾的,可宋家有训,宋家子弟不许纳妾,所以为了这事儿,他被宋家逐出族谱。” 这倒是新鲜,居然会有家族把不许纳妾写进祖训,陆观棋道:“那他是很喜欢那位妾室了。” “应该是吧。他正妻一直没有子女,宋清荷是妾室所生,不过他的正妻很得体,对宋清荷视如己出。”兴懿皇帝的话里难免一丝惋惜:“他要不是支持废太子,朕惜才爱才,就算他真的贩私盐,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兴懿皇帝最后一句话引起陆观棋的不解,他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走,朕很久没有练剑了,陪朕玩会儿。” 裴宅。 宋清荷的发簪插在宋胜的脖子上,没能带走,现在她完全替代了裴小姐,连同裴小姐以前的首饰,现在也放在她的房间。 雪莹并不知道,她兴奋的看着一盒子的各式发簪,道:“大少奶奶,您的簪子真多,真好看。” 宋清荷没见过裴小姐,每每想起她都觉得惋惜,她从盒子里随手拿出一只镶嵌东珠的金簪,手指摩挲。 “戴这个吧。”宋清荷摊开手,簪子横过掌心。 “哎。”雪莹双手接过,仔细的把簪子帮宋清荷戴好。 宋清荷透过面前铜镜上的影子,看着雪莹,问:“你来陆府多久了?” “八年多了,奴婢是死契,六岁被家里卖到陆府谋生计。当时年纪小,只能负责洗洗衣服什么的,后来大了点,被分去打扫。”雪莹如实回答。 “那大少爷坠马的时候,你已经在陆府了。”宋清荷问。 雪莹点点头:“嗯,那是五年前的事儿,奴婢已经九岁了。” “听说大少爷是在骑射比赛中坠马,他之前不擅长骑马么?” 雪莹回忆着,慢慢回答:“陆府的三位少爷都是骑射好手,尤其是大少爷,他的骑射本事还被先帝夸赞过呢。当时夫人可高兴了,给府里的每一个小厮丫鬟都发了一两银子,奴婢的那份托老乡送回老家,让奴婢的娘给攒起来了呢。” “大少爷是摔坏了头?醒来就成现在这样了么?” “好像不是,奴婢记得当时伺候大少爷的丫鬟叫彩蝶,和奴婢是同时进府为婢的,所以我们关系特别好。奴婢听她说,大少爷当时醒过来还是正常的,是过了两天才成现在的样子。” 宋清荷立马警觉出问题,她追问:“彩蝶现在在府里的什么地方做事?” 雪莹沮丧道:“大少爷出事后的一个月,彩蝶被马蜂蛰了,当晚人就没了……”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是裴亭云。 裴亭云背着手,“雪莹,你先下去,我和小姐有话说。” 雪莹行礼退下。 裴亭云心事重重的样子,走到宋清荷身旁,小声道:“陆进和陆成业要收缩私盐生意,转卖粮食。” 宋清荷不解:“陆成业的商铺不是做珠宝生意么,开始卖粮食了?” 裴亭云脸色凝重,摇摇头:“陆成业那个铺子只是掩人耳目,为了陆家财富做掩护的。他们的心思不在那儿,也不在意生意赚不赚钱。他们要通过裴家商号,向北楚走私粮食。” 第28章 坏人不可能变好 宋清荷冷笑道:“狗改不了吃屎,坏人是绝不可能变好的。” “第一批粮食已经运到裴家的几个商号,今天陆成业来就是和我说,会有人来下订单,把粮食卖往崇北,让我正常运输即可。”裴亭云忧心忡忡,私盐的事情没有结束,这又开始了新的罪恶交易。 这么下去,裴家迟早会成为陆进的替死鬼。 宋清荷问:“你刚才说的收缩私盐,也就是陆进还要继续贩私盐,是么?” “对。” “我明白了。等我回去,我会接近陆成业,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宋清荷道。 裴亭云眉头紧锁,道:“我担心你会被发现。陆成业父子,没有一个善茬。” 宋清荷:“没关系,他们是坏人,我也是。” 说着,宋清荷踱步到窗边,望向院中的那株海棠树,道:“在杀宋胜之前,我心里其实有点担心我会害怕、会退缩、会做噩梦,可并没有,杀了他之后,我反倒有种快感,他的血喷在我的脸上,我异常的安心。” 她的话并没有让裴亭云松口气,反而更加担心:“你的压力太大了,实在不行,可以告御状替宋大人伸冤。” 宋清荷摇摇头:“陆成业告诉你,我爹的冤案并非全是因为私盐,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怀疑这背后有一个更加隐晦的敌人。在彻底弄清楚之前,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告御状,我从不信这个,还是靠自己找证据更实在些。” 裴亭云不置可否,他抿着嘴巴,表达附和的点下头。 转回身,宋清荷道:“我再住三日就回去,舅舅就拜托裴少爷照顾。” “以后叫我哥哥吧,忘宜在的时候,就这么叫。既不是兄长,也不是哥,而是哥哥。”回忆起裴小姐,裴亭云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幸福而哀伤。 宋清荷应道:“好,哥哥。” 陆观棋回到陆府,韶光苑的小厮立马上前禀告,说大少爷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斓嬷嬷陪着,怎么哄也不肯走。 看着即将擦黑的天,陆观棋加快步子,果然,陆兆松坐在台阶上,斓嬷嬷一脸的哀怨,默默地陪着。 “大哥。”陆观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些。 听见声音,陆兆松抬头看清是二弟,立马跑过去。 “二弟,你见到姐姐了么?姐姐怎么样?有没有像娘那样,发烧卧床?她有按时吃饭么?护身符给姐姐了么?你有没有告诉姐姐,护身符可灵了,一定要让她好好戴着。”陆兆松出事后,这还是第一次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话。 让陆观棋有一瞬间以为回到了五年前,大哥没有出事的时候。 对上陆兆松期待的眼神,陆观棋故作轻松道:“大哥放心,大嫂还好,没有发烧,但确实受到了惊吓,正在喝药。大嫂问我,大哥有没有好好吃饭,听不听话。” 陆兆松连连点头。一只手拍着胸口:“我听话呀,我可听话了。是不是,斓嬷嬷。” 他扭头看着斓嬷嬷,迫切的想要她给自己作证。 斓嬷嬷尴尬的点点头。 陆观棋继续说:“大哥要是听话,怎么还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呢?” 陆兆松哑口无言,他眼珠一转,据理力争:“斓嬷嬷同意的。” “大哥,大嫂现在需要静养,你乖乖的听斓嬷嬷的话,让大嫂少操心,她就能早点康复,好么。” 陆兆松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依然很低落。 陆观棋于心不忍,道:“玉坠交给大嫂了,她很开心,让我谢谢大哥,说大哥的心意她都收到了。我猜用不了几天,大嫂就能恢复,就可以回来了。” 陆兆松立马来了精神,两只手在身前拍着:“太好了!” 斓嬷嬷狐疑,问道:“大少爷,什么护身符呀?” 陆兆松回:“娘给我的玉坠呀,她说可以保护我平安健康。” “啊?您给大少奶奶了?”斓嬷嬷口气着急:“那是夫人给您求的呀。” 陆兆松反问:“给我了,就是我的,我想给姐姐,不行啊?” 斓嬷嬷说不过他,只能自己叹气。 陆观棋开口:“大娘还在生病,先不要让她知道。等大嫂回来了,再还给大哥。” 斓嬷嬷无可奈何道:“只能这样了。” “大哥现在已经知道大嫂的情况了,回去休息吧。” “好。”陆兆松开心了,两只胳膊一抬,朝外跑去。 斓嬷嬷着急忙慌的跟在后面,大声喊他慢一点。 陆观棋回来的晚,厨房把饭菜热了一遍才给他端上。 今儿负责端菜的是江岁宁和另外一个丫鬟,上好菜,江岁宁把盘子抱在身前,犹豫着不想走。 陆观棋看出她似乎有话要说,便主动问道:“你是想问我大嫂的情况么?” 江岁宁没想到陆观棋会主动提,她用力的点头。 “没什么大事,多休息就好。”陆观棋道。 听到这话,江岁宁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就好,老天有眼。” 这时,范驰海从外面进来。 “二少爷。” 江岁宁见状,懂事的立马退下。 饭厅没有外人,范驰海把调查的结果一一相告。 “大少奶奶院外的那块布料,不是菩提寺香客和僧人的,跟宋胜的衣服也对不上,我怀疑是劫狱之人不小心挂到的。”范驰海道。 陆观棋:“让慎行把布料拿到皇织坊,请工匠辨认,看看能不能从布料上找到些线索。” “是。”范驰海应下。“还有大强的事,我今天找过他,问他是怎么知道大少奶奶遇刺。他说是小福子说的。” “小福子?”陆观棋并不意外。 因为小福子是陆成业的小厮,看来确实是陆成业故意放出消息,想让陆兆松知道后着急。 陆观棋嘱咐道:“你安排大强去海瑞县帮我送趟茶叶,郭大人告老还乡后在海瑞县养老,让他把茶叶送到郭大人宅上。这事儿切记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一来一回,四天后大强再回来。” 范驰海:“我这就去办。” 陆观棋微微点下头。 第29章 泄密 陆夫人在晚上终于退烧,身体稍微舒服一点,她第一反应喊来斓嬷嬷询问陆兆松的情况。 “我这一病,兆松有没有担心?他不知道菩提寺发生的事情吧?”陆夫人心里总是挂着儿子,靠着床头,虚弱的问道。 斓嬷嬷略加迟疑,为了陆夫人的身体好,她在心里把话掂量着,组织好了才开口:“您放心,大少爷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您病了。吵着要来陪夫人您,奴婢寻思大少爷来了也帮不上忙,还影响他休息,就没让他来。” 陆夫人嘴角流露出欣慰的笑:“兆松出事以后虽然没有以前聪慧,可骨子里的善良没有变过。这是我欣慰的点,也是我担心的点。” 每每谈及儿子的未来,陆夫人都愁云密布。加之现在生病虚弱,更是多愁善感。 斓嬷嬷劝道:“现在不是有了大少奶奶么,大少奶奶和大少爷夫妻感情好,两人将来是个伴儿。” 陆夫人叹气:“虽然现在看裴忘宜人还不错,可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当初老爷和我说,给兆松定了和裴家的亲事,我就觉得不太稳妥。依我看,不如娶个小家碧玉,更安心。” 斓嬷嬷安慰道:“还有三少爷,三少爷将来也会护着大少爷的。” “希望吧。成业以后成家就会搬出去,全指着他,不是个长久之计。”陆夫人道:“斓嬷嬷,你去把兆松带来,我想看看兆松。” “哎,奴婢这就去。”斓嬷嬷立马应声。 斓嬷嬷出去没多久,陆夫人靠着床头听见外室传来的脚步声,她下意识以为是斓嬷嬷和陆兆松,顿时情绪高涨,人都精神许多。 冲着外面道:“兆松来了,快进来,让娘看看。” 脚步声顿了顿,那人没出声。 直到陆成业出现在珠帘后头,看清来人的陆夫人嘴角收敛,语气平淡,道:“是成业。今天不忙么,还想着来看娘。” 陆成业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强颜欢笑,道:“再忙也要看望娘呀。娘您怎么样了?还难受么?” 陆夫人道:“不烧了,就是有气无力,出汗出的浑身都湿透了。” “千万别吹着风,发烧的话,多捂汗好得快。”陆成业的眼睛里都是陆夫人,道。 陆夫人点点头。 说话间,陆兆松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冒冒失失,猛的掀开门帘大声问:“娘,您好了么?斓嬷嬷说您退烧了!” 陆成业稍显不悦,倒是也没有责怪,不过语气略微冷漠。“娘还在病中,需要安静,大哥的声音太大了。” 陆兆松被这么一说,呆呆的看着陆成业,陆夫人忙道:“兆松是关心娘,无妨。再说声音也不大,是不是。” 陆夫人慈爱的看着陆兆松,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陆成业的脸立马垮下。 “兆松今天都做什么了?按时吃饭了么?”陆夫人拉着陆兆松的手,完全把他当五六岁的孩童,说话轻声细语,从不大声一句。 陆兆松认真的回想了这一整天,眼珠子转了一圈后道:“在想姐姐呀。姐姐太可怜了,杀人一定很可怕吧。我想去看姐姐,斓嬷嬷和二弟都不同意!” 他噘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说什么?”陆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的追问:“为什么说姐姐可怜?” 陆兆松睁大眼睛:“有坏人要杀姐姐,好在姐姐很厉害,把坏人杀了!” 陆夫人气到喘粗气,吞口吐沫稍微冷静一点,把外面的斓嬷嬷喊进来。 “夫人。”斓嬷嬷小碎步进来。 陆夫人只觉头脑发昏,指着陆兆松道:“你把刚才的话,和斓嬷嬷说一遍。” 陆兆松不明所以,只是重复。 斓嬷嬷大惊失色,又心虚又害怕的眼神乱瞥。 “谁告诉兆松的!”因为过于大声而引发一串咳嗽,陆夫人咳咳不停。 陆兆松赶紧坐到床边,一只手轻轻拍陆夫人的后背。 斓嬷嬷扑通一声跪下,连声否认:“奴婢不知,不是奴婢说的。” 站在一旁的陆成业趁机上前一步,道:“娘,会不会是二哥那边出的问题。昨天晚上是我和爹去接的您跟大嫂,我们知道大嫂回裴家是为了大哥好,怎么可能转过头来告诉大哥呢。咱才是一家人,二哥和我们始终差了点。” 本就在气头上,陆夫人听了陆成业的分析,立马让斓嬷嬷去把陆观棋找来。 虽然生气,可跟陆兆松说话的时候,马上换上轻风细雨的语气:“兆松,你是听谁说的,告诉娘好不好。” 似乎是被陆夫人刚才的反应吓到了,陆兆松低着头不回答。 ‘娘这么生气,要是知道是大强说的,肯定会打大强。我可不能说。’陆兆松心里打定主意,绝不张嘴,甚至还把嘴闭起来。 很快,陆观棋就来到锦绣斋,看着脸色苍白却满脸愤怒的陆夫人,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戏样子的陆成业,坐在陆夫人床尾低着头玩手指的陆兆松,他虽不解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行礼。 “大娘。您身体可还好?高烧一天不退,观棋和娘都很担心。” 陆夫人气呼呼道:“是么,那我得谢谢你和你娘惦记了。” 陆成业道:“二哥,你为什么要把昨晚菩提寺的事情告诉给大哥。你明知道大哥心智不成熟,你和他说些杀人、遇刺之类的话,就不怕吓到大哥么?” 好一出恶人先告状。 陆成业一下子就把陆观棋置于被动的境地,默认就是他泄密。 陆观棋不紧不慢道:“原来大娘是误会我这点了。我是大哥的弟弟,大娘、大嫂关心大哥,我也一样关心。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是大哥说,是我说告诉他的?” 说着,陆观棋微微侧头看向陆兆松。 陆夫人问:“兆松,是不是你二弟,告诉娘。” 陆兆松闷着头,晃了两下。 “大哥,是谁说的,你就告诉娘吧,别让娘猜了。”陆成业胸有成竹,就等陆兆松说出‘大强’的名字。 陆兆松依然不说话。 陆观棋像哄小孩一样的哄着,希望陆兆松说实话。“大哥放心,没有人会怪那个人的,大哥尽管如实说。” “到底是谁?”陆夫人厉声道。 被陆夫人的语气吓到,陆兆松憋着嘴,委屈巴巴:“是大强说的。” 第30章 离间之计 “去把大强找来。”陆夫人板脸,对斓嬷嬷嘱咐道。 陆成业建议道:“娘,您尚在康复休养之中,劳心过度会影响到您身体,不如这事儿交给成业,让成业全权负责,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陆夫人思虑片刻,答应了,撇下一句:“陆府容不得在背后乱嚼舌根之人。” 陆家三兄弟从陆夫人的房里出来,陆观棋和陆成业走在前头,陆兆松走在最后。 陆成业停住脚,眼神犀利,盯着陆观棋的背影,道:“二哥,要是你说的,就和娘认个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硬扛着就没必要了。” 闻言陆观棋也刹住,站在原地,不疾不徐的回身。 “我支持三弟彻查,若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三弟可以告到爹那里,我任凭爹处置。不过,不接受三弟的明嘲暗讽哈。”陆观棋面带笑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说完,径直擦陆成业的肩而过,扬长离去。 回到自己的书房,陆成业立马让小厮小福子去把大强找来。 小福子在门口唯唯诺诺,生怕走晚了一步就被陆成业责骂,得令立马撒腿就跑。 等了一会儿,小福子又小跑着回来。 “三少爷,大强不在府里,说是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儿了?”陆成业问。 大强是府中的杂役,一般不需要他出门办事。 小福子照实回答:“不知道。” 陆成业嫌弃的瞪他一眼:“下去吧。” 等小福子人都快要走出书房,陆成业又给他喊了回来:“小福子!” 小福子弓着腰赶紧回来。 “你和大强说大嫂遇刺,还有旁人听见么?” 小福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当时就我俩。” 陆成业点下头:“嗯。这事儿夫人现在要查,我本想先找大强给他嘴堵上,不过他不在。等他回来要是咬你出来,你一定不能承认,就说是大强诬陷。知道了么?” 小福子点头如捣蒜。 裴宅。 裴亭云去京城的分店回来,来不及换衣服就直奔宋清荷的院子而去。 此时宋清荷正在书桌前画画。 画的是窗外的凉亭,凉亭里面还有一只小猫趴在石桌上睡觉。 无意间一抬头,看到裴亭云站在门口,脸色不大好看。 宋清荷放下笔,问:“是不是出事了?” 裴亭云迈过门槛,为难的开口:“皇城司抓到了一个叫朱夫子的人,说是窝藏你的嫌犯,现在正游街呢。” “朱夫子?”宋清荷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是大火当天父亲要自己投奔的朱夫子! 回忆起当天的经过,宋清荷惊呼:“是那个包袱!” 裴亭云在人群中看到了被绑在牢车上的朱夫子,已经年逾古稀,头发花白,身子佝偻。裴亭云心中不忍,只听了一会儿围观百姓的闲言碎语,就悄然挤出人群,离开了。 宋清荷把包袱的事情告诉给裴亭云,道:“没想到陆观棋狠毒到连个老人都不肯放过。” “别冲动,我可以想办法救出朱夫子。” 宋清荷摇摇头。 “宋胜的事情后,陆观棋肯定会加大看管力度,加之朱夫子年老,救他没那么容易。”宋清荷抬头看向裴亭云,道:“他要找的是我,只要我不现身,朱夫子最多受几天牢狱之灾。我和朱夫子已经十几年没有来往过,这次也没有去投奔他。陆观棋再怎么查朱夫子,也查不出结果。虽然很对不起朱夫子,可是我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好,听你的。”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哥,帮我向陆家传信,我下午要回去,让他们派马车来接我。”宋清荷道。 回到陆家后的第一件事,宋清荷就去给陆夫人请安。 陆夫人大病初愈,浑身无力,看到是宋清荷,高兴的摆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床边。 “娘,大夫怎么说?”宋清荷拉着陆夫人的手,嘘寒问暖,任谁看都是一派母慈媳孝的场面。 陆夫人回答:“没有大碍,惊恐所致,就是身子发虚。” 宋清荷自责道:“都怪我……” “不能这么说,你是受害者,要怪就得怪那个陆观棋!不是他惹出来的事情,你怎么会遇刺。”陆夫人提到陆观棋就愤恨不已,尤其是还有那码子‘泄密’的事儿。“你都不知道,他把菩提寺的事儿告诉给兆松,兆松天性善良,心智宛若小儿,他是生怕吓不坏兆松!” 看着陆夫人言之凿凿,宋清荷犹疑道:“真的是他说的?” “陆府上下,除了他和严若敏,没有人能这么歹毒了。况且那晚除了跟着老爷和成业去接我们的几个小厮,其他人不可能知道。不是陆观棋说的,还能是谁。”陆夫人越说越气。 宋清荷想起雪莹说的,五年前陆兆松坠马和彩蝶之死,再加上眼前的事情,看来陆府里有人想要置陆兆松于死地。 只是这人,到底是陆观棋还是陆成业又或者其他什么人,还不能下定论。 “娘消消气,气大伤身。这事儿如果确定是观棋刻意为之,娘准备怎么办,爹知道么?” “本来是要找乱嚼舌头的小厮对质,可那小厮被管家派出门了。我跟老爷说了,老爷没当回事儿。还让成业不要查,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陆夫人气的直咳嗽,宋清荷赶紧起身轻拍她后背帮她顺气。 “娘,既然爹这么说了,那我们也别揪着不放,倒显我们嫡出小气。”宋清荷轻声道。“我去跟成业聊聊,您放心交给我们,总之,这口气一定能出了。” 陆夫人侧头看着宋清荷,眉眼之间写满不解之色。 从锦绣斋离开,宋清荷回了雎尔斋,在院子里陪陆兆松跳石房子的空隙,让雪莹去把陆成业请来。 “大哥,大嫂。”陆成业不知清楚宋清荷请他过来的目的,嘴角的笑七分虚情三分假意。 陆兆松跳得开心,一只脚抬起,单腿站在白色的框框里,冲着陆成业道:“三弟一起来玩儿呀。” 宋清荷从一旁的石凳上起身,道:“你跟他们玩一会儿,我和成业说几句话。” 陆成业跟在宋清荷身后,两人穿过前院的十字路,来到厢房后面的一处小花园。 “大嫂,您找我是……”陆成业忍不住问道。 宋清荷直白道:“听说那名叫大强的小厮不在府上,你觉得是巧合么?” 第31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陆成业还没摸清宋清荷的本意,含糊道:“大嫂想说什么?” 宋清荷踱步到小花园里一棵桃树旁,抬头欣赏枝杈上的新芽,不慌不忙:“我是说,陆观棋借大强把我遇刺的事情传给兆松,而后怕事情败露,就找理由安排大强暂时离开,让你没有办法调查下去,这是一套很合理的故事走向。” 陆成业眼珠子一转,依旧装傻:“那大嫂有证据么?现在爹不许查下去,怕影响一家人的关系,就算我们知道是陆观棋做的,那又如何,没办法。”说的无奈,却始终盯着宋清荷的反应。 “没证据就制造证据,能找出‘真凶’就可以了呀。那兆松险些被吓到,这个责任总得有人担。”宋清荷说得风轻云淡。 就好像陆观棋陷害宋泊简那样,让宋胜在书房藏信。 “成业,你虽然帮着陆家打理生意,可是总归是小打小闹,而陆观棋就不一样了,他在朝为官,深得皇上信任,士农工商,他排首位,你就算是赚再多的钱,也是最后一位的‘商’。兆松是长子,可他的情况,将来陆家还是要靠你这个嫡出子。我希望,你能占上风,别让陆观棋比下去。”宋清荷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一件日常小事。 陆成业不敢贸然作出反应。裴忘宜嫁给陆兆松,是陆进逼着裴家答应的,婚事非她自愿,那她现在这是彻底认了,把自己当陆家人了么? 宋清荷看出他的犹疑,抛出一个问题:“难道你想永远做个‘三弟’么?” 说完,宋清荷经过陆成业,准备离开,两人身体即将交错开的瞬间,陆成业伸出胳膊拦住她。 “大嫂有什么好办法么?” 宋清荷莞尔一笑:“一个庶出子要是都对付不了,成业还怎么成大事。” 皇城司。 挤在人群中看着朱夫子游街,陆观棋刚回到皇城司,严慎行就捧着几本账册迈进衙门。 “大人,这些是北楚粮案已经查到的线索。”严慎行人站在衙门的案台后,道。“大全并不禁止百货和水果、绿色青菜这种不易长久存放的食物售卖给北楚,那些粮食很可能就是夹杂这其中运输过去的。崇北因为是李浅的封地,全面由他自治,所以朝廷不方便派人去查。” 陆观棋拿起其中一本,翻开两页,问:“北楚和大全的交界地不全在崇北,其他的州府可有疑点?” “图州。” 陆观棋听到‘熟悉’的地名,心里一顿,这是宋泊简贩私盐的地方,悬而未决的宋案,如今又牵扯到了粮案,图州绝不简单。 严慎行继续道:“图州的北楚人比较多,他们会通过关口来大全游玩、购物、读书,图州当地人和北楚结亲的情况也较为常见。派去的亲从官回禀,图州的黑市死灰复燃了。不过现在看管非常严格,没有介绍信,根本进不去黑市。我琢磨,图州可能是个突破口。” 陆观棋双眸一沉,品着其中的微妙关联。 “让图州的亲从官想办法去黑市看看,不管发现什么,都不可以轻举妄动,要及时回禀。还有崇北,避开李浅,安插眼线,重点查通商路段,尤其是人迹罕至的深山树林部分。等过几天,我会亲自去一趟崇北。”陆观棋扣上账本,吩咐道。 严慎行拱手领命:“是。” 不等严慎行离开,范驰海从外面快步进来,他平时很少会来皇城司,所以严慎行顿住脚步,茫然的看着他。 范驰海神色紧张:“二少爷,严姨娘请您快回去,三少爷说找到证人,证明是二少爷您故意传出消息,让大少爷知道菩提寺的事情。老爷很生气,大发雷霆。” 陆观棋眉头微蹙。 锦绣斋的一处偏厅中,陆进坐在上座,陆夫人冷脸坐在一旁,陆成业站在前面,侧后方是严若敏跪在地上,愁容满面。 靠近门口的位置是被打了板子,衣服浸染血迹的大强,还有小福子双颊红肿,一看就知道是被赏了巴掌,还有一个满脸是血,直到陆观棋走进偏厅才看清居然是韶光苑的阿丘。 阿丘看到陆观棋,连忙四肢并用的以跪姿爬过去,因为脸受伤严重,已经无法说出话。 “爹,发生什么事了?我娘为什么跪在这儿,还有阿丘,他所犯何事?”陆观棋难掩情绪激动,发出连串的质问。 这种语气让陆进很不舒服,他眯着眼睛看向陆观棋。 严若敏意识到儿子没有守府中的长幼尊卑规矩,立马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先行礼。 陆观棋没有反应。 陆进冷哼一声:“你还有脸问我。大强出公差,是不是你安排的?” “是。”陆观棋直接承认。 “为什么?”陆进接着质问道。 “因为他是证人,能够证明菩提寺的事情是从小福子口中传出。我担心有人会对他不利,就让他出去躲躲。”陆观棋回答。 陆成业身子微侧向陆观棋,说道:“二哥是什么意思,你说小福子,是暗指我才是幕后主使么?大哥是我亲兄长,我不可能害他。不过小福子在其中也有错儿,这点我已经和爹娘认错,还罚了小福子二十巴掌。” 陆观棋有些糊涂,问道:“阿丘是怎么回事儿?” 陆进淡淡道:“乱嚼舌头的人,不配有舌头。” 饶是杀人无数的陆观棋也被陆进的这句话惊呆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陆进,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阿丘,对上他凄惨哀怨的眼睛,心里难受发紧。 “阿丘告诉大强,忘宜在菩提寺遇刺,大强觉得不可思议,就去找小福子求证。小福子当时否认了,但是没有及时告诉成业,所以当罚。成业也认,还自罚半年的月银,表达歉意。观棋,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么?你明知道你大哥心智不过小儿,尚不成熟,忘宜为了你大哥着想,甚至选择回娘家休养,你为什么还要放出消息让你大哥受惊呢?” 陆进厉声责问,父子二人间的气氛凝重而紧张。 第32章 疼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陆观棋明白,这是陆成业给自己下的套。任自己再怎么否认,陆进都不会相信。 陆成业是陆兆松的亲弟弟,这一点就足以让陆进相信他的话。 “老爷,观棋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从小就尊敬大少爷、把大少爷当做自己的榜样,绝不可能用菩提寺的事情刺激大少爷。老爷,老爷您明鉴。”严若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希望陆进能放过儿子。 陆进见陆观棋不说话,再次质问:“回答我,是不是你故意做的。” 陆观棋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坚定的否认,道:“不是。” “跪下。”陆进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右手伸出,掌心摊开向上,斓嬷嬷双手递上一把戒尺。 小时候,陆家几个兄弟犯错,陆进都会让他们跪在祠堂挨十戒尺。 “张开手!”陆进走到陆观棋面前,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爹最怕陆家不团结,所以不让成业调查,可事情摆在我面前,容不得爹不信。观棋,你自小就沉默寡言,心思重,我们父子间的关系总有些疏离。自从你执掌皇城司,在外你杀人无数,双手沾染了多少鲜血,爹真的看不透你。小时候爹就教育你,只有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才是你最应该在乎的,其他功名利禄和金银财富不过粪土。观棋你太让爹失望了。” 陆进高高举起的戒尺用力的抽打在陆观棋的掌心上,掌心顿时红肿。严若敏哭哭啼啼心疼儿子,却不敢说一句话。陆观棋则面无表情,好像不是打他身上。 戒尺打在手上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偏厅里显得格外刺耳,陆成业走到陆夫人身边,像是给母亲做依靠,然后用高傲的目光静观陆观棋受罚,嘴角微微上扬。 这次,他赢了。 韶光苑里,严若敏顶着通红的眼睛,坐在圆桌旁给儿子擦药。 嘴上小声抱怨:“你都这么大了,再生气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打你手板呀。” 陆观棋安慰母亲,不想她伤心:“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做母亲的一眼便看穿陆观棋的心事:“父子纲常,你是从小就记在心里的,其实今天你主要是委屈,委屈在老爷不相信你。” 被戳中心事,陆观棋沉默不语。 严若敏继续道:“观棋,不如你早点成亲,搬出去吧。你一直在府里,夫人和成业可能有所误会。你放心,娘再怎么说也是陆府的姨太太,除了夫人没人敢欺负我。其实夫人也不能算是欺负,就是刻薄一点而已。娘不往心里去就好,随便她说啥。” 看着母亲低头帮自己用小扇子扇手掌,陆观棋欲言又止,心头发紧。 丫鬟进来禀告,说是大少奶奶带药来看二少爷。 严若敏赶紧起身,让丫鬟请宋清荷进来,自己则迎到门口。 “大少奶奶,您怎么来了,快请进。”严若敏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好。“琴月,上水果。太晚了,喝茶怕您睡不着,吃点水果吧。” 宋清荷一只手拎着药箱,扭头阻止了正欲离开的琴月,道:“严姨娘的心意我领了,水果就不吃了。没人知道我来韶光苑,我只能呆一小会儿。” 说着,宋清荷把药箱放到桌子上,打开。 “我没敢和兆松说今天的事,药箱是我让人去裴宅拿的。里面有消肿化瘀的药膏,很好用。” 陆观棋坐在那儿,没有起身,两只手还手背向下的搭在桌子上。他抬头看向宋清荷,问:“我故意让大哥受惊吓,你不生我的气么?” 宋清荷回答:“我不知道到底是你说的,又或者,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都不清楚。可我愿意相信,你是无辜的。” 陆家的嫡长媳对不受待见的庶出子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凛冽的寒风中开出一朵雪莲花,令人惊奇、久久不能平静。 严若敏忽然哭出来,她一手用手帕捂着嘴巴,一边哽咽着道:“大少奶奶,您居然愿意相信我们,谢谢您,谢谢您。观棋没有乱说话,更没有害大少爷的心,他很尊敬大少爷。” 受了太多委屈的人才会一句话就感动的哭泣,宋清荷被复杂的情绪袭上心头。 宋清荷伸手轻抚严姨娘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观棋是个好人,我知道。” 好人?陆观棋听到这个词觉得有些刺耳,每次外出执行任务,剑上的血滴进土壤里,血腥味充斥鼻腔,无论如何都洗不掉。 他没有做错,可这意味着他是好人么? “对爹,对兆松,对陆家,观棋肯定是好人。”宋清荷望着他,目光温柔又坚定。 宋清荷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道:“这有五百两,是我的钱,和陆家没有关系。麻烦严姨娘帮我转交给阿丘。阿丘的事,我很抱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对不起。” 说到阿丘,陆观棋刚擦过药的双手握紧,掌心传来的痛依然无法抵消心里的。严若敏心疼的让儿子松开:“你干什么呀,松开。”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宋清荷的眼眶里掉下,被陆观棋收进眼底。 她道:“我先回去了,严姨娘,观棋。” “我送您。”严若敏说着,跟在宋清荷身后和她一起出门。 很快,严若敏一个人回来,看到桌子上的银票,她叹口气:“大少奶奶才是好人。我再从月钱里拿一些出来,凑一千两给阿丘送去。等他休养好,不要再在府里做事了,一千两够他下半辈子生活,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嗯。”陆观棋起身,道:“我累了,娘,先回去休息了,您也总早点休息。” 严若敏点点头,还不忘嘱咐:“明天早上起来一定要让上药,别嫌麻烦不上。” 实际上陆观棋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去了下人住的院子,看到躺在床上昏睡的阿丘。 沾染血迹的衣服已经被换掉,脸也擦干净了。 陆观棋和阿丘第一次见面,陆观棋五岁,阿丘七岁。他被家人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卖到陆家为奴。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儿扔羊骨,被管家看见都会骂阿丘一顿,抓他去干粗活。一直到陆观棋进宫做皇子伴读,两个人才不在一起玩耍。 宋清荷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悲怆感,还在上升。 第33章 人心难辨 初夏的早上,被风一吹,还是有点凉意。 宋清荷陪陆夫人去账房查账,两人刚进小院,就瞧见陆成业站在账房门口。 “娘,大嫂。”陆成业拱手行礼,脸上带着笑意。 陆夫人道:“你怎么在这儿,今天没去巡铺么。” 陆成业回:“这个月商铺的利润要转到府里的账上,我是为了这个而来。” “这个月赚了多少?”陆夫人随口问道。 “除去铺子的必要费用,转到府里的有二十一万两。” 陆夫人并不觉多,稀松平常的水平。在她身后的宋清荷心里一惊,陆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以陆成业的小生意根本赚不到这么多吧,所以陆夫人应该清楚陆家在做贩私盐的勾当。 果然没有一个无辜的陆家人。 陆夫人让账房先生拿给府中小厮丫鬟们发放月银的册子,“给大少奶奶。” 宋清荷双手接过,翻了两篇,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是在锦绣斋做事的丫鬟们。 “一两?”宋清荷吃惊的抬头看向陆夫人。 “怎么了?” 宋清荷尽量委婉,道:“是不是有上涨的空间?” 陆夫人笑道:“你心善是好事儿,不过她们几个是死契,一个月一两银子是正常的价格,就算不给月银,也正常。” 宋清荷这时被其中一个丫鬟名后的备注吸引去目光:“过年打碎一只碗,扣二十两?”岂不是这个丫鬟一年八个月都没有一分钱的意思? 陆夫人不以为然:“是啊,做错事自然要受罚,平时吃穿用度都是府里供着,她们不用花钱,所以扣二十两并不会影响到她们的生活。死契的仆人,主家是随时可以要他们的命,官府都不会追究。” 宋清荷当然知道死契的仆人意味着什么,可是宋府的死契仆人,每个月有三两银子,如果他们想要离开,只要给宋府当年买下他们的钱就可以随时离开。 宋泊简总说,对人要宽容些,不要太苛刻,别人自然也会投桃报李。 “忘宜明白了。”宋清荷应声道。 陆夫人接着道:“你在裴家的时候,是裴家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现在不一样了,陆家就是你的家,就是你的一切,以后给下人们发月银的任务就交给你,你看没问题就让账房发。” 说完,陆夫人吩咐账房先生教教宋清荷,“我去库房看看,一会儿回来。” “是,娘。”宋清荷行礼,恭送陆夫人。 陆夫人经过陆成业时,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在这儿还能帮着解答一些问题,方便大嫂更快学会。”陆成业道。 “好。” 陆夫人带着丫鬟离开账房。 陆成业找了个位置坐下,在账房先生书桌的对面,翘着二郎腿看账房先生教宋清荷如何看账本。 宋清荷学的快,账房先生说了一遍,她就能领悟其中要义。 陆成业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大嫂说。” “哎。”账房先生弓着腰,应下。 “大嫂那天的话,令我醍醐灌顶,谢谢大嫂。”陆成业靠着椅背,慢条斯理,用不真诚的语气说着感谢的话。 宋清荷想,这种水平的坏人也好,总是让人能看出来他想做什么,好过‘笑面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清荷嘴角含笑,淡淡的回答。 陆成业耸耸肩,没有再说话。 早上是范驰海帮陆观棋上药,接着拿出严若敏交代的布条,准备给陆观棋的手掌包扎上。 “这是干嘛,一点小伤而已,不至于。”陆观棋立马把手撤走,起身准备往外走。“我进宫一趟,你告诉我娘,我中午回来吃饭。” 范驰海拿着布条,点点头。 陆观棋走出韶光苑,朝前院走去时忽然感觉余光好像瞥见了谁,他往后倒了几步,透过月门,看到宋清荷和陆成业沿着石子路边说话边走。 陆观棋眉头揪巴成一团。 陆成业问:“你知道,娘刚才去的库房是用来干什么的么?” 宋清荷:“不知道。应该是存放府里一些暂时用不上的东西吧。” 陆成业摇摇头:“是你的陪嫁,你知道你的陪嫁有多少么?” 这个宋清荷并不清楚,她侧头看向陆成业:“怎么了?” “你的陪嫁能买下五个陆府。”当初是陆成业负责清点裴家送来的陪嫁,整整装了三十马车,为了对外宣称‘陪嫁不多,只装了一个房间’,陆进让陆成业打通十间房,才勉强用‘一个库房’装下三十车的古董金银。 宋清荷笑笑:“裴家就我一个女儿,当然会尽可能多的送陪嫁。” 陆成业抛出另一个问题:“大哥对大嫂好么?” “自然是很好,否则怎么会因为我遇刺回娘家,就吵着要去看我。”宋清荷停下脚步,问:“成业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呢?” 陆成业一个人往前走了两步,慢慢停下后转身,两人呈现面对面的姿态。 “大嫂很聪明,我喜欢这样的人。大哥天真烂漫,幼儿心态,我是担心大哥会照顾不好大嫂。”陆成业勾起嘴角,道。 宋清荷漫不经心道:“府里丫鬟嬷嬷一大堆,不愁我没人照顾,成业不用担心。” 皇宫。 兴懿皇帝看到陆观棋受伤的两只手掌,脸色严肃不悦,让小太监宣太医,给他瞧伤。 “不用,小伤而已,都上药了。”陆观棋故作轻松的笑笑。 兴懿皇帝示意小太监作罢,让他退下。 暖阁之中,只剩他们两个。 “观棋,你已经不是以前的陆家二少爷了,你现在是皇城司使,你在外处事果决、独当一面,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放在陆家庶子的位置上呢?”兴懿皇帝不解,他对陆观棋感到恨其不争怒其不幸。“你要是想,朕可以和丞相说,让他准许严姨娘随你一同搬出去。” 他也是庶子,比谁都能理解庶子的处境和心酸。所以他完全不懂,为什么以陆观棋现在的身份地位,不另立府邸,还要在陆家做个任人斥责的庶子呢? 陆观棋目光低垂,落在地上的砖缝,他鼓起勇气般张口:“我怀疑私盐一案,与陆家有关。我想留在陆家找寻证据。” 第34章 若你敬爱的父亲是真凶,你又该如何 兴懿皇帝凝视着陆观棋,问:“这是什么意思?” “私盐一案中,虽然很多证据都指向了宋泊简,但是单凭他一人,他是无法将数量众多的私盐贩卖至全国各地。所以,他一定有同谋。我怀疑和陆家有关,是因为私盐案中的图州山贼,曾经出现在过陆府,我见过他一次。”陆观棋第一次把自己心中的怀疑和猜测和盘托出。“我坚持要彻查私盐案,是想还陆家一个清白。” 兴懿皇帝起身,背着手慢慢的从书桌后走出来,走下台阶,问:“证据就是你见过涉案山贼在陆府出现过?还有其他的么?” 陆观棋道:“落雁城的裴家商号,运送货物的路线有半数和私盐案的路径重合,而裴家的女儿嫁给我大哥,现在是我的大嫂。” “你认为这不是巧合,裴家涉案,陆丞相不可能不知情。是么?” “裴忘宜在嫁到陆家前,逃过婚。以裴家的财势,没有必要非和我大哥结亲。”陆观棋情绪复杂。“皇上最了解我,知道我从小就把父亲视为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我敬重父亲的才华、敬重他的为人,满朝文武除了对家,没有一个说我父亲不好的。我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想带着怀疑面对我父亲。” 兴懿皇帝问:“朕和你说过,宋泊简最大的罪,是支持废太子。朕并不在意私盐案的真相究竟如何,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应该懂。丞相到底有没有参与贩私盐,不重要,重要的是,丞相的存在牵制了德亲王和钟赟,他们三个,缺一不可。除非,三个一起动。” “皇上……” 兴懿皇帝走到陆观棋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多想了。如果丞相真的涉案,以你对他的尊敬,能做到亲手抓捕么?把手养两天,动身去崇北办案吧。” 说完,兴懿皇帝大步走出暖阁。 陆府雎尔斋。 宋清荷坐在院子中的摇椅上,手捧一本书卷在读着,裴忌从外面进来,见她行礼。 “进屋说。”宋清荷从摇椅上起身,道。 裴忌跟着她来到书房。 “怎么样,那个亲从官给我们什么消息了?”在杀宋胜之前,宋清荷以陆夫人的名义收买了一个叫高乔的亲从官,让其汇报陆观棋的行动。耽误了一段时间,今天是宋清荷第一次听高乔传递出来的消息。 裴忌如实回答道:“朱夫子虽然被游街示众,但是这是陆观棋为了吸引您现身的办法,所以私下没有很为难朱夫子,给他安排的牢房是干净的,也没有施加刑罚。” 宋清荷不悦的挑眉:“你问他这个了?你就不怕他怀疑,陆家的人为什么会问朱夫子?” “是他自己主动说的,因为我说一条消息十两银子,他巴不得连陆观棋的吃喝拉撒全都说一遍呢。” 宋清荷松口气:“我们做事必须小心谨慎,一旦被发现,我们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知道了么?” “知道。”裴忌道:“我会小心。” “嗯。还有呢?” “陆观棋忙于皇城司的案子,没有接触任何异性的机会。” 宋清荷想了想:“我不能这么和陆夫人说,陆观棋的婚事是刺激陆夫人的一根针。” 陆夫人和陆成业对陆观棋的提防,才能让宋清荷有利用他们的机会。现在看,陆观棋在陆家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在外的魄力与谋略。阿丘的事情便是个例子。 “光是陆夫人这边对他有敌意还不行,得把陆观棋对陆夫人的火儿也拱起来。”宋清荷喃喃自语。“我得好好掂量掂量。” 裴忌继续汇报道:“高乔还说,皇上要求皇城司尽快结私盐案,因为在北楚发现了大全私售的粮食。陆观棋这几天可能要去崇北。” “崇北。”宋清荷想起裴亭云告诉他,陆进利用裴家商号运送粮食到崇北的事情。“私盐案,陆观棋查不出是和陆进有关,那我倒要看看,这粮食案他还要怎么继续装傻充愣,这次会是找谁做‘替死鬼’。” 宋清荷握紧拳头,愤恨不已。 表面上是清正廉洁的丞相,实际做着最恶心的勾当,视百姓为草芥的人,陆家真是烂透了。 裴忌试探性的问道:“小姐,您真的能帮忘宜小姐报仇么?” 宋清荷对上裴忌期待的眼神,点点头。“是他们逼死裴小姐,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嗯。”虽然一个单字,可宋清荷能听出裴忌是哽咽着说出的,他眼眶微红,是恨是怨。 宋清荷道:“你告诉高乔,有人花五百两买一封信。” “什么信?” “‘证明’盐铁使宋泊简有罪的一封信,是在宋泊简的书房发现的。只要他能把信拿出来,价钱好说。”宋清荷道。她必须亲眼看到这封信,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在陆家做少奶奶实在太受束缚,连出去都要和陆夫人请示,此时宋清荷看着正在跟斓嬷嬷学编花环的陆兆松,心里一阵阵的烦躁。 雪莹端着一盘樱桃过来,放到桌子上,另一个丫鬟拿了一盘直接送给陆兆松。 “大少奶奶,今天的樱桃可好了,又大又甜。”雪莹看出宋清荷心情不佳,还以为是遇刺之后的影响,于是尽可能的想用欢快的语气感染到宋清荷,让她开心。 宋清荷看向盘子上摞成小山的樱桃,随口问道:“现在樱桃要多少钱?” “这是走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樱桃,好像是一筐要三百两。” “三百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宋清荷哑然。 “对了,大少奶奶,今天晚上承乾街有烟火游行,您要不要去看看呀?”雪莹提议道。 五年一次的烟火游行,不知不觉又要到了。上次还是宋清荷十二岁那年,她是跟着父亲和大娘一起去的。 经过猜灯谜的地方,宋清荷看中了一只作为奖品的小猫面具,孟南曦鼓励她去参赛,完成二十道灯谜就可以拿走那只面具。不过最后一题,宋清荷没答对,又不能有人帮忙。等宋泊简为女儿参赛,才答了十道题,面具就被另一个人拿走了。 孟南曦弓着腰,安抚宋清荷,道:“大娘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后来回到家,孟南曦真的让下人买来材料,又请来工匠师傅指导自己,花了三天的时间,做出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猫面具。 拿到面具的那一刻,宋清荷高兴的扑进孟南曦怀里,搂着她的腰道谢:“谢谢大娘,我很喜欢。” 不过这个面具只‘活’了五年,在灭门大火里,连同宋家付之一炬。 第35章 希望你开心 宋清荷微笑着问道:“烟火游行是什么?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雪莹热络的介绍道:“是朝廷组织的官家活动,有全国各地的杂耍艺人进京献艺表演,还有很多小摊位,可以猜灯谜、买百货、特色食物等等,好多种类呢。天黑开始,大概一个半时辰结束,结束的时候朝廷会统一放烟火,五颜六色的,天空都能照的跟白天一样!” “那确实很好玩。”宋清荷道。 说着,她起身走向陆兆松,问他要不要去烟火游行。 陆兆松听到‘烟火游行’的瞬间怔住了,手里拿着没有编完的半只竹蜻蜓,呆若木鸡。 斓嬷嬷赶紧起身,把宋清荷拉到一边,小声说:“大少奶奶,您不知道,大少爷五年前坠马的头几天,他和三少爷一起去了烟火游行,当时有个游僧骗钱,非要给大少爷和三少爷相面,说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话……后来大少爷真就出事了,老爷派人想找到游僧,可是哪里还能找得到呢。”斓嬷嬷说着还时不时的回头看陆兆松的反应。 “我没听明白,可兆松不是在烟火游行上出的事,为什么会听到烟火游行就呆住了呢?” “老爷生气,说夫人怎么不早点和他说有僧的事情,早点说,可以请人化解嘛。那是老爷第一次打了夫人,当着大少爷面打的……”斓嬷嬷叹气:“大少爷心里什么都清楚,他觉得是自己害得夫人被打,当时哭的可惨了。” 宋清荷若有所思,问:“兆松坠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马匹受惊?” 斓嬷嬷点点头,提到当年的事情就感惋惜:“是皇家围猎的一部分,一场小比赛。十几岁的皇权贵胄子弟都会参加。听三少爷说,是大少爷的马被窜出来的狐狸吓到,导致大少爷整个人直接给摔地上了。起初还没什么事儿,可不到两天,大少爷突然高烧,等烧退了,人就成了现在这样……” 这和雪莹说的能对得上。 为什么会两天之后才痴傻呢? 陆兆松这时拎着没编完的竹蜻蜓过来,小声道:“对不起,姐姐,我不喜欢烟火游行,我不想去。” 宋清荷望向陆兆松微低的头,道:“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提的。姐姐不去,在家陪你。” 陆兆松咬着嘴唇,很苦恼的样子,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你去吧,我有点记不清了,但是应该很好玩。姐姐不是京城人,应该去看看的。我希望姐姐开心。”陆兆松说的认真,眼睛里是星星,一闪一闪。 陆观棋从皇宫出来,去皇城司处理完公务,向严慎行问起朱夫子的情况。 严慎行发愁:“这老夫子,可倔了。给他安排干净的牢房,好吃好喝供着,他把碗全给摔了。说我们连个小姑娘都不肯放过,是畜生。” “王璠那边呢,怎么样?” “每天打铁,不和外人沟通,跟了他这么久,一无所获。” 陆观棋脸色凝重。 严慎行道:“我寻思,咱是不是真的可以结案了。宋清荷就是个演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宋家没了,她一个人能去哪儿?是死是活都不一定。” “准备一辆马车,明天一早送朱夫子回去。”陆观棋起身,朝外面走去。 严慎行茫然的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追问:“啊?” 陆观棋来到大牢,正如严慎行所说,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白色内衫的老人坐在草堆上,干净的床上空空荡荡,连处褶子都没有。 看到陆观棋身后跟着一个亲从官,亲从官打开牢房的门,朱夫子眼神犀利,盯着他。 “朱夫子有床为何不休息?”陆观棋背着手站在朱夫子面前,问道。 朱夫子闭上眼睛,闭口不答。 陆观棋不急不恼,继续道:“您是丰元十年的秀才,那年您已经三十九岁,比主考官都大十来岁。不过在这后您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又过了二十年,您放弃科考,选择做个私塾先生。您的学生都很出色,秀才举人数不胜数,七十岁时受邀成为宋泊简府上的教师,三年后因身体原因告老还乡,此后再没有开班授课。朱夫子德高望重,名满家乡,是您那儿的乡贤。” 朱夫子闭着眼睛,慢悠悠的开口:“想说什么直说。” “宋泊简勾结山贼,倒卖私盐,危害百姓生计,您难道不想替民除害么?” “除谁?宋清荷?”朱夫子嗤笑一声。“别说宋小姐没有来找过老夫,老夫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她了。就算她投奔老夫,老夫一定不会出卖她。所以陆大人死心吧。老夫八十八岁,活够本了。” “为什么要包庇她。她手里有宋泊简贪赃枉法的账册,抓到她,就能把宋泊简的党羽一同铲除。难道说朱夫子也是宋泊简那样的险恶之徒?”陆观棋道。 朱夫子哈哈大笑,道:“陆大人,有本事的人会去抓宋小姐,没本事的人才会想用几句话就让老夫泯灭良心。老夫不相信宋大人会做出贩私盐的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观棋静静的看着朱夫子一副随时准备赴死的慷慨英勇,半晌,他扔下一句:“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我会让人送您回去。” 朱夫子怀疑的眯着眼睛,问:“你又想出什么花招?” 陆观棋不语,转身离开。 从皇城司出来,陆观棋没骑马,打算散步回府。 途径一条小巷的时候,听人议论,才想起今天是五年一次的烟火游行。 他平时不喜欢热闹,可也不知怎么,竟就跟上那些人的步子,朝承乾街走去。 承乾街的大门,张灯结彩,随着逐渐擦黑的天色,路边的花灯都一一被点亮。 有暖黄色,有红色,有粉色,还有天蓝色,十几岁的少女两两作伴,嬉笑着品评哪盏灯最好看。 陆观棋顺着街道往里走,路边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他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 很快,他的眼前出现一个灯谜角。 第36章 烟火之下 几十个红灯笼挂在一张网上,每一个下面都绑着一只小小的竹筒,写有灯谜的纸条就藏身于此。 摊主是个年轻的书生,藤椅旁边立着一块招牌:十文一只。 看不到奖品,有人问起,摊主晃着扇子,慢条斯理道:“答对全部的灯谜才有奖,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围观的人不服,说他是在吹牛,也有人‘警觉’,说肯定是特别难他才敢这么说。 摊主笑而不语,深藏功名。 陆观棋没有猜灯谜的习惯,绕过摊位准备继续往前,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当真是要什么,给什么?” 陆观棋的脚步停下。 “是,姑娘可是要试一试?” “嗯。雪莹,付钱。” 裴忌帮忙拿下竹筒,把里面的纸条倒出来,再交给宋清荷。 宋清荷展开第一张,上面赫然写到:一字十三点,难在如何点。 “汁,汁水的汁。”宋清荷不假思索回答道。 摊主点点头。 下一张:情感半生不知晦。 “清,清楚的清。” 第三张:翠竹竞茂。 “静,安静的静。” 第四张:从来绝色知难得。 “纵,纵横的纵。”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也不难呀,早知道我也猜了。” “那下轮你就猜嘛。” 从第七张开始,谜底成了中药。 “两横一竖。半夏。”宋清荷每拿过一张纸条,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说出答案。“苦熬三九。忍冬。” “三省吾身。防己。” 灯谜在宋清荷手里就好像自带答案一般,裴忌甚至都来不及取竹筒了。 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题。 裴忌双手将纸条恭敬的递到宋清荷手上,宋清荷顿了顿才打开。 “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 围观的人群发出啧啧声:“在最后这张上等着呢。” “你以为呀,那么简单摊主不是赔了。” “到底是什么呢?” 陆观棋抱着双臂,饶有兴趣的看着宋清荷。 宋清荷垂着目光,只等片刻,便道:“是云,云彩的云。” 摊主一手用扇子,一手直接上手掌,二者拍在一起发出声音。 “姑娘赢了。姑娘想要什么?” 这时围观人群中传来的了起哄声。 有人让宋清荷要一百两,还有人让宋清荷要一间房子,大家哈哈大笑,等着看热闹。 宋清荷微笑着道:“我想要一只小猫面具,我画下来,您能帮我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么?” 摊主应声道:“好。姑娘这边请,这里有笔墨,您请画,在下若是找不到,哪怕是做,也要给您做出一个来。” “姑娘你傻呀,要什么面具,要钱呀!”人群中传来‘怒其不争’的惋惜声。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宋清荷把画好的面具交给摊主,摊主双手拿着仔细看了看,道:“十日之后,我在这儿恭候姑娘取走面具。” “麻烦了。”宋清荷礼貌道。 裴忌和雪莹帮宋清荷穿过人群,离开灯谜角,随着人流汇入热闹的街。 “大少奶奶,其实您想要什么的面具,只管和斓嬷嬷或者管家说一声就行了。您刚才答了那么多题,结果就要一个面具,多亏呀。”雪莹也觉得宋清荷吃亏,嘟着嘴巴,皱紧眉头。 裴忌冷冰冰道:“你怎么跟那些人一样小家子气,难不成还真的问人家要一百两银子么?” 雪莹气呼呼瞪了裴忌一眼:“那是他自己说的,要什么都可以,又不是我狮子大张口。” 裴忌斜睨雪莹一眼,浑身写满嫌弃。 宋清荷笑着‘拉架’:“好啦,我们今天出来是为了看烟火,多难得的机会,你俩就不要吵了。” “我不屑跟陆家人吵。”裴忌的骨子里都散发着对陆家的嫌恶,他的这句并非开玩笑,宋清荷的直觉告诉她,裴忌对陆家的恨意不仅仅是作为一个裴家人,不止于此。 雪莹不服气:“什么陆家人,大少奶奶还是陆家人呢!你不是照样伺候陆家人!” 这句话似乎是触及到了裴忌的敏感点,他猛地刹住脚,低着头,双手紧握。 宋清荷和雪莹察觉到后回身,就看见裴忌停在原地。 “你干嘛?说不过我,要打我啊!”雪莹其实心里害怕了,裴忌要是真一拳挥来,她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想到这儿,雪莹不由的缩缩脖子。 宋清荷刚要说话,裴忌咬着后槽牙扔下一句:“不是为了小姐,我怎么会留这儿。” 说完,裴忌大步从宋清荷和雪莹之间穿过,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就消失不见。 雪莹急了:“人呢?他怎么一个人走了?大少奶奶,他居然走了?” 宋清荷安抚道:“让他一个人静静,我们继续逛。” “不太好吧?夫人答应咱出来,是因为有裴忌跟着,现在他人都不见了,大少奶奶,我们回去吧。”雪莹大多数时间都在陆府的大宅里度过,她被耳提面命太多外面的险恶,所以当人群中只剩她和宋清荷两人后,雪莹又怕又想保护好大少奶奶。 “大嫂。”陆观棋出现在宋清荷身后,轻声喊道。 雪莹看清是陆观棋,立马开心了:“是二少爷!” 宋清荷原本上扬的嘴角顿时放下,但还是迅速调整好状态,道:“观棋也是来看烟火游行的么?” 陆观棋走过去:“从皇城司出来,听到有人讨论今天是烟火游行,也不知怎么就跟着过来了。刚才在灯谜角就看到了大嫂,观棋竟不知大嫂有咏絮之才,猜中了全部的灯谜。” 宋清荷扯扯嘴角,不以为然:“运气好而已。” “不知道那个小猫面具可有何典故?大嫂猜中那么多灯谜,居然只为了一个面具?”陆观棋注意着宋清荷的反应。 宋清荷回答:“小时候的玩具,后来弄丢了,普通的玩具就成了念念不忘的遗憾。观棋呢,应该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吧?” 宋清荷顺利的把话题转移到陆观棋身上。 陆观棋耸肩:“可能吧,记不住了。我们往前走走?” “嗯。”宋清荷应声。 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尺的距离,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顺着长街朝前走去。 “我这几天要外出一趟,剩我娘一个人在府里,怕是会无聊,大嫂若是有时间,能否偶尔找我娘说说话,解解闷。”陆观棋眼睛直视前方,假装漫不经心道。 宋清荷应下:“观棋放心,我会照顾好严姨娘。” 伴随着‘砰’的一声,黑幕般的天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烟花,宋清荷和陆观棋停下,仰头望着天空。 第37章 人面兽心陆观棋? 烟花照亮夜空,周围的人群传来欢呼声,有人低头祈愿,还有胆子大的直接当众拥抱。 陆观棋无意中瞥见身旁就有这么一对,他错愕彻底把头转过去,确认是真的在拥抱,眼角往下走,嘴角也往下,厌恶中带点慌乱。 这一幕被宋清荷捕捉到,她道:“这是怎么了,观棋怎么还脸红了?” 陆观棋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脸,也不热呀,直到听见宋清荷一声嗤笑,他才反应过来,天这么黑,就算是脸红了,宋清荷应该也看不到才对! 被耍了? 宋清荷认真道:“放心,天黑,你做的事,外人都不知道。” 陆观棋品出话里有话,他审视着眼前的人,却因为夜色渐暗,根本看不清。 “烟火也看了,回去吧,等会儿散场人更多。”宋清荷打断了陆观棋的思绪,一个人说完便朝前走去。 陆观棋快步跟上前。 “落雁城也有类似的活动么?”陆观棋没话找话。 但在宋清荷耳朵里就变了味儿。“落雁城是小地方,自然比不上京城繁华,烟火属官府管控,不是什么地儿都能举办的。” “哦。” 三个人走出稠密的人群,雪莹指着前面的路口道:“大少奶奶,咱从这儿拐过去,就能回到马车的位置。” 宋清荷随口问道:“你要走回去还是一起坐马车?” 话音刚落,从小巷里窜出几个身着夜行服的人,他们戴着黑色的面纱、手持短刀。冲在最前面的三个人奔着陆观棋而去,下手狠且形成配合,陆观棋没有任何武器防身,在接了三四招后才从发现路边一根靠墙放着的扁担。 陆观棋利用扁担作为武器和三个人对打起来。 雪莹年纪小,已经害怕的瑟瑟发抖,躲在宋清荷身后声音都跟着颤:“大少奶奶,我们快走。” 宋清荷自然是不肯走,有人要杀陆观棋,那就是她的朋友。 她朝陆观棋那边张望,无意中和陆观棋对视上,陆观棋意识到这三个人在自己身上占不到便宜的话会找宋清荷麻烦。 也就是这一眼,带头的黑衣男人敏锐的找到了陆观棋在意的点,他跟同伴使眼色,得到授意、第四个没有参与打斗的男人跑过去抓住宋清荷的胳膊将她往小巷的方向拽。 雪莹吓得嗷嗷大叫:“大少奶奶!你们放开大少奶奶!二少爷!” 几个黑衣人听到宋清荷的身份,更觉抓对了人,陆观棋急了,几次想要去救宋清荷都三个黑衣人阻止。 四个人打成一团,陆观棋完全无法顾到宋清荷。 宋清荷没做反抗,任由那人把她拽进小巷。 雪莹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和陆观棋对打的其中一个黑衣人一掌劈下,把她打昏在地。 这时小巷中有四匹骏马奔跑而出,黑衣人收手,翻身上马,跑在最前头的骏马身上是宋清荷和绑架她的人。 陆观棋双拳难敌四手,加之胳膊和胸口被黑衣人用短刀划伤,他用轻功追出去几十米便摔跪在地,只能无力的看着黑衣人连同宋清荷一起消失在眼前。 陆观棋不甘而心痛的眼神始终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皇城司灯火通明,陆观棋赤膊上身坐在木凳上,大夫帮他处理好伤口,再用布条缠住。 严慎行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厅堂而来,他身穿官府执刀,意味着已经处于皇城司的戒备状态。 “大人,亲从官两人一组带十名大内侍卫,共分十七组,七组在京城搜索,十组出城搜索,已经出发。” “他们挟持大嫂,走不快。所以我们要以快制胜,绝不怠慢。”陆观棋脸色铁青,想要杀人一般的眼神下是不断浮现的那一幕:宋清荷被拽走,消失在小巷前与陆观棋对视的那一眼。 严慎行不敢延误片刻,立马领命带人执行任务。 大夫帮陆观棋处理完全部的伤口,刚要张嘴叮嘱几句注意事项,陆观棋就起身,抓起一旁的内衫穿好。 “大人,活动剧烈会让伤口崩开的。”大夫着急的叮嘱。 陆观棋再急也没有失去礼节,他礼貌道:“有劳。” 说罢,陆观棋朝外走去,守在门口的亲从官立马跟上,他吩咐道:“八百里加急传信到京城周边的五县,命他们立马封锁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同时派官差巡山,发现可疑人物立马回禀,不可轻举妄动,以人质安全为首。” “是,大人。” 陆观棋人走出一道朱红门,迎面走来范驰海。 看到他的一刻,陆观棋停下脚,似乎已经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 “二少爷,老爷和夫人请您马上回府。” 另一边,宋清荷被黑衣人拉到马上直接带出城,几个人在一处破败的茅草屋暂时落脚。 可能是看宋清荷不过一介女流,对她还算客气,没捆绑也没蒙眼。 当时负责拽走她的小个子黑衣男人推搡她,不耐烦的催促:“赶快走,别墨迹。” 宋清荷脚下没站稳,被他推倒。 为首的男人见状上前扶起宋清荷,对小个子同伴训斥:“有气冲陆观棋撒,我们挟持她是为了引陆观棋上钩。” 小个子愤愤不平:“她是陆家人,肯定是坏人。” 为首的男人没接话,蒙着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你是陆观棋的大嫂?” 宋清荷点下头。 “我们找陆观棋寻仇,与你无关,但为了让陆观棋上钩,只能抓走你,对不起。”为首的男人道。 宋清荷打量他们几个一番,问:“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么?” 小个子男人语气不满:“陆观棋帮着狗皇帝杀了那么多人,助纣为孽!他欠宋……” “大迅!”首位的男人提高音量大声呵斥,可宋清荷还是听见了一个字。 宋? 宋清荷没有追问,而是继续道:“你们只知道我是他大嫂,可知我的丈夫并非他的同母兄长?陆观棋是庶出,我是长房的儿媳,我们水火不容,你们想用我要挟他,恐怕是难。” 小个子不信:“你俩出来看烟火游行,你俩关系不好?” 宋清荷潸然泪下,委屈道:“他在外杀人无数,在陆家更是横行霸道。仗着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根本不把我丈夫放在眼里。简直是人面兽心!今天出来,也是他威胁我的,我若是不从,还不知道他要对我丈夫做什么呢。” 第38章 寻仇寻到了恩人之女 小个子的情绪被宋清荷的几句话煽动得激愤,厉声骂道:“早知道陆观棋是十恶不赦的畜生,没想到连嫂子都不放过!真该千刀万剐!” 为首的男人则要冷静很多,他道:“陆夫人,我们要找的是陆观棋,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我们肯定能保你安然无恙。” “你们要我做什么?” 男人的目光落在宋清荷身上,注意到她头上的发簪,道:“这只发簪给我,可以么?” 宋清荷伸手取下。 男人接过发簪交给身后的一个男人打扮的女子,女子拿着发簪往外走。 “我们暂时先在这儿歇脚,吃饱饭再赶路。” 宋清荷坐在稻草堆上,冷眼旁观这几个劫持她的黑衣人生火做饭。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目前宋清荷只知道小个子叫大迅,为首的男人估计四十多岁,此刻站在门口朝外看去。 女人和一个年轻的男人生火,所谓的做饭也就是烤了几个地瓜和鸡蛋。 他们几个彼此几乎不说话,宋清荷得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直到地瓜烤好了,女人给宋清荷送了一个过来。 宋清荷‘怯怯’的问道:“你们和陆观棋有什么深仇大恨呀?或许,我不仅可以配合,还能帮到你们呢?” 女人警觉的看一眼宋清荷,没说话,回头看向老大。 “他杀了我的恩人,我要为恩人全家报仇。”为首的男人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眼神里闪过冰冷的寒意。 宋清荷顺着他的话说道:“陆观棋自从接手皇城司,就残害了很多官员,你的恩人,在这其中么?” 大迅着急,接过话大声道:“我大哥二十三年前被奸人逼得落草为寇,幸得宋大人帮助,给我大哥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大哥蹲三年大牢后出来创办镖局,专门收留我们这些出身不好、又犯过错,现在想要从良的草莽。哪成想宋大人遭陆观棋所害,满门被杀。我大哥说了,宋大人不可能是坏人!” “您说的宋大人,可是盐铁使宋泊简?”宋清荷决定冒险一试。 为首的男人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宋清荷知道宋泊简的名字。 “正是。” 宋清荷继续试探道:“可宋大人和您的接触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况且他现在已经去世,您还愿意为了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刺杀陆观棋?陆观棋没那么好对付,我怕你们会自身难保。” “没有宋大人,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我的命是宋大人给的,多活了二十多年够本了。士为知己者死,我苏阳不怕死,我这几个兄弟也是。”苏阳从容道。 宋清荷不语,默默的扒开烤地瓜,吃了起来。 吃完这顿潦草的饭,女人和年轻男人从外面回来,对苏阳道:“信写好了,我去送。” “我去吧,你们三个继续朝前走,我把信和发簪送到陆家后就会赶去和你们汇合。”年轻男人一把夺过信纸,道。 女人不放心:“你马上功夫没有我好,还是我去更安全。小川你跟大哥大迅走。” 苏阳道:“还是让小青去,小川一会儿骑马跟在大迅和陆夫人后面,我在前面带路,一定要小心谨慎,知道么?” “知道!”小川和正在熄灭火堆的大迅齐声应道。 小青拿上信和发簪先离开,苏阳去请宋清荷移步。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跟着走就行。”大迅没什么耐心,一把攥住宋清荷的胳膊就把她往外带。 陆府。 陆进和陆夫人坐在上座,陆成业立于一侧,陆观棋站在偏厅的中央,把今天的事情如实相告。 陆夫人指着陆观棋大骂:“都是你出去作恶,现在叫人寻了仇,还连累到你大嫂,你怎么好意思!” 陆进脸色凝重,问道:“你知道对方是谁么?” 陆观棋摇摇头。 “通知林大人封锁京城了么?” “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把封锁点位布置在京城周边的几个县。” 陆进看起来忧心忡忡,但实际上倒不是在意宋清荷的死活,而是还没拿到裴家的半数财产,宋清荷不能死。 况且他身为丞相,长媳被人劫持,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陆进追问:“难道对方没有传递来任何消息?” 陆观棋道:“爹,大娘,我知道你们很关心大嫂的安危,这事儿责任在我,是我连累了大嫂。我要去救她,请罪的事,回来再说。”说罢,陆观棋转身离开,身后是陆夫人的责骂抱怨声,被他扔在原地。 陆进本就头痛,听着陆夫人的责骂更加心烦,道:“夫人,拜托你安静点,你这么吵闹有什么用呢?千万不能让兆松知道。” 陆夫人气愤的哼了一声:“我早和你说过,陆观棋做那么多孽,迟早是要出事的,让你把他赶出陆府,你不听,现在给忘宜掳走了,好了吧。” 陆进反问:“他在皇城司做事得罪人不假,可搬出陆家就不是我陆进的儿子了么?二十年了,你对严若敏母子始终耿耿于怀,现在你也老了,就不能忘了以前的事么!” 陆夫人气的直发抖,她厉声道:“你让我忘了?我每次看到严若敏和陆观棋都会想起你的背叛,我忘不了。”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有何不知足。荣国公府今时不同往日,你收收你的大小姐脾气!”说完,陆进一甩袖子愤然离开。 陆成业上前扶住母亲,连声安慰:“娘,别生爹的气,爹不是那个意思。” 陆夫人大口呼吸,直喘粗气:“现在瞧不上荣国公府了,没有荣国公,谁知道你陆进,你能做到丞相的位置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陆兆松不知怎么,竟然知道了宋清荷被掳走的事,吵着要去找她回来。 斓嬷嬷带着丫鬟都拦不住他,情急之下只好去向陆夫人禀告。 这边余气未消的陆夫人听说后马上带着陆成业赶去雎尔斋,路上陆夫人担心不已:“兆松怎么会知道的呢?让我抓到这个人,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陆成业扶着母亲,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恨。 “娘,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赶紧给大哥安抚住才是正经事儿。” 陆夫人和陆成业刚到雎尔斋,一个小丫鬟噗通跪倒在地,哭着道:“夫人,大少爷出去了。” 第39章 以命换命 陆兆松知道宋清荷被黑衣人掳走,吵着闹着要出去寻她。斓嬷嬷和几个丫鬟哪里是人高马大的陆兆松的‘对手’,院子里的几个小厮又不敢使劲,于是陆兆松就推倒其中一个小厮,直接跑出院子。 “去哪儿了!”陆夫人又急又慌的大声质问。 小丫鬟瑟瑟发抖,哭的一抽一抽:“去马厩,骑马寻大少奶奶了!” 陆夫人两眼一黑,险些昏倒,被陆成业眼疾手快的扶住。 陆成业道:“派人去追了么?” “嗯,已经追出去了。”小丫鬟胆战心惊的抬眼看着陆夫人。 陆夫人气的已经说不出话,陆成业要扶她回去休息,可陆夫人根本放心不下,“你也去找你大哥,娘没事儿,你快去!” 陆成业迟疑片刻,就被陆夫人抓住袖子厉声道:“你大哥要是出了事,你可担待不起!” 陆成业被这话刺痛,都是陆家的儿子,都是陆夫人所生,为什么他陆兆松出事,自己就会‘担待不起’。 但他还是答应陆夫人,让小丫鬟扶着陆夫人,自己大步离开院子。 锦绣斋的花厅,陆夫人依靠在斓嬷嬷身上,焦急的等待消息,陆兆松不过孩童心智,他们怎么就拦不住、追不上?! 斓嬷嬷在一旁只能不停地安抚。 终于,陆成业出现在花厅的门口。 “怎么样,你大哥呢?没走远吧?”陆夫人立马起身,迎了过去,着急的追问。 陆成业面露难色,眼神回避,道:“大哥、大哥坠马了。” “什么?!”陆夫人身体瘫软,仿佛五年前的情景再现,这次她承受不住的昏死过去。 宋清荷被苏阳他们骑马一路带出了京城地界,等准备进入拡县时,发现守城的士兵比平时增加了两倍的人,并且城门口灯火通明。 苏阳见状没有进城,而是先躲进了城外的一处荒林中。 小川想要生火,被苏阳制止:“你是怕官差发现不了我们么?” “我忘了,对不起大哥。”小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大迅揪起路边的一颗野草,气的用野草抽打树木,道:“难道是陆观棋安排的?可是怎么会这么快?” 小川问道:“我们不能按照原定计划进城,小青送信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苏阳略加思考道:“你和大迅在这儿等着,我去路边等小青。” 大迅瞥一眼坐在一丈外石头上的宋清荷,小声道:“大哥,你说她怎么会知道宋大人的名号呢?她不就是一个妇人么。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阳看向宋清荷,目光深邃。 等苏阳离开,树林里只剩他们三个。后半夜的树林又阴又冷,只有月光洒下能勉强让三人看见彼此。宋清荷穿的少,身子被冻的直发抖。 小川于心不忍,脱下自己的外衫准备给宋清荷披上,被大迅拦住。 “你干什么?你别忘了,她是陆观棋的大嫂,是陆家人,宋大人就是陆家人害死的。陆观棋要是不现身,我们就拿她开刀!” 小川道:“大哥不是说拿她换陆观棋么,要是给她冻死了,还怎么换人。”说着,小川推开大迅的手,还是走到宋清荷身边,把衣服给她披上。 宋清荷抬眼看向小川,问道:“你们为什么也甘愿冒风险替宋大人报仇?宋大人救的是苏阳,不是你们。” 小川认真的回答:“大哥有恩于我们,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所以大哥要做什么我们都没有二话。陆夫人你养尊处优惯了,肯定无法理解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的情谊。你放心,就算陆观棋不做人,不来换你,我们也不会杀你的。” “小川!”大迅气呼呼的质问:“你少替大哥做决定。” “大哥不会伤及无辜!”小川也急了。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住。 宋清荷看着两人,无语的晃晃头。他们几个意见不统一,凭他们想要杀陆观棋恐怕太难了。 另一边,小青潜入京城用发簪把信直接钉在陆府门口的柱子上,不幸被回来传信的严慎行发现,两人打斗在一起,几招下来小青不是严慎行的对手,被俘。 亲从官去柱子上取下信,交给严慎行。 看完信,严慎行确定了眼前的女人便是绑架宋清荷的黑衣人,他道:“带她去见大人。” 城外的临时军用帐篷里,陆观棋看完信,手里握着宋清荷的发簪出神。几个时辰前,宋清荷就戴着它和自己看了一场烟花,谁能想到现在自己能握住的只有这只簪子了。 他看向被士兵强行按住,跪在地上的小青,问:“裴忘宜在哪儿?” 小青冷哼一声:“我们抓她是情非得已,陆观棋,你双手沾满鲜血,可曾想过会有报应。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拿你的命换陆夫人的命,别让个女人为你牺牲。” 陆观棋问:“你们是为了谁向我寻仇?” “盐铁使宋泊简。” 陆观棋道:“带我去见裴忘宜。” 小青余光扫严慎行,他上前一步似乎是想阻拦却被陆观棋打断。 “只能你和我两个人去,再有第三人,我都保证你见不到陆夫人。” 严慎行忍不住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青哈哈大笑两声:“好啊,杀了我吧,有陆夫人和我黄泉路作伴,我不孤独。就是你陆观棋居然要个女人替你死,你还怎么好意思苟活啊!” “你!”严慎行气不过,抽出刀来,被陆观棋伸手挡住。 陆观棋:“只要能保证裴忘宜的安全,我保证不会有第三人出现。” 一个时辰后,陆观棋和小青骑马经过城外一处荒林,在路边见到等候在那里多时的苏阳。 苏阳看到小青受伤,眉头紧皱。 小青赶紧站到苏阳身后,道:“对不起大哥,我被他们抓了。不过陆观棋还算是个男人,答应来换陆夫人。” 陆观棋看了一圈四周的环境,现在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山里的气温非常低,想到宋清荷今天穿着那套紫色的长裙,如果这些人是带着宋清荷躲在山里,那她……陆观棋越想心情越急切, “她在哪儿,放她走,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与她无关。” 苏阳让小青去山里找宋清荷他们,自己则和陆观棋面对而立。 陆观棋问:“你和宋泊简是什么关系?” “他曾救过我,我的命是他的。宋大人不可能贩私盐,肯定是有人陷害。你杀了宋大人,我要替报仇。” 陆观棋觉得好笑:“盐是国家命脉,贩私盐罪大恶极,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凭什么说他没有贩私盐。” 此时小青在山上找到宋清荷三人,“陆观棋来换陆夫人了,大哥让我们带陆夫人下山。” 小川点点头:“好。” “且慢!” 第40章 必死之心 几个人循声望去,是宋清荷的声音。 大迅觉得奇怪:“怎么你还不想下山?” 宋清荷从一块大石头上起身,身上还披着小川的外衫。 她走到几人身边,道:“我在你们手里,你们才有和陆观棋谈判的资本,要是把我放了,你们能保证可以杀得掉他?皇城司有没有跟踪而来,这周边有没有亲从官埋伏,你们确定么?如果真像你们约定的那样,用他换我,那我该怎么回京城,陆观棋肯定会安排妥当。所以,绝不可能只有他一人赴会。” 这话不假,可从人质嘴里说出来,有种被人质牵着鼻子走的羞耻感,大迅烦躁的挠挠后脑勺,道:“那你说怎么办?” 小青的眼神上下打量宋清荷,问:“你是真的想让陆观棋死?” “我希望你们不仅能成功,还可以全身而退。”宋清荷道。“在意我性命的,不是陆观棋,而是陆丞相,丞相府的长媳被人绑架还殒命,陆家颜面不保。所以陆观棋一定会尽全力救我回去。你们把我安排在……” 半个时辰后,大迅和小川终于从山上下来,陆观棋此刻已经等得心烦气躁,要不是因为山里冷又天黑,怕宋清荷一人被困山上会出危险,他便直接下令围剿,还用得着他们这些小毛贼的话,在这儿死等。 “我大嫂呢?”陆观棋看清下山的人只有两个,并没有宋清荷的身影。 小川在苏阳耳边小声低语几句后,苏阳略显迟疑。 “裴忘宜呢!”陆观棋心急如焚,声音提高几个音阶,想到宋清荷有可能被害,或者被困在这说不定有野兽的山上,他右拳紧握,极力克制自己,在苏阳回答之前先不要动手。 苏阳道:“你在我们面前当众自刎,我们自会把陆夫人送回京城。不过你肯定不信。那这样吧,陆夫人现在在山上,你自己去找,找得到,陆夫人就能活,找不到,这山区夜寒,陆夫人衣衫单薄,挺不了多久。” 苏阳说着,让出上山的路,时刻观察着陆观棋的反应。 陆观棋一只手微微后放,看来他身上是藏有软剑的,苏阳握紧手里的刀,准备应敌。 但陆观棋的那只手放下了,他现在没时间跟他们耗,宋清荷一个人在山上随时都有危险。 他沿着山路上山,思忖大迅他们一来一回且安顿好宋清荷,一共是花了半个时辰,那也就是说不会太远,陆观棋掏出怀里的火折子,为自己照亮。 天黑山路难走,陆观棋强忍着心里的急躁,尽可能的用理性的思维分析,一路上注意观察大迅他们留下的脚印或者其他什么线索,想用最快的时间找到宋清荷。 这时,山里传来狼嚎的声音。 陆观棋脚下一滑,脸色愈发难看,百爪挠心般的难受。 另一边,苏阳他们几个人从另一条小路上山,埋伏在陆观棋找到宋清荷的必经之路。 小青已经等在那里。 几个人蹲在草丛里,大迅还是觉得奇怪,嘟囔道:“不能是他俩给咱做的扣吧?” 小青反驳道:“事发突然,她和陆观棋又没有商量的机会,不可能。再说了,陆观棋对嫂子意图不轨,嫂子想他死不正常么?” 大迅会嘴道:“她知道宋大人的名字,这很奇怪吧。” 这一点也是苏阳在意的,深闺女眷,知道宋大人的名字,难道是在陆家无意中听见的? 不过眼下也只能按照她说的办,陆观棋难斗,埋伏才是最好的办法。 “等杀了陆观棋,我们一定要把陆夫人平安送回京城,知道了么。” 苏阳对宋清荷有种莫名的敬重之情。 “嗯。”小青应声。 半山处有一间被废弃的草屋,草屋已经坍塌了一半,院子里留下一棵柳树,宋清荷双手反扣,被绑在上面。 小青本来只想浅浅绑住宋清荷,遭到坚决反对。 “陆观棋心思缜密,要是被他看出破绽怎么办,况且只有绑的紧,他在松绑的时候才能花更多的时间,你们杀他就更有把握。” 宋清荷听见了狼嚎,却一点都不害怕,若是今天能手刃仇人,便是大仇得报。 ‘爹,大娘,娘,你们不会怪清荷没能翻案吧?’ 终于陆观棋根据脚印和折断的树枝,找到了宋清荷。 当他看清几丈外那棵树上绑着宋清荷,他的眼睛都亮了。 陆观棋大喊一声:“忘宜!”并大步跑去。 此时的宋清荷因为寒冷,已经身体发僵,她听到有人喊自己,抬眼看到的是朝自己飞奔过来的一个影子。 就在陆观棋距离宋清荷只有一丈的时候,埋伏在两侧的苏阳他们跳出来,挥刀砍向陆观棋。 陆观棋抽出腰间软剑,和四个人对打起来。 上次是因为没有趁手的兵器,这次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陆观棋以一敌四,除了苏阳,剩下三个都不是他的对手,被陆观棋一人一剑,划伤后又被踹倒在地。 苏阳没想到,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朝陆观棋挥刀砍去。 宋清荷见状不好,她伸脚将脚下的一颗石子尽可能的踢到小青面前,小青这才想起她。 小青这时反应过来,她爬起来跑过去,用刀逼住宋清荷的脖子,大声喊道:“陆观棋,你再敢动一步我就杀了陆夫人!” 听见声音,陆观棋看过来,就瞧见一把短刀架在宋清荷的肩头,他收手,大声阻止:“放开她!这件事和她没关系,一切找我,不要伤害她。” 小川爬起来跑过去,解开宋清荷身上的绳子。 小青劫持着宋清荷朝陆观棋走去。 “把剑扔了。”小青道。 陆观棋乖乖照做。“放了他,要杀要剐冲我来。” 大迅扑过去一脚踢飞剑。 苏阳盯着陆观棋,咬牙切齿,质问:“宋大人清正廉洁,你却不问青红皂白,栽赃陷害,现在知道你保护你的家人,你可曾想过宋大人的家人呢?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么!” 陆观棋在这一点上并不退让,道:“宋泊简勾结山贼,人证物证具在,他在贩私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图州百姓。图州百姓买不到官盐,只能溢价十几倍去买黑市上的私盐,有人因为吃不上盐而浑身浮肿,甚至丧命。我不杀宋泊简,只会有更多的人因他而死!” 宋清荷浑身冻僵,被陆观棋这几句话气的更是发抖,但陆观棋看来以为她是恐惧导致,陆观棋的语气充满愤怒,也更焦急道:“放了裴忘宜!你们敢伤她分毫,我必杀之。” 第41章 护你 苏阳反驳道:“宋大人已死,你现在说什么都行了。皇城司做过多少丑事恶事,你心里最清楚。陆观棋,你要是真心想救陆夫人,就自我了断。你死之后,我们会把陆夫人送回京城。” 宋清荷知道,陆观棋当然不可能用自己的命换她的,今天陆观棋能大动干戈的找她,也不过是迫于陆夫人的压力。她灵机一动,哭着道:“你走,不要管我,走啊。” 宋清荷泪如雨下,冲陆观棋摇头。 苏阳配合的把刀离宋清荷的脖子更近,直至用刀锋挨了上去,刀身在月光下反光,陆观棋被那抹血迹刺红双目,他焦急的一口应下:“别伤害她,我们好好说。” 小川扔过去一把匕首,不过手长。陆观棋接住,问:“让我怎么相信你们会把她安全的送回京城?” 苏阳冷笑一声,拿刀的手一使劲:“你没资格不相信。” “好!我了断,你把刀拿远点。”陆观棋大声回答。 他手里握着匕首,眼神从刀身扫到了对面的四个人。 小青和小川分别站在苏阳的两侧,大迅的伤口不停的流血,身子已经站不住需要靠着树干。而小青和小川的武功远在陆观棋之下,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挟持宋清荷的苏阳。 此人出刀快,关键是手里有人质! 陆观棋双眸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口里倒出一颗碎银子,飞击到小川身上,点中他的穴位。 被击中的小川昏迷倒地,苏阳下意识的去看小川,陆观棋趁机手持匕首飞步过去,一手攥住宋清荷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用匕首直接划过苏阳的脖子,鲜血四溅,喷洒在小青脸上。 小青和大迅立即拔刀扑过来,陆观棋用脚踢起他的软剑,手持软剑和两人打起来。 宋清荷被陆观棋死死攥着手腕护在身后,她震惊的看向被杀害的苏阳,心中搅着劲儿的难受。 宋清荷望向陆观棋的侧脸,只恨自己手里没有刀,不然一定要插进陆观棋的脖子,要他偿命! 小青和大迅根本不是陆观棋的对手,眼看两人受伤,宋清荷又挣脱不开,她想到一个法子! 宋清荷注意到此刻她和陆观棋的身后是一处斜坡,植被茂盛,满是横斜的树杈,她用尽全力把身子往后倒,并发出尖叫:“观棋!” 正是这一声让陆观棋分神,他回头的瞬间整个人被宋清荷带着跌落斜坡。 陆观棋把宋清荷抱在怀里,两人穿过层层树杈和地面上的石头,直至滚落到一处平缓的土地才停下来。 虽然宋清荷被陆观棋抱在怀里,可她还是在下落的时候被树杈刺伤后肩,鲜血沾了陆观棋一手。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磕碰,把处于半昏迷的宋清荷抱在怀里,大声唤道:“忘宜,忘宜,你醒醒。” 宋清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陆观棋那张又急又慌的脸——他不仅还活着,而且平安无事。宋清荷的眼角划过一道泪水,随后不堪浑身的疼痛,虚弱的闭上双眼。 宋清荷后肩上的伤口似乎很深,鲜血直冒,陆观棋不敢随意移动她,担心会失血过多导致昏迷。尤其是山上夜间气温低,宋清荷的状态很不好。 当务之急是止血。 陆观棋把宋清荷侧身放在自己的腿上,用自己衣摆撕下的布条准备给宋清荷包扎住伤口,可这需要脱去宋清荷的上衣。 陆观棋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抿紧嘴巴,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宋清荷此时脸色越发苍白,陆观棋咬咬牙,嘴里念叨一句:“冒犯了。”伸手解开宋清荷腰间的扣子。 借着火折子的光,陆观棋看清宋清荷后肩伤口上不少折断的小木屑,陆观棋用手挨个拔出,痛的宋清荷发出呜咽声。 “马上就好。”陆观棋用自己的外衫护住宋清荷的前身,尽可能的只露出伤口,确保她的体温不会过快下降。 为了止血,布条要缠的很紧,开始宋清荷还有声音,后来干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陆观棋慌了,他用衣服裹紧宋清荷,召唤:“忘宜,忘宜。” 手指颤颤巍巍的在她鼻子前感受到还有气息,陆观棋如释重负,后背惊出冷汗。 处理好伤口,陆观棋把宋清荷背在身上,朝山下走去。 严慎行带人在城门外等,已经两个时辰了,天都开始蒙蒙亮,还是不见陆观棋和宋清荷的身影,他愈发急躁。 本来严慎行是准备跟踪陆观棋赴约,可被陆观棋用眼神阻止。他就只能带着亲从官和大内侍卫在门口干等。 按理说,几个毛贼不可能是陆观棋的对手,就算要保护宋清荷的安全,那也用不上这么久。严慎行朝雾蒙蒙的路口张望,终于在听到有马蹄声的同时看见一个影子朝他们过来。 严慎行骑马迎上,果然是陆观棋。 他身前是昏迷不醒的宋清荷,靠在他怀里,嘴唇毫无血色,衣服上沾染血迹。 再定睛一看陆观棋,脸上有几道血口子,头发凌乱。 “哥!”在处理公事或者有皇城司其他人在的时候严慎行都会叫陆观棋‘大人’,可眼下的一幕令严慎行心头发紧,顾不上礼仪,翻身下马,先去接宋清荷下来。 “快送忘宜回府,叫大夫!”陆观棋对把宋清荷打横抱起来的严慎行叮嘱。 “哎。”严慎行出来也没带马车,只能把宋清荷放到自己的马背上。“哥,我先走一步。” 说着又吩咐其他亲从官:“照顾好大人!” “快回去!”陆观棋急躁的催促道。 早上,斓嬷嬷端着一盆水从陆兆松和宋清荷的房间出来,这时听见月门外传来有人急切的走步声,她定睛一看,是严慎行抱着宋清荷,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我的天啊,大少奶奶怎么了?贼人伤了大少奶奶?”斓嬷嬷撇下水盆,焦急的迎过去。 严慎行径直往里走,道:“快来几个丫鬟,已经请大夫了,马上到。” 严慎行人刚走进内室,瞧见陆兆松穿着内衫,脑袋绑着布条,呆呆的看向自己,最后视线落在宋清荷身上。 第42章 他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 陆观棋回到韶光苑,沐浴更衣后坐在内室的圆桌旁,严若敏拿出上次宋清荷送来的药箱,给儿子脸上身上的外伤一点点上药。 “那大少奶奶肩头上的伤,要紧么?”听完陆观棋的讲述,严若敏不免担忧。 陆观棋道:“不至于危及生命,只要防止感染,没大事儿。不过流了很多血,她得好好养养了。” 严若敏叹口气:“老爷现在是去上朝了,等回来不知道要怎么怪罪你呢。观棋,你听娘的,跟你爹和你大娘认认真真道歉,服个软,毕竟这事儿是因你而起,你千万别像上次似的,容易激化矛盾。记住了。” 陆观棋满心都是挂着宋清荷的情况,对母亲的话,听进去了,但是没走心,只含糊的点下头。 严若敏担心儿子在陆进面前会不会受责罚,这时才想起来一件事儿还没告诉儿子。 “对了,你大哥昨天听说大少奶奶被掳走,说什么也要出去找,斓嬷嬷她们拦住,你大哥真就跑到马厩骑马出去了。” 陆观棋闻言皱眉:“大哥一个人骑马出去了?他能行么?” 严若敏继续道:“当然不行,你大哥坠马了。” “啊?那大哥现在怎么样了?严重么?”陆观棋着急的追问。 严若敏现在想来依然觉得震惊,她道:“这一摔,居然给摔好了。” “摔好了?”陆观棋错愕的反问。 雎尔斋。 大夫帮宋清荷处理好伤口,又开了药,叮嘱雪莹一些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雪莹送大夫出去,回来的时候瞧见陆兆松坐在外室的罗汉床上,双手搭在腿上,目光低垂,似乎是很拘谨的样子。 她走过去,语气轻快,道:“大少爷放心,大夫说大少奶奶是皮外伤,可能会发烧,但是只要开的药盯着吃,没事儿的。” 陆兆松慢慢的抬起头,茫然的看着雪莹,问:“她就是我妻子么?” 雪莹连连点头:“是呀,两个月前才成的亲呢。” 陆兆松愁眉不展,似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埋在心底。 这时在内室伺候着的小丫鬟兴冲冲的跑出来报喜:“大少爷,大少奶奶醒了。” 宋清荷刚醒过来,小丫鬟就告诉她,陆兆松为了找她,骑马出去,不幸坠马,可居然歪打正着,恢复了神志,不过这五年的事情是忘了。 在陆兆松看来,现在是参加骑马比赛的第二天。他不知道自己娶妻,更不知道宋清荷是谁,还是斓嬷嬷一点点讲给他听,他才知道个大概。 门口传来雪莹的声音:“您快进去呀,大少奶奶等您呢。” “是呀,大少爷,您等什么呢。” 两个小丫鬟把陆兆松推了进来。 陆兆松被推的措手不及,但人已经进来,如果再出去肯定会伤宋清荷的心。 他紧张的手指扣向掌心,走到宋清荷的床边。 还在想怎么张口,宋清荷先说了话:“你还好么?你坠马了?一定摔的很痛吧。大夫怎么说?” “我还好。“ 陆兆松吞吞吐吐说出三个字,此刻无所适从的感觉笼罩着他全身。 对他来说,宋清荷和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陆兆松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五岁的时候,突然被告知失去记忆的这些年,他是‘痴儿’,却在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成亲。陆兆松对宋清荷的感觉复杂,难以形容。 他看向宋清荷,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色,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你、你叫裴忘宜?” 宋清荷点下头。 “我可以叫你忘宜么?” “当然可以。”宋清荷身上散发出来的亲和力,让陆兆松感到放松。 他离宋清荷更近一些,问:“有哪里不舒服么?我能做点什么?” “我累了,想睡会儿。”宋清荷思绪复杂,乱成一团麻,她想自己待会儿。 陆兆松赶忙上前,帮她掖好被子,做完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于亲密了,慌张的神态被宋清荷看个正着。 “你也去休息一会儿。” “我不走,我就在那儿。”陆兆松指着身后一把靠墙的红木椅。“你睡会儿,有事儿叫我。” 说完,陆兆松就走到椅子前坐下,当起‘门神’。 陆进下朝回来,陆夫人立马就把陆兆松恢复神志的喜讯告诉给他,陆夫人对着天空连拜几下,嘴里不停地念叨:感谢佛祖,让兆松恢复正常,天佑陆家。 陆进被这消息震惊到久久不语,他身子踉跄,仿佛回到五年前得知儿子出事那天。 等他反应过来便大步流星的朝雎尔斋赶去,任由陆夫人在后头喊:“老爷您慢点,等等我。” 穿过陆家的层层院落,陆进第一次感觉家里太大也不好,让他见儿子的距离都变远了。 这一路上,陆进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陆兆松小时候的片段,有读书的、有学习骑马的、还有画画的。想他陆进这辈子到底为了谁,答案是肯定且唯一的——陆兆松。 这是他的嫡长子,也是他最器重的儿子。 陆进砰的一声推开门,斓嬷嬷坐在椅子上正在缝衣服。 她被声音吓了一跳,刚反应过来准备行礼,被陆进阻拦,他急切的追问:“兆松呢?” 斓嬷嬷指着里面,压低声音:“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在休息呢。” 陆进连声道:“对,兆松受了伤,得让他休息好。我等他醒过来,我等他。” 等了五年,陆进不怕再等个把时辰。他叮嘱斓嬷嬷:“一定要照顾好大少爷,让厨房变着花样的给大少爷好好补补,人手不够跟管家说,调派丫鬟过来。” 斓嬷嬷喜笑颜开:“是,老爷。” 中午,陆进把陆观棋、陆成业和严若敏都叫到自己的书房,他心情好,对陆观棋连累宋清荷被掳的事情不想追究,只简单叮嘱几句,让陆观棋以后小心点,别牵连到家人。 陆观棋应声:“观棋知道。” 陆进笑呵呵的继续说道:“兆松现在恢复正常,是老天保佑我陆家。从今天开始,兆松要学着挑起陆家的重责,他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你们必须配合。” 他眼神从柔和变得犀利,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第43章 失去的五年 陆观棋先回答:“爹放心,大哥受了这些年的委屈,现在他能够恢复正常,做弟弟心里高兴,一定会全力配合。” 严若敏也跟着道:“是啊,观棋说得对,大少爷自小就善良,现在印证了那句话‘好人有好报’,夫人和老爷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恭喜老爷、恭喜夫人。” 陆进捋着胡子连连点头。 这时他眼睛扫到了陆成业,道:“等过段时间,让兆松看看陆家商铺,了解了解。” 本就面色铁青的陆成业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尽可能的挤出一个笑脸道:“大哥刚刚恢复,还是多休养一段时间为好。” “也是,五年都过来了,不着急眼下。”陆进道。 从陆进的书房出来,严若敏跟儿子商量,得拿些补品给陆兆松和宋清荷送去。 “幸好老爷没有追究,不过咱礼数不能失。娘一会儿出去一趟,你要是没事儿在家休息休息,一身的小伤,多了可就成大伤了。”严若敏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夹杂一丝的责备。 陆观棋有些心不在焉,他胡乱答应下母亲的话,接着道:“我现在去看看大嫂和大哥,赔个不是。” 不等母亲回答,陆观棋就先行离开朝着雎尔斋走去。 雎尔斋。 宋清荷侧身躺在床上,开始重新捋顺接下来要做什么。 陆兆松恢复神志,是计划之外,这样会影响到自己的很多行动。还有私盐案,皇上给陆观棋的结案时间已到,他应该马上要去崇北了,那暂时自己应该是安全的。在陆观棋不在的这段时间,得想个办法接近陆成业。 宋清荷脑子里蹦出四个字‘投其所好’。陆成业喜欢什么呢? 忽然门口的珠帘外传来呼隆一声,宋清荷想起陆兆松在外面,她吃力的用胳膊撑起身体,冲外面喊道:“怎么了,兆松?” “哦,没事。”陆兆松跛着脚,一瘸一拐的从外面进来,“对不起,我睡着了,从椅子上摔下来了。打扰你休息了,你接着睡,我出去。” 宋清荷摇摇头:“你不用守着我,你也受伤了,应该休养。” 陆兆松尴尬的不知怎么回答,他忽然想起什么,道:“你应该吃药了,我去找雪莹。” 说着,又一瘸一拐的快速离开。 陆兆松问雪莹是不是该熬药的时候,陆观棋从外面进来。 “观棋?”陆兆松迟疑着,他不敢确定。毕竟在他的记忆中,陆观棋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眼前这个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的贵公子令他既陌生又熟悉。 陆观棋笑着应道:“大哥,是我。这五年爹为大哥的事劳心伤神,苍天有眼,让大哥恢复,做弟弟的真心为大哥高兴。” 其实相比亲弟弟陆成业,陆兆松和陆观棋的关系更为亲近,虽然陆夫人一直很反对他们兄弟接近,可陆兆松以前就觉得,还是和陆观棋更能说说贴心话。 陆兆松道:“我去和忘宜说一声,我们到门口坐坐。” 提到宋清荷,陆观棋忙问:“大嫂怎么样了?” “大夫说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需要休养。给开了药,让注意尽量避免发烧。观棋,谢谢你。”陆兆松突然的道谢,让陆观棋意识到宋清荷是他的妻子,自己的大嫂。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沉默着,两人从屋子里出来,走到外面的凉亭坐下。 陆观棋察觉到陆兆松心事重重,道:“大哥,感觉你不是很开心?” 陆兆松对失去的五年感到茫然:“失去五年的记忆我可以接受,可我居然有了妻子,我不是‘傻’了五年么,我会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么?我怎么会成亲呢?” “大哥是不喜欢大嫂?” “对我来说,我今天才见到忘宜,谈喜不喜欢为时尚早。”陆兆松叹气。“观棋,你知道忘宜为什么会嫁给我么?是不是爹逼她的?听斓嬷嬷说,忘宜娘家是落雁城首富,忘宜是裴家唯一的女儿。而且忘宜朱唇皓齿、明眸如月,举止言谈都表明她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这样的女子,为什么会嫁给一个傻子?她也是优秀,我越是不解。观棋,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爹?” 陆观棋想起他派出的探子曾回禀,裴忘宜逃过婚。若是以前,陆观棋肯定会冷静的帮大哥分析,裴忘宜是不是怀了别的心思。可现在,他居然张不开嘴。 “我真不清楚。”陆观棋回道。“大哥这么问,是有什么打算么?” 陆兆松被问的一愣,他脸色凝重,道:“忘宜如果是被迫的,我可以放她自由。” 陆观棋听得云里雾里,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所猜,道:“大哥的意思是,要和离?” 陆兆松点点头。“我不想耽误一个好姑娘。” 自从做上皇城司使,陆观棋就不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但他也是有底线的。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胡思乱想,可当看到苏阳的刀死死的抵住宋清荷的脖子,陆观棋知道他少跳一拍的心脏,说明了宋清荷对他是不一样的存在。 鬼使神差的,陆观棋问道:“大哥想好了?那大嫂知道么?” “她不知道,有合适的机会我想和她好好谈谈。”陆兆松心中压着千斤重的石头,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陆观棋:“嗯,你们好好聊一聊。” 陆兆松看着长大的弟弟,嘴角勾起欣慰的笑:“你现在在皇城司做事?” “嗯。” “真好,观棋从小就很优秀,是陆家的骄傲。”陆兆松拍拍弟弟的肩膀,赞许道。 “要是没出那件事,大哥现在应该是入朝为官了。大哥对今后可有什么想法?” “我想把书本捡起来,继续学习,有机会想参加科考试试。以前爹说我,性子软弱,难以适应官场的尔虞我诈。但我想,那么多官职,总有适合我的。比如钦天监监正、纂修,我觉得我都可以胜任。”提及未来,陆兆松的心情总算好些,语气也轻松不少。 陆观棋道:“不急,大哥先养好身体。相信以大哥的资质,入仕不过是时间问题。” 第44章 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回到内室,陆兆松恰好碰上端着药碗准备侍奉宋清荷服药的雪莹。 陆兆松想了想,唤住雪莹,想自己给宋清荷送去。 “这是蜜饯,药可苦了,等大少奶奶喝完药,大少爷记得把蜜饯给大少奶奶哦。”雪莹乐颠颠的叮嘱道。 陆兆松应声:“嗯。” 等陆兆松双手端着药碗送进去的时候,宋清荷靠着床头似乎是在发呆。 他轻咳一声,示意自己已经进来了。 “兆松。”宋清荷回过神,看向他。 陆兆松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能坐这儿么?” 宋清荷倒是悄悄的松口气,陆兆松是个正人君子。 “坐吧,你我是夫妻,客气倒显生疏。”宋清荷的话音一落,陆兆松的耳朵通红。 “雪莹说这药苦,不过有蜜饯,喝完药再吃颗蜜饯。”陆兆松闻着药味儿就能知道它有多难以下咽。 宋清荷的一只胳膊不敢动,会牵扯后肩的伤,于是她用另一只手接过药碗,一口闷下。 “……快吃颗蜜饯。”陆兆松着急忙慌的打开蜜饯外面的纸包,递给宋清荷。 宋清荷摇摇头,没要。 “真的不吃么?”陆兆松不相信的又问一次。 “苦点好,苦点治病。”宋清荷道。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了陆兆松的心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宋清荷看出陆兆松眼眸低垂,认为他有话要说,索性由自己先开口。 本来还想着过几天再说,既然到了这份上,陆兆松鼓起勇气:“你嫁给我,是不是我爹逼的?没有人会愿意嫁给一个傻子。只要你想和离,爹娘那边我去说。我可以放你自由,你有权利幸福,而不是被困在陆府守着我。” 宋清荷真诚道:“在陆家的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为了我和娘生气,为了我甚至偷偷骑马出去,明明你就是坠马受的伤,可你没有一丝犹豫。兆松,我在这儿没有不幸福。” 陆兆松耳朵红的几乎要滴出血一般,他问道:“当真?” “当真。”宋清荷坚定的回答。 陆兆松下定决心,无比虔诚道:“以后,我会对你更好的。” “嗯。” 宋清荷当然不能离开陆府,很多事情都还没做,虽然很对不起陆兆松,可她别无选择。 宋清荷受伤的事情传到了裴亭云耳朵里,他立马赶来探视,看到恢复正常的陆兆松,更是直接愣在原地。 “呃……”裴亭云感到措手不及,他不知道陆兆松的恢复对他和宋清荷的计划会不会产生影响。 陆兆松礼貌的微微颔首:“您是忘宜的大哥吧?您好。” 裴亭云点了下头:“你……恢复正常了?” “嗯。知道忘宜被绑,我偷着骑马出去寻她,结果摔下马,等再醒来,居然恢复如常。”陆兆松一五一十的回道。 “昂,这可是大喜事儿,好事儿。”裴亭云连声道。 “您进去吧,忘宜在等您。”陆兆松对‘第一次’见面的大舅哥非常客气有礼貌,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怠慢了对方。 “好。”裴亭云进去了,跟在他身后的裴忌留在门口,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陆兆松,给陆兆松看的浑身不自在,只好冲裴忌颔首示意。 裴忌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裴亭云瞧见宋清荷披着衣服坐在椅子上,他压低声音赶紧问道:“身上的伤严重么?怎么不上床躺着?” “我伤在后肩,躺不住,顶多侧身或者趴着,不如下来坐会儿。”宋清荷道。说着,她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眸子变得暗淡。 “绑我的人叫苏阳,他带着三个人找陆观棋寻仇,是为了我父亲。我本想着和他们联手杀了陆观棋,可低估了他的实力。一共四个人,苏阳当场去世,另外三个,都受伤了,我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宋清荷情绪低落,想到苏阳他们几个,心里就压抑的难受。 裴亭云问:“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么?” 宋清荷摇摇头:“我没说。哥,能帮我个忙么?” “你说。” “苏阳的尸体肯定被皇城司带走了,你能帮我找个地方替苏阳立个衣冠冢么?他为了宋家而死,我不能看着他做孤魂野鬼。” “好,我知道了,这事儿我来安排。” “谢谢。” 裴亭云没当个事儿,一摆手:“跟我就别客气了。倒是陆兆松,你准备怎么办?” “他担心我是被迫嫁给他,问我要不要和离,我没想到他能替我思考的如此周全,说明他是个善良之人。”宋清荷道:“在外,陆进口碑很好,连我父亲对他都是赞赏有加,说他是德才兼备,心怀苍生。可是陆兆松问我是不是陆进逼我嫁给他,我总感觉他好像对陆进的真实为人,多少是清楚的,所以才会这么问。我更得留下来了。” 裴亭云不放心的叮嘱:“那你一定要小心,你俩一个屋檐下,对他更得防备着点。先不说他是不是真善良,在陆进和你之间,他肯定还是向着陆进。” “嗯。”宋清荷问:“你知道陆成业有什么兴趣爱好么?我想投其所好,接近他找私盐案的线索。” “这个……”裴亭云努力回想和陆成业的接触,最后得出个结论:“我只知道他脾气暴躁又心狠,裴府之前有个丫鬟,因为不小心把茶撒在他身上,他直接给丫鬟掐死了。” 宋清荷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想起结亲那日在裴府门口,陆成业就要对路人动刀,心里对陆家的恨又增了几分。 “我在府里打听打听,我若是有什么计划会让给哥报信。”宋清荷道。“对了,还有一件事,陆观棋这几天应该要动身去崇北办北楚粮案,我想让裴忌跟踪他,了解他的动向。” “好,裴忌对陆家的恨,不亚于你我,他办事我放心。”裴亭云长叹一声,宋清荷刚想问,门口传来雪莹的声音,来给她送药,宋清荷便没能问出口。 另一边,陆进把陆成业叫到书房,问起粮食的售卖情况。 陆成业道:“北楚那边想要压低价格,我没答应。” 陆进冷笑一声:“压低价格?他们缺粮食,不知道么?有粮食就不错了,还想便宜买?你告诉他们,愿意买就买,不愿意就不买。” 陆成业应道:“爹放心,北楚缺粮,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他们还想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不可能。” “嗯。做人做事都是如此,要有底线。”陆进叮嘱。 说完,他露出笑脸,压在胸口多年的郁结消散,口吻轻快:“成业,你大哥现在恢复如初,以后有你们两个一起帮爹,爹高兴,回头爹找个机会,让你大哥慢慢接触这些‘生意’。” 第45章 心魔 原本认真聆听陆进教诲的陆成业,在听到陆兆松要接触‘生意’后,脸色立马变得难看。 他试探性的提出自己的看法:“可是爹,大哥出事之前,是想考取功名的,现在您让他‘做生意’,大哥不一定喜欢。” 陆进不以为然:“考取功名和‘做生意’不矛盾,将来陆家是要交给兆松的,他功名也要考,‘生意’也要做。不过兆松的性子你知道,有颗悲天悯人的心,所以有些事儿还是需要你这个做弟弟的帮衬着,兄弟齐心才能其利断金。” 陆成业没放弃,继续道:“我就是了解大哥才会担心大哥未必能接受陆家的‘生意’。” 陆进眉头微蹙,对陆成业的话很不满意。“你的意思是,你大哥会反对我们做的‘生意’,所以他不应该参与到其中?” 陆成业知道父亲生气了,可他还是壮着胆子承认道:“是,我认为,大哥不应该知道,他肯定不会赞成。” “成业!”陆进猛地一拍桌子,愤怒道:“你是幼子,没有资格在家里替父兄做决定!”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陆兆松是嫡长子,陆进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他。至于其他人,不管是嫡出的陆成业还是庶出的陆观棋,在陆进眼里都不过是陆兆松的陪衬,是陆家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儿子。 陆成业再怎么努力,似乎都打破不了他不是长子的屏障。 无力和挫败感笼罩陆成业的全身,他踱步到锦绣斋,想见见陆夫人。 丫鬟告诉他,陆夫人去雎尔斋看大少爷了。 陆家的嫡长子恢复如初,所有人都很高兴,丫鬟也是,和他说这话时,嘴角都是向上的。 是啊,陆兆松确实优秀,他完美的继承了陆进学习能力,三岁便能背诵诗篇百余首,九岁就写得一手好字,连先帝都夸赞他是‘王羲之在世’,十岁跟随将军骑马狩猎,十二岁写下的诗篇至今是京城官学的必背项目。非要说缺点的话,是他不善习武,性子过于善良,不过府中的下人都很喜欢这样的主子。 陆成业来到雎尔斋时,陆兆松正在和陆夫人说,自己想要笔墨纸砚和一些书,陆夫人自然是满口应下,让管家在一旁认真记录,立马准备。 “成业?!”陆兆松说话间注意到门口走来的陆成业,他开心的起身迎过去。 陆夫人侧身朝门口看去:“是成业,知道来看你大哥,有心了。” 陆成业点下头:“嗯,大哥恢复是陆家的大喜事,我怎么说也得来看望大哥。大哥身体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若是有,一定要请大夫来诊治。” 陆兆松对弟弟关心非常高兴,道:“没有不舒服,谢谢成业。” 说着,陆兆松招呼他进到花厅里。 他瞥见管家手里的本子上,记满了一些书籍的名称,问:“大哥才恢复,就着急看书?” 陆夫人又高兴又心疼道:“兆松说五年都没看书了,这是准备都给补回来的意思呢。你劝劝你大哥,这么辛苦做什么。” 陆成业故作漫不经心,问道:“大哥当年就有考取功名的打算,现在也是么?” 毕竟失去了五年的记忆和时间,陆兆松变得没有以前自信,他小幅度的点点头:“这一点,我从未变过。” 陆成业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陆兆松说,“大哥有心入仕为民,是好事,我们得支持。” 雎尔斋的花厅里,陆家三母子在唠嗑,一派母慈子孝。 后院的一处小花园,宋清荷披着衣服坐在凳子上,后背靠着一块又厚又软的垫子,是雪莹特地缝制出来,担心宋清荷会碰到伤口的垫子。 宋清荷打发雪莹去砸核桃,自己留在小花园里,慢慢的从袖口掏出一封信。 信纸很薄,没比蝉翼重多少,可是宋清荷分明能感受到它的沉甸甸,迟迟没有打开。 因为这是裴忌拿给她的,私盐案的关键证据,也就是宋胜所说的,那封陆观棋指使他藏于宋泊简书房的信。 宋清荷做好心理建设,才有勇气打开信纸。 随着宋清荷的目光扫视过每一个字,她持信的双手微微颤抖,愤怒从胸口几乎要爆发而出。 信,是一个叫陈大曾的人写给宋泊简的,信里要求宋泊简按照原定计划,继续提供九百担的食盐,说在图州的市场供不应求,价格甚至可以再翻一倍。 宋清荷不知道陈大曾是谁,更不知道这样的一封信,怎么就能给父亲定了死罪。 她握紧拳头,信纸在手掌里被握皱,直到听见脚步声,她才强忍怒火,恢复常态,迅速把信塞回袖子。 雪莹拿来一盘核桃仁,双手送到她面前:“大少奶奶,这些您先吃,吃完了我再砸,不然多了会糠。” 宋清荷接过,随口问道:“夫人和大少爷还在讲读书的事儿?” “嗯,三少爷也来了,他们在花厅呢。” “一奶同胞,三少爷对大少爷确实很关心。”宋清荷漫不经心的问道:“服侍三少爷的下人里,可有你熟悉的?三少爷对大少爷好,咱也得对他好,我想问问三少爷可有什么兴趣爱好,有的话,我托娘家兄长寻来一些。” 雪莹一口答应:“有呀,我和三少爷院子里的阿牛挺熟的,等我去问问。” 陆成业听着陆兆松和陆夫人的聊天,自己基本插不上话,和在院子里打扫的小厮没什么两样。好不容易陆夫人起身准备走,还是担心陆成业太过劳累,让他好好休息。 陆成业和陆夫人离开雎尔斋,路上陆夫人还开心的一个人自言自语,要去寺里还愿,还准备让陆进延请宫中御医她才放心,“外面的大夫再好也不如御医,你说是不是?” 陆成业的思绪被陆夫人的话拉回来,他试探性的说道:“娘,爹说想让大哥接手家里的珠宝铺子,娘是怎么想的?” 陆夫人不以为意:“你爹的说得对,虽然你大哥的重心还是应该放在考取功名上,不过既然是陆家未来的家主,铺子当然也得熟悉呀。你要好好辅佐你大哥,做一个好弟弟。” 第46章 长嫂 陆观棋站在御花园的一处小桥旁,等兴懿皇帝见完大臣。 听到脚步声,陆观棋回身,兴懿皇帝换上一套浅黄色的便服距离自己只有几丈远。 “皇上。”陆观棋行礼道。 兴懿皇帝屏退身后的小太监,看着陆观棋脸上的几处擦伤,问:“宋泊简的党羽抓到了么?” “半个时辰前已经抓捕归案,严慎行正带人审着。” 兴懿皇帝言语之间略带不满:“听说贼人让你换你大嫂做人质,你不仅照做还不准亲从官暗中保护,怕激怒对方,观棋,这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太大意了。” “皇上教训的是,家父也说过臣了。” 兴懿皇帝道:“听说你大哥恢复神智了?” 陆观棋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兴懿皇帝已经知道,不过转念一想,应该是父亲高兴,自己说的,便没有细琢磨。 “是,大哥为救大嫂偷偷骑马出去,不幸坠马却因祸得福。”陆观棋回答。 “他们夫妻感情倒是好得很。” “大嫂心善,不嫌弃大哥之前心智宛如幼儿,悉心照顾,整日陪伴,现在大哥心里,大嫂胜过所有人。”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崇北?北楚粮案不能再等了。”兴懿皇帝眼下最担心的便是此事,至于私盐,闹得再大也不过是大全内部的案子,可粮案不同,牵扯国家安危,尤其是和崇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稍有不慎,对他的皇权都会构成威胁。 他不得不防。 陆观棋道:“明天一早。” 兴懿皇帝拍拍陆观棋的肩膀:“好,你办事朕放心。你是朕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朕登基之路荆棘密布,很多人都不服朕,还在思念废太子,这李浅是废太子的亲舅舅,牵扯到他,兹事体大。” “臣一定会彻查粮案,给皇上一个交代。” 回到陆府,陆观棋告诉严姨娘自己明天要外出公干,习惯了儿子公务缠身又都是机密,严姨娘让丫鬟收拾两套衣服出来,其他的一概不问。 她道:“娘今天去买了一颗千年人参,等会儿你跟娘一起去雎尔斋。” 陆观棋瞧见放在圆桌上的一个木盒子,绑人参的红线露出头。 “我们现在去吧,晚了会影响大哥休息。” 严姨娘看向门外黑漆漆的天,觉得还是儿子考虑的周全。 宋清荷和陆兆松一人一本书,一个靠窗一个盖着薄薄的夏被坐在罗汉床上,偶尔雪莹进来给他们一人倒杯茶,送点水果。 宋清荷其实没什么心思看书,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封从皇城司偷出来的信。信已经交给裴忌,让高乔赶紧放回去。宋清荷还叮嘱裴忌,让他找个乞丐冒充神秘人士,花高价从高乔手里买下私盐案的卷宗,她要知道陈大曾到底是谁。 宋清荷的大脑好像要爆炸一般的疼,她瞥向陆兆松,老老实实的拿着本书已经看了两个时辰,屁股都不带动一下的。要不是自己有伤在身,不方便随意行动,否则恢复神智的陆兆松倒是让宋清荷有更多的空间。 雪莹从外面进来:“大少爷,大少奶奶。严姨娘和二少爷来探望您二位了。” “快请进。”陆兆松礼数周全,立马起身,手里还握着书卷。 “大少爷,大少奶奶,今儿我寻得一千年人参,赶紧买回来给两位补补身子。”严姨娘心疼的看看陆兆松又看看宋清荷,满眼的怜惜。“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伤恢复的还好么?” “多谢严姨娘和观棋挂念,我们都还挺好的,谨遵医嘱,一日三次汤药,顿顿不落。”陆兆松语气轻快,回答。 “啊。”宋清荷因为想起身,不小心扯到肩膀,不由自主的发出痛苦的声音,陆兆松和陆观棋齐刷刷的看去,不过身为丈夫的陆兆松脚步还是快了些,三步并做两步的冲过去,扶住宋清荷。 陆观棋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拳头微握,最后无力的垂下。 这一幕被严若敏看个正着。她狐疑的看向陆观棋,心里咯噔一声。 “千万不能用力,会撕裂伤口,要是想起身一定要喊我或者雪莹。”陆兆松稳稳的扶着宋清荷,用身体帮她分担大部分力量,避免拉扯后肩。 宋清荷道:“知道了,下次会记得喊你帮忙。” 陆观棋憋了好久的问题,此刻不需要问,也能猜到答案了。 他们不会和离。 “大少奶奶您快坐下,要不是观棋在外面得罪了人,您也不会遭此横祸,我心里头难受。”严若敏没撒谎,宋清荷待她一直很好,处处为他们母子考虑,如今受到牵连非但没有怪罪,还因为撑着身体见自己而动了伤口,想着想着,严若敏红了眼眶。 宋清荷笑笑,她看看严若敏,最后把视线落在陆观棋身上,道:“观棋一心为公,难免被宵小之辈怀恨在心,咱是一家人,自当全力支持观棋,绝不会拖观棋后腿。” 陆观棋别开眼神,“谢……大嫂体谅。” ‘大嫂’两个字,沉的好像有千斤重。 “我明天要外出处理公事,娘,我不在的这几天,请娘帮我经常来看看大哥大嫂。” “哎,娘知道。” 宋清荷想起在烟火游行那天,陆观棋说自己过几天会外出,看来明天是要动身去崇北。私盐案卷宗的事情要先放一放了,裴忌得先跟踪到崇北看看他在那边到底能查出什么。 “观棋要外出?那,一路顺风。”宋清荷要抓住陆观棋不在陆府的机会,多和陆成业走动,否则在陆观棋眼皮底下,容易被怀疑。 这个晚上,陆观棋彻夜未眠,不是因为案子,不是因为公事,而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陆兆松扶着宋清荷的画面。 两眼瞪到天亮的陆观棋喃喃自语,得出结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陆成业早起准备在院子里练会儿武,无意中瞥见院里的小厮阿牛在和一个小丫鬟说话,小丫鬟背朝着陆成业,他本不当回事儿,可小丫鬟离开的时候被他瞧见侧脸,居然是雎尔斋的雪莹? 准确的说,是宋清荷的贴身丫鬟。 她为什么会来自己的院子?陆成业等雪莹走远了,差人找来阿牛。 “阿牛,你早上是不是见了雪莹?你们很熟么?” 第1章 旧案真相 陆成业问的慢条斯理,眼神却十分犀利。 阿牛挠挠头,欲言又止。 “不说我打断你的腿!”陆成业厉声斥责,给阿牛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才说,是大少奶奶托雪莹来问奴才,三少爷有什么心头好,大少奶奶想谢谢三少爷对大少爷的照顾。奴才说三少爷喜欢古玩珍品。雪莹说大少奶奶不想让您提前知道,惊喜就没了。奴才这才没敢说,三少爷息怒。”阿牛一股脑的和盘托出,把对雪莹的承诺抛诸脑后,生怕说的慢了。 闻言,陆成业眯着眼睛,一摆手,示意阿牛退下。 自己对陆兆松并没有多照顾,不过是去看了两次,送了些滋补品当做礼物。以上次大强的事情看,宋清荷可不是什么单纯人物,如今大哥恢复神智,她在陆家地位更稳,给自己送谢礼是想做什么。 与其在这儿左猜右猜的,陆成业决定去会会宋清荷。 他到时,大夫正在给宋清荷换药,雪莹进去通禀。很快,一袭白衣的宋清荷出来,脸色苍白无血色,憔悴极了。可在陆成业看来,竟别有一番味道。 “大嫂脸色怎么还是这么苍白,是不是下人偷懒,没有伺候好?”陆成业突然耍起主子脾气,厉声斥责。 屋子里外算上雪莹一共是四个丫鬟,被陆成业一训斥,大家吓得纷纷低头。 宋清荷:“和她们没关系,是我实在吃不下山珍海味,再好的补品进不了肚子,也没有用。成业向来脾气很好,不和下人发火儿,今儿是怎么了,要是有烦心事,可以和大嫂说说。” 陆成业自知演戏演过头,失态了,立马换上一副柔和的表情,道:“没什么,关心则乱,大哥大嫂身体抱恙,我做弟弟的心里不好受。” 说着,他不自觉挑眉,观察宋清荷的反应。 宋清荷像没听见一样,不接话,也没反应。 “对了,大哥呢?”陆成业朝内室的方向张望,问。 “娘给请了先生,你大哥在跟先生请教学问。” “我们三兄弟中,只有大哥是发自内心的热爱读书,我是自愧不如。” 宋清荷反驳道:“瞧你说的,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怎么能要求所有的花都开的一样呢?成业能帮陆家打理好铺子,也很成功呀。换做你大哥或者二哥,他们未必有你的能力。” 这话说到了陆成业的心坎,他想起自己始终难以获得陆进和陆夫人对自己的肯定,亲生父母居然还不如一个外姓人。陆成业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悲凉。 “对了,大嫂是不是还不知道陆家铺子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说是珠宝首饰?” “是,珠宝首饰。等大嫂哪天方便,我带大嫂去铺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我个人送给大嫂。” “那哪儿成,小厨房里你送来的食材还没吃完,再管你要首饰,是做大嫂的不懂事了。我要是有相中的,我让你大哥结账。” “一家人说这个就外道了。”陆成业假笑道。 他突然有了个想法,如果没有陆兆松,他不仅是陆家的嫡长子,连宋清荷带着的丰厚嫁妆乃至半个裴家产业也都是自己的。 既生瑜何生亮,在这一刻具象化,宛如一只大手狠狠揪起陆成业的心,不甘的褶皱难以消散。 陆兆松临近午饭的时间才结束课业,一从书房出来,他立马赶回内室,看望宋清荷。 “忘宜,今天上午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痛么?”陆兆松关切的问道。 宋清荷摇摇头:“基本不疼了,大夫说恢复得很好,明天开始不用换药,只要包扎上避免磕碰即可。今天跟先生讨教的如何?” 说起这个,陆兆松略显惭愧:“五年不看书,真的忘了很多。” 宋清荷嘴角微扬,安慰道:“不急,读书是长久功夫,少了五年,我们慢慢补回来就是。” “哦对了,上午成业来看你,结果你在跟先生探讨学问,就和我聊了几句便走了。” “成业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大哥的。”陆兆松欣慰道。 “你们是亲兄弟,应该比你和观棋的关系要更好一些吧?我听说,当年骑射比赛,成业宁可晚出发也要等你。”宋清荷问。 “我和成业的性格大相径庭,倒是和观棋更能说得来。那场骑射比赛……”陆兆松闭上双眼,努力回想,可眉头皱成一团,太阳穴突突直跳,越是想要回忆起就越是大脑一片模糊。 宋清荷察觉到他的痛苦,立马道:“别想了。”说着伸手搭在陆兆松的胳膊上,轻轻摇醒他。“都过去了,兆松。” 陆兆松仿佛陷入一场噩梦,被黑洞吸住难以自拔。宋清荷加大力气晃着他的胳膊,焦急的喊道:“兆松,兆松,我在,不要怕。” 他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担心不已的宋清荷,陆兆松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收紧胳膊。 目前知道的种种信息碎片,都告诉宋清荷,陆兆松的坠马绝非意外。这一切和陆成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恢复神智的陆兆松再次成为陆成业的眼中钉肉中刺。 下午,裴亭云来陆府探望妹妹。 妹妹伤势未愈,裴亭云有了最正当的理由,这段时间几乎是两三天便来一次。 这对假兄妹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之下,四下无人,也没有什么可藏匿的地方,在秘密谈话这件事上,颇有‘易守难攻’的优势。 “裴忌飞鸽传书回来,说陆观棋并没有去崇北,而是去了图州。”裴亭云压低声音,手里握着碧玉色的茶杯。 “陆进走的是崇北地界,和图州没有关系。现在无非三种可能,一是高乔在皇城司接触不到更高层级的信息,二是他刻意隐瞒,三是陆进并非只利用裴家商号偷运粮食,他还有帮手,这个帮手走的是图州。陆观棋查到的事图州和崇北两个地方,他先选择去了图州。”宋清荷理智的分析道:“如果真是第三种可能,那这个帮手和我父亲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裴亭云觉得有道理,“陆进说他只做西北五州的生意,图州属东南府管辖。所以裴家商号涉及图州,可图州的私盐确实并非裴家负责运输。” “本来还怀疑是不是黑市的人私下调货售卖,现在可以确定图州也有陆进的人。”宋清荷眼帘低垂,陷入思考中。 “还有一事,陆成业让我暂停运粮,好像是和北楚人价格没有谈拢,北楚想要压价,陆家自然不会同意。” 宋清荷机敏的察觉出问题:“北楚缺粮,还敢压价,显然他们没有想象中的缺粮。已经暂停几天了?” “三天,陆成业说至少要停十天,什么时候恢复会告诉我。” 信息碎片繁多而复杂,宋清荷努力在大脑中拼凑出一个合理的猜测。 第2章 图州黑市 “陆进打着囤货居奇的心态暂停偷运粮食,他暂停的时间越长,说明他和北楚人都没有妥协。陆进不知道还有人也在做偷运粮食的勾当,而陆观棋之所以先去图州,肯定是因为图州重要,也就说,图州可能不仅有陆进的帮手,对方也通过图州偷运粮食。” 裴亭云却提出了另一种想法:“有没有可能,在图州贩私盐的和偷运粮食的,是一个人。陆进在图州没有帮手,图州的私盐不是他做的。” 宋清荷摇摇头,并不赞成:“陆成业说过,我父亲的死并非全因私盐,陆进父子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选择栽赃给我父亲,对我父亲来说,私盐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盐的管控,远比粮食要严格许多,能贩私盐的是屈指可数。陆进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裴亭云若有所思:“你分析的有道理。” “先看看陆观棋在图州能查到什么,走一步看一步。” “嗯。卷宗的事,我找了个乞丐和高乔见面,高乔要五百两银子,就能把卷宗偷出来,不过只有一个晚上。你看定在裴宅可以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闻言宋清荷眼睛亮晶晶:“明天晚上,我趁陆兆松睡着再偷偷溜出去。” 裴亭云道:“好,那我让乞丐和高乔定在明晚,我派阿让来接你。还有苏阳的衣冠冢已经立好,和出事的山头相隔两座山,你可以放心了。” 宋清荷也只是略感欣慰,因为皇城司抓到了小青他们,作为苦主,陆夫人两天前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宋清荷,让宋清荷开心。 “朱夫子,苏阳,小青,我欠他们的。” 裴亭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以他和宋清荷的能力,自顾尚且不暇,别说救别人了。 “朱夫子的老家也有裴家商号,我会托人找个正当的理由给朱家一笔钱,他们不会怀疑的。” “那就太好了,谢谢哥。” 图州。 陆观棋和严慎行走在图州最热闹的街市,耳边是小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身边是摩肩接踵的人流。 严慎行注意到前方右侧的一栋朱红色二层小楼,他道:“哥,这儿就是和楼老大约好的茶楼。” 在图州的亲从官调查得知,图州黑市上出现朝廷的赈灾粮,因为朝廷赈灾粮掺了西北的黄沙,和市面上正常售卖的粮食不同,所以很容易辨认。北楚人购买黑市上的赈灾粮走山路运回北楚。 赈灾粮的生意全是一个叫楼老大的人在做,并且楼老大的手里同时有私盐出售。 宋泊简已经伏法,这些私盐会不会是他的党羽在卖。 所以陆观棋决定在去崇北之前,先来图州调查清楚。 他和严慎行化身京城的客商,用一百两黄金才买到和楼老大的见面机会。两人如约来到茶楼,在临街一侧的包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身边只有一个瘦弱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搜身,确定陆观棋两人没有带利器,回头冲老者点下头。 “你就是楼老大?” 老者伸出下巴示意他坐。 身后的年轻男人为陆观棋和严慎行倒了两杯茶。 “听说你想要买粮食,怎么不去官家指定的商号,我手里的粮食很少、品质也不好。”老者慢条斯理的问道,眼神尖锐,显然对花了一百两金子来见自己的陆观棋没有分毫想做生意的想法。 陆观棋靠着椅背,道:“官家商号买的粮食,有数量限制,我需要很多粮,就只能从其他渠道找找。道上的朋友给我介绍楼老大,说你有充足的货源。明人不说暗话,楼老大开个价。” 老者不屑的扯扯嘴角:“我的客人基本是固定的,你一个外来的,就想买粮,是不是想的太容易了。” “他们给多少,我给加两成。” “那我能问问,你高价买的粮食是要卖给谁呢?” “图州和谁挨着,我就卖给谁。”陆观棋嘴角含笑,皮笑肉不笑。 老者用眼神上下打量陆观棋,表情严肃:“来搅局的?” “分杯羹而已。一百两金子就见楼老大一面,足以说明我的诚意。”陆观棋没有一丝一毫的讨好,平静的陈述事实。 “你叫严不语?” “是,在下严不语,京城人士,家中做青楼生意,有点单一了,想扩展来财渠道,不知道楼老大愿不愿意与我合作。” 老者身后的年轻男人帮老者续茶。 老者看着腾腾生气的氤氲,道:“约个时间看看货。” 陆观棋道:“好,今天晚上如何?” “你住哪间客栈,晚上我派人去接你。” “南边的喜悦来客栈,天字1号。” 从茶楼出来,陆观棋和严慎行汇入热闹的人群中。 包间的窗户被打开一半,老者站在年轻男人身后,恭顺的说道:“老大,您觉得严不语靠谱么?” 老大目光紧随陆观棋:“近一个月来,北楚出现了另一股贩运粮食的神秘势力,做生意就怕这样比较,北楚人现在会压价格,粮食不好卖。为了那点钱,让我们兄弟脑袋栓裤腰上不值得。严不语要是有销路,能帮我们占住北楚市场,那他对我们就是有用的。” “您不怕他是对方派来的?” “应该不是。对方因为被压价,就暂停往北楚贩运粮食,说明对方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你跟大海安排好晚上的货,我们要尽量把严不语留住。” 老者双手抱拳举在身前:“我这就去。” 陆府。 宋清荷在院子里看小厮修剪低灌木,陆成业不请自来甚至都没让人通报,直接走进院子。 宋清荷抬眼发现的时候,陆成业已经距离自己只有三四丈远,心里不悦,到了脸上还得表现出淡淡的笑意。 “大嫂,我大哥呢?” “在上课,你要是没急事儿,等会儿吧,等你大哥下课。” “哦。”陆成业突然话锋一转:“既然大哥没时间,那大嫂和我去铺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心的首饰,算我送大嫂的。” 宋清荷刚要说话,就被陆成业打断:“娘在礼佛,大嫂不必通传,直接跟我去即可。我们是一家人,娘肯定不会怪罪。” 第3章 善良,过犹不及 “这恐怕不太好。”宋清荷犹疑道。“还是等你大哥下课吧。”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陆成业能憋什么好心思。 “那我去跟大哥说,大哥还能不放心亲弟弟和大嫂外出么。我又不是陆观棋,从外面带回‘野女人’安排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丫鬟,在家尚且如此,在外还不知道有多少莺莺燕燕。”陆成业任何时候都不忘拉踩一下陆观棋,眼神里满是不屑。 说完,不顾宋清荷的阻拦,直接奔着书房而去。 他径直闯进书房,连门都没敲,和正在与先生探讨问题的陆兆松对视上。 “成业?” “大哥,大嫂因为陆观棋两次受到连累,一次比一次惊险。我做弟弟的,深感愧疚。正好铺子上了新货,我带大嫂过去,挑选她喜欢的送给大嫂。既然大哥还要读书,那我们先过去,一会儿就回。” 陆兆松一怔,磕巴着回答:“那……好。”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陆成业狡黠一笑,这才看向教书先生,不屑的扔出一句:“打扰你们上课了。” “哎,无妨。”先生哪儿敢说别的,连声回答。 宋清荷带着雪莹走到陆府门口,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儿,车夫拿出脚凳请宋清荷上车,雪莹双手举起要扶着她,被身后出现的陆成业直接推到一边。 “大嫂,请。”陆成业握着宋清荷的手腕,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宋清荷用力想要抽出胳膊,但是他攥得死死地,宋清荷只能放弃。 前脚上了马车,后脚陆成业也跟着上来,在宋清荷的目光下坐稳,吩咐还没来得及上车的雪莹和车夫坐在门口。 车厢里,宋清荷和陆成业面对面坐着。 “大哥现在忙于读书,肯定没多少时间陪大嫂。” 宋清荷笑笑:“他忙他的,我忙我的,现在娘让我处理一些府中的杂事,我要一一学习,我才是没时间的陪他。” 陆成业故作叹气之姿,道:“大哥真是榆木脑袋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美人在侧,还读什么书。” 这话说的暧昧,宋清荷顿时对陆成业打什么主意了然于心。 她道:“前段时间光顾着给观棋说媒,倒是忽略了成业,成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和大嫂说说,回头大嫂跟娘一起帮你选个合心意的。” 陆成业凝视着宋清荷,眼神中满是‘意有所指’,道:“年方十七,落雁城人士,高挑些,耳垂肉肉的有福,眼睛要圆滚滚,像小鹿一样,怎么样,大嫂可有合适的人选。” 宋清荷被恶心的胃里一阵翻腾,表面上风淡云轻:“大嫂帮你留意。” 到了陆家的珠宝铺子,门口的小二和里面的掌柜看到是陆成业,立马小跑着迎出来。 “三少爷,大少奶奶。” 陆成业作出请的姿势,道:“这里便是咱家的铺子,大嫂里面请。” “把新来的东珠项链拿来。”陆成业跟在宋清荷身后,对店掌柜吩咐。 得令的掌柜立马从柜台下面一层双手捧出一个紫檀木的箱子,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放在靠墙的圆桌上,讨好的笑着:“大少奶奶,这条东珠项链是昨天才到店里的,镶嵌在坠子上的东珠是绝品级别,市面难寻。三少爷知道后,立马让留出来,说要送大少奶奶您。” 陆成业伸手拿起项链,慢悠悠道:“宝马配英雄,珍珠配美人。大嫂,我帮你戴。” 宋清荷一把扯住项链,和陆成业对上视线,道:“这点小事儿,哪儿用得着成业亲自动手,让雪莹来。” “雪莹。” 一直站在宋清荷身后的雪莹迈出一步,伸手准备接过项链。 陆成业被拒,着实不痛快,皮笑肉不笑的,只能把项链交给雪莹。 店小二端来一面铜镜,拿着方便宋清荷照。 “柔和而明亮,圆润而温和,确实是好东西。”宋清荷对着镜子,道。“多少钱?回头让你大哥付。” 陆成业上前一步,离宋清荷更近些,“说好是我送给大嫂的礼物。” “那就谢谢成业了,回头,我也送成业份大礼。”宋清荷抬眸看向他,道。 “大嫂可知我要的是什么?” “成业要什么,我能给什么,是两回事。”宋清荷从容不迫:“但我保证,成业一定满意。” 回到雎尔斋,宋清荷本打算去换件衣服,经过偏厅时无意中瞥见陆兆松坐在里面,面前放了一个马鞍。 “兆松。”宋清荷轻声唤道。 陆兆松循声看去,见到宋清荷脸上才有点笑模样,“回来了。” “嗯。这是……?”怎么突然出现个马鞍。 “成业送我的,邀请我和他一起出去骑马散心。”陆兆松面露难色,很不自然。 “什么时候,他不是和我去铺子了么?” “小厮送来的。” 看着马鞍,宋清荷哑然失笑。 “怎么了?”陆兆松茫然的问道。 宋清荷直言不讳:“明知道你是坠马受伤,他怎么还邀请你骑马?未免太不懂事。” 陆兆松下意识替陆成业说话:“他还小,肯定没想那么多。” 对陆兆松,宋清荷是恨其不争、怒其不幸。自从陆兆松恢复神志,不论是提和离还是对待下人,她能感受到陆兆松的善良和真诚,是一个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人,可现在看,未免过于善良了。 当善良失去度,那就不是善良,是蠢。 “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陆成业都十八岁了,是个大人,你知道么,大人。” “我……”陆兆松张口才发现,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见他这般为难,宋清荷口气缓和许多,道:“回头差人传话,给骑马的事儿婉拒了。再说,娘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同意。” “好。”陆兆松应声。 宋清荷唤雪莹拿来东珠项链,打开盒子给陆兆松看。 “在铺子选的。” “很漂亮,和忘宜很般配。”陆兆松由衷的赞美道,却忽然想起自己都没有送给宋清荷什么礼物,表情暗淡。“忘宜因陆家受难,成业尚且知道送礼物,身为丈夫的我却根本没想过。” 宋清荷没说话,直接走向内室,没一会儿又出来,拉过陆兆松的手,把手心里的东西放上去。 陆兆松低头一看,是个玉坠。 第4章 宋案卷宗曝光 “这是娘在你出事后为你求的护身符,菩提寺的事情发生后,你又送给了我。并不是你说的‘根本没有想过’。不过毕竟是娘对你的关心,玉坠我物归还主,心意我全收。” 陆兆松恢复了神志,却没有恢复自信,他唯唯诺诺,总是觉得自己不如两个弟弟。宋清荷想趁此机会把玉坠还给他,也是怕被陆夫人知道,会平添是非。 “项链……我觉得还是不要让成业掏钱,你送给我,回头你跟账房说,把钱送到铺子,一码归一码。铺子现在是成业在负责,咱拿了东西得给钱。”宋清荷认真道。 陆兆松情绪明显高涨许多,他点头答应:“好,我现在找账房。” 午夜十分,宋清荷蹑手蹑脚的换上一套素色简衫,经过睡在罗汉床上的陆兆松,偷偷离开。 起初是因为两个人都有伤,所以自然而然的分屋睡,后来陆夫人把陆兆松从厢房‘赶’回他们的卧房,说夫妻分开睡算怎么回事儿,床那么大,还不够两个伤者休息的么。 等内室只有他们两人,宋清荷如实说出两人成婚后一直是分床的事情,陆兆松毫不意外,反倒是松口气。 见宋清荷熟练的拿出被子要去罗汉床休息,陆兆松大步过去,把被子‘抢’到自己怀里。坚持让宋清荷去床上睡,“我是男人,怎么都行,没有让你一个小姑娘睡罗汉床的道理。” 看着陆兆松铺床,宋清荷在心里再一次感叹,肮脏的陆家怎么会有这么善良正直的人,陆家配不上陆兆松。 宋清荷顺着墙根从后门出去,裴宅的小厮阿让驾马车等候在门口,接上她后立刻朝裴宅赶去。 宋泊简案子的卷宗一共有七本,一晚上的时间宋清荷不能全部看完,于是请裴亭云帮忙,两人一起看。 这晚的裴宅,书房的油灯始终长明。 图州黑市。 陆观棋和严慎行被楼老大派来的人蒙上双眼,坐上他们的马车大概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图州黑市。 经过上次的宋案,黑市的严密程度多了不少,每一位到这里的客人都必须经过两次检查,确保身上没有带利器。 严慎行不满意对方查了又查,正要和对方争辩几句,被陆观棋阻拦:“既然是这里的规矩,我们就要遵守。” “嗯。”严慎行不情不愿,瞪了对方一眼。 搜身后,门口的几个壮汉还没有放行,严慎行嚷嚷道:“又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白天在茶楼见面的‘楼老大’从里面出来,笑呵呵道:“不好意思,现在风头紧,我们得查的仔细些。二位请进吧。” 陆观棋不动声色的用眼神扫过‘楼老大’,道:“明白,小心驶得万年船。” ‘楼老大’把两人带到一间屋子,里面布置的很有书卷气,绸缎面的软垫子、梨花木的椅子和桌子,蓝花纹路镶着金边的茶器。 一进屋子,陆观棋就迅速观察环境,发现这间屋子还有一扇紧闭的门。 “货都在哪儿了?不应该是市场那种么?怎么什么都不见?”严慎行问。 ‘楼老大’一边为他们倒茶,一边道:“黑市不是真的市场,做的都是暗地里的生意,怎么能大张旗鼓的摆在明面上呢。来,二位尝尝这西湖龙井。” 陆观棋坐下,手里把玩着茶杯,道:“楼老大什么时候来?” 此话一出,“楼老大”和严慎行都一愣,两人看向陆观棋。 “这是什么意思?”‘楼老大’尬笑两声。 “白天在你身后的年轻人才是楼老大吧。”陆观棋道:“你答应让我们来黑市看货,也是当时楼老大给你的示意,他给你倒了一杯茶,你当时的表情很不自然,拘谨,因为你在全神贯注地理解他的指示。” 被戳穿的‘楼老大’右嘴角勾起,“仅凭这个?” 陆观棋抬眼看向他身后的门,靠着门边的一点点人影突然撤回,“楼老大出来吧,又不是没见过面,何必躲着呢。” 老者回头,立马站起身,这扇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在茶楼的年轻人还穿着上午的衣服,“我们只和聪明人做生意,你很聪明。” 老大给老者一个眼神示意,老者便离开房间。 “他叫白叔,是我信得过的手下之一,我在见陌生人的时候,他会做一会‘楼老大’。” “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粮食。” “马上,白叔取点样品来。”老大坐下,拿起一个新的杯子给自己倒杯茶。“你说要往北楚卖粮食,怎么,有路子?” 陆观棋:“图州这么多北楚人,不愁没路子。” 老大听见笑话一般,眉毛一挑,问:“别告诉我你准备在路上随便抓个北楚人就问他们要不要粮食?能看得出来严公子了解图州的风土人情,就是过于单纯。这样可不行哦,你得有路子。大全对北楚实施全面的禁运粮食制度,被抓到是要砍头的。” “开玩笑的话,还当真了,既然想赚快钱,当然有备而来。楼老大放心卖粮食给我,你赚钱,我也赚钱。” 陆观棋表现出不耐烦的语气,眼神轻蔑。 很快,白叔带着一个苦力扛着一袋子粮食进屋,直接把袋子放到桌子上,然后掏出匕首给袋子划开一道,露出里面的粮食。 严慎行抓了一把,恭顺的放到陆观棋手心。 “沉粮,又掺了这么多的沙石,是赈灾粮?”陆观棋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老大直接承认:“没错,是国库里沉积多年的赈灾粮,不拿出来卖也会被销毁,不如让老百姓赚点北楚的银子。” 陆观棋用拇指拨开粮食,更直观清晰的看到沙石呈黄土色,“订的货你们负责运输到北楚么?” 老大晃晃头:“我们只负责把粮食交到顾客指定的地点,这个地点是在图州境内任意位置。” 陆观棋撇撇嘴:“要是能负责运到北楚,你们还可以多赚一份钱。” 老大道:“倒卖赈灾粮可没有偷运到北楚的罪大,我们不蹚这浑水。严公子要是真心想要,就在自己找人运走。” 第5章 冤有头债有主 陆观棋稍加思考便答应了:“行,我自己找人。价格怎么说?” 老大回:“一两银子,三袋粮食。” “这袋粮食掺了这么多沙土,价格不便宜。”按照赈灾粮的标准,粮食和沙土是一比一掺杂,所以其实是一两银子一袋半粮食,这其中的利润之大,超乎想象。 “不能拿大全的市场行情想,粮食是要卖到北楚的,在北楚这么一袋食可以卖到二两,除去路费,绝对比你开青楼还赚钱。” “那我先要三百袋,卖着看看。什么时候能交货?” “三百袋……”老大在心里暗暗盘算日子,“五天后。” 需要五天,说明赈灾粮并不在图州,需要往这边运送。几个国库的位置都在五天的路程范围之内,所以不能判断出究竟是出自哪里。 “行吧,要是能再快点就更好了,省的夜长梦多。我听说图州之前出过私盐,官府肯定会查得严。”陆观棋不放心的微微皱起眉头,透露出焦躁不安。 “和我做生意,别的不敢说,安全还是能保证的。” “能保证得了么,别是怕我不买粮食,随口糊弄我的。” 老大笑笑:“我说多了严公子也未必相信,您就看着吧。” 从黑市出来,对方派马车把陆观棋和严慎行送回客栈,两人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点上蜡烛,洗漱更衣后又吹灭。 这时一直守在楼下的一个小混子转身消失在夜黑中。 严慎行和陆观棋在第三间客房透过窗户看着小混子的离开,两人点燃蜡烛。 “真叫哥你说对了,楼老大还是不放心我们,派人盯梢。”严慎行坐在桌子旁,一只胳膊搭在上面。 陆观棋:“宋泊简的案子还没过去半年,图州黑市虽然恢复,但是风声鹤唳,他们肯定会警惕外来的客商。” 严慎行不解:“我想不明白,李浅为什么要走图州贩运粮食。在崇北和图州的亲从官都查到了贩运粮食的证据,在崇北是发现了藏在山里的破损马车和残留粮食,线索较少。而图州黑市的粮食公然售卖,始终没有停过,倒是李浅封地的线索断了,再找不到偷运粮食的蛛丝马迹。太奇怪了,就算是李浅发现了我们在追查,那他也不应该停崇北的生意,继续做图州的呀。” 陆观棋沉思片刻:“你有没有注意到,崇北发现的粮食,是市面上正常在售的粮食,而图州的,是赈灾粮。” “对!是两种粮食。” 是李浅故意为之还是两种粮食出自不同势力之手呢? 京城裴宅。 宋清荷和裴亭云两个人花了两个时辰看完全部的卷宗,阿让收拾好它们,装回原箱,小心翼翼的捧走。 必须在天亮之前还给高乔,让他放回原位。 看着天空露出鱼肚白,裴亭云来不及把自己看到告诉宋清荷,只能先安排人送她回去,好在他可以随时去陆府看宋清荷,有什么话再说不迟。 宋清荷起身看向裴亭云的眼睛,充盈着泪水,她努力深呼吸,故作坚强,“陆兆松快要起床了,我先回去。” 说完,果断的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的拖沓。 宋清荷能只身一人逃出被大火湮灭的宋府,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这一点上就赢胜过很多人,裴亭云对她不免生出几分敬佩。 急匆匆的赶回陆府,幸好陆兆松还没起床,但为了以防万一,宋清荷选择在外室的换好衣服,把衣服藏到箱子里,再悄悄的回到内室。 今天是陆夫人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日子。 宋清荷和严若敏作为府中女眷要在一旁候着,斓嬷嬷和另一个丫鬟为陆夫人穿戴上一品诰命夫人的礼服。 “怎么样?”自从陆兆松恢复神智,陆夫人每天都开心的合不拢嘴,对着镜子照了照,又面向宋清荷和严若敏。 宋清荷夸赞道:“娘蕙质兰心,再穿上这锦衣华服,更是高贵雍容,娘哪里像快要四十岁的人,看着也就是二十出头。” 陆夫人被逗得哈哈大笑,伸出食指在宋清荷的鼻子上轻点一下,假装嗔怪:“就你嘴甜。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子抱呀?” 宋清荷笑笑:“娘的儿孙福多,早晚的事嘛。” 陆夫人乐呵呵的瞥向严若敏:“观棋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你是做娘的,得往心里去。” 陆夫人现在无所谓陆观棋在外什么功绩,也不在乎他娶哪家的姑娘,昨天听宋清荷和她回禀找眼线得到的消息,陆观棋整日忙于工作,确实没有与哪家小姐来往。她还跟宋清荷说,不用安排人盯着了,随陆观棋去吧。 严若敏在陆夫人面前始终保持卑微讨好的姿态,她尬笑两声:“夫人说的是,若敏谨记在心,替观棋谢过夫人关心。” “要不先给安排个通房丫头,陆府的丫鬟随他挑,看好了哪个和忘宜说一声就行。”陆夫人伸出手,斓嬷嬷为她戴上一只金镯。 说着,人朝外走去。 宋清荷和严若敏把她送出锦绣斋,看着她上马车,目送马车离开,两人才回来。 不和陆夫人共处一室,严若敏整个人放松很多,“大少爷这几天怎么样了?” 宋清荷笑笑:“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少了五年的时光和记忆,他说要成倍的付出才能多少弥补回来些。” “大少爷小的时候,老爷说他是‘书痴’,‘要书不要命’。要不是当年的事儿,以大少爷的资质,现在至少也得是个三品文官。好在现在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切都好了。”严若敏道。 “他喜欢看书,就让他看,只要他健康平安,这些身外物并不重要。”宋清荷假装漫不经心,随口一问:“观棋这趟公差已经走了有三四天了吧,他这差事太辛苦了。” 提到儿子,严若敏轻叹一口气:“我都习惯了,他哪次出去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一个月。我不问,也不想,我只能多做善事,尽可能得消除他身上的孽障。” 宋清荷莞尔一笑:“冤有头,债有主,枉死的冤魂只会找真正的凶手报仇。” 第6章 疑点 严若敏听得一怔,可因为是宋清荷说的,她只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当差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观棋不是坏人……” 两人沿着游廊朝后院走,忽然宋清荷想起什么,整个人停住脚步。 “怎么了?”严若敏关心的问道。 “已经二十多天了……烟火游行那天我在一个灯谜摊上赢了个奖品,约好十天后去取,结果当天我被劫持,给耽误了。”宋清荷难掩沮丧之情,自己和小猫面具是有缘无分,原来真的强求不来。 严若敏一算时间:“已经二十五天了。要不差人现在去摊位取?” 宋清荷道:“是个临时的摊位,肯定早就不在了。是我食言,没有去,怪我。” 回到雎尔斋,陆兆松不在,雪莹说是去找三少爷还马鞍,顺便亲手把项链的钱给他。 “去多久了?”宋清荷没想到陆兆松会选择自己去拒绝。 “有半个时辰了。”雪莹大概推算了一下。 “那该回来了。”宋清荷瞧见一个正在扫院子的小厮,吩咐他去把大少爷找回来。“说我有点不舒服,让他赶紧回来。” 栖梧斋里,陆兆松和陆成业面对面而立,中间的桌子上放着马鞍。 陆成业挑眉,问:“大哥不喜欢?喜欢什么样的和我说,我都能给大哥找来。” “不是不喜欢,因为坠马对我造成的阴影还在,所以我暂时不想骑马。”陆兆松温和且坚定。 “都五年了,大哥胆子不是这么小吧,再说了,大嫂出事的时候你不是还偷着骑马出去了么?” “那是形势所迫,如果是单纯的出去游玩,我不想。” 陆成业的目光打量陆兆松全身,思忖大哥以前非常好说话,很在意别人的感受,所以即使自己不高兴不舒服,也会尽可能的迁就别人。尤其是他恢复神智,身上有股退缩劲儿,居然会把马鞍退给自己。 陆成业很不满意,问:“是大嫂担心大哥身体,不让大哥骑马?” “不是,是我自己不想,我不想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陆兆松鼓起勇气,堂堂正正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陆成业眼珠一转,立马换了一副态度:“是我考虑不周,大哥对骑马心生恐惧是人之常情,我却光顾着怀念咱兄弟二人从前得空就去骑马散心的日子,唉,大哥千万别怪我。” 陆兆松赶忙安慰弟弟:“别这么说,我知道成业是思及兄弟之情,我们虽然不能一起骑马,但是可以去做别的。后天不是要施粥么,这是善事,观棋不在,不如就你我一起操办吧。” 陆成业兴趣乏乏,皮笑肉不笑:“铺子还有事儿等着我,我就不去了。” 说到铺子,陆兆松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 “这是项链的钱,忘宜很喜欢。不过铺子开门营业,账上的流水不能乱。” “说好是我送给大嫂的,大哥见外了不是。”陆成业摸不准宋清荷的意图。找雪莹来打探自己的喜好,转过头却把项链的钱送来,她到底想怎么样? 陆兆松笑笑:“忘宜嫁到陆家,守着我这个痴傻丈夫,要照顾我还要帮娘处理府中杂事,她不容易,项链该是我这个做丈夫的送,成业的心意我们领了。” 雎尔斋的小厮从外面找过来,见到陆兆松后弓着腰:“大少爷,可找到您了,大少奶奶说有点不舒服,请您赶快回去。” 一听这话,陆兆松急忙跟弟弟告辞,快步离开。 看着陆兆松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陆成业将全部的怒火撒在马鞍上,一挥胳膊把马鞍扫落到地。 宋清荷是在玩儿欲擒故纵么?陆成业舔了舔后槽牙,双眸一沉。 等陆兆松紧赶慢赶的回到雎尔斋,看到宋清荷捧着书坐在凉亭下,悠然自得,完全不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忘宜……” 宋清荷放下书,“先生一会儿就到,你该准备今天的课业了。” 陆兆松迷茫片刻,立马明白宋清荷唤自己回来的意思,他心头暖暖的,点点头:“忘宜说的是,我这就去。” 刚到巳时,裴亭云踩着陆兆松上课的时间又来‘探望’妹妹的‘病’了。 今天他带了几盒金燕窝,让雪莹一天一盅的炖,还放出‘重赏’,“你家少奶奶身体恢复好了,我赏你五十两。” 等雪莹离开,裴亭云才压低声音把自己在卷宗上看到的信息讲给宋清荷听。 宋清荷的大脑中,将裴亭云看的那部分和自己看到的拼在一起,组成了父亲一案的全部。 圣文三十二年,也就是兴懿元年的头两年,先帝圣文皇帝罹患天花,虽然救了过来,可不仅容貌尽毁身体还愈发羸弱。也就是这一年,分别在莲花县、五姑娘县和华州府发现了私盐的踪迹。同年圣文皇帝驾崩,因为发生了太子与平王的双子夺嫡,私盐案被搁置。直到第二年的年底,东宫失势,平王掌握实权,命皇城司彻查私盐一案。 此时莲花县等三个地方已经找不到私盐案的蛛丝马迹,就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干净,皇城司突然接到线报,图州出现了私盐,并且图州官盐发生失窃,私盐被哄抬到一两盐一两银子。 皇城司共派出二十七名亲从官,在图州秘密调查,最终查获私盐案相关嫌犯十八人,其中十五人为图州城外凤凰山的山贼,一人为图州本地商人陈大曾,一人为衙门捕头孙策,一人为京城北门卫队队长秦文。 根据山贼的口供,皇城司当场抓获押送私盐进入图州境内的孙策,可谓人赃俱获。又从孙策口中得知陈大曾,在皇城司调查陈大曾的时候,陈大曾畏罪自杀。在他的书房发现与宋泊简的书信,书信表明宋泊简指使凤凰山山贼走私私盐到图州,因为当地并不缺盐,所以私盐的销路一般。 于是宋泊简找到陈大曾,请他出谋划策,提升销量。陈大曾买通孙策,与山贼里应外合偷走官盐,扰乱图州市场,哄抬私盐价格。 皇城司查实,盐铁司近两年来报的意外损耗盐量始终居高不下,有悖常理。加之在宋府找到陈大曾写给宋泊简的信,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推定宋泊简是私盐案的幕后主使。 宋清荷望向她藏起账册的破庙方向,秀眉微蹙。 父亲交给自己的账册是真正的盐铁司账目,那作为‘证据’保存在皇城司的,便是陆进他们作假的。 一个问题萦绕宋清荷的心头。 “盐铁司因为事关国家命脉,所以账册是由内务府统一印刷,盖有皇帝的印鉴。造假的印章,就算能过得了皇城司这关,大理寺和内务府难道也看不出?” 第7章 华服之祸 裴亭云瞳孔微缩,当下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陆成业所说宋案另有原因,会不会是指和朝廷中更高权位的人有关?” 宋清荷整个人一怔,她低语道:“我父亲曾与废太子萧如轩交好。” 临近中午,陆夫人突然打道回府,还差人把严若敏叫去。 起初宋清荷并不知道。送走裴亭云后,她坐在花厅吃燕窝,忽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哭求声。 “奴婢要见大少奶奶。” 宋清荷虽然听不出是谁,但肯定不是雎尔斋的人。她放下碗,示意雪莹出去看看。 很快,雪莹就带着江岁宁回来。 一进花厅大门,江岁宁见到宋清荷就好像看见救命的神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哀求:“大少奶奶,求您去帮帮严夫人吧,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儿,要对严夫人施行家法。” 此话没头没尾,宋清荷立马起身追问:“她们在哪儿了?怎么回事儿?路上你再详细和我说。” “在锦绣斋。”江岁宁抽泣着起身,虽然没反应过来,但下意识跟着宋清荷朝外快步走去。 “夫人今早穿的衣服说是有一处勾丝的地方,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被定远侯夫人看见,当众指出,夫人觉得没了面子,就回来兴师问罪。严夫人和当时在场的丫鬟婢女都被找去了。”江岁宁努力跟上宋清荷的步子,边说边抽泣。 宋清荷心烦意乱,斥责一句:“别哭了,哭不解决问题。” 江岁宁不明白这件衣服的重要,宋清荷知道。这是一品诰命夫人的华服,按律是陆进官拜丞相后,由先帝赏赐给其正妻。每个人的华服世间绝无第二件。陆夫人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穿。 甚至比陆进的朝服还要重要。 宋清荷赶到时,严若敏和几个丫鬟跪在地上,小厮拿出夹板,套住她们的手指,正要用力。斓嬷嬷虽然没有受刑,可跪在一旁整个人发抖。 陆夫人气的脸通红,需要丫鬟扶着才能站稳。 “娘!”宋清荷赶在陆夫人下命令行刑前大声唤道,若是等她发号施令,自己决不能打断,这会更加激怒陆夫人,对严若敏和这几个丫鬟毫无好处。 宋清荷脸上写满担心,她快步过去扶着陆夫人,一只手在她背后帮她顺气:“出什么事了,发这么大火?” 陆夫人恼怒的指了一圈下面跪着的人,“能接触到诰命夫人华服的只有她们几个,衣服放得好好地,肯定是她们当中有谁毛手毛脚竟使衣服勾丝毛躁。我在定远侯夫人面前丢人就算了,可这衣服是普通的衣服么!她们的命加一起都没有这件衣服贵重!” “雪莹,快给娘倒杯茶,让娘顺顺气。”宋清荷吩咐雪莹,自己则扶着陆夫人让她坐下。 雪莹端来一杯茶水,看着陆夫人喝下一口,宋清荷便知道,今天的事情有缓。 等陆夫人气息稳定,宋清荷吩咐丫鬟去把衣服取来。 果然,华服袖口的位置,有一处秀上去的蟒纹图案,蟒纹的爪子被勾起了线。 “娘,下人做错事该罚就罚,不过我们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给勾线处修补好。回头再找她们算账。您气坏了身子陆家后宅可就没有主心骨了,爹和兆松他们几个得多心疼您呀,就算是为了陆家为了爹和兆松,您消消气。” 话说到了陆夫人的心坎,她也逐渐冷静下来,眼神扫视到严若敏她们,厉声问道:“还是没人敢承认么!” 几人低着头不说话。 “娘,她们做错事本就自觉有愧,加之您威仪孔时,她们更不敢承认了。您的衣服之所以贵重,是因为穿着它的人是您。可对她们几个来说,勾丝是丢命的罪,她们怎么能猜准您的心思,知道您不过是想让她们懂做错事就要承担的道理呢。”宋清荷轻声细语,给陆夫人哄的团团转。 话把陆夫人架到这个位置,她总不能再说自己就是想要她们的半条命以泄心头之恨。 “我最讨厌没有责任心,只会退缩躲避的人,这几个全都是!”陆夫人忍不住再骂一句。 宋清荷走到华服旁,看着上面的勾线处,“衣服送到织布局,很快就能修补好。” 陆夫人一挥手,表示自己同意,丫鬟带着衣服退下。 宋清荷眼神扫过跪着的几个人,道:“还不赶紧跟夫人认错。” 陆夫人看着她们就烦,起身:“罚半年月银。” 宋清荷扶着陆夫人往正厅走,回头看向严若敏,江岁宁正把她搀扶起来。 两人对上视线,宋清荷微微颔首,严若敏感激的闪着泪花。 陆夫人扶额,“今天的事儿,气死我了。你是不知道定远侯夫人马氏,她是将门嫡女,和我同岁,我俩算是个幼时玩伴。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你爹只是个五品官员,而她嫁的是侯爷,在背地里没少说我的闲话。后来你爹的官越做越高,还是堵不上她的臭嘴!什么都要和我比。”她越说越气,不屑道:“她连生三个女儿,命里无子,倒是让定远侯的小妾生出儿子。我有兆松和成业,她就更嫉妒了。今儿让她看了笑话,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其他夫人王妃们非议我!” 宋清荷知道定远侯夫人,因为这人生性尖酸刻薄、势利眼,从前在官家举办的春宴上挤兑过孟南曦,说她虽然生不出孩子,可人善,对小妾的女儿都能视如己出,还劝她不要放太多的心思在这种贱婢的骨血上,没用。当时坐在孟南曦身边的宋清荷只有七岁,她憋着嘴巴,豆大的泪珠滚到衣服上,孟南曦把她抱在怀里,为她拭去眼泪。 “我们清荷的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所以清荷也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姑娘。谁不知道夫人您生产期间,贴身丫鬟竟睡到了侯爷身旁,可即使这样,您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条船,胡乱猜测别人的家事。” 孟南曦语气轻柔,却给定远侯夫人气的直喘粗气,指着她半晌找不出话。 从回忆中抽离,宋清荷问:“娘,您想不想挫挫马氏的锐气?” 韶光苑里,江岁宁顶着哭得通红的眼睛给严若敏手上的擦伤上药。 “多亏你机灵,请来大少奶奶,不然今天我这顿罚是免不了。”严若敏被陆夫人大喝一声吓的往后退一步,没站稳跌倒,划伤了手掌。 “大少奶奶是好人,肯定能帮您。” 严若敏挤出一丝笑,“也谢谢你了。” 江岁宁诚惶诚恐的连晃头:“是奴婢应该做的,严夫人是折煞奴婢了。” 严若敏端量着江岁宁的容貌,玉容花貌、双眸似水,非要说起来的话,江岁宁的眼睛长得有几分像宋清荷,而且今天她能到请救命,说明人还是聪明的。想起陆夫人说可以给观棋选个通房丫头,江岁宁就不错…… “严姨娘。”宋清荷的出现打断严若敏的思绪,宋清荷站在门口,没带雪莹。 严若敏赶忙起身,江岁宁后撤一步,看向宋清荷的眼神里满是崇拜与敬仰。 宋清荷看到桌子上的药膏:“严姨娘哪里受伤了么?可还好?” 严若敏道:“擦破点皮,无妨。今天的事儿谢谢大少奶奶您了,不是您,我就受上夹棍之刑了。” “娘是被定远侯夫人出言讥讽才迁怒于您,还请您不要介意。” “夫人责罚我们,我们不敢有怨气,在陆家,老爷为首,夫人为仲。”陆家的规矩多,长幼尊卑秩序极其严格,严若敏已经在这儿待了二十年,早已经习惯。 宋清荷:“嗯。我先走了,明早严姨娘照常给娘请安,娘要是再说点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哎,我明白。” 宋清荷和江岁宁对上视线,她微微颔首,这却给江岁宁带来巨大的冲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当做一个人般的看待。 江岁宁的目光不自觉的跟着宋清荷朝外走去。 图州。 陆观棋和严慎行散步在当地一条最热闹的街头,随处可见北楚打扮的人,人来人往,令人刹那间分不出这到底是大全还是北楚。 陆观棋道:“崇北虽然是李浅的封地,可图州才是更适合倒运粮食的地儿。北楚人多,他在这边只需要把粮食交给卖家即可,不用运输能省去很多麻烦。” 严慎行看着眼前左一个右一个的北楚打扮模样的人,“确实,每一个北楚人都有可能是黑市上的客人,在这里交易,我们很难查。” “崇北那边可有消息?” “康远飞鸽传书,说崇北停售中,根据之前发现的遗弃马车,他查到是崇北一家货栈的。货栈客流量大,来往的商贩租赁马车或者委托他们代为运输的生意非常多,想要从中查出可疑人员有难度,康远不敢动作太大,所以进展缓慢。” “嗯。让他千万别打草惊蛇,这案子不是几天就能办完的,放长线钓大鱼。”陆观棋说话间被街市旁边的一家百货铺子吸引了目光。 他不由自主的走到铺子门口放着的一面货架前,放在最上面的一张小面面具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那天的烟火游行上,宋清荷画给摊主的那幅画,他只看到了一半。虽然不能肯定,但应该就是这个面具。 严慎行不解的顺着陆观棋的视线看向面具,“你喜欢那个面具?” 陆观棋问门口的店小二:“那只小猫图案的面具多少银子?” 店小二用一个长棍子给面具勾了下来:“二十文。您看看,都是师傅一点点画上去的,一天最多能做出五六个。” “我要了。” 陆观棋付了银子,把面具拿在手里,。 严慎行探头看看面具,狐疑的发出疑问:“哥你小时候都不喜欢这些,现在还活回去了。” 陆观棋把面具举到和自己平行的位置,端量着:“挂书房,好看。” 在街市逛了一大圈,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陆观棋忽然察觉后客栈对面的巷子拐角有团黑影,他放慢脚步,猛地转身对身后的严慎行道:“咱今天晚上吃牛肉火锅吧?” 严慎行不明所以,点点头。“好。” 巷子拐角有什么东西缩了回去,陆观棋确定有人在跟踪他们。 回到陆观棋的房间,他示意严慎行关好房门,然后故意大声道:“等着笔生意做成了,确定那边能大批量要我们的货,这价格咱还是得和楼老大商量商量,几百袋的价格总不能和几千袋几万袋的价格一样。” 严慎行立即心领神会,接话道:“行啊,长期合作,价格肯定要重新谈,再说了,他的粮食品质不纯,价格低点他也不吃亏。” 陆观棋使出轻功,脚如羽毛般的轻落在地,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一个中年男人赫然出现在门口。 严慎行右手比出手刀,准备随时动手。 中年男人尴尬的笑了笑:“请问您是老楚么?我家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陆观棋冷眼打量着男人:“你找错了。” 男人立马道歉,说着指了一下隔壁:“是那间,抱歉啊。” 在陆观棋的注视下,男人走到隔壁敲门,无人应答。 他讪讪的离开,还自言自语:“不在呀,回头再来吧。” 那屋子当然没人应答,因为那是以一位亲从官名义开的房,上次楼老大派人送他们回来,他们便是在这间屋子观察到楼老大的人盯梢。 “慎行,跟上他。”陆观棋低语道。 得到任务后,严慎行走出房间,悄然跟上。 京城。 宋清荷坐马车来到裴宅,阿让扶着她下车后,马车走到后巷停下。 听闻下人通传小姐回来,裴亭云还觉奇怪,迎了出去。 “你怎么回来了?”宋清荷每次出陆府都要有一个得体的理由,况且这段时间是自己一直以宋清荷身体抱恙为由去陆家看她,今儿怎么反过来了。 宋清荷道:“定远侯夫人得罪了陆夫人,我答应帮她出气,但需要来一趟。陆夫人自然没二话。哥,你帮我找人跟定远侯府里的下人买点信息出来,只要是上不了台面的,都行。我回去好跟陆夫人交差。” “你怎么还帮上她了,陆家哪儿有好人。”裴亭云眉头皱成一团。 “不光是为了她,定远侯夫人尖酸刻薄、趋炎附势,从前对我大娘也是出言讥讽。正好现在有这么个机会,不仅能泄我心头之恨,还能得到陆夫人的信任,一箭双雕。”宋清荷解释道。 裴亭云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差人去办。” “给陆成业的‘大礼’准备好了么?”宋清荷问。 第8章 希望你们兄弟能结成最亲密的同盟 裴家古玩字画多得如山如海,随便在京城的裴宅里拿出一幅字画就是出自名家之手。所以裴亭云准备这个,倒是不难。 就是这女人……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好在宋清荷提出几点,让他以此来找,找到的人肯定能为他们所用。 刚刚被卖到青楼的良家女子,绝望方能后勇;身患重病的至亲血脉,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盔甲;沉稳,不要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 裴亭云先是去了几家青楼,为几个刚刚被卖进去的姑娘赎身,但姑娘们本身并不知情。然后裴亭云雇的流氓痞子上演了一出‘强抢民女’的戏份。这些姑娘大部分都被吓得抱成一团,无力反抗,还有的认为自己已经被卖到青楼,注定是残花败柳,挣扎毫无意义。只有一个姑娘始终不放弃,最后找到裴亭云故意留下的‘破绽’,掏出贼窝。 在唯一的山路上,那姑娘遇到了裴亭云。 “你叫翡翠?”宋清荷问道。 翡翠点点头,表情虽然自然,可蜷缩的手指还是说明她的紧张。 “母亲早逝,照顾你长大的奶奶身体羸弱,久咳不治。父亲嗜赌成性,不仅卖掉你两个姐姐到青楼,还卖掉你尚在襁褓里的弟弟,现在把你养大成人,只是为了再卖一次女儿。是这样么?” 翡翠又点头,这次她的眼底有恨。“我娘就是被我爹害死的,他拿给我娘买药的银子去赌,赌输了,钱没了,我娘死了,大姐被卖到青楼,那年我才五岁。” 宋清荷问:“害怕死么?” “不害怕,烂命一条。夫人,老爷和我说了,只要我听您安排,您就能帮我照顾好我奶奶,给她看病,是真的么?” 翡翠迫切的想要确定裴亭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你听话,我保你奶奶长命百岁。不听话,你和你奶奶一起去见你娘。”宋清荷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威胁的话。 翡翠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跪在宋清荷面前:“夫人,不管什么事,我都能做到,我肯定听您的话。” 宋清荷伸手抬起翡翠的下巴,再一次问道:“让你伺候男人你也愿意?” “愿意。您把我从青楼赎出来,我连人带命都是您的。” 宋清荷背过身,她站在门口朝外看去,“无山可靠,我自当山。我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 陆府。 陆进和陆成业在花园散步,陆进拿着鱼食罐,走在湖面的水台时用手捻了些鱼食扔到湖里。 陆进问道:“在图州的真是你二哥么?” “是他,还有严慎行。” 陆进哼笑一声:“我说北楚人怎么敢压价格,是因为他们现在不缺卖家。行啊,挺好,借你二哥的手给咱的对手除掉,也算是你二哥对陆家有所付出。” 陆成业并不乐观:“二哥不会查到崇北,再追查到我们吧?二哥只对皇上效忠,要是皇上……” “你怕皇上动陆家?”陆进完全不担心,反倒语气轻快,问。 “嗯。” “皇上刚继位不久,根基并不稳。现在朝中分别是我、德亲王和钟赟三大派别,皇上不会轻易动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他怕影响朝政稳定。况且皇上现在清算的都是和废太子有关的人,你还没看出来么。” 陆进回头斜睨着儿子,叹气:“你的眼界和思想还要多锤炼,在一点上,你不如你二哥。多练吧。” 最后一句颇有嫌弃之意,像根针扎在陆成业心里。 “暂时先不要恢复贩运粮食,等图州那边收紧了,北楚人买不到粮食,我们再出高价卖。还有,写信给谢书觉,探探他对私售粮食一事知不知情。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和我们未必还是一条心。”陆进陷入忧虑之中,如果谢书觉真的有了异心,那作为私盐案的关键人,对他将十分不利。 和父亲的对话,令陆成业心气不顺,如鲠在喉。他本想去外面散散心,走到陆府的前院被栖梧斋的小厮追上。 “三少爷,大少奶奶在等您。” 陆成业瞳孔微缩,思考片刻转头回了栖梧斋。 他到时,宋清荷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品茶,桌子上放着一只画卷桶。 直到陆成业走到宋清荷面前,她才好像看见这个人,有了反应。 “成业,今儿大嫂送你个礼物。”宋清荷眉眼含笑,确实好看,陆成业不免思忖这么个家有万贯的美人给了大哥是暴殄天物,没劲。 宋清荷双手拿起画卷桶递到陆成业面前,道:“王羲之的真迹,猜你会喜欢这种书卷气很浓的礼物。” 陆成业接过,上下随意看了看,根本没拿出里面的字。 “大嫂怎么想着送我礼物,我送大嫂的项链大嫂都不要,还让大哥把钱送来,这不是羞辱我么。” 宋清荷道:“我不这么做,没法和你大哥交代。陆家除了你大哥,就是你和观棋,观棋是严姨娘所生,只有你才是我和你大哥的嫡亲亲人,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好好相处,别让某些人有可乘之机。” 陆成业拿出一份装糊涂的样子,但其实是真糊涂,问:“我怎么听不太懂呢,可乘之机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陆家三子,为官的陆观棋是最容易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而你,赚钱再多也是商人,你大哥虽然恢复神智,可性子不争不抢,完全不是陆观棋的对手。我觉得,你们兄弟二人应该结成最亲密的同盟,防止陆观棋对你们的耍手段。” 陆成业把玩画卷筒,慢悠悠道:“大哥是嫡长子,他有些东西,是出生时自带的,我和陆观棋都抢不走。” “在陆家这几个月,我看出来了,爹娘对嫡庶和长幼尊卑看得非常重,兆松是嫡长子,他什么都不用做,也胜过你和陆观棋的所有努力。”宋清荷感叹道:“我说句不该说的话,爹这么做,实在太不公平了,你也是陆家的儿子,你也是娘所生,你的身份能力并不比兆松差。” 宋清荷看向陆成业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怜惜。 “即使这样,我也希望你能够别再让陆观棋比下去了。”宋清荷话音刚落,突然被陆成业一把搂住腰,拉进怀里。 宋清荷条件反射般的一抖,但她没有闪躲也没有挣扎,反而从容自若的抬头看向陆成业,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成业这是要做什么?你我既为叔嫂,还是应该有些分寸。回头娘看见了,你不好交代。” 陆成业捏住宋清荷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笑如恶蛟破浪。“我喜欢你不同寻常女人乖巧听话,守着我那傻呆呆的大哥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了我,我能满足你的野心,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宋清荷别过头,挣脱开陆成业的手指,道:“我是你亲手替你大哥从落雁城接回来的大嫂,放开。” 陆成业伏在她耳边,低语:“我觉得偷情更刺激,尤其是和大嫂。” 宋清荷强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依然心平气和:“想讨好爹娘,把陆观棋比下去么?” 她动了动胳膊,陆成业依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知道娘被定远侯夫人马氏嘲讽,在太后面前丢尽颜面的事吧。” 说到这个,陆成业松开手。 宋清荷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她往后退了一步,假装踱步走到靠近门口的位置。“马氏的大女婿是京城有名的药材商人,这几天正到处看房子选新店铺呢。马氏最得意她这个大女婿,你要是能想点什么办法,让她大女婿吃瘪,娘在她面前不就能扳回一城么。” 陆成业听得云里雾里,反问:“你是说,抢他看中的铺子?” 宋清荷眨眨眼睛:“这倒是个好办法。要是抢他生意呢?不仅能打压对方,陆家商铺也可以赚到银子,爹娘对你肯定会另眼相看。” 陆成业现在经营的珠宝铺子,实际上赚不到多少钱,不过是陆家用来洗钱的工具。其实他很想通过自己把铺子做大做强,赚多多的钱,让陆进和陆夫人以他为豪。 陆成业沉思不语,被宋清荷尽收眼底,她知道她的话正中陆成业的下怀。 “我是深闺妇人,不懂做生意,我兄长跟随我父亲学习十几年的经商之道,我觉得你们可以联手,马氏大女婿做什么生意,你们就抢什么生意,他想吃饭,就打翻他的碗。” 宋清荷说着,抬头看向逐渐阴云密布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语:“天不好,我该回去了。成业,你好好琢磨琢磨我的话,要是觉得我说得有理,可以去找我兄长唠唠这生意场上的事儿。不是我夸自家人,我兄长配得上‘经商有道’这四个字。” 说完,宋清荷迈出门槛,离开。 图州。 陆观棋和严慎行站在一条背街小巷,一名亲从官从大路拐进来,一只手握着一只白鸽,朝他们跑过来。 “大人,信鸽上有字条。” 严慎行伸手取下,打开后交给陆观棋。 随着陆观棋的视线扫过每一个字,他眉头微蹙,但马上就恢复正常。他把字条塞进袖口,吩咐亲从官把鸽子放了。 “不换张纸条进去么?”严慎行道:“对方没有收到他的消息,肯定会起疑心的。” 陆观棋充耳不闻,轻抬下巴,示意亲从官照做。 回客栈的路上,严慎行察觉出陆观棋似有心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问。 陆观棋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打听到的消息是,一共有四人于两天前来到图州,京城口音,是么?” “对啊。”严慎行道。“我没敢自己去打听,是找了个路人帮忙,我付了他一两银子呢。哥,如果是京城来的人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是不是说明粮案和京城某位人士有关联?” 说完,严慎行又觉得奇怪:“跟踪楼老大的亲从官说,楼老大正在调粮到图州,既然已经怀疑我们的身份,楼老大为什么还要调粮。再说,派人监视我们没有必要从京城找人吧,楼老大的手下不是更方便?” 严慎行陷入思维怪圈之中,越想越觉得不合理,可除了是对方在派人监视他们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陆观棋道:“让人继续盯着那四个京城人,必要时可以直接杀了。查到楼老大的粮食是从哪儿运来的么?” “楼老大的人和对方是在图州城外交界,亲从官正在跟踪,目前还没传回来消息。” “拿到粮食后,马上取样品差人送回京城,根据里面掺杂的沙土确定是分发到哪儿的赈灾粮。下次见楼老大,跟他买私盐。” 回到客栈,陆观棋一个人在房间时,从袖口掏出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二少爷已查到图州黑市。’ 会称呼他为二少爷的,只有和陆家有关系的人,陆家为什么会关心自己在图州查什么案。 似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到了嘴边,居然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从私盐案起,陆观棋就怀疑陆家牵扯其中。 裴家商号的贩运路线和私盐的路线有一半是重叠的,而父亲又坚持要和裴家做亲家,王璠是宋家的舅亲,裴亭云和王璠是熟识关系,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是他在查办盐案时发现的一块玉佩。 陆观棋的回忆迅速跳转到半年前。 陈大曾畏罪自杀的现场,是他的书房,当时陆观棋人在京城忙于其他事,是严慎行带人去搜集现场物证并带回了陈大曾的尸体。 仵作判定陈大曾确为上吊自尽,无外力作用。陆观棋听完仵作的汇报,便去了证物房查看证物。 其中一个装在袋子里的玉佩引起了陆观棋的注意,玉佩通体为透白色,图案是一只展翅的雄鹰,他见过这块玉佩,是陆成业院里的护院——钱杰所有。一次钱杰掉了玉佩,被后面经过的陆观棋见到,陆观棋拾起玉佩后只看到钱杰一个侧影,随后便消失在月门里。 “钱杰!”陆观棋喊道。“这玉佩是你掉的吧?” 钱杰看到玉佩,赶忙摸自己的腰间,“是奴才的,多谢二少爷。不值钱但是是奴才的娘送给奴才的,要是丢了,奴才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呢。” “既然这么重要,更应该收好。”陆观棋笑笑。 反复看过这块玉佩后,陆观棋当天就回府找借口和钱杰说话,眼神瞥向他空荡的腰间,并没有玉佩。 陆观棋装作无意的样子,吃惊道:“你玉佩呢?我记得那是你娘送的。” 钱杰尬笑两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要是奴才的娘知道,奴才肯定要挨骂了。” 陆观棋笑笑:“好好跟你娘道歉,她不会怪你的。” 三天后,钱杰在京城一处人工修建的湖水中溺亡。 第9章 父死真因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陆观棋对陆家产生了怀疑。 陆进和宋泊简非敌非友,平日没有半点私交,他们可能在一起勾结贩私盐么?况且,陆进是丞相,宋泊简是盐铁使,即使他们真沆瀣一气,也不可能是宋泊简为主,陆进为其党羽。 如果说之前的都是怀疑,那今天的纸条和监视自己的探子,令陆观棋几乎可以确定,陆进与私盐案有密切的关系。 他忽然想起兴懿皇帝曾说过的话:“如果丞相真的涉案,以你对他的尊敬,能做到亲手抓捕么?” 陆观棋感到后背发凉,他一直追查的私盐案,居然是自己的父亲所为。 小时候陆观棋便以父亲为榜样,想要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文人,然后报效国家。可念书,他不如陆兆松,有一次被夫子批评他写的文章‘狗屁不通’,他伤心的躲在花园的假山后面哭。被父亲发现,不仅温和的问清原因,还亲自教导他的诗文,第二天夫子因为身体抱恙,请辞回家了。父亲为他和陆兆松还有陆成业分别请了三个夫子,没再让他们在一起念过书。 陆进总说,人和人不同的,不能要求一个人处处都要优秀拔尖,要允许人有优点有缺点。 长大后的陆观棋才知,陆进对陆兆松的要求比对他和陆成业的,要高出几分,因为陆兆松才是陆家嫡长子。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父兄的尊敬和仰慕。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严慎行,“该吃饭了,哥。” 陆观棋应声道:“好。”说着走到桌边,点燃蜡烛,顺手烧掉了纸条。 他现在想回答兴懿皇帝的那个问题,他确实做不到。 京城裴宅。 陆成业在阿让的带路下,来到裴亭云的书房,他已经等候在那儿。 看到陆成业,裴亭云笑着起身:“三少爷。” 陆成业表情很不自然,以前是裴家听他的话,现在要他来和裴亭云‘学习经商’,他总有种自己身份降低的羞耻感。 “定远侯夫人对我娘不尊重,我想给她点颜色瞧瞧。怎么样,有什么想法么?”陆成业还是保持着故作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裴亭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定远侯的大女婿叫吴佳恒,这几天在看铺子准备扩大经营,我已经帮三少爷打听清楚了,他看的铺子一共有五个,地址在这儿。” 裴亭云早有准备,从书桌上一摞纸上拿起最上面一张,递给陆成业。 “三少爷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帮忙联系这几家的房东,三少爷只需要出比吴佳恒价格高一点的价格,先给铺子盘下,吴佳恒就只能两手空了。”裴亭云道。 陆成业倒是不在乎花多少钱,他放下纸,懒得再看:“钱不是问题,让定远侯家丢面子就行。” 裴亭云回:“好,那我就以陆家商铺的名义去租下这几间铺子,陆家永远都压着他吴佳恒一头,他只能干生气。” “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千两。”陆成业没当回事儿,五间铺子,一千两花不完的花。 “恐怕不太够。”裴亭云略显为难。“这五家铺子都是一年起租,而且地段好,是闹市区,有钱人多,在这开的商铺都兴意兴隆,所以光是房租加一起至少要三千两。” 陆成业眼神满是无语,撇嘴道:“还是出租房屋赚钱,什么都不用做,一年就是三千两。要知道一个五品官一年的俸禄都没有三千两。行,回头给你送三千两,事儿务必给我办明白了。” “亭云知道这是陆家和定远侯之间争口气的事儿,您放心吧。” “嗯。”陆成业随即问道:“大嫂说,抢吴佳恒生意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事儿还在谋划中,生意上的朋友和我说,吴佳恒想要垄断京城的藏红花生意,您可能不太了解藏红花,因为是外来药材,所以在大全十分稀少珍贵,一两的顶级藏红花要一两金子,要是真让吴佳恒给做成了,吴家的身价至少要翻两番。” 藏红花在大全是稀罕物,陆成业知道这东西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暴利。如果自己能垄断藏红花生意,父亲肯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陆成业问:“不让吴佳恒做成不就行了么。” “没那么简单。吴家做了几十年的药材生意,根基很深,加上他又是定远侯的乘龙快婿,他想要找到稳定的货源,并和京城所有的药铺签订协议,对他来说不难。我们总不能让每一个药铺都听我们的,不和他做生意吧。” 陆成业眯着眼睛,陷入思考中。 半晌,他开了口:“擒贼先擒王,药铺不是也有商会么,我来找商会的会长,这样,我现开药材铺显然来不及,我用裴家的店,利用我爹的身份去压他们,让裴家垄断京城的藏红花,赚到的钱你二我八,怎么样?” 裴亭云连忙拱手作揖,“先谢过三少爷,亭云愿效犬马之劳。” “往崇北运粮的事,现在已经停满十天,继续停,没有我的授意,一粒粮食都不能运到崇北。” “好。” 陆成业双手撑着椅子扶手起身,“我回去了,有事儿就去陆府找我。” “是,亭云送送三少爷。” 陆成业背着手,心情颇好,悠闲的朝外走去:“不用了。” 目送陆成业离开,裴亭云耳边回响起宋清荷对陆成业的评价。 “此人善妒,阴险狡诈,陆兆松当年的坠马极有可能与他有关。他非常想要得到陆进和陆夫人的认可,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在陆兆松之上。我们可以利用他这一点,引他上钩。” “他当真能相信我们的话么?连吴佳恒这人都没见过,就信我们的,和吴佳恒去抢生意、抢铺子?” “急功近利之人,必然盲目。陆兆松的恢复对他来说不是好事,是压力,他越是急躁就越容易马失前蹄。我们必须抓住这次的机会,让陆家父子渐生嫌隙。” 陆家。 德亲王王妃过五十大寿,邀请京中权贵家的女眷参加在德亲王府举办的芍药宴。陆夫人和身为陆家嫡长媳的宋清荷便是座上宾。 早上起床,陆兆松和宋清荷去给陆夫人行礼请安。 “今儿我和忘宜去德亲王府,中午不回来了,你一个人用膳吧,别只知道读书忘了吃饭。”陆夫人叮嘱儿子,在她眼里,儿子不过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陆兆松笑笑:“娘放心,就算兆松忘了吃饭,还有丫鬟小厮提醒呢。娘和忘宜安心赴宴,我先回去了。” “去吧。”陆夫人看着陆兆松,嘴角不自觉上扬。 在丫鬟嬷嬷的服侍下,陆夫人和宋清荷换好衣服,坐上马车朝德亲王府而去。 马车上,陆夫人将信将疑的问道:“你说可以挫马氏的威风,当真?” 宋清荷笑笑:“当真,娘就交给我吧。马氏给娘添堵,就是给忘宜添堵,忘宜有仇必报,绝不能让她舒坦了。” 陆夫人心中的疑虑依然没有消除,可既然宋清荷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问。 “不过,悠着点,毕竟是在德亲王家里,他的面子咱得给。德亲王和老爷在朝堂之上双双位居高位,这位置高了,关系自然微妙,一句话两句话的,我也说不清,反正你注意点,不要让王妃难堪。” 宋清荷对德亲王知道的很少,只知道他是兴懿皇帝的皇叔公,年纪比先帝还要小上几岁。坊间有传言,说皇位当年本来是要传给他的,结果因为皇帝驾崩得突然,他那年不过才十二岁,皇位就被大皇子,也就是兴懿皇帝的皇爷爷抢走了。 这些是游走全国各地的说书先生拿来当奇闻轶事讲的,可朝廷一直没有严打这种说法,任由在全国各地流传。所以就有人断定这肯定是真的。 “他和爹,算是敌对关系么?”宋清荷一脸无辜的问道。 陆夫人冥思苦想的好久,摇摇头:“算不上吧。但肯定不是朋友。忘宜,你嫁到官家,兆松将来又肯定是要入仕的,你得明白这个道理。这人啊,位置高了,手里的权力大了,旁人就算不喜欢你,也得对你挂着笑脸。这种人叫识时务,懂变通,比死脑筋强多了。你看有多少当官的,因为站错队被清算,就是因为他们太犟,对自己没有好处。” 站错队?宋清荷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想法,难道说父亲一案的主因也是父亲站错队?父亲得罪了位置很高的人,这人能让盖有皇帝印鉴的账册顺利蒙混过关,能让皇城司和皇帝都看不出来…… 难道是皇帝? 陆夫人见宋清荷不说话,在发呆,她唤道:“忘宜?忘宜?” 回过神,宋清荷摆出笑盈盈的脸:“爹是当朝丞相,谁不得卖爹面子,将来兆松入仕,在爹的羽翼之下,也肯定会顺顺利利的。” “兆松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还肯吃苦,坐得住。背起书来可以一夜一夜的不睡觉,他和成业虽然是一母同胞,可性子截然不同。兆松不争不抢,什么都紧着弟弟,成业就不是这样了,他处处想当第一。他俩若是能平均一下这个性子就好了。”陆夫人轻叹一口气。“以后你在兆松身边,要多照顾他,他心思重,高兴伤心都不爱说,你要留心。” 宋清荷笑而不语,只点点头。 因为她的思绪被她的猜想占据,如果宋家真正的仇人是当今皇帝,她该怎么替父申冤? 马车在晃动之间把她们送到德亲王府的门口。 德亲王府门口有六阶台阶,管家带着小厮守在门口,迎每一位宾客。 看到陆家的马车,管家立刻掀开裙摆,快步下台阶迎上前。 “陆夫人,少夫人。二位里面请,娘娘已经恭候多时。”管家三四十岁的模样,礼貌不谄媚。 陆夫人随口问道:“都有谁到了?” 管家一边带路一边道:“钟夫人和钟少夫人,周夫人和周小姐,林夫人,还有定远侯夫人和南枝郡主,她们和娘娘在后院品茶话家常呢,就等您和少夫人了。” 陆夫人脸立马就拉下来。 “侯爷夫人来的够早的了。” “是。”管家陪着笑脸,没有再说什么。 三个人迈进后院的院门,立马就瞧见了凉亭下的几位女眷,她们在一起不知道说笑什么,阵阵欢笑声不绝于耳。 “听着就烦。”陆夫人目光落在马氏身上,翻个白眼。 宋清荷跟在陆夫人身后走进凉亭,位居上座的一个身穿朱红色衣服的女人率先起身,“陆夫人,就等您了。这位是兆松的夫人?” 想必此人便是德亲王王妃了。 宋清荷行礼,道:“裴氏忘宜见过王妃,见过各位夫人。” “是呀,这就是兆松的媳妇,落雁城首富裴家千金。”陆夫人洋洋得意,视线扫过马氏。 王妃端庄华贵,开始给宋清荷介绍起在座的各位。 大家也都微笑着一一回应,直到马氏的时候,马氏突然嗤笑一声:“我们还以为能嫁给没恢复之前的兆松,肯定是个容貌丑陋的姑娘,今儿见到真人了,才发现不是嘛。陆夫人,你家挑媳妇的眼光真好呀。” 陆夫人瞪她一眼:“什么叫容貌丑陋,你意思是兆松只能配个丑姑娘么?” “哎呀,怎么说说还生气了呢,真是的。都说了,今天见到真人才发现不是,我不是还夸你挑媳妇的眼光好了么。小时候你就这样,听话听三不听四,都四十岁的人了,还这样,改改吧。”马氏说完掩面而笑,引得其他几位夫人皆跟着偷笑。马氏见状更加得意,沾沾自喜。 陆夫人气个半死,正头脑发昏不知道怎么回击的时候,宋清荷露出淡淡的笑意,道:“大家都知道,我娘是荣国公的嫡女,在家里自小备受宠爱,后来嫁给了我爹,我爹爱妻如命,生下两子,对我娘极其孝顺听话,所以我娘呀,不是您说的‘听三不听四’,是她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一直被爱着、呵护着,所以才容不得某些不如她的人,说三道四。” 第10章 执掌丞相府 ‘说三道四’指的是谁,呼之欲出。 马氏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脸色铁青,竟说不出半句话。 其他几位夫人跟着偷笑,宋清荷了然于心,这种面上的朋友,并不会有心帮马氏,她们不过是想捡点笑话罢了。 马氏身边的南枝郡主替母反击:“真爱妻如命,皇城司使陆大人是哪儿来的?” 宋清荷的目光移到她身上。 南枝郡主是马氏的小女儿,外貌和脾气都随了马氏,和宋清荷十几年前见到的马氏几乎是完全一样,令她有种恍惚的感觉,不同的是现在的宋清荷长大成人,可以替大娘教训这个无礼之徒了。 “南枝郡主是吧?”宋清荷装作没记住她的名字,让她感到不被尊重。“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定远侯府中的姬妾没有十位也有五六位吧,在郡主身前也有妾室所生的儿女,要是按照南枝郡主的逻辑,那定远侯纳妾后心里就是没了夫人?既然如此,敢问南枝郡主又是哪儿来的呢?” 南枝郡主瞪着眼睛,急吼吼道:“你敢拿本郡主和一个庶出相比?” 宋清荷伸出手指放在嘴巴前面轻比一下,“郡主谨言慎行,当今圣上也非嫡出……” 众人脸色皆变,马氏一把拉过女儿,把她藏在身后,目光落在地面上,眼珠乱转,思考着该说点什么。 王妃可不愿意在自家出点是非,她立马笑着缓和气氛,换个话题。 “府里去年秋天请了一位花匠,他不仅会种花还会培育新品种,他培育出来一种三色芍药,不仅色彩浓郁,还比普通的花更香。”王妃示意丫鬟端上一盘盘点心和水果,“我特地吩咐厨房把今天的点心做成芍药花的样子,大家先尝尝,一会儿我们去赏花。” 每位夫人面前都放了一盘各色点心,丫鬟送上擦手毛巾,林夫人擦拭手部后轻轻拿起切好的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后道:“甜而不腻,有杏仁和核桃的香,娘娘,是不是该有壶碧螺春呀?” 林夫人似乎和王妃的关系更好,直接开玩笑要茶。 王妃笑着道:“就你会吃。不过我准备的是安吉白茶,别人送给王爷的,品质上乘,保证你喝了就不想碧螺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浅绿色衣服的丫鬟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小厮搬来茶几和凳子,还有茶壶茶杯一套。搬到凉亭后,浅绿色衣服的丫鬟先是跟大家行礼,随后便坐下开始表演茶艺。 泡好的茶,在座每人一杯,众人皆赞口感清新,如凝露滋润,马氏幽幽开口:“你们是没喝过白牡丹么?白牡丹清醇微甜,比这个好多了,娘娘,回头我差人给你送一罐子来。” 王妃面露不悦,顿了顿,依然保持体面的说道:“谢谢夫人了。” “客气啥。”马氏完全不觉得自己冒犯了主家,依然乐颠颠。 品过茶和点心,几位夫人三三俩俩的移步到王府的花园,人未到已经闻到阵阵香气。 林夫人惊喜的快走几步,绕过假山,满园怒放的芍药映入眼帘,果然如王妃所说,这里的芍药五颜六色,粉色、白色、紫红色,还有一面墙前更是开满了三色芍药。 南枝郡主故意在众人面前开口吟诗,想卖弄才情:“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烁烁绿盘龙。觉来独对情惊恐,身在仙宫第几重。”说完她还得意洋洋的扫一眼大家,等着别人夸。 “知道郡主国色倾城,没想到还腹有诗书气自华,将来不知道谁这么荣幸能娶到郡主。”被称呼为周夫人的女子笑着夸赞。 “周夫人谬赞了。”马氏虚假的摆手表达谦逊,嘴角上扬,假装很愁:“南枝都十七岁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和侯爷正着急她的婚事儿呢。各位要是有优秀的官家子弟,记着给我们南枝说亲哦。” 周夫人眼珠子一转,忽然道:“我记得丞相家还有两位公子尚未婚配,定远夫人觉得如何?” 马氏轻哼一声:“周夫人可别乱点鸳鸯谱了。” 言下之意,她根本没瞧得上陆观棋陆成业,陆夫人当即回道:“是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牵不上这条线。” 马氏和陆夫人各自别过头,身上的嫌弃厌恶之气至极,‘始作俑者’周夫人难掩美滋滋的嘴角,看看马氏又看看陆夫人,不言语了。 王妃用鼻子重重的喘气,后悔请这俩来干什么,给大家的心情都破坏了。 “娘娘,您这株芍药是金带围吧?”宋清荷走到一株花色呈花红色,金环型芍药前,惊叹道:“这可是失传已久的扬州名品,没想到忘宜居然在王府欣赏到。” 有懂花惜花之人,王妃新生欢喜,道:“少夫人年纪轻轻,就能认出失传三十几年的金带围,后生可畏。这株金带围是王爷偶然间在一家农户的院子里发现的,王爷用十两金子把它带回来,请花匠的原因之一便是想要照顾好这株金带围。” 宋清荷礼貌回道:“我相公喜欢读书,家里的书汗牛充栋,没事的时候我也跟着看,才知道金带围。此花端庄大方、雍容华贵、有王者之相,和王府配适度极高。王妃喜欢金沙灌顶么?丞相府种了很多,是我娘喜欢,我爹就请人种了一院子。我看这里还没来得及种,您要是喜欢,回头让小厮送一些过来。” 王妃笑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陆夫人,可以吧?” “当然可以,娘娘喜欢就尽管拿,好东西要分享才能物尽其用,发挥出它愉悦人心的作用。” 这时其他夫人也跟着加入讨论,还有问陆夫人讨几株金沙灌顶拿回家种的。 无人理睬的马氏和南枝郡主气的头顶冒火,是加入也不是,走也不是,站在原地尴尬极了。 王府戏台。 几位夫人坐在戏台对面的观赏雅座欣赏今天的戏——霸王别姬。 王妃坐在最中央,介绍道:“小春红是京城有名的旦角,年初还曾进宫为皇上太后献艺,得太后亲赏‘京城第一旦角’的牌匾。现在邀请她演出的人都排到了三个月后呢。” “这个我知道,有钱都难请。”周夫人附和道。 马氏今天心气不顺,不屑道:“就是想请她的人多,给她的价格抬高了,要是不信,你们等看看,再过一年她还能这么受欢迎?” “唱戏讲究的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小春红本事确实高,只要是看过戏曲的人,没有人会不爱上。”宋清荷道。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爱什么呀!”马氏情绪突然激动,脸涨得通红。 南枝郡主赶紧扯扯母亲的衣袖,示意她注意分寸。 王妃狐疑道:“陆少夫人说的是爱上戏曲,定远夫人你是不是误会了?戏子而已,只是用来看用来欣赏的,又不是娶回家,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宋清荷恍然大悟:“定远夫人,我听说侯爷最近纳了房妾,是个戏子……您不会是联想到这个……心里头难受吧?” 马氏被戳破心思,怒目斜视宋清荷,没言语。 她的反应坐实了宋清荷的话,其他夫人乐于看热闹,林夫人‘安慰’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侯爷的妾室多了,也不差这一个,反正侯府的主母还是你,不用往心里去呀。” 说完,林夫人撇撇嘴,翻个白眼。 图州。 日子到了交付粮食这天,陆观棋和严慎行带着十来个化妆成苦役的大内侍卫,在城外的一处山道上见到了装满六马车的粮食。 严慎行随机查验了其中一袋粮食,然后冲陆观棋点点头,示意货没有问题。 陆观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交给老大,道:“辛苦了,多出的一百两请各位兄弟喝酒。” 老大看一眼银票的价值,笑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陆观棋身后的‘苦役’上前把粮车推走。 注意到是往远离图州的方向,老大问:“直接卖到崇北?” “先找个仓库给放起来,等北楚人看过货再运也不迟。”陆观棋回道。“他们缺粮,好卖。” 老大眼珠转了半圈,随口问道:“是么,严公子是调查清楚了?” “这有啥好调查的,北楚缺粮食,大全又禁止粮食售卖给他们,小儿都知道的事。”陆观棋满口的不在乎。 “等严公子卖完这批货,再来找我,严公子拿货拿的越多,价格就越好谈。” 陆观棋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问:“盐有么?给我来点。” 老大原本笑盈盈的脸一顿,被陆观棋敏锐的捕捉到。 “严公子怎么问这个,我可没有。京城的盐铁使就是因为贩私盐,满门被诛,谁还敢倒腾盐。”老大摇头,摆讳莫如深的样子。 陆观棋不信,“粮食都有,盐能没有?” 老大道:“盐铁是国家命脉,粮食和盐不一样。” “我是诚心做这门生意,这样,我也知道楼老大背后还有人,只要楼老大帮我传话,对方肯卖我一些盐,价格好说。” 老大没说话,伸手挠了挠脸,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陆观棋身上,“我真没有,但是可以帮你打听打听黑市上谁有。你别抱太大的希望,盐,和粮食不一样。” 陆观棋应道:“好,麻烦楼老大帮帮忙,事成必有重谢。” 日落时分,陆观棋回到客栈,关上门后向严慎行问起跟踪运粮队伍的情况。 “楼老大的手下去了密川,可是从密川出来的时候,只有两车,而且东西也不满。他们是从一家货站领走的货,应该是别人寄存在那里的。这家货站,我已经安排人查了。这两辆车往图州走的时候,走的是官道,亲从官没办法继续跟踪,怕被发现,而且这条官道直通咱今天接货的凤凰山,期间没有任何镇子,所以亲从官走的小路先回了图州。从时间上看,楼老大的人没有绕路去其他地方的可能,粮食怎么就会在路上变多了呢?”严慎行百思不得其解。 陆观棋思考后吩咐道:“让去密川调查的亲从官趁夜潜入货站,查所有货中有没有粮食。还有,让京城那边下协查通报给图州府衙,说最近有一个惯偷在京城作案后流窜至图州,让图州的官差搜查凤凰山,我怀疑密川货站没有粮食,只是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粮食被楼老大藏在山里。” “好,我这就去安排。”严慎行正欲离开,被陆观棋喊住。 “京城来的四个细作有什么动作么?” 严慎行道:“除了监视我们,他们还收到过一次信鸽。其他的,再没了。哥,要不直接给他们抓了,严刑拷打,他们一定说出是受谁指使。” 互相监视,实在太磨叽了,严慎行不知道向来雷厉风行的陆观棋怎么对四个细作反倒手软了。 “他们收到的信鸽,肯定都是指示,我们能通过监视推出指示的内容。他们放出去的信鸽,全部截了。” 严慎行不死心:“真的不抓他们么?” “抓他们只会打草惊蛇,如果他们做出出格的行为,直接杀了。” “我知道了。” 闭上双眼,陆观棋开始捋顺今天发生的事情。 楼老大问自己确定北楚缺粮么,说明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有两股势力在贩运粮食,他们是竞争关系。其中一脉走的是图州,是陆进所为。另一脉便是走崇北的李浅。 这是其一。其二,楼老大的反应说明他手里有私盐,楼老大是父亲的人,父亲为何不直接告诉楼老大自己的身份,还让楼老大和自己做生意呢? 陆观棋陷入沉思。 陆府。 这天早上,宋清荷和陆兆松给陆夫人请安,陆夫人吩咐斓嬷嬷拿来一串钥匙和一摞账册。 “忘宜,你来陆家也有小半年了,之前娘只让你负责府中下人的月银。其实娘一直在观察你,现在可以确定你德行兼备、能力出众,能够帮娘分担更多陆家的担子。”陆夫人经过在德亲王府的事情,对宋清荷十分满意且更加信任,思考了两天,决定把打理陆府的权力转交给她。 斓嬷嬷走到宋清荷面前,双手奉上象征着陆家管家权的钥匙和账册。 第11章 计中计 宋清荷诧异的抬头看向陆夫人,“娘,这太重要了,我……” 陆夫人笑着道:“拿着吧,你做事娘放心,你可以管好陆家。再说了,还有娘呢,有不明白的,和娘说。” 陆家的账册和钥匙就这么赤裸裸的出现在宋清荷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知道,自己离报仇更近一步了。 “忘宜,你是家里的长媳,可以拿。”陆兆松鼓励道。 宋清荷伸出双手,恭敬而谦逊,郑重的从斓嬷嬷手里接过账册和钥匙:“娘,忘宜不会让您失望。” 执掌陆府后宅的第一件事,宋清荷立下规矩,不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喜欢背后议论是非,传瞎话的,一经发现杖责十棍并立即赶出陆府。 当然,有罚肯定有赏。 宋清荷重新给下人定月银,她根据下人在府中的时间长短和工作内容划分出详细的月银层级。 像斓嬷嬷这样的老人,又是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宋清荷直接把月银翻倍。 后厨的师傅月银加了五成,如果能够研制出符合主子口味的菜系,则每一道菜再加一成。 就算是进府没多久的小丫鬟和小厮也被加了一成的月银。 恩威并施之下,府中的下人们对宋清荷这个新主子的忠心更胜陆夫人几分,。 整理好一个月要多支出的账目,宋清荷请陆夫人过目。 陆夫人没说什么,毕竟是她让宋清荷管理陆府,可心里又觉得这样一年下来要多出不少开销。 宋清荷好像能看穿她的忧虑,主动解释:“虽然这样每年要多支出一千两左右,可陆家人心稳了,才能旺陆家。娘知道我为什么那日会在德亲王府用戏子刺激到马氏么?是我托人跟定远侯府的下人买来的消息。所以,下人人多必然嘴杂,他们一定要管住喽。” 陆夫人这才明白为何宋清荷能句句说在马氏痛处,原来是做了准备的。再一品是下人嘴杂,陆夫人凝重的点点头:“忘宜做得对,娘支持。” 这时陆成业从外面走进锦绣斋的堂屋,他是来找陆夫人的,没想到遇上了宋清荷。 “大嫂也在。”陆成业狡黠一笑。 宋清荷起身:“我来找娘商量事,这就走。” “都是一家人,大嫂不用回避。” “是呀,坐。”陆夫人道,然后冲着陆成业问道:“成业过来,所为何事?” 陆成业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道:“儿子租下了定远侯大女婿吴佳恒看中的所有铺子,吴家的药材铺本想这个月开张,现在因为没有合适的位置,被迫延期了。儿子,是来跟娘禀告,让娘开心。” 陆夫人听完果然乐得合不拢嘴,“太好了,就得治治马氏那股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劲儿。成业,你真是娘的好儿子,替娘出口气。” 对陆成业来说,陆夫人的夸赞比任何事都令他能够满足。 “娘只要高兴,儿子做什么都行。” 宋清荷从锦绣斋出来,陆成业在她后面喊住了她。 宋清荷停步回身。 “我能让娘开心,有一半是大嫂的功劳。”陆成业意味深长道。 宋清荷抬头道:“成业优秀,与旁人无关。” 两人沿着庭院中的石子路走着。 “听说娘把掌家权交给你了。” “是一部分,陆家后宅还是娘说的算。” 陆成业笑笑:“你很严谨,不愧是能让娘放心把家交给你的人。” 宋清荷问:“听我哥说,你们要合伙做生意?” “是,吴佳恒想做藏红花的生意,那我就要抢在他前头。大嫂很关心我嘛。”陆成业言语轻浮,他就想看宋清荷的反应。 宋清荷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我关心每一个陆家人。” 图州府衙。 一个男人穿着官服从衙门审完案子回到后宅,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有下人通报:“大人,老大求见。” 男人一顿,“让他进来。” 很快,老大从大门进来。 男人挑眉,示意老大坐。“我正有话要问你,你就来了。你先说,什么事儿?” 老大恭敬的回道:“是这样的,黑市来了个客人,买粮,给的价格高出两成,刚交货三百袋。他现在又提出要买盐。” “什么身份?” “是京城人,在京城开青楼,说现在生意不好做,打算做点其他的。出手阔绰,给运粮食的兄弟们一百两喝酒,挺爽快。” 男人喃喃重复:“京城人?” “是,京城人士。” “可靠么?”男人问。 老大挠挠头,如实回答:“我派人盯过他一段时间,没什么可疑之处。自从宋泊简全家被杀,咱这个私盐就卖得很少,来问的人更少。毕竟是生客,我拿不定主意,所以特地来请示您。” 男人若有所思道:“如果他是老板的人,那他买完粮就不应该再问盐,这岂不是引人怀疑。” 老大听得云里雾里,问:“楼老大,出什么事了么?” 被称呼为‘楼老大’的男人起身从一摞书的最下面拿出一封信,食指和中指夹着,甩给老大。 老大立马展开信纸,仔细看着。 看完,老大一惊,背后直冒寒气:“楼老大,我们被老板发现在倒卖粮食?” 楼老大晃晃头:“老板没有确定,他在怀疑。所以写了这么一封信试探我。” 老大努力回想最近是否有可疑之人来黑市,楼老大看出他在试图找出嫌疑对象,道:“岳父是废太子的舅舅,在皇上眼里他比宋泊简还要‘罪加一等’。贩卖粮食到北楚,可以被定性为通敌,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就是给皇上一个除掉岳父的机会。” 楼老大踱步到窗前,“宋泊简出事后,老板一直没往图州送货,他想收缩这里的私盐很正常。可我总不能就只靠他这一门生意吧。我不过是老板众多门生中的一个,没有私盐牵着,我和他的关系会慢慢变淡。我今晚就修书给老板,说我现在不怎么过问黑市的生意了,顺便再主动告诉他,我与扶风郡主的婚事,老板生性多疑,若是从旁人那里听到,我就被动了。” 说到婚事,老大露出发自内心的笑,他问:“楼老大,您和郡主准备什么时候成亲?我一定要给您准备一份大礼。不是您,我和我的乡亲们早就死在那帮贼兵刀下。” “最快也要年底。礼物就不用了,你们到时候都来喝喜酒。”楼老大笑着道。 老大挠挠头:“喜酒不能喝,我们都是乡下人,不懂规矩,您和郡主的婚宴上出现我们这帮人,不好看。”说着,老大兴冲冲道:“到时候我们在家也摆酒席,我们隔空祝福您和郡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楼老大笑而不语,没有坚持。因为老大说的不错,他是图州知府,扶风是忠义侯的女儿,他们的婚宴上怎么可以出现在黑市工作的草民呢。 “还剩多少私盐?” “九十三担。” “卖了吧,天下谁不知道图州才出过事,没人来买,咱留着也没用。” “是。” 另一边,陆观棋接到老大派人传信,邀请他前往黑市一商私盐之事。 陆观棋离开客栈时,看一眼房间墙上挂着的日历,七月初九,正是协查文到图州的日子。 依然是蒙眼,由老大派来的人送到黑市入口,经过搜身,陆观棋不仅见到老大,桌子上直接放着一罐子的盐。 “看来楼老大是是想和我做这桩生意。”陆观棋道。 老大请他和严慎行坐下,道:“问了朋友,手里还有点,既然你诚心要,就卖你了。” 陆观棋用手指拈了盐,送到嘴边浅尝,“是井盐。” “没错,手里剩的这点都是井盐,北楚人喜欢井盐,他们那边产量低,井盐都是供给皇帝的,普通人只能吃竹盐。” “有多少?” “九十三担,全卖你了。” “我想要两百担。” 老大笑着摇头:“真没有了,你给多少钱我也没有货。” “想想办法。”陆观棋挑眉,一副并不相信的样子。 老大道:“宋泊简出事后,谁还敢在图州继续卖盐?就算卖,也没人敢来这边买。九十三担不少了,你可以翻一倍卖到北楚,保你赚这些。” 老大伸出一根手指,示意。 陆观棋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叩了几下,“我想见楼老大的那位朋友。” 一听这个,老大脸上的笑意收敛,“严公子这样,就不懂规矩了。黑市的所有买卖都是通过中间人,我们赚取辛苦费,客人和卖家见面的话,我们这些人还怎么赚钱。严公子是要打我们的饭碗么?” 陆观棋轻笑一声,“我有个远方的叔叔,现在在京城衙门做事,虽然亲戚是远了点,可关系实在。他知道我来图州做生意,特地差人传信给我,今天晚上会有一封从京城寄出来的文书,要求图州府衙协查一伙盗窃惯犯。” 老大没明白陆观棋的意思,警惕的眼神紧盯着他。 “搜查的地方正是凤凰山。” 老大明显一顿。 “我叔叔的意思是让我小心点。咱交接粮食的地方恰好就在凤凰山,我是不知道楼老大还有没有其他生意也要在那边交接,要是没有就最好,要是有的话,避避风头。虽然图州府衙搜的是盗窃犯,可万一要是碰上楼老大手下的这些小兄弟,我怕楼老大吃亏。” 陆观棋似笑非笑。 老大稍作思考后起身,走出房间,没一会儿回来,“严公子,你说的话,我得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 “好啊。” “在这之前,你不能走,委屈了。” 老大安排陆观棋和严慎行留在这间客厅,他则带着人离开,门口留下两个守门的壮汉。 严慎行看向陆观棋,眼睛里满是不解,可怕被人听去,又不能问。 陆观棋不急不慌的端着茶杯品茶。 之前陆观棋猜测,图州粮案是陆进所为,这样的话,陆进没有必要从京城派人来图州监视自己。如果他转变思路,陆进私贩粮食走的是崇北,而图州是李浅,这样很多之前推理不下去的点都迎刃而解。 那下一个问题,陆进和李浅知道彼此都在私贩粮食么? 兴懿皇帝大概率是知道陆进涉及私盐案,但因为要和德亲王、钟赟形成制衡之势,所以他选择不追究。可如果现在再加上一个粮案,陆进的死罪怕是难逃。 刚好兴懿皇帝怀疑的只有李浅,那就顺势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推到李浅身上,至于陆进那边……陆观棋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说,父亲在他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虽寒门出身,可忧国奉公、廉洁自律的好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老大不敢耽搁,亲自骑快马赶回图州城内,求见楼老大时,他正在看一份公文折。 “楼老大。”老大刚一开口就被楼老大举手打断。 等他合上公文折,“你最近来的实在有些频了。” 老大拱手认错:“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我和您说的那京城人,我们刚刚见面谈私盐的事儿,他告诉我说今天会有一道公文到图州,内容是请图州协查盗贼,要求搜索凤凰山。他让我们避避风头,今天不要在凤凰山交货。楼老大,此人不简单。” 楼老大手里捏着公文折,道:“他说的没错,公文刚到我手里。” “那他的消息真的很准。” 楼老大问:“他和你说这话的意思是……?” “他想要二百担的私盐,还想见手里有私盐的卖家,我当然不能答应,他就用这条消息跟我表明他的诚意。” “他告诉你,消息哪儿来的了么?” “他有个远方亲戚在京城里做官,说是这个亲戚给的。” 楼老大皱着眉头思考半晌,问:“他叫什么?” “严不语,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叫严慎行。” 楼老大慢慢走到书桌前,坐下,桌上铺着一章已经画好的岁寒三友图,右下角盖着楼老大的印章。 ‘谢书觉印’ 楼老大道:“现在是特殊时期,老板怀疑我们在做私粮,这个严不语又是京城来的‘能人’,他告诉你协查文的事,不一定是表诚意,也有可能是……请君入瓮。” 第12章 情难自禁 老大一想到这个可能,顿时瞪大眼睛,询问该如何应对。 “试探他一下,一会儿你找个手下,冒充是凤凰山抓到的图州府衙官差,你当着严不语的面给手下杀了,看看严不语的反应。” “啊?真杀啊?”老大额头直冒汗,说话都磕巴:“楼老大,咱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谢书觉无语的瞥他一眼:“你假杀对方能看不出来么?” 老大无力反驳,只能点头答应:“我明白了。” “上个月的粮食成交量降低了三分之一,这个严不语要是真的生意人,便很可能是帮我们扩展销路的贵客。不能轻易相信他,也不能随便失去这个客人。”谢书觉道。“过段时间我会去趟崇北见我岳父,商议婚事,严不语不管身份如何,都可以成为我这趟崇北行的‘礼物’。” 谢书觉发现老大情绪低落,换个语气,安慰道:“事后多给手下的家人些银子。” “好。” “行了,回去准备准备,我也要调派衙役搜山了。我需要想个办法,让他们避开藏有粮食的山洞。”谢书觉做出疲惫之态,一摆手,示意老大赶紧回去。 老大离开快要两个时辰才回来,一见到老大,严慎行厉声道:“你把我们软禁起来,是什么意思?我家公子好心告诉你消息,让你们躲风头,结果你可倒好,恩将仇报!” 老大看向在一旁摇着扇子的陆观棋,陆观棋神情自若,似乎完全不在意。 “失礼了,严公子。我刚才是忙乎凤凰山的事情了,今天确实有兄弟在那边交货,幸亏您通知的及时,我们非但没有被官差抓到,还抓了个官差回来?” 老大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陆观棋反应淡淡:“楼老大的人果然厉害。” 老大让出路,做出请的姿势:“我们正要处决这名官差,给官府点颜色瞧瞧,严公子一起去看看。” 严慎行抢着道:“杀人?杀人有什么好看的?” 陆观棋用扇子在严慎行身前一挡,“杀人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可杀官差,好看。” 说着,大步朝门口走去。严慎行见状立马跟上。 这是陆观棋第一次直观的看黑市的情况。 几间屋子错落分布,中间留出一条马路,跟着老大朝里面走去,最后还跟上来几个手下,将陆观棋和严慎行围在中间。 走出去百丈有余,一块空旷的场地被篝火点亮,陆观棋扫视过在场的手下,发现其中有三四个都是上次在凤凰山送粮的,其余的没见过。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站在队伍的最后,微微侧过头,似乎是不愿意直视场地中央被捆绑在柱子上的男人。 老大走在最前面,见到他过去,一个举着火把的男人跑过来:“老大,是否可以处刑?” “严公子,这就是我们抓到的官差。”老大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面向陆观棋,跟他介绍。“这个人差一点就抓到我们的兄弟,要不是他一路追上来,也不能落单,我们还抓不到他呢。” 陆观棋的目光经过老大,落在了柱子上的男人身上。 “杀官差不怕被官府咬住不放么?” 老大哈哈大笑:“官府能把我们怎么样?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躲起来,他们去哪儿找?” 陆观棋笑而不语。 “消息是严公子提供的,今儿这个杀人的机会也给严公子了,你要是不敢,我们下手的话,可得好好折磨死他!”老大啐了一口吐沫,“狗官差,总算是落我们手里了。” 举着火把的男人递过来一把刀。 陆观棋摆手:“我不杀人,我是生意人,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沾血不吉利。还是楼老大来吧,我看着。” 老大微微一怔,道:“那好。”说完,用眼神示意,让男人拿走刀。 严慎行强忍着救人的冲动,侧身立于陆观棋身后,陆观棋还回头看一眼,道:“第一次见杀人肯定害怕,没事儿,人又不是你杀的,就算是化成厉鬼也找不到你。” 老大强颜欢笑:“我去叮嘱几句,严公子等我一下。” “好。” 老大过去和一个男人大声说了几句:“多来几刀,别让他死的痛快。”然后便没了声音,但人也没有回来。 陆观棋抱着双臂,眼睛一直看向老大这边。 很快,老大回来,和陆观棋站在一起看这场‘行刑’。 负责行刑的男人挥刀在那人身上划了两下,第三刀的时候横着过了脖子,只见他脖子耷拉下来,没了动静。 放下刀,男人跑过来道歉:“对不起老大,没收住力,他死了。” 老大大怒,一巴掌扇在男人脸上,大声骂道:“这么点你事儿都做不好!混蛋!” 男人噗通跪下,求饶:“老大我错了,对不起。” 老大一脚踢倒男人,骂道:“滚!” 说着还回头看陆观棋,“手下人不争气。” 陆观棋道:“死了就行,如果有官差能活着从黑市走出去,便是黑市的无能,今儿可以帮黑市在江湖上立立威了。” 看完这场刑罚,陆观棋和老大往回走。 “我的诚意楼老大看见了,怎么样,私盐的事儿能不能帮我再找点货出来,我要二百担,不多。” “都卖到北楚?要不你先拿九十三,其余的,我看看吧。” “楼老大,你这是还不信我是真心想和你做生意呀。” 老大叹气,“谁能不想赚钱,但是我手里真的没那么多了。” 陆观棋停住脚,道:“把我印鉴给九十三担私盐的卖家,我和他谈。” 老大伸手挠挠脸,“你见他,他也只有这么多。毕竟现在大全基本都风调雨顺,各地不缺盐,所以私盐也就没那么多。” “那行吧,九十三担我先要了,我出来这趟二十天,该回去看看家里的生意了。我还会再来图州的,希望楼老大能帮我跟卖家商量商量,咱以后还得合作不是。”陆观棋道。 京城陆府。 裴亭云和宋清荷坐在雎尔斋的花厅里,雪莹为他们送上茶水。 “下去吧,我和兄长说说话。”宋清荷道。 雪莹乖巧的点点头,然后离开。 “陆夫人把陆家后宅的掌家权交给我,我最近一直在看账本。”宋清荷眸子一沉,“陆家每个月进账从十万到二十万两不等,名义上是陆成业手里商铺赚到的。时间是从三年开始这和我父亲卷宗里说的私盐出现的时间刚好对得上。陆成业会拿这些钱的一部分,大概是每个月三到五万两用来报商铺的进货和损耗。近三个月,进账额锐减至五六万,但陆成业依然会支出三到五万。” 裴亭云琢磨道:“锐减是因为私盐的生意在收敛,而粮食这块,一来利润没有私盐高,二来还在停止中。他支出这么多钱,不会是全放在他那个小铺子上面,陆家可能还有我们都不知道勾当。” 闻言,宋清荷秀眉微蹙。 “那天和陆夫人去德亲王府,路上她和我说些官场上的道理,我忽然意识到,陆成业口中所说的宋案另有他因,应该就是指我父亲和废太子曾经交好的缘故。有防伪的盐铁司账册能顺利经过三司会审作为呈堂证供,这幕后栽赃之人,恐怕便是当今圣上。”宋清荷的话中难掩落寞,因为这样的话,宋泊简的案子将永世不能翻案。“就算我找到陆家贩卖私盐的证据,不愿意相信的人,会继续装聋作哑。” 裴亭云不知道要怎么劝,因为宋清荷的分析大概率是对的。 半晌,他道:“既然不能翻案,我可以安排你假死离开陆家,我会给你和王师傅一笔钱,保你们余生无忧。”支撑宋清荷留在陆家的理由不复存在,那她就应该趁早离开。 宋清荷晃了晃头:“我杀不了皇帝,我可以搅陆家不得安宁,陆进父子贩私盐、偷卖粮食到北楚,是事实。陆家就该家破人亡才对得起被他们害死的百姓!” “可是……太危险了,而且我发现陆成业好像对你……”裴亭云只能隔三差五来陆府一趟,如果宋清荷真出了什么事,他根本就来不及过来。 “他对陆兆松恨之入骨,对我是因为我是陆兆松的妻子,只要是陆兆松的,他都想抢。正好,我可以利用他这一点。哥你放心,我有分寸。”宋清荷安慰起裴亭云来。“对了,你和他的藏红花生意怎么样了?” “他利用陆进的身份,正在谈几个供货商,没那么好谈,吴佳恒的背后是定远侯,供货商可不愿意得罪其中一个,让他先谈着吧,我时不时就会和他说吴佳恒最近的生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刺激刺激他。” “嗯。陆夫人对他占了吴佳恒看中的铺子,特别开心,他为了讨好陆夫人,是一定要做成藏红花生意的。” 宋清荷道。 第二天一早,陆兆松出现在宋清荷的书房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 “兆松,你今天没有课么?”这个点应该是他早读的时间,宋清荷停止翻看手中的账本,问道。 陆兆松这才走进来,“我今天跟先生告假,想和你出去游船。” 宋清荷看着眼前的账本,道:“我正在看府中的礼单,我打算背下来,这样以后到了什么日子,有谁是固定需要支出的礼,我就可以做到心中有数。等下午还在在府里走一圈,看看各处有没有打扫不到位的情况。真的没有时间出去玩儿。” 陆兆松柔声道:“就是因为你这段时间忙于家事,操劳辛苦,所以我才想带你出去散散心。” “可是……” 陆兆松伸出手,牵起宋清荷的手,把她拉起身:“不急于这一时,要劳逸结合。” 说完,牵着宋清荷走出书房。 两人换了衣服,才走到前院,迎面居然出现了陆观棋。 陆观棋在看到宋清荷的那个瞬间,眼睛是亮晶晶的,可他很快就发现了陆兆松牵着宋清荷手。就好像一记巴掌,给陆观棋眼睛的星星都打没了。 “观棋?你回来了。”陆兆松看见二十几天没见的陆观棋很是开心,亲切的关心道:“你这一趟出去二十多天,都瘦了,在外面肯定吃不好、不如家里,等中午让厨房做你喜欢的。” 陆观棋嘴角含笑回道:“谢大哥。在外确实不如家里。”说着,他把目光投向宋清荷:“大嫂。” “观棋舟车劳顿,去见过爹娘就好好休息。”宋清荷道。 陆观棋点点头,实在没忍住,问:“大哥大嫂要出去?” “嗯,我想带忘宜去游船,娘把掌家权交给了忘宜,所以忘宜最近十分操劳,带她出去散散心。”陆兆松的话里难掩对宋清荷的心疼。 陆观棋道:“大嫂辛苦。” “我们先走了,中午回来咱一起吃饭。” “好,大哥大嫂慢走。”陆观棋微微颔首,目送两人离开。 陆进去上朝了,等回来才知道陆观棋已经回京。 他的表情明显是对陆观棋回来感到意外,严姨娘在一旁道:“观棋连夜赶路,早上才到京城。让他去洗漱更衣,他非要等老爷回来,跟老爷请安才肯去。” “辛苦了,去沐浴更衣吧。”陆进微笑着说道。 陆观棋双手抱拳行礼:“是,爹。” 为什么负责跟踪陆观棋的几个人没有传信回来?陆进心中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回到房间,陆观棋看到已经被下人送到房间的行李,其中那只小猫面具被单独放在一个包袱里,他本准备拿换洗的衣服,却被面具吸引过去。 手指轻轻摩挲面具,眼前都是陆兆松和宋清荷牵在一起的手,陆观棋知道,自己非但没有克制住自己不该有的想法,反而是愈演愈烈。 “陆观棋,你别想了,她是你大嫂,知道么?你能不能要点脸?” 陆观棋对着面具自言自语,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碗掉在地上打碎的声音。 他回身,看到严若敏站在两丈远的房间里珠帘的位置,一只装着食物的碗连同托盘掉在地上。 第13章 你怎么能喜欢自己的大嫂! “……娘。”陆观棋手里拿着面具,眼神闪躲。 严若敏不敢置信,她吞口吐沫,问:“是不是娘听错了?” 上次宋清荷被绑受伤,身子发虚险些站不稳,陆兆松扶住她,而陆观棋当时也伸出手,只不过被陆兆松抢在前面,严若敏心中的怀疑就此产生。 可陆观棋是她的儿子,她了解自己的孩子,陆观棋绝非觊觎长嫂的宵小之辈,他是一个把家人和道德看得很重的人。 只要陆观棋否认,说是她听错了,严若敏肯定会相信。 陆观棋沉默半晌,淡淡的说道:“娘没听错。” 严若敏抬头盯着陆观棋,忽然反手就是一巴掌,寂静的屋子中,这一巴掌的响声格外明显。 “就是娘听错了。” 严若敏希望这巴掌能打醒陆观棋,他怎么可以,怎么敢? 陆观棋很执拗,反倒比刚才还要坚定:“娘没听错,我喜欢裴忘宜,我喜欢我大嫂。” 严若敏被气得身子踉跄,往后退了两步,陆观棋赶紧伸手扶住母亲,把她带到桌子旁的凳子上坐下,又帮她倒了一杯茶水,“您顺顺气。” “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会喜欢大少奶奶啊?她有丈夫!” 陆观棋坐到严若敏的对面,目光落在茶壶上,回道:“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欢她。” “好,以前你是什么心思,我不管,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不准你继续动这个心思!明天,不,一会儿,我就去找夫人,请求她帮你寻觅户人家的姑娘,你抓紧成亲。” 严若敏寄希望于快刀斩乱麻,让儿子断了不该有的念头。 陆观棋看向母亲:“我心里有人了,您让我娶别人不是害了人家么?” “你心里的人,是你的么?!你就不该有这个念头!你不娶妻也行,你走的这几天,夫人说让我给你找个通房丫鬟,我看江岁宁就不错,今晚上我让她上你房来。”严若敏被气得头脑发胀。 “裴忘宜嫁给我大哥,本来就是非自愿,她不喜欢我大哥,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她?” “你怎么知道她是非自愿?” “我派人去落雁城调查过,裴忘宜在成亲前逃过婚,被裴家找回来,强行塞进花轿送到了京城。那时候大哥痴傻,心智宛若小儿,裴家是望族,裴忘宜没有生计需要考虑,她不愿意嫁给大哥!” 严若敏厉声道:“好,就算那时候她不愿意嫁给大少爷,可现在大少爷已经恢复了神智,以大少爷的样貌和才学,还有家世背景,大少奶奶喜欢上大少爷是早晚的事儿。” 陆观棋对此无法反驳,“我只知道我喜欢她,这改变不了。” “必须改!今天晚上江岁宁来伺候你,你会慢慢放下对大少奶奶的感情。平日里你接触的女性少,除了府里的丫鬟,也就是大少奶奶了,所以你才会产生这种错觉。江岁宁人很漂亮,性子温柔,你要是还不满意,等娘再给你说门亲。” 严若敏起身想立刻离开这里,她不想再听到陆观棋的执拗。 可陆观棋并不妥协,“娘,我不可能接受其他女人,我今天去皇城司睡。” 背对着儿子的严若敏闻言,气的回身斥责:“你到底想怎么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过得好好的,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大少奶奶有结果的,你知不知道啊,观棋。” “在我忘记她之前,我不会成亲,更不会接受通房丫鬟。我骗不了我自己。”陆观棋说完,拿起桌子上的小猫面具,大步流星的离开房间。 留下严若敏气的喘着粗气。 陆观棋离开陆府,没有去皇城司,而是拎着小猫面具在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何尝不知道严若敏说的都对,宋清荷是陆兆松的妻子,她不喜欢陆兆松,可也不喜欢自己。 在这段相思无果的单恋中,陆观棋甚至连个倾吐自己真心的机会和位置都没有。 他不会打扰到宋清荷,不能忘记就记着,能和宋清荷做一家人,能每天看到,也很好。 还能要求什么呢? 陆府。 陆进差人找来陆成业,把陆观棋回京的事告诉给他。 陆成业一怔,“可是跟踪他的人,没有传信回来啊?” “你二哥现在就在府里了,还能是假的么?你怎么做事的,是不是传回来的消息你没有及时看?”陆进很不满意,这段时间他听到消息,说是陆成业见了很多药商,和他们谈藏红花。陆家商铺做的是珠宝生意,难道是陆成业背地里做药材生意?居然瞒着他。 “没有啊,不过他们确实有几天没有传信了。”陆成业忙于藏红花生意,确实没太顾得上和图州的眼线联系,反正他想接到信鸽,下人自会告诉于他。 “你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陆进想看看陆成业会不会和自己说实话。 陆成业在事情没有办成之前,并不想跟父亲透露,他要的是‘一鸣惊人’的效果。“没什么,粮食暂时不发往崇北,所以得做好存放,不然坏了就卖不了了。” “说到粮食,谢书觉说他现在不怎么过问黑市,黑市原本存着的私盐也因为宋泊简出事后没人来图州买盐而滞销,成业,你怎么看?”陆进问。 陆成业细细琢磨后回:“不好说,谢书觉是黑市的幕后老板,黑市卖什么东西,他确实有可能被下面人隐瞒而不知情,但是我们不能全信他。咱应该从二哥那边入手,看看二哥都调查到了什么。” 陆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没事儿跟你二哥多走动走动。” “儿子明白。” “回去吧。”陆进没有听到陆成业亲口和他说藏红花的事,心里的结自此打下。 陆兆松和宋清荷来到城外的一处湖泊,这里有人养了七八条双人游船,一些文人没有灵感或者年轻的男女会过来坐船,半个时辰五十文,一个时辰九十文。 陆兆松付了钱,然后一脚站在船上一脚踩在岸边,伸手要扶着宋清荷。 “我、我有点怕水。”宋清荷犹豫着,迟迟不肯伸手。 小时候府中有个丫鬟不慎落水,救上岸的时候都昏迷了,孟南曦请了京城名医,费了好大的劲才给救回来。从那天起,宋清荷对这种在水上的活动就心有余悸。 陆兆松笑着安慰道:“我会保护好你,来。” 没办法,宋清荷把着陆兆松的胳膊,颤颤巍巍的上了船。 陆兆松推动两只桨,船慢慢的动了。 “你会划船?”宋清荷看着船离岸越来越远,问。 “坠马之前和观棋出去玩儿,我俩一条船,船主教过我。”陆兆松卖力的划动浆板,“以前是我幼儿心智,不能照顾你、陪你,还要你反过来照顾我,前段时间我又醉心于读书,忽略了你,以后不会了,我们应该好好培养感情。” 其实这还是斓嬷嬷说的。 斓嬷嬷见陆兆松整日不是读书就是写文章,而宋清荷又帮着打理陆家,两个人根本没有相处的时间。斓嬷嬷着急,就悄悄把陆兆松拉到一边,问他是不是对大少奶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啊?没有啊。”陆兆松慌张的摆手,连忙否认。宋清荷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嫁给他,非但没有嫌弃,还处处照顾,他怎么可能对宋清荷有不满意的地方呢? 斓嬷嬷看着陆兆松长大,甚至比陆夫人这个亲娘还要了解陆兆松的性格,她道:“老身知道大少爷是性子内向,不善于表达,可夫妻的感情需要相处呀,不相处哪儿来的感情呢?大少奶奶为了陆家为了您,劳心劳力,您应该对她多多关心多多照顾呀。” 陆兆松知道斓嬷嬷说得对,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办,“衣食住行,府里的下人都已经做的很到位了,我、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斓嬷嬷笑着道:“老身看你们一个忙学业,一个忙府中琐事,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怎么能行。您应该多创造和大少奶奶单独相处的机会,出去玩玩嘛。” 陆兆松似懂非懂,点点头。 斓嬷嬷压低声音,道:“最好明年让夫人抱上孙子。” 陆兆松顿时羞红脸,手足无措,摸摸鼻子,眼神飘忽。 于是陆兆松想到带宋清荷出来游船。 宋清荷笑笑,没说话。 没多一会儿,陆兆松把船划到了湖的中心,另外一只载着两个男人的船失去方向,朝他们这边横冲直撞的扑过来,两个男人大声疾呼:“让开!让开!小心啊!” 陆兆松的划船水平不过是‘会’而已,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他也慌了神,宋清荷眼疾手快拿过一只浆板,大声道:“快划!” 就这么,陆兆松和宋清荷一人一只浆板,双手用力,刚好逃离原地,避免因碰撞而翻船的结果。 宋清荷被惊出一身冷汗,她后知后觉的感到胳膊酸痛,连手掌也磨红了。 陆兆松长舒一口气:“幸好没碰上。” 游船后,两个人坐着马车回到城里,路过小吃街的时候,陆兆松提出要去看看。 “别了,娘不喜欢你外食。”宋清荷道。 “娘不会再管着我了。”陆兆松率先跳下马车,回身邀请宋清荷下车。 陆兆松似乎是多年没能出来透气一般,在街市上很开心,买了臭豆腐,又买了两只菠萝,路过打卤面摊位的时候还点了两碗面。 车夫把买好的东西送回车上,再一看,陆兆松已经拉着宋清荷去钓鱼摊上钓鱼了。 “你要钓鱼?”宋清荷左看看右看看:“在大街上钓鱼?” 陆兆松边说话边掏出银子递给老板:“老板,要两局。” 然后塞给宋清荷一个鱼竿,老板搬来两只凳子,陆兆松和宋清荷一人一只。 于是宋清荷就稀里糊涂的陪陆兆松钓了一个时辰的鱼。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宋清荷才得以回到陆府。 连同陆兆松买的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斓嬷嬷知道两个人出去玩,特地让厨房赶紧再热一热菜,宋清荷已经吃饱了,根本吃不下去:“这些菜留着晚上再吃吧,我们在路边吃过了,你还能吃下去么?”宋清荷抬头看向陆兆松。 陆兆松:“我也吃不动了,斓嬷嬷,让人收拾下去。” “哎,好。那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切个果盘吧。”斓嬷嬷嘴角挂着笑,观察宋清荷的表情,可惜怎么看都看不出她的开心。 宋清荷道:“不了,我去歇会儿,下午还要处理府中内务。” 斓嬷嬷见状立马喊来雪莹,“送大少奶奶回房休息。” 等人走了,只剩陆兆松和斓嬷嬷两人时,斓嬷嬷问:“大少爷,你们今儿去哪儿了?老身看大少奶奶好像很疲倦。” 陆兆松就把今天的行程连同险些在湖中被碰的事儿一一相告,听完,斓嬷嬷一个头有两个大。 “大少爷,您未免有些不懂怜香惜玉了,怎么能带大少奶奶去那种地方游湖呢。还差点出事儿。又去街市上吃路边摊,钓鱼,哎呀,这可不成呀。”斓嬷嬷真恨陆兆松是块木头,“丞相府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吃臭豆腐,这叫什么事儿呀。” 陆兆松这才感到自己今天为了表现自己,确实有些行径夸张了。 他目光低垂,道:“我好像搞砸了。” 斓嬷嬷见他这幅样子,安慰道:“大少爷虽然已经二十岁,可老身知道,您还是十五岁那样的心性,对男女之事确实理解起来有差。这不是您的错儿。” “这样,大少爷,老身去拿瓶药酒,您帮大少奶奶擦擦胳膊,按摩舒缓一下。”斓嬷嬷一辈子没成亲,更没有孩子,她是真心的疼这个小主子,希望他能过得好。 宋清荷一个人半惬在罗汉床上,忽然传来敲门声,她还以为是雪莹,便道:“进来吧。” 陆兆松拿着药酒瓶走进来。 “兆松。”宋清荷坐起身子,抬头看向他。“怎么了?感觉你情绪不太好?” 陆兆松被这么一问,心里更酸了。“对不起。” 第14章 各怀心思 宋清荷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为什么要道歉?” “我今天的本意是想和你拉近关系,可是我没做好,害得你胳膊痛。对不起。”陆兆松垂头丧气,“我已经二十岁了,换做别人已经是为人父的年纪,可我连自己的妻子都照顾不好。” 宋清荷掀开盖在腿上的小被子,起身:“你是二十岁了,可你被偷走了五年,你的思想和记忆都还停留在十五岁那年,我理解你,也请你放过你自己,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陆兆松举起药酒瓶,放到炕桌上,“等让雪莹帮你擦擦胳膊,很好用的。” “嗯。”宋清荷点点头。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陆兆松整个人局促不已,说完走出房间,在外面把门轻轻带上。 若是陆兆松像平常那样待她,她反倒能轻松应对,看着陆兆松似乎是真心想和自己好好过日子,宋清荷的心里就说不上来的无措。 因为陆兆松是个好人,所以她不能像对其他陆家人那般对他。 陆观棋在街上走一大圈,最后回了皇城司。 皇城司里有一个房间是他专门用来休息的,一进门,他把面具挂在墙上,然后坐到书桌前看这段时间堆积的公文。 没一会儿,严慎行大步流星的进来:“大人,我还以为您回家了呢,守门的侍卫说您在这儿,我都没敢信。” “我在这儿看看公文,你怎么没回去休息。” “本来寻思把马安顿好再回去,没成想图州黑市的粮食比对出结果了。是两年前发给崇北的赈灾粮。” 陆观棋眉头微皱,“所以图州的粮,和李浅有关。” “是啊,大人,咱之前推测,图州赈灾粮和崇北的商品粮很可能是出自不同人之手,那图州的粮便是李浅的,现在就差查明崇北的粮食出自谁手了!”随着之前的推测得到证实,严慎行感觉看到希望了一般,语气轻快许多。 陆观棋面无表情,合上面前的公文折,道:“但是不能排除李浅手里有不同的粮食分别走崇北和图州销售。我们还得继续查下去。崇北那边传消息回来了吗?” “还没有。” “安排亲从官到图州埋伏,半个月之后你再随我过去。那日在黑市,楼老大要杀官差泄愤,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陆观棋慢慢的推理,“楼老大之前几次都说因为出了宋泊简那事儿,所以图州的黑市没有以前兴旺,并且黑市会更加小心谨慎,可是为什么他敢抓官差并当场杀了?” 严慎行若有所思,顺着陆观棋的思维说下去:“楼老大的表现自相矛盾,他一直不肯让我们见卖家,说明他确实谨慎,那……他抓官差是假?” 陆观棋点点头:“你发现没有,那天杀官差的人,虽然没听楼老大的意思折磨官差,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求饶,他只是道歉,说明楼老大在手下的心里不是动不动就杀人的主子。” “那就是他演的!楼老大用假官差骗我们!” “我不认为他是演的,因为一旦他骨子里恐惧一个动不动就杀人的主子,他会下意识的哀求楼老大饶命,而不是一直道歉。退一步,就算他是演的,他为什么要演?楼老大为什么要用官差来试探我们?他怀疑我们是官府的人。”陆观棋继续道:“一个不会随意杀人的楼老大,为了试探我们是不是官府的人,居然会‘破戒’。” 严慎行顿悟:“他背后还有人!” “对,黑市不是楼老大在管,他背后有一个比他位置更高,手段更残忍的人在操控他!” “图州……难道是李浅?那李浅和宋泊简的案子有关系?”严慎行想到了他身上。 陆观棋怅然道:“现在证据还不够,我们还要继续调查。” 严慎行点点头:“嗯,我先去安排人到图州潜伏。” “去吧。”陆观棋道:“我回陆府,有事去陆府找我。” 他得想个办法和陆进谈谈了。 回到陆府,他不知道要不要回韶光苑,怕看到母亲,可是不回韶光苑他又没地方去。 干脆在花园里坐会儿。 这时路过的一个小厮看见陆观棋,小跑着过来:“二少爷您在这儿了呀,刚才奴才看见雎尔斋的小蔡,说要去皇城司请您回来,大少奶奶找您呢。” “大少奶奶找我?”陆观棋不解。 陆观棋到了雎尔斋,在一个丫鬟的引路下,来到宋清荷的书房,他到时,宋清荷正在和账房先生说话,账房先生手里拿着本子,细心听着。 “大嫂,你找我?” 宋清荷看到是陆观棋,脸色流露出惊喜之色:“严姨娘说你去皇城司了,就让小蔡去找请你回来,这么快?” “我刚从皇城司回来,听说大嫂找我就过来了。” 宋清荷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她对账房说道:“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办,辛苦了。” 账房先生诚惶诚恐:“不辛苦不辛苦。” “你先回去,我和二少爷有话说。” “是,小的告退。”账房毕恭毕敬的退下,虽然宋清荷总是微笑着说话,可她身上的威严比陆夫人还要可怕,账房对待这个新主子,格外的小心谨慎。 等书房只剩他们二人,宋清荷起身经过陆观棋,朝书房另一头的圆桌走去,陆观棋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是栀子花的香味么? “观棋,坐。”宋清荷笑眯眯着。 陆观棋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也想不到她有什么能和自己说的,不过能这么共处一个屋檐下,陆观棋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宋清荷为他倒上一杯茶,陆观棋赶忙用手扶着茶杯,以示对长嫂的尊重。 “你这趟公出二十几天,一定很累吧。” “还好,已经习惯了。”陆观棋回道。 “前段时间娘还说,观棋大了,身边该有个人了。” 陆观棋明白了,宋清荷在游说自己娶妻。 “是不是我娘找你了?” “嗯。”宋清荷直接承认,“下午严姨娘找过我,不过就算严姨娘没找我,我也想和你说这事儿。你看江岁宁做通房丫鬟如何?” 陆观棋如鲠在喉,半晌才说出话来:“我不要。” “江岁宁样貌出众,在陆府众多的丫鬟里,她可以说是最漂亮的一个,云鬓花颜、我见犹怜。性子也很好,而且对严姨娘非常上心……上次娘要罚严姨娘,就是江岁宁来通风报信,不是她我不可能及时赶到……” “大娘要罚我娘?”陆观棋追问:“出什么事了?” 宋清荷语气轻松,但字字都在挑拨陆观棋和陆夫人之间关系:“是娘的诰命夫人华服被勾丝,定远侯夫人马氏在太后面前嘲笑娘,娘气得回府就找那日接触过华服的人,娘还有斓嬷嬷,和其他几个丫鬟,都被牵连了……差点用上夹棍呢……” 宋清荷观察陆观棋的反应,他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握拳,嘴角向下,脸色铁青。 自知达到目的的宋清荷劝道:“好在江岁宁机灵,找我去帮忙,我好说歹说给这事儿劝下来了……娘再没怪严姨娘。韶光苑十几个丫头小厮,就属江岁宁想的周全,所以她并非徒有其表的‘花瓶’,心也灵着呢。” 陆观棋满脑子只能听见陆夫人找母亲的麻烦和宋清荷救了母亲,他望着宋清荷的眼睛里包含着复杂而深沉的感情:“谢谢你救下我娘。” 宋清荷露出苦涩的笑:“我娘也是妾室,庶出的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因为是庶出,所以就被安排嫁给当时还痴傻的大哥么?” 陆观棋轻声问道。 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宋清荷道:“不说这个了。” 陆观棋对母亲,对宋清荷,都有种强烈的无力感,他沉默不语。 “观棋,你在皇城司当差,比一般的官职都要辛苦而且危险,身边要是能有个称你心的姑娘陪着,严姨娘也能放心。你说呢?” “我娘和我提过,我没同意,所以她就来找你游说。大嫂,我不可能接受通房丫鬟,也不想成亲,因为我心里有人了。” 这话给宋清荷听得一愣,明明之前要给他说亲的时候,他还说没有,那个叫高乔的亲从官也说没见过陆观棋和哪家千金有接触,这怎么就‘心里有人了’呢。 陆观棋继续道:“所以大嫂不用劝我,不是江岁宁不好,是我眼里心里都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严姨娘知道么?” “知道。” 宋清荷更懵了,她问:“是不方便谈及婚嫁?” “对。” “连做通房丫鬟也不行?” “嗯。” 宋清荷眨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陆观棋坦诚道:“我喜欢的人,是有夫之妇,所以我们是没可能的。但我喜欢她,我不会打扰她的生活,也没想过一定要有结果。我娘就是知道这个,才着急给我安排通房丫鬟。大嫂,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不用劝了。” ‘有夫之妇’四个字一出,宋清荷仿遭雷击,心中对陆观棋的感官顿时下降许多。脸上挂着理解的微笑:“那我明白了。” “我娘要是再找你,不用理。她现在接受不了,慢慢就好了。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所以不需要逼着我放弃,让我在心里喜欢就好了。” 陆观棋的表情,很落寞,但又强颜欢笑,宋清荷看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说完,陆观棋起身:“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宋清荷出于礼貌跟着起身,本以为陆观棋会推辞,却不想他直接说了个‘好’字。 就这样,宋清荷和陆观棋一起往外走。 两人刚走出书房,到游廊,迎面居然走来了陆成业。 陆成业手里夹着一个盒子,本来是兴匆匆,看到陆观棋从宋清荷的书房出来,脸色立马就拉下来。 陆观棋也是,他瞳孔缩小,审视的目光盯着陆成业。 “大嫂。”陆成业对着宋清荷时笑嘻嘻,等面朝陆观棋就收起笑容:”哪儿股风给二哥吹来了。” 陆观棋看出他手里的盒子是女性使用的锦盒,故意问道:“陆家珠宝铺的老板居然亲自送货上门,是大哥给大嫂选的?” 陆成业夸张的哈哈大笑两声:“陆家人戴陆家珠宝铺的首饰,那不就随便拿么,还用得着大哥选,大嫂直接看好哪个我就双手奉上。不过这可不是首饰,是旁人送我的一套羞月堂的胭脂,我身边也没有个女眷,想着送给大嫂。” 他打开盒子,展示出里面的八个颜色不同的瓷盒,瓷盒上画着不同的花,从牡丹到玫瑰再到栀子、凤仙等,八种花代表了八个颜色。 “大嫂可还喜欢?” “成业有心,那大嫂就收下了,回头让你大哥好好谢谢你。” “大嫂太客气了。”陆成业看向陆观棋,道:“二哥忙于公务,我们兄弟好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今天晚上我做东,请二哥和大哥到我那儿一叙,不知道二哥赏不赏脸。” 陆观棋顿了顿:“有时间。” “那好,大哥那边就劳烦大嫂说一声了。”陆成业笑呵呵,说完反问陆观棋:“二哥来,是做什么?” 宋清荷赶忙道:“是我请观棋过来,我现在负责陆府后宅的大小事务,观棋还不知道,我向他讨些打理意见。” “二哥,咱一起走吧。请。”陆成业伸手作出请的姿势。 陆观棋和陆成业兄弟二人走在一起,像是散步一样的穿过陆家的游廊和月门,在陆家可以说是‘百年不遇’的‘奇景儿’了。 准确的来说,他们相差不到一岁,从小到大,陆成业都在和陆观棋暗暗较劲儿。 当年陆进带回有身孕的严若敏,陆夫人如遭雷击,消沉了好一段日子,斓嬷嬷给她出主意,让她最好也再怀个孩子,到时候陆进的注意力就不会全放在新人身上了。 于是,便有了陆成业。 陆成业好像知道自己‘使命’一样,学业、习武、骑射、诗画,凡是他们兄弟几个要学习的,处处要和陆观棋比个高低。 “二哥还记得吴叔叔么?” 第15章 唯一利用不了的是‘真心\\\’ “哪个吴叔叔?”陆观棋保持着警惕,陆成业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是平白无故,他要做什么? 陆成业套近乎般的回:“苏河府的知府,和爹是同年进士,只要是他进京都会来府里做客的吴叔叔。” 陆观棋道:“记得,不过好几年没见了。” “起码有三四年了,他前段时间进京来看望爹,他说在苏河府见到一个很像你的人,但是擦肩而过,没敢认。爹说你出公差了,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但应该是你。”陆成业是在套陆观棋的话。 陆观棋哈哈大笑:“我去的地儿不是苏河府,吴叔叔肯定是看错了。我去的是图州。” 果然,陆成业的脸色变得僵硬,但很快消散,他道:“图州是又出事了么?之前是宋泊简贩售私盐,朝廷刚查办完的地界这么不太平?” 陆成业整日跟在陆进身后,陆家的铺子也是他在打理,陆观棋猜他不仅知道肯定还参与其中。他提吴叔叔,无非是想要打探自己的动向,正好,陆观棋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敲山震虎’。 “嗯,图州黑市死灰复燃,不仅还有私盐在流通,甚至出现了朝廷的赈灾粮。” 陆成业警觉,“赈灾粮?” “不仅是赈灾粮,还有朝廷的商品粮,同时有两种粮食在黑市流通,现有证据表明这些粮食最终都流向了北楚。” “大全禁止向北楚贩卖粮食,这可是违反朝廷律法的通敌大罪啊。二哥一定要把幕后贼人揪出来,还大全一个安定祥和的环境。” “这是自然。大全和北楚和平相处不过二十几年,若是北楚因为得到粮食而充盈军队力量,两国战火早晚会燃起,届时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国无宁日、家不复家。在背后倒卖粮食的人,罪大恶极。” 陆观棋凝视着陆成业,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话,和陆进早日收手。 陆成业挤出一丝笑,“二哥说的是。” 夜幕之下,陆家三兄弟围坐一桌,桌子上摆满了好菜和珍酒,一个手持酒瓶的丫鬟立于一侧,随时为他们斟满酒。 陆成业举杯:“我敬二位哥哥一杯,一是庆祝大哥恢复,二是给二哥洗尘,我先干为敬。” 一仰头,满杯白酒尽数入肚。 陆兆松对自己失去的这些年不免心生感慨,他道:“五年里,观棋入仕为官,成业辅佐父亲,只有我这个做大哥的在原地踏步,感谢两位弟弟为陆家争光,今后我会努力赶上你们的。” 不胜酒力的陆兆松一饮而尽。 轮到了陆观棋。“大哥一直都是我的榜样,以大哥的文采,下次科举定能一鸣惊人,夺得魁首。” 陆兆松不好意思的傻笑两声:“五年前,我有这个自信,现在没有了。只有年纪在涨,学识和心智都原地踏步。我就好像睡了一个很长的觉,醒了发现很多事情都变了。” 说着,陆兆松的眼神逐渐落寞,酒的作用之下,他开始深刻剖析自己,反思自己:“我想和忘宜好好过日子,可我总也找不对方法,我做的事都是适得其反。” 陆兆松满脑子都是今天在游船时的糗事,忍不住叹气。 陆成业眼珠子一转,举起杯子,道:“大哥和大嫂吵架了?” “没有,忘宜不会和我吵架的,我今天带她去游船,差点翻船,要不是她机敏,喊我赶快走,我俩今天非得成‘落汤鸡’不可。” “差点翻船,那不是没翻么,大哥别总什么事儿都压在自己心头,时间长了郁结难舒,对身体不好。“陆成业哄着陆兆松又喝了一杯。 陆观棋知道陆兆松不胜酒力,想要阻拦却没来得及说出口。 “当初是我代替大哥去落雁城接亲,落雁城许多百姓跑去看热闹,他们对大嫂嫁给大哥这门婚事,议论可不少。”陆成业了解陆兆松,老好人一个人,非常容易愧疚。“裴家是落雁城的首富,裴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大嫂论家世论才学都是翘楚,嫁给大哥……那些百姓不会说话,大哥不用往心里去。” 果然,陆兆松的眉头拧成一团,神情暗淡。 陆成业见状立马道:“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儿,咱兄弟三个难得一聚,来,喝。今晚不醉不归。” 三个人,心思不同,却不约而同的都想要借酒消愁。 等一个多时辰后散场,已经喝得最少的陆观棋也是脚步踉跄,而陆兆松更是需要小厮搀扶送回雎尔斋。 陆成业推开要扶他的丫鬟,站不稳也要站起来,指着陆观棋,“陆观棋,你不要太拼命太努力,没用,你知不知道,你和我一样,我们都不是长子!再努力也没用!没人会认可我们!” 陆观棋冷笑一声,摇摇头,不想理会他,遂转身离开。 一个人穿过层层的庭院,踩着府中的石子路,夏天的晚风都是热的,陆观棋重重吐口气,想到父亲做的私盐和粮食勾当,他两边的太阳穴就传来阵痛。 终于回到韶光苑,陆观棋已经懒得洗漱,只想换了衣服便躺着睡。走到自己的内室门口,他才反应过来,屋子怎么是点着灯的。 手上没数,用力用大了,猛地推开门发出响声,他刚走进去两步,内室里面居然出来一个穿着里衣的女子。 “二少爷,您回来了。” 江岁宁披散着头发,一身勾勒出身形的白色里衣,见到陆观棋脚步发虚,赶紧上前扶着。 她出现在自己的内室,这把陆观棋吓得酒醒了一半,他快速后撤一步,和江岁宁保持距离。 “江岁宁?你怎么在我房间?还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江岁宁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奴婢是来服侍您的……” 白酒之下的陆观棋这才回想起母亲提过要把江岁宁给自己做通房丫鬟。 陆观棋连连摆手,“不行,我不需要,你快穿上衣服离开。” 江岁宁噗通一声跪下:“二少爷,奴婢的命是您救的,奴婢愿意服侍您,求您看看奴婢吧。” 陆观棋深呼吸,尽可能的心平气和,解释:“我和我娘之间有点不愉快,是我们母子沟通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你是一个好姑娘,我不希望你做个通房丫鬟毁了自己一辈子。出去吧。明天早上我会和我娘说。” 江岁宁流下两行清泪,她摇头不肯走:“是奴婢自愿的,不会毁了奴婢一辈子,自从二少爷把奴婢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救出来,奴婢的心就是二少爷的了。您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会伺候好您。” 陆观棋感到无比的烦躁,他不由得抬高音量:“我说的很清楚了,你赶紧走。” 江岁宁没回答,也没动,跪在地上默默哭着。 实在是无法继续忍受这种诡异的气氛,陆观棋干脆上前拽着江岁宁的胳膊把她拖出房门外,然后重重的关上门,并从里面反锁上。 江岁宁哭着拍门:“二少爷,二少爷。” 她的声音引来了韶关苑其他下人的注意,大家以为出事了,都跑了过来。 映入大家眼帘的便是身穿里衣的江岁宁被陆观棋赶出房间的样子。 大家目瞪口呆,其中一个丫鬟唤道:“岁宁,你……” 羞愤之下,江岁宁哭着跑走了。 没多一会儿,陆府打更的更夫对着花园里的湖水大喊:“有人投湖了!” 第二天一大早,宋清荷已经换好衣服吃过饭,宿醉才醒的陆兆松慢吞吞的从房间出来,看到坐在偏厅里看书的宋清荷,心虚的不敢直视她,垂着头挪过去。 宋清荷翻了一页书,问:“头疼么?” 陆兆松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点点头。 “我让雪莹给你炖了解酒汤,一会儿就好,喝了。” “哦。”陆兆松站在宋清荷面前,也不坐,也不走。 宋清荷放下书:“你身体才恢复几天,怎么可以喝这么多酒呢?” 陆兆松如实回答:“三弟请我和二弟吃饭,我们三兄弟很难得能在一起吃饭,所以一时高兴就多了几杯。下次不会了。” 宋清荷恨铁不成钢般的叹气:“你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再多补品再神的大夫都不如你自己小心。你们是亲兄弟,在一起吃顿饭怎么会很难得呢?” 最后这句,宋清荷别有目的的问。 陆兆松道:“小时候成业就喜欢和观棋比,从学业到骑射,连爹每年送的生日礼物也要比谁的更贵重,观棋性子沉稳,不和成业计较,但两人也不怎么愿意待在一起。这五年里,他们都长大了,不像以前那般闹小孩子脾气,我做大哥的高兴。” 宋清荷抛出一个问题:“你觉得成业和你关系好么?” 不等陆兆松回答,管家迈着步子从外面进来。 “大少奶奶,韶光苑一丫鬟昨晚跳湖自尽。” 宋清荷吃惊的忙问:“是谁?为什么?救过来了么?” 管家犹豫着,很为难,似乎是难以启齿:“一个叫江岁宁的丫鬟,据说是严姨娘给二少爷的通房丫头,二少爷给她赶出房,羞愤之下,跳湖自尽。” “?”宋清荷更懵了。 管家忙补充:“不过没出人命,救回来了。大少奶奶放心。” “请大夫了么?” “严姨娘昨天晚上给请的,今天早上事情就传遍了陆府,二少爷的通房丫鬟跳湖……要是传出去不好听……”管家尽可能说得委婉。 “我去看看。”宋清荷道。 韶光苑里,陆观棋知道这个消息甚至还没有宋清荷早。 起床后感觉浑身难受,就唤来丫鬟准备浴桶,准备沐浴。 等洗好了,他才感到神清气爽,换套衣服要出门。 人走到韶光苑的院门口时,瞧见宋清荷身后跟着管家和雪莹朝这边而来。 “大嫂。” 宋清荷面露不悦:“你昨晚做什么好事了?” 陆观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眨眨眼睛,道:“我没有灌大哥酒。” 宋清荷气道:“我是说江岁宁。” “昂,她。”陆观棋目光低垂,也不吱声。 “她被你赶出房间后跳湖了!” 宋清荷嫌弃的瞥他一眼,“快跟我去看看。” 韶光苑的下人房里,被救回来的江岁宁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但整个人打不起精神,靠着床头病恹恹的。 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江岁宁便知不是同屋的人,她掀开被子边应声边下地。 见到宋清荷的瞬间,江岁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招呼:“大少奶奶您怎么来了,这屋子也没什么可以坐的地儿,奴婢出去搬把椅子来。” 宋清荷过去扶着江岁宁,轻声道:“不用管我,你快躺下。” 江岁宁诚惶诚恐着,被扶着走回床边。 宋清荷帮她盖好被子。 “大少奶奶……”江岁宁不知怎么,委屈的感觉直冲天灵盖,她抿紧嘴巴,不能哭,太惹人嫌了。 宋清荷一句:“受委屈了吧。”令江岁宁再也绷不住,哭出声。 “这事儿是观棋没有处理好,有委屈就哭出来,别憋着。”宋清荷轻叹一口气。 江岁宁抽泣着道:“奴婢是真心喜欢二少爷,愿意给二少爷做通房丫鬟。” 虚情假意远没有这真心‘可怕’。 伤人心,伤人身。 宋清荷道:“要我再问一次么?如果他同意,就收了你,如果不同意,你就忘了。要是想出府,我给你一笔银子,当然也可以继续留下。看你的意思。但是一定不要再轻贱自己了。” 当初本想利用江岁宁的美貌,把她在陆观棋身边,通过她获取陆观棋的信息。结果是非不断,宋清荷还没来得及在江岁宁身上做文章,就出了眼下这档子事儿。看来江岁宁是真心喜欢陆观棋,而宋清荷利用不了‘真心’。 算了,让她自己选择未来的命运吧。 听到让她走,江岁宁顿时慌神:“奴婢不走,大少奶奶您别赶奴婢走。奴婢的爹把奴婢卖到青楼,要是被他发现奴婢是自由身,肯定还会把奴婢抓回去再卖一次。” “你母亲呢?” “死了,为了给爹拼个儿子,难产去世,留下一个小妹妹没有活过百天。我爹耍钱、偷东西、调戏村里的寡妇,每个人都骂我们家,看见我们父女都躲着走。后来他连我也卖了。” 江岁宁的眼底,写满痛苦。 第16章 往事难忘 从江岁宁的房间出来,宋清荷走到小院门口,看到被迫等在那儿的陆观棋。 陆观棋板着脸,也不主动询问。 “观棋,就算岁宁是个丫鬟,你昨天也过分了,总要考虑到女性的感受吧。”宋清荷厉声道。 陆观棋得知江岁宁投湖自尽,其实心里是有愧疚的,可被宋清荷这么一说,他也很委屈:“那怎么没人考虑我的感受?我虽是男人,可她穿着里衣突然出现在我房间,对我很冒犯吧。” “你和严姨娘好好谈谈,陆府不要再出现这种事情了。”宋清荷很生气,扔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陆观棋下意识的拉住她胳膊,被宋清荷回头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自知失礼,赶紧松开。 “大嫂,麻烦把她从韶光苑调出去吧,换到其他地方。” 宋清荷转过身,郑重其事:“虽然我定下规矩,府中乱议是非者杖责十棍并赶出府,可我规定不了大家的心,把江岁宁调出韶光苑只会让她更加丢尽颜面,倒不如一切正常,当做无事发生。” 半个月便是宋清荷的生辰,准确的说是裴忘宜的。 陆夫人以此为名义,要在府中大摆宴席,实际上是为了和其他官夫人加强往来,倒不是全心为了宋清荷。 宋清荷和陆夫人在锦绣斋的花厅里看宴请的宾客名单,看着看着,陆夫人忽然漫不经心实则目的明确的开口:“听说昨晚韶光苑那边出了稀奇事儿?有丫鬟为了陆观棋自杀?” 人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看见。 宋清荷道:“是,严姨娘给二少爷找的通房丫鬟,结果二少爷昨天和兆松他们喝了点酒,给人家赶出房,小姑娘想不开跳湖了。不过人没事,幸好被巡夜的更夫救回来了。” 陆夫人眼波冷冽,盛满讥讽,“这倒是新鲜,对那丫鬟不满意么?还是头回见给通房赶出门逼得人自杀的。” 宋清荷解释道:“娘可还记得,之前陆观棋从外面救回来一个女子,叫江岁宁,在陆府门口长跪不起,后来我安排她去韶光苑当差。江岁宁唇红齿白,肤若凝脂,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陆夫人从记忆中思索了半晌,终于想起来:“我记得这事儿。那他想要什么样的?” “娘,我和你说了,你就装作不知道吧。”宋清荷压低声音,显得很为难,犹豫着又迟迟不肯说。 陆夫人眉头一挑:“娘有分寸,你但说无妨。” “严姨娘找我当说客,想让陆观棋收了江岁宁,结果陆观棋和我说……他心里有人,而且还是个有夫之妇,所以严姨娘才着急给他找通房。娘,这事儿您可千万要装作不知情,否则我就要落个‘传话’的名声。” “行,娘明白。我早说严若敏教不出好儿子,连有夫之妇都敢惦记,还有没有点廉耻心。不说了,咱继续核对宾客名单。” 陆夫人打开宾客名帖,逐个研究。 太阳快要落山,陆进才回到陆府,晚上这顿饭只有陆夫人陪着,饭桌上两个人各吃各的,都没说话。 快要吃完了,斓嬷嬷过来禀告:“夫人,韶光苑的江岁宁在花厅候着呢,您看……” “我马上就过去。”陆夫人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饭碗,回道。 陆进不解:“韶光苑?你找韶光苑的人做什么?” 陆夫人清清嗓子,语带责怪:“还不是给严若敏的好儿子‘善后’。” 陆进干脆放下碗:“把话说清楚了,别说一半藏一半。” 陆夫人一副‘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把江岁宁投湖自尽的前前后后全部讲给陆进,还添油加醋,糅杂了自己的猜测。 陆进完全没当回事儿:“就这么点事儿?一个丫鬟而已,死了就扔出去,总不能强迫观棋接受一个他不合心意的女人吧,我陆进的儿子不可能受这委屈。” 陆夫人眼角笑意凉薄:“他若是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呢?老爷也要去帮他抢过来么?” “你听谁说的?”陆进知道,即使真的如此,陆观棋也不可能让陆夫人知道,难道说是陆夫人在背地里调查陆观棋? 陆夫人被问住了,不能说出宋清荷的名字,可要是不说,陆进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干脆豁出去了,有她护着,就不信日后陆观棋和严若敏还敢找宋清荷算账! “是陆观棋自己和忘宜说的。这事儿严若敏也知道,所以求忘宜当说客,说服陆观棋收了江岁宁。老爷,二十年了,您怎么还不相信严若敏不是好人呢?!” 陆进叹气:“观棋都十九岁了,你就是放不下,我要是像旁人那样三妻四妾,你是准备闹一辈子么?” “你出去那次才多久,就带回一个怀孕的女人,你让我怎么能放得下。”陆夫人委屈的直掉眼泪,“我嫁给你的时候,你不过一个五品小官,你知不知道当年有多少人笑我这个荣国公府的嫡女!” 陆进眼尾紧绷:“夫人,我不否认你对我的感情,可我是个男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若敏温柔贤淑,带她回来,她只会听命于你,绝不可能和你争宠,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陆夫人一挥胳膊,扫过桌子上饭碗和餐盘:“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日之事你不管,他日陆观棋非得给陆府蒙羞!”说完,愤然离席。 斓嬷嬷赶紧跟上去。 这顿饭吃的恼火,陆进坐了一会儿后也起身,去了花厅见江岁宁。 不想严若敏看见自己生气,陆观棋直接搬到皇城司住,严慎行得知其中原因后也挠头:“哥,你有点过分了。” 陆观棋冷脸,咬着后槽牙:“在皇城司,叫大人。” 严慎行小声嘀咕:“本来就是。” 陆观棋不耐烦的用手指叩几下桌子:“汇报崇北、图州两地消息,少说废话。” “哦。”严慎行应声。 在图州的亲从官在凤凰山附近探查时,无意中发现一个昏迷的男人顺着河流从山上漂下,男人身中多处刀伤。亲从官把他送到医馆疗养,目前情况稳定,但拒绝说出自己的身份和所遇之事。亲从官认为此人多半和黑市的楼老大有关,不敢怠慢,立刻飞鸽传书。 陆观棋瞳孔微缩,琢磨道:“慎行,我们马上启程去图州。” “还有个事儿,是崇北的。康远他们在货站没有找到粮食,倒是发现了裴家商号的货会在那里中转。”严慎行明白,已经三次发现裴家和私盐有关,一次是裴家的货运路线有一半和私盐出现的地方重叠,一次是裴亭云与王璠认识,再便是眼前发现的线索。这么多巧合,就不可能是巧合,可裴家和陆家是姻亲,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已经超出事件本身了。 查案并非只是追求真相,和朝政才是紧密相连的关系。 陆观棋微怔,道:“查下去,在没有我的命令前,绝不可以节外生枝。” “我明白了。” 陆观棋起身,“跟我去图州。” 第二天早上陆府接到陆观棋公出的消息时,陆观棋和严慎行已经到了图州城里。 严若敏听完亲从官的传信,无奈又烦躁,“有劳了。” 说着,让丫鬟给他拿一两银子做辛苦费。 亲从官说什么也不肯要,最后把银子放到椅子上就转身离开。 丫鬟回头看看严若敏。 “算了,收起来吧。对了,江岁宁呢?”严若敏忽然想起,今天没看见她在院子里打扫,“是不舒服么?” 丫鬟点点头:“昨天晚上她被夫人传到锦绣斋问话,回来之后晚上发高烧,奴婢给她找了药服下,现在还没起呢。” 严若敏长叹一口气:“真是造孽。回头让厨房做点小灶给她,清单点的,养养身体。” “是,严夫人。” 江岁宁的事情和她的身份一样,很快就在陆府被众人遗忘至脑后,无人挂着。 只有宋清荷隔三差五的就会让雪莹来看看她,关心她的心情。 这天陆夫人要带着宋清荷去城外的粮田看看,实地走走陆家的田产。 本来是管家和车夫跟着去,不想走到门口陆成业追上来,说要一起去,“我陪娘和大嫂去,怎么能让女眷单独出门呢,我可不放心。” 陆夫人当儿子孝顺懂事,笑呵呵道:“成业想得周到,那就一起去。” 于是陆成业骑马护送陆家的马车,管家和丫鬟坐第二辆,浩浩荡荡朝城门走去。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处宽广的麦田前,陆成业立马翻身下马去扶陆夫人和宋清荷。 宋清荷顿了顿,对上陆成业明显不怀好意的眼睛,她忍着不适还是把手搭在他胳膊上。 下了马车,陆夫人道:“忘宜,这片看不到边的田地都是陆家的。一共有七百五十八亩,这还是京城的,在大全其他地方也有我们的田。” “可是我看账上只有一百九十亩。”宋清荷不可能记错,陆家的账册上确实只登记了这些,并且只说在京城外头有。 陆夫人笑笑:“这七百五十八亩中,有四百亩是你的陪嫁,其余的虽然是陆家所有可没有登记在册。这些呀,等我慢慢告诉你。” 看来陆进以嫁妆的名头,管裴家要了不少钱财地契,真是贪得无厌。 “我看麦田被打理的很好,是雇附近的农民在耕种么?” 陆夫人目光扫了一圈,看到远处有几个人扛着锄头正往地里走,道:“看见了么?那些人便是陆家的长工,他们是陆家的死契仆人,专门在这里种田,不能雇附近的农民,老爷不放心,还是得用自己人。这些长工的妻儿或者父母兄弟姐妹在陆府做事,他们的念想被陆府掐着呢。” 宋清荷明白了,陆家的田地超出合理范畴,所以陆进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就想出这个办法,让下人们耕种。 “这里有管事的么?” “有,叫老徐。”陆夫人吩咐管家:“去把老徐找来,见过少夫人。” “是。”管家弓着腰,立马应下。 等了很久,等到陆夫人都不耐烦了,宋清荷才看见一个人影从田地的另一侧跑过来,边跑边扶着帽子。 老徐气喘吁吁的过来,可陆夫人还是生气了。 “是我太长时间不来,都忘了我这个主子了么?” “没有没有,夫人哪里的话。”老徐大概五十多岁,身体微胖,嘴角挂着尴尬的笑。 “这位是大少爷的正妻,裴氏,落雁城的名门望族出身,我逐渐把府中事务交给少夫人处理,以后她会代我来督促你们。”陆夫人道。 老徐赶忙拱手行礼:“奴才见过少夫人,少夫人吉祥。” 宋清荷:“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请老徐指教。” 老徐慌张的摆手:“少夫人折煞奴才了,少夫人有疑问尽管问,奴才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夫人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今年还有多久收粮?” “再有十七八天就能收今年的夏粮,这次一共有一万多担。” “这么少?” “不少了夫人,因为还有一波秋粮没收呢,秋粮多,能到一万五千多担。” 陆夫人对此稍显满意,继续问:“人手够么?” “往年是半个月之内收完,今年老爷给改了期限,要五天之内,所以以前够用,今年确实不太够……”老徐和陆夫人说话,很小心翼翼,比陆家的下人都要拘谨。 陆夫人对着陆成业道:“成业,回头给找些人。” “儿子明白,明天就安排。”陆成业回。 “行了,去干活儿吧,我和少夫人随便走走。” 陆夫人的话一出,老徐明显放松,跑着来,又一溜烟的跑走。 田地又窄又不平,宋清荷跟在陆夫人身后,不慎脚滑,被陆成业眼疾手快的扶住,用暧昧的声音提醒:“大嫂小心。” 宋清荷使劲才抽出自己的手:“谢谢。” 说完,她对陆夫人道:“娘,这片田地这么大,又在京城外,难道没人发现么?” 陆夫人轻哼一声:“在这些下人名下,对外他们是普通的农民,实则是为陆家出工。大全对田地征税是阶梯制,这么一来,我们能省不少钱呢。” “你看那边的山,也是咱家的。” 顺着陆夫人所指方向,宋清荷看到一座低矮的小山包,说是山,其实不过十来丈高,可因为几十年前有个得道高僧在周游各地传播佛法,途径这座山时在睡梦中圆寂,高僧死后出了三颗舍利子,被当时的皇帝供奉在了菩提寺的宝塔之中,于是这座山从默默无闻的土山成为众多善男信女心中的福地。 有生病的人被家人抬着到这里住一晚,第二天真的就缓解了,还有小孩啼哭不止,吃了这里挖到的野菜居然不哭了。 于是福地的名声越传越远。 宋清荷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这里原本是宋家地产。 (本章完) 第17章 不要质疑皇城司的手段 宋泊简当年先是拒不和离,后来又纳妾,被宋氏逐出宗族后,这块地成为宋家给宋泊简的唯一财产。 为了让更多有需要的百姓能前去沾沾福气,驱除晦气,宋泊简干脆不对这里进行改造种植,尽可能的保持原本的状态,每年两次他会让府中的家丁来通往山上的小路除草,方便大家上山。 宋家灭门后,宋家的财产会充公处理,或者竞拍卖出,或者收归朝廷所有。 “不就是一座普通的小山么,娘好像很满意。”宋清荷嘴角需要努力保持向上,才能对冲掉她抑制不住的向下,最后出现在脸上的,是她面无表情的既视感。 陆夫人沾沾自喜:“你是落雁城人,不知道京城的事情正常。这座山是京城有名的福山,都说这山人杰地灵,风水特别好。” “会在山上种植果树么?” “那哪儿能呀,老爷说以后这就是咱陆家的‘福根’,种果树什么的,不是会吸收山的灵气么,那可不行。” “爹是寒门出身,这座山是从别人手里买的么?”宋清荷问。 陆夫人不觉有他,“是啊,是竞拍得来的,一共花了一百两,便宜吧。” 宋清荷笑笑:“怎么会这么便宜?” “老爷是丞相,谁能跟丞相多收钱,什么竞拍呀,走个流程罢了。”陆夫人一副看穿世间真谛的模样,嘴角勾着的笑容里满是不屑。“让兆松今年专心念书,明年参加科举考试,一定要一举夺魁,咱陆家的仕途就看兆松的了。等入仕后再让他慢慢熟悉珠宝铺,不过珠宝铺将来主要得靠你,这是你做为未来陆府主母的职责所在。还有啊,你都嫁过来四五个月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没有,回头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宋清荷深吸一口气,方道:“谢谢娘,清荷知道了。”说完,她侧头看向陆成业,果然陆成业面色冷峻,见他这样,是意料之中更是宋清荷对复仇这盘棋的底气。 “成业,以后我还得多向你讨教管理珠宝铺的要领呢。” 陆成业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好,随时欢迎。” 图州。 陆观棋和严慎行赶到图州,立马来到一间民房,见到了亲从官救下的男子。 男人靠着床头,一条白色绷带从左肩斜着向下,最后捆在腰间。他嘴巴微张,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陆观棋站在床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好像没有听见,毫无反应。 救他回来的亲从官在陆观棋身后小声道:“他什么也不肯说。” 这时,另外一名亲从官搬来一把椅子,陆观棋掀起衣裙坐下。 “你是黑市的人。” 像是问句又像是一句描述。 男人搭在被子上蜷缩的手指微微一动。 陆观棋知道自己说对了,“黑市内讧?还是黑市……出事了?” 男人继续保持沉默。 陆观棋继续推理道:“你不说,是因为说出来对你没有好处,又或者是你有想要保护的人。没关系,你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说着,陆观棋起身,对两个亲从官用眼神示意,得到授意的二人上前,一个按住男人的双手,一个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拔掉红色的瓶堵,捏住男人的嘴将瓶子里的液体尽数倒入。 男人被呛的直咳嗽。 他终于开口了:“你们给我喂的是什么?” “没什么,皇城司的一点手段而已,你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 男人瞪大眼睛,用手想要通过抠喉咙而逼着自己吐出来,但无济于事。 陆观棋语气平淡,“不要质疑我们的办案能力。你们把看好了,一天不说,就一天不要给他解药。” 从房间出来,陆观棋和严慎行坐在外面的客厅。 门外是这间农家房自带的小院,一个乔装打扮成磨刀师傅的亲从官坐在院子里磨刀。 “大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陆观棋的手指敲在桌面上,发出有规律的声音:“我怀疑是黑市那边出事了,今天晚上我们去见楼老大。” “好,那我去联系中间人。”严慎行说着起身,朝外走去。 他人出去没多久,顶多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带回两个消息。 一是中间人搬家了,邻居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二是今晚要实行宵禁,因为李浅的女儿扶风郡主李多的车队今晚要进城。 “看来黑市真的出事了。慎行,去找张图州城的地图来,我们看看能不能通过记忆找出些线索。” 一张跟桌子一般大的图州地图详细的列出每一条街巷的分布和城外的地势。 陆观棋在地图上找到他们上次来所住的客栈位置,道:“坐马车,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速度平稳,大概能到这个附近。”他的手指沿着地图的路,出城,一直到了城外的一片树林,同时又从另一个城门模拟出城,根据距离远近,推断出另一片林地。 一处叫杨树地,一处叫喜家坡。 严慎行看着杨树地周边的地形,“这里树木多,我记得黑市也有很多树,但不是杨树。”他的眼神又落在了喜家坡:“喜家坡附近都是草地,没有树。” “应该还是杨树地。杨树地未必都是杨树。”陆观棋道。“我们天黑之前出城去杨树地找楼老大。” “好。” “你刚才说扶风郡主来图州是怎么回事儿?”陆观棋眯起眼睛问道。 严慎行把自己在街市上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给陆观棋,“听说是来图州看外公的。扶风郡主的外公好像是图州的一位私塾先生。” “崇北,图州,李浅。”陆观棋念叨着这三个关键词,粮案的三个要素串联到一起,虽然还没有证据,但陆观棋相信这肯定不是巧合。“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么?扶风郡主省亲,图州为她宵禁。” “今年是第二次,上次是去年秋天,那次倒是没宵禁。扶风郡主连人带马车被劫匪掳走,知府谢书觉带人追赶,不到六个时辰就救回了郡主。当时在图州城闹得沸沸扬扬。”严慎行回答。 “谢书觉。”陆观棋眉头微粗,喃喃道。 他是陆进的门生。圣文二十五年的探花及第,那年陆进是礼部侍郎,由他主持。谢书觉家境贫寒,二十四年乡试中了举人之后,他就一路打工一路往京城走,等走到京城恰好是过年前的几天。 那年京城天寒地冻,街头很多无家可归者冻死在街头,谢书觉的银子无法租到一个能避寒的房子,他就去破庙暂住,结果被那里的乞丐认为是来抢地盘而毒打一顿。奄奄一息之际,谢书觉被陆府的管家发现并送到医馆,了解到他是进京赶考的进士后向陆进禀告,陆进或许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求学时的影子,不仅为他租下房租,还赠与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安心准备考试。 谢书觉也不负陆进所望,在那年的春闱中中试成为贡员,四月殿试由圣文皇帝钦点为探花。 谢书觉很会投机,他懂怎么讨陆进的欢心,高中的当天就来陆府拜会陆进夫妻,当场认下他们做师父和师娘,后来到图州赴任,他也会在节日前差人送礼物来。 不过后来陆观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差事,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和闲心去观察府里每日的情况。 因为图州黑市的事,他作为图州知府犯了监管不严之罪,被罚一年的俸禄。 陆观棋道:“让小五他们连夜送男人进京,如果真是黑市出事,我怕他会被找到继而灭口,此人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严慎行立马应下,着手去安排。 京城。 陆成业收到飞鸽传书,北楚人主动和他们提想要继续采购粮食,他立马去和陆进禀告,等待陆进的回答。 彼时陆进正在和管家说话,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名帖册的东西,见到陆成业来了,他摆摆手示意管家退下。 “爹,北楚人跟我们买粮,咱终于可以继续了。” 陆成业兴冲冲,想到中断快要一个月的生意可以继续,他就开心。 陆进显得很淡然,问:“价格呢?” “还是原来的,他们不砍价了。” 陆进冷笑一声:“你二哥去图州铲除私贩粮案,影响了北楚人,所以他们才想着从咱手里继续买。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是我们有粮,他们求我们。价格抬高三成。” 陆成业点头:“好,我明白了。” “你去皇城司找人打探一下,图州的粮案结案没有,你二哥突然出公差,是不是因为此事。”陆进叮嘱道。 “我现在就去。” 陆成业大步流星的朝外走,陆进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思考。 管家顺着游廊从大门进来,陆进面无表情,低语:“三少爷最近都在做什么?” 管家照实汇报:“和几家大的药材商人基本谈好了,他们的藏红花全部供应给裴家的药铺。” 陆进瞳色骤沉:“他是在帮裴亭云还是借裴家铺子做自己的事,孩子大了,对爹也开始隐瞒了。” 管家劝道:“老爷,三少爷可能是为陆家开辟新的产业。” “我不喜欢有人对我有所隐瞒,尤其是成业。” 如果说陆观棋从小就令陆进难以琢磨,那陆成业则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从小时候一口一个‘爹爹’到长大成人改口叫‘爹’。 裴宅。 后院的凉亭中,裴亭云和宋清荷对坐石桌两侧,一壶清茶和两只杯子摆在中间。 “明天开始,京城的药材商会把藏红花都送到裴家药铺,等吴佳恒和其他家手头上的藏红花都卖完了,裴家便可形成垄断之势。”裴亭云嘴角上扬,心情颇好。 宋清荷道:“前些日子陆夫人又说一次,将来陆家的珠宝铺也是要交给陆兆松的,陆成业心里太恨了。他要证明自己给陆进夫妻看。”说到这,宋清荷不免有些担忧:“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再次对陆兆松下手。” “陆兆松是个君子,陆家难得的好人,不过清荷,他再好也是姓陆。”裴亭云意味深长的叮嘱。 “我明白。” “裴忌最近还好么?”裴亭云端起茶杯到嘴边却没喝,顿了顿。 宋清荷不明所以:“还可以吧,他一直都不怎么愿意说话,挺沉闷的。为什么会这么问?” “忘宜的生日要到了。” 既然说到了这儿,宋清荷把心中的疑问和盘托出:“裴忌对陆兆松有敌意,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裴亭云饮尽杯中茶,然后脸色如霜,“裴忌是孤儿,在裴家长大,没有生日,忘宜可怜他,就把自己生日也定成裴忌的生日。每年忘宜生日,她都会提前装一盘好菜给裴忌。” 裴忌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谁,是裴家给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裴忘宜给了他一种被惦记的感觉。 小时候裴忘宜不顾父亲的叮嘱,会偷着爬树偷鸟蛋,上去了就下不来,裴忌偷偷搬来梯子帮她下来。 不喜欢读书,裴忘宜会把先生布置的课业本扔到水里,裴忌怕她被裴老爷骂,就跳到湖里去捞。 再大一点,裴忘宜跟着府中的管事嬷嬷学习女红,她绣出来的第一个荷包歪歪扭扭、针脚有粗有细,被裴亭云嘲笑像是用脚缝的,给裴忘宜气的直哭,裴忌笨嘴拙舌的安慰她,最后裴忘宜问他要不要。 至今这个荷包掉了色,也依然被裴忌带在身边。 宋清荷试探性的问道:“裴忌喜欢裴小姐?” 裴亭云思索着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未免是男女之情,忘宜的亲娘去世后,爹忙于生意并不能多关心她,我娘再怎么做,也无法替代她的亲娘,所以忘宜和裴忌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可能‘相逢何必曾相识’吧。” “是啊,人世间的感情复杂又细腻,我们不应该执意去分类,爱情、亲情、友情,一样真。” 宋清荷怅然若失,目光失焦的落在石桌上。 与此同时,陆成业以找二哥的名义来到皇城司,知道是陆大人的弟弟,接待他的亲从官不疑有他,道:“大人去图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粮案还是没有办完呀?我二哥太辛苦了。”陆成业试图套话,想让对方认为陆观棋对自己并无隐瞒。 果然,这个亲从官上当了,“是啊,还没完呢,大人此次去图州还是为了这件事。” 他们身后的一间屋子,一个拿着档案准备离开的亲从官恰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第18章 真心待君,君何以骗之 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陆成业没有多停留就离开了。 屋子里的人这才出来,叫住了刚才与陆成业说话的亲从官。 “高哥。”亲从官恭敬的称呼道。 “刚才和谁说话呢?怎么可以乱透露大人的行动?”高乔板着脸,对这个新来的亲从官厉声道。 亲从官小声解释:“那是陆大人的亲弟弟。” “那也不能说,做咱们这行的嘴要紧,下不为例。”高乔瞪着眼睛批评,给亲从官吓得脖子一缩,连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高乔一摆手,让他赶紧走,亲从官小跑着离开。 站在原地的高乔眼珠子一转,立马快步追了出去。 陆成业还差几步就要走出皇城司的大门,被身后传来的阵阵呼声叫住。 他扭头一看,是个亲从官打扮的人朝自己跑来。 “三少爷,等等。” 高乔露出讨好的笑:“三少爷,您好,我叫高乔,是这里的亲从官。” 陆成业眼神上下扫了他一遍,问:“找我何事?” 高乔凑前一步,把头离陆成业更近一些,低语道:“三少爷想问什么,我可能知道。” 图州。 陆观棋和严慎行两人骑马来到杨树地,在这周围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那天杀‘官差’的黑市广场,地中间的柱子还立在原地。顺着小路,他们朝黑市入口走去,发现原本两侧的房屋和院子都被烧毁,只剩断壁残垣。 严慎行越看眉头越皱,“原来黑市的入口是远离图州城门的那一侧,这个广场离城门顶多半个时辰的路程,要是骑快马差不多一炷香。这里着火,图州城里不可能看不到吧。” 陆观棋一手牵着马,道:“我现在怀疑谢书觉与此案有关。明天早上我们去会会他。” “难道谢书觉是李浅的人?李浅发现我们在查黑市的粮案,所以一把火烧了黑市。那崇北那边,他肯定也会这么做。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传信给康远,让他小心!”严慎行越说越急,恨不得立刻飞去崇北固证。 陆观棋扭头看了严慎行一眼,没有说话。 崇北的粮案是陆进所为,所以证据暂时不会被处理。况且于私心,他希望陆进就此‘金盆洗手’,再也不要沾违反国家纲纪的事情。 虽然还不知道李浅此举的目的究竟为何,但陆观棋不觉得他会因为被皇城司盯上而做出抹去黑市这么大的牺牲。 私贩粮食的脉络如果重建,需要众多的精力和财力,绝非易事。 还有李多,她来图州会不会是给李浅和谢书觉充当传话者的? 夜幕渐黑,陆观棋身穿夜行服悄然潜入被衙役守卫住的驿站,这里距离图州府衙不过七八里地,一共有三个小院子组,李多的随行侍卫在最外面的院子,她带着贴身侍女和小厮住在中间。 以陆观棋的轻功,想要躲过衙役的视线轻而易举,他很快就找到了中间院子的东厢房。 陆观棋用手指戳破窗户纸,方便自己观察到里面的情况。 李多坐在罗汉床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侍女跪着端一木托盘,上面摆着一个青花瓷小瓶,另一个侍女拿起小瓶,用柳枝沾取里面的液体点撒在李多身上。 槐花夹杂着茉莉的香气,应该是用水融了香膏。 弄得差不多了,李多开口:“行了,下去吧。” “是,郡主。”侍女齐声回答,恭顺的倒退着离开。 李多身着郡主的华服,穿戴整齐,甚至还用了香膏化成的水点撒全身,她绝不是准备休息的模样。 果然,没多一会儿房门被人直接推开,没有敲门更没有传话。 陆观棋这个位置只能看到李多的侧背影,并不能看到门口来人。 “多儿。”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多起身扑了过去,她柔声道:“谢郎,抱紧我。” 谢书觉?陆观棋继续观察。 “对不起,我来晚了,多儿,我好想你。”谢书觉收紧双臂,贪婪的吸着李多身上的香气:“你用什么了,好香。” 李多露出女儿的娇羞:“就不能是我自带香气么?” “当然能,我的多儿是天下最美最特别的女人。” 陆观棋眉头紧皱,不想继续听他们缠绵的话,可又不能走。 李多道:“我爹托我给你带话,问你陈大曾找到了么?” 听到陈大曾三个字,陆观棋整个人一怔,这是宋泊简案子的关键人物,他不是自杀了么? 谢书觉叹气:“没有,手下追到了凤凰山,凤凰山地势复杂,陈大曾藏匿于其中,很难找,不过他身受重伤,肯定活不了多久。凤凰山有野猪,野猪是杂食动物,估计陈大曾现在已经葬身猪腹了。” “可是我爹非要见到尸体才算他死了,谢郎,你派人再找找吧,给我爹一个交代。”李多商量着。 谢书觉道:“好,多儿说什么,我都照做。” “谢郎,我爹说等年底会奏请圣上,为我们指婚。” 谢书觉的声音瞬间冷了许多:“年底才奏请?太晚了吧,不是说好年底我们就成亲么?” 李多还沉浸在幸福之中,道:“我爹说我是郡主,不能草率,让你下半年翻修府邸,他派人检验通过了,才放心把我嫁过来。” “听岳父的话,黑市已经没了,就靠我那一点点的俸禄想要翻新府邸?岳父着实为难我了。” “我爹只是暂时不做这生意,之后肯定还得再做呢。” “多儿,岳父为什么突然要我把黑市的人杀的杀,烧的烧?” 李多晃晃头:“我也不知道。” 谢书觉的手开始解李多的衣衫,边亲吻边道:“谢郎想多儿了。” 回到城里暂时落脚的房子,严慎行一见到陆观棋赶紧先倒上一杯茶,着急的问:“大人,有什么发现么?” 陆观棋跨过凳子坐下,问:“小五他们已经出发了么?” “嗯,已经走了,因为带着伤者,不敢走太快,明天日落之前能到京城。” 陆观棋把在驿站所见全部告诉给严慎行,严慎行恍然大悟般:“原来谢书觉是李浅的准女婿,黑市消失也是李浅的意思。看来李浅是知道我们在查他,所以急忙销毁证据。上次跟踪我们的那四个人应该就是李浅的眼线。” 陆观棋没有否认,可也不想承认,索性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道:“陈大曾还记得么?” “记得啊,咱能定宋泊简罪的关键证人。” 陆观棋喃喃道:“我可能冤枉宋泊简了,他没有贩私盐。” 严慎行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我们在宋泊简的书房发现了陈大曾写给他的信,还有盐铁司的账册,那是有皇上印鉴做防伪的,三司会审,证据充足且为真。怎么可能冤枉他了!” 陆观棋道:“陈大曾没死,谢书觉正在找他,我怀疑小五他们救的正是陈大曾。” “陈大曾没死?我们还真抓错人了?图州黑市的私盐不是宋泊简的党羽所为,是真凶……所以真凶是李浅!”严慎行的推理过程是正确的,只是结果错了。 陆观棋沉默不语,各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 谢书觉帮陆进贩私盐,现在又帮李浅贩粮食,谢书觉和陆进应该不知道彼此都在贩粮食,不过李浅究竟为何要突然毁掉黑市,还需要探查。 严慎行以为陆观棋是对宋泊简案子充满愧疚,安慰道:“哥,就算不是宋泊简贩私盐,他和废太子交好的事情也触怒龙颜,皇上要除他是为了安排皇上的亲信,所以,即使没有私盐,宋泊简也难逃一死。哥这不是你的错儿。皇上想要除掉的人,自然会找各种理由。” 陆观棋明白其中的道理,在兴懿皇帝登基之前,陆观棋已经开始帮他除掉异己,可是每一个人,陆观棋都很清楚,并非完全冤枉。 只有宋泊简的案子,陆观棋被兴懿皇帝蒙在鼓里。 因为陆进可以平衡德亲王和钟赟,对兴懿皇帝的皇权有帮助,所以兴懿皇帝放任私盐在民间流通。 他不在乎百姓的困苦。 陆观棋第一次见兴懿皇帝的时候,兴懿皇帝还只是个不受宠爱的皇子。 八岁的陆观棋被领到皇宫时,他已经被陆进在家告诫了很多遍,这次他进宫是要陪三皇子读书,让他一定要恪守本分,绝不可逾越君臣之礼。 小观棋点点头,他才八岁,可他是陆进的儿子,自小就知道等级森严和如何恪守本分。 那年萧如钰九岁,可身材瘦小,甚至比小观棋还要小上一圈。 两个人话都很少,所以每天去学堂念书,去沙场练武,跟着将军学习兵法,除了必要的说话,他们并不聊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有一天早上小观棋吃过饭去找萧如钰,却发现他坐在书房里哭。 原来萧如钰昨天在课堂上和五皇子因为对诗词的理解有差异闹了矛盾,生母张美人早上听说后逼着他去给五皇子道歉。 萧如钰自然不肯,张美人就打了他一巴掌。 小观棋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两只手在身体两侧搓了搓。 萧如钰抽泣着道:“不就是因为五弟是皇后娘娘生的么。” “我娘说子凭母贵,我在家是庶出,我娘常常叮嘱我,别和我大哥还有三弟打架,让我让着他们。我娘说对不起我,她有时候不能保护我,所以让我机灵点,自己保护自己。” 小观棋眨眨眼睛,认真的说道。 萧如钰直起身子,身子还因为抽泣不停地打嗝:“观棋,我们是庶子,可我们不比任何人低一等。” 小观棋陷入思考,他不知道萧如钰说的对不对,庶子,真的不比人矮一头么? 两个同样为庶出的孩子从这天起变得亲密,他们无话不谈,他们谈天说地。 再后来,萧如钰和太子萧如轩争夺皇位,一生只爱诗词歌赋、宫商阙羽的萧如轩根本不是处心积虑了十几年的萧如钰的对手,再加上萧如钰有陆观棋这把趁手的刀,萧如轩很快就败下阵来。 “哥?“严慎行轻唤一声。 陆观棋从回忆中抽离,他问:“崇北有消息么?” “约定的是明早,康远的信鸽会到这儿。” 陆观棋起身:“休息吧。” 说着,朝卧室走去。 京城陆府。 早上还是太阳顶头的天气,中午突然下起大雨,宋清荷让雪莹搬了一把椅子到窗边,边品茗边听雨。 这时,一个人打着伞从院门口进来,宋清荷认出是陆成业。 他和裴亭云的生意正式开始,吴佳恒急的跳脚,去找裴亭云商量能不能一起做藏红花的生意,裴亭云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只说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还提点他可以找陆成业商量商量。 “大嫂好雅兴。”陆成业笑呵呵的开口,把伞递给丫鬟,自己朝宋清荷走来。“我一进门,大嫂就看见我了吧?” 宋清荷起身,差人拿手巾“给三少爷擦擦,一身的水。” “大嫂心里有我。”陆成业心情好,和裴亭云的生意已经开始帮他赚钱,越是这样,他就越不甘心裴忘宜嫁给的是自己的大哥,要是他俩成为夫妻,陆家和裴家都会是他的。 宋清荷道:“哪股风给三弟吹来了,还下这么大的雨。” “大嫂的生日要到了,想问问大嫂喜欢什么,我都给安排。” “送人礼物的,哪儿有这么直接问的,三弟送什么,大嫂都高兴。” “那好,我就看着办了。” 宋清荷屏退下人,花厅只剩他们二人。 “上次我去看我哥,你们的生意开张了?” “开张了,一些人知道裴家铺子是丞相的亲家所开,都愿意光顾。藏红花被我抢来,打破了吴佳恒原先的计划,他已经坐不住来找我了,想让我分他点。回头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娘,让娘开心开心。” 宋清荷并不认同,道:“吴佳恒什么都没损失,只是跟你说了几句话而已,娘能有多开心?” “那依大嫂的意思是?” “等给吴佳恒的店挤兑的低价出售,你再说也不迟呀,三弟,成事之前,嘴要紧。”宋清荷莞尔一笑。 陆成业越琢磨越觉得有理,“那好,我先不跟娘说。” (本章完) 第19章 人性本自私 “只要你能够完全的相信我兄长在做生意这块的经验,岂止是对付一个吴佳恒,还能包你赚的盆满钵满,让爹和娘另眼相看。”宋清荷说的言之凿凿。 陆成业抬头用迟疑的目光盯着宋清荷,她就好像能洞悉自己的内心,每句话都说在自己心坎里, 宋清荷继续道:“将来陆家和珠宝铺都是兆松的,这事儿你不必记恨兆松,他要是说的算,肯定不会连铺子都拿走。想让爹娘认为你能够承担起陆家的重责,你就要拿出成绩。” 陆成业嘴角勾起一抹无奈之色:“嫡长子是永远不懂我们这种人的难过,还得是大嫂呀,所以说我从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感同身受,只有自己疼了,才知道疼。” 宋清荷笑笑:“三弟说的对。” 严若敏发现这几天江岁宁都很郁郁寡欢,她以为还是被那件事所影响,严若敏叮嘱和江岁宁同屋的丫鬟,盯住江岁宁,以免她再出事。 同屋的丫鬟咬着下嘴唇,犹豫着,一副有话不知当讲否的样子。 身为主子能这么关心她们下人的死活,丫鬟实在做不到装不清楚,她立马跪下:“严夫人,您千万别说是我奴婢说的,前几天夫人差人把江岁宁找去问话,不知道都说什么了,回来以后江岁宁就好像有心事儿,还让奴婢保密,奴婢这才没说的。” 严若敏一怔,道:“我知道,你下去吧。” 在心里琢磨了一百种可能,又再被一一推翻,以夫人对自己和观棋的恨意,应该是拿江岁宁的事儿苛责自己一顿,没道理找江岁宁的。 再加上江岁宁隐瞒这件事,难道是夫人让她做什么对不起自己和观棋的事儿?! 左思右想之下,严若敏吩咐小厮去把江岁宁找来。 很快,江岁宁就从厅门进来,行礼。 “严夫人吉祥。” 严若敏冷着脸,问:“夫人找过你,是不是?” 江岁宁身子一抖,坐实了严若敏的话。 她更加生气:“为何不报?” “奴婢……”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怕,江岁宁的声音颤抖哽咽,只说出两个字来,就开始抽泣。 严若敏气的猛拍桌子,厉声道:“韶光苑待你不薄,你居然有了二心,江岁宁,既然你不愿意在这儿,就立马出府,我会让人给你十两银子以做路费,随便你去哪儿谋生!” 江岁宁急忙哀求道:“严夫人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不是有心欺瞒,只是,只是奴婢说不出口。” “什么意思?”严若敏秀眉拧成一团。 江岁宁道:“那天夫人传奴婢过去问话,奴婢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夫人,却是老爷来见奴婢。老爷夸奴婢貌美,问奴婢是否愿意做妾,奴婢吓坏了,说自己只想做一辈子丫鬟。老爷也没有为难奴婢,就放奴婢走了。” 闻言,严若敏既吃惊又不觉得意外,陆进只有一妻一妾,想要再纳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严若敏没想到会是江岁宁。 忽然,她意识到江岁宁是陆夫人唤去的,难道这是陆夫人的意思? 严若敏还没想清楚,可此事绝不简单,陆夫人肯定是要是针对他们母子做点什么。 “下去干活吧。”严若敏心情烦躁,让江岁宁退下后,再三思虑之下,起身出门。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宋清荷正在书房里看陆家的账册。 近一年里,陆家一共十五本账册,可其中有一本纸张明显与其他账册不同,宋清荷正琢磨会不会有问题的时候,雪莹带着严若敏顺着游廊过来。 “严姨娘,请坐,雪莹,泡壶茶来。”宋清荷起身迎接,脸上挂着笑。 严若敏愧疚道:“打扰大少奶奶了,不好意思。” “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宋清荷和严若敏坐在圆桌的两侧,她看着严若敏紧绷的神情,便问:“严姨娘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严姨娘连连点头:“是,我也是才知道的,前几天夫人给江岁宁叫去,结果是老爷见的江岁宁,老爷想纳江岁宁为妾。我心里实在慌得很,不知道夫人准备做什么,这几年碍于夫人,老爷在我之后始终没有纳妾,夫人突然想把江岁宁给老爷,我想不明白。大少奶奶,求您帮我在夫人面前说几句好话。” 宋清荷能看得出来,严若敏对陆夫人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她问道:“严姨娘,娘平日里会说些刻薄的话,您不必往心里去,娘不是也没做什么事么。” 严若敏眉头微蹙,目光低垂,半晌才回道:“夫人对我和观棋心里有恨,从我怀着观棋开始,她就几次派人在我饮食里下东西,每次我不是阴差阳错的躲过或者被救回来。直到观棋出生前一个月,也许是因为夫人也怀孕了,也许是见事已至此,夫人总算是放过我们母子了。” 宋清荷没想到陆夫人下手如此歹毒,这种事要怪就应该怪陆进,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给严若敏和陆观棋算什么本事。 “观棋一点点长大,我每天都要和他说,他是庶出,千万不要和大少爷三少爷打架,要让着他们,就是怕夫人把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上升为大人的恩怨。观棋听话,小时候三少爷顽皮拿石子砸他,他头都被砸破了也不还手。不过,事情并没有结束。” 严若敏道。 严慎行的父亲是严若敏的弟弟,在严若敏嫁到京城后,他也跟着来京城谋生,娶了一位猪肉铺老板的女儿,生下严慎行。严慎行过周岁生日,父母带着他来陆府看严若敏,不想那天晚上府中一个杂役竟然试图侵犯严慎行的母亲,被严慎行父亲发现后上前阻止,两人打斗时严慎行的父亲失手打死了对方,被陆夫人直接差人送到京城府衙,让官府依律定罪。 那年秋天,严慎行的父亲被定了故意杀人的罪名,在菜市口被处斩,当天他的母亲也悬梁自尽。 “不是失手么?而且是杂役意图不轨在先,况且严慎行的父亲有一个做官的姐夫,再怎么说,也不应当被处斩吧。”宋清荷问。 严若敏道:“夫人不许老爷插手,还去衙门里让提督依法办案。后来我给慎行改了名字,希望他能够谨言慎行,不要再出他父亲的事了……” 宋清荷话到了嘴边,可看到严若敏伤心的样子,又不好说出口。 什么谨言慎行,要是存心被人找麻烦,是躲不过去的。 “那慎行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么?” “不知道,我没告诉他,老爷可怜他,在府里下了封口令,谁都不准提此事,所以慎行只当父母早亡。” 宋清荷理解了严若敏在怕什么,“严姨娘的担心我明白了,严姨娘放心,我会在娘面前说几句好话的。” 现在,陆府除了陆兆松外,又多了一个无辜的人,便是严若敏。 宋清荷的复仇计划里,把他们排除在外,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和自己一样,也是受害者。 得到宋清荷的允诺,严若敏稍微松口气:“谢谢大少奶奶,谢谢。” 宋清荷道:“我跟管家说一声,让江岁宁到雎尔斋做事,在我眼皮底下,总归是方便些。” 图州往崇北的官道,陆观棋和严慎行骑快马奔过,卷起层层尘土。 早上康远传信,说是在裴家商铺的一间仓储库里,发现了粮食,并且是精粮。这几天开始,裴家运输货物的车队开始频繁活动,所以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裴家参与贩售粮食到北楚,只要抓他个人赃并获,定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 陆观棋立马赶去崇北,在查出陆进之前,他要阻止。 图州和崇北,骑快马只要十几个时辰,天黑之后陆观棋顺利进入崇北城门。 在康远租的一户农家院里,陆观棋坐在上座,康远和其他几个亲从官站他面前。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抓捕裴家商号的车队?” 康远问。 陆观棋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还发现什么线索了?” 康远回:“有个中年男人去裴家的仓储库接粮,我们的人正在跟踪,卑职猜测应该是运往北楚。” “裴家是如何把粮食藏在车队里?是用普通货物之名实则全部都是粮食,还是掺杂其中。”陆观棋发问。 “这个还不知道。”康远自觉理亏,没有搞清楚全部,声音也小了。 陆观棋道:“裴家和李浅究竟有什么关系,我们还不知道,但是裴家和我大哥是姻亲,贸然行事,只会让李浅把罪名都推给裴家,继而牵连到陆府。所以我们不能草率行动,必须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再制定下步计划。” “康远,明早你跟我和慎行回京城,其他人继续留在崇北暗中调查,每日飞鸽传书报信。” 陆观棋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和父亲慢慢谈了,这次回去他必须直接说。 通敌的事,不能再做了。 距离宋清荷的生日还有三天,陆府已经开始准备食材,装扮府邸。 雨后的天格外晴朗透亮,宋清荷和陆夫人坐在锦绣斋的凉亭里吃荔枝。 陆夫人道:“这些荔枝都是兆松外公差人送来的,等你生辰过了,陪兆松去荣国公府给外公外婆请个安。” “好呀,确实该去看望老人家了。” “兆松的大舅还住在国公府,其他的兄弟早就搬出去另立府邸,你要是看见兆松他大舅,被他们问起有没有身孕,千万要说有。”陆夫人提到娘家哥哥,没有一丝的兄妹情,反倒是咬着后槽牙的恨。 宋清荷迟疑道:“骗舅爷,不太好吧,娘。” 陆夫人轻哼一声:“有什么不好,兆松的大舅和我非同母,巴不得看我们的热闹呢。之前兆松出事,他连问都不问一声,还是兆松外公写信来关心。我本来有个同母大哥,十几岁的时候和他一起偷跑出府放风筝,不幸坠崖,他虽然是庶出,可因为我娘再没有其他儿子,所以他就从庶子一跃成为国公府的世子!小人得志!所以这些年我也只回去过一次,就是兆松周岁的时候。” 时隔多年,陆夫人依然很介怀。 “忘宜记住了,绝不会在舅爷面前给娘丢脸。”宋清荷顺着陆夫人的话说。 陆夫人很满意:“这就对了,兆松过于淳厚,不是你陪着我还真不放心。” 宋清荷抬头看向服侍于两侧的丫鬟,道:“你们先下去。” 屏退了丫鬟,宋清荷压低声音,问:“娘,既然江岁宁不愿意给爹做妾,娘可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要是有忘宜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娘尽管和忘宜说,裴家商号遍布大全,肯定能找到一个符合娘要求的女人。” 陆夫人懵了,“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什么叫江岁宁不愿意给爹做妾?江岁宁?前段时间为了陆观棋跳湖的那个丫鬟?” 宋清荷见她这个反应,意料之中。 以陆夫人的嫉妒心,她不可能给陆进找一个像江岁宁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为妾,这不是自己给找麻烦么。如果不是陆夫人怀了别的心思,那就是陆进自己的意思。 “你快说呀,到底怎么回事儿?”陆夫人着急了。 宋清荷试探性的反问:“娘不知道么?” “我知道什么呀,你要急死我啊。” 宋清荷道:“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么,我挺可怜江岁宁的,给她调到雎尔斋做事,那天去看看她,发现她心不在焉,就问她是不是被其他下人乱嚼舌头了。江岁宁说不是,她噗通给我跪下,说想要一辈子做丫鬟,服侍主子。在我的追问之下,才知道是爹想纳她为妾,她没同意,爹也没再说些什么。我还以为是娘的意思呢。” 陆夫人像失了魂儿一样,“为什么女人可以从头到尾只爱一人,男人就一定要爱很多呢?” 这件事对陆夫人的打击很大,她眼角划过一行清泪。 宋清荷佯装为陆夫人抱打不平,道:“娘,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江岁宁,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他肯定还会纳妾,娘要是不想看到爹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应该想点办法。” (本章完) 第20章 无毒不丈夫 陆夫人眼睫颤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宋清荷说:“我等着看他会纳什么样的妾进门。” “娘,您不喜欢爹纳妾,有跟爹说过么?” 陆夫人嗤笑一声:“当然说过,他要是听的话,就不能有严若敏了。马上就二十年了,他又要这样。” 宋清荷看似推心置腹,实则尽说些煽风点火的话,道:“娘,这事儿其实我作为晚辈不应该和您说的,总有种挑拨您和爹关系的嫌疑,可是您是兆松的亲娘,忘宜不想看到您被蒙在鼓里,您心中有数才行。” 陆夫人握着宋清荷的手,“幸好有你,兆松就是个书呆子,成业成天跟在他爹身后,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 宋清荷露出淡淡的笑:“我嫁到陆家,是为了陆家……越好越好的。” 裴亭云提前送来七八箱礼物,作为给妹妹的生辰贺礼,宋清荷让下人送到雎尔斋的一间库房。 “其实你不需要送礼物,将来还得往外运,怪麻烦的。”宋清荷道。 裴亭云背着手,道:“哪儿有不给妹妹生辰送贺礼的道理。托你的福,裴家名下曾经最不起眼的药铺,现在一跃成为裴家最为赚钱的前三行当,我得谢谢你。” “陆成业总是动嘴不投银子可不行,趁着现在赚钱,游说他往药铺投入,先不用多了,几千两就行,小火慢慢熬,让他尝到甜头,胆子才会越来越大。” “嗯,等你生辰之后,我打算请他喝酒,顺便让翡翠露个面。” “说到这个,计划有变。”宋清荷道。“陆进这个老小子想要纳妾,我想把翡翠安排在他身边。” 裴亭云有些迟疑:“这行么,陆夫人能同意?” 宋清荷端起茶杯,道:“不同意,看我的本事喽。生辰那天,你把翡翠带到我这儿,说是给我的丫鬟,其他的交给我。” 这时陆兆松从大门口进来,他本在上课,听说裴亭云来了,于是跟先生告假,来接待这位大舅子。 “兄长。”陆兆松热络的唤道,他是真心想要和裴家拉好关系,甚至可以用‘讨好’形容。“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还是听下人说才知道,怠慢了。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裴亭云恨陆家的每一个人,可是就像宋清荷那样,在和陆兆松接触后才知道,他和其他的陆家人不一样。 “这不是要到忘宜的生日了么,我来送礼物的,虽然今年出嫁了,可礼物不能少。”裴亭云道。 陆兆松眼角含笑的看看宋清荷,道:“希望我作为丈夫今年送你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不会被大舅子比下去。” 宋清荷走过去,‘认真’道:“那你们可要好好‘攀比’,我乐见于此。” 陆兆松高兴,问过裴亭云喜欢吃什么,吩咐下人安排。 另一边,陆观棋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顾不上休息,甚至在迈进皇城司大门时脚步踉跄,严慎行跟在他身后,扶住他道:“大人,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见也不迟。” 陆观棋摆手:“见完我再回陆府。” 那男人被安排在皇城司的一间内监中,身上的绷带还绑着,整个人比最初被救下时消瘦了许多。 陆观棋出现在监牢外时,他盘腿坐在床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人先是注意到牢门外有一双脚,顺着看过去,是陆观棋。 “陈大曾。”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明显身子一抖,张口声音沙哑:“你认错人了。” “宋泊简私盐案中,共抓获嫌犯十八人。其中图州本地商人陈大曾是整个案件最为关键的角色。”陆观棋面无表情,道:“宋泊简在图州的私盐销路并不好,于是联系陈大曾,陈大曾帮忙拉拢到图州府衙捕头孙策,勾结山贼盗走官盐,扰乱市场,哄抬物价,逼着百姓只能高价买私盐。可以说,之所以能定宋泊简的罪,陈大曾占了一半。” 男人仍然否认:“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谁是陈大曾。” “谢书觉翻遍图州都要把你找出来杀掉,你要是聪明,就说出你知道的全部,我还能留你一条命。否则,不用我动手,谢书觉就能把你大卸八块。” 陆观棋咬着后槽牙,吐出最后一句话。 “皇城司强哪儿去了么?逼我喝下断肠水,让我每天腹痛到几乎昏厥一次,你们和谢书觉一样不是人!” 陆观棋好像听到了什么消化,哈哈大笑:“那你呢,参与构陷宋泊简,你算什么人。不说没关系,我们就走着瞧,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好了。我要去查卷宗,我记得陈大曾有个女儿,我得找找看。” 陈大曾听到女儿,惊恐的瞪大双眼,从床上连滚带爬的起来,双手抓着栏杆,“别动我女儿,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不准动她!” 陆观棋冷笑道:“宋泊简的女儿死的时候十七岁,怎么,十七岁死得,十三岁就死不得么?” 说完拂袖离去,身后传来陈大曾的大声疾呼:“你回来,我说!我什么都说!” 陆观棋还是走了,陈大曾无力的顺着栏杆滑倒在地。 很快从外面进来一个侍卫,他手里拿着笔和纸,道:“大人要你把知道的全部写下来,你写的越多,越清楚,你女儿就能活下来,大人要是高兴,说不定还可以把你女儿带到京城和你见一面。” 陆观棋坐在衙署里,桌子上摆满了宋泊简一案的卷宗,他再次阅读卷宗,当读到作为证据送到大理寺存放的账册时,他喊来严慎行,要他带上皇城司的令牌立马去大理寺取回证据。 半个时辰后,严慎行一个人回来了,“大理寺说,存放宋案证据的房间失火,东西都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陆观棋问。 “说是前几天。” 陆观棋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兴懿皇帝的意思。 大理寺位于皇宫内,百年都不会失火一次,怎么可能这么巧呢。 “我进宫一趟,陈大曾写完的供词好生存放,不许除你之外的第二个人碰。”陆观棋起身叮嘱,他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严慎行。 兴懿皇帝给陆观棋特权,可以随时进宫,一路上守门的侍卫自动放行,很快他就出现在后花园,兴懿皇帝和太后正在看杂耍。 兴懿皇帝见他立马招手,笑呵呵:“观棋,来得正好,丞相为太后请的杂耍班,个个身怀绝技,果然好看。” “臣给太后请安,祝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露出慈爱的微笑,道:“快起来,也没有外人,不必行此大礼。” “谢太后。” 兴懿皇帝身边的小太监眼尖手快,立马搬来一把椅子,请陆观棋坐。 陆观棋什么也没说,直接坐下,但脸色始终紧绷。 终于看完杂耍,兴懿皇帝目送太后离开,然后回身道:“这次去崇北可有所获?” 陆观棋回:“基本查明李浅挪用赈灾粮,私贩至北楚,不过恐牵扯不止他一人,还需继续探查。” 兴懿皇帝和陆观棋沿着后花园里的石子路慢慢散步。 “皇上,臣在查粮案时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涉及宋泊简一案。宋泊简很可能并非贩私盐者,真凶另有其人。”陆观棋道。 兴懿皇帝反应平淡,问:“难不成你要抓真凶归案?” “应该敲山震虎,让真凶不再做祸害百姓的勾当。”陆观棋确实不能抓自己的父亲,可他更不想看到百姓因此遭难。 “满朝文武,有几人是清白的?”兴懿皇帝背着手,道。“我们抓不过来,况且,不给他们一定的空间,让他们得利,他们怎么会为国效力?朕从废太子手里夺来的皇位并不稳,任何吹风草动,朕都经不起。” 陆观棋在这一刻顿悟,兴懿皇帝为的是自己手中权力,他不是不知道,他是怕朝廷各方势力不平衡会影响到自己。 从前为兴懿皇帝杀戮时,陆观棋从未觉得有何不对,各为其主罢了,况且萧如轩确实不善治国理政,他做皇帝对百姓有害无利。 可现在,陆观棋对自己办案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不为民,只为权。 兴懿皇帝见他不语,道:“帝王之术的本质是制衡之术,朕答应你,等朕的根基稳固,一定会整治朝野群臣,不会让他们再行害民之事。” 回到陆府,陆观棋先是向严若敏报平安,然后再去给陆进请安。 不过陆进没回府,陆观棋回到韶光苑,吩咐下人取了坛酒给自己。 拿上酒坛子翻身上房顶,对月畅饮。 父亲于陆观棋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榜样,是英雄,是神。 陆进十六岁登科及第做了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他的文章深受天下才子传颂,初入仕便是五品的光禄寺少卿,还娶了荣国公嫡女。不过这种风光只是暂时的,朝廷从不缺政客,更不缺才子,真正让陆进被百姓知晓的,是当年轰动全京城的‘采花案’。 当时陆进任京城提督,上任不到两个月,京城接连出现三起采花案,每一个受害人都是入选的秀女,即将进宫的京中名门之后。 采花案本就影响大,尤其受害人身份特殊,与皇室有牵连,所以尽快抓捕犯人,遏制住民间的流言蜚语成为当务之急。 没人敢也没人愿意立军令状,在朝堂之上位列最后一位的陆进向侧前方迈出一步,一个年轻又坚毅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大厅:“微臣愿立军令状,十日之内抓不到犯人,微臣提头来见。” 第七天,陆进真的追查到了犯人,是其中一位秀女父亲的学生。 原来犯人与该名秀女日久生情,私定终身,为了阻止爱人进宫选秀,他们合谋上演了一出‘采花’案,希望用自损名誉的方式不需进宫。事后又担心此举针对性太强,于是他们又连续绑了另外两位秀女,不过对她们是以礼相待,并无冒犯之处。 案子是查清楚了,可如何处置,成为陆进当时最棘手的问题。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如果真是处死了二人,倒显得皇室为了自身清誉不受损有些无情了。 但不处死二人,岂不是枉顾国家律法,难堵悠悠之口。 陆进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办法,让两人假死,既对朝廷有交代,又能成全一对爱侣。 可这件事被圣文皇帝知晓,他龙颜大怒,一道圣旨下来,要取陆进的命。 没人知道陆进那天和圣文皇帝说了什么,只知道圣文皇帝非但没有降罪,反而将陆进提为大理寺卿,许他办尽天下恶人坏事的权力,要他为百姓谋平安。 陆进曾说,这件事是他从一个文人状元正式进入仕途的节点。 陆观棋想不通,也想不明白,父亲如今有了权、有了利,干嘛要做恶事呢? 陆观棋大口大口的给自己灌酒,目光逐渐迷离,他看着月亮出神,忽然想到宋泊简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女儿。 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忽然,房檐下传来严慎行的呼喊声。 “哥!哥!” 陆观棋抱着酒坛一跃而下,出现在严慎行面前。 “哥,怎么好好的喝上酒了。”严慎行一手递过一摞纸,一手拿走陆观棋怀里的酒坛:“陈大曾的自述。” 陆观棋摊开信纸,上面的字映入眼帘。 去年秋天,在自家商铺忙活生意的陈大曾被谢书觉的师爷王峰找到,说知府大人要见他。 陈大曾乐颠颠的赶过去,父母官大老爷要找自己,真是绝佳搭上对方的好机会。去的时候陈大曾还带了一对古董花瓶做礼物。 谢书觉问他知不知道图州有个黑市。 陈大曾知道,可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这么说,眼爪子乱转,拼命想一个周全的回答。 “知道,但是不能说知道,因为这样岂不是显着图州治安不好。”谢书觉笑的意味不明,笑的令陈大曾后背冒冷汗。 谢书觉从椅子上起身,走向陈大曾,“没关系,我希望你知道,你知道才说明我生意做得好。” 陈大曾没听懂。 “图州黑市,是我开的。” 第21章 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对上陈大曾因为震惊而瞪大的双眼,谢书觉笑笑:“你有批货今天晚上应该到图州吧。不用等了,凤凰山的山贼已经抢了。我可以给你拿回来,但我只帮自己人。” 这批货是西齐朱砂,有市无价,是陈大曾赌上大半家财购入的珍贵药材,他费了好大的劲,托了很多关系才能买到这紧俏货。已经和几个药材商谈好价格,只等货到图州,就给他们进行分发。 见陈大曾不语,谢书觉只让他回去,明天可以再来找自己。 果然,等了一夜的陈大曾只见到身中数刀、奄奄一息的镖局镖师,镖师告诉他,货都被山贼抢了。 陈大曾立马去找谢书觉,谢书觉拿出一个纸包,纸包上有陈氏的印章,里面装着的便是西齐朱砂。 至此之后,陈大曾成帮为谢书觉经营黑市的‘管事’。 快要到年底的时候,谢书觉让陈大曾手抄一封信,是给一个叫‘宋泊简’的人,和他约定贩售私盐的细节。 陈大曾照做了。 又过了几天,谢书觉说会给陈大曾一个新的身份,“陈家,要不得了。” 纵使不愿意,可迫于谢书觉的威胁,陈大曾还是妥协了,按照谢书觉的吩咐,他假死逃生,妻女按律被囚后发配崇北做官婢,也被谢书觉在途中偷梁换柱,安顿到陈大曾身边,让他们一家团聚。 半个月前,谢书觉突然要解散黑市,陈大曾此时离开黑市已经别无去处,于是去求谢书觉,表示如果他想做正当生意,自己可以帮着把黑市逐渐走上正轨。结果谢书觉却认为自己有了二心,留不得,派人追杀。 慌不择路之际,陈大曾跳入山间河水。 陆观棋把看完的信纸递给严慎行,严慎行立马仔细查看。 “现在人证有了,就差物证。哥,让我去图州吧,我去查谢书觉。”严慎行自告奋勇,恨不得马上启程。 陆观棋看一眼天上的月亮,道:“三天后听我的安排,等我大嫂过完生辰再说。大喜的日子,我不想说这些。” 虽然严慎行不知道这和宋清荷的生辰有什么关系,可是陆观棋明显心情不太好,他便闭了嘴。 日子很快就来到生辰这天,陆府门前马车不断,都是前来祝贺的达官显贵。 他们当然不是给宋清荷过生日,而是借着机会给陆进送礼。 雎尔斋里,裴亭云依约带来了翡翠。 宋清荷对裴忌道:“去门口守着,有人来提前通报。” “是,小姐。”裴忌领命出门。 宋清荷脸色凝重,再次确认道:“虽然你进了陆府的大门,可你还有一次后悔的机会。若你选择离开,我会给你一百两银子保你未来几年生活。若你不走,你的命就不再是你的了。” 翡翠没有一丝犹豫,毅然决然道:“在老爷和夫人救下翡翠的那天起,翡翠的命就是二位的。连亲爹都把翡翠往火坑里推,救翡翠出来的这份大恩大德,翡翠一定要报答。” 宋清荷在她的身上,好像看到那日逃亡路上的自己,选择替嫁到陆家。 她们都没有退路了。 “好,你是我娘家送给我的丫鬟,我会安排你与这家的老爷,也就是我的公公相遇,他会看上你,我顺水推舟把你送给我公公做妾。我要你成为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一双眼睛。”宋清荷道。“陆夫人会为难你,你能不能受得住,有一半要靠你自己,毕竟我不能随时随地都出现在你身边,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会尽快的保护你。” 翡翠扑通一声跪下,给宋清荷磕了三个头,“小姐,翡翠什么都不怕。” 作为今天的主人公,陆夫人差斓嬷嬷带着其他几个丫鬟来雎尔斋帮宋清荷更衣、化妆。 最后排的丫鬟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木托盘,里面有首饰还有胭脂、口红纸等。 宋清荷直接把翡翠介绍给她们道:“这是翡翠,我在娘家时的丫鬟,以后跟着我在陆府。你们要以礼相待,不准欺负她是新人。” 斓嬷嬷赶紧道:“大少奶奶放心,老身一定会把翡翠姑娘当做自己人,怎么可能欺负她呀。” “嗯。”宋清荷淡淡的应了一声。“翡翠,这位是斓嬷嬷,跟随娘多年的老人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跟斓嬷嬷请教。” 翡翠学着斓嬷嬷她们的样子,行礼:“以后还请斓嬷嬷指教。” “好说好说。”斓嬷嬷陪着笑脸。 梳妆打扮后,宋清荷带着雪莹和翡翠从房间出去,走向前院。 宾客到的差不多了,陆夫人把宋清荷一一介绍给每个人,无非两个要点。 一是宋清荷娘家是落雁城首富,二是给陆家带来福气——陆兆松恢复正常。 这些人基本都是参加过宋清荷婚宴的人,已经听过一次裴家给了巨额陪嫁,不过这次也还是当做第一次听,表现出又吃惊又羡慕的神情。 陆夫人被恭维的话逗得合不拢嘴,“兆松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我还不一定能同意忘宜嫁过来呢,不过幸好呀,这孩子是福星。” 宋清荷看向陆夫人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恨意,今天是裴小姐的生辰,可她却连太阳都看不到了。 陆兆松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莲花纹在白衣上若隐若现,显得十分贵气,陆夫人看到儿子出现在月门口,瞬间恍惚,好像回到了没出事之前的日子。 陆夫人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等她意识到现在都好了,儿子恢复正常,她嘴角勾起如释重负的笑。 五年的噩梦终于醒了。 陆兆松的眼睛里满是爱意,走到宋清荷身边,轻轻揽住的肩,宋清荷仰头冲他笑着,任谁看来都是好一对神仙眷侣。 当然,这一幕不仅被宾客看去,和严若敏一起站在几丈外的陆观棋也看到了。 严若敏感叹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成亲都半年了,观棋呀,你也该想想自己了。有些事情,注定没结果。” 陆观棋不语,看着宋清荷和陆兆松,眼睛潮乎乎的。 这时南枝郡主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看到是她,宋清荷顿时提高警惕,但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 “南枝郡主也来了。” 南枝郡主还在记恨上次在德亲王府的仇,她跟定远侯主动要求来宋清荷的生辰宴上,必定要扳回一城,挫挫宋清荷的威风! “放眼整个京城,连主母的生辰宴都未必有少夫人的隆重,这样的酒席我可一定得来捧场呀。其他人虽然是冲着陆丞相来的,可我是冲着少夫人。” 宋清荷懒得和她说些道貌岸然的话,不如直接来战:“怎么,南枝郡主的意思是要我谢谢你么?我可不谢,定远侯府一个人都不来的话,是定远侯府的人没礼貌,南枝郡主是替父来,我又不是郡主的爹,我谢谢什么呀?” 南枝郡主被气的眼冒金星,指着宋清荷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宋清荷一副无辜的样子,直接把南枝郡主的手打开:“别指着人哦,太没家教了。” “我还以为丞相府的嫡长媳是什么名门千金,不过是个暴发户的女儿,难怪只会像泼妇一样待客。”南枝郡主瞪着宋清荷,嘴巴微动。 宋清荷笑笑:“郡主尊贵,还不是来给暴发户的女儿贺寿。你要是有本事,就让天下的商贾尽数消失,没本事就闭嘴。” 这一幕把陆兆松看愣了,他完全没有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的妻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化解眼前的矛盾。 南枝郡主被马氏宠了十几年,从来受过这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脸憋的通红,她身边的丫鬟为了给主子出气,竟然直接抛出手里的小木盒,掷向宋清荷。 宋清荷下意识侧头躲避,不想盒子竟然在途中被什么东西击中,直接摔到地上。 是陆观棋,他用随身的玉佩击中木盒,替宋清荷挡下危险。 “哪里来的狗奴才,居然敢在陆府伤人,伤的还是少夫人。”陆观棋冷脸走过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丫鬟杀了。 丫鬟害怕了,躲到南枝郡主身后,南枝郡主看向陆观棋。 陆观棋盯着南枝郡主,话却是对范驰海说的。 “把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行凶者送到衙门,让杜大人审。” 丫鬟吓得哭出声,拽着南枝郡主的衣袖哀求:“郡主,您得救救奴婢。” 南枝郡主明白,今天若是让人把自己的丫鬟扭送去了衙门,以后定远侯府还有什么颜面。 她强装镇定,对陆观棋问:“你是谁?” “陆观棋。” 南枝郡主知道陆观棋,可从未见过他,原来皇帝身边的冷血杀人魔长这样,剑眉星目,透着英武之气,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冷若冰霜,让人不敢靠近。 “好了好了,观棋,大嫂的生辰,送人去衙门多不吉利。”宋清荷出言缓和气氛,对南枝郡主适当的教训几句得了,不能因小失大,让陆进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 陆兆松也道:“是啊,观棋,算了。”说着,上前把陆观棋拉到身边。“走,喝酒去。” 南枝郡主就着台阶下,厉声斥责丫鬟:“还不快给少夫人和陆大人磕头认错,真把你扔大牢,看你怎么办!” 丫鬟闻言立马跪下:“谢少夫人,谢陆大人,奴婢知错,绝不再犯。” 宋清荷趁着人多,正好给自己立下宽宏贤德的名声:“你也是护主,何错之有,起来吧。” 看热闹的宾客外,陆进和陆成业冷眼旁观着,“成业,我不喜欢有人在陆家闹事,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儿子明白,爹放心。”陆成业应声道。 宴席进行到一半,管家带着十几个小厮冲到院子中央把中间的地方清空,又手脚麻利的和戏班子的人一起挪过来红色的舞台和背景板,分别饰演项羽和虞姬的戏子登台,一一啊啊的开唱。 宋清荷随陆兆松挨着陆夫人和陆进,陆观棋则和严若敏在一侧,宋清荷的角度能够清楚的看到南枝郡主时不时的侧头看向陆观棋的方向。 宋清荷眉毛一挑,思忖着难不成会有文章可做,那她倒是喜闻乐见。 等累人的宴会终于结束,宋清荷带着翡翠去跟陆进和陆夫人请安。 并把翡翠介绍给他们。 “还不赶快给老爷夫人请安。”宋清荷笑盈盈道。 翡翠立马屈膝行礼,“翡翠给老爷夫人请安,老爷夫人吉祥。”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最后偷偷抬眼,目似秋水,迅速看一眼陆进。 “既然是忘宜的丫头,以后就在陆府好生伺候好小姐,你伺候的好,夫人我重重有赏。”陆夫人现在把宋清荷当个宝,她还以为宋清荷和南枝郡主的仇是因自己而结,心里头欣慰又高兴。 “翡翠记住了。” 陆进的眼神上下打量翡翠,道:“多大了?” “回老爷的话,十五岁。” 宋清荷道:“翡翠伺候我多年,我俩情同姐妹,我嫁人之后本想着让兄长也给翡翠寻门好姻缘,可翡翠这丫头不愿意离开裴府,兄长琢磨着那不如让她继续跟我。” 陆进道:“倒是个忠仆。” 回到雎尔斋,宋清荷让雪莹带人给翡翠收拾间屋子出来,自己则朝着内室走去准备换件衣服,一天下来实在疲惫,宋清荷没注意到陆兆松刚换好衣服,人还在内室,就走到衣柜前,开始脱外衫。 里衣褪去,只剩一件鹅黄色的贴身衣物,宋清荷忽然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回身一看,竟然瞧见陆兆松站在珠帘里。 宋清荷吓得一把扯下挂在屏风上的外衫挡在自己身前,深呼吸镇定下来后,道:“对不起,我没看见你在,我这就出去。” 陆兆松掀开帘子,朝前走了两步,道:“我……” 他抿紧嘴巴,目光低垂,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开口:“忘宜,我们能做真的夫妻么?” 在答应裴亭云替裴小姐嫁到陆家的时候,宋清荷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天,只要是能够报仇雪恨,她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这个么。 第22章 是非对错,已有答案 宋清荷点点头,眼睛却不看陆兆松。 陆兆松露出释然的笑,他往后退了一步。 “忘宜,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我先出去了。”陆兆松快步离开,甚至经过宋清荷的时候,她都能感到一阵风。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等宋清荷更衣后出门,在院子里的游廊瞥见正朝着这边过来的陆观棋。 他手里拿了一个盒子。 “大嫂!”见到宋清荷,陆观棋加快脚步,改变路线朝她过来。 宋清荷露出点假笑。 “观棋。” 陆观棋把手里的盒子奉到她面前,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接过盒子,宋清荷当场打开,一块白玉雕刻而成的如意,柄部镶有金丝宝石,头部刻有祥云图案。 “那就谢谢观棋了。”宋清荷语气淡然,她忽然道:“你知道江岁宁来我这儿了么?” 陆观棋一怔,他听严若敏说了,顿时面露愧色。 “你知道娘的脾气,要是被娘知道,她肯定会找江岁宁麻烦,你要是把江岁宁收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宋清荷抬眸盯着陆观棋,面无表情。 “我不喜欢她。”陆观棋垂着眼睛重复道。 宋清荷无语的晃晃头,懒得再说。 正欲离开时,陆观棋忽然喊道:“能陪我说说话么?” 宋清荷回身,审视的目光落在陆观棋的脸上,试图找出他‘奇怪’的原因。 “好。” 虽然自从意识到父亲的死是因为与废太子交好,宋清荷就不再想着找出真凶替父翻案,从上到下都烂透了的大全朝廷,需要的不是真相。可接近陆观棋一样能帮助宋清荷搅得陆家不得安宁,那就值得她花时间听听陆观棋要说什么。 两个人坐到雎尔斋侧院的凉亭,四周的灯笼被下人点亮,雪莹送来一壶碧螺春和一盘西瓜、一盘各式糕点组成的拼盘。 “看你的脸色,最近皇城司一定很累吧。”忙于残害忠良,做狗皇帝的爪牙。宋清荷心里再恨,到了脸上依然是淡淡的关心。 陆观棋点点头,迷茫感笼罩周身,“最近办的案子,令我感到困惑和无措,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会做恶事呢?” 宋清荷的直觉告诉自己,陆观棋话里有话,她接过话道:“‘好’和‘坏’的标准,要看这个人的动机,行为带来的结果还有当下身处的环境。比如说,一个饿了三天的人,去火烧铺偷了一个火烧,他是坏人么?不是。再比如,一个家缠万贯的地主,为了多占邻居家三尺宽的路就想尽各种办法污蔑对方,甚至导致对方家破人亡,他便是坏人。” 陆观棋望向宋清荷,问:“那,这个地主的家人应该怎么看待地主?” “要求地主的家人大义灭亲,显然强人所难。只是邻居家有朝一日来报仇的话,地主的家人能做到‘袖手旁观’,就是‘善’。”宋清荷观察着陆观棋的反应。 他眉头微蹙,“做不到呢?” “是地主的好儿子,但不是好人。”宋清荷此刻已经完全明白,陆观棋在查粮案时发现了能指证是陆进所为的证据,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做不到大义灭亲,又做不到保持中立,陆观棋是准备替陆进掩盖粮案的真相了。 宋清荷已经在盘算一会儿让裴忌立马去裴宅告诉裴亭云做好准备,陆观棋很有可能会为了替父脱罪而把事情全部栽赃到裴亭云身上。 陆家人啊,真是烂透了。 “对地主的儿子来说,那是他亲生父亲,他真的不能坐视不理,他想保护自己的父亲。” 宋清荷冷笑一声:“观棋倒是挺能共情南枝郡主的。” “什么?” “南枝郡主是为了她娘马氏,今天故意找我麻烦,按照观棋所说,南枝郡主是对的,我才是错的。” 陆观棋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忘宜……大嫂。”情急之下喊了宋清荷的名字,反应过来后又改了回去。 宋清荷道:“观棋不必纠结到底谁对谁错,地主构陷邻居,是地主的本事,邻居的家人要是上门寻仇,便是邻居的本事。世人皆逃不过‘各为其主’四个字。今天观棋护着我,不也是因为我们都是陆家人。有一天要是没有这层关系,观棋可能会向着南枝郡主,拿我送官。” “大嫂……”陆观棋察觉出宋清荷的话似乎别有含义。 “善恶终有报,所有的事情都会大白于天下,是非对错皆有公论。”宋清荷了然于心,陆观棋以前可能是真的不知道陆进的恶行,但是现在知道了,他选择站在父亲那边。 “我不想和你继续讨论这些没用的,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用走些没用的程序,试图得到别人的认同。”宋清荷起身,扔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后转身离开,留给陆观棋一个背影。 回到花厅,宋清荷立马吩咐雪莹把裴忌叫到自己的书房。 “小姐。” 宋清荷面色凝重,道:“你现在去裴宅,告诉我哥,陆观棋已经查到粮案与陆进有关,但是为了他父亲,他很可能会把罪名推到其他人身上,我怀疑他会对裴家下手。” 裴忌倒吸一口冷气,他点点头:“我这就去。” “嗯,快去快回。”宋清荷道。“一会儿你回来,我让厨房单独给你做碗长寿面。” 裴忌先是意外,紧接着沉默片刻,道:“小姐都知道了。” 宋清荷尽可能的不去触及裴忌的伤疤,“我答应你,一定会替裴小姐报仇。” 裴忌鼻子一酸,他飞速伸手擦去眼角的泪珠,“我去了,回来吃,长寿面。” 另一边,陆观棋还坐在雎尔斋的凉亭里,细品宋清荷的反应。 即使他喜欢宋清荷,也无法做到对她刚才的话毫无反应。 回想起宋清荷嫁到陆家前曾经逃婚,后来不仅积极融入陆家,还对大哥和陆夫人掏心掏肺的好。 人真的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么? 如果裴家和陆进本就是沆瀣一气,那宋清荷在这其中担当了什么角色? 第23章 割裂 关于宋清荷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一样在陆观棋的脑海里闪现。 京城独有的点心包装梅花扣,宋清荷轻而易举的打开。 刚刚举的例子,邻居的家人来报仇。 还有宋胜越狱找宋清荷寻仇,却被宋清荷反杀。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陆观棋心中形成,他感到背后发麻。 月落日升,第二天一大早,陆观棋随陆进一同去上朝,两人基本都是各走各的,面对儿子今天主动提出要和自己同坐一辆马车,陆进略感意外。 “好。”陆进道。 两人坐在马车里,车内的空间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略显狭小,空气寂静。 陆观棋忽然开口:“爹,我最近在查粮案。” 在陆进身上看不到任何一点情绪波动,不意外也不紧张,淡定自若,“哦?什么粮案?” “有人倒卖粮食到北楚,爹知道的,这是通敌的死罪。” 陆进捋着胡子:“大全律法严禁往北楚运输粮食,怎么还有人胆敢做这种事。” 陆观棋面色凝重的看向父亲:“这个人不仅倒卖粮食,还是宋泊简一案的真凶。” 听到这儿,陆进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起伏,微蹙的眉头只皱在一起几秒便舒展开,“此人倒是神通广大,不仅能贩粮还能贩私盐,看来观棋已经查到对方是谁了。” “是,我查到了,不仅是我,皇上也知道他是贩私盐的真凶。” 陆进扯扯嘴角,似有不屑:“那皇上为何还要定宋泊简的罪,让真凶逍遥法外呢?” 陆观棋看着父亲越发觉得陌生,狡辩、完全没有羞愧心,反倒是洋洋得意。 “宋泊简是废太子的追随者,这是宋泊简的原罪。而真凶,权倾朝野,能够制衡德亲王和钟赟,皇上不动他,是为了寻求一种平衡。这不意味着皇上默许此种行为。” 陆进笑笑:“观棋,你虽得皇上器重,可到底还是年轻。皇上明察秋毫,他知道很多朝廷里、朝廷外的‘秘密’,他默许这些‘秘密’的存在,才能获取支持。太严厉了,大家心里有气,对皇上的统治,好处不大。” 陆观棋露出吃惊的神情,父亲怎么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疑惑的看着父亲,好像不认识了一般。 “你是个大人了,有些事儿自己应该知道要怎么处理才最好。爹不方便多说,但你记得,你是陆家人,你是我陆进的儿子,永远改变不了,没有儿子抓老子的道理。”往日里陆进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面相都变的狰狞,透着阵阵寒意。 生日过后,陆夫人开始筹备这次让陆兆松和宋清荷去荣国公府探亲带的礼物。 陆夫人让管家列出清单,自己对照着再三衡量,必须选出一套让她异母兄长震惊的礼物,她过得好不好不重要,要让那些瞧不起她这段婚姻的人知道好才行。 宋清荷的陪嫁,被陆夫人惦记上。 她让管家打开这些陪嫁所在的仓库大门,亲自进去挑选。 什么鸡蛋大的东珠,千年的人参,整块未经雕饰的滴水翡翠,陆夫人挑花了眼,用手挨个点,让下人小心点打包。 传到宋清荷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和陆兆松下棋。 陆兆松有些尴尬,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很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忘宜,那是你的陪嫁,娘不该动的,我这就去找娘。” 宋清荷露出微笑,阻拦道:“都是一家人,干嘛分那么清楚。娘喜欢就让她拿,我嫁到陆家,那些东西自然也跟着我过来。” 原本陆兆松还是有些犹豫的,可被宋清荷这么一说,他更觉愧疚,径直起身道:“不一样的,娘不该这么做,我现在就去。” 说完,朝外面走去。 来传消息的翡翠看着陆兆松拐出门后,道:“小姐,接下来奴婢该做什么了?” 宋清荷捻起一颗白子,悬在半空中,“在我出发去荣国公府之前,我会安排你和陆进‘偶遇’,我不在府的这段时间,你要帮我盯着陆进父子都做了些什么。” 陆兆松赶到仓库的时候,陆夫人挑的正起劲儿。 “小心点儿……”陆夫人看着下人搬运名贵礼物,生怕他们毛手毛脚,弄坏了。 “娘!”陆兆松大声喊道,又对下人道:“把东西放下,你们先出去。” 陆夫人狐疑的扭头看着他。 陆兆松直接道:“娘,您不应该拿忘宜的陪嫁给外公和舅舅送礼。” “什么忘宜的陪嫁,到了陆家就是陆家的东西啊,我拿自家的东西怎么了?”陆夫人从未听过儿子这么和自己说话。 “忘宜的陪嫁是裴家给忘宜的心意,我们都不应该动。”陆兆松很坚持,“我让管家都给放回原位。” 陆夫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兆松,你怎么和娘说话。” 陆兆松深呼吸调整心态,尽可能的不与母亲争吵:“我只是不希望娘用忘宜的陪嫁,陆家这么多东西,难道还不够娘送的么?或者我们可以出去买,总之不可以动这屋子的东西。” 陆夫人被气的直喘粗气:“娘在你眼里还比不上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件么?兆松你太让娘伤心了。你知不知道,娘为了替你守住陆家,这五年付出多少?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娘!” 陆夫人的委屈顷刻间化成眼泪,她泪眼婆娑的看着陆兆松,心痛的如刀绞。 陆兆松垂着眼,道:“对娘我很抱歉,对忘宜,我更愧疚。娘,别逼着我在您和忘宜之间做选择好么?我要娘,也要忘宜,东西不可以动。” 说完,陆兆松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陆夫人被气得要死,捶着胸口流泪。 下朝回到陆府,严慎行已经等在韶光苑,他一见到陆观棋就上前追问:“大人,三天之期已到,到底要不要查裴家商号和车队?” 陆观棋停下步子,沉默半晌后,开口:“查,但结果保密,只能走机密线向我单独汇报。” 末了,陆观棋又道:“还一件事,你立马动身去落雁城。” 第24章 香无罪,人心有罪 陆进找来陆成业,把陆观棋已经查到粮案和私盐案的背后之人是自己的事情,告诉给他。 陆成业眉头拧成一团:“爹,二哥都这么说了,他是很反对我们做这些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继续做,但一定要小心行事,我不信观棋能够大义灭亲,不过我们还是得做好两手准备。”陆进眸子一沉,道:“你现在就开始做准备,万一出事,这事儿只是裴亭云一人所为,和陆家没有关系。” 陆成业点下头:“儿子明白。”说完,他犹豫着问:“可是裴家和陆家是姻亲关系,裴家出事,陆家多少也会受到影响。” 陆进冷笑一声:“那我就‘大义灭亲’,亲手把裴亭云送进大牢,裴家的财产我会想办法落到裴忘宜名下,她的不就是陆家的。” 陆成业问:“二哥那块,我们真的不用做些什么?” 他还是不放心,陆观棋像是游离于陆家之外的陆家人,能够掌管皇城司说明他够狠,对于一个摸不透的人,陆成业的眉眼之间满是忧虑。 “我有时间找他聊聊,你就准备能够证明裴亭云贩卖私贩粮食的‘证据’,其他的不用管。”陆进淡淡的说道。 既然陆进这么说了,那陆成业也不好再说别的了,于是答应了父亲的话,立马着手去安排。 虽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可陆进还是多少因为思虑过度犯了头疼病。陆夫人着急,差人请来大夫,开了药方,一天三次的喝着,头疼症状有些许减轻。 宋清荷去给陆夫人请安的时候听说了,回去就让裴忌去给裴亭云报信,让他按照自己所列清单准备。 当天下午,裴亭云采购好的东西就送到陆府。 一个黄金香炉,四周镶嵌宝蓝色、墨绿色、朱红色和橙色的宝石,宋清荷把香料放进香炉,又让雪莹吩咐厨房做碗百合鲈鱼汤,一切准备好,翡翠端着盛放有汤碗和香炉的托盘,跟在宋清荷身后走出雎尔斋。 这个时间陆夫人在佛堂念经,宋清荷踩着点去给陆进请安。 陆进正在书房里看厚厚的公文,听下人通禀后,吩咐将宋清荷请进来。 象征着裴家财产的人,一定得好好待着。 “爹。”宋清荷面带微笑,浑身透着贤惠,“您是在处理公事么?对不起爹,打扰您了。” 陆进笑着摆手:“说什么打扰,正好我也累了,歇会儿。” 宋清荷从翡翠端着的托盘上拿起黄金香炉,走向陆进,把东西放置在书桌上,柔声道:“此香以百年龙涎混合九嶷冰片,辅以昆仑雪莲蕊密炼而成。我托兄长请人从长白山那边带回来的,在路上走了一天一夜,刚送到府里。爹您休息或者看公文的时候都可以点上,能够缓解您的头痛症。” 陆进略显吃惊:“是你娘和你说的?” “嗯,娘很担心爹的身体,怕您为了公事殚精竭虑影响健康。”宋清荷道:“我和兆松也是。公事是处理不完的,爹不要不顾自己的身体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身体最重要。” “小毛病,从我年轻的时候就有,不碍事。” “您别硬挺着了,小毛病要是放任不管,会出大问题的。大全和陆家,都很离不开爹,爹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能更好的投入到朝政之中,为天下人谋得更多更大的福祉呀。” 宋清荷说着违心的话,脸上是担心,实则恶心的要吐。 陆进用一旁的火折点燃香炉里的香料,一缕青烟起时如流云绕梁,三息之后渐化淡金雾气,浸得室中檀案漆格俱染异香。 “嗯,确实有凝神的作用。”陆进闭上双眼,细细的品着。 “兄长的朋友说,沙场归来的将士闻此香,掌心刀茧渐松。彻夜难眠者枕畔燃此香,可褪尽惊梦冷汗。爹您尽管用,用完了再买。” 宋清荷笑盈盈着道。 “忘宜有心了。”陆进闻后确实身心放松,浑身的脉络涌动着一股热流。 宋清荷扭头示意翡翠,翡翠端着托盘走向陆进。 “爹,这碗百合鲈鱼汤也有凝神安心的作用,您尝尝。” 陆进接过,用汤匙盛了一点喝下,赞道:“很鲜。谢谢忘宜。” 宋清荷道:“翡翠最是通晓推拿通络之法,从前她替我调理时,用三分指力揉按百会、轻叩风池,当真有奇效。” 说着转身朝翡翠递了个眼色,翡翠会意上前,纤指停在陆进太阳穴上,指腹带起薄茧为他轻按。 陆进忽地嗅到一缕暗香,是游离在香炉里的香气之外。他偏头望去,正巧迎上翡翠斜斜递来的眼波。 翡翠嘴角微扬,羞涩的低下头。 陆进的心痒痒的。 宋清荷莞尔一笑,开口道:“以后每天都让翡翠来给您推拿活血以缓解头疼。您看如何?” 陆进应声:“那就辛苦翡翠了。” 为了缓和陆夫人和陆兆松上次的不愉快,宋清荷特地摆上一桌,在天色渐黑之际把这对母子都找来,坐在一起吃顿饭。 陆兆松垂着眼睛,“我不该和娘吵,可娘做得不对。” “好啦,母子哪儿有隔夜仇,再说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你们也该和好了。”宋清荷拉着陆兆松往花厅走去。 今晚宋清荷屏退其他下人,只留下雪莹一人伺候,她查了查桌子上的菜数,抬头便看到宋清荷和陆兆松。 “大少奶奶,都准备好了。” “嗯,你去院门口看看夫人怎么还没来。” “奴婢这就去。” 宋清荷把陆兆松按着坐下,让他挨着陆夫人。 宋清荷抚过檀木桌沿,轻声劝道:“纵是满园绫罗珠翠,又怎么能比得上血脉至亲,温热胸膛?今晚给娘敬杯酒,赔个礼。” “忘宜,那是你的陪嫁,你就一点不生气么?”陆兆松反问。 宋清荷笑笑:“不生气,娘是我的婆婆,我不会和婆婆生气。” 陆兆松更感愧疚:“忘宜的气度,我倒是自愧不如。” 话音刚落,雪莹就为陆夫人引路,算上斓嬷嬷,三个人出现在花厅的门口。 第25章 陆家之乱 陆夫人其实早不就生陆兆松的气了,可陆兆松这几天跟自己犯拧,她就也不搭理儿子。 这对母子被宋清荷共同邀请到一张桌上吃饭,两人挨着,谁都没先说话。 还是宋清荷用胳膊肘拐了陆兆松一下,示意他先给陆夫人夹菜。 “娘,您尝尝这道松鼠桂鱼,是厨房的廖师傅改良过的,您要是说好,回头我就涨他十两银子。” 陆兆松配合着宋清荷的话,伸出筷子夹菜,裹着糖醋汁的嫩鱼肉颤巍巍落进陆夫人碗中。 花梨木嵌螺钿食案微晃,陆夫人轻拿起筷子,细细品尝:“鲜嫩可口,廖师傅的手艺一年比一年长进,确实该赏。忘宜治家果然有方,这段时间陆家上下井井有条,是忘宜的功劳。” 宋清荷笑道:“娘过誉了。忘宜都是在娘的教导下才能想到一些事、做到一些事,真正该被娘表扬的,是娘自己。为了陆家,不辞劳苦二十年,娘是陆家的大功臣。” 陆夫人被夸的心里暖和和的,道:“你这个孩子就是嘴甜。什么时候,兆松要是能像你这般体谅我就好了。” 陆夫人意味深长的瞥陆兆松一眼,转过头,等着儿子接话。 “娘,对不起。”陆兆松认真而严肃的开口道:“可是我依然反对您拿忘宜的陪嫁给外公舅舅做礼物。” 一旁宋清荷冷眼旁观,嘴角勾笑。 陆夫人叹气:“你说的也有理,娘不拿就是了。” 陆兆松这才举起酒杯道:“儿子自罚一杯。明天让商行送清单来,儿子陪您挑。” “算了,你就好好读书吧,还有不到一年就要科考,若是你能一举高中,娘才开心呢,明天我和忘宜挑。”陆夫人一门心思等着陆兆松拿个功名回来,严若敏的儿子能入仕,她的儿子更可以! 这顿没有外人的晚饭,成为陆家母子难得能够彻底放松,做回一对普通母子的时间。 他们说着现在,又说起这五年里陆夫人的不易,陆兆松两杯酒下肚,性格比平时敏感脆弱很多,听着母亲的讲述,眼眶里泛着泪光。 陆夫人擦去儿子眼角的潮湿:“所有的苦难都是过去式,现在不都变好了么。明年你取得功名,忘宜再给陆家添个一儿半女,娘这五年就值了。” 说着,陆夫人看向宋清荷:“你有没有请大夫诊脉过?怎么这么久了,肚子还是没动静呢?” 宋清荷刚要张口,陆兆松抢过话去:“娘,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您别问了。” “好好好,娘不问。”陆夫人拿儿子没办法,妥协了。 吃过饭,陆夫人该回去休息,宋清荷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 都是在陆府里,况且还有斓嬷嬷跟着,陆夫人婉拒道:“不用,你们早点休息吧。” 宋清荷很坚持,“忘宜想跟娘多待一会儿嘛。” 陆夫人笑的开心,答应了。 陆夫人和宋清荷走在前头,斓嬷嬷和陆兆松跟在身后,四个人穿过花园,沿着石径朝锦绣斋走去。 到了内室院里,宋清荷看着漆黑的屋子,责怪道:“下人怎么做事的,就算没人,也不能不给点灯啊。” 斓嬷嬷赶紧道:“老身这就去点上烛灯。” 说完斓嬷嬷就往里去,没一会儿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啊!” 陆兆松立马冲过去,宋清荷扶着陆夫人跟在他身后。 只见斓嬷嬷站在门口,低着头,整个人无措又害怕的样子,门是打开的,衣服落了一地,罗汉床上分明躺了两个人。 听到声音,陆进不满的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随手披上,走到桌边点燃烛灯,屋子被照亮。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陆夫人情绪激动,冲过去想要看清罗汉床上的女人是谁,竟然敢睡在她的房间! 陆进攥住陆夫人的胳膊,不许她靠近罗汉床,眼神里尽是冷漠:“你干什么?带这么多人来什么意思?” 陆夫人气的发抖:“你居然问我?你睡女人居然睡到了我的房间,我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 话音刚落,罗汉床上的翡翠用被子挡着身体,坐起来,唯唯诺诺道:“夫人……” 陆夫人只觉得这人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陆兆松吃惊的道:“翡翠?你怎么在这儿?” “翡翠?忘宜身边的丫鬟?”陆夫人无法相信陆进怎么会和宋清荷的丫鬟搞到一起,她使劲想要挣脱开陆进的束缚,但徒劳无功。 “你睡了个比你儿子都小的丫头!陆进你还要不要脸了。”陆夫人情绪激动,她甚至比当年看到大着肚子的严若敏还要崩溃,因为那时候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严若敏比她小不了几岁,可现在不一样了,面对十几岁的丫鬟,陆夫人本就敏感的内心现在近乎崩溃。 陆进脸色难看,碍于陆兆松和宋清荷在场,他不好说什么,只道:“你再怎么说也是丞相夫人,说话别太难听了。翡翠是我的人,我要纳她为妾。” 陆夫人发出尖叫:“我不同意!” 趁着陆进放松,陆夫人还是挣脱开他的胳膊,冲到罗汉床旁边去扯翡翠的被子,试图以此羞辱她。 翡翠吓得直往后躲:“老爷,救我。” 陆进伸手去拉陆夫人,因为过于使劲,给她拉的一个踉跄。 幸好陆兆松眼疾手快扶住陆夫人。 陆夫人满眼的失望与难以置信:“你为了一个臭丫头居然这么对我,你我夫妻二十年,我为你生下两子,对陆家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陆进,你怎么敢!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宋清荷小声劝道:“娘,您这么说爹,爹会生气的。” 陆夫人的话把陆进激怒,他剑眉怒目,厉声道:“别说是满朝文武,就算是市井百姓,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妥。你身为陆府主母,心胸却狭窄到这般地步。就因为你容不下别人,在若敏之后我再没有纳过妾,你还不知足,这二十年里对若敏母子诸多挑剔为难,你当我不知道么!” 第26章 恩断义绝 陆夫人哭着道:“女人能做到从一而终,男人为什么就不能!世上的男人那么多,难道所有人都是三妻四妾?!” 陆进似乎了忍了二十年,今天终于有了‘撕破脸’的机会,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你和若敏的唯一差别就是你的身份非常适合做陆府主母,可你的品行却不配。” “陆进,你说什么!”陆夫人发出嘶吼,眼泪和吐沫横飞。 陆进懒得继续和她说下去,对着陆兆松吩咐:“兆松,你带你娘回去休息,她为了陆家操劳二十年,辛苦了,以后就安心礼佛吧。陆家后宅的事情,麻烦忘宜打理吧。” 听到被‘夺了权’,陆夫人先是一愣,眼底枯井无波,藏了万千破碎。 二十多年的夫妻,在今天有了了断。 她平静下来,转身离开房间。 陆兆松着急的跟上母亲:“娘!” 宋清荷看一眼翡翠,接着看向陆进:“翡翠跟我多年,爹,我希望您能给翡翠一个名分。” 陆进道:“我不会让翡翠受委屈的,听说她连个姓氏都没有,那就跟着裴家姓吧,以后她就是陆府的裴姨娘,住星月楼。” 陆进纳妾的事情在陆府倒是没人意外,可陆夫人潜心礼佛,不再过问府中事务,令陆家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其中原委,纵使宋清荷管的再严,也难以阻止下人们私下窃窃私语。 严若敏坐在院中的凉亭里,一个人吹着晚夏的风,发呆。 陆观棋从月门进来就看见了母亲。 “娘。”陆观棋走向严若敏,轻声唤道。 严若敏这才注意到是儿子来了。 “观棋。”严若敏情绪不高,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陆观棋坐下,问:“娘有心事。” 严若敏道:“你大娘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 “虽然你大娘对我们母子不太好,可她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我心里还是不好受。觉得发闷,在这儿坐着透透气。”严若敏怅然若失道:“再一个,我没想到你爹为了一个丫头会剥了陆家主母的权。” 陆观棋:“大嫂掌权,爹对大娘这一支还是好的。” 严若敏叹气:“只闻新人笑,哪儿闻旧人哭。以后还不知道这个新进门的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好相处还行,要是不好相处,我就离她远点。” “我去雎尔斋一趟,看看什么情况。”陆观棋说着便起身。 “行,去看看吧,你是晚辈,该去看看。”严若敏到底还是心善心软,轻声道。 等陆观棋到雎尔斋时,宋清荷和已经换上锦衣、梳着妇人髻的翡翠正在说话,见到他,还是宋清荷先起身。 “观棋来了,正好见过裴姨娘。”其实从辈分来说,宋清荷比翡翠低了一辈,可她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而且翡翠也是, “大少奶奶,是翡翠见过二少爷才是。”翡翠笑着道。 陆观棋看向翡翠,抬手行礼:“裴姨娘。” 翡翠回礼,行万福礼:“二少爷。” 陆观棋冷眼看着翡翠和宋清荷,思忖翡翠礼数周全,并没有因为自己‘赢了’陆夫人而耀武扬威,反倒是谦逊有礼,恪守陆家长幼尊卑秩序,不简单,怕是有备而来。 因为,她是宋清荷的人,宋清荷…… “观棋来找我我还是你大哥?”宋清荷问。 “来看大哥。”陆观棋回。 “雪莹,你去通禀大少爷,观棋来了。” 雪莹立马应下,转头就去找陆兆松。 陆观棋跟在雪莹身后离开,宋清荷望着他消失的院门,道:“你要多加小心,别让陆观棋看出问题,陆兆松和陆成业加在一起心眼都没有陆观棋多。” “陆夫人不是他娘,他会在意么?” “会,他把父兄纲常看得非常重,今天他来不是找陆兆松的,只是看你在这儿有些话不好说罢了。”宋清荷对陆观棋有一种能看透又看不透的感觉,有时候他的所作所为非常符合‘皇城司使’,戒心满满,有时候又好像很感性,会对自己说些‘真心话’。 不过,这很可能也是他的一种策略。 宋清荷回身,对翡翠道:“明天早上你去给陆夫人请安,她不见你,你就不走,就站在锦绣斋的院子里。给陆进的火气添把柴。” 翡翠点头:“翡翠明白。” “我需要你在陆进身边帮我获取关于他和陆成业私下贩卖粮食到北楚的所有信息,你能完成么?” “能。”翡翠眼底泛起铁器般的冷硬光泽,道:“只要是小姐想要的,翡翠万死不辞。” 陆兆松和陆观棋兄弟二人坐在雎尔斋后面的小花园里,面对而坐。 “大娘还好么?” 陆兆松眼尾低垂,道:“娘现在只见斓嬷嬷,那天之后到现在,我去了三次都被拒之门外。斓嬷嬷说娘每天颂读佛经八九个时辰,和斓嬷嬷也不怎么说话,我担心娘会积郁成疾。” 陆观棋问:“爹和翡翠是什么时候好上的?翡翠不是大嫂的贴身丫鬟么?” 陆兆松晃晃头:“好像是爹的头痛症犯了,忘宜送去凝神安心的香料,翡翠跟着一起过去的。其他的,我和忘宜都不知道。” 陆观棋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陆兆松道:“我娘想要一夫一妻的生活,可爹给不了,这些年她对严姨娘和观棋你诸多刁难,观棋,你别怪她,她太爱爹了,爱到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丈夫。爹这次是在气头上,回头我好好劝劝爹,也让娘冷静下。我会告诉娘,观棋和严姨娘都很关心她,希望她能放下……” “大嫂对你好么?” 陆观棋忽然问出口的话,令陆兆松一怔,他不解二弟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很好呀。能在我心智宛如幼儿的时候嫁给我,从不嫌弃我,忘宜是个好姑娘。” “那她爱你么?” 陆兆松张张嘴不知道从何开口,因为他能说出的答案不是他愿意听的。 半晌,陆兆松露出释然的笑:“不重要,我喜欢她就够了。” 这时有小厮来传信,说是陆进请陆兆松去书房一趟。 第27章 你不是裴小姐 陆兆松来到陆进书房,陆进背着手面朝窗户而站。 “爹。”陆兆松轻声唤道。 听见声音的陆兆松回身:“来了,坐,爹有话和你说。” 陆兆松和陆进坐在靠窗的圆桌旁,他垂着目光,即使不怨父亲,可不代表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还在怪爹?”陆进很在乎陆兆松的想法,不希望儿子和自己有任何的隔阂。 “不怪,爹位高权重,纳妾再正常不过。” “你是陆家长子,你能理解为父,为父甚是欣慰。”陆进道:“兆松,是时候接触家里的生意了。” 陆进之所以提前让陆兆松接触家里生意,是为了给陆夫人吃颗定心丸,让她知道自己不管纳多少妾,陆兆松都是嫡长子,身为嫡长子的母亲,身份和地位非人可夺。 闻言陆兆松眉头微蹙:“我不喜欢做生意,况且成业做得很好,我不想插手。” 陆进耐着性子劝道:“可这生意将来是要交给你的,早点了解对你日后有帮助。” “我只想念书考取功名,为国效力、为民请命,做一个像爹一样的好官。做生意不适合我。”陆兆松认真道。 陆进抬高音量,“这两者没有冲突,你可以一起做,难道你的精力只允许你做一件事么?” 陆兆松起身,执拗道:“您不要逼我,我回去读书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陆兆松的背影,陆进眉心刻出川字纹,下颌绷紧似玄铁弯刀,目色沉沉如古井幽潭。 陆兆松走后,陆观棋慢慢踱步到雎尔斋的前院,刚拐出游廊的一头,就瞧见了宋清荷送翡翠出去。 翡翠跟在宋清荷身后,依然保持着丫鬟的卑躬,两人走到月门,宋清荷不知道和翡翠又说了什么,翡翠点下头。 等翡翠离开,陆观棋顺着游廊站在宋清荷回正厅的必经之路上。 回身看到他的宋清荷停住脚步。 “大嫂,我有话和你说,今天晚上劳烦你到韶光苑。” “什么话在这儿不能说么?” 宋清荷打量着陆观棋,琢磨他要做什么。 陆观棋很坚持:“一定要在韶光苑说,请大嫂务必到。” 不知道是不是宋清荷的错觉,她在陆观棋的脸上看到一丝的哀伤。 说完这话,陆观棋经过宋清荷,大步朝外走去。 翡翠回到星月楼的时候,陆进坐在花厅喝茶,见状她急忙加快步子:“老爷,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让人去找我回来。我去看大少奶奶了。” 陆进放下茶杯,道:“头疼,找你按按。” “哎。”翡翠应声,伸出纤纤玉指轻按到陆进的太阳穴。“老爷,老头疼不行,要不然换个大夫瞧瞧?” 陆进闭目养神,:“我是被兆松气的。” “大少爷性子温和,对下人都很客气,怎么会气您呢。”翡翠问。 “我让他学着做生意,他不肯。这孩子犟,说不上几句就走了。我又舍不得骂,他和成业不一样,他脸皮薄,心思细。” 翡翠道:“大少爷是嫡长子,家里的生意确实该由他接手。老爷,要不您和大少奶奶说,让大少奶奶去劝大少爷,肯定能行。” 陆进睁开眼,“嗯,等我找时间和忘宜说。一会儿成业过来,他们毕竟是兄弟,让成业先劝劝。” 话音刚落,下人进来禀告,陆成业来了。 陆成业为了博得父亲的欢心,他对翡翠很是客气,“爹,裴姨娘。” “三少爷。”翡翠记得宋清荷的叮嘱,陆家的长幼尊卑秩序非常严格,她是姨娘,在陆成业之后,要站住脚就得拿出周全的礼数,让陆进满意,让其他人说不出一个‘不’字。 陆进拍拍翡翠的手,“你先下去,我和成业说几句话。” “是,老爷。” 翡翠经过陆成业时,再次颔首,陆成业同样回之。 “准备的怎么样了?”陆进问。 “之前所有对裴亭云的指令都是我口述,没有一点证据留下,派到裴家商号里的两个管事我已经让他们马上回京。爹,咱和北楚人的生意,现在销量渐涨,我们真的要收缩么?太可惜了。” 陆进道:“那个姓高的亲从官说,观棋正在围绕李浅进行调查,他应该没想过‘大义灭亲’,既然如此,我们也得给他些面子,暂时收缩,等他把李浅的罪定了,我们再继续做也不迟。” 陆成业屈指轻叩桌沿,眸底掠过精芒:“二哥帮我们铲除异己,以后往北楚的商路再无旁人,好极。” “还有一件事,你找个机会和你大哥讲讲陆家铺子的事,他不爱听也得听。”陆进压低眉梢,语气中带着不满的情绪。 陆成业原本还很高兴,瞬间冷脸,试探性的问道:“爹是想要让大哥接手铺子么?” “是啊,我和他说了,他没答应。” 陆成业露出尬笑:“那爹就别为难大哥了,大哥喜欢什么,就让他做呗。” 陆进不认同:“你大哥是陆家的长子,这些是他的责任,由不得他喜欢不喜欢。” 陆进没注意到,陆成业握紧的拳头和毕现的青筋。 吃过晚饭,陆兆松又去了佛堂想见见陆夫人,宋清荷让雪莹早点休息,自己去找严姨娘说说话。 路上,宋清荷在想陆观棋究竟要和自己说什么,难道是他发现了自己给陆进送的香炉里掺杂了催情迷香?可他会为了陆夫人出头么? 宋清荷实在想不到原因,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韶光苑门口。 陆观棋似乎等候多时,看到宋清荷的时候,眼神疲惫,他屏退下人,偏厅里只留他们二人。 “我娘针灸疏通经脉去了,下人们也被我要求不准过来,我们的对话很安全。”陆观棋看着宋清荷,道。 宋清荷疑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月十二号,裴忘宜逃婚,裴家请求落雁城府衙协助,全城寻找。三月十五日晚,裴家在落雁城城外的群山中找到一位落水溺亡的姑娘,并将她遗体安葬在距离裴家祖坟百余丈之隔的地方,立碑为裴氏小女。她应该就是裴忘宜吧。” 陆观棋哑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28章 蒙蔽心智 宋清荷的眼神没有片刻闪躲。 她反问:“你调查我。为什么调查我?既然你已经笃定要找我麻烦,来问我做什么?直接去告诉爹,说我是裴家冒牌的小姐,让爹把我送到官府治罪。这样不是更好么?” 陆观棋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从未想找过你麻烦,我想保护你的心不比大哥少!” 宋清荷冷笑一声,道:“现在娘潜心礼佛,我变成了你和严姨娘的对头,把我赶出陆家,严姨娘就可以顺位接手后宅。果然,能做到皇城司使的人,就是诡计多端。” “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陆观棋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如果她不是裴忘宜,如果她是被裴家胁迫嫁到陆家,只要她愿意,陆观棋可以帮她离开。 “我是裴忘宜,你的大嫂,陆兆松的妻子。你若是想证明埋在山里的那人是真正的裴忘宜,那就拿出证据。”宋清荷说着,走向陆观棋,离他更近,目光直视着他,不让分毫。 因为宋清荷发现,陆观棋只是怀疑,并无实质性证据,那么眼下她必须站稳上风。等回去得立马让裴忌传信给裴亭云,以做应对。 陆观棋凝视着宋清荷,一双眸子如同沉寂的古井,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哀恸。空气仿佛凝结了,只剩下他沉重得几乎窒息的呼吸声。 他伸手缓缓探入袖口,用尽全身力气抽出一张纸。 是一张女子画像,宋清荷不认识,但她猜到应该是裴忘宜。 这是她第一次见裴忘宜,画中的裴忘宜端庄秀丽,鹅蛋脸莹润生辉,乌发如云,长睫低垂。 原来她是这般模样,宋清荷对裴忘宜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望着画像,宋清荷出了神。 陆观棋压低声音,手指紧攥着画纸,几乎要将画纸按破:“画上的人才是真正的裴忘宜,她的眉眼和裴亭云如出一辙。我若是拿着这幅画像去落雁城,肯定会有很多人见过真正的裴家小姐。你到底我要怎么说才能相信我不是想要揭发你,而是想要保护你!” 宋清荷大脑中迅速做出应对,问:“你为什么想要保护我?” 陆观棋沉默半晌,缓缓开口:“记得我和你说,我的心上人是个有夫之妇么?那人是你。” 宋清荷眉头微蹙,眼神上下打量陆观棋,似乎想要找到破绽。 陆观棋喉结微动,唇角牵起一抹苦笑:“我娘特地请你来当说客,说服我收下江岁宁,只因她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怕这妄念生出,坏了陆家声誉。”他指节攥得泛出青白,睫羽低垂掩住眸光。 “是,我并非真的裴忘宜,裴忘宜为了逃婚失足落水,裴家不敢得罪陆家,于是拿我替嫁。”宋清荷索性承认。 “你和裴家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是渡州人士,家道中落,欠下亲戚一大笔钱,被亲戚卖到青楼。半路上逃出,想去落雁城躲躲,遇上了裴家寻找裴小姐。于是我就充当裴小姐嫁到了陆家。” 宋清荷补充一句:“所以我看到和我有相似经历的江岁宁时,才会有强烈的感同身受,要留下她。” 听完宋清荷的讲述,陆观棋心里搅着劲儿的难受,他眼里的宋清荷比裴忘宜还要惹人怜惜。 “你有何打算么?” “什么打算?” 陆观棋喉结滚动,道:“如果你想离开陆家,我可以帮你。” 宋清荷轻轻晃晃头:“我不走,离开陆家我没有容身之处,在这儿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至少保我衣食无忧。” 陆观棋有些急躁,他脱口而出道:“我也可以给你。” 宋清荷意识到,陆观棋之所以相信自己的话,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杀了陆家人实在是便宜他们了,宋清荷计上心头,她上前扑到陆观棋怀里,道:“下辈子吧,下辈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 说完,宋清荷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出神的陆观棋在原地发呆。 通往雎尔斋的青石板上,宋清荷疾步如飞,锦缎裙摆掠过道路一侧的草地。她指节因为握拳渗出冷汗,劫后余生的感觉袭上全身,她必须马上见到裴亭云。 陆观棋迈进皇城司的大门,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等候多时的严慎行立马奔来。 “怎么样?” 陆观棋把和宋清荷的对话如实相告。 严慎行挠挠后脑勺,“她承认不是裴小姐,真的裴小姐逃婚死了。可是,她是渡州人士也不对,那她为什么会解梅花扣?宋胜为什么要杀她?虽然她是宋泊简女儿的可能性很低……可是……这两点解释不通啊……” 陆观棋道:“梅花扣又不是什么难事儿,大哥不会是因为当时他痴傻。宋胜杀她,因为她是我大嫂。” 严慎行眉头皱成一团,正琢磨着,发现陆观棋整个人似乎有些游离。 “哥?”严慎行小声唤道。 回过神来的陆观棋一怔:“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严慎行撇嘴:“我感觉你不太对劲。” “我有什么不对的!”陆观棋不假思索的反驳。 严慎行摸着下巴盯着陆观棋:“你向着她……” “我说的是事实。”陆观棋心虚的转过脸。 严慎行不认同,摇摇头:“你对于她不是裴忘宜,而是渡州人士这件事,深信不疑且有点高兴……哥,你好像对她不一般。” 陆观棋知道严慎行是关心自己,他轻叹一口气:“她是裴忘宜时候,我不能喜欢,可她不是裴忘宜,她和裴忘宜一样,是陆家和裴家联姻的受害者。” 严慎行不意外,和陆观棋一起长大,陆观棋心思他看的比严若敏还准。 “仅仅因为她说她是渡州人你就相信了么?哥,你被你的感情遮蔽了双眼,你不应该这样。” 玉轮挂在漆黑的天幕之上,洒下如纱幔般的光影,打在陆观棋身上。 他道:“如果我继续追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失去她。” 严慎行急了:“万一她是宋泊简的女儿宋清荷呢?她们年龄相仿,出现的时间刚好能接上。你会喜欢宋泊简的女儿么?” 第29章 兄弟阋墙 严慎行继续道:“还有,如果她真的是宋清荷,她来陆家的目的是什么,哥你应该很清楚。” 宋清荷不是裴忘宜这件事,对陆观棋心中涌动着的情愫,是一种救赎。 严慎行说的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我相信她是渡州人士。”陆观棋说的是肺腑之言。“退一步说,她若真是宋清荷,宋泊简的女儿还活着,我更要保护好她,算是我对宋泊简的歉意。” 严慎行看着眼前的陆观棋越发觉得陌生,什么是色令智昏在这一刻具象化。 “你已经心里有数了,她就是宋清荷。你知道,即使没有私盐案宋泊简也难逃一死。你对宋泊简的歉意从何而来?因为他是你喜欢的人的父亲。”严慎行道:“我不能让这么危险的人继续留在你和姑姑的身边。” 说着,严慎行大步朝外走去,被陆观棋伸手拦住。 “你做什么?” “只要她不是裴忘宜,替嫁到陆家就可以定她的罪。还有,陆家和裴家断了姻亲关系,你才能无所顾忌的下手查裴家和粮案的关系!”严慎行认为陆观棋之所以查案迟缓,是因为涉及到裴家,眼看着陆观棋因为儿女私情被迷了心智,他决定替陆观棋扫清障碍。 “她不过一介女流,还能动我分毫不成?慎行,你就不能冷静一点么!”陆观棋厉声斥责。 “你敢说你查案迟缓和她无关!”严慎行性子直,“再这么下去,先不说于国于民有何坏处,皇上那块你都没办法交差!今天我必须替你做出决定!” 陆观棋靴底碾碎院中的石子,借力腾空翻过严慎行,挡在他面前。 严慎行右拳虚影凝成拳风,朝陆观棋直直打去,陆观棋五指抓住严慎行的右手腕向后使劲,将他推了出去。 两人对拆几十招,最后还是严慎行处于下风,被陆观棋一脚踢倒。 自知自己出手重了,陆观棋伸出手,关切道:“慎行。” 严慎行捂着胸口起身,失望又不甘:“我一定会找到她就是宋清荷的证据。” 严慎行径自步出朱漆铜钉的皇城司大门,暗绣图案的锦缎袍角在夜风中翻飞如墨。 陆观棋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命院中杂役去找康远。 “就说宫里赏的金花露酒还封着,请他带上去找严大人对酌,这几日都不要让严大人离开他的视线,有任何情况及时回禀。” 趁着夜色,宋清荷在陆兆松睡下后,再一次换上府中的小厮衣衫,随裴忌从陆府后门溜出。 她无法确定陆观棋会不会查到自己是宋清荷的事实,在这之前,必须和裴亭云早早绸缪得万全之策。 裴亭云听罢她的话,叩了叩黄花梨案几。 “忘宜自笄年起便随我娘在城隍庙布施,很多人都见过她。想不到陆观棋竟然早就起疑。“ “裴家替嫁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陆进想要的只是裴家的财产。我是怕万一陆观棋查出我是宋清荷,哥,你就如实讲是怎么遇见我,又是怎么让我替嫁,其他的你一律表示不知道。” “那你呢?你准备怎么办?” “暂时应该没有问题,他心仪于我,我应该还可以牵制住他。”宋清荷道。“让陆成业在生意上栽跟头,离间他和陆进的关系,再让陆观棋背上‘觊觎长嫂’的罪名,陆家越乱我就越安全。” 裴亭云交叠双臂,指尖无意识的揉捏着衣服,“你是以你自己做饵。” “纵是身无长物,无权无势,亦无倚仗。”宋清荷语气平静,涩然一笑。 第二天上午,‘秋老虎’的太阳很是毒辣,晒得地皮发烫。 宋清荷坐在花厅里品茶,她看眼外面的日头,正是翡翠去求见陆夫人的时间。她在等着锦绣斋传来消息,自己再‘登场’。 陆成业一双黑靴碾过青砖地,不请自来,连通报都没有一声,两个小厮低眉垂首紧随其后,手中拎着的朱漆食盒晃得红穗子乱颤。 “大嫂!”陆成业嘴角斜斜挑起三分笑纹,眼尾褶痕里满是阴鸷毒芒。 “三弟怎么也不差人通传一声,大嫂倒是给备上一壶好茶呀。”宋清荷皮笑肉不笑。 陆成业笑道:“一家人用不着备茶,大嫂喝什么,我喝一口就行了。” 他眼神瞥向宋清荷身旁的茶杯,手快直接伸了过去,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段时间忙于和裴亭云做生意,陆成业几乎没怎么来过。 “给大哥和大嫂买了些京城中有名的小吃,大哥恢复以后肯定没吃过,以前吃过也都忘了,大嫂是落雁城人,正好尝尝。”陆成业用眼神示意小厮,小厮把食盒放到茶几上。 宋清荷唤来雪莹,“把东西拿下去。” “多谢三弟。” 陆成业上前一步:“诶,怎么不叫我名字了,三弟三弟的,哪儿有‘成业’听着亲近。” 宋清荷莞尔一笑:“你是我小叔,我是你大嫂,这么称呼没什么不对。” 陆成业背着手,心情很好的样子,“好,大嫂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都愿意听。” “对了,我看这个月珠宝铺入账到府里的只有五万两,是生意最近不好么?”宋清荷忽然问道。 陆成业一怔,顺着她的话道:“是啊,现在生意不好做了,下个月连五万都不知道有没有了。爹还说让大哥熟悉铺子生意,一个烂摊子,这不是影响大哥的学业么。” “等你的藏红花生意开遍京城,彻底把吴佳恒踩在脚下,你再和爹说,爹恐怕就会把铺子的钥匙交到你手上,毕竟宝剑配豪杰。”宋清荷漫步经心问:“有段时间没见到兄长了,你们那生意如何了?” 陆成业本不想说,被问到了,他眉头微蹙,道:“裴舅爷说扩大版图要追加投资,我还在犹豫,这往外掏银子的买卖,总要有个章程,经过爹同意。” 宋清荷耳边的青玉耳坠轻轻晃动,她抿嘴一笑:“现在是大嫂管账,三弟要支多少银子和大嫂说,这个方便还是能行的。” 第30章 执子入局 “可以么?”陆成业心里还是惧怕陆进的,转着眼珠子试探道,眼皮子突突跳了三跳。 “你赚到钱不就行了,到时爹心头畅快,说不准还会将娘从佛堂接出来呢。这般说来,你才是府中头等功臣。”宋清荷轻笑道。 陆成业心头如钢针直刺,面上却不动声色。这话说到了陆成业的心头,不过转念一想,他盯着宋清荷问:“我只是不明白,大嫂一会儿待我如三月暖风拂面,转身又似九秋寒霜侵衣……大嫂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宋清荷用指尖将离自己过于近的陆成业推开,道:“有些事情,你得自己琢磨。” 这时一个小厮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大少奶奶,您快过去看看吧,裴姨娘在佛堂前站了一个多时辰,脸色都白了。” 宋清荷和陆成业赶到时,只见翡翠站在烈日下面,丫鬟要替她撑伞也被她推开,斓嬷嬷哀求道:“裴姨娘您回去吧,夫人她谁也不见的。” 这裴姨娘正是得宠的时候,要是老爷因此再怪罪了夫人,夫人还要怎么活。斓嬷嬷急的满头大汗,却是怎么也劝不动。 宋清荷快步过去,“这是怎么了?裴姨娘,你站这儿做什么。” 翡翠涨得通红如绛红的脸颊在发颤,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手指死死绞着帕子,垂首盯着青砖地缝道:“我特来向夫人请罪。“ 斓嬷嬷赶紧解释:“大少奶奶,夫人真不是诚心和裴姨娘过不去,是夫人谁也不见,连大少爷这几日晨昏定省都不见。裴姨娘快回去吧,老爷知道了不好。” 宋清荷拿过丫鬟手里的帕子,为翡翠擦去汗珠:“斓嬷嬷说的是,你先回去,太阳这么毒,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烦您与夫人禀报,翡翠自当谨守规矩侍奉老爷,请夫人原谅。” “哎,哎,老身记得了。” 宋清荷和丫鬟一边一个扶着脚步有些不稳的翡翠往外走,陆成业留在原地,眉峰紧蹙,指节攥得泛白,问:“我娘可还好?” 斓嬷嬷抬头:“夫人这几日水米难进,晨起进一碗参汤便要呕出半碗去。人都瘦了一圈。” 陆成业道:“劝一劝我娘,她要的,爹给不了,就不要执迷不悟了。” “……”斓嬷嬷欲言又止,只能点点头。 宋清荷扶着翡翠回到星月楼,屏退丫鬟,翡翠顾不上喝口水,压低声音:“小姐,昨日我听见陆进和陆成业说已经准备好了,有事就推给裴少爷,还说二少爷不可能‘大义灭亲’,他们就给二少爷个面子,要把和北楚人的生意收缩。” 翡翠焦急的说道,生怕说晚了,会影响到小姐的事。 翡翠听到的话,和那日陆观棋问自己关于‘好坏’的标准刚好能对得上。 那么事实就应该是,陆观棋奔着查李浅而去,结果查到了陆进,而陆观棋事先并不知父亲参与其中,出于父子血脉相连,他想要保护陆家,所以和陆进摊牌,才有了‘给二少爷个面子,收敛生意。’这和陆家珠宝铺进账减少刚好能对得上。 陆进认为陆观棋既然已经查到了粮案,就必须要对朝廷有个交代……所以想着把罪名推给裴亭云,也就是说,陆进不知道李浅的存在,陆观棋没有说。 宋清荷星眸微敛,陆观棋对陆进是有所保留的,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也要小心,千万别让人发现了。”宋清荷看着翡翠苍白的脸,心中满是愧疚。“一会儿我让厨房做碗消暑汤。今天的事情,陆进肯定会知道,你添把火,陆进就会更心疼你,更厌恶陆夫人。” 回到雎尔斋,宋清荷正琢磨找个什么时间去见陆观棋的时候,就看见花厅里的陆兆松打开食盒的盖子。 她这才想起陆成业送来的两份食盒。 “兆松。” “忘宜。”陆兆松手里还拿着食盒的盖子,问:“下人说这是成业送来的?” “嗯,刚送来,说给你吃的。” 陆兆松凝望食盒半晌,五指骤然收力将木盖合上,指节泛起青白。眼尾泛起猩红却硬扯出个笑来道:“我有核桃藓,吃不了。” “嗯?”宋清荷打开另一盒,发现两盒里面全都是核桃酥。“娘从未提过。” 陆兆松道:“以前我也没有,是这五年里新得的病。” “你不是都忘了这五年的事么?” “这个我没忘,因为吃过一次浑身起疹子,还上不来气,太难受了。这般滋味,饶是记忆残缺,也烙在骨髓里。” 陆兆松尽可能的说的若无其事,以笑掩面,宋清荷狐疑的看着他。 “我去看会书。”陆兆松说完朝着花厅连接的侧门走去。 皇城司里,陆观棋拿到康远传来的纸条,严慎行被他留在自己家中,并无异样。 看后,陆观棋当即写下回复,要康远看住了他,绝不可能离开京城。 不管是为了守住陆进的秘密,还是为了保护宋清荷,陆观棋都必须阻止严慎行继续调查下去。 严慎行的苦心,陆观棋能理解,可有些话,他说不出口。 忽闻守门侍卫踩着石阶发出的碎响,来人单膝点地,呈上朱漆拜帖。 裴少爷请陆观棋过府一叙。 想着裴亭云肯定是要和自己说宋清荷的事,陆观棋收下帖子,吩咐侍卫备好马车。 裴府后宅青砖小径曲径通幽,苔痕爬满雕花照壁。陆观棋转过九曲回廊,刚迈进后宅花园的大门,就看见一袭月白襦裙的宋清荷倚着朱栏,鬓边的金雀步摇簌簌生光,她一手拿着鱼食碗,一手撒入湖水,红鲤惊散后又复聚。 宋清荷朝他这边看来,“观棋?” 陆观棋快步过去,这次他不想称呼她为大嫂,到了嘴边才发现上次竟然没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还不知道你的本名。” 宋清荷莞尔一笑,“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你还是叫我忘宜吧,不然我怕哪天你忘了,在陆家叫错,我小命可不保。” “我会护你周全。”陆观棋一字一句道。 第31章 半坦诚 宋清荷放下鱼食碗,道:“我跟兄长说了,你已经知晓我身份。兄长一定要设宴款待,答谢你肯帮我们保守秘密。” 陆观棋正好也有意探探裴亭云的话。 顺便,如果裴家也参与了私盐案,那也是宋泊简女儿的仇人,可以观察一下宋清荷的反应。 陆观棋、宋清荷和裴亭云三个人坐在桌边,桌子上是十道菜,除中间位置的一碗汤羹,其余中三道是京城名菜,靠近陆观棋,三道是临近裴亭云的是落雁城所属西北五州的西北菜系,还有三道明显是辣菜,渡州百姓喜辣,靠近的是宋清荷。 裴亭云没安排丫鬟留下伺候,这间饭厅里只有他们三个。 他手腕一翻将青瓷酒盏稳稳托起,敬道:“我听忘宜说了,谢谢二少爷肯帮我们,今日以薄酒相谢。” 陆观棋不语,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杯沿,仰首饮尽时凸起喉结微微滚动。 “我不明白,裴家世代豪商,祖业根基远在千里之外的落雁城,怎会与家父这个远在京城的官吏结亲?还是一门‘裴小姐并不愿意’的亲事呢?” 陆观棋切入正题。 裴亭云眉头微皱,自执壶斟满酒,他倏然仰首一饮而尽,酒液泼溅到檀木桌上。 似有天大的难事。 “兄长,二少爷愿意替我们保守秘密,自是磊落君子。”宋清荷在一旁劝道。“我们如实相告吧。” 裴亭云犹疑片刻,道:“好。家父与昔日落雁城知府尚大人私交甚好,后来尚大人调任至京城,与我父亲始终保持书信往来。三年前,尚大人邀请家父进京叙旧,家父如约前往,在尚府结识了陆丞相。” 陆进说陆家的生意不太景气,不知道是不是经营不得法。面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讨教经商之法,裴老爷自然倾囊相授,当时裴家想要拓展在京城的生意,结交京城的达官显贵为上策。 回到落雁城没多久,裴老爷收到陆进的书信,陆进有一批货想要通过裴家商号和车队运往莲花县、五姑娘县和华州府等地,裴老爷应允,还命裴家商号里资历最深的镖头负责护送。车队在半路上遇到瓢泼大雨,淋湿的货物竟然流出咸水,镖头立马飞鸽传书给裴老爷,裴老爷让裴亭云赶去查看,确认所送货物真的是盐。 裴亭云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二少爷知道陆家在贩私盐么?” 陆观棋仿佛被戳中心底最见不得人的地方:“以前不知道。” 裴亭云继续道:“家父说他也有错,尽管知道贩私盐是不应该的,可他还是答应了。中间停了一段时间,家父以为可以就此洗手不干,不想陆丞相却提出想让忘宜嫁给大少爷,两家结亲。家父推说庶出女儿配不上相府嫡嗣。老管家带着退婚书信去而复返时,已是京兆衙门里一具吊着舌头的尸。紧接着,裴家在京城的铺子接连受到各种名义的搜查,生意根本做不下去,还有店小二被扣上五花八门的罪名被抓进大牢。” 语声渐低似寒潭凝冰:“家父妥协了,答应在忘宜十七岁这年出嫁,并陪上与十万两黄金等额的嫁妆。” 陆观棋眼帘半垂如寒潭映月,指节在玄色宽袖里掐得泛白。 陆进到底是骨子里本就藏着这副污脏心肠,还是权势蚀骨,把他泡成了这副腐烂的坏人。 “家父郁结难舒,骑虎难下,在去年年底的时候一病不起,没到半个月撒手人寰。去世前他嘱咐我一定让裴家从这桩肮脏的生意中脱身,他说他对不起裴家的列祖列宗,也对不起忘宜。”裴亭云话音陡然转涩,道:“忘宜虽为府中庶出,可她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她性子刚烈,于是选择了逃婚。为了给陆家一个交代,我只能用了‘替嫁’这种卑劣的方式。不仅如此,陆丞相现在还用裴家车队往崇北运送粮食,再通过北楚探子走正常百货渠道,最终送至北楚境内。二少爷,这是通敌的大罪啊。” 陆观棋道:“我做不到大义灭亲,揭发家父的恶行,可也不能看着他继续做这戕害百姓的勾当。裴少爷,你若愿意,我们可以达成一致,断了家父的‘害人的生意’,裴家也不必再助纣为虐。” 这正是裴亭云想要的结果,他斟满陆观棋和自己的酒杯,高高举起,“一言为定。” 陆观棋扭头看向宋清荷,“事情结束后,你想继续留在我大哥身边还是另谋出路?” 这个问题给宋清荷问的一怔。 她要的是陆家分崩离析、陆进妻离子散,而陆观棋不是他只是想让父亲金盆洗手。 所以陆观棋的目的达到了,不代表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我不能走。” 陆观棋眉尖微蹙,如墨的瞳孔里掠过一抹茫然,喉间涩然低道:“为何...“尾音拖长,好似含了千斤重物坠入深潭。 宋清荷眼角微红,嘴角扬起无奈的笑意:“兆松是君子,待我一片赤诚。离开陆家,我不过是飘零絮。” “你喜欢大哥。” 宋清荷轻轻摇摇头,长睫投下轻颤的蝶影。 陆观棋面上强作云淡风轻,喉结微滚,实则紧张的手指蜷缩,“姻缘二字,自当觅得真心所系,而不是草率的过一生。” 裴亭云沉声道:“二少爷,就算忘宜将来和离,可你是大少爷的弟弟,终是僭越了礼法。除非二少爷另立府邸,一个‘陆’字拆分为二,否则陆家是不会同意的。倒不如让忘宜守着大少爷,至少大少爷是真心对她的。” 陆观棋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 这顿席散了,陆观棋先走,避免让陆家发现他们一同回去而引起怀疑。 看着陆观棋消失在月门,宋清荷道:“有他帮助,裴家脱离陆进的掌控,事半功倍。” 裴亭云:“我看他不像陆进陆成业那般泯灭人性。” “是,比他们是强点。”残阳将宋清荷的纤影投在红砖墙上,像一只被撕碎翅膀的蝴蝶。 她压低声音:“可我不是裴忘宜,我是宋清荷,没有私盐案,陆观棋一样会一把火烧了我全家。” 第32章 哪儿有那么多巧合 雎尔斋有栋二层高的小楼,名曰‘文曲楼’。红松木柱上镌着鎏金楹联,檐角铜铃随风摇曳, 是陆兆松十岁那年,陆进特地命人为他修建的,说是可以让他在学业之余能眺望十里烟波,舒散心神 陆兆松常捧书卷,独倚雕花槛。 今天他什么也没拿,一个人靠着乌木围栏发呆。 其实这五年的记忆,他没有丢,可他只能装作什么也记不住的样子。 当年坠马后他在昏昏沉沉之际曾见到陆成业蹑手蹑脚潜入他房间,在他的药碗里放了什么东西。他终是难以指出。 五年里,他曾吃核桃犯了藓症,当时陆成业是在旁的,别人不知他吃不了核桃,陆成业还能不知么? 况且当年坠马的时候,也是和陆成业在一起。 一次又一次,便不是巧合。 父母偏爱他这个嫡长子,从小到大都给予他格外的厚待。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学业骑射,陆府并非承担不起三个儿子的费用,而是以陆进所想,一定要有长幼尊卑之序。 小时候的陆成业曾生气的抱怨,为何他是兄,自己是弟。 陆兆松不肯接手铺子也是因为陆成业,那是陆成业的心血,他不可以拿。 这份核桃酥,代表着陆成业对自己的杀心。 “兆松?”宋清荷站在楼梯口,轻声唤道。 陆兆松闻声望去,见到是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忘宜,不是回裴宅了么?这么快。” 宋清荷脚步轻缓地走来,裙摆掠过二楼的桌椅。她垂眸瞧着坐在栏杆旁木凳上的陆兆松:“嗯,和兄长说说话,一起吃顿饭就回来了。听小厮说你在这儿,有心事?” 陆兆松不想她担心,更没办法开口讲述心中的苦楚,只能笑着:“没有。” “当真?” “当真。”陆兆松道。“我在想娘,难道余生都要与青灯古佛相伴么?” 宋清荷时常会觉得对不起陆兆松,可她没办法。 “再过段时间吧,等娘冷静下来,也等爹消消气。回头我和裴姨娘说说,让她也劝劝爹。”宋清荷道:“明年你若是能春闱揭榜,说不定娘就可以出来了呢。” “嗯。”陆兆松低低应诺。 檐角灯笼随风摇颤,深红色的穗子在风中翻卷。他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开。 这时雪莹踏着楼梯蹬蹬跑上来,“大少奶奶,定远侯府的管家来送请帖,说是明天侯爷夫人要请您和夫人过府一叙。” 雪莹双手递过一张绛色请柬。 宋清荷接过,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陆兆松奇怪:“定远侯夫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管她打着什么算盘珠子,要是想看娘的笑话,我给她算盘摔了。”宋清荷拿着请柬,嗤之以鼻,完全没放在心上。 陆兆松伸手搂住宋清荷,喃喃道:“忘宜,谢谢。” 另一边,陆观棋回到韶光苑,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 三尺青锋剑在月色中出鞘,他身形如松纹岩岿然不动,左手剑诀轻划半轮残月,右腕忽而一振,霎时抖出银亮剑花。衣衫下摆被劲风卷得簌簌作响,荡起的剑气将满地木兰花震落。 忽闻风过回廊带起铜铃轻响,他倏地收势,叹一声将剑穗缠回腕间。 严若敏顺着游廊走过来,道:“现在是‘秋老虎’,晚上天气闷热,你练剑做什么。” “一会儿沐浴就好。”陆观棋走向母亲。 “我怎么好久没看见慎行了?皇城司这么忙?” “是挺忙的。”陆观棋随口糊弄。“娘,等我以后搬出去,您跟我走好不好?” 严若敏一愣:“怎么说这话?” “没什么,我都十九了,是时候考虑另立府邸的事。” “那娘也不能搬出去和你一起住呀,娘得守着你爹。” 陆观棋:“爹有大娘,还有裴姨娘,娘在这儿,我不放心。” 严若敏眼尾微弯,唇角一抹柔和笑意:“瞧你说的,这是娘的家,娘在这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经过裴姨娘的事,等夫人从佛堂出来,行事想必会收敛几分,不会再为难于我们。” 严若敏忽然反过味儿来,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以前你爹跟你提过几次,你都不肯,现在怎么主动考虑搬出去?观棋,你是不是……” 陆观棋想着反正严若敏已经知道他对宋清荷的心思,便不加隐瞒,道:“以后我可能会娶大嫂。” 严若敏吓得瞬间瞪大眼睛,吞口吐沫,她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他们母子二人,赶紧拽着陆观棋到身后的堂屋。 “你胡说什么?观棋,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严若敏从惊吓到担心,难不成儿子是患了什么相思怔忡之症,已经出现幻觉。 陆观棋道:“我是说可能,我不确定大嫂会不会喜欢我。但我不会强迫她,会尊重她的意愿。” 严若敏眉头皱成一团,伸手摸摸儿子的额头,不烧呀。 “娘,我没说胡话。”陆观棋一歪头,躲开严若敏的手。 “这不是胡话是什么,你跟娘说说就得了,可千万别让第二个人知道。你怎么敢呢,那是你大嫂啊,你不是很敬重大少爷么。”严若敏宁愿他是说胡话也不想他真的做出僭越之事。 大少爷是谦谦君子,观棋……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他要是真争起来,怕是会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法子。 陆观棋认真道:“娘,您是我娘,我只跟您说。大嫂嫁给大哥是被我爹逼迫的,她并非自愿。大嫂的心里没有大哥,所以我就有机会。” 严若敏瞧他主意已决,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指抵住穴位轻柔。 “观棋,娘老了,可能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你,娘只求你做事三思而行,千万不要一时冲动。” 陆观棋点头应允道:“儿子明白。” 第二天一早,宋清荷去找陆进禀告定远侯府请柬一事,翡翠站在陆进身后为他揉捏肩膀。 陆进轻叹一口气:“昨天夫人让翡翠在烈日下站了一个多时辰,她还是没有想明白,不要让她去侯府了,去了不一定会生出什么事端。忘宜你去一趟吧,就说夫人身体抱恙,见不得风。” 宋清荷端肃颔首,金步摇轻轻晃动:“忘宜明白,爹放心,在定远侯府忘宜自会体面应对。” “甚好。”陆进道。 看着宋清荷出门,陆进忽然问道:“翡翠,你在裴府多年,你家小姐和少爷非一母所生,感情好么?” 这话问的翡翠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先含糊道:“主子的事情,翡翠不过是裴府的奴婢,哪儿有资格妄论。” 陆进笑笑:“你倒是很懂规矩。” 陆成业拿着宋清荷批的十万两去账房支取,事成以后他心情大好,出门乘车准备先去裴家药铺看看账,车子驶在半路时停下,车夫小声对他道:“三少爷,有人拦车。” 车夫见过高乔,知道是陆成业认识的人,这才敢通禀。 陆成业掀开窗户,看到高乔后想了想,才想起是谁。 高乔弓着腰小跑过来,“三少爷,是小的呀,高乔,皇城司的。” 陆成业眸子微沉本无意理会,但见街上人潮熙攘,停在此处徒惹人侧目。于是屈指叩着车窗哑声道:“上车。“ 高乔肩背绷紧,连忙躬身撩袍,踏上车板腾跃入车内。 马车缓缓驶动。 “找我做什么?” 上次跟高乔买过‘消息’,此人还挺黑的,一条消息就要一百两。当时花也就花了,现在陆观棋的心思和行动已经被他和陆进尽数获悉,高乔如今倒成了食之无味的鸡肋! “三少爷,小的有信息要卖。” “本少爷不买了。” 陆成业斜睨着高乔。 高乔微怔:“价钱好说。” 陆成业神情傲慢,屈指掸了掸襟前并不存在的灰尘,嗤笑道,“好说本少爷也不买。方才让你登车不过因见你阻了道路,影响他人。“陆成业嗤笑道:“到下个路口就下去吧,白白载你一程,权当本公子日行一善。” 高乔急了,裴家那边不跟自己买消息了,现在陆成业要是也不买,那他拿什么养家!这不是断财路么。 “五十两怎么样?三少爷,小的手里这消息是关于严慎行和陆大人的,您真不想听?” 陆成业摇头:“不想。” 高乔大脑飞速运转,灵机一动道:“陆大人办过的案子里,曾有案犯余党来买卷宗,我没答应!不过,余党尚未抓到就结案,显然是不合规。” 高乔为了赚钱,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他知道陆成业和陆观棋关系不好,他越是这么乱说,陆成业肯定就愿意听。 果然陆成业眉峰一挑,追问:“什么意思?哪个案子?” “就是盐铁司宋泊简的案子。” 皇城司里,陆观棋和康远坐在议事厅里,康远把崇北和图州传来的消息汇总后交给陆观棋。 “禀大人,崇北方面已经查实裴家商号的车队中有大批粮食,目前还无法判别究竟是裴家正常运输的官粮还是私贩至北楚的私粮,不过大概率是私粮,因为没有一同出行的侍卫。依照律法这是不正常的。”康远道。 陆观棋看着信纸上的文字,指尖点在紫檀木桌上,道:“有跟踪到这批粮食最终运往北楚么?” 康远略显丧气的晃晃头:“不知道为什么,裴家把这批货压在仓库里,一直没有动。” 陆观棋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警告’了父亲,所以父亲暂时收敛。 “图州那边呢?” “彻底没了动静。倒是扶风郡主回崇北后,谢书觉秘密招募了一批街市上的混子,到处找商家的麻烦,索要保护费。颇有再建黑市之势。” “李浅呢?” “没有异样。” 陆观棋的指节在桌子上轻叩,眼神扫过信笺时,注意到‘车辙痕迹’一事。 “在崇北发现的运粮车辙痕比之前的深了一寸?” “是,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应该是混着粮食的其他货物不同,所以重量不同,造成的车辙痕更深。” 陆观棋眉峰紧蹙:“这批车辆,可有亲从官见过?确属裴家的?” 康远道:“见过,车上有‘裴’字做徽,确实是裴家车队。” 陆观棋思忖半晌后,问:“慎行这几日如何?” “我让家丁盯着他,寸步不离,我和他说,要是家丁给他放走了,我就处罚家丁。慎行心善,自然怕连累家丁。不过,大人,您和慎行到底怎么了?”康远试探性的问道。 陆观棋轻描淡写:“他有些查案的方式我不赞同,太过莽撞,你一定要把他拦住了,等他冷静下来就好了。” 康远道:“嗯。慎行挺倔的,不过也是为了查案子,大人您千万别和他生气。” “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他什么脾气我了解。”陆观棋说着起身,道:“我回趟府里,有事儿差人去陆府找我。” “好。”康远也跟着起来,送陆观棋到门口。 陆观棋骑马回府,人还没等到门口,老远就看见了陆府的马车从另一条巷子里拐出来,停在大门外。 车夫下马后搬出脚凳,车门一开,先是雪莹下车,接着她回身伸手,宋清荷赫然出现在陆观棋的眼帘中。 镶嵌着东珠的金步摇和耳垂悬着鎏金缠丝坠子,随步轻摇。裙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藕色绡纱,搭上雪莹手时露出广袖中的皓腕,连指甲都是海棠色。 自从知道宋清荷不是裴忘宜后,陆观棋的感情不再受到抑制,肆意生长。 他不自觉的勾起嘴角,双腿一夹马肚,追了上去。 “大嫂。”陆观棋一勒缰绳翻身跃下,衣衫下摆飞扬,将马鞭朝守门小厮怀中随意一抛,快步追上去。 “你出门了?”陆观棋心情因为见到宋清荷而变好,唇角压着雀跃,嗓音清朗,语调轻快。 宋清荷抬眸看他一眼,道:“感觉你心情不错。” “是啊,心情好。”陆观棋抿着嘴巴,眼角堆着笑意。 宋清荷挺住脚步,仰起头,道:“恭喜你,要成亲了。” 第33章 莫名其妙的亲事 陆观棋茫然道:“谁要成亲了?” 宋清荷微微歪头,认真的盯着他:“你呀,陆府二少爷,皇城司使陆观棋。我嫁到陆家的时候就说要给你说门亲,今天这事儿成了,我这就去跟严姨娘说一声。” 说完,宋清荷就要走,被陆观棋一把拉住胳膊,看出宋清荷是认真的,他抓住宋清荷胳膊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又紧了几分:“我已有意中人,不可能另娶他人。” 宋清荷抬起下颌,道:“对方是定远侯的嫡女,南枝郡主。上次我的生辰宴上她见过你一面,对你印象很好,回去跟定远侯说了,定远侯也觉这门亲事甚好。我就是从定远侯府回来的,他本想直接跟娘说,但娘的情况不方便出门。长嫂如母,便由我来办。” “好一句‘长嫂如母’。”陆观棋的声音低沉下来,“谁都可以说亲,唯独大嫂不可以。” “南枝郡主身份尊贵,和你门当户对,相信严姨娘也会很高兴的。”宋清荷语气平淡。 “陆观棋高攀不起。” 他眼中满是失望和寒意,最后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蓦然转身,大步流星朝后宅走去。 皇城司里,康远接到自家小厮禀告,说是严慎行不见了。 康远立马安排府中小厮和皇城司的几个侍卫抓紧寻找,想着暂时先不告诉陆观棋,能瞒就瞒。 打定主意,康远也加入寻找之列。 严慎行趁着康府的小厮不注意,趁着他们买菜的时候从敞开的后门溜出去,直奔城门准备出城。 第一站是孟南曦的老家——渡州。 孟南曦的娘家人肯定会有人见过宋清荷,只有确定裴忘宜就是宋清荷,让陆观棋彻底断了心思,他才会抓紧查办裴家与粮案。 姑姑和陆观棋是自己的唯二亲人,他绝不可以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出事。 此时的陆观棋坐在黄梨木书案前,和田玉镇纸压在一摞卷宗上,他却一点都看不进去。 宋清荷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是真心想给自己说亲还是试探自己的态度? 陆观棋想到这个可能,换了个坐姿。 他猛地起身,一拍桌子,当下决定去找宋清荷好好谈谈。 人才走出书房,经游廊到韶光苑的前院,无意中瞥见宋清荷和严若敏一边说话一边朝正厅走去。 陆观棋立即改变方向,在她们即将走进正厅之际,横在她们面前。 “观棋?正说你呢。”严若敏笑呵呵的样子,陆观棋就知道,宋清荷还真来给自己说亲了。 宋清荷对上陆观棋的视线,面带笑意。 严若敏道:“大少奶奶说定远侯府的南枝郡主对你有意,老爷进宫还没回来,就先来跟我说了。” 陆观棋脸一沉:“我不同意。” “娘也不同意。” 陆观棋闻言一怔,瞳孔蓦然收缩,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严若敏道:“定远侯夫人和你大娘素来不和,况且那南枝郡主性子骄纵无礼,这般目无尊长的贵女日后嫁入陆府,别说恪守孝道侍奉公婆,就算是对你都未必能理解支持。你皇城司的公务本就繁忙,经常不能回家,家中无贤妻可是不行。” “那……” 严若敏感激的看着宋清荷:“多亏有大少奶奶在,不是她有她提点,我这边草率答应了婚事,老爷和夫人定会对我心生不满,于你以后也是把你推入火坑。大少奶奶答应我,这事儿她负责和老爷解释,不失礼节的推掉。” “我的任务完成了,就先回去了。今天下午和兆松说好一起去佛堂看娘,不知道娘肯不肯见,去试试。”宋清荷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不等严若敏反应过来,陆观棋大步追了上去:“我送你。” 宋清荷和陆观棋踏上青石板,小径一侧的低矮灌木擦过宋清荷的衣襟,她始终和陆观棋保持两拳的距离。 陆观棋侧首道:“不是你,我可能真就要娶了那任性的郡主,当真是要好好谢你。” 宋清荷莞尔一笑:“听你的意思是,只要爹答应了,你便会立下与南枝郡主的婚约。” 陆观棋眼尾微翘,戏谑道:“你在乎我。” 宋清荷没接话,而是问道:“你有没有想到什么法子能帮兄长脱离苦海?” “他又不是你真兄长,既然你都能叫他兄长,不如也这么叫我?”陆观棋眉毛一挑,喉间溢出低笑,黑色眸子半眯着,任初秋暖阳在睫毛上镀了层碎金。 宋清荷停下步子,黛眉轻扬,抬颌看向陆观棋,陆观棋只觉那道目光如柔枝,软软扫过胸腔,心跳忽而漏了一拍。 “那请问观棋哥有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帮我兄长脱离苦海?” 陆观棋双颊飞霞,耳尖也泛起薄红,慌忙偏过脸去,声音都染了三分轻颤,“我、我得从长计议,过几天和你说。” 宋清荷狡黠一笑,“好,那麻烦观棋哥尽快。” 陆观棋点头如捣蒜,整个人透着不自然。 一句话就让陆观棋失了方寸,原来他的弱点在此。宋清荷的心里充斥着不屑与轻蔑。 日头即将落下,宋清荷和陆兆松先是去了佛堂,陆夫人依然不肯见他们,但这次让斓嬷嬷传出话来,让陆兆松照顾好自己。 陆兆松目光低垂,只点点头。 宋清荷看出他心中的苦楚,对斓嬷嬷道:“麻烦斓嬷嬷多陪娘说说话,吩咐厨房给娘做些她爱吃的,爹只是一时生气,娘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哎,老身会的。多谢大少奶奶。” 从佛堂出来,宋清荷和陆兆松穿过花园准备去星月楼和陆进提南枝郡主的事儿。 “一会儿找机会跟爹求情,你奉茶叩礼,讨爹原谅。再过几天咱就要动身去国公府探亲,最好是能在咱走之前让爹娘和好,也免你整日魂不守舍。”宋清荷说的情真意切。 话音袅袅散在初秋的晚风中,陆兆松喉结微动,玄色云纹宽袖下青筋隐现。他反手覆住妻子玉手,眼眶却洇着层薄红:“忘宜处处为我思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尾音已染了三分沙哑。 星月楼。 陆进听了宋清荷的传话,若有所思,似乎是对这门亲事动了心。 宋清荷素手轻抚茶盏,新烹的雨前龙井氤氲着雾气。眸光透出几分试探,将鎏金盖碗搁在茶几上,柳眉微挑,柔声道:“南枝郡主是侯府嫡女,身份尊贵,人又生得风华气韵、明眸皓齿。若能与观棋结下这天作姻缘,相信必成佳话,爹要是首肯,明日我差人往侯府递拜帖,请夫人和郡主过府一叙。郡主虽为女儿身,性子却不拘小节,乐于和观棋接触。“ 陆进擎着青瓷盏,指节抵着杯壁,缓缓掀开碗盖,三起三落在盏沿轻刮,忽地眼睫低垂,道:“只是你娘人还在佛堂,定远侯夫人来了,怕是会失了礼数。” 陆兆松撩袍屈膝跪得端正,道:“爹,十三日斋戒沐心,娘日日抄写佛经,诚心悔过。观棋的婚事还需要娘过目打理,您就让她出来吧。” 陆进皱着眉头:“快起来,陆家的嫡长子,跪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爹……” 陆进思忖半晌,道:“明日你便去佛堂将母亲迎回,只是今后断不可再有妒心,若有再犯,陆家容不得这样的主母。” 陆兆松高兴的应声:“兆松知道,谢爹开恩。” 翡翠端着水果盘进来,热络道:“老爷,大少爷,大少奶奶,我吩咐厨房切了些水果,快尝尝。” 翡翠乖巧的给陆进喂到嘴里一瓣橘子,然后撒娇道:“老爷,我想和大少奶奶说几句闺房话,行么?” “去吧。”陆进抚须朗笑,一摆手。 翡翠拉着宋清荷朝自己的闺房走去,边走边道:“我这几日在绣帕子,有处锁边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大少奶奶您帮我看看。” 一回到屋子,翡翠立马关上房门,低语道:“上次我给忘了,陆成业和陆进说话时还提到一人,姓高的亲从官。此人是他们安排在皇城司的细作,翡翠愚钝,不知是否紧要,但总该叫小姐知晓。” 高乔?宋清荷倒吸一口冷气,这高乔何时投奔了陆成业,他会不会说出自己收买他监视陆观棋的事……这倒好说,可以往陆夫人身上推,万一此等满眼只有钱的小人把添油加醋,什么有的没的,把卷宗之事都抖出来,她得事先想好对策才是。 “翡翠,我给陆成业批了万两白银,此事你找机会和陆进……” 宋清荷低声叮嘱。 第二天天刚亮,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都没能找到严慎行人的康远慌了神,他硬着头皮来陆府禀告,不敢再对陆观棋隐瞒。 陆观棋眼皮猛地一跳,沉默片刻后,似是已想明白:“算了,让他去吧。” 大嫂不可能是宋泊简的女儿,裴家参与私盐案,也算是她的仇人之一,就算是被陆进裹挟又如何,她怎么可能还顶着裴小姐的名号尽心尽力的帮裴家早日‘金盆洗手’。 尽管那日和严慎行的对话,陆观棋说自己不在乎她到底是不是宋清荷,可如果有的选,陆观棋还是希望不要是。 他和宋清荷的关系经不起这惊涛骇浪般的旧案翻涌。 宋家的大火,是他下令放的。 叮嘱了康远几句,让他安排人时刻留意严慎行的消息,及时回禀。陆观棋便让他回去了。 对着书桌发呆,范驰海进来通禀,说是陆进请他到前院见客。 “是谁来了?” 范驰海回:“定远侯夫人和南枝郡主。” 虽有不解,陆观棋还是换了衣服过去,想着应该是定远侯夫人为了婚事,自己连面都不露属实失礼。 他到时,马氏正在和严若敏说话,南枝郡主站在一盆海棠花前伸手去摸花瓣,宋清荷则坐在主位一言不发。 “娘,大嫂。”陆观棋看这氛围,不像是退掉婚事的,他的警惕心不由的升高。 马氏起身,目光从陆观棋的玄色云纹锦袍扫到银线掐丝皂靴,忽而浮现三分笑意:“倒真应了南枝整日絮叨的''君子如竹''。“ 她腕间翡翠镯子碰在紫檀桌沿上叮当作响,“这气度,哪儿像是庶出子,便是嫡出中也是人间翘楚。我放心了。“ 南枝郡主脚步欢快,走到母亲身边,挽起母亲的胳膊,道:“女儿相中的郎君岂能有差?母亲宽心便是。” “若非信你,怎会连片衣角都未见到,就请少夫人过府相叙你们的亲事。”马氏眼角细纹藏不住精光,瞥向宋清荷:“倒要多谢少夫人周全体面,今日特意备下这品茶会,教我相看定远侯府的金龟婿呢。” 严若敏看出陆观棋面色愈发僵硬,就在他张口说话之前,抢着道:“观棋,你爹已经点头应下这门亲事,今儿是请南枝郡主来和你见一面的,按理说这都不应该见……不过南枝郡主性子爽朗,不在乎繁文缛节,说成亲前不许见面是迂腐的礼节完全没有道理,还是应该多见面、多来往才能加深感情。” 南枝郡主开朗道:“我说的可在理,观棋哥?“ 陆观棋下颌紧绷,眼眯成冷冽弧度。他原还念着严若敏的颜面,此刻‘观棋哥’三个字好似三柄淬毒银梭,将他心中礼节的撕得粉碎。 “郡主慎言。“他嗓子里挤出一声。“陆某担不起这一声。” 南枝郡主全然不觉他的生气,继续道:“虽然我是郡主,在你之上,可既然我心悦于你,你就担得起。” 严若敏赶紧笑呵呵道:“这样吧,我吩咐下人准备一桌茶点,我们边聊边吃,观棋公务繁忙,让他先去忙,我们来日方长嘛。” 马氏觉得有理:“大丈夫当以家国天下为己任,去吧。” 陆观棋强忍着这口气,吐出一句:“告辞。”然后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攥住宋清荷的胳膊,把她拉走。 留下错愕的南枝郡主和马氏,严若敏化解尴尬道:“长嫂如母,现在陆府后宅是大少奶奶管,夫人吃斋念佛很少过问了。所以观棋就特别信赖大少奶奶。” 陆观棋的手指如铁钳般箍住宋清荷的手腕,把她拽到一处无人的鹅卵石径,胸口剧烈起伏:“我爹许了婚事,你究竟要瞒我到几时?” 第34章 假山后的人是谁 “那你要我怎么和你说?”宋清荷抬头直视着陆观棋,眸底凝着三分失望七分执拗,质问道。“这是爹同意的婚事,我作为大嫂,难道要替小叔反对么?” “……”陆观棋如鲠在喉,说不出半句话。 宋清荷没有打算就此语罢,而是步步紧逼:“若你不愿,你为什么不和爹言明?还是说,你只是在我面前虚与委蛇,演给我看?” “我这就去找爹。”陆观棋说着就要走,被宋清荷止住。 “爹进宫面圣了,你还是好好陪陪南枝郡主吧。本来是担心爹和娘会有所顾忌,你和严姨娘若是乐得与定远侯结亲,倒显得你们和娘作对。既然爹允了,你莫负良缘。”宋清荷最后几个字说的又轻又软,像飘落在地的牡丹花瓣,无力又赤红。 “对不起,应该我自己处理好的事情,我不该问你。别生我的气。”陆观棋一把拽过宋清荷,在惯性之下,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 宋清荷欲挣脱开,被他反手扣住后脑,按在自己的肩膀之上。 宋清荷垂眸,云鬓斜垂的金步摇轻轻晃动:“我在陆家一天,你我都是叔嫂。”说罢,她奋力推开陆观棋,裙摆如残霞落在陆观棋的视线里。 此时两人并不知,几丈外的假山后,有个棕衫客。 那人半面浸在阴影里,肩头挂着片松针也未拂去,五指搭在假山上,瞳仁忽明忽暗。 严若敏和马氏还有南枝郡主三人顺着回廊走向后院的锦绣斋,马氏打量着陆家的风景,经过一处莲花池时,她驻足凝望着池边一青铜兽首,有流水经过其中,注入池中,檐角悬着的青瓷风铃正被穿堂风逗得叮咚作响。 “陆相门庭清贵,“马氏感叹道,“今日得见这九曲通幽的格局,方知何谓‘匠心巧思’。“ 严若敏笑笑:“我家老爷就喜欢山山水水,所以陆府是按照江南园林的标准打造的。请随我这边请,夫人早已吩咐小厨房煨着今日午膳呢。” 南枝郡主道:“早上听少夫人说,主母身体抱恙,现在就好了?” 虽然心仪陆观棋,可陆观棋又不是陆夫人所生,南枝郡主对陆夫人不必装模作样,至于宋清荷……反正是另一支,等以后搬出去了,也不会常见。 “我家夫人偶感风寒,本是要闭门修养的,今儿是因为侯爷夫人和郡主到访才撑勉强整衣敛容出来相见。”严若敏道。 南枝郡主轻哼一声:“难不成还让我感谢她不是?” 马氏扯了一下女儿的衣袖,示意她失言了。 严若敏黛眉微蹙,面露不悦之色。 马氏缓和气氛,道:“那我们快去吧,别让夫人久等。” 严若敏一转身,马氏立马小声对女儿叮嘱:“说话要三思,在你未来婆婆面前得留点好印象吧。” 南枝郡主一撇嘴,虽然不言语,可满脸都是不服气。 一个丞相的妾室,还敢跟郡主摆脸色不成? 三个人穿过一道月门,恰好陆成业从对面的长廊下经过。 “三少爷。”严若敏轻声唤道。 听见声音的陆成业朝她们看来。 “三少爷,这位是定远侯的夫人,还有侯爷的女儿南枝郡主。夫人、郡主,这位是陆府的三少爷。” 陆成业的眼神从马氏身上扫到南枝郡主,上下流转,嘴角噙着笑:“在下陆成业,见过侯爷夫人,见过郡主。今朝倒是全了前世修的福气,在家里都能见到天娥一般的人。” 花俏的话一出,南枝郡主很是受用,道:“你倒是会说话。”被夸赞的喜悦将矜持冲淡几分,红色的薄唇含着笑意,发簪随着身体摇动。 “实话罢了。”陆成业笑盈盈道。“敢问夫人和郡主来是为何事?” 南枝郡主大大方方,毫不遮掩:“谈与你二哥的婚事。” 陆成业眉毛一挑,错愕的表情停留在脸上。 “什么时候的事,连我这个做弟弟的都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陆成业嗓音陡然转沉,刚才的笑意已经烟消云散。 “眼下的事儿,你知道的不晚。”南枝郡主道。 严若敏接着道:“我们现在正要去锦绣斋拜会夫人,三少爷失陪了。” 陆成业调整好心态,他嘴角高高吊起,笑纹却未达眼角,躬身让出甬道时长眸微眯侧身让出一条路:“夫人、郡主这边请。” 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陆成业嘴角向下,眸子中闪过一丝精光。 定远侯的女儿,要是能搭上她,有了定远侯的支持,对自己的前途是锦上添花。 他陆观棋一个庶出子,也配攀高枝。 陆成业调转方向,朝雎尔斋过去。 雎尔斋的下人告诉陆成业,大少奶奶在账房,于是他又赶了过去。 果然,宋清荷正站在账房的小院里和账房先生说话,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账房先生先发现了他。 “三少爷。” 陆成业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过去:“找了大嫂一圈,原来大嫂在这儿。” 宋清荷瞥他一眼,对账房道:“按照我说的即可。” “三弟找我有事?” “来感谢大嫂帮爹娘重归于好。” 陆成业盯着宋清荷,宽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玉扳指。 “二十年结发情分,爹终究舍不得娘。再加上你大哥跪求,爹心软答应让娘出佛堂。其中我倒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陆成业眉毛微挑,眸子里透出几分探寻,“听说二哥和定远侯的女儿南枝郡主有姻缘之喜?” 宋清荷如实道:“嗯。我生辰宴上南枝郡主对观棋芳心暗许,定远侯和爹都许了这门亲。” 陆成业若有所思道:“二哥什么态度?” “郡主家世、样貌处处是人中翘楚,观棋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陆成业却不这么认为:“二哥八成是不喜欢。” 宋清荷反问:“这是从何说起?” “二哥生性刚硬倔强,是我们兄弟几个最有主意的一个,我看那南枝郡主性格跳脱张扬,岂能似长流水绕青岩,事事迁就着磐石走?只怕是烈火撞玄铁,终究要溅出满天星火来。”话尾卷着三分玩味,几分看不好。 宋清荷道:“那也是他们的事儿,与旁人何干。等观棋婚事定下来了,大嫂再给你说门亲。” 陆成业身体突然前倾,凑到宋清荷耳边,用鼻音道:“我看大嫂就很合适。” 宋清荷斜睨着陆成业:“少开这种玩笑。” “哦对了,上次送给大哥大嫂的点心,大哥还喜欢么?”陆成业突然把话拐到这上来。 宋清荷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会儿,想起是那两个食盒。 陆兆松当时对着点心发呆的反应出现在宋清荷的眼前。 “没呢,你大哥平时不喜欢吃小食,每日除了三餐也勉强吃点水果。”宋清荷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陆成业。 陆成业道:“这家做的核桃酥用料扎实,你们吃完告诉我,我再让人送。” “先谢谢三弟。” 锦绣斋的正厅。 陆夫人从佛堂休沐十几日后人瘦了一大圈,眼下一片鸦青,原本丰润的鹅蛋脸消瘦见骨,精神也不如从前,似乎一块大石压在她头顶。 马氏从她的状态中看出些端倪,这可不是大病初愈的状态,似藏着什么剜心蚀骨的隐痛,难不成陆家出什么事了? “陆夫人,你我幼时便相识,后来各自嫁做人妇,没想到如今竟然有缘又成了亲家。”马氏皮笑肉不笑道。 侯爷说的有理,宗法嫡庶虽是天堑,却未必能定乾坤。陆兆松虽仗着嫡子名分,可性子温吞谦逊,将来顶多出息个五品文臣。反观陆观棋不仅年纪轻轻掌管皇城司,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帝的心腹。天子近臣这份泼天富贵,满京都打着灯笼也寻不出第二家。南枝能嫁给陆观棋其实谈不上下嫁。 既然南枝有意,那就顺水推舟,以结秦晋之好。 临出门前,定远侯还叮嘱,让马氏不要再和陆夫人斗气,犯不上。 陆夫人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家老爷同意的婚事,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回头交换名帖,算个吉日,再上奏皇上请求赐婚。你看如何?” “那自然是好。”马氏广袖掩面而笑,看向严若敏:“亲家你说呢?” 严若敏被问的一愣,她尬笑道:“你们定,你们定。” 陆夫人问严若敏:“观棋呢?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露面,未免有些失礼。” 严若敏闻言神色略带局促,抬手抚了抚袍角,恭顺的回答:“观棋公务在身,已经和定远夫人还有郡主解释过了。” 南枝郡主站起身,问:“他的书房在哪儿?山不见我,我去见山。” 陆观棋在陆进的书房。 陆进从宫里回来,翡翠这边帮他更衣,门口陆观棋就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 陆进觉得奇怪,随口问道:“今天不是定远侯妻女来府上么?观棋没陪着?” 翡翠边为他整理衣衫边道:“二少爷已在暖阁候了半个时辰,只怕是有事相商。” “让观棋进来。” 陆进此时换好衣服,坐到书房外面的小花厅。 翡翠应声,没一会儿翡翠就从外面带来了陆观棋。 “老爷,二少爷,妾身先下去了。” 陆观棋颔首示意。 书房里只剩他们父子二人,二人默然对坐,窗边吹进秋日正烈的风。 “怎么不去陪南枝郡主?” “观棋宁受家法鞭笞,也断不能应允这桩婚事,还请父亲回绝。” 陆进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叩着案几,倒不意外,道:“我想起来了,你大娘曾说你有个心仪之人,是有夫之妇。怎么,拒绝南枝郡主是因为这个女人?” 陆观棋反问:“您怎么知道的?” 陆进笑笑:“爹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和这女人厮混到一起了?” “没有。我们是清白的。” “原来你是单相思,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拒绝南枝郡主?” “心里已经有人,装不下旁人。” 陆进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陆进居然生了这么一个痴情种,为了一场镜花水月舍弃这门美满姻缘。观棋,你听爹一句劝,定远侯是朝中重臣,你能与南枝结亲对你的前程百利而无一害。至于你心仪的那位妇人,只要你愿意,管她是谁的人妇,你都可以纳她为妾。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要有权,你懂么。” 陆观棋抬眸凝视着陆进,道:“爹,只要您拒了这门亲事,我就不再追查崇北粮案。” 听到‘崇北粮案’四个字,陆进整个人微微一怔,沉哑嗓音骤然冷冽如冰:“你居然敢威胁你的父亲。” “我没有,我是为了爹好,也希望爹能为我好。我和南枝郡主性格迥然不同,并不合适,即使强行结合不出一载便会成为京城的笑柄。成亲了也不会幸福。” “孽障!难不成你会把爹送去三司?”陆进从喉间蹦出一句话。 “粮案涉嫌通敌,父亲素来爱惜翎毛,何必沾染这些肮脏之事?”陆观棋起身,并不想在继续下去。“请爹三思。” 从星月楼出来,陆观棋心事重重的走在青石板上,等他一抬头,发现自己站在雎尔斋的门口。 在门口站了半晌,陆观棋转身打算离开,忽然被陆兆松喊住。 “观棋。” 陆兆松从院里出来。 陆观棋涩然开口:“大哥。” “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没有,路过而已,想着大哥忙于课业,不便打扰。” 陆兆松道:“听说南枝郡主登门,你应该好好陪陪郡主,这门亲事极好,你可一定要把握住。” 陆观棋实在听倦了这种话,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沉默替之。 陆兆松露出笑脸:“不知道是你先当叔叔还是先当新郎。”眼尾漾起细纹,连腰间松纹玉佩的流苏穗子都随着身体的微动而颤。 “……大哥的意思是……” “你大嫂有喜了,这几日娘在佛堂,不便说明,所以大家都还不知道呢。你是我亲弟弟,这份喜悦一定要让你先知道。” 陆兆松柔声道。 这话好像一记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陆观棋的头上,他瞬间有种魂魄被抽离的空洞感。 第35章 难掩之欲 陆夫人吩咐丫鬟带着南枝郡主去陆观棋的书房,不想却扑了个空。 丫鬟跟其他人打听,并没有人知晓他身在何处。 犯难之际,南枝郡主开口道:“我在书房等他,你去找。” 说着,推开书房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韶光苑的小厮拿着扫帚略显慌张:“郡主,二少爷不许外人进他书房。” 已经站在书房门里的南枝郡主回头,眼神冷若冰霜,反问:“一个下人也敢拦本郡主?” 跟南枝郡主一起来的丫鬟见识过她的脾气,赶紧拉着小厮往后退了几步,小幅度的冲他摇摇头。 “郡主,奴婢这就去找二少爷。” “去吧。”南枝郡主开始打量起陆观棋的书房。 书房很大,落地大小的书架一共有十几个,摆满了书籍,屋子里弥漫着混着墨香和陈年木料的香气。 南枝郡主每个书架都看过一遍,最后走到梨花木桌案前,顺手拿起放在上面的卷宗,目光草草扫过。 “住手!”突然传来陆观棋的喝止声,他大步从门口进来,一把夺走南枝郡主手中的卷宗。 脸色难看。 “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忙公务么?人也不在书房。”南枝郡主语带不满,骄横的质问。 陆观棋剑眉微蹙:“我的书房不许外人进,下人没告诉你么?” 南枝郡主不以为然:“说了,我当他狗叫。” 陆观棋深呼一口气:“请你出去。” 南枝郡主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朝陆观棋迈一步:“我不出去又如何?” 陆观棋喊来范驰海,“请郡主出去。” 范驰海一愣,看看南枝郡主又看看陆观棋,迟疑着没有动手。 “听不见我的话么?”陆观棋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郡主,我家少爷的书房里有皇城司的机密文件,不许任何进来,并非针对您,麻烦您还是移步到外间。”范驰海弓着身子,试探性的说道。 南枝郡主不气反笑:“以后成亲了,别总板着脸,你像这个奴才一样解释清楚不就行了。我萧南枝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子,军政要事的重要性我清楚。” 说完,南枝郡主走出书房。 在门口居然瞧见了陆成业。 “郡主?”陆成业抢步上前,腰间玉佩金丝绦子撞得泠泠作响。他躬身施礼时眼角堆起三道假惺惺笑纹,偏生浓眉挑起的弧度透着三分刻意。 “我来找二哥,没想到又遇见郡主了。” 其实陆成业和陆观棋的样貌都随了父亲,所以两人轮廓有几分相似,长身玉立、松月清气,甚至瞳仁都是琥珀色的。 南枝郡主想了想:“你是陆成业。” “对,陆成业,郡主好记性。” “不是刚见过么。”南枝郡主一声冷嗤,唇角微勾讥讽的弧度。她见过想要讨好自己的人太多了,都和陆成业一个模样。 陆观棋从书房里迈出来,吩咐范驰海把书房锁上。 然后转身就要走。 “喂!”南枝郡主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陆成业横在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腰间玉佩轻晃,身子微倾:“我二哥向来沉闷不解风情,况且又有公务在身,不得闲。“眉眼露出几分轻佻笑意,“今日不妨由观棋引路,带您赏玩园中景致如何?“ 南枝郡主斜睨着他:“陆相府上还没有侯府华贵,有什么好看的。” 陆成业眼珠一转,提议:“七日之后京城有场庙会,百戏杂耍、长街张灯,各州府的特色均能在庙会上一览无遗。要是郡主肯赏脸一同前往,到时候我把二哥也叫着。” 南枝郡主闻言后沉吟半晌,“三少爷盛情,本郡主岂能辜负。” 陆观棋心烦,干脆直接出府去了皇城司。 一天没来,梨花木的书桌上就堆满了非紧急的公务。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看着,看着看着就想起陆兆松说的那句话:“不知道是你先当叔叔还是先当新郎。” 沉香余烬生了绕指愁云,沉香木做的镇纸已经被磨得斑驳,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懊恼的扣上公文折,他想不通宋清荷为什么要骗自己。 这几天下来,陆观棋的心情始终起起伏伏,飘忽不定。 不可以这么下去,陆观棋打定主意伸手拿起第二个公文折。 越看他眉头越皱。 “来人!” 门口的侍卫闻声进门。 “大人。” “把康远和小五请来。” 很快,康远和小五出现在陆观棋面前。 陆观棋把公文折递给康远,让他看。 “图州官粮被烧,知府谢书觉正在通缉案犯。你们怎么看?” 康远看完公文折递给小五,“官粮被烧,那市面上正常流通的粮食就会水涨船高,价格难控,给私粮可乘之机。” 小五却有不同见解:“李浅把粮食卖给北楚人,图州缺粮,朝廷自会根据情况适时调拨,难道……” “没错,他是要借朝廷的手补自家粮仓。这说明李浅的粮食卖的差不多了。可崇北和图州最近都没有任何动静,李浅的粮食是通过第三地销往北楚。我们还有遗漏。”陆观棋眸光骤凝,指节叩响书桌。 “明天一早,康远带上几个亲从官随我去图州秘密调查。小五,你留在京城,负责传递消息。” “是,大人。” 定好第二日的行程,陆观棋起身去往皇城司的大牢,见到陈大曾。 这几次有大夫为陈大曾细心调理身体,他整个人看起来状态好了不少。 见到陆观棋,坐在床尾的陈大曾抬眸盯着,问:“这几天没来提审我,是想着给我安排什么罪么?” 陆观棋墨色官靴碾过牢房阴湿青砖,衣摆掠起的细尘在残阳里浮沉。他负手而立,凤眸如淬寒星寸寸扫过对方。 “你是人证,我不会轻易动你。”语调忽转沉雷“谢书觉的粮食,是怎么运到的图州,你可知道?” 陈大曾道:“他是图州的父母官,可以放任何一支车队进城而不必受到搜查。每个月会有三批不同的镖局往黑市运送粮食,都是些陈年的赈灾粮,谢书觉说不用筛出好的部分,北楚人急着要粮,不挑。只是从两三个月前开始,北楚人好像有渠道能够得到一种精粮,品质比谢书觉的好很多,所以北楚人就跟我们讲价格。谢书觉自绛两成才能保住原来的客人。听说谢书觉很想找出另一方是谁,但究竟有没有找出来,我就不知道了。” 陆观棋道:“谢书觉只在图州贩私粮么?” “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帮他在图州做事,他没让我和其他地方的其他人联系过。” “这几天我派人去你夫人的娘家一趟,你女儿刚过十三岁生日,已经十四岁了。” 听到陆观棋又一次提到女儿,陈大曾警觉的站起身,陈大曾五指死死扣住栏杆:“你什么意思?” 陆观棋从袖口里掏出一支金簪,道:“你送给你女儿八岁的生日礼物,她很喜欢,整天戴在头上。我想拿这支金簪来,还费了不少劲呢。” “我知道的已经全说了,你还想怎么样!”陈大曾双目赤红如染丹砂,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陆观棋道:“没什么,因为你陈述的和我调查到的,有出入。我希望你能够再好好想想,李浅的封地是崇北,他没道理只在图州贩私粮,而不在崇北。你说是吧?” 陈大曾眉头紧皱,盯着陆观棋。 半晌,他点头:“是,谢书觉在崇北贩售私粮。” “两天之内,我会安排亲从官带你女儿来见你。”牢笼栏杆外油灯忽明忽暗,将陆观棋侧脸映得半明半灭。“我向来奖惩分明,尤其厌恶出尔反尔之人。既然你已经全部招供,那就不要再改来改去,是怎么回事儿,就是怎么回事儿。” 说罢,陆观棋转身离开牢房。 在门口,他叮嘱小五:“注意陈大曾的安全,他是我们现在唯一的证人和突破口,增加守卫兵力,切不可掉以轻心。” “卑职明白。” 既然已经准备明早动身去图州,陆观棋决定还是回去拿几件衣服,跟严若敏报备一声,以免担心。 从皇城司出来,陆观棋刚翻身上马,就瞧见个灰布短打的贩货郎,粗麻扁担压得吱呀作响,左筐竟歪歪斜斜摆着双幼儿的虎头鞋。 陆观棋的目光被这双鞋吸引,于是喊住了对方。 陆府。 廊下铜铃随风轻摇,陆兆松往佛堂方向而去。转过锦绣斋的一道围墙,便见陆夫人倚在厢房的木榻上,捻着佛珠,眉眼间仍笼着一缕烟愁。 “娘,今日可还安好?“他躬身行礼时瞥见陆夫人眼角红痕,边新添的银丝,心头发紧。 陆夫人扯扯嘴角,不想儿子担心:“好,不用担心娘。你和忘宜快要动身去国公府了吧,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今天本想和忘宜一起过来给娘请安,但忘宜需要过目礼品清单,说吃过晚饭再来看您。” 陆夫人道:“娘现在全部的希望都是你明年能一举夺魁,千万别让娘失望。” 陆兆松点点头:“儿子知道,一定加倍努力,为陆家光耀门楣。” “娘,您是陆府主母,不管谁进府都改变不了这一点。”陆兆松尾音微沉:“您不应该为了爹纳妾的事和爹闹。” 陆夫人抬头凝视着儿子,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还是只化成一句:“娘知道了。” 另一边,宋清荷看着下人将此次带去的礼物装箱后走出陆府的库房。 本想着陆进夫妻就此疏离,陆夫人常伴青灯古佛,也算是让她为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赎罪,不想没几天就碰上南枝郡主的事情,陆进顺势退一步,许陆夫人出来。 宋清荷越想越觉得懊恼,穿过后花园时人还在想着此事儿,压根没发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 等宋清荷拐过月门,忽然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吓得她一叫。 陆观棋忙道:“是我,陆观棋。” 回身看清来人,宋清荷稍微松口气。 陆观棋从身后拿出一双虎头鞋,道:“送你的。” 宋清荷满脸的疑惑:“这不是小孩的虎头鞋么?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陆观棋的语调酸涩,眉峰半垂,唇角勉强牵出一线弧度:“还不知道大嫂有喜,恭喜大嫂了。” “你在胡说什么?”宋清荷秀眉微蹙,抬眸问道。 陆观棋好像吃了一百颗青梅一样酸:“你不是有喜了么?这是我真心实意送你的礼物,等孩子出生我会再包一个大红包。” 宋清荷把虎头鞋塞回他怀里:“我不知道你听谁胡说的,反正你是等不到你侄子了。” “你没有身孕?” “没有。” 还没来得及开心,陆观棋陷入不解的状态,自言自语:“可是大哥说你有喜了……” 宋清荷心里咯噔一声。 陆兆松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陆观棋心头乌云散了一大半:“那这双虎头鞋我不送了,我收回去。对了,我明天要去外地公出,你什么时候去荣国公府?多久回来?” 宋清荷全然没听到他的话,心里在合计陆兆松为什么这么说,直到陆观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宋清荷才回过神。 “怎么了?” 宋清荷追问:“你大哥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我有喜?” “今天上午。” 宋清荷喃喃道:“他会不会是知道了些什么……” 陆观棋一把拽过宋清荷到自己的怀中,宋清荷一怔:“你做什么?放开。” “虽然有些对不起大哥,可是你本就不是裴忘宜,你不应该是他的妻子。若是大哥知道了,更好。我们去跟大哥说清楚好么。” 宋清荷一时竟无语,陆观棋这上头的劲儿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和她的计划相比实在发展太快。 “陆观棋,你放开,让人看见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她使劲推陆观棋,也没能把他推开。“那好,就算你大哥同意了,爹呢?你若是另立府邸,你是不可能把严姨娘带走的,你放心严姨娘在这儿么?” “我更不放心你在我大哥身边!”陆观棋道。“我已经和爹说清楚了,我不可能娶南枝郡主。爹也知道我心有所属,不会逼我的。” “你没说是我吧?” 第36章 绕指柔 宋清荷的原意是想顺势承认自己非裴小姐而引得陆观棋的同情,以有悖伦理的感情纠葛搅得陆家不和,却不想这陆观棋非常认真,认真到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的程度。 要是陆观棋头脑一热,让陆进知道他所指之人是自己,那自己肯定会被赶出陆家。 陆观棋垂眸,语声清朗如碎玉掷地。“在你与大哥和离之前,没有你同意我不会和任何人说,对你声誉不好。” 宋清荷眼尾微挑,是啊,无论事实如何,她都会被扣上‘不守妇道、勾引小叔’的罪名,成了‘祸水’。 “等我从图州回来,不用等案子了结,我就会挑选府邸地址,争取半年之内搬出陆府。”陆观棋已经在筹备他和宋清荷的未来,哪怕此时他连宋清荷的真名是何都不知道。 第一次体会到情爱的陆观棋才明白戏台上的爱恨情仇、缠绵悱恻并非空想杜撰,是心头血浸在胭脂里念成落红,化做心头绕指柔,困住他的心,牵动他的情绪。 宋清荷这次终于挣脱开,她的裙摆在风中凌乱翻飞。望着青石板上零落的木棉花瓣,涩然道:“等裴家彻底从陆家的生意中脱身,我们再说这些吧。” 话音消散在风里,宋清荷转身离开,留下他一人。 陆观棋伸手欲挽,却只触到她腰间的玉佩穗子。 陆进的书房。 陆成业得到下人通禀,说是陆进找他。 等他一进门,就看见陆进背着手站在窗前,外面刚好能看到一株枫树。 “爹,您找我。” 陆进道:“你二哥不同意这门亲事,甚至拿粮案威胁,若是我不回了,他便不帮我们掩盖。” 陆成业眉毛一挑,双眸闪过诧异:“二哥不愿意和郡主结亲?定远侯与其他侯爷不同,他与皇上是同宗,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天赐良缘。二哥居然要推掉?” 这陆观棋打什么算盘呢。 就算……也不应该呀。男人三妻四妾,外面沾花惹草再正常不过,而且南枝郡主非常适合做正妻。 陆成业满是不解。 “你二哥荒唐至极,不知道在哪儿认识个了有夫之妇,为了这个女人拒绝和郡主的婚事,我看他是脑子糊涂了!”陆进恼怒道。 陆成业皮笑肉不笑着:“爹,那您是怎么打算的?我看不如就顺了二哥的意思……” 推了和陆观棋的婚事,由自己顶替,陆成业的算盘珠子打的叮当作响。 陆进一掌重重拍在梨花木案几上,青瓷茶碗碰撞发出声音:“我还能被这个逆子给要挟了不成?!” 陆成业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二哥不愿意,就是不成亲,爹您拿他能如何。” “他要查粮案就随他去,替死鬼我们不是准备好了么?你安排妥当没有?”陆进斜睨着陆成业,问。 陆成业顿了顿:“目前还不够充分,我们虽然没有文字书信留在裴亭云手里,可我们两家的账目在,我还没想好办法,把这份证据除了。爹,要不然您先拖着这门亲事,我尽快想办法。” 裴亭云一旦获罪,就意味着裴家至少有一半的财产甚至更多要归宋清荷所有。现在宋清荷还是陆兆松的妻子,现在裴亭云出事,岂不是钱就落到陆兆松名下了。 这怎么能行。 陆进鹰目如刀,手中白玉扳指扣在案几上,厉声道:“你现在好像心不在焉,心思没有放在陆家。你整天都在忙什么?” 陆成业陪着笑:“珠宝铺子生意不景气,我们在崇北的粮食又被迫停售,儿子琢磨着,能不能给手头上的生意好生做着,多赚点钱。” “那姓高的亲从官既然说李浅涉嫌图州贩私盐,那我们就等着看,看你二哥怎么结案。这谢书觉跟我们有了异心,攀附上李浅了,好,这回让他连同他岳父吃不了兜着走。”陆进面色陡然覆寒气,指节捏得青白:“陆家的财路三番两次被皇上断了,我们就另谋出路。” “爹的意思是……?” “目前还没到这一步,你不需要知道。你抓紧把粮案的证据准备周全,还有,谢书觉既然吃里扒外,休怪老夫无情。”陆进从齿缝中挤出后半句,十分不满。 “您是说,谢书觉勾结裴亭云贩粮食?那爹,您得多给我一点时间。”陆成业道。 陆进虽然对陆成业心怀不满,可眼下也只有他能差遣了。 等此事结束,一定要说服陆兆松帮自己。 距离出发到荣国公府探亲,还有一天。 院子里的秋蝉这几天叫的欢,宋清荷吩咐雪莹去马厩一趟,自己要用车。 出发前,她有很多话要和裴亭云叮嘱,还有王璠,她不能直接见,也只能通过裴亭云得知舅舅的近况。 雪莹前脚刚走,院门口的竹影婆娑间出现一抹暗纹云锦袍角,陆成业出现在垂花门。 “大嫂。”陆成业笑的令人心生厌恶,朝宋清荷走来。 宋清荷抬眼看过去,面无表情,等他再度开口。 “明天就要启程了?帮我给外公舅舅带个好。”陆成业道。 “三弟有心了。只是……“她忽地转头,眉梢挑过三分讥诮,“就干巴巴一句‘问好’?可有礼物要捎?若是些个绸缎药材,大嫂这就安排家丁装车打点。“ 陆成业闻言面色微僵,干笑两声,“这倒是没有。外公和舅舅什么都不缺,哪里还需要我去孝敬。” 尾音刚落,陆成业压低声音,“今儿来,是有要事和大嫂相商。” 宋清荷瞥了四周,并无他人,道:“就在这儿说吧,你大哥在跟着先生做学问,一时半会的,不会出来。” 陆成业问:“大嫂知道我二哥拒绝了与郡主联姻的事情么?” 宋清荷抬眸:“不知。为什么?” 陆成业眼波流转,露出狡黠之光:“大嫂,这儿又没外人,咱就说实话吧,我二哥之所以拒绝天赐良缘,不是因为他心里有人了么。” 说着,他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此人,是你吧。” 第1章 灭门 宋府燃起熊熊大火的几乎要吞没这座宅子,府中主仆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凄厉的回荡在夜空之中。 宋府主母孟南曦整个人被垮塌的房梁压住,她把手中已经被烧掉一角的账本塞到庶女宋清荷手里,眼神坚毅,字字泣血:“你父亲淡泊寡欲,光明磊落,断然不可能与山贼勾结倒卖官盐。若今日你能逃出生天,日后一定要为你父亲翻案!” “大娘,我们一起走。”宋清荷哭着试图搬动压在孟南曦身上的燃烧着的房梁,被孟南曦死死攥住胳膊阻止。 “火是皇城司放的,陆观棋现在就在守在外面。你若是命丧于此,谁替你父亲伸冤?!”孟南曦发出嘶吼,滚烫的泪水划过脸庞。 宋清荷知道孟南曦说的都对。她端正的跪下,冲孟南曦郑重的磕头。 然后把账本塞进胸前的衣襟之内,起身跑出已经几乎要被大火封住的门,顾不上烧焦的头发和额头上殷红的血迹,向宋府后院的一处偏门跑去。 宋府大门口,二十几个身着黑色夜行服的亲从官执刀分成两列,皇城司使陆观棋站在他们的前面,望着被烧红的夜幕,面色凝重。 “兴懿元年三月初七,盐铁使宋泊简全家伏法。再过一个时辰,进去收尸。” 趁着夜黑风高,宋清荷专挑城里偏僻小路走,一路不敢停歇的奔出城。皇城司清点尸体的时候,肯定会发现宋府少了一人,势必会对她下通缉令。 走了一天一夜,宋清荷途径一座破庙,在里面暂时得以歇脚。一路逃命还不觉得,这坐下来她才感觉到又渴又饿,一双浅粉色的绣鞋已经磨破,渗出血迹。 冷静的思考后,宋清荷决定去落雁城投奔舅舅。只是不知道舅舅会不会认她。 舅舅是铁匠,沉默寡言、性子执拗,当年母亲为了嫁给父亲做妾,和舅舅闹翻了。后来母亲难产去世,父亲捎信给舅舅,舅舅都不曾来探望过。 可眼下宋清荷已然别无他法。 她伸手触摸怀里的账本,带在身上实在不安全,环顾这座破庙,先要找一个能藏账册的地方,不想却和观音像对视上。 片刻后,宋清荷起身对观音恭敬的下跪行礼,道:“今有宋氏女清荷,携事关亡父一生清誉的账本逃难至此。小女自身难保,恐难护账册周全。遂将其藏与观音大士像后,不敬之处望担待。另求观音大士保佑小女为父沉冤昭雪。” 三个磕头声,掷地有声,夹杂着宋清荷必死的决心,在寂静的破庙中更显沉重。 第二天一早,宋清荷去寺庙后的河流中简单洗掉脸上的血污,准备在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家求一点粮食。 她沿着河水一路向下游走去,真的发现一间茅草屋升起炊烟。宋清荷加快步子,走了几步又停下,低头仔细看了看衣物,确定不能吓到老乡才敢过去。 茅草屋的主人是一个老婆婆,她看到宋清荷后先是一惊,然后马上把她迎了进来。 “你坐,婆婆去给你盛碗热粥来。”没等宋清荷开口说话,老婆婆就好像知道她的窘境,心疼的说道。 宋清荷反倒不敢坐了。 她警觉地看向门口,琢磨万一有事怎么才能顺利的跑出去。 老婆婆很快就端着一碗冒热气的粥过来,见宋清荷没坐,还心疼的说道:“小姐放心,婆婆不是坏人,你父亲是落雁城里的大善人,我们这些穷人没少受他救济。现在小姐遇了难事,婆婆肯定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婆婆您……”显然,对方把宋清荷认错了。这种时候,摸不清情势,她不敢随便说话。 老婆婆拉着宋清荷坐下,道:“那家虽然是京城权贵,可是守着一个痴傻的丈夫,对小姐实在不公。小姐放心,昨天晚上衙役搜过山了,还来敲了婆婆的门。估计今天晌午之前不会再来了。您就在这儿歇会儿。” 原来是落雁城里的大户千金逃婚。宋清荷灵机一动,选择顺着老婆婆的话道:“多谢婆婆。婆婆,您能借我一身衣服么?我这身实在是……” 换身干净衣服进城会更能掩人耳目。 老婆婆赶忙起身回屋,边走边说自己有一套女儿给做的新衣服,还没上过身呢。 “小姐要是不嫌弃,就尽管拿去穿。” 宋清荷双手接过衣服:“可是,我身上没有银子,对不起婆婆。” 老婆婆摇摇头:“那年落雁城大旱,朝廷的救济粮迟迟不到,不是裴老爷开仓赈灾,我这个老婆子早就死了。可惜裴老爷突然过世,我们这些想要感激他的百姓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苍天有眼,让老婆子遇见了小姐您。小姐快坐,婆婆再去给炒个菜来。” 吃饱饭,临走前宋清荷郑重的对老婆婆行礼,心中满是愧疚的离开。 因为不认路,宋清荷翻山越岭多走了不少弯路,等看到落雁城的城门时,天色已黑。 终于见到希望,宋清荷稍微松口气,加快步伐准备进城。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宋清荷下意识的以为是皇城司追来了,她躲进路旁一人高的草丛。 果然,在她来的路上几匹骏马疾驰而过。宋清荷等他们走远,又多等了一会儿才从草丛出来,准备继续进城。 不想这时她的身前身后围过来一群骑马的男子,将她堵在中间。 宋清荷抬头看向他们,内心慌张,表面镇定。 为首的男人盯着宋清荷看了一会儿,问:“你和忘宜是什么关系?你不是府上的人。” “公子认错人了,小女子是城外村民,根本不认识您所说的忘宜。”宋清荷想到今天老婆婆说的‘裴老爷的女儿’,看来眼前的男人就是抓裴小姐的人。 男人翻身下马,目光犀利,盯着宋清荷,仿佛要把她盯穿,道:“不是你让那位婆婆误会你是忘宜,还穿走了人家一件衣服么?我没有认错。你到底是谁。” 第2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裴府后院。 宋清荷被绑着双手压到院子中央,四周是点起的火把,一个身穿素色衣服、头戴白花的中年女人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凝重。 男人走在宋清荷前面,对女人行礼道:“娘,没有找到忘宜,但是抓到了这个冒充忘宜的姑娘。” 女人用眼神上下打量眼前的宋清荷后,声音低沉,开了口:“姑娘,我看你面生。你和忘宜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实话实说,我不会为难于你。” 宋清荷目光低垂的一瞬间,脑海中已然想到了一个故事。 “我是渡州人士,家道中落,欠下亲戚一大笔银子,亲戚将我卖到青楼,我自然不从,半路逃跑,想来落雁城躲躲。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实在饥饿难耐就向那位婆婆求助。婆婆一见我面,就将我误认为裴府小姐,为了能够吃到口饱饭,我便没有否认……”宋清荷说完连连求饶:“对不起夫人,是我的错,我不该鬼迷心窍冒充裴小姐的,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夫人!” 裴夫人沉默不言时,带宋清荷回来的男人说道:“娘,儿子会继续派人寻找,这位姑娘的话我们还无法判断真假,不如先关在后院,等找到忘宜再说。” 确实别无他法,裴夫人答应了:“就按亭云说的办,管家,带这位姑娘下去,安排安排一间房,别失礼。” 这样也好,被关在这里,倒是安全。宋清荷表面上还要哭哭啼啼,大声求饶。 许是太累了,来到暂时安全的环境,宋清荷倒在床上立马就睡着了。 梦里是父亲带着年幼的自己放风筝,父女二人在草坪上奔跑,嬉闹,好生快乐。画面一转,孟南曦牵着自己的手去给生母上香,在生母的排位前,孟南曦承诺会好好抚养宋清荷,但绝不会以母亲自居。年幼的宋清荷懵懂的看着排位上的名字,又抬头看看孟南曦,问:“大娘,我娘什么时候能和我们一起住?她一个人在那边会不会很孤独。” 孟南曦搂着宋清荷,柔声道:“以后,我和你爹会去陪你娘,她不会孤单的。” “那我呢?我也要一起去。” “傻孩子。”孟南曦笑笑,牵起宋清荷的手离开祠堂。 可是走出去没几步,孟南曦松开了宋清荷的手,头也不回的一个人继续朝前走。 宋清荷就在后面喊,可是怎么喊,孟南曦都不答应。 喊着喊着,宋清荷就哭了,最后,她从梦中哭醒。 这一醒不要紧,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裴亭云坐在圆桌旁,问:“梦见什么了,哭成这样。” 宋清荷稍作镇定,从床上下来,走向裴亭云。 “梦见被亲戚卖到青楼。” 裴亭云问:“年方几何?” “十七。”宋清荷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提防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家中还有谁?” “只剩我一个。” 裴亭云抬眸凝视宋清荷:“若是给你一个安稳的环境,让你不必颠沛流离,你可愿意?” 宋清荷眉头微蹙:“公子的意思是让我替裴小姐嫁到夫家?你们没有找到裴小姐?” “你与忘宜年纪相仿,身材相似,是合适的人选。对方是京城的权贵之子,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当然,前提是你要乖乖听话,扮演好‘忘宜’。”裴亭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言谈之间透露出一丝威胁。 宋清荷内心快速权衡此事的利弊,能够让她暂避风头,可若是将来裴家若对她起了杀心呢?不过,看裴亭云的意思,自己不答应恐怕无法活着离开裴府。 “放心,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妹妹,我不可能杀你。而且,我还会以做生意的名义陪你到京城,暗中护你周全。” “听起来,那不是夫家,是虎穴。” 裴亭云大笑两声,起身走向宋清荷,道:“只要你听话,你会安全的。” “那你总应该告诉我对方的情况吧,我这么贸然的嫁过去,早晚会露馅。”宋清荷回忆起老婆婆说,裴小姐的夫君痴傻,她在大脑中快速筛选京城的名门望族中,有哪家的少爷符合条件。 忽然,她想到一个人。 裴亭云道:“京城陆府,当朝丞相陆进的大公子,陆兆松。” 和宋清荷所猜之人对上了。 还真的是那个五年前因为坠马而痴傻的陆府嫡子陆兆松。宋清荷早年对他的事有所耳闻。 陆兆松是陆进的嫡长子,自幼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本领,然而十五岁那年在皇家一场骑马射箭中失足坠马,等再醒来就只有五六岁小孩的心智了。 而陆兆松,正是皇城司使陆观棋的异母兄长。 “你就不怕露馅?”宋清荷问。 裴亭云回答:“不会露馅的,你就是裴府小姐。” 宋清荷无语的呵呵两声,晃了晃头:“过于唯心论了,裴公子。” 看着宋清荷镇定自若的样子,裴亭云就知道裴夫人说的不错,不管宋清荷是不是真的从青楼逃出来,她都绝非普通女子,有谋略有胆识,更重要的是她脸生,是顶替忘宜出嫁最好的人选。若是被陆进知道忘宜已死,肯定会和裴家翻脸。要想保裴家周全,‘忘宜’必须出嫁,让陆进对裴家放心。 “陆家的花轿明天一早到,一会儿我让府中嬷嬷给妹妹梳洗更衣,安心的做新娘吧。”裴亭云起身离开。 宋清荷冲着他的背影道:“今后有劳兄长多生照顾了。” 裴亭云脚步稍顿,继续朝外走去,嘴角勾起一抹向上的弧度。 宋清荷的眼神从清澈到深邃,陆观棋,我就藏在你身边,看你还怎么找。 第3章 灯下黑 天刚蒙蒙亮,宋清荷就被裴府的两位嬷嬷叫醒,开始梳妆打扮,披上红色嫁衣。 然后由嬷嬷扶着,盖着红盖头走出后院。 一夜之间,裴府就装点的一片红色,全府上下喜气洋洋,哪里还有昨天的紧张。 裴亭云和前来接人的陆府三公子陆成业站在前院正厅,等宋清荷。 陆成业背着手上上下下打量正厅一番,道:“裴家经商有道,外传富可敌国,看这屋子简朴素雅,倒是不像。” 裴亭云上前一步:“三公子说笑了,裴家经过多年经商累积,钱财确实比普通人宽裕些,但是怎么可能富可敌国呢,听着就不真切。” 陆成业神色傲慢的转过身,不屑一顾的看向裴亭云,道:“这次来,除了替我哥接亲,还有一事。裴老爷虽然过世,可之前与裴家定下的契约,还要继续。我爹很满意之前的合作,希望裴少爷能做的比令尊还要好。” 裴亭云稍作一顿,回道:“亭云明白。” 这时裴府管家前来禀告,小姐已经上花轿了。 听到后,陆成业一甩袖子,昂着头走出正厅。 裴府门前的街市上挤满了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裴小姐的丈夫是个傻子,可惜裴小姐才貌双绝,可叹可悲。” “关你什么事儿,是京城大户哎,你又懂了。” 这话传到刚刚上马的陆成业耳朵里,他气的用舌头舔后槽牙,然后翻身下马,从随身侍卫腰间抽出剑,直接架到那人肩上。 “你胡说什么!信不信杀你比杀条狗还容易。” 听见声音的宋清荷示意嬷嬷自己要出来,嬷嬷为她掀开帘子。 一手搭在嬷嬷手臂上,宋清荷还蒙着盖头朝声音的方向,道:“我和你哥大喜的日子,见血不吉利。小民几句闲言碎语,根本不配我们放在心上。” 陆成业眼睛瞥一眼宋清荷,细想觉得她说得有理,要是被娘知道了,肯定得骂自己一顿。于是收起剑,扔给了随身侍卫。 “大嫂说的是,请上轿吧,该动身了。”陆成业道。 结亲的队伍启程,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几个踩着同样款式黑靴的男子从一间铁匠铺里带出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把他塞进马车后,马车里一个和男人同样打扮的人跳下马车,走进铁匠铺。 京城皇城司的审讯室。 铁匠铺出来的男人被绑在行刑柱上,被亲从官用冷水泼醒。 男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你就是王璠?”陆观棋坐在男人对面的一把凳子上,冷眼看着他。 王璠这才反应过来,慌乱的打量屋子的陈设,“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陆观棋没有没有回答,继续问道:“你有一个妹妹叫王秀,是盐铁使宋泊简的妾室,对吧。” “我和她早已断绝兄妹之情,当年她贪图宋家的富贵,甘愿给人做妾,我没有这样的妹妹!”王璠提起妹妹,依然是满腹的怒火。 陆观棋平静的问道:“王秀的女儿,宋清荷,有没有找过你?” 王璠这时察觉到不对劲,他盯着陆观棋道:“她是宋家千金,来找我这个铁匠舅舅做什么?” “宋泊简私通山贼,倒卖官盐,现已伏法。宋府满门被诛,唯独宋清荷逃脱,她无处可去,肯定会去找你。”陆观棋道。 王璠眉头紧蹙,大声嚷嚷:“我和宋家毫无关系,宋清荷出生之后我都没见过她,她来找我做什么?!既然你们调查了,那就应该知道我们都不来往!” 陆观棋冷笑一声:“但是我们调查得到的事实是,你这些十七年来,每年都会来京城一趟,四五天到十几天不等。不是来偷偷看一眼自己的外甥女是否无恙的么?” “当年我和秀儿说过,王家虽然穷可是也不做人妾,她不听,非要嫁给宋泊简。甚至还和我三击掌断绝兄妹关系。连她难产去世我都没去,我为什么要见她和宋泊简生的女儿。”王璠咬死了自己和宋家并无关系,可是心里却不安到极致。 宋清荷去了哪儿? 陆观棋起身:“今天我还有事,不能跟你在这儿多耗。慎行,交给你了。” 跟随陆观棋多年的亲从官严慎行接下任务,双手行礼:“慎行明白。” 今天是大哥成亲的日子,陆观棋必须早点回去,不能让陆夫人再借机找母亲的麻烦。 想到这儿,陆观棋加快步伐,走出皇城司的大门。 丞相嫡子成亲,府中张灯结彩,满朝文武纷纷来贺,兴懿皇帝赏赐了五十箱金银珠宝和名家名画百余副,还有珊瑚珍珠摆件若干,当着众人的面由传旨太监大声宣读清单。 给足了陆进面子。 陆进和陆夫人开心的接受众人的奉承,还有人趁机问起裴府是不是给陪嫁了很多嫁妆。 陆夫人笑着摆手否认,只说还行吧。 陆观棋趁着人多,从门厅进来,走到自己母亲严若敏的身边,小声道:“娘。” “你怎么才来,刚才夫人还问起你呢。是你爹说你有公事要处理,她才没责难。”严若敏道。想到陆夫人平日里三天一小折腾,五天一大折腾,就连连叹气。 陆观棋双手抱在身前,看向正与宾客说话的陆进和陆夫人,道:“皇城司最近事情多,我交给慎行去做才得以脱身。等会儿让小厮拿些饭菜给慎行送去。” 严若敏看着眼前的热闹喜庆,眼神中有些许艳羡,道:“现在你大哥成亲了,娘就可以帮你寻一门好姻缘。” 陆观棋刚要说话,府里的家丁在门口大声报喜:“大少爷和少奶奶来了!” 穿着新郎服的陆兆松被母亲和嬷嬷事先再三叮嘱,要扮成大人的模样,要老老实实,要端正,还许诺第二天会带他去买糖果吃。 他现在有老实照做。 一根红色的喜带另一头牵着宋清荷,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正厅。 在管家的喊礼声中,陆兆松和宋清荷朝陆进陆夫人行三拜。 在夫妻二人满意的目光中,接过小夫妻敬的茶。叮嘱二人婚后要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回到新房,宋清荷坐在喜床上,听声音嬷嬷们都走了,便直接掀开盖头。 给正拿着喜秤准备挑盖头的陆兆松吓一跳。 陆兆松还是第一次见到新娘的真容,他紧张的往后撤了一步。 宋清荷起身走向他,从袖子里掏出事先藏好的一副花绳,试探性的问道:“你会玩翻花绳么?” 陆兆松茫然的摇摇头。 不会最好了。宋清荷皎洁一笑:“我教你。” 第4章 丞相府的嫡长嫂 第二天一大早,府中的嬷嬷就带着丫鬟,端着水盆和毛巾,还有两套新衣服来到陆兆松的内室门口候着,服侍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洗漱更衣。 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哈欠连天的宋清荷和陆兆松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陆兆松已经换了衣服。 他身上这件是早上宋清荷在柜子里找的,宋清荷则还穿着喜服。 跟随陆夫人二十多年的斓嬷嬷一愣,没想到大少奶奶已经贴心的伺候好了大少爷,她回过神迅速行礼,心里对这个新主子好感倍增。 “大少爷、大少奶奶吉祥。老身斓嬷嬷,侍奉大少爷二十年,以后任大少奶奶差遣。”斓嬷嬷道。 宋清荷点下头,端庄得体,道:“有劳斓嬷嬷。” 几个丫鬟得到斓嬷嬷眼神示意,端着盆进屋,宋清荷眼神微斜,果然其中一个丫鬟去床上拿走了白帕子。 宋清荷想起昨晚。 她教会陆兆松翻花绳,本意是消磨陆兆松的精力,哪儿成想陆兆松越玩儿越起劲儿,倒是自己哈欠根本停不下来。 “你是不是困了?”陆兆松双手还举着花绳,问。 宋清荷点下头。 陆兆松表情惊恐的拼命摇头,小声道:“不能睡哦,睡了会受伤的。” “啊?”宋清荷的困意被吓飞了三分。 陆兆松放下花绳,从床底摸出一本画册,递给宋清荷之前还朝窗户和门口张望一番,确定没人了,才敢继续道:“斓嬷嬷给我的,说今天晚上咱俩在这儿上睡觉,这个帕子就会有血!” 宋清荷瞪大眼睛,这才注意到床上有块白色缎面帕子。 看画册封面就知道这是一本专讲男女之事的风月书,宋清荷脸涨得通红,不想看,可是不能不看,万一哪儿是自己疏漏的地方,会被陆府怀疑。 硬着头皮,脸蛋发热,看完画册,宋清荷想到应对办法。 她用发簪扎破手指,挤出血摸到白帕子上,摆手示意坐在几丈外罗汉床上的陆兆松过来。 陆兆松欢快的跑过来。 “我来了。”陆兆松很喜欢这个愿意陪自己玩儿的姐姐,不像二弟三弟,都要忙公事,平时只有斓嬷嬷得空了才能和自己玩几把丢沙包,有一次不小心丢到父亲,还被骂了一顿,沙包都被扔了。 宋清荷叮嘱道:“帕子上呢,已经有血了,所以他们明天会认为我们乖乖听话,表扬我们。” 陆兆松把头转向床上,果然看到帕子上鲜红的血色。他吃惊的问道:“姐姐你受伤了?我去叫斓嬷嬷,让她给你上药,就不痛了。” 宋清荷拽住陆兆松的袖子,道:“以后我每天都能陪你玩,你是不是应该听我的?” 陆兆松用力的点头。 “我来告诉你,若是有人问你,你该怎么说。”宋清荷伏在他耳边,窸窸窣窣。 趁着宋清荷换衣服间隙,丫鬟不动声色的把帕子交给斓嬷嬷,看到帕子上的血迹,斓嬷嬷露出满意的微笑。 等她换好衣服,等候在门口的斓嬷嬷恭顺的汇报宋清荷今日安排。 第一件事,是去给陆进和陆夫人磕头请安。 第二件事,是接受府中严姨娘和两位小叔子的敬茶。 看出宋清荷的疑惑,斓嬷嬷解释道:“陆府长幼秩序格外的严格,大少爷是嫡长子,所以地位远在其他二位少爷和严姨娘之上,您是大少奶奶,受得起他们的敬茶。不过将来大少爷再纳偏房,偏房要向严姨娘和二位少爷敬茶。” 言外之意,宋清荷是正妻,是天大的福分。 宋清荷忽然想起那位素未谋面的裴小姐,若不是这‘天大的福分’,裴小姐恐怕也不会香消玉损。 在陆夫人院子的正厅,陆进和夫人已经端坐在上座,由宋清荷和陆兆松跪在软垫上给他们敬上公婆茶。 “忘宜,兆松孩子心性,天真善良、不谙世事,我和他娘不可能陪他一辈子,以后就由你好生照顾他了。”陆进先开口。 宋清荷慢慢抬起头,直视陆进,郑重应下。 她听父亲说过,陆进是前朝十六岁登科及第的状元郎,才华横溢、名满天下,娶妻荣国公府嫡小姐,育有二子。除陆兆松外,三子与陆兆松是同母兄弟,也就是去落雁城替兄接亲的陆成业。而这次子是庶出,便是皇城司使陆观棋,为人阴郁腹黑,令人难以捉摸。 早上斓嬷嬷拿着白帕子向陆夫人禀告,听完陆夫人心花怒放,握着佛珠串子的手连连向上天作揖。 此刻虽然放下大半的心,可她还着急另一件事:“兆松是嫡长子,我和你公公盼你们夫妻恩爱,早些为陆家开枝散叶。” “儿媳明白。”管她说什么,先答应。宋清荷轻轻点下头。 陆夫人甚是满意,示意斓嬷嬷去扶宋清荷起身。 这时,严若敏和陆观棋、陆成业从正厅前的月门进来。 宋清荷终于能好好看清这个杀她全家的皇城司使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畜生! 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握紧,手泛出青白色,甚至那日大火带来的灼烧感,她仍能感觉到。 “老爷吉祥,夫人吉祥。”严若敏走在前面,先行礼。 紧接着是陆观棋和陆成业兄弟二人。 不知为何,陆观棋总感觉有股灼热的视线在盯着自己。可这厅中都是陆府的人,更令他困惑。 陆进道:“若敏,观棋,成业,这位便是兆松的正妻裴府千金裴忘宜,敬过茶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轻蔑的眼神扫过严若敏和陆观棋,陆夫人道:“忘宜你是长嫂,这陆府后宅,今后除了娘便是你。娘年纪大了,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在诵读佛经,所以你要学着帮娘打理陆府大小事务。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娘,也可以问斓嬷嬷。” 宋清荷从梨花木椅上起身:“忘宜既已为陆家长媳,自当照顾夫君,侍奉爹娘,协助娘打理后宅,为二位小叔尽到长嫂之责。” 说着,宋清荷的视线转向陆观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第5章 嫡庶之争 陆观棋不由的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这位长嫂。 早在成亲前,陆观棋的眼线就回禀,裴忘宜逃婚了。裴家是落雁城的首富,虽然裴老爷去世,可作为裴家唯一的女儿,是有资本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 换句话说,裴忘宜不愿意嫁到陆家,怎么现在似乎非常适应陆府长媳的身份呢。 难道短短几天之内,人就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从正厅出来,严若敏和陆观棋朝他们母子二人的‘韶光苑’走去。 路上,严若敏道:“裴家小姐果然如传言般样貌出众、大方得体,等过几天,娘去找她商量,看看能不能为你说门亲。” “娘,大娘对我们母子二人处处为难提防,你别去找了。反正我又不想成亲。”陆观棋抱着双臂,迈过游廊之间的一处石板。 严若敏不这么认为:“你大娘的防备,娘都理解。兆松是嫡长子,可痴痴傻傻,难以接手陆家。而你在皇城司任职,幼时与还是皇子的皇上一同念书习武,深得皇上欣赏,她是怕你会抢了兆松的风头和地位。现在好了,裴家小姐才貌双全、娘家又富可敌城,你大娘称心如意应该不会刁难我们了。我看你大嫂面善,若我找她商议,她应该能帮忙在你大娘面前说几句好话。你都十九岁了,时候成亲了。” 陆观棋懒得再劝,母亲就是这样,一生至纯至善,不管如何被陆夫人一脉欺压,都能替人家找出理由。他停下步子,道:“我去皇城司了,晚上和慎行回来吃饭。” 望着儿子的背影,严若敏无奈的摇摇头。 走进审讯室,王璠已然不堪刑罚,耷拉着脑袋,若不是有绳子捆绑,整个人根本撑不住。 严慎行看到陆观棋后收起鞭子,道:“大人,王璠什么都不肯说。” 陆观棋示意一旁的亲从官用冷水泼醒他。 王璠醒了。 迷迷糊糊看清来人,他冷笑一声:“令人闻风丧胆的皇城司也不过如此嘛,只会逼老百姓的供,呸!” 陆观棋道:“只要你告诉画师,宋清荷的样貌,我就可以放你走。” “我压根就没见过她,怎么会知道她长什么样?你要杀就杀吧,不用找借口。” 陆观棋盯着王璠看了一会儿,对严慎行道:“放了他吧,他应该是真的不知道宋清荷的下落。” 此人是宋清荷唯一的亲人,放了他,连宋清荷的一张画像都没有,想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严慎行虽然不解,可也还是照着做了。 两个亲从官把王璠松开,一人一边架着,给他拖了出去。 审讯室只剩他们两人后,陆观棋道:“派人跟着王璠,就算宋清荷不找他,他也会去找宋清荷。” 丞相府后宅,雎尔斋。 雎尔斋是陆兆松所住院子,和陆夫人的锦绣斋紧挨着,是整个陆府地位最大、环境最好的两处地界。 此刻,宋清荷跟在陆夫人身后,两人顺着游廊踱步。 “忘宜。”荣国公府出身的陆夫人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可保养得当,仪态端庄,一手常握佛珠,颇有大户主母的气度。 “娘。”宋清荷应声。 “刚才你也见到严姨娘和她儿子了。你觉得严姨娘人如何?”陆夫人问。 “严姨娘虽然生得美娇可人,可她身上少了一分大户人家女主人的雍容华贵,所以说,妾,只能是妾,上不了台面。”宋清荷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倒显得情真意切。 宋清荷的话完全出乎陆夫人的意料,陆夫人停下步子,转身面向她。 “我听说,忘宜在裴家,是庶出。” “是的,忘宜生母是妾室,在忘宜十岁那年去世,承蒙大娘不弃,悉心教导,才有忘宜的今天。”宋清荷说这话时,她想到了孟南曦,想到她被房梁压在大火中望向自己的眼神。 是希冀,是爱,是决绝。 陆夫人满意的眼神落在宋清荷脸上,道:“恪守本分的妾室才值得怜爱。逾越了,就不好。现在你嫁给了兆松,那我们就是关系最为紧密的同盟。不妨告诉你,严姨娘生性懦弱,只求安稳度日,倒也无妨。只是她的儿子,陆观棋,绝非善类。” 听到陆观棋的名字,宋清荷心头一紧。 陆夫人继续道:“我有两子,兆松坠马受伤,心智宛如五六岁的小儿。成业性子急,不够稳重,但总归是我的亲生儿子,是兆松的亲弟弟,我对他是放心的。陆观棋就不一样了。从小他就精明,越长大城府越深,官拜至皇城司使,说明他心狠手辣。老爷嘴上不说,可我也知道,老爷对他期望很大。我不管他陆观棋在外和皇帝有多好,能做到什么官职,在陆家,一切都只能是兆松的。” 陆夫人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最后一句话,她道:“以后,你要帮我盯紧了严姨娘和陆观棋,绝对不能让庶出一脉有翻身的机会!知道了么?” 若论对陆观棋的恨,宋清荷完全不输陆夫人。“忘宜明白。陆家是兆松的,没人能抢走。” 陆兆松抱着一只蹴鞠从月门进来,眼睛到处找人,看清宋清荷后他开心的招手,大声唤道。 “姐姐!”陆兆松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把怀里的蹴鞠双手递到宋清荷面前,热情的说道:“姐姐,斓嬷嬷给的,我们去玩儿吧。” 陆夫人假装责怪:“这孩子,有了媳妇忘了娘,都不和娘打招呼么。” 陆兆松收回手,用右手挠挠后脑勺,不大好意思:“对不起娘。” 陆夫人笑着问道:“喜欢爹娘给你找的媳妇么?” 陆兆松想起昨晚的翻花绳,他用力的点头:“喜欢,姐姐可好了。” “喜欢就好,娘这辈子别无他求,你能过得开心就行。”陆夫人看着儿子,不禁红了眼眶。 曾是人人称赞的翩翩贵公子,怎么就成了如今这模样。 陆夫人微红的眼眶被宋清荷看去,她郑重道:“娘,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第6章 捋顺案情 宋清荷不会玩蹴鞠,但也配合着陪陆兆松来回扔了几下球。 斓嬷嬷带来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说是给宋清荷的下人。 四个人不过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宋清荷暂且收下。 不过这倒是给她提醒了,她需要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帮自己。 雎尔斋凉亭下,宋清荷得到空闲和暂时的安稳,终于能好好捋顺父亲的案子。 她手握着一杯冒热气的茶水,凝视氤氲,整个人似乎再次回到那日的灭门大火。 宋府。 天色逐渐暗淡,有丫鬟传话给宋清荷,“老爷夫人请小姐移步一叙。” 放下手里的书卷,宋清荷起身走出自己的闺房。 等她赶到时,宋泊简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一侧站着孟南曦。 两人脸色凝重,本应该是放着公文的桌面,现在放了一个包袱。 “爹,大娘。”宋清荷隐约察觉不对,不由的加快步子。 宋泊简道:“小时候曾有一位姓朱的夫子,教过你三年,可还记得?” 宋清荷应声:“记得,朱夫子是前朝秀才,教女儿那年已经是古稀之年,所以三年后便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宋泊简把包袱塞给女儿,说:“这里面有朱夫子的地址,你现在立马出城,去投奔夫子。夫子人好心善,定会收留于你。包袱里有两套衣服和一百两银子,足够你生活几年。没有我的准许,此生不得回京。” 宋清荷放下包袱,追问:“出什么事了,爹?” 孟南曦了解宋清荷的脾气,今天不如实相告,她肯定不会独自偷生。 “三个月前,图州黑市出现一批私盐,皇城司指控你父亲勾结当地山贼倒卖。你父亲身正不怕影子歪,任由皇城司查。谁知皇城司居然伪造证据,现在是有口难辩。”孟南曦愤恨道。“倒卖私盐是死罪,清荷,你赶紧走。” 宋清荷不肯:“不,我要与宋家共存亡。” 宋泊简又急又气:“皇上登基后,授意陆观棋查办了十几名官员。他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作为父亲,爹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死。” 管家着急忙慌的从外面跑进来,甚至顾不上礼节,大声道:“老爷,夫人,皇城司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开始杀人!” 宋泊简从书桌后绕出来,深呼吸镇定下来后立马对孟南曦嘱托道:“夫人,你带清荷走。” 孟南曦深知眼下的紧迫,她没有时间和丈夫话别,只点下头,便拽着宋清荷的手跑出书房。 在孟南曦的书房里,她从书架的最下面一层翻出一个藏青色封皮的册子交给宋清荷。“这是盐铁司的账册,能够证明你父亲的清白,或许还能从中找到真凶。绝不可以落入陆观棋之手。” 宋清荷已然泪流满面:“大娘,我们一起走。” “我要与你父亲,同生共死。”孟南曦伸手摸摸宋清荷的脸。 图州,私盐,山贼,盐铁司,陆观棋。宋清荷从回忆中抽离,现在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陆观棋勾结真凶,构陷父亲。 二是陆观棋也不知道真凶是谁,为了结案邀功,屠杀宋府满门。 现在宋清荷能接触到的,只有陆观棋,若是从他身上发现不了端倪,再想办法去图州。 丫鬟雪莹顺着湖面上的石板走向凉亭,恭顺的行礼后道:“大少奶奶,严姨娘求见,说是要送您首饰” 宋清荷转动茶杯,回:“请她进来。” 没一会儿,严若敏和一个端着木匣子的丫鬟在雪莹的引路下,来到凉亭。 宋清荷没起身,只微笑着看向严若敏:“严姨娘。” 严若敏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她边应声边示意丫鬟打开木匣子,露出里面的一副首饰。 是珍珠项链,珍珠耳坠和一只用珍珠镶嵌的点翠发簪。 “为了祝贺大少奶奶大婚之喜,这是我一个月前就开始琢磨的礼物。都是东海一等珍珠,找梧桐阁的老师傅定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少奶奶心意……”严若敏道。 宋清荷瞥一眼首饰,道:“严姨娘有心了,雪莹,收好。” 雪莹上前扣上盒子,端在手里。 宋清荷再没说话,更没请严若敏坐下,而是自己给自己续上茶水。 严若敏尴尬的两只手在身前搓两下,开了口:“其实,我还有一事想和大少奶奶商量。” 宋清荷笑了一下,道:“猜到了。严姨娘请坐。” 要接近陆观棋,严若敏是关键。 “是这样的,之前大少爷没成亲,观棋是弟弟,自然不敢早于大哥。现在大少爷也成亲了,我寻思着是不是可以为观棋寻觅段良缘。都说长嫂如母,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跟大少奶奶商议。” 宋清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严姨娘思虑周全。不知观棋可有意中人?” 严若敏眼看宋清荷赞成自己的想法,心里开心的不得了,人也放松下来。“应该是没有吧。他八岁进宫给皇子们当伴读,后来又去军营中历练三年,和我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不过,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只要是老爷和夫人看中的,他肯定没意见。” 宋清荷道:“观棋官拜五品,按照朝廷规制,应该另立府邸,其实成亲的事情,完全可以让他自己做主。” 以陆观棋的为人和成就来说,他其实没有必要还住在陆府,尤其是陆夫人对严若敏诸多挑剔,嫡庶之分尤为严格。宋清荷对他太不了解,不能贸然开始查明真相。 严若敏流露出心疼儿子的表情,目光低垂,落在石桌上。“因为我这个做娘的还在这儿,所以他不会另立府邸。” 是怕陆夫人肆无忌惮的欺负严若敏吧。宋清荷想来觉得讽刺,沾满人血的双手,还想着保护自己的娘。所以别人的命,不是命么。 “观棋是个孝顺的孩子。”宋清荷笑得温柔,笑得毫无感情,道。“这事儿我记下了,等找机会和娘说说。严姨娘放心,身为长嫂,一定会帮观棋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 第7章 一条绳上的蚂蚱 陆夫人听完宋清荷的转述,不屑一顾的嗤笑一声。 “她是够着急的了。” “陆观棋只比兆松小一岁,严姨娘想儿子成亲,情理之中。若是她和老爷说,老爷肯定也会同意的。” 陆夫人知道宋清荷说的不假,这也是她担心的。以陆观棋的身份,要是再娶个上妻,岂不是要翻身。 宋清荷说出自己的想法:“娘是陆府主母,亲自为庶子选妻,是娘大气。但情爱之事,难以预料。若陆观棋最后心仪的小姐不过七品以下官员的庶女,在京城这地儿,非但不能帮到陆观棋,可能将来还要陆观棋帮他们呢。” 陆夫人听着这话,眉头微皱,问:“你是说,为陆观棋选一门出身低微的亲事?” “忘宜正是此意。用正妻较为低微的身份地位直接断了他以后通过纳妾的方式攀高枝的可能。这事儿不能拖,得抓紧时间。” 宋清荷已经盘算好,利用此事来试探陆观棋与盐铁司官员们的关系。 既然父亲是从账面上发现端倪,那说明盐铁司有内鬼。父亲之下置副使一人,签盐铁部事、判官三人,孔目官一人,都勾押官一人,勾覆官四人。这十人年纪都超三十岁,就算没有女儿,也有妹妹。 陆夫人倍感欣慰,她拉起宋清荷的手,道:“从前娘是孤军奋战,保护兆松和成业,今后有你,娘可以放心了。给陆观棋娶妻这事,全权交给你负责。” 裴亭云出现在陆府时,宋清荷正坐在花厅的上座,丫鬟们手持京城贵女们的画像,逐一展示给她看。 斓嬷嬷带着裴亭云进来,说是舅爷来了,宋清荷还反应了一下,直到目光和刚迈进门的裴亭云对上,她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这位‘兄长’。 “兄长。”宋清荷吩咐丫鬟带着画像下去,还让斓嬷嬷去沏茶。 等花厅只剩他们这对假兄妹后,裴亭云背着手,审视的目光落在宋清荷身上:“看来你很适应陆府嫡长媳的身份。” 宋清荷不以为意,道:“在这儿好吃好喝的,还有人伺候,我当然适应。我以为兄长要过段日子才会来京城呢,没想到这么快。” 裴亭云表情似乎有一顿挫,然后道:“因为有生意要谈,所以就早点过来。看你在这儿生活的不错,我放心了。” 宋清荷从容自若,道:“兄长是会长期生活在京城么?” “暂时先小住两三个月,裴家在京城西边有处宅子,我会住在那边。”裴亭云回答。“等哪天方便,带你过去看看,既是裴家的人,家里在京城的房产总该知道。” 出门?宋清荷眼睛一亮,抬头看着裴亭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兄长放心,陆家待我很好,我跟兄长出门他们肯定会同意。” 听到‘陆家待我很好’后的裴亭云表情复杂,略微思考后道:“我得去给陆夫人请个安,然后再提带你出去转转。” 得到陆夫人的同意,宋清荷坐上裴府的马车朝裴家宅子而去。 “有本事能让陆夫人对你赞不绝口,不简单。”裴亭云和宋清荷面对面而坐,他凝视着宋清荷,想要从她身上挖出点真相。 宋清荷道:“还不是因为裴家给的嫁妆多,她当然满意。哦对了,裴夫人还好么?” “什么意思?”裴亭云警觉起来。 “裴家是商贾,用偷梁换柱的办法与丞相府结亲,是下策,加之成亲那天裴夫人眼睛红肿,应该是因裴小姐而哭吧。裴夫人肯定很爱裴小姐。”就像孟南溪对待自己那般,虽是庶女,一样有家人宠爱。 裴亭云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你究竟是谁?” 宋清荷一笑:“和你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是被陆府发现我是‘赝品’,第一个死的绝对是我。” 见裴亭云不语,宋清荷神色严肃,道:“今天和公子出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陆府庶出少爷陆观棋,和陆夫人这支关系紧张,他对我自然也视为仇敌。要是被他发现我并非裴小姐,势必会怂恿陆丞相向裴家兴师问罪。” 裴亭云听到‘陆观棋’这个名字后,若有所思,“我对他倒是不了解。” 陆家和裴亭云接触的,都是陆成业。陆成业嚣张跋扈,想必陆观棋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好像对我已经有所怀疑了……”宋清荷为了让裴亭云答应自己接下来的要求,故作凝重。“当初裴小姐逃婚,落雁城的差役都跟着寻找了吧?” 赠宋清荷食物和衣服的婆婆说过,差役搜过山。 宋清荷继续道:“公子,我们的处境不太妙……所以我想,公子身边有没有什么会武功、又可靠的家丁,让他跟着我在陆府,也好有所帮衬。” 裴亭云脑海中出现一个人,道:“倒是有这么个人,在裴家长大,忠心耿耿。他现在在宅子里等我们,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 马车穿过大半个京城,在一处挂着‘裴府’牌匾的门前停下。 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从里面打开门,迎出来。 “少爷,小姐。” 那人低头行礼,宋清荷打量他露出的侧脸,回忆起是那晚在落雁城和裴亭云一起骑马围住自己的人之一。 裴亭云道:“忘宜,他便是裴忌。” 陆府。 陆观棋在院子里练剑,剑气所到之处,树叶齐刷刷的断裂。 王璠从皇城司离开后,没有回落雁城,反而在京城四处‘闲逛’。这证实了陆观棋的猜想,王璠是在找宋清荷,但一无所获。 盐铁司的账册少了一本,究竟是不是被宋清荷带走的,陆观棋觉得心烦,收剑准备去换件衣服,严若敏带着丫鬟从走廊过来。 “观棋!”严若敏很开心,身后的丫鬟抱着七八个画轴。 “娘。”陆观棋迎面过去。 严若敏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副画轴,当着儿子的面展开,道:“这是你大嫂为你挑选的姑娘之一,你看看。” 第8章 追查宋府余孽的线索 陆观棋抱着剑,眉头微蹙。 严若敏乐呵呵的道:“娘一说她就答应了,立马让媒人找来这些贵女的画像,大少奶奶人真好。” 陆观棋敷衍的瞥一眼画像,让丫鬟送到自己的书房。 “等我有时间再看。” “那你可得记着,别辜负了大家的好意。”儿子的婚事八字有了一撇,严若敏心满意足。“一会儿你要是没事儿,跟娘出去一趟,娘想去鸿运斋买些点心给大少奶奶送去。” 不太情愿,但孝顺如陆观棋,也还是跟着严若敏走到陆府门口准备登上马车,这时严慎行骑马疾驰而来,到了陆府门口才勒紧缰绳,马儿高高立起。 “大人,宋案有新线索了。”严慎行没来得及下马便开口。 陆观棋和严慎行骑快马来到皇城司,在证物室里看到一个烧了一半的布和散落的衣服碎片,还有三分之一张纸,整齐的码放在桌子上。 严慎行解释道:“这是大火后从宋府找到的包袱,里面有两件女子襦裙和银票,应该是宋清荷逃跑携带的行李,可能因为事发突发,所以她没来得及拿走。我们从包袱里发现了残存的纸条,经过仔细核对,发现是地址。” “朱家村?”陆观棋轻轻拿起纸条,被大火烧的只能看清这三个字。“宋清荷逃往朱家村?” 严慎行道:“叫朱家村的,大全朝共有十八个地方。大人,我立马安排人手分别前去调查?” 陆观棋若有所思道:“能让宋泊简放心托孤,说明这个人,和宋家交情匪浅。你去把宋胜带来,我要找他问话。” 很快,严慎行就推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进入审讯室,看到审讯室后的木桩子,宋胜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陆观棋面前。 “大人,我知道的都和您说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宋胜求饶,声音颤抖。 陆观棋坐在椅子上,问:“你说宋泊简在老家没什么人了,他在家立的宗祠牌位,已经二十年没有回去过了。” “这是真的,当年因为宋泊简坚持纳妾,有违宋氏祖训,被宋氏亲族逐出门了。”宋胜忙道。 “我给你提个醒,姓朱的呢。”陆观棋似漫不经心问。 宋胜一愣,大脑开始拼命回忆。 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朱夫子!” 陆观棋眸子一沉:“他是谁?你之前为什么没有说过有这么个人?” 宋胜忙道:“他是个私塾先生,十几年前被宋泊简请来给宋清荷做老师,前后不过三年就回老家了。估计现在得八十多岁了。这些年也没见过他们之间有什么往来,小的一时情急,就给他忘了,大人饶命啊。” “你可知他是哪里人士?”陆观棋问。 “小的确实不知,当初送他回老家的不是小的,是宋安,已经伏法了……”宋胜胆战心惊,吞口吐沫。 “我希望你能好好回忆他都有什么特征,皇城司要是找不到宋清荷,就会拿你当诱饵,吸引她找你寻仇,并且我们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陆观棋语气虽然平和,可字字都扎在宋胜心头,他已经抖如筛子。 “他口音是海北的,以前中过秀才……”宋胜念念叨叨:“好像只有一个儿子……在他们老家也是教书的!” 陆观棋听到第一个信息,已经眯起眼睛。 海北下辖三州十二县,从这里找到朱家村不难,陆观棋示意亲从官将宋胜带走,对严慎行道:“知道怎么做了吧?” “嗯,我这就去。” 陆府。 宋清荷带着裴忌回到陆府后,第一时间和陆夫人禀告,说是自己在娘家使唤的下人,兄长怕她在陆府没有个熟人,用着不趁手,这次进京给带来了。 陆夫人现在正是喜欢宋清荷的时候,没多问,直接答应下。 宋清荷和裴忌一前一后朝雎尔斋走去,“以后你就跟着我住在这儿,旁边的院子是陆夫人的别院。一会儿我让雪莹给你收拾出间屋子。” 裴忌低声道:“谢小姐。” 两人说着话,坐在台阶上的陆兆松听见声音,抻着头一看是宋清荷,高兴的跑过来。 “姐姐!” 宋清荷这才想起来,自己跟裴亭云出去的时候,陆兆松和家丁在玩投石子,自己没告诉他。 “我等姐姐好久,还以为姐姐不会回来了呢。”陆兆松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特别开心。 宋清荷安慰道:“我不会走的,这就是我家呀。今天是我兄长来京城了,我和他出去一趟,对不起,没告诉你,下次不会了。” 陆兆松笑嘻嘻的说道:“没关系。” “这位是裴忌,是我在娘家的家丁,以后跟着我住陆府。裴忌,这是姑爷。”宋清荷介绍道。 裴忌抬手低头,行礼:“见过姑爷。” 陆兆松学着大人的样子回道:“嗯。” 说完,陆兆松摊开双手,露出几个羊膝盖骨,道:“姐姐你会玩儿这个么?” 宋清荷拿起一个:“玩儿过,但是玩不好。姐姐现在有点事儿,你乖乖等姐姐好么?” 陆兆松不太情愿,可还是点头:“好吧。” 宋清荷和裴忌来到书房,这是她成亲第二日便给自己准备出来的一间房子,还让管家照着书单买了几百本书回来,说自己喜欢清净,书房的打扫交给雪莹一个人,连陆兆松也被她连哄带‘吓’的不准过来。 关上门,宋清荷正色道:“裴忌,我有一事要交托与你。” 裴忌抬眼,和宋清荷对上视线。 “你这几天跟着陆观棋,看看他每天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我担心他会继续深挖落雁城的衙役找寻过裴小姐的事。”宋清荷还不清楚陆观棋的进展,除了要通过严若敏接近他,在外也得安插眼线。 裴忌应道:“明白。” 宋清荷回身,语气温和:“听公子说,你在裴府长大。” “是。当年老家发洪水,我和爷爷流浪到落雁城,爷爷病死,是裴府的管家帮忙安葬了爷爷,还带我回去。裴家的大恩大德,裴忌没齿难忘。” “占了裴小姐的身份,我很抱歉,我会替她顾全好裴家人。希望你能够帮助我在这儿站稳脚跟。”宋清荷道。 从书房出来,裴忌往外走,等在门口的陆兆松乐颠颠的跑过来,“你陪我玩儿羊骨吧。” 裴忌冷若冰霜的眼神看向陆兆松,扔下一句:“不会。”便大步的离开。 此时宋清荷出现在书房门口,目睹到裴忌的态度,心中起疑。 第9章 尔虞我诈的叔嫂日常 宋清荷走到失落的陆兆松身边,道:“我要去找严姨娘,和她商量观棋的婚事,我们一起去好么?” 陆兆松手里捧着羊骨,点点头,情绪低落。 “等晚上回来你教我扔羊骨,我陪你玩儿。” 闻言,陆兆松开心的露出笑容,把羊骨塞进衣襟里,道:“我会好好教你的。” 韶光苑。 宋清荷和陆兆松到时,严若敏正在院子里看丫鬟给一盆君子兰换花土。 抬眼看到二人,她立马笑容满面的迎上去。 “大少爷,大少奶奶。” 宋清荷亲昵的拉起严若敏的手,道:“媒人送来几位京城千金的画像,我想着这时候观棋差不多能在家吧,就过来了。” 严若敏道:“他快回来了,方才差人传话回来,说今天晚上能回来吃饭,我就等着呢。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用膳了没?一起吃点?” 宋清荷笑着道:“还没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严若敏赶紧吩咐下人去厨房,让他们再给加几道菜,然后和宋清荷走向偏厅。 “大少奶奶有心了,这么挂着观棋,我倒是不好意思了。”严若敏意识到宋清荷嫁过来不过十日,好像都顾着自己的事儿了,心中满是愧疚,觉得无以为报。 宋清荷道:“观棋为国为民尽忠,整日劳苦,做家人的当然得替他考虑周全。”说着,她看向门外已经渐黑的夜色道:“公务繁忙,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说到这个,严若敏心疼儿子,道:“是啊,他最近几个月都挺忙的,尤其是这半个月,皇城司那边好像在找什么人,有时候能听他和慎行商议此事,要我看,找人这事儿,大海捞针,难。” “慎行是?” “瞧我这脑子,直接就说名字,也不解释。慎行是我娘家的侄子,从小跟我。现在也在皇城司,是亲从官。不过不住府里,在外面租了宅子。今儿晚上能和观棋一起回来吃饭。”严若敏一拍脑门,苦笑于自己的善忘,道。“对了,我白天去鸿运斋买了一些他家的点心,不知道合不合大少奶奶胃口,您先尝尝看。” 说完,示意一旁的丫鬟去取点心。 这时陆观棋和严慎行从外面进来,他一眼便看到宋清荷和严若敏坐在红木椅上说话,陆兆松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百无聊赖。 “二弟!”陆兆松看到陆观棋立马开心的起身跑过去。 陆观棋道:“大哥。” “大少爷。”严慎行跟着打招呼。 “嗯。观棋,你快来,姐姐给你找媳妇,你快来看看。” 陆兆松拉着陆观棋的胳膊把他拽到宋清荷和严若敏跟前,热情的吩咐雪莹把画像都拿过来。 严若敏抬头看着儿子,道:“观棋啊,你大嫂为了你的事没少费心,今儿又寻得几户官宦家的千金,这份情你得记心里。” 陆观棋看向宋清荷,拱手道:“谢大嫂。” “知道你忙,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该考虑也得考虑。”宋清荷微笑着。 雪莹展开画像,宋清荷一一介绍。 陆观棋全程都没有什么表情,倒是严慎行饶有趣味的听着、看着。 “观棋可有心仪之人?”宋清荷问道。 陆观棋摇摇头:“都是名门闺秀,可非观棋心仪对象。” 宋清荷从一堆画像中找出一张,道:“我看这位苏姑娘不错,父亲是盐铁司副使,她虽是家中庶女,可温柔娴静、擅长音律,和观棋很相配。” 陆观棋道:“苏姑娘是不错,可我不喜欢。” 简单直白,一言否定。 宋清荷又找出一张:“这位呢?王姑娘,年方十五,王大人家的长女,活泼热情、古灵精怪。” 陆观棋回:“我喜欢内敛一些的。” 保持长嫂的端庄,宋清荷不急不躁,继续推荐:“邹姑娘,她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儿。” 这回陆观棋干脆没说话,只摇头。 严若敏看不下去了,她捅咕儿子一下,用眼神已经骂了儿子一顿,然后赔笑脸道:“大少奶奶挑的这几位,我看都好,你还在这儿摇头上了。”回头狠狠瞪了陆观棋一眼。 “无妨,观棋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很正常,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得尊重他的意愿。”宋清荷依然保持微笑。 陆观棋没说话,一挑眉。 他从这些京城贵女的画像中发现了一件事,这些人的父亲全是京城五品以下官员,这很奇怪。并且,盐铁司官员家中的待嫁女眷,全都在这儿,是巧合么?为什么其他衙门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陆观棋打量着宋清荷,联想到她曾逃婚,直觉告诉陆观棋,这位大嫂绝非眼前看到的这般的简单。 “你到底想娶位什么样的媳妇?正好大少奶奶在,你直说了,免得让我们猜。”严若敏恨铁不成钢,旁人家像她这个年纪都抱孙子了,而陆观棋十九岁了还不想成亲,成何体统! 宋清荷劝道:“严姨娘莫要动气。是我这个做大嫂的不好,托了这么多人,寻觅这么多官宦家的千金,没有一个能让观棋满意的。您放心,我会继续努力。” 这话无异于火上加油,本来就生气的严若敏顿时怒火中烧,认定是陆观棋故意的。 “成天守着皇城司,忙你那点事儿,怎么,皇城司能给你生儿育女,能陪你一辈子?” “娘!”陆观棋无可奈何,只好信口胡诌一个标准出来:“我喜欢有独立思想的女子。” 宋清荷故作深思:“嗯……这恐怕有些难找,需要对女方十分了解才行……观棋,你是不是有心仪之人,但是不方便说,就拿这个当借口糊弄严姨娘?” 严姨娘瞪圆了眼睛,难怪还不成亲,又这么挑剔,原来是心有所属?这八成是见不得人的女子,所以才躲躲藏藏。 “观棋,到底怎么回事儿?!” 几句话就煽动严若敏的情绪,陆观棋看向一脸无辜的宋清荷,思忖这女人还真厉害。 “姐姐,我怎么打不开?”陆兆松委屈巴巴的声音传来,他抱着一盒丫鬟拿来的鸿运斋点心找宋清荷求助。 原来是点心盒子上扣的梅花扣,陆兆松解不开了。 这是鸿运斋特殊的包装方式,也是他家有别于其他家点心铺子的特征之一。梅花扣是梅花形状的红色纸花,乍看和真的梅花别无二致。用他们的手法扣上后,包装不易被颠簸开。 严若敏刚要亲自去帮忙打开点心,宋清荷先开了口:“我来。” 宋清荷轻轻松松的解开扣子,她突然意识到裴忘宜是落雁城人士,怎么会轻车熟路的开梅花扣? 第10章 试探 冷静下来,宋清荷道:“要不是前几天在娘那儿吃过,我都打不开。”说着,看向严若敏:“鸿运斋的点心确实不同于落雁城的,花香茶香交融,口感细腻。正好我兄长来京城谈生意,回头我差人买些给他送去。” 严若敏一口给事儿揽下:“这事儿我来办,明天买好了给大少奶奶送去。” 宋清荷也没推辞:“那就辛苦严姨娘了。” 没多一会儿,小厮上好菜,宋清荷他们五个人围坐一起,开始今天迟来的晚饭。 严若敏想起还没介绍严慎行,便道:“刚才光顾着观棋,忘给大少奶奶介绍了。严慎行,我娘家侄子,自小跟着我长大,现在也在皇城司做事。” 说着,扭头看向严慎行:“还不以茶代酒,敬大少奶奶一杯。” 严慎行举着杯子站起来,大大咧咧:“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新婚大喜那天,皇城司有事儿,我就没能喝上喜酒,今天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我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祝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话音一落,严慎行一饮而尽杯中的茶水,还不拘小节的直接用手一抹嘴。 陆兆松眨眨眼睛,扭头盯着宋清荷,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宋清荷跟着举杯起身,不落分毫礼节,道:“谢谢慎行,这杯茶,我干了。” “大少奶奶豪爽!”严慎行对这位陆府长媳印象很好,能给庶出小叔子费心费力,能是什么坏人。 陆观棋冷眼旁观。 “不知道慎行今年贵庚?”宋清荷问。 “十八了。” “可有婚配?” “还没呢,成天呆在皇城司,也不接触深闺女子。”严慎行害羞的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 宋清荷笑着道:“不知道慎行的意中人是什么样的。” 严慎行老实道:“我喜欢小家碧玉,温柔可人的。” “好,我记心里了,若是遇到合适的,我一定想着你。”既然立下热心肠的人设,那就要做到底。陆观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宋清荷必须思虑周全。 陆观棋忽然开口问道:“大嫂,听说落雁城有一馄饨铺,在净州十五城都赫赫有名,真的有那么好吃么?” 宋清荷神情真挚道:“这我还真不清楚,父母亲管教严格,我基本不会外食。等回头问问兄长,再来回答你。” 滴水不漏,理由得当。 陆观棋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索性露出笑脸:“吃饭吧。” 陆府,悦客堂。 这里是陆进平时招待客人用的地方,一般都是些关系较为亲近的,比如裴亭云,陆家的姻亲。 陆成业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才喝,道:“裴少爷的品味果然很好,这茶叶在京城都是稀罕物。” 裴亭云道:“知道陆大人喜欢茶,亭云特地托人从云南购入,一两茶一两金。” 陆成业放下杯子,道:“今天把裴少爷请来,是想问问裴少爷有没有想过扩展一下经营种类。 裴亭云脸色难堪,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亭云愚钝,还请明示。” “裴家分销‘土皿’,做得很好,所以我爹想和裴少爷合作,利用裴家的商号,往北楚运点吃的。”陆成业声音不大,却好似一记重锤,敲在裴亭云心头。 “大全和北楚交战二十多年,是三年前签订条约和平共处条款才换来暂时的安稳,大全明令禁止往北楚售卖粮食和家禽。三公子,裴家没那个本事能做得了这门子生意。” 裴亭云在父亲临终前答应他,要保住裴家,要对得起大全,他不能食言。 陆成业原本还虚与委蛇的笑一下子收敛,道:“裴家要是真做不到,我会找到你么。适当的谦虚就可以了,太谦虚,不是好事儿。” 裴亭云起身拱手,头深深低下:“三公子,裴家不过普通商贾,大人错爱了。” 陆成业咬着后槽牙,字字句句透着狠劲儿:“我劝你想清楚再说,裴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命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三公子……我……” “裴家是官府特许销售官粮的五家商号之一,将粮食入账到裴家粮店中,私下再走百货运输通往北楚。”陆成业他们早已想好私贩粮食的法子,需要借用的是裴家遍布大全的商号而已。 裴亭云不语,一件事没办到,如今又出现另一件事,难道裴家真的要越陷越深么。 陆成业继续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听话就行。陆家与裴家现在是姻亲,我大哥还挺喜欢裴忘宜的,所以我们不会害你的。” 裴亭云深吸一口气,道:“那‘土皿’还继续卖么?我来京城才知道盐铁使全家被杀了,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陆成业恍然大悟般的张大嘴巴,看着裴亭云:“原来你是知道这事儿吓着了。放心吧,盐铁使的死不光是因为私盐,,还有其他的事儿。我爹是丞相,我二哥是皇城司使,一个裴家保不了么。” 想起宋清荷曾说,陆观棋似乎对她的身份已有怀疑,裴亭云问道:“此事,二公子知道?” 陆成业不屑的轻哼一声:“他?不配知道。但他是陆家的子孙,你就觉得他能查自己父亲么。十日之后,将有五千担的粮食送到裴家,你差人正常接收,正常走账,然后等我通知,再做分散。” 裴亭云知道此事无法推却,只能先应下。 雎尔斋。 雪莹抱着一床被子从月门进来,送到陆兆松的内室。宋清荷让她放下,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些日子以来,宋清荷晚上睡罗汉床,陆兆松一个人睡大床。宋清荷会在早上趁着丫鬟嬷嬷没来之前把褥子和被收拾到柜中。昨天晚上陆兆松踢被子,被子掉到地上蹭了一点点灰尘,今天说什么也不盖。 没办法,宋清荷就让雪莹去拿床新的。 “大少奶奶,我刚才看到一个人从悦客堂出来,好像是舅爷。”雪莹都准备要离开了,人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道。 第11章 宋案另有隐情 宋清荷扭头对陆兆松轻声道:“你先换衣服,然后乖乖躺下睡觉,好么?我和雪莹说几句话。” 陆兆松不太情愿:“可是姐姐今天还没有给我讲故事,昨天的故事讲了一半。” “那你先躺下,等我回来就给你讲。” “好,我躺下。”陆兆松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宋清荷和雪莹走出内室,来到外面的花厅。 “你说你看见了舅爷?”宋清荷坐下后问道。 雪莹点头:“嗯,应该没看错,舅爷穿了一身黑色衣服,和上次来看大少奶奶是同一件。” 宋清荷不解:“可是他没有来找我。雪莹,你刚才说的悦客堂是什么地方?” 雪莹如实回答:“是老爷用来见客的地方,一般都是熟客。” 略加思考,宋清荷道:“兄长肯定是担心我在陆府生活的不习惯,想来看看。” 雪莹羡慕道:“舅爷真的很疼大少奶奶。”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大少爷要吃鸡蛋羹,你和厨房说一声。” “是,大少奶奶。” 雪莹从外面带上花厅的门,空荡荡的屋子里便只剩宋清荷一人。 裴亭云深夜造访陆府,是来见陆进么?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仔细想想,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有诸多疑问。陆进为什么要和裴家结亲?陆兆松虽然痴傻,可家世背景一等一的好,人也是样貌端正,娶商贾之女绝非唯一的选择。想要嫁过来的贵女肯定大有人在。陆成业接亲那天,宋清荷发现,陆成业根本没把裴家放在眼里,并且裴亭云对他的嚣张行径很忍让。这可不像姻亲关系。 宋清荷疑惑的双眸忽然一亮,随后变得深邃,难道裴家和陆进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 第二天天一亮,裴亭云就开始巡铺。 裴家在京城的各种铺子,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有一百二十间,其中粮店四十五间。裴亭云先是去了最大、成立时间最早的一间,仔细看过他们的账目,并和掌柜聊了最近的生意情况,然后带着裴家小厮阿让顺着街道往下一家去。 马车则慢悠悠的跟在他们身后。 一个破衣烂衫的男人迎面走来,他抱着肚子,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就在裴亭云和对方即将擦肩而过时,他忽然认出那人。 裴亭云立马转身面向男人的背影,喊道:“王师傅?” 男人似乎没听见,继续往前走,裴亭云快步上前伸手搭在男人肩膀上。 “王璠?” 裴府。 洗了个澡,又喝下一碗药汤,王璠人精神了许多,正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吃饭,饿坏了。 裴亭云坐在他对面,示意阿让帮他夹菜。 “王师傅,你怎么会在京城,还如此落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裴亭云追问。 王璠一顿,头埋在饭碗上,摇了摇。 “多谢裴少爷关心,我来京城看朋友,可他搬走了,我不知道,还弄丢了银子,所以有点灰头土脸。” 裴亭云道:“明天一早我差人送你回落雁城。” 王璠猛地抬头,对上裴亭云的视线后,不语。 裴亭云让阿让去给王璠收拾间屋子,花厅里只剩他们两人。 “王师傅,若你信得过裴某,裴某愿意帮忙渡过难关。”裴亭云道:“八年前,是王师傅在湖边救了忘宜,裴家欠你一条命。” 王璠放下碗筷,沉思半晌后道:“我不说,对裴少爷是种保护。我吃饱了饭,就会走。” 说完,王璠拿起筷子,继续大口吃饭。 只有吃饱了,他才能有命找宋清荷。 裴亭云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推到王璠面前:“一百两银子,王师傅拿着用。以后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皇城司里,陆观棋接到线报,跟踪王璠多日的探子回禀,王璠被人接到了京城一处裴宅,这座宅子平日基本没人居住,是这几天才有了人影儿。 陆观棋吩咐亲从官立马调查这座宅子的主人。 与此同时,宫里传来圣旨,兴懿皇帝召见。 跟随太监走进御书房,兴懿皇帝正站在书桌后练字。 听见太监的禀告声,兴懿皇帝没抬头,道:“观棋过来看看,朕这几个字如何?” 陆观棋走过去,只看了一眼,道:“臣不懂书法。” 兴懿皇帝放下笔,抬眼看着陆观棋:“也是,你能帮朕扫清乱臣贼子就行了。宋清荷找到了么?” 陆观棋摇下头:“没有。宋府下人宋胜虽然见过宋清荷,可是他根本不会描述,画师画了很多画像出来,他都说不是。连宋清荷的样貌都不知,找到她需要点时间。” “连主子都出卖,这人留不得。” “我知道,等再过几日,我想放出宋胜还活着的消息,吸引宋清荷自投罗网。” 兴懿皇帝反问:“宋清荷一个弱女子,你认为她能来杀宋胜?” 陆观棋对此很有信心:“能逃走,说明她绝不是一般的深闺千金,她现在以为宋府满门被杀,要是被她知道宋胜是出卖她父亲的人,还活着,她肯定会采取行动。” 兴懿皇帝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杀宋泊简,不仅仅是因为私盐案,所以账本能不能找到,其他同案者能不能被揪出,朕没有很在意。再过半个月,要是还找不到宋清荷,就结案吧。” 陆观棋应声。 陆府中,宋清荷找到陆夫人,提出想带陆兆松出去转转,换个心情。 想到儿子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待在府里等着别人陪玩儿,陆夫人心里酸楚的很,便一口答应。 对于能出门,陆兆松也很开心,他跑跳着朝马车去。先上车后,伸手等着宋清荷过来。 “我拉姐姐上车。”陆兆松开开心心。 坐在车上,宋清荷道:“一会儿到了集市,不准乱跑。要是不听话,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我知道,要听姐姐的话,娘都和我说了,姐姐对我好,我听姐姐的话。”陆兆松努力回想刚才出门前陆夫人的叮嘱。 等马车停在集市的入口,陆兆松迫不及待跳下车,他被街边摊位吸引,每一个他都要挨个看,遇见喜欢的,还要拿在手里回头问宋清荷和斓嬷嬷的意见。 斓嬷嬷就跟在后面结账,宋清荷走在最后。 因为她这趟出来,带陆兆松玩儿是假,去裴府才是真。 第12章 十七年未见的舅舅 陆兆松被红糖年糕的香气吸引过去,锅里发出滋滋的烤糖声音,引人直流口水。他挪不动步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摊子。 “大少爷,夫人不让您在外面随便吃东西,咱走吧。”斓嬷嬷商量的语气,哄着。 陆兆松好像没听见,指着年糕,重复道:“我要这个。” 斓嬷嬷继续劝:“大少爷,前面有卖拨浪鼓的,咱过去看看。” 陆兆松回头瞪斓嬷嬷一眼,表情愤怒而委屈:“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才不要拨浪鼓。” 注意到陆兆松好像在发脾气,宋清荷快步上前,询问原因。 “我要吃这个,斓嬷嬷不给我买。”陆兆松先开口告状,“还用拨浪鼓糊弄我,我是大人,不玩拨浪鼓。” 斓嬷嬷为难的说道:“大少奶奶,是夫人的意思,不准大少爷在外面随便吃东西,所以我才说前面有卖拨浪鼓的想转移大少爷的注意力……” 听清原委,宋清荷道:“一个红糖年糕,无妨。回去以后我会和娘说。”说着转身对店主道:“我要一块。” 陆兆松眼里的宋清荷形象又高大许多,不仅愿意陪自己玩儿,还会帮自己‘忤逆’母亲的话,陆兆松看向宋清荷的眼睛亮晶晶的,突然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怀里,开心的大声道:“我永远喜欢姐姐!” 走出这条街市,宋清荷吩咐斓嬷嬷带陆兆松去附近的茶楼坐会儿,自己要去离这只有一条街的裴府看望兄长。 起初陆兆松不肯,一手拿着红糖年糕一手拽着宋清荷的袖子,嚷嚷着:“姐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带上陆兆松的话,斓嬷嬷也得跟着,宋清荷轻声道:“你去茶楼帮姐姐点一壶碧螺春,等姐姐回来喝,好不好?” 听到可以帮宋清荷做事,陆兆松来了精神:“好,我会点,我这就去。” 成功脱身,宋清荷立刻拐进后巷,朝裴府走去。 扣响大门,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是个丫鬟。 看见宋清荷的瞬间,愣了一下。 还是宋清荷先开口:“自家小姐也忘了么?” “是是,小姐里面请。”丫鬟反应过来,打开大门,恭顺的请宋清荷进去。 “少爷呢?”宋清荷便朝正厅走边问。 丫鬟小碎步紧跟在她身后:“少爷在后院,奴婢马上通传。” “不用麻烦,直接带我过去,我有要事相商。”话虽如此,但宋清荷从上次裴亭云带她走过的小路,直接穿插过正厅,朝后院走去,完全没用丫鬟带路。 丫鬟小跑着跟在身后,又急又慌,跟出去几十丈后她想到办法,在一处房屋后横插过去,准备抢在宋清荷前头先向裴亭云禀告。 宋清荷停下步子,扭头看向丫鬟走掉的方向,立马追了上去。 丫鬟在屋门口看到和王璠一起出来的裴亭云,顾不上礼节,快步上前道:“少爷,小姐来了。” 此时裴亭云已然看见出现在院门口的宋清荷。 王璠看见宋清荷的瞬间便愣住,等他反应过来,裴亭云已经走向宋清荷。 “兄长,原来是有客人,那我先去花厅等。”宋清荷的视线扫过王璠,冲他微微颔首。 裴亭云道:“无妨,王师傅本来就准备走了。阿碧,你送送王师傅。” 丫鬟得令,对着王璠说道:“王师傅,这边请。” 王璠显得手足无措,等冷静下来,选择跟着丫鬟离开。 待院子里只剩这对假兄妹后,裴亭云招呼宋清荷进去坐。 “不了。我有事问你。”宋清荷直接开口:“你昨天晚上去了陆府?” “原来是为了这个。”裴亭云没当回事儿,打趣道:“怎么有种你在盯着我的感觉?我妹妹嫁到了陆家,我去陆家很正常。” “当初我以为你来京城是监视我的,但是现在我觉得好像并非如此。裴家和陆家之间,肯定还有其他事情,你来京城,也是因为这件事。对么,裴公子。” 裴亭云被问的哑口无言,但也只有一瞬间,很快他就想到如何应对。 “你是忘宜的替身,你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该打听的事,不要打听。” 宋清荷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的命运,和裴家的命运,在我替裴小姐出嫁那天就已经绑在一起。裴公子你能不能搞清楚这层关系。我代替裴小姐要在陆家呆一辈子,有些事情你告诉我,我才可以和你里应外合帮助到你啊。” 裴亭云哼笑一声:“说得好像陆家威胁我一样。” “裴家富甲一方,唯一的女儿却要嫁给一个痴儿做妻。我想,裴家要是有别的办法,肯定不会亲手断送裴小姐的幸福,甚至是生命。”宋清荷抬头直视裴亭云的双眼,继续道:“我们是同盟,只有我才可能帮到你。” 只要是和陆家有仇,那就是自己的朋友。 裴亭云被她的话,逼得退无可退之际,王璠忽然出现在月门外。 “你真的是清荷?”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宋清荷震惊的扭头看去,只见王璠眼眶充盈泪水,说话的声音发颤,正望着自己。 裴亭云更是茫然,他静静的看着王璠,又看看宋清荷。 王璠跑过来,双手握着宋清荷的肩膀,泪珠划过脸庞,掉在地上。 “你没有死,清荷,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宋清荷想起刚才丫鬟称呼他为‘王师傅’,她被自己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冲击到,整个人一顿。 “你……” 王璠欣慰的看着她:“你真的很像你娘,从你一岁起,我每年都来来京城偷偷探望你。宋泊简不是个好人,可他把你养的很好。” “……舅舅?”宋清荷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就是她素未谋面的舅舅,她轻轻发出疑问,整个人已经呆住了。 王璠咬着下嘴唇,激动的点头。 宋清荷,裴亭云,王璠三人坐在后院的一处偏厅之中,王璠把自己被皇城司抓走的事情全盘托出,裴亭云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宋清荷。 “对不起,是我害了您。舅舅,你快回落雁城,彻底忘掉这件事,等我有朝一日替父申冤成功,我再去找您,侍奉左右。”宋清荷怎么也没想到,皇城司会找到王璠,她内心充满愧疚,道。 王璠不肯,不由自主的提高音量:“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和皇城司作对,你父亲都保不住自己的命,你能做什么!秀儿只有你一个女儿,我就算是死也要保护好你。清荷,跟我回去,他们找不到你的。” 裴亭云缓缓开口:“王师傅,她现在是陆府长媳,恐怕走不了。” 第13章 歃血为盟 在王璠诧异的目光中,裴亭云继续道:“你是朝廷通缉要犯,为了掩人耳目,答应替忘宜出嫁,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陆观棋是陆家的人。所以你说的,陆观棋怀疑你是替嫁,也是假的,你在利用我。” 不等宋清荷解释,王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裴亭云哀求:“裴少爷,求您原谅清荷,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只想活命,她不是有意骗您的,裴少爷。” 王璠连连磕头,每一下都重重的磕在地板砖上,发出‘嗵嗵’声。 宋清荷以为舅舅一直都不肯原谅母亲,不成想这些年舅舅居然每年都会偷偷探望自己一次,现在更是为了自己给裴亭云跪下。她瞬间红了眼眶,起身去扶王璠。 “舅舅,您起来,这事儿和您没关系,是我一人所为。”宋清荷哽咽着。 王璠不肯起来,还在求情:“您要怪罪就怪罪我,是我没有做到舅舅的责任,裴少爷,对不起。” 看到舅舅不肯起来,宋清荷索性放弃,对裴亭云道:“你不是也利用我解决裴家的燃眉之急么?我不能被陆家知道身份,而你拿我替嫁,也不能被陆家知道。我说过,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怕死,但不能手刃陆观棋,我死不瞑目。” 裴亭云沉默不语,偏厅里安静的诡异。 “你父亲的死,并不全是因为贩卖私盐,至于其他原因,我也不清楚。”裴亭云语气轻柔,似乎是怕太刺激宋清荷。 宋清荷眉头紧蹙,盯着裴亭云低声追问:“你还知道什么?” 裴亭云重重的叹口气:“真正贩卖私盐的,是陆进和陆成业。根据陆成业所说,陆观棋不知情,可真伪我无法确定。宋小姐,裴家被陆进要挟,帮他贩卖部分私盐,家父为此郁结难舒,一场大病后去世,陆进反而逼着忘宜嫁给陆兆松,一是为了继续裹挟二是看中了裴家的家产。我多次想中断这桩生意,都被陆进和陆成业父子以裴家上下百余口生命相逼。” 宋清荷怎么也没想到,始作俑者居然是父亲口中那位正义仁义的当朝丞相,想要替父申冤难如登天。 “宋小姐,陆家势力庞大,非你我一己之力可以抗衡。王师傅曾经救过忘宜一命,为了报恩,我可以设计一出假死,助你逃离陆家。”裴亭云郑重道。 王璠见状赶紧磕头:“谢谢裴少爷,谢谢裴少爷。” 宋清荷不假思索,断然拒绝:“不,我不走。我们合作吧,让坏人得到报应,我们才能得到救赎。” 陆府。 从集市回来,陆兆松开心的去给陆夫人展示自己的新玩具,宋清荷被他拉着,穿过花园朝佛堂走去。 每天这个时候,陆夫人都会在佛堂诵经。 此时陆观棋恰好从花园的侧门进来,三人在凉亭前相遇。 “二弟!”陆兆松松开宋清荷的手,朝陆观棋快步走去,拿起手里的玩具先展示给他看。“都是姐姐给我买的,你看。” 陆观棋淡淡的笑笑:“大嫂对大哥真好。”说着,视线投向宋清荷,意味深长。 亲从官回禀,那座裴宅正是裴亭云的宅邸。裴家和王璠究竟是何关系?与宋案是否有牵连?裴忘宜从逃婚到十分融入陆家,此事有何因果?陆观棋眼前,迷雾重重。 宋清荷从容自若道:“等观棋成婚了,弟媳也会这么对你的。” 她已经不想追究,陆观棋究竟知不知道陆进陆成业才是贩卖私盐的幕后主谋,总之,陆家人,都该死。 陆观棋笑而不语,顿了顿岔开话题:“大哥和大嫂刚才去哪儿玩儿了?” 宋清荷朝前走了几步:“一条集市,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听说那儿是京城有名的街,就去了。京城确实繁华,比落雁城的人多多了。要不是有斓嬷嬷跟着,我一个人都拉不住你大哥。” 陆观棋背着手,附和:“大哥好动,喜欢出去玩儿,只是大娘不放心,很少允许,所以这得到机会能出去,自然会野一些。” 宋清荷道:“我和你大哥要去给娘请安,观棋要是不忙也一起去吧,娘为了你的婚事也没少操心。” 陆府有谁不知陆夫人最不待见的人就是严若敏和陆观棋,可宋清荷两句话就把陆观棋钉在道德的柱子上,要是他不答应去给陆夫人请安,就是‘不孝’,就是‘忘恩负义’。 陆观棋应道:“大娘的恩情,我自当谨记,我们一起去给大娘请安。” “嗯。”宋清荷微微一笑。 一个时辰前,裴宅。 宋清荷对裴亭云和王璠道:“陆观棋阴郁狡诈,虽然放了舅舅,可肯定会派人跟踪。裴公子和舅舅是相识关系,他恐怕已经知道了。如果陆观棋问起,裴公子可以如实说,舅舅八年前曾救过裴小姐的命,所以这些年两人一直有往来。” 裴亭云点下头:“我明白了。” “舅舅,只要陆观棋认为你还有价值,他就不会轻易杀你。你就继续待在京城,找个房子住,可以重新开铁匠铺,正常生活。任他监视一段时间。”宋清荷继续道。“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陆观棋怎么会知道,舅舅每年都会来京城看我呢?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舅舅,这事儿你告诉过别人么?” 王璠陷入回忆之中,在脑海中苦苦搜寻。忽然间,他想到一个人。 “大胜!大胜知道!可是他答应我,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连宋泊简都不知……”王璠越说越不自信,越说越犹疑。 “大胜?”宋清荷脑海中快速过一遍宋府名字里有‘胜’字的人,“宋胜?他在宋府待了很多年,舅舅你认识他?” “他是落雁城人,我们自幼相识,后来他家为了生计搬到京城,我是在秀儿去世后才知道他在宋府当差,还改姓宋。”王璠如实回答。“我能每年偷偷看你一次,也是多亏他帮忙。” 宋清荷将自己放在宋胜的位置上去思考,慢慢道:“如果真是宋胜,那说明他没死,还投靠了陆观棋。宋府出现内鬼,内鬼会只做这一件事么?” 第14章 攀高枝 宋清荷他们到的时候,陆夫人还在诵经。 三个人就在花厅里等,很快,听说儿子来了的陆夫人从里面出来。 “娘!”陆兆松兴冲冲的快步过去,展示手中的小摆件:“姐姐给我买的。那里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特别热闹。” 陆夫人看着儿子开心的样子,心里跟着高兴,问:“都看到什么了?” “一个很大很大的集市,好多摊位,卖什么的都有。有人会用草编蝴蝶、大象、小狗,姐姐给我买了一个小狗,在屋子里了。还有年糕,可香了,我一个人吃了一整块呢,娘,下次我们一起去。”陆兆松双手比划着,努力的说明集市的大和热闹。 陆夫人眉头微蹙,问:“你在外面吃东西了?” “娘,对不起,我看那家很干净,兆松又想吃,就自作主张买了一个红糖年糕给兆松。对不起娘,下次不会了。”宋清荷上前一步,低着头,声音越说越小,满是歉意。 陆进把裴小姐当人质和裴家半数财产,陆夫人则是把她当能对付严若敏的‘趁手兵器’,宋清荷会向陆夫人定期的示弱,让他们放心。 陆夫人瞥一眼陆观棋,把不满的情绪强行按了下去,“路边摊不干净,兆松不懂事,你不能什么都顺着他,知道了么?” “知道了,娘,不会有下次了。” 陆兆松一大步挡在宋清荷身前,冲着陆夫人大声道:“不要说姐姐,娘坏。” 陆夫人没想到陆兆松现在彻底护着宋清荷,连自己也敢忤逆,她心里又痛又气:“为了媳妇,连娘都不要了么?” 宋清荷拉着陆兆松的胳膊,把他拽到一旁,冲他摇头示意,小声道:“娘是为了你好,不可以这么对娘,娘会伤心的。” “娘说姐姐,姐姐也会伤心,兆松不要姐姐伤心。”陆兆松嘟着嘴巴,认真道。 宋清荷耐着性子劝道:“兆松乖,我们是一家人,娘没有批评姐姐,娘只是在和姐姐说道理。一家人不可以生彼此的气。” 陆夫人见宋清荷懂事,加之陆观棋在场,心里的不痛快算是消了大半。 “是娘的错,娘不说忘宜,别生气了。”陆夫人对陆兆松的宠溺,每天都能超出宋清荷的想象。 陆兆松委屈巴巴,看向陆夫人:“姐姐对兆松好,兆松喜欢姐姐。” “娘知道。”陆夫人的视线从陆兆松身上转移到陆观棋时,瞬间从慈爱变成犀利,好像要看穿了陆观棋一样。 “哪股风给大忙人吹来了,听你爹说,你皇城司的案子还没有办完,最近的办事效率可降低了呀。” 陆观棋笑笑:“大娘和大嫂为了观棋的婚事操心,观棋都记在心里,今儿特地来感谢大娘。” 陆夫人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问:“你究竟想要找个怎么样的妻子,尽可以和你大嫂说。你没成亲,是你娘的心病,要是让外人误以为我这个做大娘的故意压着,就不好了。” 陆观棋用笑意掩盖话里的讥讽之意,道:“大娘出身国公府,心胸宽广、气度不凡,怎么可能用婚事拖延小辈呢,谁要是有这样的想法,那说明是他们狭隘。” 听出弦外之音直指陆夫人狭隘,她脸色立变,让陆观棋把自己的标准要求说清楚了,语气急躁:“藏着掖着没意思,直说。” “大嫂的眼光确实很好,那几位姑娘,各个国色天香、皆是名门之后,可观棋对她们实在是没有心动的感觉。观棋不着急成亲,这事儿先这样吧,要是哪天观棋有了心仪之人,肯定第一个和大嫂说。”陆观棋微笑着看向宋清荷。 宋清荷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从容不迫开口:“当真是一个都不成?” “不成。”陆观棋嘴角勾着一个很淡的弧度,回道。 宋清荷转向陆夫人,道:“娘,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用我们的好心强加给观棋。良缘还未到,那就等等看。不过,观棋,你得和严姨娘说清楚,是你个人的原因,而不是娘作为陆府主母在刻意为难,阻挠你成家。” 这话瞬间扭转了矛头,好像是严若敏在挑理一样。 陆观棋心平气和,道:“这是自然。谢大娘大嫂体谅。那观棋不打扰了。” “嗯。”陆夫人满眼的不屑。 目送陆观棋离开后,宋清荷让丫鬟带陆兆松去外面玩,对陆夫人道:“娘,陆观棋不愿意成亲,是不是不想严若敏一个人留在陆府,怕您欺负她?” 陆夫人轻哼一声:“他这点小心思,也不想想,这么下去,老爷也不会同意他一直不成亲。” 宋清荷迟疑着,道:“娘,我怕陆观棋还在打其他主意。” 陆夫人耳朵扑棱的竖起,追问:“什么意思?” “他会不会‘攀上高枝’了,但是现在时机不成熟,还不能说。”这是宋清荷随口胡诌的,她根本不在意陆观棋会娶谁,不过这是个了解陆观棋并且让陆府内讧的好机会。 陆夫人眉头一皱,心里不是味儿了。 “你说得有道理。”陆夫人喃喃自语:“严若敏不过是个屠户的女儿,当年仗着有几分姿色在老爷出公差的时候,搭上了老爷。这趟公差不过两个月,等老爷带她回来的时候,她都怀上陆观棋了!他们母子最懂通过婚姻嫁娶改变命运!” 这难道不是因为陆进花心么,和严若敏有何关系?宋清荷不禁在心里嗤笑。 陆夫人陷入回忆之中,越说越气:“没有丞相之子的身份,陆观棋再有能耐也不可能结识皇上,坐上皇城司使的位置。我决不能让他‘攀上高枝’。” “娘,要不然我们私下买通一位亲从官,让他把陆观棋每天都干什么了,见了什么人,告诉我们。他要是和哪家千金幽会,我们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宋清荷出主意道。 陆夫人听后连连点头:“对,这个办法好。我让斓嬷嬷去办。” “斓嬷嬷是陆府的人,她出面不太好。我娘家的裴忌,刚到京城,脸生,不如这件事就全权交给我,裴忌出面更方便。”宋清荷道。 第15章 暗度陈仓 雎尔斋凉亭。 宋清荷站在栏杆前,一手拿着鱼食碗一手往河里撒。 裴忌在雪莹的引路下,来到她面前。 “小姐。”裴忌低着头,声音毫无起伏,好像个活死人。 宋清荷把鱼食碗交给雪莹,轻声道:“吩咐厨房做两道菜,不要辣,裴忌还没吃午饭呢。” “是,大少奶奶。”雪莹得令退下。 宋清荷面带笑意,自己坐下后示意裴忌也坐。 “小的不敢。”裴忌往后撤了一步。 宋清荷没有强求,道:“怎么样,跟踪陆观棋可有什么结果?” 裴忌回道:“皇城司,皇宫,陆府,他三点一线,不去其他地方。少爷在街上遇到落雁城的铁匠王师傅,而我发现皇城司的人居然在跟踪王师傅……我刚刚已经向少爷禀告此事。其他的,和我会想办法再进一步探查。” 意料之中,宋清荷并不意外,她抬头看着裴忌:“王师傅是我的舅舅,皇城司跟踪他是为了找我。” “……小姐……”裴忌记得裴亭云曾说,宋清荷绝非寻常女子,可眼下她的话,还是令裴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清荷问:“既然你见了裴亭云,他没和你说么?” “少爷说,我知道的事情,只能是由小姐亲口告诉。” “简单的来说,我叫宋清荷,是盐铁使宋泊简的女儿,一个月前家父被扣上贩卖私盐的罪名,宋府满门被诛,而我侥幸逃生。陆观棋正在追杀我。”宋清荷说的风轻云淡,从容不迫。 听完宋清荷的和盘托出,裴忌半低着头,目光凝视桌沿。 “我已经和陆夫人商议好,由你出面找一位亲从官来收买监视陆观棋。陆夫人以为我们盯着他的婚姻,而实际上,我要知道的是他办案进度。”宋清荷道:“陆府没有一个好人,裴小姐的死,他们应该负责。” 裴忌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拳,被宋清荷尽收眼底。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里有五百两银子,拿去找合适的亲从官,不够的话,再和我说。”宋清荷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递到裴忌眼前。 另一边,陆观棋收到消息,王璠进的裴宅归裴亭云所有。 他立马找来严慎行,准备去往裴宅。 “可是,他是大少奶奶的兄长,我们这么去不好吧。”严慎行迟疑着。 陆观棋眸子一沉:“裴家是落雁城的首富,王璠只是一个铁匠,他们能熟识本身就很奇怪。” 严慎行还是觉得不妥:“要是大少奶奶去找陆夫人说些什么,你怎么交代。要不,我们私下去找裴舅爷问问吧。” 陆观棋不语,似乎还在权衡。 严慎行劝道:“皇上都说如果再找不到宋清荷就结案,所以真的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伤到一家人的和气。我看大少奶奶人还不错,为你的婚事忙前忙后,我们贸然带人去裴宅,实在不合适。” “好,就你我二人吧。”陆观棋起身朝屋外走去,严慎行紧跟身后。 陆观棋和严慎行策马穿过街头人群,任由百姓躲避不及时而人仰货散,都没能让他稍微慢一点。 很快,他们就来到裴宅。 听说来意,裴亭云让丫鬟请来王璠。 “八年前,王师傅救过忘宜一命,是裴家的恩人。他一个人在落雁城开店,裴家会时不时的给他送些吃穿用度以表感谢。”裴亭云背着手,站在花厅的中央。“王师傅怎么会和京城的案子牵扯上关系呢?大人会不会弄错了?” 陆观棋观察裴亭云的反应,回答:“皇城司接到线报,王璠的亲属涉案,是不是弄错了,还不能下定论。” 裴亭云陪着笑,这时王璠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花厅。 看到陆观棋的瞬间,王璠脸色难看。 陆观棋身子面向王璠,道:“还记得我么?” “皇城司使陆大人,怎么会不记得。” 王璠别过头,不愿意看他。 陆观棋走过去几步:“还没回落雁城,是想在京城找什么人,或者等什么人么?” 王璠气呼呼道:“大人,我说过了,我和宋家没有关系。宋清荷就算是逃走,也不会来找我,我也不会找她。她娘当年要是肯听我的,能落得如此田地么!” 陆观棋冷眼看着他情绪激动,慢条斯理的问:“你和裴少爷认识?” 王璠压着气,回答:“八年前在湖边救过裴家小姐,裴少爷仁义,这些年对我一直很照顾。”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留在京城不走。”陆观棋试图用反反复复的询问,找出王璠的破绽。 “我、我受伤无法长途跋涉返回落雁城,就索性在这儿养一养。”王璠卡顿一下。 陆观棋追问:“你身无分文,选择京城养身体,这合理么?” 王璠老实,被陆观棋步步紧逼的追问,搞得毫无招架之力。 裴亭云见状上前一步:“大人,王师傅要是真和宋家有来往,他在落雁城的日子不可能如此清贫。您可以派人去落雁城查,看看王师傅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陆观棋当然有调查过,王璠为人孤僻,很少与人来往,除了找自己打铁器的顾客,他基本不社交。但按照宋胜所说,他每年都会偷偷来看宋清荷,所以他留在京城肯定是为了找寻外甥女的下落。 “裴少爷,你是大嫂的兄长,和陆家是姻亲,王璠涉案尚未完全摆脱嫌疑,你还是不要留他在府上的好。”陆观棋意味深长的看向裴亭云。 裴亭云忙道:“我明白我明白。”说着,他对王璠劝道:“王师傅,等我让丫鬟给您取些银子,还请另谋出路。” 王璠拱手:“裴少爷的大恩大德,王某都记在心里。这就去收拾东西,绝不给您添麻烦。” 从裴宅出来,陆观棋对严慎行吩咐道:“派人盯紧王璠和裴亭云。” “你怀疑他们在撒谎?” 陆观棋一手牵马,眯起眼睛:“我在想,图州黑市的私盐,会不会是通过裴家的商号贩卖过去的。” 第16章 私盐案进展 严慎行一愣,这是他没有想过的思路。 图州黑市的私盐,虽然有山贼认罪是受宋泊简指使售卖,可这些盐是如何从京城堂而皇之到了图州呢? 山贼交代的几条线路,都经不起细细推敲。 而裴家的商号遍布大全,如果通过裴家走私盐,确实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本想着通过王璠找到宋清荷,不想现在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严慎行道:“我这就回皇城司安排人手盯梢。” “嗯。”陆观棋应声。 严慎行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肚子,缰绳一挥,策马朝皇城司奔去。 陆观棋一个人牵着马,慢悠悠的穿梭在大街之上。 距离皇上的十五日之约,还有十三天。 皇上要除宋泊简,不仅仅是因为私盐,更重要的是,宋泊简与废太子交好。皇上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除掉异己,情理之中。宋泊简身居盐铁使,官职不高,但牵扯朝廷盐铁命脉。如此重要的位置,怎么能不是自己人负责呢。 不过陆观棋很想查清楚私盐案的真相,因为…… 陆观棋的思绪被一声疾呼打断,他回头朝声音来源方向看去,一个年轻的女孩被两个壮汉抓住胳膊,直接拖行,准备往身后的马车里塞。 “救命!救命!”女孩奋力大喊,围观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 陆观棋眉头微蹙,使出轻功,翻身站在女孩和壮汉面前。 “住手!”陆观棋大声呵斥。“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做什么!” 女孩似乎抓到救命稻草,朝陆观棋大声求救:“他们要把我抓到青楼,公子求您救救我吧。” 女孩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泥污,她望着陆观棋眼底尽是绝望。 其中一个壮汉开口:“她爹耍钱,把她卖给我们了。你少管闲事。” “多少钱。”陆观棋语气平淡。 两个壮汉看了彼此一眼,刚才说话那个道:“一千两。”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一千两?疯了吧,这不是诚心不想让人替她赎身吗。” “我都没见过一千两长啥样?你见过么?” “没有。” 陆观棋道:“你们两个谁跟我回府一趟,我身上没揣这么大的银票。” 壮汉和女孩儿都愣了。 难道他真的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花一千两? 见壮汉不动也不说话,陆观棋不耐烦的催促:“不想要钱了?还不赶紧决定谁跟我拿银子去。” 不想被人知道他是丞相府的人,陆观棋让壮汉在陆府的侧门等,没一会儿,他带着一张银票回来了。 壮汉看着一千两的银票到手,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银票给我了,反悔也没用,知道么?” “知道。”陆观棋站在侧门外,道:“现在可以让你的同伴把女孩放了吧。” 壮汉点下头:“嗯。这就把人给你送来。” “不必。驰海,你跟着过去。”陆观棋对跟随自己多年的陆府小厮范驰海道。 得到示意,范驰海跟着壮汉离开。 陆府丫鬟多,不如让范驰海直接安排那位姑娘离开,随便她是投亲还是奔友,总之陆观棋不想自己再带回一个丫鬟回来,省的在宋清荷面前说不清。 不对,他为什么要想着在宋清荷面前说清? 陆观棋被自己的想法搞得一怔。 “很多年没遇见这么难缠的人了,拿我的婚事说事儿,没完没了。”陆观棋自言自语,转身回到陆府。 裴宅小厮阿让在裴忌的帮助下,从陆府后门溜进来,把陆观棋今天突袭裴宅的事情原原本本转达给宋清荷。 宋清荷冷笑一声:“他动作倒是快。兄长有何安排?” 阿让道:“少爷说,他会安排王师傅回落雁城。让小姐不用担心。” “不,王师傅不能回去。阿让,你告诉兄长,让王师傅在京城住下,随便是开个铁匠铺还是做点其他营生,都可以。陆观棋肯定要安排人盯梢,那就让他盯。反正,我会在陆府里头,为他‘找点事儿’。”宋清荷道。 阿让点点头,严肃的回道:“阿让明白,回去一定如实转达。” 宋清荷:“还有,让兄长继续隔三来陆府探望我,不要因此被束住了手脚,一切正常即可。太过小心,反而容易引起他的怀疑。” “嗯。” “回去吧,路上小心。”宋清荷轻声叮嘱道。 今天是月圆之夜,陆府有习惯,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一家人都要在一起吃顿饭。 天色尚未擦黑,宋清荷和陆兆松便朝锦绣斋走去,斓嬷嬷和雪莹一人捧着一盘莓果,一人捧着一盒点心跟在身后。 他们到的时候,陆夫人和陆成业正在说话。 “娘,成业。”宋清荷端庄贤淑,举止大方,一迈进门就先开口招呼。 陆夫人停下和陆成业说话,抬头朝门口看去,脸上抑制不住的开心,小声对陆成业道:“你大嫂举止得体,聪明机灵,除了是庶出这点不太好以外,其他没得说。以后娘有她做帮手,对付严若敏完全不在话下。” 陆成业看向宋清荷,起身,脸上挂着不走心的微笑:“大哥,大嫂。成业最近忙,还没去拜访,是成业的错,还望大嫂不要见怪。” 宋清荷笑道:“我们是实打实的一家人,不说见外的话。兆松在内在外都不能帮到爹和娘,担子全落在成业身上,要说抱歉,是我们抱歉。” “哎,大嫂哪里的话。成业是家中幼子,可长兄出事,我自然有责任替父兄分忧。”陆成业双手搭在身前,笑呵呵道。 宋清荷脸上满满的笑,思忖着要找机会接近陆成业,私盐案的突破口在他。 这时,陆进从外走进正厅,所有人向他屈膝行礼。 “一家人不用多礼。”陆进捋着胡子,笑呵呵的看向大家。“忘宜,爹这些日子忙于公务,没有机会问你,在陆府可还适应?有不适应的地方,尽管和你娘说。” 宋清荷看着这位父亲生前曾经多次赞许清正廉洁的陆丞相,心中五味杂陈,再多复杂的情绪到了脸上,都换成笑意。 “多谢爹挂念,忘宜,一切安好。” 第17章 我见犹怜 这是宋清荷到陆府后的第一顿‘团圆饭’。 陆夫人很重视,特地请了从宫中退下的前御厨来府中做上三十菜五汤,囊括大全各地特色美食,不管宋清荷喜欢什么口味,全部涵盖。 陆夫人让宋清荷挨个尝尝,喜欢哪个,以后再让厨子做。 “娘把忘宜照顾的这么好,会把忘宜惯坏的。”宋清荷笑着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心里舒坦,人也高兴:“我的儿媳妇,这么点饭菜就能惯坏了?惯坏了我也认。” 宋清荷示意斓嬷嬷和雪莹把手里的盘子放到桌子上,道:“听斓嬷嬷说,这种莓果在京城很是盛行,就特地请兄长帮忙买了一些。还有这盘‘团圆如意糕’,严姨娘送给我和兆松尝过一次后,我俩都念念不忘,所以在鸿运斋订做了一些。名字是我取的,红色的是草莓味儿,娘喜欢,黄色的是橘子味,成业喜欢,还有紫色是葡萄口味,是严姨娘和爹喜欢的水果,粉色是樱桃味的,给观棋准备的。至于兆松,他说他都喜欢。” 陆兆松连忙说道:“是啊,我都喜欢,都好吃。爹,娘,你们快尝尝。” 陆进伸手取过一块,咬了一小口,细细品着:“嗯……入口即化,果香浓郁,好吃。” 严姨娘有种受宠若惊般的感动:“大少奶奶还想着我们母子,谢谢。” 宋清荷道:“我们是一家人呀。” 府中小厮穿过月门,小碎步跑来,弓着腰禀告:“老爷,夫人,门口有个姑娘跪着,说是要见二少爷。” 陆夫人和陆进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完全状况外。严若敏扯了陆观棋袖子一下,小声问:“找你?” 陆进道:“她有没有说什么事?” “没说,跪着不起来,非要见到二少爷。”小厮略显为难,吞吞吐吐。 陆成业看热闹的语气,慢悠悠的开口:“二哥不会是在外面欠下什么风流债,让人找上门了吧?难怪前些日子,大嫂给二哥说亲,怎么说都不成,原来是有相好的了。” 严若敏一听,瞪着眼睛看向儿子。 陆观棋没办法,只好起身,道:“爹,我去看看。” 这时宋清荷忽然道:“成业,你跟着你二哥一起去看看,别是什么碰瓷的,你在场也好给你二哥做个见证。” 陆观棋无语的看向宋清荷,陆成业一听,正合他意,立马起身道:“大嫂说的是,我和二哥一起去。” 陆进:“嗯,去吧。” 陆观棋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女子找自己,他平日里除了府中的女眷丫鬟,根本也接触不到其他女子啊……他正合计着,和他一起往外走的陆成业阴阳怪气道:“二哥,现在就咱兄弟二人,别藏着掖着了。这女人是谁?不会是什么勾栏女子吧?这可不行,爹绝不会同意让你收勾栏女子做妾。” “别乱说,压根没有影儿的事儿。”陆观棋道。 “哼,你我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还不好意思了?咱们兄弟三人,除了大哥什么也不懂外,咱俩就别装了。”陆成业瞧不起陆观棋这幅不坦荡的样子,道。 两人说着,来到陆府大门外。 果然,一个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的女子跪在台阶下面,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陆府出来的人,就一头磕在地上,哀求:“求您行行好,让小女子见二少爷!” 陆成业清清嗓子,抢在陆观棋前头,问:“你是谁呀?见二少爷做什么?” 女子直起身子,“小女子江氏岁宁,今日求见二少爷,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二少爷的救命之恩。” 陆观棋这才想起白天救人的事儿,不过他没有瞧清楚那女子长什么模样,看衣着倒是像一个人。 陆成业狐疑的扭头看一眼陆观棋,继续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你细说。” 回到锦绣斋,陆成业走在陆观棋前头,还差两步迈进正厅,就忍不住以调侃的语气道:“爹,娘,二哥今天花了一千两从青楼救下一位姑娘,现在人姑娘找上门,要以身相许。” “青楼?”陆进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词,严肃的目光投向陆观棋。 陆观棋解释道:“今天我和慎行出门,碰见有两个壮汉欺负一女子,女子被家人卖到青楼,誓死不从。我看她可怜,想着才一千两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于是花钱替她赎身。我让驰海送她离开,另谋出路……” “另谋出路怎么还找上门要做丫鬟报答二哥?世人皆说皇城司使陆大人铁血无情,我看不然,这不是很有爱心么?”陆成业阴阳怪气,斜睨着陆观棋,看他反应。 陆进嘴角微微向下,没有说话,宋清荷感觉他不是很满意陆观棋的行为。 陆夫人语气不善,道:“一千两救人可以,一千两买个丫鬟不可以。” 陆观棋道:“我会让驰海将她送出城,替她寻户好人家。” 一直没说话的宋清荷朝陆进和陆夫人屈膝行礼,道:“爹,娘,儿媳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忘宜有什么看法,说吧。”陆进道。 他对‘裴忘宜’还不了解,听陆夫人给她夸的天花乱坠,今儿可以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宋清荷微微点下头回应。 “观棋心善是好事。”宋清荷道:“不过,人生在世,不平事太多了,你管不过来。娘并非在意府中是否多一个丫鬟,她在意的是,要是被有心人利用,指丞相府出手阔绰,会带来不必要的纷争。越是身居高位,越应谨慎行事。” 陆观棋低头认错:“是观棋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陆进很满意宋清荷的说法,道:“观棋,你大嫂说的,就是爹想说的。爹支持你路见不平,可你我皆在朝中为官,在钱财方面,还是要慎重些。毕竟外人不清楚成业从商,陆府的半数家产都是从经商所得。” 严若敏赶紧道:“老爷教训的是,若敏这就去吩咐驰海送走那位姑娘。” “严姨娘且慢,忘宜还没有说完呢。” 第18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宋清荷轻声喊住正要离开的严若敏,转身对陆夫人道:“娘,相遇就是缘,既然那姑娘孤苦无依,不如就留下她,在府中做个丫鬟,陆府也不怕多个人嘛。” 陆夫人现在是看宋清荷怎么看怎么顺眼的阶段,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府中丫鬟杂役百十号人,多一个不多。老爷觉得如何?” “夫人做主。”陆进没有异议。 “那就留下她,忘宜,你去见见那女子,怎么安排,你定。”陆夫人盘算着,正好利用这次机会让宋清荷逐渐开始熟悉府中事务。 吃完饭,宋清荷让斓嬷嬷带陆兆松回去洗漱更衣,自己则和陆观棋朝着下人们居住的院子走去,准备见一见江岁宁。 “不知观棋有何打算?给那姑娘安排到哪儿,比较合适呢?”宋清荷口吻真挚,似乎是真的在劳心。 “既然大娘交给大嫂全权处理,一切听大嫂的。”陆观棋其实不想去,可宋清荷坚持要自己跟着。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好心,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了麻烦。 宋清荷道:“人家姑娘是来投奔你的,我看就安排到你院子里做丫鬟,伺候你起居,行么?” “我院子里已经有青梅竹韵,不需要再添丫鬟。大嫂还是安排到别处吧。” “我先见过她再决定。”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一间房外。 已经换了一件新衣服,还洗了脸,江岁宁坐在通铺的最边,两只手不安的来回搓着。 听见门口传来说话声,她立马起身,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门。 门被人从外打开,宋清荷和陆观棋一前一后走进屋子。 江岁宁扑通一声跪在地,生怕晚了一点会被认为是不懂规矩:“见过夫人,见过二少爷,夫人吉祥,二少爷吉祥。” “你就是二少爷救回来的女子?抬起头来。”宋清荷道。 江岁宁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向宋清荷。 宋清荷看清江岁宁的模样后,打趣道:“不愧是二少爷一掷千金救回来的女子,我见犹怜呀。” “大嫂……”陆观棋咬着后槽牙,无奈又生气。 宋清荷笑笑:“我是陆府的大少奶奶,你的事情我都了解了。陆夫人同意你留下,在府中做个丫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一听自己可以留下,江岁宁在地上连着磕了几个头:“谢大少奶奶,谢夫人,谢二少爷。” 宋清荷道:“你先留在韶光苑,暂时先做个清扫丫鬟。韶光苑是二少爷的地儿,你要用心做事,报答二少爷。”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好好干活。”江岁宁忙道。 “嗯。你住这屋,等其他房间有空位置了,你再搬。早点休息,明天我会让斓嬷嬷带你在府里走一圈。” 交代完,宋清荷和陆观棋刚一离开屋子,陆观棋就忍不住道:“进门前我才说,我那边不需要丫鬟,大嫂你为什么还是把她安排到了韶光苑?” 宋清荷一脸无辜:“韶光苑除了你还有严姨娘,多个清扫丫鬟而已,观棋不用谢我。” 陆观棋被气笑了:“我没说谢。” “江岁宁明眸善睐,闭月羞花。那话怎么说来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宋清荷说的含糊暧昧,莞尔一笑,然后先行离开,留下陆观棋站在原地。 看着宋清荷的背影,陆观棋神情玩味,宋清荷到底想做什么?只是单纯的帮着陆夫人对付自己和母亲么?裴家到底和贩私盐有没有关系,宋清荷知情么? 回到雎尔斋,宋清荷前脚走进书房,后脚裴忌便跟了进去。 “小姐。” “今天的事,你做的很好,能够抓住江岁宁这点,日后我可以利用她给陆观棋母子做做文章。”宋清荷满意道。 今天裴忌回陆府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范驰海带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女子穿过街道,他知道范驰海,是陆观棋身边的侍从,便跟了上去。 范驰海给女子一张银票,叮嘱她在外注意安全,若是有什么可靠的亲戚,就去投奔,好过一个人漂泊。 女子似乎不想走,给范驰海跪下求情也没用,最后范驰海离开,留下女子跌坐在地上,抽泣着。 知道女子是陆观棋救下的苦命人后,裴忌立马把事情告诉给宋清荷。宋清荷灵机一动,让裴忌告诉女子,来丞相府门口求见陆观棋。 江岁宁样貌出众,倒是宋清荷意料之外,这样更好。 “亲从官的事,可有进展?”宋清荷问道。 裴忌回道:“我盯上了一个,叫高乔,此人家有悍妻,在外养了外室,不敢带回家,所以每月开销很大。他为人胆小怕事,算是个墙头草,耳根子软。我正在找机会接近他,不出三日,一定能有结果。” “好。不过你记得,光是靠钱收买,并不牢靠。你要了解到他的弱点并抓住,这样他才能真正为我们所用。” “裴忌明白。” “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裴忌行礼后转身离开。 严慎行大步流星的穿过月门,朝陆观棋的书房走来,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停下,扭头看向在月门墙外拿着大扫帚扫地的江岁宁,府中好久没有见过新人了,不过也只有一瞬间,立马又继续朝书房而去。 “大人。”严慎行论辈分是陆观棋的表弟,不过只要是处理公事的时间,他都会以官职相称,无论是在陆府还是皇城司。 陆观棋放下手里的书卷。 “康远飞鸽传书,他们已经找到了朱夫子。不过朱夫子说宋清荷没有来找过自己,甚至他都不知道宋泊简已经伏法。”严慎行道。 “没用点特殊办法,让他说实话?”陆观棋问。 “朱夫子已经年过八旬,康远说他身体不怎么好,颤颤巍巍,不堪刑罚。康远带人在朱家村彻查过一遍,宋清荷应该真的没有出现过。” 陆观棋眉头微蹙:“早知道宋胜是个废物,连样貌都不会描述,就应该给宋家留个活口。” 说完,他眸子一沉,心中已然有了别的主意。 “大全所有州府张贴告示,宋贼一案宋胜卖主求荣,隐瞒罪行,现已查明,宋胜参与贩私盐,功过不抵,论罪当诛。五日之后,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陆观棋一定要找到宋清荷,找到账册,将私盐案查明白! 第19章 究竟谁才是猎物 严慎行领命,忽然想起门外的江岁宁,随口问道:“我看外面有个脸生的丫鬟。” 说到这个,陆观棋像是受了什么憋屈气,无语道:“那天我们从裴宅出来,我救下的姑娘。结果跪在陆府门口非当牛做马的报答。大嫂说了几句,大娘就给她留下了。” “哦。大少奶奶人是真挺不错的,善良。”严慎行应声道。 陆观棋斜眼盯着他:“我发现,你对她印象很好。” “谁?大少奶奶?” 陆观棋点下头。 严慎行真挚道:“除了姑姑,也就大少奶奶能为你的婚事忙前忙后,她人确实不错。” “……”能让陆夫人喜欢,陆兆松喜欢,甚至就见过一次的严慎行也赞不绝口,宋清荷确实有本事。 陆观棋继续问道:“裴亭云和王璠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王璠没有回落雁城,现在在南边租了一间破旧的小房子,白天去铁器铺帮忙干活儿,早出晚归,除了买菜不接触任何人。裴亭云也没有派人去看过他。这两天裴亭云都在巡店或者处理公事,没有什么特别。”严慎行如实回答。 “距离皇上给的最后结案期限还有十天,你告诉康远,让他将朱夫子用牢车带回京城,路上必须闹得人尽皆知,说不定宋清荷就会现身。”陆观棋在赌,赌宋清荷不会苟且偷生。 等严慎行离开,陆观棋走出书房,站在门口抻抻胳膊。 无意中一瞥,瞥见江岁宁拿着抹布在擦游廊的扶手。 陆观棋收回视线,准备走出院子,江岁宁却拎着抹布小碎步跑过来。 “二少爷,您要喝茶么?或者吃水果么?奴婢给您拿。”江岁宁的极力讨好,显而易见。 陆观棋道:“不用。”本想绕开她走掉,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便随口问道:“在陆府还适应么?” 江岁宁连声回答:“这里很好,吃得饱穿得好,岁宁很适应。” 说完,扑通一声又跪下磕头:“多谢二少爷的大恩大德,岁宁给您磕头了。” “起来。”陆观棋不太喜欢这种‘过分的’感恩,有些厌倦。 江岁宁一个头跟着一个的嗑,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陆观棋没办法,叹口气,伸出右手去拉她起来。 好巧不巧,宋清荷出现在几丈外的小路上。 今天宋清荷穿了一件紫色的大袖衫襦裙,一阵微风吹过,轻轻掀起她的裙角和金步摇,要不是此刻宋清荷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陆观棋不得不用她前几日形容江岁宁的话形容她了。 果然,宋清荷嘴角含笑,边走向他们边道:“今儿闲来无事,想着来韶光苑看看岁宁,倒是我多事了。” 陆观棋道:“总感觉大嫂话里有话。” “瞧你说的,我就算是话里有话,还不是为你好,怎么不领情呢。”宋清荷笑盈盈着,明明比陆观棋还要小两岁,却总是拿出这幅长辈的架势,陆观棋舔了舔后槽牙。 见陆观棋不语,宋清荷对着江岁宁道:“你先去忙,我和二少爷说会儿话。” 江岁宁行礼,应声。 看着江岁宁离开院子,宋清荷道:“我看岁宁手脚麻利,把院子打扫的很干净。” “是挺干净,不如把她安排到雎尔斋,供大嫂差遣吧,我看大嫂很喜欢她。”陆观棋保持着假笑。 虽然宋清荷老是给自己添堵,不过这样也蛮有意思的。 宋清荷眉头一皱:“大嫂怎么能夺人所爱呢,观棋把心放肚子里,大嫂干不出这事儿。” 陆观棋忽然问道:“大嫂认识王璠么?” 宋清荷眨眨眼,问:“落雁城的王师傅?你认识王师傅?” 陆观棋背着手,道:“算是认识吧,听说他在落雁城和裴家交好?” “是啊,他救过我一次,那是八年前的事儿了。从那之后,我家经常会给王师傅送些吃穿用度,以示感谢。但是观棋你怎么会认识王师傅?”宋清荷反问道,眼睛紧盯着陆观棋。 陆观棋不答继续问:“大嫂知道王璠在京城有亲戚么?” “这不清楚,我们并没有好到说家中私事儿。不过王师傅在落雁城一直是一个人,他有亲戚在京城?” 宋清荷和陆观棋两人彼此互问,就这么僵在这儿。 陆观棋道:“他的妹妹嫁到京城,妹夫因为涉案被诛,所以皇城司前段时间请他到京城问话。结果我们放他回去,他非但没有回落雁城,而是住到了裴宅。” 宋清荷茫然,好像是一时间无法消化陆观棋的话。 陆观棋继续道:“裴舅爷没有和大嫂说么?” 宋清荷摇头:“我不知道,兄长最近没有来看我。那,不会连累到裴家吧?” 空气凝固了几秒,陆观棋不语,顿了顿然后一笑:“裴家若是清白,自然不会受到牵连。” 宋清荷满脸的担心:“我这就去跟娘说一声,去看看兄长,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能让皇城司介入的案子,肯定不能小了。” 说着,宋清荷转身就要走,被陆观棋喊住。 “正好我也要出门,我们一起去。作为小叔子,我是真心不希望裴家和王璠有更深的关系。”陆观棋朝前一步,‘真诚’的说道。 宋清荷没有如陆观棋想象中的慌张,反而是感谢:“那最好了,观棋你跟着过去,我心里才有底。” 陆夫人听说了宋清荷的担心和事情的原委,脸色难看,扭头看向陆观棋。 “你是不是办案办疯了,连裴家你也要怀疑。” 本以为宋清荷只会告诉陆夫人自己去裴宅一趟,没想到她给全说了,陆观棋刚要解释,宋清荷反倒抢在前面替他说话。 “娘,这事儿和观棋无关,他是为了公事为了朝廷,并非针对裴家。我相信兄长的清白,是绝不可能践踏朝廷律法。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正好观棋跟着一起过去,把事情搞清楚了才好呀。”宋清荷道。 陆夫人语气冰冷的撇下一句:“大娘希望你能够做到秉公处理。”便背过身,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第20章 宋府第二个活着的人 陆府的马车停在裴宅门口,雪莹去敲门,裴宅开门的小厮说裴亭云去店里了。 宋清荷和陆观棋去后院的花厅等,丫鬟给他们上茶,拿来点心。 宋清荷犹豫再三,还是试探性的问道:“观棋,王师傅到底牵扯进什么案子?” “他妹夫是盐铁使,监守自盗,贩卖私盐。”陆观棋端着茶杯,道。 宋清荷瞪大眼睛:“私盐?!我虽是妇道人家,可也知道盐和铁都是朝廷统一生产调度,天呀,这事儿跟裴家可绝对没有关系,就算是借裴家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呀。” 陆观棋是怀疑王璠串联裴家和父亲共同贩卖私盐,难道他是真的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陆进陆成业父子?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宋清荷想起裴亭云曾说,陆成业说父亲之死并非仅仅因为私盐,那么主因是什么?陆观棋肯定知道吧。 “我也希望裴舅爷没有做,黑市的私盐比市场价格高出十几倍,而当地百姓根本无法买到官盐,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朝廷绝不姑息。”陆观棋道。 说话间,裴亭云外出归来,大步流星的朝花厅赶来。 宋清荷坐不住,迎上前:“兄长,你可算是回来了。听观棋说,落雁城的王师傅在咱家住?” 裴亭云叹气:“我那日在街上遇到王师傅,看他似乎穷困潦倒,以为他是遇上什么难事,就留他在府中小住。要不是二少爷上门,我还不知道王师傅家里有亲属涉案。现在已经让王师傅离开了,不过他离开时我给了他一些银子,再怎么说,他曾救过你,是咱家的恩人。” 宋清荷又急又燥:“兄长知道王师傅家人牵涉的是私盐案么?这可是大罪啊,兄长。” 裴亭云恍然大悟,看向宋清荷身后的陆观棋:“刚才我去铺子,路过闹市口,看到有官差在贴告示,说宋贼一案的宋胜卖主求荣,隐瞒罪行,五日之后,当众斩首。是这个案子么?” 听到宋胜名字的瞬间,宋清荷整个人怔住。 裴亭云注意到后把她挡在身后,自己离陆观棋更近一些。 “我记得上次二少爷来,提到过,那家是姓宋。” 陆观棋道:“是,正是盐铁使宋泊简。宋胜是宋家的家仆,他帮皇城司找到关键证据,指证宋泊简涉案。不过后来查实,他也有参与。功过不抵,论罪当诛。现在他被关在京都府的大牢之中,等待行刑。” 裴亭云表态道:“二少爷尽可以公事公办,查裴家商号,裴家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儿,不怕查。” 陆观棋笑笑:“很高兴裴舅爷理解皇城司,陆裴两家为姻亲,我本人是愿意相信裴家清白的。今天大嫂不放心,坚持要来,所以我就跟着过来了。大嫂,我们回去吧,大哥还在府中等你呢。” 宋清荷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过身,道:“是啊,兆松还在等我,兄长,我们先回去了。” “我送你们。” 裴亭云跟在宋清荷和陆观棋身后,一直把他们送上马车,目送他们离开。 一个人坐上马车,宋清荷脸色铁青。 宋胜真的没有死,舅舅和父亲是被他出卖的。宋清荷不由的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这一整天,宋清荷都略显心不在焉,好在陆兆松什么也不懂,只要宋清荷陪他身边,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终于熬到了晚上,陆兆松玩了一天,累了,早早就睡下。宋清荷让斓嬷嬷和雪莹也早点休息,然后自己去了书房看书。 裴忌已经等在那里。 “小姐,高乔已经被收买,愿意为我们提供陆观棋的一切行动,明天要安排他来府中见陆夫人么?”裴忌问道。 宋清荷摆手:“不用,陆夫人全权交给我处理,他直接来见我就可以。我明天会和陆夫人说,人已经找到。” 她说着,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道:“我有另一件事交托于你。” 第二天一早,宋清荷给陆夫人请安后,跟着她一起看府中的小厮给花园里的一颗木棉树移植到锦绣斋的湖边。 “娘,明天是浴佛节,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庙里参拜呀?”宋清荷柔声问道。 陆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有心了。明天早上我去菩提寺,你要么?” 宋清荷点点头:“嗯,我想一起去,修身养性,做功德。给陆府上下祈福,求佛祖开恩,让我早日为兆松生下一儿半女。” 这句句说在陆夫人心坎上,她拉起宋清荷的手:“陆家能有忘宜你这样的儿媳,这真是娘吃斋念佛这么多年最好的回报。明天早上咱早点出发,一共要住两个晚上。” “好,兆松也要去么?佛堂戒律森严,我怕他懵懵懂懂,会冲撞了佛祖。”陆兆松心思单纯,还是个孩子,宋清荷于心不忍,不想让他看到些不该他看的。 “不带他,就咱娘俩和五六个丫鬟小厮。”陆夫人回答。 “哦对了,娘,人已经找好,以后我会通过裴忌和他联系,陆观棋的动态,我们都能随时掌握。” 所有的事情都被宋清荷安排的妥妥当当,陆夫人嘴角上扬一个微笑的弧度,道:“你办事,娘放心。” 回到雎尔斋,宋清荷让雪莹收拾两套衣服出来,陆兆松听见内室有声音,便跑进来。 “姐姐,我们是要出门么?”陆兆松茫然的看看床上的包袱,又看看宋清荷。 宋清荷伸手召唤他过来:“来。” 陆兆松比宋清荷高出半个头,她仰着头,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陆兆松的后脑勺。 “姐姐明天早上要和娘去寺里拜佛,两天后回来,兆松在家乖乖等我们回来,回来姐姐带你去逛集市。”宋清荷好声哄着。 陆兆松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又委屈又生气:“带上兆松不可以么?兆松也想去。” 宋清荷耐心道:“兆松听话,在家等,娘和姐姐很快就回来。寺里规矩多,兆松去了不能玩儿,很无聊的。在家有斓嬷嬷和小厮陪你丢沙包、扔羊骨,多有意思呀。” “姐姐……”陆兆松不甘心,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背对着宋清荷生闷气。 宋清荷蹲下身子,双手捧着陆兆松的脸,道:“喜欢姐姐么?” “喜欢。” “喜欢姐姐,就要听话。那里……不适合小孩子去。” 第21章 喜欢 陆兆松听不懂宋清荷的话里有话,他只知道宋清荷不带自己,他很生气,一把推开宋清荷,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我是傻子,爹也好,成业也好,都不爱带我出去,嫌我丢人,现在姐姐也是这样。” 说完,陆兆松冲出门,和正准备往里走的斓嬷嬷撞个满怀。 宋清荷被他推倒,因猝不及防而跌坐在地上,顾不上自己忙对斓嬷嬷喊道:“跟着大少爷,斓嬷嬷。” “哎。”斓嬷嬷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已经转身追着陆兆松出去。 从地上起身,宋清荷忽感掌心火辣辣的疼,摊开双手才发现两只手掌有些许的擦伤。 伤口很小,一条一条血痕划过半个手掌,可宋清荷却恍然间仿佛看到了那日从火场逃生后,狼狈的自己,双手尽是宋家人的血污和被燃烧的木头划出的口子,走在荒山野岭也不痛,也不害怕。 雪莹找来药膏,给宋清荷轻轻擦拭伤处,时不时的问上一句:“疼么,大少奶奶。” “不疼。”宋清荷笑笑。 伺候宋清荷的时间不长,可宋清荷待下人特别好,赏罚分明,雎尔斋的丫鬟小厮都愿意伺候这样的主子。 雪莹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忍不住替宋清荷抱屈,小声嘟囔道:“大少爷手劲儿真大。” “他是太想和我们一起去,不小心的,这事儿别让夫人知道。”宋清荷柔声道。 就怕陆夫人心软,让陆兆松跟着,那她的事情就没办法顺利实施。 雪莹点点头。 斓嬷嬷带着陆兆松从门口进来,陆兆松原本不情不愿,可看到雪莹在给宋清荷上药,立马跑过来,着急的问:“姐姐受伤了么?” 宋清荷示意雪莹收拾好药箱退下,然后放下袖子,对陆兆松依然耐心:“还生姐姐的气么?原谅姐姐好不好?” 陆兆松着急的抓起宋清荷的手,看到上面的丝丝血道,心疼的声音微颤:“一定很疼吧,对不起。” 宋清荷站起身,没有抽出手,反倒安慰他:“比起兆松的委屈,姐姐一点都不疼。” 陆兆松垂着头,无比丧气:“我什么都做不好,大家不喜欢也正常。” 宋清荷笑笑:“谁说的,兆松很厉害,学了一遍就会翻花绳,丢沙包也很厉害,还有跳房子,雎尔斋的人都跳不过兆松。要是兆松能听姐姐的话,就更好了,不过,即使兆松有自己的小脾气,姐姐也最喜欢兆松。兆松是唯一的,是最棒的。” 陆兆松仿佛被击中了一样,他抬头看着她,突然把她拥入怀里:“兆松永远听姐姐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宋清荷陆夫人便登上马车,前往菩提寺。陆进和陆观棋上朝去了,只有严若敏和陆成业来送行。 陆夫人没瞧见陆兆松,张望几眼,陆成业看穿母亲的心思,道:“这个时间,恐怕大哥还没起床。” “兆松舍不得我和娘,昨天和我说了一晚上的话,快要天亮才睡,所以我起床的时候没叫他。”宋清荷道。 陆夫人知道宋清荷这是怕自己伤心,故意说陆兆松也舍不得自己,她假装嗔怪:“臭小子还知道舍不得娘,可算是长大了。我们出发吧。” “是,娘,我扶您。”宋清荷伸出手臂,让陆夫人搭在自己胳膊上。 严若敏冲着马车行礼,恭顺的送陆夫人和宋清荷离开。 皇宫。 下朝后,兴懿皇帝留下陆观棋,两人在御花园里顺着十字路并肩而行。 兴懿皇帝背着手,心情似乎很好:“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的过日子了。” 陆观棋如实道:“已经有五年了。” “朕还是很怀念当初做皇子的生活,读书、练武、偶尔偷跑出宫,虽然父皇和太后都不喜欢朕,可朕很自由。”兴懿皇帝感慨万千,话锋一转:“但朕绝对不会选择再回到过去。” 自由和权力,兴懿皇帝毫不犹豫的选择权力。 听到这话的陆观棋面无表情,任谁都看不出他的想法。 兴懿皇帝停下步子,问:“宋清荷有消息了么?” 至今没有抓到一个弱女子,陆观棋内心很不舒服,他回答道:“还没有。不过臣设下天罗地网,只等她上钩。” 兴懿皇帝问:“你一定要抓到宋清荷才肯结案么?” “贩卖私盐的,肯定不止宋泊简一人,臣想抓到所有涉案之人,宋清荷手里的账册至关重要。”陆观棋认真的回答。 兴懿皇帝和陆观棋自小一起长大,很了解陆观棋的脾气,他无奈的摇摇头:“你还是这么倔。宋泊简支持废太子,这就是他最大的错,私盐案,没有那么重要。朕还有其他事等着交办给你,你总揪着宋案不放,其他事情不做了么?” 陆观棋顿了顿,道:“皇城司上下五十七人,皆是皇上和臣一手选拔出来的精兵强将,就算是抓捕宋清荷,也不会耽误替皇上办其他的事。”。 兴懿皇帝问:“你还记得李浅么?” 陆观棋思索片刻后回:“忠义侯李浅,李皇后的弟弟,他的封地在崇北,自从李皇后去世、废太子被软禁,他就再没有回过京城。” 兴懿皇帝点下头:“不错。朕接到苏将军的密报,北楚的部队,最近似乎是得到了大批的粮食,而这粮食的供给者,很可能就是李浅。” 陆观棋蹙眉,北楚是大全的邻国,也是大全近三十年来最强大的敌人。对大全的安全造成严重威胁。不过因为北楚地处山地,不适宜种植,所以粮食欠缺,倒是令他们安分许多,自从二十年前大全和北楚签下和平条款,两国维持住了得来不易的安宁。 这些年来,大全对北楚的粮食出口严格管控,就是担心北楚会因为粮草充足再起征战的野心。 “皇上是要皇城司调查北楚粮食究竟来自谁手?” “嗯。这是其一,其二,如果真是李浅所为,杀无赦。”兴懿皇帝抬头迎着早晨笼罩大地的阳光,眸子却一沉。 第22章 请君入瓮 菩提寺。 菩提寺距离京城有七十多里地,陆夫人腰不好,所以马车走得很慢,直到中午,才到达菩提山脚下。 提前得到消息,菩提寺的主持派两个小和尚下山来接,两个小师傅都不过十二三岁,规规矩矩的站在台阶下,看到陆夫人和宋清荷后双手行合十礼。 “陆夫人,少夫人。”小师傅让出路,道:“师傅知道二位施主要来,特地派小僧在这里等候,请。” 陆夫人还礼,“有劳望空、望舒二位小师傅。” 宋清荷扶着陆夫人走上台阶,陆夫人边走边介绍菩提寺。 “菩提寺的历史已经有三百多年,横跨两朝,先帝把菩提寺立为国寺,每年都会来礼佛。这里的主持是普济大师,和老爷是旧相识,自从兆松出事,我每年都会捐万两白银,以求佛祖保佑兆松余生平安。”陆夫人说着说着,伸手抹起眼泪。 万两白银,说捐就捐,陆进在私盐上赚得盆满钵满,想到这儿,宋清荷强忍心中怒火,调整好语气道:“娘的诚心,天地可鉴。” 从山脚下,走了整整三百九十级台阶方才到到寺门口,接待她们的小和尚带着她们先去后厢房放行李,个子稍高一点点的望空道:“斋饭已经准备好,请各位施主移步至饭堂。” “好,我们这就过去。”陆夫人道。 菩提寺的院子里种满了木兰花,四月份明明已经应该是逐步凋零,但因为山高温度低,这里的木兰开得正艳。 饭堂很大,有百姓在里面吃饭,看到陆夫人进来,饭堂的僧人直接把她们带去其中的单间。 虽然是斋饭,但菜品各个精致,让人看不出这竟出自僧人之手。 吃过饭,陆夫人要去和普济大师说说话,让宋清荷先回房休息。 “是,娘。”宋清荷爽快应下。 宋清荷带着雪莹在寺里逛了一圈,实则心里记下了每一处房子的构造和连接关系,最后才回到她们所住的厢房。 午休过后,宋清荷陪陆夫人拜佛,聆听佛音,看着她捐赠了两万两白银给寺里做功德,跪在蒲团上的陆夫人乞求佛祖保佑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能平平安安。 普济大师站在宝殿的外面,等陆夫人和宋清荷出来,他行合十礼。 “陆夫人,少夫人。” 陆夫人拉着宋清荷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看向宋清荷的眼神里满是喜悦,对普济大师道:“大师,劳烦您给我儿媳妇看看,今天能不能为陆家添丁进口。” 宋清荷抬眸,直视普济大师,等着他说话。 普济大师颔首:“出家人管不了红尘事,陆夫人为难贫僧了。” 宋清荷微笑着问道:“那,大师能帮忘宜看看,忘宜心中所愿能否实现?” 普济大师的目光落在宋清荷脸上,表情从自然到错愕,眼神中满是震惊之色。 陆夫人有点着急:“大师,怎么样?” “少夫人绝非池中之物,有大将之才,虽是女儿身,他日必将功成名就。”普济大师感叹道。 宋清荷从不信鬼神之说,做人做事只求问心无愧。要是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么父亲为什么会蒙冤,宋府满门为什么还会无辜丧命。 她笑着道:“大师抬举了。” 陆夫人也不信:“忘宜是陆家的儿媳,能为陆家传宗接代,将来替夫君管理好陆家即可,这怎么能算是功成名就呢。” 普济大师似乎还沉浸在为宋清荷的相面之中,他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确是陆家人,也确能功成名就。” 陆家人,宋清荷的笑意中不屑占据大半,她恨不得杀光陆家以消心头之恨,这老和尚,真是能胡说呀,难怪给陆夫人骗的团团转,每年拿着黑心钱来做功德。 “那就借大师吉言了。”陆夫人越听越糊涂,先应下算了。 普济大师此时从感慨中恢复,道:“还有半个时辰便是贫僧师弟广济的佛理时间,夫人可要去听?” “去,去。广济师傅的佛理,简洁透彻,鞭辟入里,是真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忘宜,你也一起跟着听听吧。”陆夫人扭头对宋清荷道。 宋清荷轻轻的晃了晃头:“娘,我有点头疼,想早点休息。” 陆夫人遗憾道:“那好吧,你先回去,让雪莹给你按摩一下穴位,能舒服点。” 宋清荷应声:“好的,娘。” 京城皇城司。 陆观棋听完宫中禁卫的汇报,准备回陆府休息,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严慎行急匆匆的朝他走来,两步并作一步。 “出什么事了?”陆观棋看他神情慌张,察觉不对。 严慎行反倒吞吞吐吐,眼睛不敢直视陆观棋,小声回答:“那个,宋胜被人救走了。” “什么?”陆观棋厉声追问。 严慎行道:“一炷香前,宋胜被一黑衣人从大牢救走,因为他不是重刑犯,所以衙门没怎么太注意看管……” 当陆观棋出现在宋胜被扣押的大牢,看到门锁被砍断,掉在地上,身后瑟瑟发抖的捕头唯唯诺诺,说:“陆大人,前天牢里来了一批山贼,个个会武,所以衙役们都集中看管他们去了……小的寻思着,宋胜就是个普通案犯,锁着就行……没想太多……”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陆观棋吩咐捕头立马全城搜捕。 “是,大人,小的这就安排。”捕头如释重负,没有被陆观棋责罚,谢天谢地,立马离开。 严慎行说出自己的疑问:“难道是宋清荷?” 陆观棋背手站在牢房中央,冷静的分析道:“京都府的大牢就算再无人看管,可这里的构造走势,想要救人出去,绝非易事。宋清荷要是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帮她,说明她和宋家的背景,我们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先让衙役找找看,康远马上要带朱夫子回京了,这也是我们底牌。” 菩提寺厢房。 宋清荷坐在镜子前,右手轻轻抚上头上的一只点翠金发簪,门口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男人被推了进来。 听见声音的宋清荷起身,慢慢的走向外室,一眼便瞧见了慌张无措、搞不清眼前情况的宋胜。 第23章 死亡疑云 宋胜被屋子里出来人吓了一跳,等他定睛看清眼前的人居然是宋清荷后,整个人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他背靠着门板,声音颤抖,双腿抖如筛子。 “小姐?您、您、我……”宋胜被巨大的恐惧侵袭,说不出一个整句。 宋清荷一言不发,朝他又走几步,直到两人相距不到一丈,宋清荷方才停下。 “为什么要帮着外人陷害我爹?宋家待你不薄。”宋清荷双眼猩红,恨不得直接撕碎了宋胜。 宋胜双腿发颤:“对不起小姐,我是被逼的,我不这么做,死的就是我。对不起……” “谁逼你?你都做什么了?” 宋胜吞口吐沫:“是、是陆观棋,他找我,给我银子,我该死,小姐。” “他让你做什么了。”宋清荷追问。 宋胜眼神飘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他让我在老爷书房放了一封信,我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他让我做,我就做了。” “什么信?说清楚!”宋清荷咬着后槽牙,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追问。 刚才还胆怯心虚的宋胜突然变得狂躁狰狞,他一把掐住宋清荷的脖子,将她摔倒在地上,发疯般的低吼:“宋泊简该死!他凭什么娶秀儿!明明宋家不让纳妾,可他却为了延续香火非要娶秀儿。不是宋泊简,秀儿能死么?还有你,秀儿就是为了生你才难产去世,你和宋泊简一起害死了秀儿!我是看在你是秀儿闺女的份儿上,骗陆观棋我不会描述你的样子,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要送死!” 宋胜脸通红,青筋毕现,他跪在地上,一只手发力要掐死宋清荷。 宋清荷使出浑身力气,迅速从头上拔下发簪,猛地扎进宋胜的脖子。 血好像喷溅的岩浆,喷了宋清荷半张脸,她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更加用力的把发簪往里插。 “你、一点、都、都不、像、秀儿。”宋胜喉咙深处发出最后一句话,整个人如断线的木偶,直接倒在地上。 眼泪混着血,顺着宋清荷的眼角滚落。 陆观棋和严慎行带人快马加鞭的赶到菩提寺,下马后把众人都甩在身后,第一个顺着台阶朝山上跑去。 在小和尚的带路下,他急匆匆冲进一间厢房,此刻宋清荷坐在罗汉床上,身上披着一件斗篷,陆夫人伸手搂着她,满面愁容。 “你有没有受伤?”陆观棋追问。 宋清荷整个人呆呆地,足足反应了一小会儿,才晃了晃头。 在恐慌的时候,陆夫人看到陆观棋,也抛下了平日的偏见,胆战心惊诉苦:“那贼人差一点就给忘宜掐死了,太可怕了。他是不是为了报复你抓他,想杀陆家人泄愤?” 陆观棋目光落在宋清荷身上,顿了顿还是问道:“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么?” “别问了,这不是让忘宜又想起可怕的经历么?”陆夫人不满的斜睨着陆观棋。 宋清荷抬起头后,陆观棋看到的是她泪眼婆娑,哭红了鼻子,头发凌乱,整个人憔悴不堪。 “好,我先不问。慎行,你带人护送大娘和大嫂回京。”陆观棋侧头对身后的严慎行吩咐。 “是,大人。” 离开厢房,陆观棋来到案发现场,宋胜的尸体趴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他蹲下身子,看清宋胜即使死也不能闭上的双眼,问:“小师傅,是谁第一个来到现场的?” 望空道:“是小僧。小僧来厢房这边准备各位施主送油灯,忽然听见少夫人这间房传来尖叫声,小僧赶紧过来,就看到逝者半个身子压在少夫人身上,血流一地。” 陆观棋起身,环看房间四周,说:“外人想要人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寺中,容易么?” 望空摇摇头:“进入寺里,只有门口的一条大路。一直都有武僧把守。要是想从靠山一侧的墙翻进来,墙体有两丈多高,绝非易事……除非对方会武功。” 看来是把他从大牢里救出来的人,又将他送到了菩提寺。 陆观棋曾和宋胜说过,只要抓到宋清荷,就会放他出狱。即使抓不到宋清荷,也会在行刑当天‘偷梁换柱’,保他一命。 宋胜为什么要来杀陆家人报复自己? 陆观棋吩咐亲从官在寺里彻查线索,自己则绕着厢房查看周围环境。 这间厢房位于这排房中的中间位置,左右两侧分别是陆夫人和雪莹以及另外一个丫鬟的住所。陆府的小厮则住在另一间院子,和这里有一扇月门相隔。 范驰海从院外进来,手里拿着条只有手指大的布条。 “少爷,在月门外的树杈上发现的,藏青色的布条。” 陆观棋接过布条细看:“你带人逐一核对全寺的僧人和香客,看看是不是他们的。” “是。”范驰海领命。 陆夫人和宋清荷遇刺的事情老早就传回了陆府,陆进亲自和陆成业去接,两支队伍在城门口汇合。 见到丈夫,陆夫人哭哭啼啼,靠在陆进怀里。 “夫人受惊了,快回去休息,没事儿了。”陆进安抚的口吻,轻轻拍拍陆夫人的后背。 宋清荷蜷缩在马车里,没有下车。陆夫人扭头看向马车:“咱请个道士给忘宜瞧瞧吧,忘宜吓坏了,一句话都不说。” 陆成业接过话:“我去办。” “你大哥知道么?” “还不知道,没敢告诉他。” 陆夫人:“不能让兆松知道,要不然让忘宜先去裴宅住几天。” 出了事儿就让宋清荷回娘家住,怎么想都不太好,陆进犹豫着。 陆成业见状上前两步,对着马车大声道:“大嫂,大哥还不知道您遇刺的事情,要不您先去裴宅住几天,等您修养好了再回来。” 很快雪莹从里面掀起门帘:“三少爷,大少奶奶说可以。那马车直接去裴宅,不回去了,以免吓到大少爷。” “多谢大嫂体谅。”陆成业拱手。 陆进松口气,叮嘱陆成业:“明天一早送些补品到裴宅,务必让忘宜休养好身体。”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路。 第24章 关键证据 陆府的马车到达裴宅门口,已经是后半夜,听到守门小厮报信,裴亭云披着一件青色的长衫匆匆迎出来。 前院的偏厅,宋清荷坐在一把红木椅上,雪莹站在一侧守着。 “忘宜!”裴亭云人没等进来,就先唤道。 宋清荷裹着披风起身,已然筋疲力尽:“兄长,对不起,回陆府怕让兆松担心,所以回来住几天。” “你是我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第一个告诉我,回来好,在家好好休息。”裴亭云的话半真半假。 他是今天晚上才从裴忌那里知道宋清荷设计杀宋胜的事,裴亭云想不到看似柔弱的宋清荷居然如此胆大,敢从陆观棋手里抢人,并亲手杀掉,她就不怕引起陆观棋的怀疑么? 宋清荷抬头,对视上裴亭云夹杂着担忧和生气的目光,道:“谢谢兄长。” 裴亭云扭头吩咐身后的阿让:“阿让,找人收拾出一间客房给雪莹,再带她去休息。我和小姐说几句话。” 雪莹为难的看看裴亭云又看看宋清荷,她放心不下,不想走。 “去吧,在裴家这么多人可以伺候我。今天的事你也吓着了,这几天就休息一下。”宋清荷轻声道。 雪莹点点头,走出去两步还不忘回头看宋清荷。 偏厅只剩这对假兄妹后,裴亭云背着手,目光如炬,盯着宋清荷,满是责备。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事先告知我,你不是说我们的同盟么?” 宋清荷沉默片刻后道:“对不起。那天我知道宋胜真的没有死,就打定主意要手刃宋府内鬼,以消心头之恨。裴少爷,能帮我见我舅舅一面么?我有话要问他。” 裴亭云语气稍缓:“我会想办法。最近陆观棋肯定会派人盯着王师傅,你等我安排。” 初夏的风从偏厅大门吹进来,吹动宋清荷的发丝,她表情凝重,道:“陆观棋指使宋胜,在我父亲书房偷放一封信。也就是说,陆观棋是陷害我父亲的真凶,或者他知道真凶是谁。陆成业说的不错,私盐不是主因。宋家的冤案背后是有人刻意为之。” 裴亭云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找到那封信,既然是信,那就涉及到了两方,一方是我父亲,另一方是谁呢?” 宋泊简的冤案,好像一张巨大的网,宋清荷紧紧抓住手中的这段,就算是死也要抓住,找出真相。 裴亭云并不乐观:“太难了。” 宋清荷踱步到偏厅的门口,迎着风,道:“陆观棋的那把火没有烧死我,那我就是他的克星。” 阳光笼罩之下的陆府,陆进坐在堂屋的正位之上,陆观棋和陆成业分别立于两侧。 陆进板着脸,问:“现在皇城司连一个家仆都看不住么?还能让他逃走险些杀害你大嫂,观棋,你真该反思自己了。” 陆成业洋洋得意,瞥一眼陆观棋。 陆观棋回:“是观棋大意了。” 事已至此,陆进不想纠结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宋案还不结案么?昨天晚上这事儿,皇上应该也知道了吧?” “嗯,皇上宣我下午进宫,询问此事。”陆观棋道。 陆进起身走向陆观棋,语重心长:“宋泊简与废太子交好,他的罪不在私盐,尽快结案吧,皇城司的精力应该放在其他案子上。” “观棋知道了。”陆观棋垂着眼睛,面无表情。 “去忙吧,爹和你弟弟说些生意上的话。” “是。” 陆进目送陆观棋离开,直到消失在视野里,陆成业开口:“二哥好像对私盐案特别上心,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陆进眉头微蹙,三个儿子中,他最不了解的就是陆观棋。在陆家,不管陆夫人如何以主母的身份欺压他们母子,陆观棋始终谦顺有礼,在外面却带着皇城司做尽杀戮。 “粮食到裴家商号了么?”陆进双手搭在身前,问道。 陆成业上前两步,回:“今天傍晚前即可入裴家的粮仓。我一会儿带上滋补珍品去裴宅,明是探望大嫂,实则交代裴亭云这些粮食的运输事项。” 陆进道:“去吧,你大嫂代表着半数裴家财产,好好待着。” “是,爹。”陆成业拱手。 陆进转回身,面向陆成业,话里带着一丝惋惜之意:“看到你现在成才,为父很欣慰,要是你大哥当年没有出那档子事儿,事业肯定在你之上,爹得多开心。” 陆成业的脸上划过一瞬的愤恨,快要陆进完全没有注意到。 “大哥自幼聪慧过人,得先帝夸奖,许是天妒英才,才让大哥遭遇横祸。我也是爹的儿子,一样能为陆家光宗耀祖。”陆成业强颜欢笑。 陆进没说话,拍拍他肩膀后离开。 另一边,陆观棋回到韶光苑,打算换件衣服进宫。 他人走在游廊下,前面拐角处江岁宁端着一盆水出现。 “二少爷?”江岁宁放下盆,快步向他过来。 “二少爷,大少奶奶还好么?”江岁宁能进府,多亏有宋清荷帮她说话,江岁宁心里十分感激。听说昨晚宋清荷遇刺,她心急的不得了,想着问问情况。 陆观棋反应了一下,反问:“你知道?” 江岁宁点下头:“早上一起床,听其他丫鬟说的,说是大少奶奶在菩提寺遇刺。” 陆观棋忽然意识到什么,直接绕开江岁宁,朝雎尔斋过去。 果不其然,等他来到雎尔斋时,斓嬷嬷带着几个小厮给陆兆松围在院子中间。 “大少爷,老身求您了,您就在府中等大少奶奶,别出去了。夫人昨日受到惊吓,今天高烧不退,她要是知道您闹着出门,非得加重病情不可。”斓嬷嬷比陆兆松矮了一个头,她张开双臂试图拦住陆兆松,又急又怕。 陆兆松被困在中间,声音抽泣着:“我不,我要去找姐姐。” 陆观棋快步过去,“大哥。” 看见是陆观棋来了,斓嬷嬷情急心切:“二少爷,大少爷非要去找大少奶奶,您快劝劝呀。” 第25章 秀儿的女儿 “二弟。”陆兆松更委屈,脸都抽抽成一团。“我要去看姐姐,他们不许,你带我去吧,我想见姐姐。” 丫鬟小厮连同斓嬷嬷一起被陆观棋屏退:“我跟大哥说,你们先下去。” “是,二少爷。”斓嬷嬷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陆观棋拉着陆兆松的胳膊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耐着性子问道:“大哥,你和我说实话,你说实话,我就带你去看大嫂。谁告诉你,大嫂出事的?” 陆兆松一听立马老实回答:“大强他们早上在院子里打扫的时候唠嗑,我听见他们说姐姐和娘昨天晚上在庙里出事儿了……二弟,我都告诉你了,你快带我去。” 他双手拽着陆观棋的袖子,拽的死死不肯放手。 陆观棋轻声哄道:“大嫂现在需要静养,大哥你去了,大嫂还得照顾你,休息不好,万一身体变得更差,大哥是不是会更难过?大哥不想这样的吧?” 陆兆松点头如捣蒜,连声道:“我不要!姐姐生病了,就应该好好休息,我不用姐姐照顾,我自己可以的。” “嗯,这才对。那大哥有什么东西想送给大嫂的么?我下午可以帮忙送到裴家。”陆观棋说的轻声细语。 随便什么小摆件,小玩具,都可以,让陆兆松有个寄托就行。 陆兆松想了半天,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玉坠。 玉坠在陆兆松的手里垂了下来,荡来荡去。 “娘说这是能够保护我的东西,我想送给姐姐,让它保护姐姐。”陆兆松说的认真,眼神坚定。虽然这是娘嘱咐过不许离身的东西,但姐姐不是外人。 陆观棋犹豫再三,接过玉坠,道:“我一定送到大嫂手上。” 裴宅。 为了掩人耳目,裴亭云差人传信给王璠,让他以生病为由去医馆看病,再派人从后门接他来裴宅与宋清荷见面。 裴亭云把王璠带到宋清荷所居住的别院中,正准备离开,被宋清荷喊住。 “裴少爷,我和舅舅的话,你不需要回避。” 王璠也道:“是啊,咱现在没有秘密,裴少爷您留下吧。” 裴亭云片刻犹豫后,点下头,走到石桌旁余下的一张凳子前坐下。 宋清荷把自己杀死宋胜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给王璠,王璠听得眉头皱成一团,嘴里喃喃道:“他去宋府做事,是因为秀儿?我们三个小时候曾经是邻居,不过前后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后来他家就搬走了。我真是没想过,他居然喜欢秀儿……” 王璠很难消化掉这个事实,脑海里浮现出这些年他来找宋胜偷偷看宋清荷一眼的情景,觉得可怕。 “舅舅,上次有些话我没来得及问。从小我便知,因为大娘不能生育,所以宋家长辈逼我爹和离,后来我爹又因为违反组训纳妾,娶了我娘,彻底被宋家逐出族谱。我娘……她和我爹,一个是落雁城的民女,一个是京城的官员,他们为什么会认识?”关于母亲,宋清荷有太多的疑问。大娘视她如己出,可每每提到母亲,大娘都会偷偷掉眼泪。所以懂事后,宋清荷便只字不提,她不想看到大娘难过。。 提到妹妹,王璠红了眼眶,他双手撑在双腿上,调整心情后把秀儿的故事和盘托出。 秀儿天生性格爽朗、活泼灵动,十五岁时就出落的亭亭玉立,媒婆踏平了王家的门槛,可秀儿谁也没看中,王璠就依着妹妹,从不强加自己的想法。哥哥帮人打铁,秀儿则每天到大户人家和商铺找些零活儿做,刺绣、捻蜡烛芯子、缝补衣服,兄妹二人生活清贫但是祥和。 直到十八年前,宋泊简因公到访崇北,途径落雁城时因为马儿受惊,马车倾覆,秀儿和王璠恰好路过,两人救了宋泊简和车上的另一个官差。 “早知道秀儿会爱上宋泊简,当初我肯定不会救他。”王璠怅然若失道。“有一天秀儿突然和我说,她喜欢宋泊简,想要嫁给她。我当她是说胡话,没往心里去。一个月后,宋泊简从崇北返回京城,再次途径落雁城,秀儿告诉我,她一定要嫁给宋泊简。我去找宋泊简,才知道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可成婚多年一直未能有孕。宋家逼着二人和离,宋夫人也多次提出和离,甚至以死相逼。” 尽管已经过去十八年,王璠依然觉得难过和伤心。“其实宋泊简从头到尾对秀儿都没有男女之情,是秀儿一厢情愿。秀儿跪在我面前求我答应,说只要是宋泊简愿意娶她,哪怕是为了宋夫人,她也满足了。明知道这段感情,她插不进去,又何苦呢?那是我第一次动手打秀儿……” 说着,王璠抬头看向宋清荷,道:“可惜秀儿没能看到你长大成人,宋夫人待你如亲生女,把你养的很好。秀儿在天有灵,肯定会很欣慰。” 宋清荷目光低垂,道:“难怪大娘每次说到我娘,她都会流眼泪。” “秀儿难产去世,宋家差人报信,我承认,我还在生秀儿的气,又气又害怕,我总觉得如果我不去秀儿的葬礼,秀儿就没死。”王璠哽咽到无法继续下去,一个汉子,默默的哭泣着。 宋清荷的胃里翻腾起强烈的酸楚,她轻声安抚舅舅道:“等我爹得以沉冤昭雪,我就赖着舅舅,听你给我讲我娘小时候的故事,我想更了解我娘。” 一个生命陨落的同时,换来了另一个新生命。并且这个新生命成长的很好,王璠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明白了妹妹的选择。 爱是延续,爱是不求回报,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 这时,阿让从外面小跑着进来,神情紧张:“少爷,陆家二少爷来了,说要看望小姐。” 王璠紧张的站起身,不知道如何应对。 裴亭云看向宋清荷:“你先回房,我去接待陆观棋。”说完,又吩咐阿让带王璠去后院藏身。 “好。”宋清荷应声道。“舅舅,我们下次再见,注意安全。” “哎。”王璠连连点头。 看着宋清荷离开的背影,像极了当年的秀儿,可是她身上的沉稳与智慧是秀儿没有的。 第26章 探病 裴亭云来到前院正厅时,陆观棋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表情似若有所思。 “二少爷。” 陆观棋从椅子上站起身:“裴舅爷,我受大哥所托,来探望大嫂,不知大嫂可还好?” 裴亭云感激道:“妹夫的惦念,裴某感激于心。忘宜受到惊吓,精神气不太好,大夫给开了药,一天三顿正喝着。” 陆观棋是小叔,裴亭云不提见宋清荷,于礼他都不应该主动提。裴亭云想着还是让他们少见面的好,谁知道这陆观棋今天打着什么目的。 “我能见见大嫂么?”陆观棋说这话时,倒显真诚,这更令裴亭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额……这……我差人去问一下忘宜,看看她身体是否允许。”裴亭云不好把话说的太绝,口气缓和。 很快,阿碧回来传话,“小姐说身体尚可,请二少爷移步后院凉亭。” 难熬的春天终于过去,初夏的京城早晚温差大,中午若是没有太阳依然凉凉的。 陆观棋在阿碧的引路下来到后院凉亭,宋清荷已经在雪莹的搀扶下坐下,身上披着一件斗篷,脸色发白。 “大嫂受惊了,大夫怎么说?”陆观棋坐到宋清荷的对面,关切的问道。 宋清荷扯扯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无妨,就是现在一闭眼便是昨天的场景,难以入睡。大夫给开了凝神的药,喝几天应该就会好。娘怎么样?” 陆观棋:“直到我出门,大娘还在发烧。是过度惊恐所致。若是持续发烧不退,爹准备延请宫中御医。” 宋清荷眉头皱成一团,又着急又自责:“是我不好,吓到娘了。” “不,大嫂是受害者,是我处理公事不当,连累了大嫂和大娘。”陆观棋重重的叹口气。“宋胜只是普通家仆,不会武功,又无背景,却有神秘人劫狱,说明皇城司还有没调查清楚的地方。” 陆观棋这是在试探自己么,宋清荷不得不小心应对。 她迅速收好心中的不安,镇定自若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观棋不必过于自责。” 陆观棋想了想,从袖口拿出陆兆松的玉坠,放到桌子上。 “这是大哥托我转交给大嫂的,说它可以保护大嫂平安,免受邪祟侵扰。本来大哥吵着闹着,非要来看大嫂,我怕大娘知道会加重病情,就没同意,还请大嫂见谅。”陆观棋的话听着情真意切,像是发自真心的。 宋清荷觉出不对:“兆松知道了?我回裴家就是怕他知道,他怎么还是知道了?” 陆观棋的眸子一沉,道:“怕是陆府里有人故意为之,没安好心。” 话要是这么说,那陆观棋的嫌疑最大。宋清荷的目光落在陆观棋身上。 他表面上对陆夫人毕恭毕敬,可是这是他真心为之么?他怎么可能对陆夫人的打压一点怨言没有。 陆观棋言归正传,把话题拉回到了昨晚。 “大嫂,昨天宋胜闯入你的房间,他是知道你是陆家长媳么?” 宋清荷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昨晚我准备休息的时候,听见门口有声音,起初我以为是雪莹,可是雪莹进门不可能不敲门。我就准备出去看看。走到外室就看见宋胜背对着门,面朝内室。我吓坏了,根本喊不出声。他冲上来掐住我脖子,直接把我按倒在地。我太害怕了,情急之下摸到簪子,就……” 回忆起昨天的事,宋清荷止不住发抖,雪莹察觉后立马双手搂着宋清荷,带着哭腔小声安抚:“您现在安全了,我们都在,别怕。”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陆观棋的胸口,令他发闷、透不过气般的不舒服。“我不问了,大嫂,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雪莹倒了杯茶给宋清荷喝下,捋顺后背试图平复她的情绪,片刻后,宋清荷终于逐渐放松下来。 宋清荷抬眼看着陆观棋,有气无力:“我很想帮到你,可是只要一回想昨晚,我就心慌发抖,观棋,等我再休息几天,稍微好点了,我一定能想起更多。” 明明自己憔悴成那个样子了,还是挂着自己,陆观棋心生愧疚,道:“我……” “成业?”宋清荷的目光越过陆观棋,落在凉亭外的石子路上,陆成业和裴亭云从月门过来,正看向他们。 凉亭今天热闹极了。 陆观棋听见宋清荷的话,回头,和陆成业对上视线后,并没有起身,也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举起茶杯,开始品茶。 裴亭云解释道:“三少爷受陆大人所托,送些补品给忘宜,知道二少爷也在,就说来看看。” 陆成业眼珠子一转,打量着陆观棋,开口就是阴阳怪气:“我来是受爹所托,二哥呢?二哥这么关心大嫂,真是好小叔。” 陆观棋放下茶杯,回:“我是受大哥所托。爹和大娘怕大哥吓到,所以安排大嫂回娘家暂住,可是大哥还是知道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说着,陆观棋起身,直勾勾的看向陆成业,陆成业也没有躲,两人就这么看似平静实则波浪汹涌的面对面而立。 宋清荷和裴亭云对上视线,她在雪莹的搀扶下起身,出言劝道:“都是一家人,我们每个人都很关心兆松,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陆成业鼻子一哼,傲慢道:“我和大哥是一母同胞,是真正为大哥好的人,怎么会故意让大哥知道呢?倒是二哥你,不会是贼喊抓贼吧?” 陆观棋发出冷笑:“那好,你看我能不能调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 说完,陆观棋向宋清荷和裴亭云表示自己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来探望大嫂。” “我送二少爷。”裴亭云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凉亭下,只剩三人。 陆成业背着手,一副为难且痛心的样子,叹气道:“让大嫂看笑话了。二哥和我跟大哥始终嫡庶有别,不是一条心。大哥心智尚幼,知道这些事对他不好,可这二哥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故意放出消息,要是真给大哥吓出个好歹,我肯定不能作罢!” 陆成业气的猛拍桌子,已经认定是陆观棋故意为之。 宋清荷道:“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管是谁说的,肯定都是无心的。” 所以……究竟是谁? 第27章 疑影重重 陆成业和宋清荷寒暄几句后开始把自己带来的滋补品一一念叨给她听,卖好的意思就差写脸上了。 “帮我跟爹道谢,我嫁过来不过一个多月,承蒙爹娘照顾,忘宜感激不尽。哦对了,听观棋说娘惊恐所致高烧不退,成业,你可一定得照顾好娘,总是烧会出问题的。要是有能用得上裴家的地方,尽管说。”宋清荷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陆成业应声:“大嫂放心,我一定会代替大哥行使好陆家嫡子的责任,绝不会让庶出看热闹。” “我先走了,大嫂安心修养。”陆成业假笑道。 宋清荷跟着起身,吩咐雪莹送送三少爷。 “我不出裴府,我是要去和裴少爷说几句话。”陆成业笑呵呵着。 “那我就不让雪莹送了。”宋清荷道。 皇宫。 御书房里,兴懿皇帝坐在书桌后,陆观棋站在下面。 “要是听朕的早点结案,你大嫂也不会遇袭。”兴懿皇帝无奈的摇摇头,嘴角向下,审视的目光落在陆观棋身上。 陆观棋道:“盐铁事关国家命脉,找不出其他同案犯,我不甘心。” 兴懿皇帝开解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应该懂。大全有三千万人口,作奸犯科之人抓不完。不能什么事都太认真,认真不过来。朕要是像你这般钻牛角尖,废太子还能像现在这样只是被终身软禁么。不过朕答应你的半月期限,还有七天,朕不会食言。你把这事儿处理好了,再去办粮食案。” 陆观棋抬手行礼,道:“谢皇上。” 兴懿皇帝道:“太后的寿辰要到了,她的意思是不要铺张,不过今年是整寿,朕想还是好好操办一下。太后喜欢养花弄草,朕琢磨让全国各地的官员进些献珍稀品种,只要是献的花草得太后欢心,就可以连升三级。” 陆观棋一顿,稍显迟疑,似乎有话要说,但到了嘴边只剩一句:“皇上孝心,天地可鉴。” “李皇后在时,对后宫女眷频频打压,从贵妃到宫女,稍有姿色都会被她想尽各种办法欺辱。”兴懿皇帝回想起往事,面色逐渐凝重:“太后受了很多委屈,现在好了,朕坐拥天下,可以好好孝敬她。观棋,你与朕同岁,也该成亲了吧,朕的长子都两岁了,你连个一妻半妾都没有。严姨娘有没有为你说亲?” 陆观棋苦笑道:“我娘和我大哥的新媳妇为了这事儿没少见媒婆,我还不想成亲。” 兴懿皇帝打趣道:“是心里有人了?” “没有!”陆观棋立马否认。“就是没合心意的。我不着急,感情的事儿,得靠缘分。我更喜欢一夫一妻的专一,所以我得慎重。” 兴懿皇帝如有所思,忽然道:“说到这个一夫一妻,我想起宋泊简了。他是有一妻一妾的,可宋家有训,宋家子弟不许纳妾,所以为了这事儿,他被宋家逐出族谱。” 这倒是新鲜,居然会有家族把不许纳妾写进祖训,陆观棋道:“那他是很喜欢那位妾室了。” “应该是吧。他正妻一直没有子女,宋清荷是妾室所生,不过他的正妻很得体,对宋清荷视如己出。”兴懿皇帝的话里难免一丝惋惜:“他要不是支持废太子,朕惜才爱才,就算他真的贩私盐,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兴懿皇帝最后一句话引起陆观棋的不解,他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走,朕很久没有练剑了,陪朕玩会儿。” 裴宅。 宋清荷的发簪插在宋胜的脖子上,没能带走,现在她完全替代了裴小姐,连同裴小姐以前的首饰,现在也放在她的房间。 雪莹并不知道,她兴奋的看着一盒子的各式发簪,道:“大少奶奶,您的簪子真多,真好看。” 宋清荷没见过裴小姐,每每想起她都觉得惋惜,她从盒子里随手拿出一只镶嵌东珠的金簪,手指摩挲。 “戴这个吧。”宋清荷摊开手,簪子横过掌心。 “哎。”雪莹双手接过,仔细的把簪子帮宋清荷戴好。 宋清荷透过面前铜镜上的影子,看着雪莹,问:“你来陆府多久了?” “八年多了,奴婢是死契,六岁被家里卖到陆府谋生计。当时年纪小,只能负责洗洗衣服什么的,后来大了点,被分去打扫。”雪莹如实回答。 “那大少爷坠马的时候,你已经在陆府了。”宋清荷问。 雪莹点点头:“嗯,那是五年前的事儿,奴婢已经九岁了。” “听说大少爷是在骑射比赛中坠马,他之前不擅长骑马么?” 雪莹回忆着,慢慢回答:“陆府的三位少爷都是骑射好手,尤其是大少爷,他的骑射本事还被先帝夸赞过呢。当时夫人可高兴了,给府里的每一个小厮丫鬟都发了一两银子,奴婢的那份托老乡送回老家,让奴婢的娘给攒起来了呢。” “大少爷是摔坏了头?醒来就成现在这样了么?” “好像不是,奴婢记得当时伺候大少爷的丫鬟叫彩蝶,和奴婢是同时进府为婢的,所以我们关系特别好。奴婢听她说,大少爷当时醒过来还是正常的,是过了两天才成现在的样子。” 宋清荷立马警觉出问题,她追问:“彩蝶现在在府里的什么地方做事?” 雪莹沮丧道:“大少爷出事后的一个月,彩蝶被马蜂蛰了,当晚人就没了……”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是裴亭云。 裴亭云背着手,“雪莹,你先下去,我和小姐有话说。” 雪莹行礼退下。 裴亭云心事重重的样子,走到宋清荷身旁,小声道:“陆进和陆成业要收缩私盐生意,转卖粮食。” 宋清荷不解:“陆成业的商铺不是做珠宝生意么,开始卖粮食了?” 裴亭云脸色凝重,摇摇头:“陆成业那个铺子只是掩人耳目,为了陆家财富做掩护的。他们的心思不在那儿,也不在意生意赚不赚钱。他们要通过裴家商号,向北楚走私粮食。” 第28章 坏人不可能变好 宋清荷冷笑道:“狗改不了吃屎,坏人是绝不可能变好的。” “第一批粮食已经运到裴家的几个商号,今天陆成业来就是和我说,会有人来下订单,把粮食卖往崇北,让我正常运输即可。”裴亭云忧心忡忡,私盐的事情没有结束,这又开始了新的罪恶交易。 这么下去,裴家迟早会成为陆进的替死鬼。 宋清荷问:“你刚才说的收缩私盐,也就是陆进还要继续贩私盐,是么?” “对。” “我明白了。等我回去,我会接近陆成业,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宋清荷道。 裴亭云眉头紧锁,道:“我担心你会被发现。陆成业父子,没有一个善茬。” 宋清荷:“没关系,他们是坏人,我也是。” 说着,宋清荷踱步到窗边,望向院中的那株海棠树,道:“在杀宋胜之前,我心里其实有点担心我会害怕、会退缩、会做噩梦,可并没有,杀了他之后,我反倒有种快感,他的血喷在我的脸上,我异常的安心。” 她的话并没有让裴亭云松口气,反而更加担心:“你的压力太大了,实在不行,可以告御状替宋大人伸冤。” 宋清荷摇摇头:“陆成业告诉你,我爹的冤案并非全是因为私盐,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怀疑这背后有一个更加隐晦的敌人。在彻底弄清楚之前,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告御状,我从不信这个,还是靠自己找证据更实在些。” 裴亭云不置可否,他抿着嘴巴,表达附和的点下头。 转回身,宋清荷道:“我再住三日就回去,舅舅就拜托裴少爷照顾。” “以后叫我哥哥吧,忘宜在的时候,就这么叫。既不是兄长,也不是哥,而是哥哥。”回忆起裴小姐,裴亭云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幸福而哀伤。 宋清荷应道:“好,哥哥。” 陆观棋回到陆府,韶光苑的小厮立马上前禀告,说大少爷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斓嬷嬷陪着,怎么哄也不肯走。 看着即将擦黑的天,陆观棋加快步子,果然,陆兆松坐在台阶上,斓嬷嬷一脸的哀怨,默默地陪着。 “大哥。”陆观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些。 听见声音,陆兆松抬头看清是二弟,立马跑过去。 “二弟,你见到姐姐了么?姐姐怎么样?有没有像娘那样,发烧卧床?她有按时吃饭么?护身符给姐姐了么?你有没有告诉姐姐,护身符可灵了,一定要让她好好戴着。”陆兆松出事后,这还是第一次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话。 让陆观棋有一瞬间以为回到了五年前,大哥没有出事的时候。 对上陆兆松期待的眼神,陆观棋故作轻松道:“大哥放心,大嫂还好,没有发烧,但确实受到了惊吓,正在喝药。大嫂问我,大哥有没有好好吃饭,听不听话。” 陆兆松连连点头。一只手拍着胸口:“我听话呀,我可听话了。是不是,斓嬷嬷。” 他扭头看着斓嬷嬷,迫切的想要她给自己作证。 斓嬷嬷尴尬的点点头。 陆观棋继续说:“大哥要是听话,怎么还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呢?” 陆兆松哑口无言,他眼珠一转,据理力争:“斓嬷嬷同意的。” “大哥,大嫂现在需要静养,你乖乖的听斓嬷嬷的话,让大嫂少操心,她就能早点康复,好么。” 陆兆松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依然很低落。 陆观棋于心不忍,道:“玉坠交给大嫂了,她很开心,让我谢谢大哥,说大哥的心意她都收到了。我猜用不了几天,大嫂就能恢复,就可以回来了。” 陆兆松立马来了精神,两只手在身前拍着:“太好了!” 斓嬷嬷狐疑,问道:“大少爷,什么护身符呀?” 陆兆松回:“娘给我的玉坠呀,她说可以保护我平安健康。” “啊?您给大少奶奶了?”斓嬷嬷口气着急:“那是夫人给您求的呀。” 陆兆松反问:“给我了,就是我的,我想给姐姐,不行啊?” 斓嬷嬷说不过他,只能自己叹气。 陆观棋开口:“大娘还在生病,先不要让她知道。等大嫂回来了,再还给大哥。” 斓嬷嬷无可奈何道:“只能这样了。” “大哥现在已经知道大嫂的情况了,回去休息吧。” “好。”陆兆松开心了,两只胳膊一抬,朝外跑去。 斓嬷嬷着急忙慌的跟在后面,大声喊他慢一点。 陆观棋回来的晚,厨房把饭菜热了一遍才给他端上。 今儿负责端菜的是江岁宁和另外一个丫鬟,上好菜,江岁宁把盘子抱在身前,犹豫着不想走。 陆观棋看出她似乎有话要说,便主动问道:“你是想问我大嫂的情况么?” 江岁宁没想到陆观棋会主动提,她用力的点头。 “没什么大事,多休息就好。”陆观棋道。 听到这话,江岁宁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就好,老天有眼。” 这时,范驰海从外面进来。 “二少爷。” 江岁宁见状,懂事的立马退下。 饭厅没有外人,范驰海把调查的结果一一相告。 “大少奶奶院外的那块布料,不是菩提寺香客和僧人的,跟宋胜的衣服也对不上,我怀疑是劫狱之人不小心挂到的。”范驰海道。 陆观棋:“让慎行把布料拿到皇织坊,请工匠辨认,看看能不能从布料上找到些线索。” “是。”范驰海应下。“还有大强的事,我今天找过他,问他是怎么知道大少奶奶遇刺。他说是小福子说的。” “小福子?”陆观棋并不意外。 因为小福子是陆成业的小厮,看来确实是陆成业故意放出消息,想让陆兆松知道后着急。 陆观棋嘱咐道:“你安排大强去海瑞县帮我送趟茶叶,郭大人告老还乡后在海瑞县养老,让他把茶叶送到郭大人宅上。这事儿切记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一来一回,四天后大强再回来。” 范驰海:“我这就去办。” 陆观棋微微点下头。 第29章 泄密 陆夫人在晚上终于退烧,身体稍微舒服一点,她第一反应喊来斓嬷嬷询问陆兆松的情况。 “我这一病,兆松有没有担心?他不知道菩提寺发生的事情吧?”陆夫人心里总是挂着儿子,靠着床头,虚弱的问道。 斓嬷嬷略加迟疑,为了陆夫人的身体好,她在心里把话掂量着,组织好了才开口:“您放心,大少爷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您病了。吵着要来陪夫人您,奴婢寻思大少爷来了也帮不上忙,还影响他休息,就没让他来。” 陆夫人嘴角流露出欣慰的笑:“兆松出事以后虽然没有以前聪慧,可骨子里的善良没有变过。这是我欣慰的点,也是我担心的点。” 每每谈及儿子的未来,陆夫人都愁云密布。加之现在生病虚弱,更是多愁善感。 斓嬷嬷劝道:“现在不是有了大少奶奶么,大少奶奶和大少爷夫妻感情好,两人将来是个伴儿。” 陆夫人叹气:“虽然现在看裴忘宜人还不错,可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当初老爷和我说,给兆松定了和裴家的亲事,我就觉得不太稳妥。依我看,不如娶个小家碧玉,更安心。” 斓嬷嬷安慰道:“还有三少爷,三少爷将来也会护着大少爷的。” “希望吧。成业以后成家就会搬出去,全指着他,不是个长久之计。”陆夫人道:“斓嬷嬷,你去把兆松带来,我想看看兆松。” “哎,奴婢这就去。”斓嬷嬷立马应声。 斓嬷嬷出去没多久,陆夫人靠着床头听见外室传来的脚步声,她下意识以为是斓嬷嬷和陆兆松,顿时情绪高涨,人都精神许多。 冲着外面道:“兆松来了,快进来,让娘看看。” 脚步声顿了顿,那人没出声。 直到陆成业出现在珠帘后头,看清来人的陆夫人嘴角收敛,语气平淡,道:“是成业。今天不忙么,还想着来看娘。” 陆成业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强颜欢笑,道:“再忙也要看望娘呀。娘您怎么样了?还难受么?” 陆夫人道:“不烧了,就是有气无力,出汗出的浑身都湿透了。” “千万别吹着风,发烧的话,多捂汗好得快。”陆成业的眼睛里都是陆夫人,道。 陆夫人点点头。 说话间,陆兆松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冒冒失失,猛的掀开门帘大声问:“娘,您好了么?斓嬷嬷说您退烧了!” 陆成业稍显不悦,倒是也没有责怪,不过语气略微冷漠。“娘还在病中,需要安静,大哥的声音太大了。” 陆兆松被这么一说,呆呆的看着陆成业,陆夫人忙道:“兆松是关心娘,无妨。再说声音也不大,是不是。” 陆夫人慈爱的看着陆兆松,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陆成业的脸立马垮下。 “兆松今天都做什么了?按时吃饭了么?”陆夫人拉着陆兆松的手,完全把他当五六岁的孩童,说话轻声细语,从不大声一句。 陆兆松认真的回想了这一整天,眼珠子转了一圈后道:“在想姐姐呀。姐姐太可怜了,杀人一定很可怕吧。我想去看姐姐,斓嬷嬷和二弟都不同意!” 他噘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说什么?”陆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的追问:“为什么说姐姐可怜?” 陆兆松睁大眼睛:“有坏人要杀姐姐,好在姐姐很厉害,把坏人杀了!” 陆夫人气到喘粗气,吞口吐沫稍微冷静一点,把外面的斓嬷嬷喊进来。 “夫人。”斓嬷嬷小碎步进来。 陆夫人只觉头脑发昏,指着陆兆松道:“你把刚才的话,和斓嬷嬷说一遍。” 陆兆松不明所以,只是重复。 斓嬷嬷大惊失色,又心虚又害怕的眼神乱瞥。 “谁告诉兆松的!”因为过于大声而引发一串咳嗽,陆夫人咳咳不停。 陆兆松赶紧坐到床边,一只手轻轻拍陆夫人的后背。 斓嬷嬷扑通一声跪下,连声否认:“奴婢不知,不是奴婢说的。” 站在一旁的陆成业趁机上前一步,道:“娘,会不会是二哥那边出的问题。昨天晚上是我和爹去接的您跟大嫂,我们知道大嫂回裴家是为了大哥好,怎么可能转过头来告诉大哥呢。咱才是一家人,二哥和我们始终差了点。” 本就在气头上,陆夫人听了陆成业的分析,立马让斓嬷嬷去把陆观棋找来。 虽然生气,可跟陆兆松说话的时候,马上换上轻风细雨的语气:“兆松,你是听谁说的,告诉娘好不好。” 似乎是被陆夫人刚才的反应吓到了,陆兆松低着头不回答。 ‘娘这么生气,要是知道是大强说的,肯定会打大强。我可不能说。’陆兆松心里打定主意,绝不张嘴,甚至还把嘴闭起来。 很快,陆观棋就来到锦绣斋,看着脸色苍白却满脸愤怒的陆夫人,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戏样子的陆成业,坐在陆夫人床尾低着头玩手指的陆兆松,他虽不解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行礼。 “大娘。您身体可还好?高烧一天不退,观棋和娘都很担心。” 陆夫人气呼呼道:“是么,那我得谢谢你和你娘惦记了。” 陆成业道:“二哥,你为什么要把昨晚菩提寺的事情告诉给大哥。你明知道大哥心智不成熟,你和他说些杀人、遇刺之类的话,就不怕吓到大哥么?” 好一出恶人先告状。 陆成业一下子就把陆观棋置于被动的境地,默认就是他泄密。 陆观棋不紧不慢道:“原来大娘是误会我这点了。我是大哥的弟弟,大娘、大嫂关心大哥,我也一样关心。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是大哥说,是我说告诉他的?” 说着,陆观棋微微侧头看向陆兆松。 陆夫人问:“兆松,是不是你二弟,告诉娘。” 陆兆松闷着头,晃了两下。 “大哥,是谁说的,你就告诉娘吧,别让娘猜了。”陆成业胸有成竹,就等陆兆松说出‘大强’的名字。 陆兆松依然不说话。 陆观棋像哄小孩一样的哄着,希望陆兆松说实话。“大哥放心,没有人会怪那个人的,大哥尽管如实说。” “到底是谁?”陆夫人厉声道。 被陆夫人的语气吓到,陆兆松憋着嘴,委屈巴巴:“是大强说的。” 第30章 离间之计 “去把大强找来。”陆夫人板脸,对斓嬷嬷嘱咐道。 陆成业建议道:“娘,您尚在康复休养之中,劳心过度会影响到您身体,不如这事儿交给成业,让成业全权负责,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陆夫人思虑片刻,答应了,撇下一句:“陆府容不得在背后乱嚼舌根之人。” 陆家三兄弟从陆夫人的房里出来,陆观棋和陆成业走在前头,陆兆松走在最后。 陆成业停住脚,眼神犀利,盯着陆观棋的背影,道:“二哥,要是你说的,就和娘认个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硬扛着就没必要了。” 闻言陆观棋也刹住,站在原地,不疾不徐的回身。 “我支持三弟彻查,若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三弟可以告到爹那里,我任凭爹处置。不过,不接受三弟的明嘲暗讽哈。”陆观棋面带笑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说完,径直擦陆成业的肩而过,扬长离去。 回到自己的书房,陆成业立马让小厮小福子去把大强找来。 小福子在门口唯唯诺诺,生怕走晚了一步就被陆成业责骂,得令立马撒腿就跑。 等了一会儿,小福子又小跑着回来。 “三少爷,大强不在府里,说是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儿了?”陆成业问。 大强是府中的杂役,一般不需要他出门办事。 小福子照实回答:“不知道。” 陆成业嫌弃的瞪他一眼:“下去吧。” 等小福子人都快要走出书房,陆成业又给他喊了回来:“小福子!” 小福子弓着腰赶紧回来。 “你和大强说大嫂遇刺,还有旁人听见么?” 小福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当时就我俩。” 陆成业点下头:“嗯。这事儿夫人现在要查,我本想先找大强给他嘴堵上,不过他不在。等他回来要是咬你出来,你一定不能承认,就说是大强诬陷。知道了么?” 小福子点头如捣蒜。 裴宅。 裴亭云去京城的分店回来,来不及换衣服就直奔宋清荷的院子而去。 此时宋清荷正在书桌前画画。 画的是窗外的凉亭,凉亭里面还有一只小猫趴在石桌上睡觉。 无意间一抬头,看到裴亭云站在门口,脸色不大好看。 宋清荷放下笔,问:“是不是出事了?” 裴亭云迈过门槛,为难的开口:“皇城司抓到了一个叫朱夫子的人,说是窝藏你的嫌犯,现在正游街呢。” “朱夫子?”宋清荷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是大火当天父亲要自己投奔的朱夫子! 回忆起当天的经过,宋清荷惊呼:“是那个包袱!” 裴亭云在人群中看到了被绑在牢车上的朱夫子,已经年逾古稀,头发花白,身子佝偻。裴亭云心中不忍,只听了一会儿围观百姓的闲言碎语,就悄然挤出人群,离开了。 宋清荷把包袱的事情告诉给裴亭云,道:“没想到陆观棋狠毒到连个老人都不肯放过。” “别冲动,我可以想办法救出朱夫子。” 宋清荷摇摇头。 “宋胜的事情后,陆观棋肯定会加大看管力度,加之朱夫子年老,救他没那么容易。”宋清荷抬头看向裴亭云,道:“他要找的是我,只要我不现身,朱夫子最多受几天牢狱之灾。我和朱夫子已经十几年没有来往过,这次也没有去投奔他。陆观棋再怎么查朱夫子,也查不出结果。虽然很对不起朱夫子,可是我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好,听你的。”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哥,帮我向陆家传信,我下午要回去,让他们派马车来接我。”宋清荷道。 回到陆家后的第一件事,宋清荷就去给陆夫人请安。 陆夫人大病初愈,浑身无力,看到是宋清荷,高兴的摆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床边。 “娘,大夫怎么说?”宋清荷拉着陆夫人的手,嘘寒问暖,任谁看都是一派母慈媳孝的场面。 陆夫人回答:“没有大碍,惊恐所致,就是身子发虚。” 宋清荷自责道:“都怪我……” “不能这么说,你是受害者,要怪就得怪那个陆观棋!不是他惹出来的事情,你怎么会遇刺。”陆夫人提到陆观棋就愤恨不已,尤其是还有那码子‘泄密’的事儿。“你都不知道,他把菩提寺的事儿告诉给兆松,兆松天性善良,心智宛若小儿,他是生怕吓不坏兆松!” 看着陆夫人言之凿凿,宋清荷犹疑道:“真的是他说的?” “陆府上下,除了他和严若敏,没有人能这么歹毒了。况且那晚除了跟着老爷和成业去接我们的几个小厮,其他人不可能知道。不是陆观棋说的,还能是谁。”陆夫人越说越气。 宋清荷想起雪莹说的,五年前陆兆松坠马和彩蝶之死,再加上眼前的事情,看来陆府里有人想要置陆兆松于死地。 只是这人,到底是陆观棋还是陆成业又或者其他什么人,还不能下定论。 “娘消消气,气大伤身。这事儿如果确定是观棋刻意为之,娘准备怎么办,爹知道么?” “本来是要找乱嚼舌头的小厮对质,可那小厮被管家派出门了。我跟老爷说了,老爷没当回事儿。还让成业不要查,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陆夫人气的直咳嗽,宋清荷赶紧起身轻拍她后背帮她顺气。 “娘,既然爹这么说了,那我们也别揪着不放,倒显我们嫡出小气。”宋清荷轻声道。“我去跟成业聊聊,您放心交给我们,总之,这口气一定能出了。” 陆夫人侧头看着宋清荷,眉眼之间写满不解之色。 从锦绣斋离开,宋清荷回了雎尔斋,在院子里陪陆兆松跳石房子的空隙,让雪莹去把陆成业请来。 “大哥,大嫂。”陆成业不知清楚宋清荷请他过来的目的,嘴角的笑七分虚情三分假意。 陆兆松跳得开心,一只脚抬起,单腿站在白色的框框里,冲着陆成业道:“三弟一起来玩儿呀。” 宋清荷从一旁的石凳上起身,道:“你跟他们玩一会儿,我和成业说几句话。” 陆成业跟在宋清荷身后,两人穿过前院的十字路,来到厢房后面的一处小花园。 “大嫂,您找我是……”陆成业忍不住问道。 宋清荷直白道:“听说那名叫大强的小厮不在府上,你觉得是巧合么?” 第31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陆成业还没摸清宋清荷的本意,含糊道:“大嫂想说什么?” 宋清荷踱步到小花园里一棵桃树旁,抬头欣赏枝杈上的新芽,不慌不忙:“我是说,陆观棋借大强把我遇刺的事情传给兆松,而后怕事情败露,就找理由安排大强暂时离开,让你没有办法调查下去,这是一套很合理的故事走向。” 陆成业眼珠子一转,依旧装傻:“那大嫂有证据么?现在爹不许查下去,怕影响一家人的关系,就算我们知道是陆观棋做的,那又如何,没办法。”说的无奈,却始终盯着宋清荷的反应。 “没证据就制造证据,能找出‘真凶’就可以了呀。那兆松险些被吓到,这个责任总得有人担。”宋清荷说得风轻云淡。 就好像陆观棋陷害宋泊简那样,让宋胜在书房藏信。 “成业,你虽然帮着陆家打理生意,可是总归是小打小闹,而陆观棋就不一样了,他在朝为官,深得皇上信任,士农工商,他排首位,你就算是赚再多的钱,也是最后一位的‘商’。兆松是长子,可他的情况,将来陆家还是要靠你这个嫡出子。我希望,你能占上风,别让陆观棋比下去。”宋清荷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一件日常小事。 陆成业不敢贸然作出反应。裴忘宜嫁给陆兆松,是陆进逼着裴家答应的,婚事非她自愿,那她现在这是彻底认了,把自己当陆家人了么? 宋清荷看出他的犹疑,抛出一个问题:“难道你想永远做个‘三弟’么?” 说完,宋清荷经过陆成业,准备离开,两人身体即将交错开的瞬间,陆成业伸出胳膊拦住她。 “大嫂有什么好办法么?” 宋清荷莞尔一笑:“一个庶出子要是都对付不了,成业还怎么成大事。” 皇城司。 挤在人群中看着朱夫子游街,陆观棋刚回到皇城司,严慎行就捧着几本账册迈进衙门。 “大人,这些是北楚粮案已经查到的线索。”严慎行人站在衙门的案台后,道。“大全并不禁止百货和水果、绿色青菜这种不易长久存放的食物售卖给北楚,那些粮食很可能就是夹杂这其中运输过去的。崇北因为是李浅的封地,全面由他自治,所以朝廷不方便派人去查。” 陆观棋拿起其中一本,翻开两页,问:“北楚和大全的交界地不全在崇北,其他的州府可有疑点?” “图州。” 陆观棋听到‘熟悉’的地名,心里一顿,这是宋泊简贩私盐的地方,悬而未决的宋案,如今又牵扯到了粮案,图州绝不简单。 严慎行继续道:“图州的北楚人比较多,他们会通过关口来大全游玩、购物、读书,图州当地人和北楚结亲的情况也较为常见。派去的亲从官回禀,图州的黑市死灰复燃了。不过现在看管非常严格,没有介绍信,根本进不去黑市。我琢磨,图州可能是个突破口。” 陆观棋双眸一沉,品着其中的微妙关联。 “让图州的亲从官想办法去黑市看看,不管发现什么,都不可以轻举妄动,要及时回禀。还有崇北,避开李浅,安插眼线,重点查通商路段,尤其是人迹罕至的深山树林部分。等过几天,我会亲自去一趟崇北。”陆观棋扣上账本,吩咐道。 严慎行拱手领命:“是。” 不等严慎行离开,范驰海从外面快步进来,他平时很少会来皇城司,所以严慎行顿住脚步,茫然的看着他。 范驰海神色紧张:“二少爷,严姨娘请您快回去,三少爷说找到证人,证明是二少爷您故意传出消息,让大少爷知道菩提寺的事情。老爷很生气,大发雷霆。” 陆观棋眉头微蹙。 锦绣斋的一处偏厅中,陆进坐在上座,陆夫人冷脸坐在一旁,陆成业站在前面,侧后方是严若敏跪在地上,愁容满面。 靠近门口的位置是被打了板子,衣服浸染血迹的大强,还有小福子双颊红肿,一看就知道是被赏了巴掌,还有一个满脸是血,直到陆观棋走进偏厅才看清居然是韶光苑的阿丘。 阿丘看到陆观棋,连忙四肢并用的以跪姿爬过去,因为脸受伤严重,已经无法说出话。 “爹,发生什么事了?我娘为什么跪在这儿,还有阿丘,他所犯何事?”陆观棋难掩情绪激动,发出连串的质问。 这种语气让陆进很不舒服,他眯着眼睛看向陆观棋。 严若敏意识到儿子没有守府中的长幼尊卑规矩,立马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先行礼。 陆观棋没有反应。 陆进冷哼一声:“你还有脸问我。大强出公差,是不是你安排的?” “是。”陆观棋直接承认。 “为什么?”陆进接着质问道。 “因为他是证人,能够证明菩提寺的事情是从小福子口中传出。我担心有人会对他不利,就让他出去躲躲。”陆观棋回答。 陆成业身子微侧向陆观棋,说道:“二哥是什么意思,你说小福子,是暗指我才是幕后主使么?大哥是我亲兄长,我不可能害他。不过小福子在其中也有错儿,这点我已经和爹娘认错,还罚了小福子二十巴掌。” 陆观棋有些糊涂,问道:“阿丘是怎么回事儿?” 陆进淡淡道:“乱嚼舌头的人,不配有舌头。” 饶是杀人无数的陆观棋也被陆进的这句话惊呆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陆进,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阿丘,对上他凄惨哀怨的眼睛,心里难受发紧。 “阿丘告诉大强,忘宜在菩提寺遇刺,大强觉得不可思议,就去找小福子求证。小福子当时否认了,但是没有及时告诉成业,所以当罚。成业也认,还自罚半年的月银,表达歉意。观棋,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么?你明知道你大哥心智不过小儿,尚不成熟,忘宜为了你大哥着想,甚至选择回娘家休养,你为什么还要放出消息让你大哥受惊呢?” 陆进厉声责问,父子二人间的气氛凝重而紧张。 第32章 疼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陆观棋明白,这是陆成业给自己下的套。任自己再怎么否认,陆进都不会相信。 陆成业是陆兆松的亲弟弟,这一点就足以让陆进相信他的话。 “老爷,观棋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从小就尊敬大少爷、把大少爷当做自己的榜样,绝不可能用菩提寺的事情刺激大少爷。老爷,老爷您明鉴。”严若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希望陆进能放过儿子。 陆进见陆观棋不说话,再次质问:“回答我,是不是你故意做的。” 陆观棋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坚定的否认,道:“不是。” “跪下。”陆进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右手伸出,掌心摊开向上,斓嬷嬷双手递上一把戒尺。 小时候,陆家几个兄弟犯错,陆进都会让他们跪在祠堂挨十戒尺。 “张开手!”陆进走到陆观棋面前,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爹最怕陆家不团结,所以不让成业调查,可事情摆在我面前,容不得爹不信。观棋,你自小就沉默寡言,心思重,我们父子间的关系总有些疏离。自从你执掌皇城司,在外你杀人无数,双手沾染了多少鲜血,爹真的看不透你。小时候爹就教育你,只有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才是你最应该在乎的,其他功名利禄和金银财富不过粪土。观棋你太让爹失望了。” 陆进高高举起的戒尺用力的抽打在陆观棋的掌心上,掌心顿时红肿。严若敏哭哭啼啼心疼儿子,却不敢说一句话。陆观棋则面无表情,好像不是打他身上。 戒尺打在手上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偏厅里显得格外刺耳,陆成业走到陆夫人身边,像是给母亲做依靠,然后用高傲的目光静观陆观棋受罚,嘴角微微上扬。 这次,他赢了。 韶光苑里,严若敏顶着通红的眼睛,坐在圆桌旁给儿子擦药。 嘴上小声抱怨:“你都这么大了,再生气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打你手板呀。” 陆观棋安慰母亲,不想她伤心:“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做母亲的一眼便看穿陆观棋的心事:“父子纲常,你是从小就记在心里的,其实今天你主要是委屈,委屈在老爷不相信你。” 被戳中心事,陆观棋沉默不语。 严若敏继续道:“观棋,不如你早点成亲,搬出去吧。你一直在府里,夫人和成业可能有所误会。你放心,娘再怎么说也是陆府的姨太太,除了夫人没人敢欺负我。其实夫人也不能算是欺负,就是刻薄一点而已。娘不往心里去就好,随便她说啥。” 看着母亲低头帮自己用小扇子扇手掌,陆观棋欲言又止,心头发紧。 丫鬟进来禀告,说是大少奶奶带药来看二少爷。 严若敏赶紧起身,让丫鬟请宋清荷进来,自己则迎到门口。 “大少奶奶,您怎么来了,快请进。”严若敏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好。“琴月,上水果。太晚了,喝茶怕您睡不着,吃点水果吧。” 宋清荷一只手拎着药箱,扭头阻止了正欲离开的琴月,道:“严姨娘的心意我领了,水果就不吃了。没人知道我来韶光苑,我只能呆一小会儿。” 说着,宋清荷把药箱放到桌子上,打开。 “我没敢和兆松说今天的事,药箱是我让人去裴宅拿的。里面有消肿化瘀的药膏,很好用。” 陆观棋坐在那儿,没有起身,两只手还手背向下的搭在桌子上。他抬头看向宋清荷,问:“我故意让大哥受惊吓,你不生我的气么?” 宋清荷回答:“我不知道到底是你说的,又或者,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都不清楚。可我愿意相信,你是无辜的。” 陆家的嫡长媳对不受待见的庶出子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凛冽的寒风中开出一朵雪莲花,令人惊奇、久久不能平静。 严若敏忽然哭出来,她一手用手帕捂着嘴巴,一边哽咽着道:“大少奶奶,您居然愿意相信我们,谢谢您,谢谢您。观棋没有乱说话,更没有害大少爷的心,他很尊敬大少爷。” 受了太多委屈的人才会一句话就感动的哭泣,宋清荷被复杂的情绪袭上心头。 宋清荷伸手轻抚严姨娘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观棋是个好人,我知道。” 好人?陆观棋听到这个词觉得有些刺耳,每次外出执行任务,剑上的血滴进土壤里,血腥味充斥鼻腔,无论如何都洗不掉。 他没有做错,可这意味着他是好人么? “对爹,对兆松,对陆家,观棋肯定是好人。”宋清荷望着他,目光温柔又坚定。 宋清荷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道:“这有五百两,是我的钱,和陆家没有关系。麻烦严姨娘帮我转交给阿丘。阿丘的事,我很抱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对不起。” 说到阿丘,陆观棋刚擦过药的双手握紧,掌心传来的痛依然无法抵消心里的。严若敏心疼的让儿子松开:“你干什么呀,松开。” 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宋清荷的眼眶里掉下,被陆观棋收进眼底。 她道:“我先回去了,严姨娘,观棋。” “我送您。”严若敏说着,跟在宋清荷身后和她一起出门。 很快,严若敏一个人回来,看到桌子上的银票,她叹口气:“大少奶奶才是好人。我再从月钱里拿一些出来,凑一千两给阿丘送去。等他休养好,不要再在府里做事了,一千两够他下半辈子生活,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嗯。”陆观棋起身,道:“我累了,娘,先回去休息了,您也总早点休息。” 严若敏点点头,还不忘嘱咐:“明天早上起来一定要让上药,别嫌麻烦不上。” 实际上陆观棋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去了下人住的院子,看到躺在床上昏睡的阿丘。 沾染血迹的衣服已经被换掉,脸也擦干净了。 陆观棋和阿丘第一次见面,陆观棋五岁,阿丘七岁。他被家人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卖到陆家为奴。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儿扔羊骨,被管家看见都会骂阿丘一顿,抓他去干粗活。一直到陆观棋进宫做皇子伴读,两个人才不在一起玩耍。 宋清荷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悲怆感,还在上升。 第33章 人心难辨 初夏的早上,被风一吹,还是有点凉意。 宋清荷陪陆夫人去账房查账,两人刚进小院,就瞧见陆成业站在账房门口。 “娘,大嫂。”陆成业拱手行礼,脸上带着笑意。 陆夫人道:“你怎么在这儿,今天没去巡铺么。” 陆成业回:“这个月商铺的利润要转到府里的账上,我是为了这个而来。” “这个月赚了多少?”陆夫人随口问道。 “除去铺子的必要费用,转到府里的有二十一万两。” 陆夫人并不觉多,稀松平常的水平。在她身后的宋清荷心里一惊,陆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以陆成业的小生意根本赚不到这么多吧,所以陆夫人应该清楚陆家在做贩私盐的勾当。 果然没有一个无辜的陆家人。 陆夫人让账房先生拿给府中小厮丫鬟们发放月银的册子,“给大少奶奶。” 宋清荷双手接过,翻了两篇,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是在锦绣斋做事的丫鬟们。 “一两?”宋清荷吃惊的抬头看向陆夫人。 “怎么了?” 宋清荷尽量委婉,道:“是不是有上涨的空间?” 陆夫人笑道:“你心善是好事儿,不过她们几个是死契,一个月一两银子是正常的价格,就算不给月银,也正常。” 宋清荷这时被其中一个丫鬟名后的备注吸引去目光:“过年打碎一只碗,扣二十两?”岂不是这个丫鬟一年八个月都没有一分钱的意思? 陆夫人不以为然:“是啊,做错事自然要受罚,平时吃穿用度都是府里供着,她们不用花钱,所以扣二十两并不会影响到她们的生活。死契的仆人,主家是随时可以要他们的命,官府都不会追究。” 宋清荷当然知道死契的仆人意味着什么,可是宋府的死契仆人,每个月有三两银子,如果他们想要离开,只要给宋府当年买下他们的钱就可以随时离开。 宋泊简总说,对人要宽容些,不要太苛刻,别人自然也会投桃报李。 “忘宜明白了。”宋清荷应声道。 陆夫人接着道:“你在裴家的时候,是裴家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现在不一样了,陆家就是你的家,就是你的一切,以后给下人们发月银的任务就交给你,你看没问题就让账房发。” 说完,陆夫人吩咐账房先生教教宋清荷,“我去库房看看,一会儿回来。” “是,娘。”宋清荷行礼,恭送陆夫人。 陆夫人经过陆成业时,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在这儿还能帮着解答一些问题,方便大嫂更快学会。”陆成业道。 “好。” 陆夫人带着丫鬟离开账房。 陆成业找了个位置坐下,在账房先生书桌的对面,翘着二郎腿看账房先生教宋清荷如何看账本。 宋清荷学的快,账房先生说了一遍,她就能领悟其中要义。 陆成业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大嫂说。” “哎。”账房先生弓着腰,应下。 “大嫂那天的话,令我醍醐灌顶,谢谢大嫂。”陆成业靠着椅背,慢条斯理,用不真诚的语气说着感谢的话。 宋清荷想,这种水平的坏人也好,总是让人能看出来他想做什么,好过‘笑面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清荷嘴角含笑,淡淡的回答。 陆成业耸耸肩,没有再说话。 早上是范驰海帮陆观棋上药,接着拿出严若敏交代的布条,准备给陆观棋的手掌包扎上。 “这是干嘛,一点小伤而已,不至于。”陆观棋立马把手撤走,起身准备往外走。“我进宫一趟,你告诉我娘,我中午回来吃饭。” 范驰海拿着布条,点点头。 陆观棋走出韶光苑,朝前院走去时忽然感觉余光好像瞥见了谁,他往后倒了几步,透过月门,看到宋清荷和陆成业沿着石子路边说话边走。 陆观棋眉头揪巴成一团。 陆成业问:“你知道,娘刚才去的库房是用来干什么的么?” 宋清荷:“不知道。应该是存放府里一些暂时用不上的东西吧。” 陆成业摇摇头:“是你的陪嫁,你知道你的陪嫁有多少么?” 这个宋清荷并不清楚,她侧头看向陆成业:“怎么了?” “你的陪嫁能买下五个陆府。”当初是陆成业负责清点裴家送来的陪嫁,整整装了三十马车,为了对外宣称‘陪嫁不多,只装了一个房间’,陆进让陆成业打通十间房,才勉强用‘一个库房’装下三十车的古董金银。 宋清荷笑笑:“裴家就我一个女儿,当然会尽可能多的送陪嫁。” 陆成业抛出另一个问题:“大哥对大嫂好么?” “自然是很好,否则怎么会因为我遇刺回娘家,就吵着要去看我。”宋清荷停下脚步,问:“成业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呢?” 陆成业一个人往前走了两步,慢慢停下后转身,两人呈现面对面的姿态。 “大嫂很聪明,我喜欢这样的人。大哥天真烂漫,幼儿心态,我是担心大哥会照顾不好大嫂。”陆成业勾起嘴角,道。 宋清荷漫不经心道:“府里丫鬟嬷嬷一大堆,不愁我没人照顾,成业不用担心。” 皇宫。 兴懿皇帝看到陆观棋受伤的两只手掌,脸色严肃不悦,让小太监宣太医,给他瞧伤。 “不用,小伤而已,都上药了。”陆观棋故作轻松的笑笑。 兴懿皇帝示意小太监作罢,让他退下。 暖阁之中,只剩他们两个。 “观棋,你已经不是以前的陆家二少爷了,你现在是皇城司使,你在外处事果决、独当一面,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放在陆家庶子的位置上呢?”兴懿皇帝不解,他对陆观棋感到恨其不争怒其不幸。“你要是想,朕可以和丞相说,让他准许严姨娘随你一同搬出去。” 他也是庶子,比谁都能理解庶子的处境和心酸。所以他完全不懂,为什么以陆观棋现在的身份地位,不另立府邸,还要在陆家做个任人斥责的庶子呢? 陆观棋目光低垂,落在地上的砖缝,他鼓起勇气般张口:“我怀疑私盐一案,与陆家有关。我想留在陆家找寻证据。” 第34章 若你敬爱的父亲是真凶,你又该如何 兴懿皇帝凝视着陆观棋,问:“这是什么意思?” “私盐一案中,虽然很多证据都指向了宋泊简,但是单凭他一人,他是无法将数量众多的私盐贩卖至全国各地。所以,他一定有同谋。我怀疑和陆家有关,是因为私盐案中的图州山贼,曾经出现在过陆府,我见过他一次。”陆观棋第一次把自己心中的怀疑和猜测和盘托出。“我坚持要彻查私盐案,是想还陆家一个清白。” 兴懿皇帝起身,背着手慢慢的从书桌后走出来,走下台阶,问:“证据就是你见过涉案山贼在陆府出现过?还有其他的么?” 陆观棋道:“落雁城的裴家商号,运送货物的路线有半数和私盐案的路径重合,而裴家的女儿嫁给我大哥,现在是我的大嫂。” “你认为这不是巧合,裴家涉案,陆丞相不可能不知情。是么?” “裴忘宜在嫁到陆家前,逃过婚。以裴家的财势,没有必要非和我大哥结亲。”陆观棋情绪复杂。“皇上最了解我,知道我从小就把父亲视为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我敬重父亲的才华、敬重他的为人,满朝文武除了对家,没有一个说我父亲不好的。我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想带着怀疑面对我父亲。” 兴懿皇帝问:“朕和你说过,宋泊简最大的罪,是支持废太子。朕并不在意私盐案的真相究竟如何,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应该懂。丞相到底有没有参与贩私盐,不重要,重要的是,丞相的存在牵制了德亲王和钟赟,他们三个,缺一不可。除非,三个一起动。” “皇上……” 兴懿皇帝走到陆观棋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多想了。如果丞相真的涉案,以你对他的尊敬,能做到亲手抓捕么?把手养两天,动身去崇北办案吧。” 说完,兴懿皇帝大步走出暖阁。 陆府雎尔斋。 宋清荷坐在院子中的摇椅上,手捧一本书卷在读着,裴忌从外面进来,见她行礼。 “进屋说。”宋清荷从摇椅上起身,道。 裴忌跟着她来到书房。 “怎么样,那个亲从官给我们什么消息了?”在杀宋胜之前,宋清荷以陆夫人的名义收买了一个叫高乔的亲从官,让其汇报陆观棋的行动。耽误了一段时间,今天是宋清荷第一次听高乔传递出来的消息。 裴忌如实回答道:“朱夫子虽然被游街示众,但是这是陆观棋为了吸引您现身的办法,所以私下没有很为难朱夫子,给他安排的牢房是干净的,也没有施加刑罚。” 宋清荷不悦的挑眉:“你问他这个了?你就不怕他怀疑,陆家的人为什么会问朱夫子?” “是他自己主动说的,因为我说一条消息十两银子,他巴不得连陆观棋的吃喝拉撒全都说一遍呢。” 宋清荷松口气:“我们做事必须小心谨慎,一旦被发现,我们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知道了么?” “知道。”裴忌道:“我会小心。” “嗯。还有呢?” “陆观棋忙于皇城司的案子,没有接触任何异性的机会。” 宋清荷想了想:“我不能这么和陆夫人说,陆观棋的婚事是刺激陆夫人的一根针。” 陆夫人和陆成业对陆观棋的提防,才能让宋清荷有利用他们的机会。现在看,陆观棋在陆家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在外的魄力与谋略。阿丘的事情便是个例子。 “光是陆夫人这边对他有敌意还不行,得把陆观棋对陆夫人的火儿也拱起来。”宋清荷喃喃自语。“我得好好掂量掂量。” 裴忌继续汇报道:“高乔还说,皇上要求皇城司尽快结私盐案,因为在北楚发现了大全私售的粮食。陆观棋这几天可能要去崇北。” “崇北。”宋清荷想起裴亭云告诉他,陆进利用裴家商号运送粮食到崇北的事情。“私盐案,陆观棋查不出是和陆进有关,那我倒要看看,这粮食案他还要怎么继续装傻充愣,这次会是找谁做‘替死鬼’。” 宋清荷握紧拳头,愤恨不已。 表面上是清正廉洁的丞相,实际做着最恶心的勾当,视百姓为草芥的人,陆家真是烂透了。 裴忌试探性的问道:“小姐,您真的能帮忘宜小姐报仇么?” 宋清荷对上裴忌期待的眼神,点点头。“是他们逼死裴小姐,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嗯。”虽然一个单字,可宋清荷能听出裴忌是哽咽着说出的,他眼眶微红,是恨是怨。 宋清荷道:“你告诉高乔,有人花五百两买一封信。” “什么信?” “‘证明’盐铁使宋泊简有罪的一封信,是在宋泊简的书房发现的。只要他能把信拿出来,价钱好说。”宋清荷道。她必须亲眼看到这封信,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在陆家做少奶奶实在太受束缚,连出去都要和陆夫人请示,此时宋清荷看着正在跟斓嬷嬷学编花环的陆兆松,心里一阵阵的烦躁。 雪莹端着一盘樱桃过来,放到桌子上,另一个丫鬟拿了一盘直接送给陆兆松。 “大少奶奶,今天的樱桃可好了,又大又甜。”雪莹看出宋清荷心情不佳,还以为是遇刺之后的影响,于是尽可能的想用欢快的语气感染到宋清荷,让她开心。 宋清荷看向盘子上摞成小山的樱桃,随口问道:“现在樱桃要多少钱?” “这是走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樱桃,好像是一筐要三百两。” “三百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宋清荷哑然。 “对了,大少奶奶,今天晚上承乾街有烟火游行,您要不要去看看呀?”雪莹提议道。 五年一次的烟火游行,不知不觉又要到了。上次还是宋清荷十二岁那年,她是跟着父亲和大娘一起去的。 经过猜灯谜的地方,宋清荷看中了一只作为奖品的小猫面具,孟南曦鼓励她去参赛,完成二十道灯谜就可以拿走那只面具。不过最后一题,宋清荷没答对,又不能有人帮忙。等宋泊简为女儿参赛,才答了十道题,面具就被另一个人拿走了。 孟南曦弓着腰,安抚宋清荷,道:“大娘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后来回到家,孟南曦真的让下人买来材料,又请来工匠师傅指导自己,花了三天的时间,做出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猫面具。 拿到面具的那一刻,宋清荷高兴的扑进孟南曦怀里,搂着她的腰道谢:“谢谢大娘,我很喜欢。” 不过这个面具只‘活’了五年,在灭门大火里,连同宋家付之一炬。 第35章 希望你开心 宋清荷微笑着问道:“烟火游行是什么?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雪莹热络的介绍道:“是朝廷组织的官家活动,有全国各地的杂耍艺人进京献艺表演,还有很多小摊位,可以猜灯谜、买百货、特色食物等等,好多种类呢。天黑开始,大概一个半时辰结束,结束的时候朝廷会统一放烟火,五颜六色的,天空都能照的跟白天一样!” “那确实很好玩。”宋清荷道。 说着,她起身走向陆兆松,问他要不要去烟火游行。 陆兆松听到‘烟火游行’的瞬间怔住了,手里拿着没有编完的半只竹蜻蜓,呆若木鸡。 斓嬷嬷赶紧起身,把宋清荷拉到一边,小声说:“大少奶奶,您不知道,大少爷五年前坠马的头几天,他和三少爷一起去了烟火游行,当时有个游僧骗钱,非要给大少爷和三少爷相面,说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话……后来大少爷真就出事了,老爷派人想找到游僧,可是哪里还能找得到呢。”斓嬷嬷说着还时不时的回头看陆兆松的反应。 “我没听明白,可兆松不是在烟火游行上出的事,为什么会听到烟火游行就呆住了呢?” “老爷生气,说夫人怎么不早点和他说有僧的事情,早点说,可以请人化解嘛。那是老爷第一次打了夫人,当着大少爷面打的……”斓嬷嬷叹气:“大少爷心里什么都清楚,他觉得是自己害得夫人被打,当时哭的可惨了。” 宋清荷若有所思,问:“兆松坠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马匹受惊?” 斓嬷嬷点点头,提到当年的事情就感惋惜:“是皇家围猎的一部分,一场小比赛。十几岁的皇权贵胄子弟都会参加。听三少爷说,是大少爷的马被窜出来的狐狸吓到,导致大少爷整个人直接给摔地上了。起初还没什么事儿,可不到两天,大少爷突然高烧,等烧退了,人就成了现在这样……” 这和雪莹说的能对得上。 为什么会两天之后才痴傻呢? 陆兆松这时拎着没编完的竹蜻蜓过来,小声道:“对不起,姐姐,我不喜欢烟火游行,我不想去。” 宋清荷望向陆兆松微低的头,道:“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提的。姐姐不去,在家陪你。” 陆兆松咬着嘴唇,很苦恼的样子,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你去吧,我有点记不清了,但是应该很好玩。姐姐不是京城人,应该去看看的。我希望姐姐开心。”陆兆松说的认真,眼睛里是星星,一闪一闪。 陆观棋从皇宫出来,去皇城司处理完公务,向严慎行问起朱夫子的情况。 严慎行发愁:“这老夫子,可倔了。给他安排干净的牢房,好吃好喝供着,他把碗全给摔了。说我们连个小姑娘都不肯放过,是畜生。” “王璠那边呢,怎么样?” “每天打铁,不和外人沟通,跟了他这么久,一无所获。” 陆观棋脸色凝重。 严慎行道:“我寻思,咱是不是真的可以结案了。宋清荷就是个演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宋家没了,她一个人能去哪儿?是死是活都不一定。” “准备一辆马车,明天一早送朱夫子回去。”陆观棋起身,朝外面走去。 严慎行茫然的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追问:“啊?” 陆观棋来到大牢,正如严慎行所说,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白色内衫的老人坐在草堆上,干净的床上空空荡荡,连处褶子都没有。 看到陆观棋身后跟着一个亲从官,亲从官打开牢房的门,朱夫子眼神犀利,盯着他。 “朱夫子有床为何不休息?”陆观棋背着手站在朱夫子面前,问道。 朱夫子闭上眼睛,闭口不答。 陆观棋不急不恼,继续道:“您是丰元十年的秀才,那年您已经三十九岁,比主考官都大十来岁。不过在这后您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又过了二十年,您放弃科考,选择做个私塾先生。您的学生都很出色,秀才举人数不胜数,七十岁时受邀成为宋泊简府上的教师,三年后因身体原因告老还乡,此后再没有开班授课。朱夫子德高望重,名满家乡,是您那儿的乡贤。” 朱夫子闭着眼睛,慢悠悠的开口:“想说什么直说。” “宋泊简勾结山贼,倒卖私盐,危害百姓生计,您难道不想替民除害么?” “除谁?宋清荷?”朱夫子嗤笑一声。“别说宋小姐没有来找过老夫,老夫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她了。就算她投奔老夫,老夫一定不会出卖她。所以陆大人死心吧。老夫八十八岁,活够本了。” “为什么要包庇她。她手里有宋泊简贪赃枉法的账册,抓到她,就能把宋泊简的党羽一同铲除。难道说朱夫子也是宋泊简那样的险恶之徒?”陆观棋道。 朱夫子哈哈大笑,道:“陆大人,有本事的人会去抓宋小姐,没本事的人才会想用几句话就让老夫泯灭良心。老夫不相信宋大人会做出贩私盐的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观棋静静的看着朱夫子一副随时准备赴死的慷慨英勇,半晌,他扔下一句:“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我会让人送您回去。” 朱夫子怀疑的眯着眼睛,问:“你又想出什么花招?” 陆观棋不语,转身离开。 从皇城司出来,陆观棋没骑马,打算散步回府。 途径一条小巷的时候,听人议论,才想起今天是五年一次的烟火游行。 他平时不喜欢热闹,可也不知怎么,竟就跟上那些人的步子,朝承乾街走去。 承乾街的大门,张灯结彩,随着逐渐擦黑的天色,路边的花灯都一一被点亮。 有暖黄色,有红色,有粉色,还有天蓝色,十几岁的少女两两作伴,嬉笑着品评哪盏灯最好看。 陆观棋顺着街道往里走,路边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他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 很快,他的眼前出现一个灯谜角。 第36章 烟火之下 几十个红灯笼挂在一张网上,每一个下面都绑着一只小小的竹筒,写有灯谜的纸条就藏身于此。 摊主是个年轻的书生,藤椅旁边立着一块招牌:十文一只。 看不到奖品,有人问起,摊主晃着扇子,慢条斯理道:“答对全部的灯谜才有奖,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围观的人不服,说他是在吹牛,也有人‘警觉’,说肯定是特别难他才敢这么说。 摊主笑而不语,深藏功名。 陆观棋没有猜灯谜的习惯,绕过摊位准备继续往前,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当真是要什么,给什么?” 陆观棋的脚步停下。 “是,姑娘可是要试一试?” “嗯。雪莹,付钱。” 裴忌帮忙拿下竹筒,把里面的纸条倒出来,再交给宋清荷。 宋清荷展开第一张,上面赫然写到:一字十三点,难在如何点。 “汁,汁水的汁。”宋清荷不假思索回答道。 摊主点点头。 下一张:情感半生不知晦。 “清,清楚的清。” 第三张:翠竹竞茂。 “静,安静的静。” 第四张:从来绝色知难得。 “纵,纵横的纵。”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起来,“也不难呀,早知道我也猜了。” “那下轮你就猜嘛。” 从第七张开始,谜底成了中药。 “两横一竖。半夏。”宋清荷每拿过一张纸条,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说出答案。“苦熬三九。忍冬。” “三省吾身。防己。” 灯谜在宋清荷手里就好像自带答案一般,裴忌甚至都来不及取竹筒了。 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题。 裴忌双手将纸条恭敬的递到宋清荷手上,宋清荷顿了顿才打开。 “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 围观的人群发出啧啧声:“在最后这张上等着呢。” “你以为呀,那么简单摊主不是赔了。” “到底是什么呢?” 陆观棋抱着双臂,饶有兴趣的看着宋清荷。 宋清荷垂着目光,只等片刻,便道:“是云,云彩的云。” 摊主一手用扇子,一手直接上手掌,二者拍在一起发出声音。 “姑娘赢了。姑娘想要什么?” 这时围观人群中传来的了起哄声。 有人让宋清荷要一百两,还有人让宋清荷要一间房子,大家哈哈大笑,等着看热闹。 宋清荷微笑着道:“我想要一只小猫面具,我画下来,您能帮我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么?” 摊主应声道:“好。姑娘这边请,这里有笔墨,您请画,在下若是找不到,哪怕是做,也要给您做出一个来。” “姑娘你傻呀,要什么面具,要钱呀!”人群中传来‘怒其不争’的惋惜声。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宋清荷把画好的面具交给摊主,摊主双手拿着仔细看了看,道:“十日之后,我在这儿恭候姑娘取走面具。” “麻烦了。”宋清荷礼貌道。 裴忌和雪莹帮宋清荷穿过人群,离开灯谜角,随着人流汇入热闹的街。 “大少奶奶,其实您想要什么的面具,只管和斓嬷嬷或者管家说一声就行了。您刚才答了那么多题,结果就要一个面具,多亏呀。”雪莹也觉得宋清荷吃亏,嘟着嘴巴,皱紧眉头。 裴忌冷冰冰道:“你怎么跟那些人一样小家子气,难不成还真的问人家要一百两银子么?” 雪莹气呼呼瞪了裴忌一眼:“那是他自己说的,要什么都可以,又不是我狮子大张口。” 裴忌斜睨雪莹一眼,浑身写满嫌弃。 宋清荷笑着‘拉架’:“好啦,我们今天出来是为了看烟火,多难得的机会,你俩就不要吵了。” “我不屑跟陆家人吵。”裴忌的骨子里都散发着对陆家的嫌恶,他的这句并非开玩笑,宋清荷的直觉告诉她,裴忌对陆家的恨意不仅仅是作为一个裴家人,不止于此。 雪莹不服气:“什么陆家人,大少奶奶还是陆家人呢!你不是照样伺候陆家人!” 这句话似乎是触及到了裴忌的敏感点,他猛地刹住脚,低着头,双手紧握。 宋清荷和雪莹察觉到后回身,就看见裴忌停在原地。 “你干嘛?说不过我,要打我啊!”雪莹其实心里害怕了,裴忌要是真一拳挥来,她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想到这儿,雪莹不由的缩缩脖子。 宋清荷刚要说话,裴忌咬着后槽牙扔下一句:“不是为了小姐,我怎么会留这儿。” 说完,裴忌大步从宋清荷和雪莹之间穿过,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就消失不见。 雪莹急了:“人呢?他怎么一个人走了?大少奶奶,他居然走了?” 宋清荷安抚道:“让他一个人静静,我们继续逛。” “不太好吧?夫人答应咱出来,是因为有裴忌跟着,现在他人都不见了,大少奶奶,我们回去吧。”雪莹大多数时间都在陆府的大宅里度过,她被耳提面命太多外面的险恶,所以当人群中只剩她和宋清荷两人后,雪莹又怕又想保护好大少奶奶。 “大嫂。”陆观棋出现在宋清荷身后,轻声喊道。 雪莹看清是陆观棋,立马开心了:“是二少爷!” 宋清荷原本上扬的嘴角顿时放下,但还是迅速调整好状态,道:“观棋也是来看烟火游行的么?” 陆观棋走过去:“从皇城司出来,听到有人讨论今天是烟火游行,也不知怎么就跟着过来了。刚才在灯谜角就看到了大嫂,观棋竟不知大嫂有咏絮之才,猜中了全部的灯谜。” 宋清荷扯扯嘴角,不以为然:“运气好而已。” “不知道那个小猫面具可有何典故?大嫂猜中那么多灯谜,居然只为了一个面具?”陆观棋注意着宋清荷的反应。 宋清荷回答:“小时候的玩具,后来弄丢了,普通的玩具就成了念念不忘的遗憾。观棋呢,应该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吧?” 宋清荷顺利的把话题转移到陆观棋身上。 陆观棋耸肩:“可能吧,记不住了。我们往前走走?” “嗯。”宋清荷应声。 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尺的距离,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顺着长街朝前走去。 “我这几天要外出一趟,剩我娘一个人在府里,怕是会无聊,大嫂若是有时间,能否偶尔找我娘说说话,解解闷。”陆观棋眼睛直视前方,假装漫不经心道。 宋清荷应下:“观棋放心,我会照顾好严姨娘。” 伴随着‘砰’的一声,黑幕般的天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烟花,宋清荷和陆观棋停下,仰头望着天空。 第37章 人面兽心陆观棋? 烟花照亮夜空,周围的人群传来欢呼声,有人低头祈愿,还有胆子大的直接当众拥抱。 陆观棋无意中瞥见身旁就有这么一对,他错愕彻底把头转过去,确认是真的在拥抱,眼角往下走,嘴角也往下,厌恶中带点慌乱。 这一幕被宋清荷捕捉到,她道:“这是怎么了,观棋怎么还脸红了?” 陆观棋下意识的抬手去摸脸,也不热呀,直到听见宋清荷一声嗤笑,他才反应过来,天这么黑,就算是脸红了,宋清荷应该也看不到才对! 被耍了? 宋清荷认真道:“放心,天黑,你做的事,外人都不知道。” 陆观棋品出话里有话,他审视着眼前的人,却因为夜色渐暗,根本看不清。 “烟火也看了,回去吧,等会儿散场人更多。”宋清荷打断了陆观棋的思绪,一个人说完便朝前走去。 陆观棋快步跟上前。 “落雁城也有类似的活动么?”陆观棋没话找话。 但在宋清荷耳朵里就变了味儿。“落雁城是小地方,自然比不上京城繁华,烟火属官府管控,不是什么地儿都能举办的。” “哦。” 三个人走出稠密的人群,雪莹指着前面的路口道:“大少奶奶,咱从这儿拐过去,就能回到马车的位置。” 宋清荷随口问道:“你要走回去还是一起坐马车?” 话音刚落,从小巷里窜出几个身着夜行服的人,他们戴着黑色的面纱、手持短刀。冲在最前面的三个人奔着陆观棋而去,下手狠且形成配合,陆观棋没有任何武器防身,在接了三四招后才从发现路边一根靠墙放着的扁担。 陆观棋利用扁担作为武器和三个人对打起来。 雪莹年纪小,已经害怕的瑟瑟发抖,躲在宋清荷身后声音都跟着颤:“大少奶奶,我们快走。” 宋清荷自然是不肯走,有人要杀陆观棋,那就是她的朋友。 她朝陆观棋那边张望,无意中和陆观棋对视上,陆观棋意识到这三个人在自己身上占不到便宜的话会找宋清荷麻烦。 也就是这一眼,带头的黑衣男人敏锐的找到了陆观棋在意的点,他跟同伴使眼色,得到授意、第四个没有参与打斗的男人跑过去抓住宋清荷的胳膊将她往小巷的方向拽。 雪莹吓得嗷嗷大叫:“大少奶奶!你们放开大少奶奶!二少爷!” 几个黑衣人听到宋清荷的身份,更觉抓对了人,陆观棋急了,几次想要去救宋清荷都三个黑衣人阻止。 四个人打成一团,陆观棋完全无法顾到宋清荷。 宋清荷没做反抗,任由那人把她拽进小巷。 雪莹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和陆观棋对打的其中一个黑衣人一掌劈下,把她打昏在地。 这时小巷中有四匹骏马奔跑而出,黑衣人收手,翻身上马,跑在最前头的骏马身上是宋清荷和绑架她的人。 陆观棋双拳难敌四手,加之胳膊和胸口被黑衣人用短刀划伤,他用轻功追出去几十米便摔跪在地,只能无力的看着黑衣人连同宋清荷一起消失在眼前。 陆观棋不甘而心痛的眼神始终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皇城司灯火通明,陆观棋赤膊上身坐在木凳上,大夫帮他处理好伤口,再用布条缠住。 严慎行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厅堂而来,他身穿官府执刀,意味着已经处于皇城司的戒备状态。 “大人,亲从官两人一组带十名大内侍卫,共分十七组,七组在京城搜索,十组出城搜索,已经出发。” “他们挟持大嫂,走不快。所以我们要以快制胜,绝不怠慢。”陆观棋脸色铁青,想要杀人一般的眼神下是不断浮现的那一幕:宋清荷被拽走,消失在小巷前与陆观棋对视的那一眼。 严慎行不敢延误片刻,立马领命带人执行任务。 大夫帮陆观棋处理完全部的伤口,刚要张嘴叮嘱几句注意事项,陆观棋就起身,抓起一旁的内衫穿好。 “大人,活动剧烈会让伤口崩开的。”大夫着急的叮嘱。 陆观棋再急也没有失去礼节,他礼貌道:“有劳。” 说罢,陆观棋朝外走去,守在门口的亲从官立马跟上,他吩咐道:“八百里加急传信到京城周边的五县,命他们立马封锁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同时派官差巡山,发现可疑人物立马回禀,不可轻举妄动,以人质安全为首。” “是,大人。” 陆观棋人走出一道朱红门,迎面走来范驰海。 看到他的一刻,陆观棋停下脚,似乎已经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 “二少爷,老爷和夫人请您马上回府。” 另一边,宋清荷被黑衣人拉到马上直接带出城,几个人在一处破败的茅草屋暂时落脚。 可能是看宋清荷不过一介女流,对她还算客气,没捆绑也没蒙眼。 当时负责拽走她的小个子黑衣男人推搡她,不耐烦的催促:“赶快走,别墨迹。” 宋清荷脚下没站稳,被他推倒。 为首的男人见状上前扶起宋清荷,对小个子同伴训斥:“有气冲陆观棋撒,我们挟持她是为了引陆观棋上钩。” 小个子愤愤不平:“她是陆家人,肯定是坏人。” 为首的男人没接话,蒙着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你是陆观棋的大嫂?” 宋清荷点下头。 “我们找陆观棋寻仇,与你无关,但为了让陆观棋上钩,只能抓走你,对不起。”为首的男人道。 宋清荷打量他们几个一番,问:“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么?” 小个子男人语气不满:“陆观棋帮着狗皇帝杀了那么多人,助纣为孽!他欠宋……” “大迅!”首位的男人提高音量大声呵斥,可宋清荷还是听见了一个字。 宋? 宋清荷没有追问,而是继续道:“你们只知道我是他大嫂,可知我的丈夫并非他的同母兄长?陆观棋是庶出,我是长房的儿媳,我们水火不容,你们想用我要挟他,恐怕是难。” 小个子不信:“你俩出来看烟火游行,你俩关系不好?” 宋清荷潸然泪下,委屈道:“他在外杀人无数,在陆家更是横行霸道。仗着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根本不把我丈夫放在眼里。简直是人面兽心!今天出来,也是他威胁我的,我若是不从,还不知道他要对我丈夫做什么呢。” 第38章 寻仇寻到了恩人之女 小个子的情绪被宋清荷的几句话煽动得激愤,厉声骂道:“早知道陆观棋是十恶不赦的畜生,没想到连嫂子都不放过!真该千刀万剐!” 为首的男人则要冷静很多,他道:“陆夫人,我们要找的是陆观棋,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我们肯定能保你安然无恙。” “你们要我做什么?” 男人的目光落在宋清荷身上,注意到她头上的发簪,道:“这只发簪给我,可以么?” 宋清荷伸手取下。 男人接过发簪交给身后的一个男人打扮的女子,女子拿着发簪往外走。 “我们暂时先在这儿歇脚,吃饱饭再赶路。” 宋清荷坐在稻草堆上,冷眼旁观这几个劫持她的黑衣人生火做饭。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目前宋清荷只知道小个子叫大迅,为首的男人估计四十多岁,此刻站在门口朝外看去。 女人和一个年轻的男人生火,所谓的做饭也就是烤了几个地瓜和鸡蛋。 他们几个彼此几乎不说话,宋清荷得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直到地瓜烤好了,女人给宋清荷送了一个过来。 宋清荷‘怯怯’的问道:“你们和陆观棋有什么深仇大恨呀?或许,我不仅可以配合,还能帮到你们呢?” 女人警觉的看一眼宋清荷,没说话,回头看向老大。 “他杀了我的恩人,我要为恩人全家报仇。”为首的男人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眼神里闪过冰冷的寒意。 宋清荷顺着他的话说道:“陆观棋自从接手皇城司,就残害了很多官员,你的恩人,在这其中么?” 大迅着急,接过话大声道:“我大哥二十三年前被奸人逼得落草为寇,幸得宋大人帮助,给我大哥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大哥蹲三年大牢后出来创办镖局,专门收留我们这些出身不好、又犯过错,现在想要从良的草莽。哪成想宋大人遭陆观棋所害,满门被杀。我大哥说了,宋大人不可能是坏人!” “您说的宋大人,可是盐铁使宋泊简?”宋清荷决定冒险一试。 为首的男人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宋清荷知道宋泊简的名字。 “正是。” 宋清荷继续试探道:“可宋大人和您的接触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况且他现在已经去世,您还愿意为了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刺杀陆观棋?陆观棋没那么好对付,我怕你们会自身难保。” “没有宋大人,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我的命是宋大人给的,多活了二十多年够本了。士为知己者死,我苏阳不怕死,我这几个兄弟也是。”苏阳从容道。 宋清荷不语,默默的扒开烤地瓜,吃了起来。 吃完这顿潦草的饭,女人和年轻男人从外面回来,对苏阳道:“信写好了,我去送。” “我去吧,你们三个继续朝前走,我把信和发簪送到陆家后就会赶去和你们汇合。”年轻男人一把夺过信纸,道。 女人不放心:“你马上功夫没有我好,还是我去更安全。小川你跟大哥大迅走。” 苏阳道:“还是让小青去,小川一会儿骑马跟在大迅和陆夫人后面,我在前面带路,一定要小心谨慎,知道么?” “知道!”小川和正在熄灭火堆的大迅齐声应道。 小青拿上信和发簪先离开,苏阳去请宋清荷移步。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跟着走就行。”大迅没什么耐心,一把攥住宋清荷的胳膊就把她往外带。 陆府。 陆进和陆夫人坐在上座,陆成业立于一侧,陆观棋站在偏厅的中央,把今天的事情如实相告。 陆夫人指着陆观棋大骂:“都是你出去作恶,现在叫人寻了仇,还连累到你大嫂,你怎么好意思!” 陆进脸色凝重,问道:“你知道对方是谁么?” 陆观棋摇摇头。 “通知林大人封锁京城了么?” “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把封锁点位布置在京城周边的几个县。” 陆进看起来忧心忡忡,但实际上倒不是在意宋清荷的死活,而是还没拿到裴家的半数财产,宋清荷不能死。 况且他身为丞相,长媳被人劫持,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陆进追问:“难道对方没有传递来任何消息?” 陆观棋道:“爹,大娘,我知道你们很关心大嫂的安危,这事儿责任在我,是我连累了大嫂。我要去救她,请罪的事,回来再说。”说罢,陆观棋转身离开,身后是陆夫人的责骂抱怨声,被他扔在原地。 陆进本就头痛,听着陆夫人的责骂更加心烦,道:“夫人,拜托你安静点,你这么吵闹有什么用呢?千万不能让兆松知道。” 陆夫人气愤的哼了一声:“我早和你说过,陆观棋做那么多孽,迟早是要出事的,让你把他赶出陆府,你不听,现在给忘宜掳走了,好了吧。” 陆进反问:“他在皇城司做事得罪人不假,可搬出陆家就不是我陆进的儿子了么?二十年了,你对严若敏母子始终耿耿于怀,现在你也老了,就不能忘了以前的事么!” 陆夫人气的直发抖,她厉声道:“你让我忘了?我每次看到严若敏和陆观棋都会想起你的背叛,我忘不了。”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有何不知足。荣国公府今时不同往日,你收收你的大小姐脾气!”说完,陆进一甩袖子愤然离开。 陆成业上前扶住母亲,连声安慰:“娘,别生爹的气,爹不是那个意思。” 陆夫人大口呼吸,直喘粗气:“现在瞧不上荣国公府了,没有荣国公,谁知道你陆进,你能做到丞相的位置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陆兆松不知怎么,竟然知道了宋清荷被掳走的事,吵着要去找她回来。 斓嬷嬷带着丫鬟都拦不住他,情急之下只好去向陆夫人禀告。 这边余气未消的陆夫人听说后马上带着陆成业赶去雎尔斋,路上陆夫人担心不已:“兆松怎么会知道的呢?让我抓到这个人,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陆成业扶着母亲,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恨。 “娘,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赶紧给大哥安抚住才是正经事儿。” 陆夫人和陆成业刚到雎尔斋,一个小丫鬟噗通跪倒在地,哭着道:“夫人,大少爷出去了。” 第39章 以命换命 陆兆松知道宋清荷被黑衣人掳走,吵着闹着要出去寻她。斓嬷嬷和几个丫鬟哪里是人高马大的陆兆松的‘对手’,院子里的几个小厮又不敢使劲,于是陆兆松就推倒其中一个小厮,直接跑出院子。 “去哪儿了!”陆夫人又急又慌的大声质问。 小丫鬟瑟瑟发抖,哭的一抽一抽:“去马厩,骑马寻大少奶奶了!” 陆夫人两眼一黑,险些昏倒,被陆成业眼疾手快的扶住。 陆成业道:“派人去追了么?” “嗯,已经追出去了。”小丫鬟胆战心惊的抬眼看着陆夫人。 陆夫人气的已经说不出话,陆成业要扶她回去休息,可陆夫人根本放心不下,“你也去找你大哥,娘没事儿,你快去!” 陆成业迟疑片刻,就被陆夫人抓住袖子厉声道:“你大哥要是出了事,你可担待不起!” 陆成业被这话刺痛,都是陆家的儿子,都是陆夫人所生,为什么他陆兆松出事,自己就会‘担待不起’。 但他还是答应陆夫人,让小丫鬟扶着陆夫人,自己大步离开院子。 锦绣斋的花厅,陆夫人依靠在斓嬷嬷身上,焦急的等待消息,陆兆松不过孩童心智,他们怎么就拦不住、追不上?! 斓嬷嬷在一旁只能不停地安抚。 终于,陆成业出现在花厅的门口。 “怎么样,你大哥呢?没走远吧?”陆夫人立马起身,迎了过去,着急的追问。 陆成业面露难色,眼神回避,道:“大哥、大哥坠马了。” “什么?!”陆夫人身体瘫软,仿佛五年前的情景再现,这次她承受不住的昏死过去。 宋清荷被苏阳他们骑马一路带出了京城地界,等准备进入拡县时,发现守城的士兵比平时增加了两倍的人,并且城门口灯火通明。 苏阳见状没有进城,而是先躲进了城外的一处荒林中。 小川想要生火,被苏阳制止:“你是怕官差发现不了我们么?” “我忘了,对不起大哥。”小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大迅揪起路边的一颗野草,气的用野草抽打树木,道:“难道是陆观棋安排的?可是怎么会这么快?” 小川问道:“我们不能按照原定计划进城,小青送信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苏阳略加思考道:“你和大迅在这儿等着,我去路边等小青。” 大迅瞥一眼坐在一丈外石头上的宋清荷,小声道:“大哥,你说她怎么会知道宋大人的名号呢?她不就是一个妇人么。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阳看向宋清荷,目光深邃。 等苏阳离开,树林里只剩他们三个。后半夜的树林又阴又冷,只有月光洒下能勉强让三人看见彼此。宋清荷穿的少,身子被冻的直发抖。 小川于心不忍,脱下自己的外衫准备给宋清荷披上,被大迅拦住。 “你干什么?你别忘了,她是陆观棋的大嫂,是陆家人,宋大人就是陆家人害死的。陆观棋要是不现身,我们就拿她开刀!” 小川道:“大哥不是说拿她换陆观棋么,要是给她冻死了,还怎么换人。”说着,小川推开大迅的手,还是走到宋清荷身边,把衣服给她披上。 宋清荷抬眼看向小川,问道:“你们为什么也甘愿冒风险替宋大人报仇?宋大人救的是苏阳,不是你们。” 小川认真的回答:“大哥有恩于我们,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所以大哥要做什么我们都没有二话。陆夫人你养尊处优惯了,肯定无法理解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的情谊。你放心,就算陆观棋不做人,不来换你,我们也不会杀你的。” “小川!”大迅气呼呼的质问:“你少替大哥做决定。” “大哥不会伤及无辜!”小川也急了。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住。 宋清荷看着两人,无语的晃晃头。他们几个意见不统一,凭他们想要杀陆观棋恐怕太难了。 另一边,小青潜入京城用发簪把信直接钉在陆府门口的柱子上,不幸被回来传信的严慎行发现,两人打斗在一起,几招下来小青不是严慎行的对手,被俘。 亲从官去柱子上取下信,交给严慎行。 看完信,严慎行确定了眼前的女人便是绑架宋清荷的黑衣人,他道:“带她去见大人。” 城外的临时军用帐篷里,陆观棋看完信,手里握着宋清荷的发簪出神。几个时辰前,宋清荷就戴着它和自己看了一场烟花,谁能想到现在自己能握住的只有这只簪子了。 他看向被士兵强行按住,跪在地上的小青,问:“裴忘宜在哪儿?” 小青冷哼一声:“我们抓她是情非得已,陆观棋,你双手沾满鲜血,可曾想过会有报应。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拿你的命换陆夫人的命,别让个女人为你牺牲。” 陆观棋问:“你们是为了谁向我寻仇?” “盐铁使宋泊简。” 陆观棋道:“带我去见裴忘宜。” 小青余光扫严慎行,他上前一步似乎是想阻拦却被陆观棋打断。 “只能你和我两个人去,再有第三人,我都保证你见不到陆夫人。” 严慎行忍不住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小青哈哈大笑两声:“好啊,杀了我吧,有陆夫人和我黄泉路作伴,我不孤独。就是你陆观棋居然要个女人替你死,你还怎么好意思苟活啊!” “你!”严慎行气不过,抽出刀来,被陆观棋伸手挡住。 陆观棋:“只要能保证裴忘宜的安全,我保证不会有第三人出现。” 一个时辰后,陆观棋和小青骑马经过城外一处荒林,在路边见到等候在那里多时的苏阳。 苏阳看到小青受伤,眉头紧皱。 小青赶紧站到苏阳身后,道:“对不起大哥,我被他们抓了。不过陆观棋还算是个男人,答应来换陆夫人。” 陆观棋看了一圈四周的环境,现在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山里的气温非常低,想到宋清荷今天穿着那套紫色的长裙,如果这些人是带着宋清荷躲在山里,那她……陆观棋越想心情越急切, “她在哪儿,放她走,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与她无关。” 苏阳让小青去山里找宋清荷他们,自己则和陆观棋面对而立。 陆观棋问:“你和宋泊简是什么关系?” “他曾救过我,我的命是他的。宋大人不可能贩私盐,肯定是有人陷害。你杀了宋大人,我要替报仇。” 陆观棋觉得好笑:“盐是国家命脉,贩私盐罪大恶极,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凭什么说他没有贩私盐。” 此时小青在山上找到宋清荷三人,“陆观棋来换陆夫人了,大哥让我们带陆夫人下山。” 小川点点头:“好。” “且慢!” 第40章 必死之心 几个人循声望去,是宋清荷的声音。 大迅觉得奇怪:“怎么你还不想下山?” 宋清荷从一块大石头上起身,身上还披着小川的外衫。 她走到几人身边,道:“我在你们手里,你们才有和陆观棋谈判的资本,要是把我放了,你们能保证可以杀得掉他?皇城司有没有跟踪而来,这周边有没有亲从官埋伏,你们确定么?如果真像你们约定的那样,用他换我,那我该怎么回京城,陆观棋肯定会安排妥当。所以,绝不可能只有他一人赴会。” 这话不假,可从人质嘴里说出来,有种被人质牵着鼻子走的羞耻感,大迅烦躁的挠挠后脑勺,道:“那你说怎么办?” 小青的眼神上下打量宋清荷,问:“你是真的想让陆观棋死?” “我希望你们不仅能成功,还可以全身而退。”宋清荷道。“在意我性命的,不是陆观棋,而是陆丞相,丞相府的长媳被人绑架还殒命,陆家颜面不保。所以陆观棋一定会尽全力救我回去。你们把我安排在……” 半个时辰后,大迅和小川终于从山上下来,陆观棋此刻已经等得心烦气躁,要不是因为山里冷又天黑,怕宋清荷一人被困山上会出危险,他便直接下令围剿,还用得着他们这些小毛贼的话,在这儿死等。 “我大嫂呢?”陆观棋看清下山的人只有两个,并没有宋清荷的身影。 小川在苏阳耳边小声低语几句后,苏阳略显迟疑。 “裴忘宜呢!”陆观棋心急如焚,声音提高几个音阶,想到宋清荷有可能被害,或者被困在这说不定有野兽的山上,他右拳紧握,极力克制自己,在苏阳回答之前先不要动手。 苏阳道:“你在我们面前当众自刎,我们自会把陆夫人送回京城。不过你肯定不信。那这样吧,陆夫人现在在山上,你自己去找,找得到,陆夫人就能活,找不到,这山区夜寒,陆夫人衣衫单薄,挺不了多久。” 苏阳说着,让出上山的路,时刻观察着陆观棋的反应。 陆观棋一只手微微后放,看来他身上是藏有软剑的,苏阳握紧手里的刀,准备应敌。 但陆观棋的那只手放下了,他现在没时间跟他们耗,宋清荷一个人在山上随时都有危险。 他沿着山路上山,思忖大迅他们一来一回且安顿好宋清荷,一共是花了半个时辰,那也就是说不会太远,陆观棋掏出怀里的火折子,为自己照亮。 天黑山路难走,陆观棋强忍着心里的急躁,尽可能的用理性的思维分析,一路上注意观察大迅他们留下的脚印或者其他什么线索,想用最快的时间找到宋清荷。 这时,山里传来狼嚎的声音。 陆观棋脚下一滑,脸色愈发难看,百爪挠心般的难受。 另一边,苏阳他们几个人从另一条小路上山,埋伏在陆观棋找到宋清荷的必经之路。 小青已经等在那里。 几个人蹲在草丛里,大迅还是觉得奇怪,嘟囔道:“不能是他俩给咱做的扣吧?” 小青反驳道:“事发突然,她和陆观棋又没有商量的机会,不可能。再说了,陆观棋对嫂子意图不轨,嫂子想他死不正常么?” 大迅会嘴道:“她知道宋大人的名字,这很奇怪吧。” 这一点也是苏阳在意的,深闺女眷,知道宋大人的名字,难道是在陆家无意中听见的? 不过眼下也只能按照她说的办,陆观棋难斗,埋伏才是最好的办法。 “等杀了陆观棋,我们一定要把陆夫人平安送回京城,知道了么。” 苏阳对宋清荷有种莫名的敬重之情。 “嗯。”小青应声。 半山处有一间被废弃的草屋,草屋已经坍塌了一半,院子里留下一棵柳树,宋清荷双手反扣,被绑在上面。 小青本来只想浅浅绑住宋清荷,遭到坚决反对。 “陆观棋心思缜密,要是被他看出破绽怎么办,况且只有绑的紧,他在松绑的时候才能花更多的时间,你们杀他就更有把握。” 宋清荷听见了狼嚎,却一点都不害怕,若是今天能手刃仇人,便是大仇得报。 ‘爹,大娘,娘,你们不会怪清荷没能翻案吧?’ 终于陆观棋根据脚印和折断的树枝,找到了宋清荷。 当他看清几丈外那棵树上绑着宋清荷,他的眼睛都亮了。 陆观棋大喊一声:“忘宜!”并大步跑去。 此时的宋清荷因为寒冷,已经身体发僵,她听到有人喊自己,抬眼看到的是朝自己飞奔过来的一个影子。 就在陆观棋距离宋清荷只有一丈的时候,埋伏在两侧的苏阳他们跳出来,挥刀砍向陆观棋。 陆观棋抽出腰间软剑,和四个人对打起来。 上次是因为没有趁手的兵器,这次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陆观棋以一敌四,除了苏阳,剩下三个都不是他的对手,被陆观棋一人一剑,划伤后又被踹倒在地。 苏阳没想到,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朝陆观棋挥刀砍去。 宋清荷见状不好,她伸脚将脚下的一颗石子尽可能的踢到小青面前,小青这才想起她。 小青这时反应过来,她爬起来跑过去,用刀逼住宋清荷的脖子,大声喊道:“陆观棋,你再敢动一步我就杀了陆夫人!” 听见声音,陆观棋看过来,就瞧见一把短刀架在宋清荷的肩头,他收手,大声阻止:“放开她!这件事和她没关系,一切找我,不要伤害她。” 小川爬起来跑过去,解开宋清荷身上的绳子。 小青劫持着宋清荷朝陆观棋走去。 “把剑扔了。”小青道。 陆观棋乖乖照做。“放了他,要杀要剐冲我来。” 大迅扑过去一脚踢飞剑。 苏阳盯着陆观棋,咬牙切齿,质问:“宋大人清正廉洁,你却不问青红皂白,栽赃陷害,现在知道你保护你的家人,你可曾想过宋大人的家人呢?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么!” 陆观棋在这一点上并不退让,道:“宋泊简勾结山贼,人证物证具在,他在贩私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图州百姓。图州百姓买不到官盐,只能溢价十几倍去买黑市上的私盐,有人因为吃不上盐而浑身浮肿,甚至丧命。我不杀宋泊简,只会有更多的人因他而死!” 宋清荷浑身冻僵,被陆观棋这几句话气的更是发抖,但陆观棋看来以为她是恐惧导致,陆观棋的语气充满愤怒,也更焦急道:“放了裴忘宜!你们敢伤她分毫,我必杀之。” 第41章 护你 苏阳反驳道:“宋大人已死,你现在说什么都行了。皇城司做过多少丑事恶事,你心里最清楚。陆观棋,你要是真心想救陆夫人,就自我了断。你死之后,我们会把陆夫人送回京城。” 宋清荷知道,陆观棋当然不可能用自己的命换她的,今天陆观棋能大动干戈的找她,也不过是迫于陆夫人的压力。她灵机一动,哭着道:“你走,不要管我,走啊。” 宋清荷泪如雨下,冲陆观棋摇头。 苏阳配合的把刀离宋清荷的脖子更近,直至用刀锋挨了上去,刀身在月光下反光,陆观棋被那抹血迹刺红双目,他焦急的一口应下:“别伤害她,我们好好说。” 小川扔过去一把匕首,不过手长。陆观棋接住,问:“让我怎么相信你们会把她安全的送回京城?” 苏阳冷笑一声,拿刀的手一使劲:“你没资格不相信。” “好!我了断,你把刀拿远点。”陆观棋大声回答。 他手里握着匕首,眼神从刀身扫到了对面的四个人。 小青和小川分别站在苏阳的两侧,大迅的伤口不停的流血,身子已经站不住需要靠着树干。而小青和小川的武功远在陆观棋之下,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挟持宋清荷的苏阳。 此人出刀快,关键是手里有人质! 陆观棋双眸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口里倒出一颗碎银子,飞击到小川身上,点中他的穴位。 被击中的小川昏迷倒地,苏阳下意识的去看小川,陆观棋趁机手持匕首飞步过去,一手攥住宋清荷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用匕首直接划过苏阳的脖子,鲜血四溅,喷洒在小青脸上。 小青和大迅立即拔刀扑过来,陆观棋用脚踢起他的软剑,手持软剑和两人打起来。 宋清荷被陆观棋死死攥着手腕护在身后,她震惊的看向被杀害的苏阳,心中搅着劲儿的难受。 宋清荷望向陆观棋的侧脸,只恨自己手里没有刀,不然一定要插进陆观棋的脖子,要他偿命! 小青和大迅根本不是陆观棋的对手,眼看两人受伤,宋清荷又挣脱不开,她想到一个法子! 宋清荷注意到此刻她和陆观棋的身后是一处斜坡,植被茂盛,满是横斜的树杈,她用尽全力把身子往后倒,并发出尖叫:“观棋!” 正是这一声让陆观棋分神,他回头的瞬间整个人被宋清荷带着跌落斜坡。 陆观棋把宋清荷抱在怀里,两人穿过层层树杈和地面上的石头,直至滚落到一处平缓的土地才停下来。 虽然宋清荷被陆观棋抱在怀里,可她还是在下落的时候被树杈刺伤后肩,鲜血沾了陆观棋一手。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磕碰,把处于半昏迷的宋清荷抱在怀里,大声唤道:“忘宜,忘宜,你醒醒。” 宋清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陆观棋那张又急又慌的脸——他不仅还活着,而且平安无事。宋清荷的眼角划过一道泪水,随后不堪浑身的疼痛,虚弱的闭上双眼。 宋清荷后肩上的伤口似乎很深,鲜血直冒,陆观棋不敢随意移动她,担心会失血过多导致昏迷。尤其是山上夜间气温低,宋清荷的状态很不好。 当务之急是止血。 陆观棋把宋清荷侧身放在自己的腿上,用自己衣摆撕下的布条准备给宋清荷包扎住伤口,可这需要脱去宋清荷的上衣。 陆观棋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抿紧嘴巴,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宋清荷此时脸色越发苍白,陆观棋咬咬牙,嘴里念叨一句:“冒犯了。”伸手解开宋清荷腰间的扣子。 借着火折子的光,陆观棋看清宋清荷后肩伤口上不少折断的小木屑,陆观棋用手挨个拔出,痛的宋清荷发出呜咽声。 “马上就好。”陆观棋用自己的外衫护住宋清荷的前身,尽可能的只露出伤口,确保她的体温不会过快下降。 为了止血,布条要缠的很紧,开始宋清荷还有声音,后来干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陆观棋慌了,他用衣服裹紧宋清荷,召唤:“忘宜,忘宜。” 手指颤颤巍巍的在她鼻子前感受到还有气息,陆观棋如释重负,后背惊出冷汗。 处理好伤口,陆观棋把宋清荷背在身上,朝山下走去。 严慎行带人在城门外等,已经两个时辰了,天都开始蒙蒙亮,还是不见陆观棋和宋清荷的身影,他愈发急躁。 本来严慎行是准备跟踪陆观棋赴约,可被陆观棋用眼神阻止。他就只能带着亲从官和大内侍卫在门口干等。 按理说,几个毛贼不可能是陆观棋的对手,就算要保护宋清荷的安全,那也用不上这么久。严慎行朝雾蒙蒙的路口张望,终于在听到有马蹄声的同时看见一个影子朝他们过来。 严慎行骑马迎上,果然是陆观棋。 他身前是昏迷不醒的宋清荷,靠在他怀里,嘴唇毫无血色,衣服上沾染血迹。 再定睛一看陆观棋,脸上有几道血口子,头发凌乱。 “哥!”在处理公事或者有皇城司其他人在的时候严慎行都会叫陆观棋‘大人’,可眼下的一幕令严慎行心头发紧,顾不上礼仪,翻身下马,先去接宋清荷下来。 “快送忘宜回府,叫大夫!”陆观棋对把宋清荷打横抱起来的严慎行叮嘱。 “哎。”严慎行出来也没带马车,只能把宋清荷放到自己的马背上。“哥,我先走一步。” 说着又吩咐其他亲从官:“照顾好大人!” “快回去!”陆观棋急躁的催促道。 早上,斓嬷嬷端着一盆水从陆兆松和宋清荷的房间出来,这时听见月门外传来有人急切的走步声,她定睛一看,是严慎行抱着宋清荷,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我的天啊,大少奶奶怎么了?贼人伤了大少奶奶?”斓嬷嬷撇下水盆,焦急的迎过去。 严慎行径直往里走,道:“快来几个丫鬟,已经请大夫了,马上到。” 严慎行人刚走进内室,瞧见陆兆松穿着内衫,脑袋绑着布条,呆呆的看向自己,最后视线落在宋清荷身上。 第42章 他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 陆观棋回到韶光苑,沐浴更衣后坐在内室的圆桌旁,严若敏拿出上次宋清荷送来的药箱,给儿子脸上身上的外伤一点点上药。 “那大少奶奶肩头上的伤,要紧么?”听完陆观棋的讲述,严若敏不免担忧。 陆观棋道:“不至于危及生命,只要防止感染,没大事儿。不过流了很多血,她得好好养养了。” 严若敏叹口气:“老爷现在是去上朝了,等回来不知道要怎么怪罪你呢。观棋,你听娘的,跟你爹和你大娘认认真真道歉,服个软,毕竟这事儿是因你而起,你千万别像上次似的,容易激化矛盾。记住了。” 陆观棋满心都是挂着宋清荷的情况,对母亲的话,听进去了,但是没走心,只含糊的点下头。 严若敏担心儿子在陆进面前会不会受责罚,这时才想起来一件事儿还没告诉儿子。 “对了,你大哥昨天听说大少奶奶被掳走,说什么也要出去找,斓嬷嬷她们拦住,你大哥真就跑到马厩骑马出去了。” 陆观棋闻言皱眉:“大哥一个人骑马出去了?他能行么?” 严若敏继续道:“当然不行,你大哥坠马了。” “啊?那大哥现在怎么样了?严重么?”陆观棋着急的追问。 严若敏现在想来依然觉得震惊,她道:“这一摔,居然给摔好了。” “摔好了?”陆观棋错愕的反问。 雎尔斋。 大夫帮宋清荷处理好伤口,又开了药,叮嘱雪莹一些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雪莹送大夫出去,回来的时候瞧见陆兆松坐在外室的罗汉床上,双手搭在腿上,目光低垂,似乎是很拘谨的样子。 她走过去,语气轻快,道:“大少爷放心,大夫说大少奶奶是皮外伤,可能会发烧,但是只要开的药盯着吃,没事儿的。” 陆兆松慢慢的抬起头,茫然的看着雪莹,问:“她就是我妻子么?” 雪莹连连点头:“是呀,两个月前才成的亲呢。” 陆兆松愁眉不展,似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埋在心底。 这时在内室伺候着的小丫鬟兴冲冲的跑出来报喜:“大少爷,大少奶奶醒了。” 宋清荷刚醒过来,小丫鬟就告诉她,陆兆松为了找她,骑马出去,不幸坠马,可居然歪打正着,恢复了神志,不过这五年的事情是忘了。 在陆兆松看来,现在是参加骑马比赛的第二天。他不知道自己娶妻,更不知道宋清荷是谁,还是斓嬷嬷一点点讲给他听,他才知道个大概。 门口传来雪莹的声音:“您快进去呀,大少奶奶等您呢。” “是呀,大少爷,您等什么呢。” 两个小丫鬟把陆兆松推了进来。 陆兆松被推的措手不及,但人已经进来,如果再出去肯定会伤宋清荷的心。 他紧张的手指扣向掌心,走到宋清荷的床边。 还在想怎么张口,宋清荷先说了话:“你还好么?你坠马了?一定摔的很痛吧。大夫怎么说?” “我还好。“ 陆兆松吞吞吐吐说出三个字,此刻无所适从的感觉笼罩着他全身。 对他来说,宋清荷和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陆兆松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五岁的时候,突然被告知失去记忆的这些年,他是‘痴儿’,却在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成亲。陆兆松对宋清荷的感觉复杂,难以形容。 他看向宋清荷,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色,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你、你叫裴忘宜?” 宋清荷点下头。 “我可以叫你忘宜么?” “当然可以。”宋清荷身上散发出来的亲和力,让陆兆松感到放松。 他离宋清荷更近一些,问:“有哪里不舒服么?我能做点什么?” “我累了,想睡会儿。”宋清荷思绪复杂,乱成一团麻,她想自己待会儿。 陆兆松赶忙上前,帮她掖好被子,做完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于亲密了,慌张的神态被宋清荷看个正着。 “你也去休息一会儿。” “我不走,我就在那儿。”陆兆松指着身后一把靠墙的红木椅。“你睡会儿,有事儿叫我。” 说完,陆兆松就走到椅子前坐下,当起‘门神’。 陆进下朝回来,陆夫人立马就把陆兆松恢复神志的喜讯告诉给他,陆夫人对着天空连拜几下,嘴里不停地念叨:感谢佛祖,让兆松恢复正常,天佑陆家。 陆进被这消息震惊到久久不语,他身子踉跄,仿佛回到五年前得知儿子出事那天。 等他反应过来便大步流星的朝雎尔斋赶去,任由陆夫人在后头喊:“老爷您慢点,等等我。” 穿过陆家的层层院落,陆进第一次感觉家里太大也不好,让他见儿子的距离都变远了。 这一路上,陆进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陆兆松小时候的片段,有读书的、有学习骑马的、还有画画的。想他陆进这辈子到底为了谁,答案是肯定且唯一的——陆兆松。 这是他的嫡长子,也是他最器重的儿子。 陆进砰的一声推开门,斓嬷嬷坐在椅子上正在缝衣服。 她被声音吓了一跳,刚反应过来准备行礼,被陆进阻拦,他急切的追问:“兆松呢?” 斓嬷嬷指着里面,压低声音:“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在休息呢。” 陆进连声道:“对,兆松受了伤,得让他休息好。我等他醒过来,我等他。” 等了五年,陆进不怕再等个把时辰。他叮嘱斓嬷嬷:“一定要照顾好大少爷,让厨房变着花样的给大少爷好好补补,人手不够跟管家说,调派丫鬟过来。” 斓嬷嬷喜笑颜开:“是,老爷。” 中午,陆进把陆观棋、陆成业和严若敏都叫到自己的书房,他心情好,对陆观棋连累宋清荷被掳的事情不想追究,只简单叮嘱几句,让陆观棋以后小心点,别牵连到家人。 陆观棋应声:“观棋知道。” 陆进笑呵呵的继续说道:“兆松现在恢复正常,是老天保佑我陆家。从今天开始,兆松要学着挑起陆家的重责,他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你们必须配合。” 他眼神从柔和变得犀利,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第43章 失去的五年 陆观棋先回答:“爹放心,大哥受了这些年的委屈,现在他能够恢复正常,做弟弟心里高兴,一定会全力配合。” 严若敏也跟着道:“是啊,观棋说得对,大少爷自小就善良,现在印证了那句话‘好人有好报’,夫人和老爷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恭喜老爷、恭喜夫人。” 陆进捋着胡子连连点头。 这时他眼睛扫到了陆成业,道:“等过段时间,让兆松看看陆家商铺,了解了解。” 本就面色铁青的陆成业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尽可能的挤出一个笑脸道:“大哥刚刚恢复,还是多休养一段时间为好。” “也是,五年都过来了,不着急眼下。”陆进道。 从陆进的书房出来,严若敏跟儿子商量,得拿些补品给陆兆松和宋清荷送去。 “幸好老爷没有追究,不过咱礼数不能失。娘一会儿出去一趟,你要是没事儿在家休息休息,一身的小伤,多了可就成大伤了。”严若敏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夹杂一丝的责备。 陆观棋有些心不在焉,他胡乱答应下母亲的话,接着道:“我现在去看看大嫂和大哥,赔个不是。” 不等母亲回答,陆观棋就先行离开朝着雎尔斋走去。 雎尔斋。 宋清荷侧身躺在床上,开始重新捋顺接下来要做什么。 陆兆松恢复神志,是计划之外,这样会影响到自己的很多行动。还有私盐案,皇上给陆观棋的结案时间已到,他应该马上要去崇北了,那暂时自己应该是安全的。在陆观棋不在的这段时间,得想个办法接近陆成业。 宋清荷脑子里蹦出四个字‘投其所好’。陆成业喜欢什么呢? 忽然门口的珠帘外传来呼隆一声,宋清荷想起陆兆松在外面,她吃力的用胳膊撑起身体,冲外面喊道:“怎么了,兆松?” “哦,没事。”陆兆松跛着脚,一瘸一拐的从外面进来,“对不起,我睡着了,从椅子上摔下来了。打扰你休息了,你接着睡,我出去。” 宋清荷摇摇头:“你不用守着我,你也受伤了,应该休养。” 陆兆松尴尬的不知怎么回答,他忽然想起什么,道:“你应该吃药了,我去找雪莹。” 说着,又一瘸一拐的快速离开。 陆兆松问雪莹是不是该熬药的时候,陆观棋从外面进来。 “观棋?”陆兆松迟疑着,他不敢确定。毕竟在他的记忆中,陆观棋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眼前这个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的贵公子令他既陌生又熟悉。 陆观棋笑着应道:“大哥,是我。这五年爹为大哥的事劳心伤神,苍天有眼,让大哥恢复,做弟弟的真心为大哥高兴。” 其实相比亲弟弟陆成业,陆兆松和陆观棋的关系更为亲近,虽然陆夫人一直很反对他们兄弟接近,可陆兆松以前就觉得,还是和陆观棋更能说说贴心话。 陆兆松道:“我去和忘宜说一声,我们到门口坐坐。” 提到宋清荷,陆观棋忙问:“大嫂怎么样了?” “大夫说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需要休养。给开了药,让注意尽量避免发烧。观棋,谢谢你。”陆兆松突然的道谢,让陆观棋意识到宋清荷是他的妻子,自己的大嫂。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沉默着,两人从屋子里出来,走到外面的凉亭坐下。 陆观棋察觉到陆兆松心事重重,道:“大哥,感觉你不是很开心?” 陆兆松对失去的五年感到茫然:“失去五年的记忆我可以接受,可我居然有了妻子,我不是‘傻’了五年么,我会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么?我怎么会成亲呢?” “大哥是不喜欢大嫂?” “对我来说,我今天才见到忘宜,谈喜不喜欢为时尚早。”陆兆松叹气。“观棋,你知道忘宜为什么会嫁给我么?是不是爹逼她的?听斓嬷嬷说,忘宜娘家是落雁城首富,忘宜是裴家唯一的女儿。而且忘宜朱唇皓齿、明眸如月,举止言谈都表明她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这样的女子,为什么会嫁给一个傻子?她也是优秀,我越是不解。观棋,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爹?” 陆观棋想起他派出的探子曾回禀,裴忘宜逃过婚。若是以前,陆观棋肯定会冷静的帮大哥分析,裴忘宜是不是怀了别的心思。可现在,他居然张不开嘴。 “我真不清楚。”陆观棋回道。“大哥这么问,是有什么打算么?” 陆兆松被问的一愣,他脸色凝重,道:“忘宜如果是被迫的,我可以放她自由。” 陆观棋听得云里雾里,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所猜,道:“大哥的意思是,要和离?” 陆兆松点点头。“我不想耽误一个好姑娘。” 自从做上皇城司使,陆观棋就不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但他也是有底线的。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胡思乱想,可当看到苏阳的刀死死的抵住宋清荷的脖子,陆观棋知道他少跳一拍的心脏,说明了宋清荷对他是不一样的存在。 鬼使神差的,陆观棋问道:“大哥想好了?那大嫂知道么?” “她不知道,有合适的机会我想和她好好谈谈。”陆兆松心中压着千斤重的石头,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陆观棋:“嗯,你们好好聊一聊。” 陆兆松看着长大的弟弟,嘴角勾起欣慰的笑:“你现在在皇城司做事?” “嗯。” “真好,观棋从小就很优秀,是陆家的骄傲。”陆兆松拍拍弟弟的肩膀,赞许道。 “要是没出那件事,大哥现在应该是入朝为官了。大哥对今后可有什么想法?” “我想把书本捡起来,继续学习,有机会想参加科考试试。以前爹说我,性子软弱,难以适应官场的尔虞我诈。但我想,那么多官职,总有适合我的。比如钦天监监正、纂修,我觉得我都可以胜任。”提及未来,陆兆松的心情总算好些,语气也轻松不少。 陆观棋道:“不急,大哥先养好身体。相信以大哥的资质,入仕不过是时间问题。” 第44章 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回到内室,陆兆松恰好碰上端着药碗准备侍奉宋清荷服药的雪莹。 陆兆松想了想,唤住雪莹,想自己给宋清荷送去。 “这是蜜饯,药可苦了,等大少奶奶喝完药,大少爷记得把蜜饯给大少奶奶哦。”雪莹乐颠颠的叮嘱道。 陆兆松应声:“嗯。” 等陆兆松双手端着药碗送进去的时候,宋清荷靠着床头似乎是在发呆。 他轻咳一声,示意自己已经进来了。 “兆松。”宋清荷回过神,看向他。 陆兆松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能坐这儿么?” 宋清荷倒是悄悄的松口气,陆兆松是个正人君子。 “坐吧,你我是夫妻,客气倒显生疏。”宋清荷的话音一落,陆兆松的耳朵通红。 “雪莹说这药苦,不过有蜜饯,喝完药再吃颗蜜饯。”陆兆松闻着药味儿就能知道它有多难以下咽。 宋清荷的一只胳膊不敢动,会牵扯后肩的伤,于是她用另一只手接过药碗,一口闷下。 “……快吃颗蜜饯。”陆兆松着急忙慌的打开蜜饯外面的纸包,递给宋清荷。 宋清荷摇摇头,没要。 “真的不吃么?”陆兆松不相信的又问一次。 “苦点好,苦点治病。”宋清荷道。 这话像一根针,扎在了陆兆松的心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宋清荷看出陆兆松眼眸低垂,认为他有话要说,索性由自己先开口。 本来还想着过几天再说,既然到了这份上,陆兆松鼓起勇气:“你嫁给我,是不是我爹逼的?没有人会愿意嫁给一个傻子。只要你想和离,爹娘那边我去说。我可以放你自由,你有权利幸福,而不是被困在陆府守着我。” 宋清荷真诚道:“在陆家的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为了我和娘生气,为了我甚至偷偷骑马出去,明明你就是坠马受的伤,可你没有一丝犹豫。兆松,我在这儿没有不幸福。” 陆兆松耳朵红的几乎要滴出血一般,他问道:“当真?” “当真。”宋清荷坚定的回答。 陆兆松下定决心,无比虔诚道:“以后,我会对你更好的。” “嗯。” 宋清荷当然不能离开陆府,很多事情都还没做,虽然很对不起陆兆松,可她别无选择。 宋清荷受伤的事情传到了裴亭云耳朵里,他立马赶来探视,看到恢复正常的陆兆松,更是直接愣在原地。 “呃……”裴亭云感到措手不及,他不知道陆兆松的恢复对他和宋清荷的计划会不会产生影响。 陆兆松礼貌的微微颔首:“您是忘宜的大哥吧?您好。” 裴亭云点了下头:“你……恢复正常了?” “嗯。知道忘宜被绑,我偷着骑马出去寻她,结果摔下马,等再醒来,居然恢复如常。”陆兆松一五一十的回道。 “昂,这可是大喜事儿,好事儿。”裴亭云连声道。 “您进去吧,忘宜在等您。”陆兆松对‘第一次’见面的大舅哥非常客气有礼貌,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怠慢了对方。 “好。”裴亭云进去了,跟在他身后的裴忌留在门口,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陆兆松,给陆兆松看的浑身不自在,只好冲裴忌颔首示意。 裴忌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裴亭云瞧见宋清荷披着衣服坐在椅子上,他压低声音赶紧问道:“身上的伤严重么?怎么不上床躺着?” “我伤在后肩,躺不住,顶多侧身或者趴着,不如下来坐会儿。”宋清荷道。说着,她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眸子变得暗淡。 “绑我的人叫苏阳,他带着三个人找陆观棋寻仇,是为了我父亲。我本想着和他们联手杀了陆观棋,可低估了他的实力。一共四个人,苏阳当场去世,另外三个,都受伤了,我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宋清荷情绪低落,想到苏阳他们几个,心里就压抑的难受。 裴亭云问:“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么?” 宋清荷摇摇头:“我没说。哥,能帮我个忙么?” “你说。” “苏阳的尸体肯定被皇城司带走了,你能帮我找个地方替苏阳立个衣冠冢么?他为了宋家而死,我不能看着他做孤魂野鬼。” “好,我知道了,这事儿我来安排。” “谢谢。” 裴亭云没当个事儿,一摆手:“跟我就别客气了。倒是陆兆松,你准备怎么办?” “他担心我是被迫嫁给他,问我要不要和离,我没想到他能替我思考的如此周全,说明他是个善良之人。”宋清荷道:“在外,陆进口碑很好,连我父亲对他都是赞赏有加,说他是德才兼备,心怀苍生。可是陆兆松问我是不是陆进逼我嫁给他,我总感觉他好像对陆进的真实为人,多少是清楚的,所以才会这么问。我更得留下来了。” 裴亭云不放心的叮嘱:“那你一定要小心,你俩一个屋檐下,对他更得防备着点。先不说他是不是真善良,在陆进和你之间,他肯定还是向着陆进。” “嗯。”宋清荷问:“你知道陆成业有什么兴趣爱好么?我想投其所好,接近他找私盐案的线索。” “这个……”裴亭云努力回想和陆成业的接触,最后得出个结论:“我只知道他脾气暴躁又心狠,裴府之前有个丫鬟,因为不小心把茶撒在他身上,他直接给丫鬟掐死了。” 宋清荷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想起结亲那日在裴府门口,陆成业就要对路人动刀,心里对陆家的恨又增了几分。 “我在府里打听打听,我若是有什么计划会让给哥报信。”宋清荷道。“对了,还有一件事,陆观棋这几天应该要动身去崇北办北楚粮案,我想让裴忌跟踪他,了解他的动向。” “好,裴忌对陆家的恨,不亚于你我,他办事我放心。”裴亭云长叹一声,宋清荷刚想问,门口传来雪莹的声音,来给她送药,宋清荷便没能问出口。 另一边,陆进把陆成业叫到书房,问起粮食的售卖情况。 陆成业道:“北楚那边想要压低价格,我没答应。” 陆进冷笑一声:“压低价格?他们缺粮食,不知道么?有粮食就不错了,还想便宜买?你告诉他们,愿意买就买,不愿意就不买。” 陆成业应道:“爹放心,北楚缺粮,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他们还想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不可能。” “嗯。做人做事都是如此,要有底线。”陆进叮嘱。 说完,他露出笑脸,压在胸口多年的郁结消散,口吻轻快:“成业,你大哥现在恢复如初,以后有你们两个一起帮爹,爹高兴,回头爹找个机会,让你大哥慢慢接触这些‘生意’。” 第45章 心魔 原本认真聆听陆进教诲的陆成业,在听到陆兆松要接触‘生意’后,脸色立马变得难看。 他试探性的提出自己的看法:“可是爹,大哥出事之前,是想考取功名的,现在您让他‘做生意’,大哥不一定喜欢。” 陆进不以为然:“考取功名和‘做生意’不矛盾,将来陆家是要交给兆松的,他功名也要考,‘生意’也要做。不过兆松的性子你知道,有颗悲天悯人的心,所以有些事儿还是需要你这个做弟弟的帮衬着,兄弟齐心才能其利断金。” 陆成业没放弃,继续道:“我就是了解大哥才会担心大哥未必能接受陆家的‘生意’。” 陆进眉头微蹙,对陆成业的话很不满意。“你的意思是,你大哥会反对我们做的‘生意’,所以他不应该参与到其中?” 陆成业知道父亲生气了,可他还是壮着胆子承认道:“是,我认为,大哥不应该知道,他肯定不会赞成。” “成业!”陆进猛地一拍桌子,愤怒道:“你是幼子,没有资格在家里替父兄做决定!”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陆兆松是嫡长子,陆进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他。至于其他人,不管是嫡出的陆成业还是庶出的陆观棋,在陆进眼里都不过是陆兆松的陪衬,是陆家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儿子。 陆成业再怎么努力,似乎都打破不了他不是长子的屏障。 无力和挫败感笼罩陆成业的全身,他踱步到锦绣斋,想见见陆夫人。 丫鬟告诉他,陆夫人去雎尔斋看大少爷了。 陆家的嫡长子恢复如初,所有人都很高兴,丫鬟也是,和他说这话时,嘴角都是向上的。 是啊,陆兆松确实优秀,他完美的继承了陆进学习能力,三岁便能背诵诗篇百余首,九岁就写得一手好字,连先帝都夸赞他是‘王羲之在世’,十岁跟随将军骑马狩猎,十二岁写下的诗篇至今是京城官学的必背项目。非要说缺点的话,是他不善习武,性子过于善良,不过府中的下人都很喜欢这样的主子。 陆成业来到雎尔斋时,陆兆松正在和陆夫人说,自己想要笔墨纸砚和一些书,陆夫人自然是满口应下,让管家在一旁认真记录,立马准备。 “成业?!”陆兆松说话间注意到门口走来的陆成业,他开心的起身迎过去。 陆夫人侧身朝门口看去:“是成业,知道来看你大哥,有心了。” 陆成业点下头:“嗯,大哥恢复是陆家的大喜事,我怎么说也得来看望大哥。大哥身体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若是有,一定要请大夫来诊治。” 陆兆松对弟弟关心非常高兴,道:“没有不舒服,谢谢成业。” 说着,陆兆松招呼他进到花厅里。 他瞥见管家手里的本子上,记满了一些书籍的名称,问:“大哥才恢复,就着急看书?” 陆夫人又高兴又心疼道:“兆松说五年都没看书了,这是准备都给补回来的意思呢。你劝劝你大哥,这么辛苦做什么。” 陆成业故作漫不经心,问道:“大哥当年就有考取功名的打算,现在也是么?” 毕竟失去了五年的记忆和时间,陆兆松变得没有以前自信,他小幅度的点点头:“这一点,我从未变过。” 陆成业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陆兆松说,“大哥有心入仕为民,是好事,我们得支持。” 雎尔斋的花厅里,陆家三母子在唠嗑,一派母慈子孝。 后院的一处小花园,宋清荷披着衣服坐在凳子上,后背靠着一块又厚又软的垫子,是雪莹特地缝制出来,担心宋清荷会碰到伤口的垫子。 宋清荷打发雪莹去砸核桃,自己留在小花园里,慢慢的从袖口掏出一封信。 信纸很薄,没比蝉翼重多少,可是宋清荷分明能感受到它的沉甸甸,迟迟没有打开。 因为这是裴忌拿给她的,私盐案的关键证据,也就是宋胜所说的,那封陆观棋指使他藏于宋泊简书房的信。 宋清荷做好心理建设,才有勇气打开信纸。 随着宋清荷的目光扫视过每一个字,她持信的双手微微颤抖,愤怒从胸口几乎要爆发而出。 信,是一个叫陈大曾的人写给宋泊简的,信里要求宋泊简按照原定计划,继续提供九百担的食盐,说在图州的市场供不应求,价格甚至可以再翻一倍。 宋清荷不知道陈大曾是谁,更不知道这样的一封信,怎么就能给父亲定了死罪。 她握紧拳头,信纸在手掌里被握皱,直到听见脚步声,她才强忍怒火,恢复常态,迅速把信塞回袖子。 雪莹拿来一盘核桃仁,双手送到她面前:“大少奶奶,这些您先吃,吃完了我再砸,不然多了会糠。” 宋清荷接过,随口问道:“夫人和大少爷还在讲读书的事儿?” “嗯,三少爷也来了,他们在花厅呢。” “一奶同胞,三少爷对大少爷确实很关心。”宋清荷漫不经心的问道:“服侍三少爷的下人里,可有你熟悉的?三少爷对大少爷好,咱也得对他好,我想问问三少爷可有什么兴趣爱好,有的话,我托娘家兄长寻来一些。” 雪莹一口答应:“有呀,我和三少爷院子里的阿牛挺熟的,等我去问问。” 陆成业听着陆兆松和陆夫人的聊天,自己基本插不上话,和在院子里打扫的小厮没什么两样。好不容易陆夫人起身准备走,还是担心陆成业太过劳累,让他好好休息。 陆成业和陆夫人离开雎尔斋,路上陆夫人还开心的一个人自言自语,要去寺里还愿,还准备让陆进延请宫中御医她才放心,“外面的大夫再好也不如御医,你说是不是?” 陆成业的思绪被陆夫人的话拉回来,他试探性的说道:“娘,爹说想让大哥接手家里的珠宝铺子,娘是怎么想的?” 陆夫人不以为意:“你爹的说得对,虽然你大哥的重心还是应该放在考取功名上,不过既然是陆家未来的家主,铺子当然也得熟悉呀。你要好好辅佐你大哥,做一个好弟弟。” 第46章 长嫂 陆观棋站在御花园的一处小桥旁,等兴懿皇帝见完大臣。 听到脚步声,陆观棋回身,兴懿皇帝换上一套浅黄色的便服距离自己只有几丈远。 “皇上。”陆观棋行礼道。 兴懿皇帝屏退身后的小太监,看着陆观棋脸上的几处擦伤,问:“宋泊简的党羽抓到了么?” “半个时辰前已经抓捕归案,严慎行正带人审着。” 兴懿皇帝言语之间略带不满:“听说贼人让你换你大嫂做人质,你不仅照做还不准亲从官暗中保护,怕激怒对方,观棋,这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太大意了。” “皇上教训的是,家父也说过臣了。” 兴懿皇帝道:“听说你大哥恢复神智了?” 陆观棋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兴懿皇帝已经知道,不过转念一想,应该是父亲高兴,自己说的,便没有细琢磨。 “是,大哥为救大嫂偷偷骑马出去,不幸坠马却因祸得福。”陆观棋回答。 “他们夫妻感情倒是好得很。” “大嫂心善,不嫌弃大哥之前心智宛如幼儿,悉心照顾,整日陪伴,现在大哥心里,大嫂胜过所有人。”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崇北?北楚粮案不能再等了。”兴懿皇帝眼下最担心的便是此事,至于私盐,闹得再大也不过是大全内部的案子,可粮案不同,牵扯国家安危,尤其是和崇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稍有不慎,对他的皇权都会构成威胁。 他不得不防。 陆观棋道:“明天一早。” 兴懿皇帝拍拍陆观棋的肩膀:“好,你办事朕放心。你是朕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朕登基之路荆棘密布,很多人都不服朕,还在思念废太子,这李浅是废太子的亲舅舅,牵扯到他,兹事体大。” “臣一定会彻查粮案,给皇上一个交代。” 回到陆府,陆观棋告诉严姨娘自己明天要外出公干,习惯了儿子公务缠身又都是机密,严姨娘让丫鬟收拾两套衣服出来,其他的一概不问。 她道:“娘今天去买了一颗千年人参,等会儿你跟娘一起去雎尔斋。” 陆观棋瞧见放在圆桌上的一个木盒子,绑人参的红线露出头。 “我们现在去吧,晚了会影响大哥休息。” 严姨娘看向门外黑漆漆的天,觉得还是儿子考虑的周全。 宋清荷和陆兆松一人一本书,一个靠窗一个盖着薄薄的夏被坐在罗汉床上,偶尔雪莹进来给他们一人倒杯茶,送点水果。 宋清荷其实没什么心思看书,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封从皇城司偷出来的信。信已经交给裴忌,让高乔赶紧放回去。宋清荷还叮嘱裴忌,让他找个乞丐冒充神秘人士,花高价从高乔手里买下私盐案的卷宗,她要知道陈大曾到底是谁。 宋清荷的大脑好像要爆炸一般的疼,她瞥向陆兆松,老老实实的拿着本书已经看了两个时辰,屁股都不带动一下的。要不是自己有伤在身,不方便随意行动,否则恢复神智的陆兆松倒是让宋清荷有更多的空间。 雪莹从外面进来:“大少爷,大少奶奶。严姨娘和二少爷来探望您二位了。” “快请进。”陆兆松礼数周全,立马起身,手里还握着书卷。 “大少爷,大少奶奶,今儿我寻得一千年人参,赶紧买回来给两位补补身子。”严姨娘心疼的看看陆兆松又看看宋清荷,满眼的怜惜。“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伤恢复的还好么?” “多谢严姨娘和观棋挂念,我们都还挺好的,谨遵医嘱,一日三次汤药,顿顿不落。”陆兆松语气轻快,回答。 “啊。”宋清荷因为想起身,不小心扯到肩膀,不由自主的发出痛苦的声音,陆兆松和陆观棋齐刷刷的看去,不过身为丈夫的陆兆松脚步还是快了些,三步并做两步的冲过去,扶住宋清荷。 陆观棋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拳头微握,最后无力的垂下。 这一幕被严若敏看个正着。她狐疑的看向陆观棋,心里咯噔一声。 “千万不能用力,会撕裂伤口,要是想起身一定要喊我或者雪莹。”陆兆松稳稳的扶着宋清荷,用身体帮她分担大部分力量,避免拉扯后肩。 宋清荷道:“知道了,下次会记得喊你帮忙。” 陆观棋憋了好久的问题,此刻不需要问,也能猜到答案了。 他们不会和离。 “大少奶奶您快坐下,要不是观棋在外面得罪了人,您也不会遭此横祸,我心里头难受。”严若敏没撒谎,宋清荷待她一直很好,处处为他们母子考虑,如今受到牵连非但没有怪罪,还因为撑着身体见自己而动了伤口,想着想着,严若敏红了眼眶。 宋清荷笑笑,她看看严若敏,最后把视线落在陆观棋身上,道:“观棋一心为公,难免被宵小之辈怀恨在心,咱是一家人,自当全力支持观棋,绝不会拖观棋后腿。” 陆观棋别开眼神,“谢……大嫂体谅。” ‘大嫂’两个字,沉的好像有千斤重。 “我明天要外出处理公事,娘,我不在的这几天,请娘帮我经常来看看大哥大嫂。” “哎,娘知道。” 宋清荷想起在烟火游行那天,陆观棋说自己过几天会外出,看来明天是要动身去崇北。私盐案卷宗的事情要先放一放了,裴忌得先跟踪到崇北看看他在那边到底能查出什么。 “观棋要外出?那,一路顺风。”宋清荷要抓住陆观棋不在陆府的机会,多和陆成业走动,否则在陆观棋眼皮底下,容易被怀疑。 这个晚上,陆观棋彻夜未眠,不是因为案子,不是因为公事,而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陆兆松扶着宋清荷的画面。 两眼瞪到天亮的陆观棋喃喃自语,得出结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陆成业早起准备在院子里练会儿武,无意中瞥见院里的小厮阿牛在和一个小丫鬟说话,小丫鬟背朝着陆成业,他本不当回事儿,可小丫鬟离开的时候被他瞧见侧脸,居然是雎尔斋的雪莹? 准确的说,是宋清荷的贴身丫鬟。 她为什么会来自己的院子?陆成业等雪莹走远了,差人找来阿牛。 “阿牛,你早上是不是见了雪莹?你们很熟么?” 第1章 旧案真相 陆成业问的慢条斯理,眼神却十分犀利。 阿牛挠挠头,欲言又止。 “不说我打断你的腿!”陆成业厉声斥责,给阿牛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才说,是大少奶奶托雪莹来问奴才,三少爷有什么心头好,大少奶奶想谢谢三少爷对大少爷的照顾。奴才说三少爷喜欢古玩珍品。雪莹说大少奶奶不想让您提前知道,惊喜就没了。奴才这才没敢说,三少爷息怒。”阿牛一股脑的和盘托出,把对雪莹的承诺抛诸脑后,生怕说的慢了。 闻言,陆成业眯着眼睛,一摆手,示意阿牛退下。 自己对陆兆松并没有多照顾,不过是去看了两次,送了些滋补品当做礼物。以上次大强的事情看,宋清荷可不是什么单纯人物,如今大哥恢复神智,她在陆家地位更稳,给自己送谢礼是想做什么。 与其在这儿左猜右猜的,陆成业决定去会会宋清荷。 他到时,大夫正在给宋清荷换药,雪莹进去通禀。很快,一袭白衣的宋清荷出来,脸色苍白无血色,憔悴极了。可在陆成业看来,竟别有一番味道。 “大嫂脸色怎么还是这么苍白,是不是下人偷懒,没有伺候好?”陆成业突然耍起主子脾气,厉声斥责。 屋子里外算上雪莹一共是四个丫鬟,被陆成业一训斥,大家吓得纷纷低头。 宋清荷:“和她们没关系,是我实在吃不下山珍海味,再好的补品进不了肚子,也没有用。成业向来脾气很好,不和下人发火儿,今儿是怎么了,要是有烦心事,可以和大嫂说说。” 陆成业自知演戏演过头,失态了,立马换上一副柔和的表情,道:“没什么,关心则乱,大哥大嫂身体抱恙,我做弟弟的心里不好受。” 说着,他不自觉挑眉,观察宋清荷的反应。 宋清荷像没听见一样,不接话,也没反应。 “对了,大哥呢?”陆成业朝内室的方向张望,问。 “娘给请了先生,你大哥在跟先生请教学问。” “我们三兄弟中,只有大哥是发自内心的热爱读书,我是自愧不如。” 宋清荷反驳道:“瞧你说的,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怎么能要求所有的花都开的一样呢?成业能帮陆家打理好铺子,也很成功呀。换做你大哥或者二哥,他们未必有你的能力。” 这话说到了陆成业的心坎,他想起自己始终难以获得陆进和陆夫人对自己的肯定,亲生父母居然还不如一个外姓人。陆成业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悲凉。 “对了,大嫂是不是还不知道陆家铺子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说是珠宝首饰?” “是,珠宝首饰。等大嫂哪天方便,我带大嫂去铺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我个人送给大嫂。” “那哪儿成,小厨房里你送来的食材还没吃完,再管你要首饰,是做大嫂的不懂事了。我要是有相中的,我让你大哥结账。” “一家人说这个就外道了。”陆成业假笑道。 他突然有了个想法,如果没有陆兆松,他不仅是陆家的嫡长子,连宋清荷带着的丰厚嫁妆乃至半个裴家产业也都是自己的。 既生瑜何生亮,在这一刻具象化,宛如一只大手狠狠揪起陆成业的心,不甘的褶皱难以消散。 陆兆松临近午饭的时间才结束课业,一从书房出来,他立马赶回内室,看望宋清荷。 “忘宜,今天上午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痛么?”陆兆松关切的问道。 宋清荷摇摇头:“基本不疼了,大夫说恢复得很好,明天开始不用换药,只要包扎上避免磕碰即可。今天跟先生讨教的如何?” 说起这个,陆兆松略显惭愧:“五年不看书,真的忘了很多。” 宋清荷嘴角微扬,安慰道:“不急,读书是长久功夫,少了五年,我们慢慢补回来就是。” “哦对了,上午成业来看你,结果你在跟先生探讨学问,就和我聊了几句便走了。” “成业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大哥的。”陆兆松欣慰道。 “你们是亲兄弟,应该比你和观棋的关系要更好一些吧?我听说,当年骑射比赛,成业宁可晚出发也要等你。”宋清荷问。 “我和成业的性格大相径庭,倒是和观棋更能说得来。那场骑射比赛……”陆兆松闭上双眼,努力回想,可眉头皱成一团,太阳穴突突直跳,越是想要回忆起就越是大脑一片模糊。 宋清荷察觉到他的痛苦,立马道:“别想了。”说着伸手搭在陆兆松的胳膊上,轻轻摇醒他。“都过去了,兆松。” 陆兆松仿佛陷入一场噩梦,被黑洞吸住难以自拔。宋清荷加大力气晃着他的胳膊,焦急的喊道:“兆松,兆松,我在,不要怕。” 他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担心不已的宋清荷,陆兆松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收紧胳膊。 目前知道的种种信息碎片,都告诉宋清荷,陆兆松的坠马绝非意外。这一切和陆成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恢复神智的陆兆松再次成为陆成业的眼中钉肉中刺。 下午,裴亭云来陆府探望妹妹。 妹妹伤势未愈,裴亭云有了最正当的理由,这段时间几乎是两三天便来一次。 这对假兄妹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之下,四下无人,也没有什么可藏匿的地方,在秘密谈话这件事上,颇有‘易守难攻’的优势。 “裴忌飞鸽传书回来,说陆观棋并没有去崇北,而是去了图州。”裴亭云压低声音,手里握着碧玉色的茶杯。 “陆进走的是崇北地界,和图州没有关系。现在无非三种可能,一是高乔在皇城司接触不到更高层级的信息,二是他刻意隐瞒,三是陆进并非只利用裴家商号偷运粮食,他还有帮手,这个帮手走的是图州。陆观棋查到的事图州和崇北两个地方,他先选择去了图州。”宋清荷理智的分析道:“如果真是第三种可能,那这个帮手和我父亲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裴亭云觉得有道理,“陆进说他只做西北五州的生意,图州属东南府管辖。所以裴家商号涉及图州,可图州的私盐确实并非裴家负责运输。” “本来还怀疑是不是黑市的人私下调货售卖,现在可以确定图州也有陆进的人。”宋清荷眼帘低垂,陷入思考中。 “还有一事,陆成业让我暂停运粮,好像是和北楚人价格没有谈拢,北楚想要压价,陆家自然不会同意。” 宋清荷机敏的察觉出问题:“北楚缺粮,还敢压价,显然他们没有想象中的缺粮。已经暂停几天了?” “三天,陆成业说至少要停十天,什么时候恢复会告诉我。” 信息碎片繁多而复杂,宋清荷努力在大脑中拼凑出一个合理的猜测。 第2章 图州黑市 “陆进打着囤货居奇的心态暂停偷运粮食,他暂停的时间越长,说明他和北楚人都没有妥协。陆进不知道还有人也在做偷运粮食的勾当,而陆观棋之所以先去图州,肯定是因为图州重要,也就说,图州可能不仅有陆进的帮手,对方也通过图州偷运粮食。” 裴亭云却提出了另一种想法:“有没有可能,在图州贩私盐的和偷运粮食的,是一个人。陆进在图州没有帮手,图州的私盐不是他做的。” 宋清荷摇摇头,并不赞成:“陆成业说过,我父亲的死并非全因私盐,陆进父子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选择栽赃给我父亲,对我父亲来说,私盐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盐的管控,远比粮食要严格许多,能贩私盐的是屈指可数。陆进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裴亭云若有所思:“你分析的有道理。” “先看看陆观棋在图州能查到什么,走一步看一步。” “嗯。卷宗的事,我找了个乞丐和高乔见面,高乔要五百两银子,就能把卷宗偷出来,不过只有一个晚上。你看定在裴宅可以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闻言宋清荷眼睛亮晶晶:“明天晚上,我趁陆兆松睡着再偷偷溜出去。” 裴亭云道:“好,那我让乞丐和高乔定在明晚,我派阿让来接你。还有苏阳的衣冠冢已经立好,和出事的山头相隔两座山,你可以放心了。” 宋清荷也只是略感欣慰,因为皇城司抓到了小青他们,作为苦主,陆夫人两天前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宋清荷,让宋清荷开心。 “朱夫子,苏阳,小青,我欠他们的。” 裴亭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以他和宋清荷的能力,自顾尚且不暇,别说救别人了。 “朱夫子的老家也有裴家商号,我会托人找个正当的理由给朱家一笔钱,他们不会怀疑的。” “那就太好了,谢谢哥。” 图州。 陆观棋和严慎行走在图州最热闹的街市,耳边是小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身边是摩肩接踵的人流。 严慎行注意到前方右侧的一栋朱红色二层小楼,他道:“哥,这儿就是和楼老大约好的茶楼。” 在图州的亲从官调查得知,图州黑市上出现朝廷的赈灾粮,因为朝廷赈灾粮掺了西北的黄沙,和市面上正常售卖的粮食不同,所以很容易辨认。北楚人购买黑市上的赈灾粮走山路运回北楚。 赈灾粮的生意全是一个叫楼老大的人在做,并且楼老大的手里同时有私盐出售。 宋泊简已经伏法,这些私盐会不会是他的党羽在卖。 所以陆观棋决定在去崇北之前,先来图州调查清楚。 他和严慎行化身京城的客商,用一百两黄金才买到和楼老大的见面机会。两人如约来到茶楼,在临街一侧的包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身边只有一个瘦弱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搜身,确定陆观棋两人没有带利器,回头冲老者点下头。 “你就是楼老大?” 老者伸出下巴示意他坐。 身后的年轻男人为陆观棋和严慎行倒了两杯茶。 “听说你想要买粮食,怎么不去官家指定的商号,我手里的粮食很少、品质也不好。”老者慢条斯理的问道,眼神尖锐,显然对花了一百两金子来见自己的陆观棋没有分毫想做生意的想法。 陆观棋靠着椅背,道:“官家商号买的粮食,有数量限制,我需要很多粮,就只能从其他渠道找找。道上的朋友给我介绍楼老大,说你有充足的货源。明人不说暗话,楼老大开个价。” 老者不屑的扯扯嘴角:“我的客人基本是固定的,你一个外来的,就想买粮,是不是想的太容易了。” “他们给多少,我给加两成。” “那我能问问,你高价买的粮食是要卖给谁呢?” “图州和谁挨着,我就卖给谁。”陆观棋嘴角含笑,皮笑肉不笑。 老者用眼神上下打量陆观棋,表情严肃:“来搅局的?” “分杯羹而已。一百两金子就见楼老大一面,足以说明我的诚意。”陆观棋没有一丝一毫的讨好,平静的陈述事实。 “你叫严不语?” “是,在下严不语,京城人士,家中做青楼生意,有点单一了,想扩展来财渠道,不知道楼老大愿不愿意与我合作。” 老者身后的年轻男人帮老者续茶。 老者看着腾腾生气的氤氲,道:“约个时间看看货。” 陆观棋道:“好,今天晚上如何?” “你住哪间客栈,晚上我派人去接你。” “南边的喜悦来客栈,天字1号。” 从茶楼出来,陆观棋和严慎行汇入热闹的人群中。 包间的窗户被打开一半,老者站在年轻男人身后,恭顺的说道:“老大,您觉得严不语靠谱么?” 老大目光紧随陆观棋:“近一个月来,北楚出现了另一股贩运粮食的神秘势力,做生意就怕这样比较,北楚人现在会压价格,粮食不好卖。为了那点钱,让我们兄弟脑袋栓裤腰上不值得。严不语要是有销路,能帮我们占住北楚市场,那他对我们就是有用的。” “您不怕他是对方派来的?” “应该不是。对方因为被压价,就暂停往北楚贩运粮食,说明对方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你跟大海安排好晚上的货,我们要尽量把严不语留住。” 老者双手抱拳举在身前:“我这就去。” 陆府。 宋清荷在院子里看小厮修剪低灌木,陆成业不请自来甚至都没让人通报,直接走进院子。 宋清荷抬眼发现的时候,陆成业已经距离自己只有三四丈远,心里不悦,到了脸上还得表现出淡淡的笑意。 “大嫂,我大哥呢?” “在上课,你要是没急事儿,等会儿吧,等你大哥下课。” “哦。”陆成业突然话锋一转:“既然大哥没时间,那大嫂和我去铺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心的首饰,算我送大嫂的。” 宋清荷刚要说话,就被陆成业打断:“娘在礼佛,大嫂不必通传,直接跟我去即可。我们是一家人,娘肯定不会怪罪。” 第3章 善良,过犹不及 “这恐怕不太好。”宋清荷犹疑道。“还是等你大哥下课吧。”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陆成业能憋什么好心思。 “那我去跟大哥说,大哥还能不放心亲弟弟和大嫂外出么。我又不是陆观棋,从外面带回‘野女人’安排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丫鬟,在家尚且如此,在外还不知道有多少莺莺燕燕。”陆成业任何时候都不忘拉踩一下陆观棋,眼神里满是不屑。 说完,不顾宋清荷的阻拦,直接奔着书房而去。 他径直闯进书房,连门都没敲,和正在与先生探讨问题的陆兆松对视上。 “成业?” “大哥,大嫂因为陆观棋两次受到连累,一次比一次惊险。我做弟弟的,深感愧疚。正好铺子上了新货,我带大嫂过去,挑选她喜欢的送给大嫂。既然大哥还要读书,那我们先过去,一会儿就回。” 陆兆松一怔,磕巴着回答:“那……好。”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陆成业狡黠一笑,这才看向教书先生,不屑的扔出一句:“打扰你们上课了。” “哎,无妨。”先生哪儿敢说别的,连声回答。 宋清荷带着雪莹走到陆府门口,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儿,车夫拿出脚凳请宋清荷上车,雪莹双手举起要扶着她,被身后出现的陆成业直接推到一边。 “大嫂,请。”陆成业握着宋清荷的手腕,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宋清荷用力想要抽出胳膊,但是他攥得死死地,宋清荷只能放弃。 前脚上了马车,后脚陆成业也跟着上来,在宋清荷的目光下坐稳,吩咐还没来得及上车的雪莹和车夫坐在门口。 车厢里,宋清荷和陆成业面对面坐着。 “大哥现在忙于读书,肯定没多少时间陪大嫂。” 宋清荷笑笑:“他忙他的,我忙我的,现在娘让我处理一些府中的杂事,我要一一学习,我才是没时间的陪他。” 陆成业故作叹气之姿,道:“大哥真是榆木脑袋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美人在侧,还读什么书。” 这话说的暧昧,宋清荷顿时对陆成业打什么主意了然于心。 她道:“前段时间光顾着给观棋说媒,倒是忽略了成业,成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和大嫂说说,回头大嫂跟娘一起帮你选个合心意的。” 陆成业凝视着宋清荷,眼神中满是‘意有所指’,道:“年方十七,落雁城人士,高挑些,耳垂肉肉的有福,眼睛要圆滚滚,像小鹿一样,怎么样,大嫂可有合适的人选。” 宋清荷被恶心的胃里一阵翻腾,表面上风淡云轻:“大嫂帮你留意。” 到了陆家的珠宝铺子,门口的小二和里面的掌柜看到是陆成业,立马小跑着迎出来。 “三少爷,大少奶奶。” 陆成业作出请的姿势,道:“这里便是咱家的铺子,大嫂里面请。” “把新来的东珠项链拿来。”陆成业跟在宋清荷身后,对店掌柜吩咐。 得令的掌柜立马从柜台下面一层双手捧出一个紫檀木的箱子,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放在靠墙的圆桌上,讨好的笑着:“大少奶奶,这条东珠项链是昨天才到店里的,镶嵌在坠子上的东珠是绝品级别,市面难寻。三少爷知道后,立马让留出来,说要送大少奶奶您。” 陆成业伸手拿起项链,慢悠悠道:“宝马配英雄,珍珠配美人。大嫂,我帮你戴。” 宋清荷一把扯住项链,和陆成业对上视线,道:“这点小事儿,哪儿用得着成业亲自动手,让雪莹来。” “雪莹。” 一直站在宋清荷身后的雪莹迈出一步,伸手准备接过项链。 陆成业被拒,着实不痛快,皮笑肉不笑的,只能把项链交给雪莹。 店小二端来一面铜镜,拿着方便宋清荷照。 “柔和而明亮,圆润而温和,确实是好东西。”宋清荷对着镜子,道。“多少钱?回头让你大哥付。” 陆成业上前一步,离宋清荷更近些,“说好是我送给大嫂的礼物。” “那就谢谢成业了,回头,我也送成业份大礼。”宋清荷抬眸看向他,道。 “大嫂可知我要的是什么?” “成业要什么,我能给什么,是两回事。”宋清荷从容不迫:“但我保证,成业一定满意。” 回到雎尔斋,宋清荷本打算去换件衣服,经过偏厅时无意中瞥见陆兆松坐在里面,面前放了一个马鞍。 “兆松。”宋清荷轻声唤道。 陆兆松循声看去,见到宋清荷脸上才有点笑模样,“回来了。” “嗯。这是……?”怎么突然出现个马鞍。 “成业送我的,邀请我和他一起出去骑马散心。”陆兆松面露难色,很不自然。 “什么时候,他不是和我去铺子了么?” “小厮送来的。” 看着马鞍,宋清荷哑然失笑。 “怎么了?”陆兆松茫然的问道。 宋清荷直言不讳:“明知道你是坠马受伤,他怎么还邀请你骑马?未免太不懂事。” 陆兆松下意识替陆成业说话:“他还小,肯定没想那么多。” 对陆兆松,宋清荷是恨其不争、怒其不幸。自从陆兆松恢复神志,不论是提和离还是对待下人,她能感受到陆兆松的善良和真诚,是一个处处为别人着想的人,可现在看,未免过于善良了。 当善良失去度,那就不是善良,是蠢。 “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陆成业都十八岁了,是个大人,你知道么,大人。” “我……”陆兆松张口才发现,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见他这般为难,宋清荷口气缓和许多,道:“回头差人传话,给骑马的事儿婉拒了。再说,娘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同意。” “好。”陆兆松应声。 宋清荷唤雪莹拿来东珠项链,打开盒子给陆兆松看。 “在铺子选的。” “很漂亮,和忘宜很般配。”陆兆松由衷的赞美道,却忽然想起自己都没有送给宋清荷什么礼物,表情暗淡。“忘宜因陆家受难,成业尚且知道送礼物,身为丈夫的我却根本没想过。” 宋清荷没说话,直接走向内室,没一会儿又出来,拉过陆兆松的手,把手心里的东西放上去。 陆兆松低头一看,是个玉坠。 第4章 宋案卷宗曝光 “这是娘在你出事后为你求的护身符,菩提寺的事情发生后,你又送给了我。并不是你说的‘根本没有想过’。不过毕竟是娘对你的关心,玉坠我物归还主,心意我全收。” 陆兆松恢复了神志,却没有恢复自信,他唯唯诺诺,总是觉得自己不如两个弟弟。宋清荷想趁此机会把玉坠还给他,也是怕被陆夫人知道,会平添是非。 “项链……我觉得还是不要让成业掏钱,你送给我,回头你跟账房说,把钱送到铺子,一码归一码。铺子现在是成业在负责,咱拿了东西得给钱。”宋清荷认真道。 陆兆松情绪明显高涨许多,他点头答应:“好,我现在找账房。” 午夜十分,宋清荷蹑手蹑脚的换上一套素色简衫,经过睡在罗汉床上的陆兆松,偷偷离开。 起初是因为两个人都有伤,所以自然而然的分屋睡,后来陆夫人把陆兆松从厢房‘赶’回他们的卧房,说夫妻分开睡算怎么回事儿,床那么大,还不够两个伤者休息的么。 等内室只有他们两人,宋清荷如实说出两人成婚后一直是分床的事情,陆兆松毫不意外,反倒是松口气。 见宋清荷熟练的拿出被子要去罗汉床休息,陆兆松大步过去,把被子‘抢’到自己怀里。坚持让宋清荷去床上睡,“我是男人,怎么都行,没有让你一个小姑娘睡罗汉床的道理。” 看着陆兆松铺床,宋清荷在心里再一次感叹,肮脏的陆家怎么会有这么善良正直的人,陆家配不上陆兆松。 宋清荷顺着墙根从后门出去,裴宅的小厮阿让驾马车等候在门口,接上她后立刻朝裴宅赶去。 宋泊简案子的卷宗一共有七本,一晚上的时间宋清荷不能全部看完,于是请裴亭云帮忙,两人一起看。 这晚的裴宅,书房的油灯始终长明。 图州黑市。 陆观棋和严慎行被楼老大派来的人蒙上双眼,坐上他们的马车大概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图州黑市。 经过上次的宋案,黑市的严密程度多了不少,每一位到这里的客人都必须经过两次检查,确保身上没有带利器。 严慎行不满意对方查了又查,正要和对方争辩几句,被陆观棋阻拦:“既然是这里的规矩,我们就要遵守。” “嗯。”严慎行不情不愿,瞪了对方一眼。 搜身后,门口的几个壮汉还没有放行,严慎行嚷嚷道:“又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白天在茶楼见面的‘楼老大’从里面出来,笑呵呵道:“不好意思,现在风头紧,我们得查的仔细些。二位请进吧。” 陆观棋不动声色的用眼神扫过‘楼老大’,道:“明白,小心驶得万年船。” ‘楼老大’把两人带到一间屋子,里面布置的很有书卷气,绸缎面的软垫子、梨花木的椅子和桌子,蓝花纹路镶着金边的茶器。 一进屋子,陆观棋就迅速观察环境,发现这间屋子还有一扇紧闭的门。 “货都在哪儿了?不应该是市场那种么?怎么什么都不见?”严慎行问。 ‘楼老大’一边为他们倒茶,一边道:“黑市不是真的市场,做的都是暗地里的生意,怎么能大张旗鼓的摆在明面上呢。来,二位尝尝这西湖龙井。” 陆观棋坐下,手里把玩着茶杯,道:“楼老大什么时候来?” 此话一出,“楼老大”和严慎行都一愣,两人看向陆观棋。 “这是什么意思?”‘楼老大’尬笑两声。 “白天在你身后的年轻人才是楼老大吧。”陆观棋道:“你答应让我们来黑市看货,也是当时楼老大给你的示意,他给你倒了一杯茶,你当时的表情很不自然,拘谨,因为你在全神贯注地理解他的指示。” 被戳穿的‘楼老大’右嘴角勾起,“仅凭这个?” 陆观棋抬眼看向他身后的门,靠着门边的一点点人影突然撤回,“楼老大出来吧,又不是没见过面,何必躲着呢。” 老者回头,立马站起身,这扇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在茶楼的年轻人还穿着上午的衣服,“我们只和聪明人做生意,你很聪明。” 老大给老者一个眼神示意,老者便离开房间。 “他叫白叔,是我信得过的手下之一,我在见陌生人的时候,他会做一会‘楼老大’。” “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粮食。” “马上,白叔取点样品来。”老大坐下,拿起一个新的杯子给自己倒杯茶。“你说要往北楚卖粮食,怎么,有路子?” 陆观棋:“图州这么多北楚人,不愁没路子。” 老大听见笑话一般,眉毛一挑,问:“别告诉我你准备在路上随便抓个北楚人就问他们要不要粮食?能看得出来严公子了解图州的风土人情,就是过于单纯。这样可不行哦,你得有路子。大全对北楚实施全面的禁运粮食制度,被抓到是要砍头的。” “开玩笑的话,还当真了,既然想赚快钱,当然有备而来。楼老大放心卖粮食给我,你赚钱,我也赚钱。” 陆观棋表现出不耐烦的语气,眼神轻蔑。 很快,白叔带着一个苦力扛着一袋子粮食进屋,直接把袋子放到桌子上,然后掏出匕首给袋子划开一道,露出里面的粮食。 严慎行抓了一把,恭顺的放到陆观棋手心。 “沉粮,又掺了这么多的沙石,是赈灾粮?”陆观棋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老大直接承认:“没错,是国库里沉积多年的赈灾粮,不拿出来卖也会被销毁,不如让老百姓赚点北楚的银子。” 陆观棋用拇指拨开粮食,更直观清晰的看到沙石呈黄土色,“订的货你们负责运输到北楚么?” 老大晃晃头:“我们只负责把粮食交到顾客指定的地点,这个地点是在图州境内任意位置。” 陆观棋撇撇嘴:“要是能负责运到北楚,你们还可以多赚一份钱。” 老大道:“倒卖赈灾粮可没有偷运到北楚的罪大,我们不蹚这浑水。严公子要是真心想要,就在自己找人运走。” 第5章 冤有头债有主 陆观棋稍加思考便答应了:“行,我自己找人。价格怎么说?” 老大回:“一两银子,三袋粮食。” “这袋粮食掺了这么多沙土,价格不便宜。”按照赈灾粮的标准,粮食和沙土是一比一掺杂,所以其实是一两银子一袋半粮食,这其中的利润之大,超乎想象。 “不能拿大全的市场行情想,粮食是要卖到北楚的,在北楚这么一袋食可以卖到二两,除去路费,绝对比你开青楼还赚钱。” “那我先要三百袋,卖着看看。什么时候能交货?” “三百袋……”老大在心里暗暗盘算日子,“五天后。” 需要五天,说明赈灾粮并不在图州,需要往这边运送。几个国库的位置都在五天的路程范围之内,所以不能判断出究竟是出自哪里。 “行吧,要是能再快点就更好了,省的夜长梦多。我听说图州之前出过私盐,官府肯定会查得严。”陆观棋不放心的微微皱起眉头,透露出焦躁不安。 “和我做生意,别的不敢说,安全还是能保证的。” “能保证得了么,别是怕我不买粮食,随口糊弄我的。” 老大笑笑:“我说多了严公子也未必相信,您就看着吧。” 从黑市出来,对方派马车把陆观棋和严慎行送回客栈,两人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点上蜡烛,洗漱更衣后又吹灭。 这时一直守在楼下的一个小混子转身消失在夜黑中。 严慎行和陆观棋在第三间客房透过窗户看着小混子的离开,两人点燃蜡烛。 “真叫哥你说对了,楼老大还是不放心我们,派人盯梢。”严慎行坐在桌子旁,一只胳膊搭在上面。 陆观棋:“宋泊简的案子还没过去半年,图州黑市虽然恢复,但是风声鹤唳,他们肯定会警惕外来的客商。” 严慎行不解:“我想不明白,李浅为什么要走图州贩运粮食。在崇北和图州的亲从官都查到了贩运粮食的证据,在崇北是发现了藏在山里的破损马车和残留粮食,线索较少。而图州黑市的粮食公然售卖,始终没有停过,倒是李浅封地的线索断了,再找不到偷运粮食的蛛丝马迹。太奇怪了,就算是李浅发现了我们在追查,那他也不应该停崇北的生意,继续做图州的呀。” 陆观棋沉思片刻:“你有没有注意到,崇北发现的粮食,是市面上正常在售的粮食,而图州的,是赈灾粮。” “对!是两种粮食。” 是李浅故意为之还是两种粮食出自不同势力之手呢? 京城裴宅。 宋清荷和裴亭云两个人花了两个时辰看完全部的卷宗,阿让收拾好它们,装回原箱,小心翼翼的捧走。 必须在天亮之前还给高乔,让他放回原位。 看着天空露出鱼肚白,裴亭云来不及把自己看到告诉宋清荷,只能先安排人送她回去,好在他可以随时去陆府看宋清荷,有什么话再说不迟。 宋清荷起身看向裴亭云的眼睛,充盈着泪水,她努力深呼吸,故作坚强,“陆兆松快要起床了,我先回去。” 说完,果断的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的拖沓。 宋清荷能只身一人逃出被大火湮灭的宋府,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这一点上就赢胜过很多人,裴亭云对她不免生出几分敬佩。 急匆匆的赶回陆府,幸好陆兆松还没起床,但为了以防万一,宋清荷选择在外室的换好衣服,把衣服藏到箱子里,再悄悄的回到内室。 今天是陆夫人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日子。 宋清荷和严若敏作为府中女眷要在一旁候着,斓嬷嬷和另一个丫鬟为陆夫人穿戴上一品诰命夫人的礼服。 “怎么样?”自从陆兆松恢复神智,陆夫人每天都开心的合不拢嘴,对着镜子照了照,又面向宋清荷和严若敏。 宋清荷夸赞道:“娘蕙质兰心,再穿上这锦衣华服,更是高贵雍容,娘哪里像快要四十岁的人,看着也就是二十出头。” 陆夫人被逗得哈哈大笑,伸出食指在宋清荷的鼻子上轻点一下,假装嗔怪:“就你嘴甜。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子抱呀?” 宋清荷笑笑:“娘的儿孙福多,早晚的事嘛。” 陆夫人乐呵呵的瞥向严若敏:“观棋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你是做娘的,得往心里去。” 陆夫人现在无所谓陆观棋在外什么功绩,也不在乎他娶哪家的姑娘,昨天听宋清荷和她回禀找眼线得到的消息,陆观棋整日忙于工作,确实没有与哪家小姐来往。她还跟宋清荷说,不用安排人盯着了,随陆观棋去吧。 严若敏在陆夫人面前始终保持卑微讨好的姿态,她尬笑两声:“夫人说的是,若敏谨记在心,替观棋谢过夫人关心。” “要不先给安排个通房丫头,陆府的丫鬟随他挑,看好了哪个和忘宜说一声就行。”陆夫人伸出手,斓嬷嬷为她戴上一只金镯。 说着,人朝外走去。 宋清荷和严若敏把她送出锦绣斋,看着她上马车,目送马车离开,两人才回来。 不和陆夫人共处一室,严若敏整个人放松很多,“大少爷这几天怎么样了?” 宋清荷笑笑:“每天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少了五年的时光和记忆,他说要成倍的付出才能多少弥补回来些。” “大少爷小的时候,老爷说他是‘书痴’,‘要书不要命’。要不是当年的事儿,以大少爷的资质,现在至少也得是个三品文官。好在现在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切都好了。”严若敏道。 “他喜欢看书,就让他看,只要他健康平安,这些身外物并不重要。”宋清荷假装漫不经心,随口一问:“观棋这趟公差已经走了有三四天了吧,他这差事太辛苦了。” 提到儿子,严若敏轻叹一口气:“我都习惯了,他哪次出去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一个月。我不问,也不想,我只能多做善事,尽可能得消除他身上的孽障。” 宋清荷莞尔一笑:“冤有头,债有主,枉死的冤魂只会找真正的凶手报仇。” 第6章 疑点 严若敏听得一怔,可因为是宋清荷说的,她只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当差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观棋不是坏人……” 两人沿着游廊朝后院走,忽然宋清荷想起什么,整个人停住脚步。 “怎么了?”严若敏关心的问道。 “已经二十多天了……烟火游行那天我在一个灯谜摊上赢了个奖品,约好十天后去取,结果当天我被劫持,给耽误了。”宋清荷难掩沮丧之情,自己和小猫面具是有缘无分,原来真的强求不来。 严若敏一算时间:“已经二十五天了。要不差人现在去摊位取?” 宋清荷道:“是个临时的摊位,肯定早就不在了。是我食言,没有去,怪我。” 回到雎尔斋,陆兆松不在,雪莹说是去找三少爷还马鞍,顺便亲手把项链的钱给他。 “去多久了?”宋清荷没想到陆兆松会选择自己去拒绝。 “有半个时辰了。”雪莹大概推算了一下。 “那该回来了。”宋清荷瞧见一个正在扫院子的小厮,吩咐他去把大少爷找回来。“说我有点不舒服,让他赶紧回来。” 栖梧斋里,陆兆松和陆成业面对面而立,中间的桌子上放着马鞍。 陆成业挑眉,问:“大哥不喜欢?喜欢什么样的和我说,我都能给大哥找来。” “不是不喜欢,因为坠马对我造成的阴影还在,所以我暂时不想骑马。”陆兆松温和且坚定。 “都五年了,大哥胆子不是这么小吧,再说了,大嫂出事的时候你不是还偷着骑马出去了么?” “那是形势所迫,如果是单纯的出去游玩,我不想。” 陆成业的目光打量陆兆松全身,思忖大哥以前非常好说话,很在意别人的感受,所以即使自己不高兴不舒服,也会尽可能的迁就别人。尤其是他恢复神智,身上有股退缩劲儿,居然会把马鞍退给自己。 陆成业很不满意,问:“是大嫂担心大哥身体,不让大哥骑马?” “不是,是我自己不想,我不想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陆兆松鼓起勇气,堂堂正正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陆成业眼珠一转,立马换了一副态度:“是我考虑不周,大哥对骑马心生恐惧是人之常情,我却光顾着怀念咱兄弟二人从前得空就去骑马散心的日子,唉,大哥千万别怪我。” 陆兆松赶忙安慰弟弟:“别这么说,我知道成业是思及兄弟之情,我们虽然不能一起骑马,但是可以去做别的。后天不是要施粥么,这是善事,观棋不在,不如就你我一起操办吧。” 陆成业兴趣乏乏,皮笑肉不笑:“铺子还有事儿等着我,我就不去了。” 说到铺子,陆兆松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 “这是项链的钱,忘宜很喜欢。不过铺子开门营业,账上的流水不能乱。” “说好是我送给大嫂的,大哥见外了不是。”陆成业摸不准宋清荷的意图。找雪莹来打探自己的喜好,转过头却把项链的钱送来,她到底想怎么样? 陆兆松笑笑:“忘宜嫁到陆家,守着我这个痴傻丈夫,要照顾我还要帮娘处理府中杂事,她不容易,项链该是我这个做丈夫的送,成业的心意我们领了。” 雎尔斋的小厮从外面找过来,见到陆兆松后弓着腰:“大少爷,可找到您了,大少奶奶说有点不舒服,请您赶快回去。” 一听这话,陆兆松急忙跟弟弟告辞,快步离开。 看着陆兆松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陆成业将全部的怒火撒在马鞍上,一挥胳膊把马鞍扫落到地。 宋清荷是在玩儿欲擒故纵么?陆成业舔了舔后槽牙,双眸一沉。 等陆兆松紧赶慢赶的回到雎尔斋,看到宋清荷捧着书坐在凉亭下,悠然自得,完全不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忘宜……” 宋清荷放下书,“先生一会儿就到,你该准备今天的课业了。” 陆兆松迷茫片刻,立马明白宋清荷唤自己回来的意思,他心头暖暖的,点点头:“忘宜说的是,我这就去。” 刚到巳时,裴亭云踩着陆兆松上课的时间又来‘探望’妹妹的‘病’了。 今天他带了几盒金燕窝,让雪莹一天一盅的炖,还放出‘重赏’,“你家少奶奶身体恢复好了,我赏你五十两。” 等雪莹离开,裴亭云才压低声音把自己在卷宗上看到的信息讲给宋清荷听。 宋清荷的大脑中,将裴亭云看的那部分和自己看到的拼在一起,组成了父亲一案的全部。 圣文三十二年,也就是兴懿元年的头两年,先帝圣文皇帝罹患天花,虽然救了过来,可不仅容貌尽毁身体还愈发羸弱。也就是这一年,分别在莲花县、五姑娘县和华州府发现了私盐的踪迹。同年圣文皇帝驾崩,因为发生了太子与平王的双子夺嫡,私盐案被搁置。直到第二年的年底,东宫失势,平王掌握实权,命皇城司彻查私盐一案。 此时莲花县等三个地方已经找不到私盐案的蛛丝马迹,就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干净,皇城司突然接到线报,图州出现了私盐,并且图州官盐发生失窃,私盐被哄抬到一两盐一两银子。 皇城司共派出二十七名亲从官,在图州秘密调查,最终查获私盐案相关嫌犯十八人,其中十五人为图州城外凤凰山的山贼,一人为图州本地商人陈大曾,一人为衙门捕头孙策,一人为京城北门卫队队长秦文。 根据山贼的口供,皇城司当场抓获押送私盐进入图州境内的孙策,可谓人赃俱获。又从孙策口中得知陈大曾,在皇城司调查陈大曾的时候,陈大曾畏罪自杀。在他的书房发现与宋泊简的书信,书信表明宋泊简指使凤凰山山贼走私私盐到图州,因为当地并不缺盐,所以私盐的销路一般。 于是宋泊简找到陈大曾,请他出谋划策,提升销量。陈大曾买通孙策,与山贼里应外合偷走官盐,扰乱图州市场,哄抬私盐价格。 皇城司查实,盐铁司近两年来报的意外损耗盐量始终居高不下,有悖常理。加之在宋府找到陈大曾写给宋泊简的信,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推定宋泊简是私盐案的幕后主使。 宋清荷望向她藏起账册的破庙方向,秀眉微蹙。 父亲交给自己的账册是真正的盐铁司账目,那作为‘证据’保存在皇城司的,便是陆进他们作假的。 一个问题萦绕宋清荷的心头。 “盐铁司因为事关国家命脉,所以账册是由内务府统一印刷,盖有皇帝的印鉴。造假的印章,就算能过得了皇城司这关,大理寺和内务府难道也看不出?” 第7章 华服之祸 裴亭云瞳孔微缩,当下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陆成业所说宋案另有原因,会不会是指和朝廷中更高权位的人有关?” 宋清荷整个人一怔,她低语道:“我父亲曾与废太子萧如轩交好。” 临近中午,陆夫人突然打道回府,还差人把严若敏叫去。 起初宋清荷并不知道。送走裴亭云后,她坐在花厅吃燕窝,忽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哭求声。 “奴婢要见大少奶奶。” 宋清荷虽然听不出是谁,但肯定不是雎尔斋的人。她放下碗,示意雪莹出去看看。 很快,雪莹就带着江岁宁回来。 一进花厅大门,江岁宁见到宋清荷就好像看见救命的神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哀求:“大少奶奶,求您去帮帮严夫人吧,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儿,要对严夫人施行家法。” 此话没头没尾,宋清荷立马起身追问:“她们在哪儿了?怎么回事儿?路上你再详细和我说。” “在锦绣斋。”江岁宁抽泣着起身,虽然没反应过来,但下意识跟着宋清荷朝外快步走去。 “夫人今早穿的衣服说是有一处勾丝的地方,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被定远侯夫人看见,当众指出,夫人觉得没了面子,就回来兴师问罪。严夫人和当时在场的丫鬟婢女都被找去了。”江岁宁努力跟上宋清荷的步子,边说边抽泣。 宋清荷心烦意乱,斥责一句:“别哭了,哭不解决问题。” 江岁宁不明白这件衣服的重要,宋清荷知道。这是一品诰命夫人的华服,按律是陆进官拜丞相后,由先帝赏赐给其正妻。每个人的华服世间绝无第二件。陆夫人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穿。 甚至比陆进的朝服还要重要。 宋清荷赶到时,严若敏和几个丫鬟跪在地上,小厮拿出夹板,套住她们的手指,正要用力。斓嬷嬷虽然没有受刑,可跪在一旁整个人发抖。 陆夫人气的脸通红,需要丫鬟扶着才能站稳。 “娘!”宋清荷赶在陆夫人下命令行刑前大声唤道,若是等她发号施令,自己决不能打断,这会更加激怒陆夫人,对严若敏和这几个丫鬟毫无好处。 宋清荷脸上写满担心,她快步过去扶着陆夫人,一只手在她背后帮她顺气:“出什么事了,发这么大火?” 陆夫人恼怒的指了一圈下面跪着的人,“能接触到诰命夫人华服的只有她们几个,衣服放得好好地,肯定是她们当中有谁毛手毛脚竟使衣服勾丝毛躁。我在定远侯夫人面前丢人就算了,可这衣服是普通的衣服么!她们的命加一起都没有这件衣服贵重!” “雪莹,快给娘倒杯茶,让娘顺顺气。”宋清荷吩咐雪莹,自己则扶着陆夫人让她坐下。 雪莹端来一杯茶水,看着陆夫人喝下一口,宋清荷便知道,今天的事情有缓。 等陆夫人气息稳定,宋清荷吩咐丫鬟去把衣服取来。 果然,华服袖口的位置,有一处秀上去的蟒纹图案,蟒纹的爪子被勾起了线。 “娘,下人做错事该罚就罚,不过我们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给勾线处修补好。回头再找她们算账。您气坏了身子陆家后宅可就没有主心骨了,爹和兆松他们几个得多心疼您呀,就算是为了陆家为了爹和兆松,您消消气。” 话说到了陆夫人的心坎,她也逐渐冷静下来,眼神扫视到严若敏她们,厉声问道:“还是没人敢承认么!” 几人低着头不说话。 “娘,她们做错事本就自觉有愧,加之您威仪孔时,她们更不敢承认了。您的衣服之所以贵重,是因为穿着它的人是您。可对她们几个来说,勾丝是丢命的罪,她们怎么能猜准您的心思,知道您不过是想让她们懂做错事就要承担的道理呢。”宋清荷轻声细语,给陆夫人哄的团团转。 话把陆夫人架到这个位置,她总不能再说自己就是想要她们的半条命以泄心头之恨。 “我最讨厌没有责任心,只会退缩躲避的人,这几个全都是!”陆夫人忍不住再骂一句。 宋清荷走到华服旁,看着上面的勾线处,“衣服送到织布局,很快就能修补好。” 陆夫人一挥手,表示自己同意,丫鬟带着衣服退下。 宋清荷眼神扫过跪着的几个人,道:“还不赶紧跟夫人认错。” 陆夫人看着她们就烦,起身:“罚半年月银。” 宋清荷扶着陆夫人往正厅走,回头看向严若敏,江岁宁正把她搀扶起来。 两人对上视线,宋清荷微微颔首,严若敏感激的闪着泪花。 陆夫人扶额,“今天的事儿,气死我了。你是不知道定远侯夫人马氏,她是将门嫡女,和我同岁,我俩算是个幼时玩伴。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你爹只是个五品官员,而她嫁的是侯爷,在背地里没少说我的闲话。后来你爹的官越做越高,还是堵不上她的臭嘴!什么都要和我比。”她越说越气,不屑道:“她连生三个女儿,命里无子,倒是让定远侯的小妾生出儿子。我有兆松和成业,她就更嫉妒了。今儿让她看了笑话,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其他夫人王妃们非议我!” 宋清荷知道定远侯夫人,因为这人生性尖酸刻薄、势利眼,从前在官家举办的春宴上挤兑过孟南曦,说她虽然生不出孩子,可人善,对小妾的女儿都能视如己出,还劝她不要放太多的心思在这种贱婢的骨血上,没用。当时坐在孟南曦身边的宋清荷只有七岁,她憋着嘴巴,豆大的泪珠滚到衣服上,孟南曦把她抱在怀里,为她拭去眼泪。 “我们清荷的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所以清荷也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姑娘。谁不知道夫人您生产期间,贴身丫鬟竟睡到了侯爷身旁,可即使这样,您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条船,胡乱猜测别人的家事。” 孟南曦语气轻柔,却给定远侯夫人气的直喘粗气,指着她半晌找不出话。 从回忆中抽离,宋清荷问:“娘,您想不想挫挫马氏的锐气?” 韶光苑里,江岁宁顶着哭得通红的眼睛给严若敏手上的擦伤上药。 “多亏你机灵,请来大少奶奶,不然今天我这顿罚是免不了。”严若敏被陆夫人大喝一声吓的往后退一步,没站稳跌倒,划伤了手掌。 “大少奶奶是好人,肯定能帮您。” 严若敏挤出一丝笑,“也谢谢你了。” 江岁宁诚惶诚恐的连晃头:“是奴婢应该做的,严夫人是折煞奴婢了。” 严若敏端量着江岁宁的容貌,玉容花貌、双眸似水,非要说起来的话,江岁宁的眼睛长得有几分像宋清荷,而且今天她能到请救命,说明人还是聪明的。想起陆夫人说可以给观棋选个通房丫头,江岁宁就不错…… “严姨娘。”宋清荷的出现打断严若敏的思绪,宋清荷站在门口,没带雪莹。 严若敏赶忙起身,江岁宁后撤一步,看向宋清荷的眼神里满是崇拜与敬仰。 宋清荷看到桌子上的药膏:“严姨娘哪里受伤了么?可还好?” 严若敏道:“擦破点皮,无妨。今天的事儿谢谢大少奶奶您了,不是您,我就受上夹棍之刑了。” “娘是被定远侯夫人出言讥讽才迁怒于您,还请您不要介意。” “夫人责罚我们,我们不敢有怨气,在陆家,老爷为首,夫人为仲。”陆家的规矩多,长幼尊卑秩序极其严格,严若敏已经在这儿待了二十年,早已经习惯。 宋清荷:“嗯。我先走了,明早严姨娘照常给娘请安,娘要是再说点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哎,我明白。” 宋清荷和江岁宁对上视线,她微微颔首,这却给江岁宁带来巨大的冲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当做一个人般的看待。 江岁宁的目光不自觉的跟着宋清荷朝外走去。 图州。 陆观棋和严慎行散步在当地一条最热闹的街头,随处可见北楚打扮的人,人来人往,令人刹那间分不出这到底是大全还是北楚。 陆观棋道:“崇北虽然是李浅的封地,可图州才是更适合倒运粮食的地儿。北楚人多,他在这边只需要把粮食交给卖家即可,不用运输能省去很多麻烦。” 严慎行看着眼前左一个右一个的北楚打扮模样的人,“确实,每一个北楚人都有可能是黑市上的客人,在这里交易,我们很难查。” “崇北那边可有消息?” “康远飞鸽传书,说崇北停售中,根据之前发现的遗弃马车,他查到是崇北一家货栈的。货栈客流量大,来往的商贩租赁马车或者委托他们代为运输的生意非常多,想要从中查出可疑人员有难度,康远不敢动作太大,所以进展缓慢。” “嗯。让他千万别打草惊蛇,这案子不是几天就能办完的,放长线钓大鱼。”陆观棋说话间被街市旁边的一家百货铺子吸引了目光。 他不由自主的走到铺子门口放着的一面货架前,放在最上面的一张小面面具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那天的烟火游行上,宋清荷画给摊主的那幅画,他只看到了一半。虽然不能肯定,但应该就是这个面具。 严慎行不解的顺着陆观棋的视线看向面具,“你喜欢那个面具?” 陆观棋问门口的店小二:“那只小猫图案的面具多少银子?” 店小二用一个长棍子给面具勾了下来:“二十文。您看看,都是师傅一点点画上去的,一天最多能做出五六个。” “我要了。” 陆观棋付了银子,把面具拿在手里,。 严慎行探头看看面具,狐疑的发出疑问:“哥你小时候都不喜欢这些,现在还活回去了。” 陆观棋把面具举到和自己平行的位置,端量着:“挂书房,好看。” 在街市逛了一大圈,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陆观棋忽然察觉后客栈对面的巷子拐角有团黑影,他放慢脚步,猛地转身对身后的严慎行道:“咱今天晚上吃牛肉火锅吧?” 严慎行不明所以,点点头。“好。” 巷子拐角有什么东西缩了回去,陆观棋确定有人在跟踪他们。 回到陆观棋的房间,他示意严慎行关好房门,然后故意大声道:“等着笔生意做成了,确定那边能大批量要我们的货,这价格咱还是得和楼老大商量商量,几百袋的价格总不能和几千袋几万袋的价格一样。” 严慎行立即心领神会,接话道:“行啊,长期合作,价格肯定要重新谈,再说了,他的粮食品质不纯,价格低点他也不吃亏。” 陆观棋使出轻功,脚如羽毛般的轻落在地,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一个中年男人赫然出现在门口。 严慎行右手比出手刀,准备随时动手。 中年男人尴尬的笑了笑:“请问您是老楚么?我家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陆观棋冷眼打量着男人:“你找错了。” 男人立马道歉,说着指了一下隔壁:“是那间,抱歉啊。” 在陆观棋的注视下,男人走到隔壁敲门,无人应答。 他讪讪的离开,还自言自语:“不在呀,回头再来吧。” 那屋子当然没人应答,因为那是以一位亲从官名义开的房,上次楼老大派人送他们回来,他们便是在这间屋子观察到楼老大的人盯梢。 “慎行,跟上他。”陆观棋低语道。 得到任务后,严慎行走出房间,悄然跟上。 京城。 宋清荷坐马车来到裴宅,阿让扶着她下车后,马车走到后巷停下。 听闻下人通传小姐回来,裴亭云还觉奇怪,迎了出去。 “你怎么回来了?”宋清荷每次出陆府都要有一个得体的理由,况且这段时间是自己一直以宋清荷身体抱恙为由去陆家看她,今儿怎么反过来了。 宋清荷道:“定远侯夫人得罪了陆夫人,我答应帮她出气,但需要来一趟。陆夫人自然没二话。哥,你帮我找人跟定远侯府里的下人买点信息出来,只要是上不了台面的,都行。我回去好跟陆夫人交差。” “你怎么还帮上她了,陆家哪儿有好人。”裴亭云眉头皱成一团。 “不光是为了她,定远侯夫人尖酸刻薄、趋炎附势,从前对我大娘也是出言讥讽。正好现在有这么个机会,不仅能泄我心头之恨,还能得到陆夫人的信任,一箭双雕。”宋清荷解释道。 裴亭云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差人去办。” “给陆成业的‘大礼’准备好了么?”宋清荷问。 第8章 希望你们兄弟能结成最亲密的同盟 裴家古玩字画多得如山如海,随便在京城的裴宅里拿出一幅字画就是出自名家之手。所以裴亭云准备这个,倒是不难。 就是这女人……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好在宋清荷提出几点,让他以此来找,找到的人肯定能为他们所用。 刚刚被卖到青楼的良家女子,绝望方能后勇;身患重病的至亲血脉,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盔甲;沉稳,不要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 裴亭云先是去了几家青楼,为几个刚刚被卖进去的姑娘赎身,但姑娘们本身并不知情。然后裴亭云雇的流氓痞子上演了一出‘强抢民女’的戏份。这些姑娘大部分都被吓得抱成一团,无力反抗,还有的认为自己已经被卖到青楼,注定是残花败柳,挣扎毫无意义。只有一个姑娘始终不放弃,最后找到裴亭云故意留下的‘破绽’,掏出贼窝。 在唯一的山路上,那姑娘遇到了裴亭云。 “你叫翡翠?”宋清荷问道。 翡翠点点头,表情虽然自然,可蜷缩的手指还是说明她的紧张。 “母亲早逝,照顾你长大的奶奶身体羸弱,久咳不治。父亲嗜赌成性,不仅卖掉你两个姐姐到青楼,还卖掉你尚在襁褓里的弟弟,现在把你养大成人,只是为了再卖一次女儿。是这样么?” 翡翠又点头,这次她的眼底有恨。“我娘就是被我爹害死的,他拿给我娘买药的银子去赌,赌输了,钱没了,我娘死了,大姐被卖到青楼,那年我才五岁。” 宋清荷问:“害怕死么?” “不害怕,烂命一条。夫人,老爷和我说了,只要我听您安排,您就能帮我照顾好我奶奶,给她看病,是真的么?” 翡翠迫切的想要确定裴亭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你听话,我保你奶奶长命百岁。不听话,你和你奶奶一起去见你娘。”宋清荷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威胁的话。 翡翠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跪在宋清荷面前:“夫人,不管什么事,我都能做到,我肯定听您的话。” 宋清荷伸手抬起翡翠的下巴,再一次问道:“让你伺候男人你也愿意?” “愿意。您把我从青楼赎出来,我连人带命都是您的。” 宋清荷背过身,她站在门口朝外看去,“无山可靠,我自当山。我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 陆府。 陆进和陆成业在花园散步,陆进拿着鱼食罐,走在湖面的水台时用手捻了些鱼食扔到湖里。 陆进问道:“在图州的真是你二哥么?” “是他,还有严慎行。” 陆进哼笑一声:“我说北楚人怎么敢压价格,是因为他们现在不缺卖家。行啊,挺好,借你二哥的手给咱的对手除掉,也算是你二哥对陆家有所付出。” 陆成业并不乐观:“二哥不会查到崇北,再追查到我们吧?二哥只对皇上效忠,要是皇上……” “你怕皇上动陆家?”陆进完全不担心,反倒语气轻快,问。 “嗯。” “皇上刚继位不久,根基并不稳。现在朝中分别是我、德亲王和钟赟三大派别,皇上不会轻易动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他怕影响朝政稳定。况且皇上现在清算的都是和废太子有关的人,你还没看出来么。” 陆进回头斜睨着儿子,叹气:“你的眼界和思想还要多锤炼,在一点上,你不如你二哥。多练吧。” 最后一句颇有嫌弃之意,像根针扎在陆成业心里。 “暂时先不要恢复贩运粮食,等图州那边收紧了,北楚人买不到粮食,我们再出高价卖。还有,写信给谢书觉,探探他对私售粮食一事知不知情。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和我们未必还是一条心。”陆进陷入忧虑之中,如果谢书觉真的有了异心,那作为私盐案的关键人,对他将十分不利。 和父亲的对话,令陆成业心气不顺,如鲠在喉。他本想去外面散散心,走到陆府的前院被栖梧斋的小厮追上。 “三少爷,大少奶奶在等您。” 陆成业瞳孔微缩,思考片刻转头回了栖梧斋。 他到时,宋清荷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品茶,桌子上放着一只画卷桶。 直到陆成业走到宋清荷面前,她才好像看见这个人,有了反应。 “成业,今儿大嫂送你个礼物。”宋清荷眉眼含笑,确实好看,陆成业不免思忖这么个家有万贯的美人给了大哥是暴殄天物,没劲。 宋清荷双手拿起画卷桶递到陆成业面前,道:“王羲之的真迹,猜你会喜欢这种书卷气很浓的礼物。” 陆成业接过,上下随意看了看,根本没拿出里面的字。 “大嫂怎么想着送我礼物,我送大嫂的项链大嫂都不要,还让大哥把钱送来,这不是羞辱我么。” 宋清荷道:“我不这么做,没法和你大哥交代。陆家除了你大哥,就是你和观棋,观棋是严姨娘所生,只有你才是我和你大哥的嫡亲亲人,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好好相处,别让某些人有可乘之机。” 陆成业拿出一份装糊涂的样子,但其实是真糊涂,问:“我怎么听不太懂呢,可乘之机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陆家三子,为官的陆观棋是最容易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而你,赚钱再多也是商人,你大哥虽然恢复神智,可性子不争不抢,完全不是陆观棋的对手。我觉得,你们兄弟二人应该结成最亲密的同盟,防止陆观棋对你们的耍手段。” 陆成业把玩画卷筒,慢悠悠道:“大哥是嫡长子,他有些东西,是出生时自带的,我和陆观棋都抢不走。” “在陆家这几个月,我看出来了,爹娘对嫡庶和长幼尊卑看得非常重,兆松是嫡长子,他什么都不用做,也胜过你和陆观棋的所有努力。”宋清荷感叹道:“我说句不该说的话,爹这么做,实在太不公平了,你也是陆家的儿子,你也是娘所生,你的身份能力并不比兆松差。” 宋清荷看向陆成业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怜惜。 “即使这样,我也希望你能够别再让陆观棋比下去了。”宋清荷话音刚落,突然被陆成业一把搂住腰,拉进怀里。 宋清荷条件反射般的一抖,但她没有闪躲也没有挣扎,反而从容自若的抬头看向陆成业,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成业这是要做什么?你我既为叔嫂,还是应该有些分寸。回头娘看见了,你不好交代。” 陆成业捏住宋清荷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笑如恶蛟破浪。“我喜欢你不同寻常女人乖巧听话,守着我那傻呆呆的大哥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了我,我能满足你的野心,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宋清荷别过头,挣脱开陆成业的手指,道:“我是你亲手替你大哥从落雁城接回来的大嫂,放开。” 陆成业伏在她耳边,低语:“我觉得偷情更刺激,尤其是和大嫂。” 宋清荷强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依然心平气和:“想讨好爹娘,把陆观棋比下去么?” 她动了动胳膊,陆成业依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知道娘被定远侯夫人马氏嘲讽,在太后面前丢尽颜面的事吧。” 说到这个,陆成业松开手。 宋清荷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她往后退了一步,假装踱步走到靠近门口的位置。“马氏的大女婿是京城有名的药材商人,这几天正到处看房子选新店铺呢。马氏最得意她这个大女婿,你要是能想点什么办法,让她大女婿吃瘪,娘在她面前不就能扳回一城么。” 陆成业听得云里雾里,反问:“你是说,抢他看中的铺子?” 宋清荷眨眨眼睛:“这倒是个好办法。要是抢他生意呢?不仅能打压对方,陆家商铺也可以赚到银子,爹娘对你肯定会另眼相看。” 陆成业现在经营的珠宝铺子,实际上赚不到多少钱,不过是陆家用来洗钱的工具。其实他很想通过自己把铺子做大做强,赚多多的钱,让陆进和陆夫人以他为豪。 陆成业沉思不语,被宋清荷尽收眼底,她知道她的话正中陆成业的下怀。 “我是深闺妇人,不懂做生意,我兄长跟随我父亲学习十几年的经商之道,我觉得你们可以联手,马氏大女婿做什么生意,你们就抢什么生意,他想吃饭,就打翻他的碗。” 宋清荷说着,抬头看向逐渐阴云密布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语:“天不好,我该回去了。成业,你好好琢磨琢磨我的话,要是觉得我说得有理,可以去找我兄长唠唠这生意场上的事儿。不是我夸自家人,我兄长配得上‘经商有道’这四个字。” 说完,宋清荷迈出门槛,离开。 图州。 陆观棋和严慎行站在一条背街小巷,一名亲从官从大路拐进来,一只手握着一只白鸽,朝他们跑过来。 “大人,信鸽上有字条。” 严慎行伸手取下,打开后交给陆观棋。 随着陆观棋的视线扫过每一个字,他眉头微蹙,但马上就恢复正常。他把字条塞进袖口,吩咐亲从官把鸽子放了。 “不换张纸条进去么?”严慎行道:“对方没有收到他的消息,肯定会起疑心的。” 陆观棋充耳不闻,轻抬下巴,示意亲从官照做。 回客栈的路上,严慎行察觉出陆观棋似有心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问。 陆观棋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打听到的消息是,一共有四人于两天前来到图州,京城口音,是么?” “对啊。”严慎行道。“我没敢自己去打听,是找了个路人帮忙,我付了他一两银子呢。哥,如果是京城来的人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是不是说明粮案和京城某位人士有关联?” 说完,严慎行又觉得奇怪:“跟踪楼老大的亲从官说,楼老大正在调粮到图州,既然已经怀疑我们的身份,楼老大为什么还要调粮。再说,派人监视我们没有必要从京城找人吧,楼老大的手下不是更方便?” 严慎行陷入思维怪圈之中,越想越觉得不合理,可除了是对方在派人监视他们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陆观棋道:“让人继续盯着那四个京城人,必要时可以直接杀了。查到楼老大的粮食是从哪儿运来的么?” “楼老大的人和对方是在图州城外交界,亲从官正在跟踪,目前还没传回来消息。” “拿到粮食后,马上取样品差人送回京城,根据里面掺杂的沙土确定是分发到哪儿的赈灾粮。下次见楼老大,跟他买私盐。” 回到客栈,陆观棋一个人在房间时,从袖口掏出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二少爷已查到图州黑市。’ 会称呼他为二少爷的,只有和陆家有关系的人,陆家为什么会关心自己在图州查什么案。 似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到了嘴边,居然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从私盐案起,陆观棋就怀疑陆家牵扯其中。 裴家商号的贩运路线和私盐的路线有一半是重叠的,而父亲又坚持要和裴家做亲家,王璠是宋家的舅亲,裴亭云和王璠是熟识关系,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是他在查办盐案时发现的一块玉佩。 陆观棋的回忆迅速跳转到半年前。 陈大曾畏罪自杀的现场,是他的书房,当时陆观棋人在京城忙于其他事,是严慎行带人去搜集现场物证并带回了陈大曾的尸体。 仵作判定陈大曾确为上吊自尽,无外力作用。陆观棋听完仵作的汇报,便去了证物房查看证物。 其中一个装在袋子里的玉佩引起了陆观棋的注意,玉佩通体为透白色,图案是一只展翅的雄鹰,他见过这块玉佩,是陆成业院里的护院——钱杰所有。一次钱杰掉了玉佩,被后面经过的陆观棋见到,陆观棋拾起玉佩后只看到钱杰一个侧影,随后便消失在月门里。 “钱杰!”陆观棋喊道。“这玉佩是你掉的吧?” 钱杰看到玉佩,赶忙摸自己的腰间,“是奴才的,多谢二少爷。不值钱但是是奴才的娘送给奴才的,要是丢了,奴才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呢。” “既然这么重要,更应该收好。”陆观棋笑笑。 反复看过这块玉佩后,陆观棋当天就回府找借口和钱杰说话,眼神瞥向他空荡的腰间,并没有玉佩。 陆观棋装作无意的样子,吃惊道:“你玉佩呢?我记得那是你娘送的。” 钱杰尬笑两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要是奴才的娘知道,奴才肯定要挨骂了。” 陆观棋笑笑:“好好跟你娘道歉,她不会怪你的。” 三天后,钱杰在京城一处人工修建的湖水中溺亡。 第9章 父死真因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陆观棋对陆家产生了怀疑。 陆进和宋泊简非敌非友,平日没有半点私交,他们可能在一起勾结贩私盐么?况且,陆进是丞相,宋泊简是盐铁使,即使他们真沆瀣一气,也不可能是宋泊简为主,陆进为其党羽。 如果说之前的都是怀疑,那今天的纸条和监视自己的探子,令陆观棋几乎可以确定,陆进与私盐案有密切的关系。 他忽然想起兴懿皇帝曾说过的话:“如果丞相真的涉案,以你对他的尊敬,能做到亲手抓捕么?” 陆观棋感到后背发凉,他一直追查的私盐案,居然是自己的父亲所为。 小时候陆观棋便以父亲为榜样,想要做一个像父亲那样的文人,然后报效国家。可念书,他不如陆兆松,有一次被夫子批评他写的文章‘狗屁不通’,他伤心的躲在花园的假山后面哭。被父亲发现,不仅温和的问清原因,还亲自教导他的诗文,第二天夫子因为身体抱恙,请辞回家了。父亲为他和陆兆松还有陆成业分别请了三个夫子,没再让他们在一起念过书。 陆进总说,人和人不同的,不能要求一个人处处都要优秀拔尖,要允许人有优点有缺点。 长大后的陆观棋才知,陆进对陆兆松的要求比对他和陆成业的,要高出几分,因为陆兆松才是陆家嫡长子。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父兄的尊敬和仰慕。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严慎行,“该吃饭了,哥。” 陆观棋应声道:“好。”说着走到桌边,点燃蜡烛,顺手烧掉了纸条。 他现在想回答兴懿皇帝的那个问题,他确实做不到。 京城裴宅。 陆成业在阿让的带路下,来到裴亭云的书房,他已经等候在那儿。 看到陆成业,裴亭云笑着起身:“三少爷。” 陆成业表情很不自然,以前是裴家听他的话,现在要他来和裴亭云‘学习经商’,他总有种自己身份降低的羞耻感。 “定远侯夫人对我娘不尊重,我想给她点颜色瞧瞧。怎么样,有什么想法么?”陆成业还是保持着故作漫不经心,随口问道。 裴亭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定远侯的大女婿叫吴佳恒,这几天在看铺子准备扩大经营,我已经帮三少爷打听清楚了,他看的铺子一共有五个,地址在这儿。” 裴亭云早有准备,从书桌上一摞纸上拿起最上面一张,递给陆成业。 “三少爷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帮忙联系这几家的房东,三少爷只需要出比吴佳恒价格高一点的价格,先给铺子盘下,吴佳恒就只能两手空了。”裴亭云道。 陆成业倒是不在乎花多少钱,他放下纸,懒得再看:“钱不是问题,让定远侯家丢面子就行。” 裴亭云回:“好,那我就以陆家商铺的名义去租下这几间铺子,陆家永远都压着他吴佳恒一头,他只能干生气。” “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千两。”陆成业没当回事儿,五间铺子,一千两花不完的花。 “恐怕不太够。”裴亭云略显为难。“这五家铺子都是一年起租,而且地段好,是闹市区,有钱人多,在这开的商铺都兴意兴隆,所以光是房租加一起至少要三千两。” 陆成业眼神满是无语,撇嘴道:“还是出租房屋赚钱,什么都不用做,一年就是三千两。要知道一个五品官一年的俸禄都没有三千两。行,回头给你送三千两,事儿务必给我办明白了。” “亭云知道这是陆家和定远侯之间争口气的事儿,您放心吧。” “嗯。”陆成业随即问道:“大嫂说,抢吴佳恒生意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事儿还在谋划中,生意上的朋友和我说,吴佳恒想要垄断京城的藏红花生意,您可能不太了解藏红花,因为是外来药材,所以在大全十分稀少珍贵,一两的顶级藏红花要一两金子,要是真让吴佳恒给做成了,吴家的身价至少要翻两番。” 藏红花在大全是稀罕物,陆成业知道这东西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暴利。如果自己能垄断藏红花生意,父亲肯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陆成业问:“不让吴佳恒做成不就行了么。” “没那么简单。吴家做了几十年的药材生意,根基很深,加上他又是定远侯的乘龙快婿,他想要找到稳定的货源,并和京城所有的药铺签订协议,对他来说不难。我们总不能让每一个药铺都听我们的,不和他做生意吧。” 陆成业眯着眼睛,陷入思考中。 半晌,他开了口:“擒贼先擒王,药铺不是也有商会么,我来找商会的会长,这样,我现开药材铺显然来不及,我用裴家的店,利用我爹的身份去压他们,让裴家垄断京城的藏红花,赚到的钱你二我八,怎么样?” 裴亭云连忙拱手作揖,“先谢过三少爷,亭云愿效犬马之劳。” “往崇北运粮的事,现在已经停满十天,继续停,没有我的授意,一粒粮食都不能运到崇北。” “好。” 陆成业双手撑着椅子扶手起身,“我回去了,有事儿就去陆府找我。” “是,亭云送送三少爷。” 陆成业背着手,心情颇好,悠闲的朝外走去:“不用了。” 目送陆成业离开,裴亭云耳边回响起宋清荷对陆成业的评价。 “此人善妒,阴险狡诈,陆兆松当年的坠马极有可能与他有关。他非常想要得到陆进和陆夫人的认可,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在陆兆松之上。我们可以利用他这一点,引他上钩。” “他当真能相信我们的话么?连吴佳恒这人都没见过,就信我们的,和吴佳恒去抢生意、抢铺子?” “急功近利之人,必然盲目。陆兆松的恢复对他来说不是好事,是压力,他越是急躁就越容易马失前蹄。我们必须抓住这次的机会,让陆家父子渐生嫌隙。” 陆家。 德亲王王妃过五十大寿,邀请京中权贵家的女眷参加在德亲王府举办的芍药宴。陆夫人和身为陆家嫡长媳的宋清荷便是座上宾。 早上起床,陆兆松和宋清荷去给陆夫人行礼请安。 “今儿我和忘宜去德亲王府,中午不回来了,你一个人用膳吧,别只知道读书忘了吃饭。”陆夫人叮嘱儿子,在她眼里,儿子不过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陆兆松笑笑:“娘放心,就算兆松忘了吃饭,还有丫鬟小厮提醒呢。娘和忘宜安心赴宴,我先回去了。” “去吧。”陆夫人看着陆兆松,嘴角不自觉上扬。 在丫鬟嬷嬷的服侍下,陆夫人和宋清荷换好衣服,坐上马车朝德亲王府而去。 马车上,陆夫人将信将疑的问道:“你说可以挫马氏的威风,当真?” 宋清荷笑笑:“当真,娘就交给我吧。马氏给娘添堵,就是给忘宜添堵,忘宜有仇必报,绝不能让她舒坦了。” 陆夫人心中的疑虑依然没有消除,可既然宋清荷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问。 “不过,悠着点,毕竟是在德亲王家里,他的面子咱得给。德亲王和老爷在朝堂之上双双位居高位,这位置高了,关系自然微妙,一句话两句话的,我也说不清,反正你注意点,不要让王妃难堪。” 宋清荷对德亲王知道的很少,只知道他是兴懿皇帝的皇叔公,年纪比先帝还要小上几岁。坊间有传言,说皇位当年本来是要传给他的,结果因为皇帝驾崩得突然,他那年不过才十二岁,皇位就被大皇子,也就是兴懿皇帝的皇爷爷抢走了。 这些是游走全国各地的说书先生拿来当奇闻轶事讲的,可朝廷一直没有严打这种说法,任由在全国各地流传。所以就有人断定这肯定是真的。 “他和爹,算是敌对关系么?”宋清荷一脸无辜的问道。 陆夫人冥思苦想的好久,摇摇头:“算不上吧。但肯定不是朋友。忘宜,你嫁到官家,兆松将来又肯定是要入仕的,你得明白这个道理。这人啊,位置高了,手里的权力大了,旁人就算不喜欢你,也得对你挂着笑脸。这种人叫识时务,懂变通,比死脑筋强多了。你看有多少当官的,因为站错队被清算,就是因为他们太犟,对自己没有好处。” 站错队?宋清荷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想法,难道说父亲一案的主因也是父亲站错队?父亲得罪了位置很高的人,这人能让盖有皇帝印鉴的账册顺利蒙混过关,能让皇城司和皇帝都看不出来…… 难道是皇帝? 陆夫人见宋清荷不说话,在发呆,她唤道:“忘宜?忘宜?” 回过神,宋清荷摆出笑盈盈的脸:“爹是当朝丞相,谁不得卖爹面子,将来兆松入仕,在爹的羽翼之下,也肯定会顺顺利利的。” “兆松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还肯吃苦,坐得住。背起书来可以一夜一夜的不睡觉,他和成业虽然是一母同胞,可性子截然不同。兆松不争不抢,什么都紧着弟弟,成业就不是这样了,他处处想当第一。他俩若是能平均一下这个性子就好了。”陆夫人轻叹一口气。“以后你在兆松身边,要多照顾他,他心思重,高兴伤心都不爱说,你要留心。” 宋清荷笑而不语,只点点头。 因为她的思绪被她的猜想占据,如果宋家真正的仇人是当今皇帝,她该怎么替父申冤? 马车在晃动之间把她们送到德亲王府的门口。 德亲王府门口有六阶台阶,管家带着小厮守在门口,迎每一位宾客。 看到陆家的马车,管家立刻掀开裙摆,快步下台阶迎上前。 “陆夫人,少夫人。二位里面请,娘娘已经恭候多时。”管家三四十岁的模样,礼貌不谄媚。 陆夫人随口问道:“都有谁到了?” 管家一边带路一边道:“钟夫人和钟少夫人,周夫人和周小姐,林夫人,还有定远侯夫人和南枝郡主,她们和娘娘在后院品茶话家常呢,就等您和少夫人了。” 陆夫人脸立马就拉下来。 “侯爷夫人来的够早的了。” “是。”管家陪着笑脸,没有再说什么。 三个人迈进后院的院门,立马就瞧见了凉亭下的几位女眷,她们在一起不知道说笑什么,阵阵欢笑声不绝于耳。 “听着就烦。”陆夫人目光落在马氏身上,翻个白眼。 宋清荷跟在陆夫人身后走进凉亭,位居上座的一个身穿朱红色衣服的女人率先起身,“陆夫人,就等您了。这位是兆松的夫人?” 想必此人便是德亲王王妃了。 宋清荷行礼,道:“裴氏忘宜见过王妃,见过各位夫人。” “是呀,这就是兆松的媳妇,落雁城首富裴家千金。”陆夫人洋洋得意,视线扫过马氏。 王妃端庄华贵,开始给宋清荷介绍起在座的各位。 大家也都微笑着一一回应,直到马氏的时候,马氏突然嗤笑一声:“我们还以为能嫁给没恢复之前的兆松,肯定是个容貌丑陋的姑娘,今儿见到真人了,才发现不是嘛。陆夫人,你家挑媳妇的眼光真好呀。” 陆夫人瞪她一眼:“什么叫容貌丑陋,你意思是兆松只能配个丑姑娘么?” “哎呀,怎么说说还生气了呢,真是的。都说了,今天见到真人才发现不是,我不是还夸你挑媳妇的眼光好了么。小时候你就这样,听话听三不听四,都四十岁的人了,还这样,改改吧。”马氏说完掩面而笑,引得其他几位夫人皆跟着偷笑。马氏见状更加得意,沾沾自喜。 陆夫人气个半死,正头脑发昏不知道怎么回击的时候,宋清荷露出淡淡的笑意,道:“大家都知道,我娘是荣国公的嫡女,在家里自小备受宠爱,后来嫁给了我爹,我爹爱妻如命,生下两子,对我娘极其孝顺听话,所以我娘呀,不是您说的‘听三不听四’,是她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一直被爱着、呵护着,所以才容不得某些不如她的人,说三道四。” 第10章 执掌丞相府 ‘说三道四’指的是谁,呼之欲出。 马氏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脸色铁青,竟说不出半句话。 其他几位夫人跟着偷笑,宋清荷了然于心,这种面上的朋友,并不会有心帮马氏,她们不过是想捡点笑话罢了。 马氏身边的南枝郡主替母反击:“真爱妻如命,皇城司使陆大人是哪儿来的?” 宋清荷的目光移到她身上。 南枝郡主是马氏的小女儿,外貌和脾气都随了马氏,和宋清荷十几年前见到的马氏几乎是完全一样,令她有种恍惚的感觉,不同的是现在的宋清荷长大成人,可以替大娘教训这个无礼之徒了。 “南枝郡主是吧?”宋清荷装作没记住她的名字,让她感到不被尊重。“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定远侯府中的姬妾没有十位也有五六位吧,在郡主身前也有妾室所生的儿女,要是按照南枝郡主的逻辑,那定远侯纳妾后心里就是没了夫人?既然如此,敢问南枝郡主又是哪儿来的呢?” 南枝郡主瞪着眼睛,急吼吼道:“你敢拿本郡主和一个庶出相比?” 宋清荷伸出手指放在嘴巴前面轻比一下,“郡主谨言慎行,当今圣上也非嫡出……” 众人脸色皆变,马氏一把拉过女儿,把她藏在身后,目光落在地面上,眼珠乱转,思考着该说点什么。 王妃可不愿意在自家出点是非,她立马笑着缓和气氛,换个话题。 “府里去年秋天请了一位花匠,他不仅会种花还会培育新品种,他培育出来一种三色芍药,不仅色彩浓郁,还比普通的花更香。”王妃示意丫鬟端上一盘盘点心和水果,“我特地吩咐厨房把今天的点心做成芍药花的样子,大家先尝尝,一会儿我们去赏花。” 每位夫人面前都放了一盘各色点心,丫鬟送上擦手毛巾,林夫人擦拭手部后轻轻拿起切好的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后道:“甜而不腻,有杏仁和核桃的香,娘娘,是不是该有壶碧螺春呀?” 林夫人似乎和王妃的关系更好,直接开玩笑要茶。 王妃笑着道:“就你会吃。不过我准备的是安吉白茶,别人送给王爷的,品质上乘,保证你喝了就不想碧螺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浅绿色衣服的丫鬟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小厮搬来茶几和凳子,还有茶壶茶杯一套。搬到凉亭后,浅绿色衣服的丫鬟先是跟大家行礼,随后便坐下开始表演茶艺。 泡好的茶,在座每人一杯,众人皆赞口感清新,如凝露滋润,马氏幽幽开口:“你们是没喝过白牡丹么?白牡丹清醇微甜,比这个好多了,娘娘,回头我差人给你送一罐子来。” 王妃面露不悦,顿了顿,依然保持体面的说道:“谢谢夫人了。” “客气啥。”马氏完全不觉得自己冒犯了主家,依然乐颠颠。 品过茶和点心,几位夫人三三俩俩的移步到王府的花园,人未到已经闻到阵阵香气。 林夫人惊喜的快走几步,绕过假山,满园怒放的芍药映入眼帘,果然如王妃所说,这里的芍药五颜六色,粉色、白色、紫红色,还有一面墙前更是开满了三色芍药。 南枝郡主故意在众人面前开口吟诗,想卖弄才情:“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烁烁绿盘龙。觉来独对情惊恐,身在仙宫第几重。”说完她还得意洋洋的扫一眼大家,等着别人夸。 “知道郡主国色倾城,没想到还腹有诗书气自华,将来不知道谁这么荣幸能娶到郡主。”被称呼为周夫人的女子笑着夸赞。 “周夫人谬赞了。”马氏虚假的摆手表达谦逊,嘴角上扬,假装很愁:“南枝都十七岁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和侯爷正着急她的婚事儿呢。各位要是有优秀的官家子弟,记着给我们南枝说亲哦。” 周夫人眼珠子一转,忽然道:“我记得丞相家还有两位公子尚未婚配,定远夫人觉得如何?” 马氏轻哼一声:“周夫人可别乱点鸳鸯谱了。” 言下之意,她根本没瞧得上陆观棋陆成业,陆夫人当即回道:“是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牵不上这条线。” 马氏和陆夫人各自别过头,身上的嫌弃厌恶之气至极,‘始作俑者’周夫人难掩美滋滋的嘴角,看看马氏又看看陆夫人,不言语了。 王妃用鼻子重重的喘气,后悔请这俩来干什么,给大家的心情都破坏了。 “娘娘,您这株芍药是金带围吧?”宋清荷走到一株花色呈花红色,金环型芍药前,惊叹道:“这可是失传已久的扬州名品,没想到忘宜居然在王府欣赏到。” 有懂花惜花之人,王妃新生欢喜,道:“少夫人年纪轻轻,就能认出失传三十几年的金带围,后生可畏。这株金带围是王爷偶然间在一家农户的院子里发现的,王爷用十两金子把它带回来,请花匠的原因之一便是想要照顾好这株金带围。” 宋清荷礼貌回道:“我相公喜欢读书,家里的书汗牛充栋,没事的时候我也跟着看,才知道金带围。此花端庄大方、雍容华贵、有王者之相,和王府配适度极高。王妃喜欢金沙灌顶么?丞相府种了很多,是我娘喜欢,我爹就请人种了一院子。我看这里还没来得及种,您要是喜欢,回头让小厮送一些过来。” 王妃笑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陆夫人,可以吧?” “当然可以,娘娘喜欢就尽管拿,好东西要分享才能物尽其用,发挥出它愉悦人心的作用。” 这时其他夫人也跟着加入讨论,还有问陆夫人讨几株金沙灌顶拿回家种的。 无人理睬的马氏和南枝郡主气的头顶冒火,是加入也不是,走也不是,站在原地尴尬极了。 王府戏台。 几位夫人坐在戏台对面的观赏雅座欣赏今天的戏——霸王别姬。 王妃坐在最中央,介绍道:“小春红是京城有名的旦角,年初还曾进宫为皇上太后献艺,得太后亲赏‘京城第一旦角’的牌匾。现在邀请她演出的人都排到了三个月后呢。” “这个我知道,有钱都难请。”周夫人附和道。 马氏今天心气不顺,不屑道:“就是想请她的人多,给她的价格抬高了,要是不信,你们等看看,再过一年她还能这么受欢迎?” “唱戏讲究的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小春红本事确实高,只要是看过戏曲的人,没有人会不爱上。”宋清荷道。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爱什么呀!”马氏情绪突然激动,脸涨得通红。 南枝郡主赶紧扯扯母亲的衣袖,示意她注意分寸。 王妃狐疑道:“陆少夫人说的是爱上戏曲,定远夫人你是不是误会了?戏子而已,只是用来看用来欣赏的,又不是娶回家,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宋清荷恍然大悟:“定远夫人,我听说侯爷最近纳了房妾,是个戏子……您不会是联想到这个……心里头难受吧?” 马氏被戳破心思,怒目斜视宋清荷,没言语。 她的反应坐实了宋清荷的话,其他夫人乐于看热闹,林夫人‘安慰’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侯爷的妾室多了,也不差这一个,反正侯府的主母还是你,不用往心里去呀。” 说完,林夫人撇撇嘴,翻个白眼。 图州。 日子到了交付粮食这天,陆观棋和严慎行带着十来个化妆成苦役的大内侍卫,在城外的一处山道上见到了装满六马车的粮食。 严慎行随机查验了其中一袋粮食,然后冲陆观棋点点头,示意货没有问题。 陆观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交给老大,道:“辛苦了,多出的一百两请各位兄弟喝酒。” 老大看一眼银票的价值,笑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陆观棋身后的‘苦役’上前把粮车推走。 注意到是往远离图州的方向,老大问:“直接卖到崇北?” “先找个仓库给放起来,等北楚人看过货再运也不迟。”陆观棋回道。“他们缺粮,好卖。” 老大眼珠转了半圈,随口问道:“是么,严公子是调查清楚了?” “这有啥好调查的,北楚缺粮食,大全又禁止粮食售卖给他们,小儿都知道的事。”陆观棋满口的不在乎。 “等严公子卖完这批货,再来找我,严公子拿货拿的越多,价格就越好谈。” 陆观棋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问:“盐有么?给我来点。” 老大原本笑盈盈的脸一顿,被陆观棋敏锐的捕捉到。 “严公子怎么问这个,我可没有。京城的盐铁使就是因为贩私盐,满门被诛,谁还敢倒腾盐。”老大摇头,摆讳莫如深的样子。 陆观棋不信,“粮食都有,盐能没有?” 老大道:“盐铁是国家命脉,粮食和盐不一样。” “我是诚心做这门生意,这样,我也知道楼老大背后还有人,只要楼老大帮我传话,对方肯卖我一些盐,价格好说。” 老大没说话,伸手挠了挠脸,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陆观棋身上,“我真没有,但是可以帮你打听打听黑市上谁有。你别抱太大的希望,盐,和粮食不一样。” 陆观棋应道:“好,麻烦楼老大帮帮忙,事成必有重谢。” 日落时分,陆观棋回到客栈,关上门后向严慎行问起跟踪运粮队伍的情况。 “楼老大的手下去了密川,可是从密川出来的时候,只有两车,而且东西也不满。他们是从一家货站领走的货,应该是别人寄存在那里的。这家货站,我已经安排人查了。这两辆车往图州走的时候,走的是官道,亲从官没办法继续跟踪,怕被发现,而且这条官道直通咱今天接货的凤凰山,期间没有任何镇子,所以亲从官走的小路先回了图州。从时间上看,楼老大的人没有绕路去其他地方的可能,粮食怎么就会在路上变多了呢?”严慎行百思不得其解。 陆观棋思考后吩咐道:“让去密川调查的亲从官趁夜潜入货站,查所有货中有没有粮食。还有,让京城那边下协查通报给图州府衙,说最近有一个惯偷在京城作案后流窜至图州,让图州的官差搜查凤凰山,我怀疑密川货站没有粮食,只是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粮食被楼老大藏在山里。” “好,我这就去安排。”严慎行正欲离开,被陆观棋喊住。 “京城来的四个细作有什么动作么?” 严慎行道:“除了监视我们,他们还收到过一次信鸽。其他的,再没了。哥,要不直接给他们抓了,严刑拷打,他们一定说出是受谁指使。” 互相监视,实在太磨叽了,严慎行不知道向来雷厉风行的陆观棋怎么对四个细作反倒手软了。 “他们收到的信鸽,肯定都是指示,我们能通过监视推出指示的内容。他们放出去的信鸽,全部截了。” 严慎行不死心:“真的不抓他们么?” “抓他们只会打草惊蛇,如果他们做出出格的行为,直接杀了。” “我知道了。” 闭上双眼,陆观棋开始捋顺今天发生的事情。 楼老大问自己确定北楚缺粮么,说明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有两股势力在贩运粮食,他们是竞争关系。其中一脉走的是图州,是陆进所为。另一脉便是走崇北的李浅。 这是其一。其二,楼老大的反应说明他手里有私盐,楼老大是父亲的人,父亲为何不直接告诉楼老大自己的身份,还让楼老大和自己做生意呢? 陆观棋陷入沉思。 陆府。 这天早上,宋清荷和陆兆松给陆夫人请安,陆夫人吩咐斓嬷嬷拿来一串钥匙和一摞账册。 “忘宜,你来陆家也有小半年了,之前娘只让你负责府中下人的月银。其实娘一直在观察你,现在可以确定你德行兼备、能力出众,能够帮娘分担更多陆家的担子。”陆夫人经过在德亲王府的事情,对宋清荷十分满意且更加信任,思考了两天,决定把打理陆府的权力转交给她。 斓嬷嬷走到宋清荷面前,双手奉上象征着陆家管家权的钥匙和账册。 第11章 计中计 宋清荷诧异的抬头看向陆夫人,“娘,这太重要了,我……” 陆夫人笑着道:“拿着吧,你做事娘放心,你可以管好陆家。再说了,还有娘呢,有不明白的,和娘说。” 陆家的账册和钥匙就这么赤裸裸的出现在宋清荷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知道,自己离报仇更近一步了。 “忘宜,你是家里的长媳,可以拿。”陆兆松鼓励道。 宋清荷伸出双手,恭敬而谦逊,郑重的从斓嬷嬷手里接过账册和钥匙:“娘,忘宜不会让您失望。” 执掌陆府后宅的第一件事,宋清荷立下规矩,不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喜欢背后议论是非,传瞎话的,一经发现杖责十棍并立即赶出陆府。 当然,有罚肯定有赏。 宋清荷重新给下人定月银,她根据下人在府中的时间长短和工作内容划分出详细的月银层级。 像斓嬷嬷这样的老人,又是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宋清荷直接把月银翻倍。 后厨的师傅月银加了五成,如果能够研制出符合主子口味的菜系,则每一道菜再加一成。 就算是进府没多久的小丫鬟和小厮也被加了一成的月银。 恩威并施之下,府中的下人们对宋清荷这个新主子的忠心更胜陆夫人几分,。 整理好一个月要多支出的账目,宋清荷请陆夫人过目。 陆夫人没说什么,毕竟是她让宋清荷管理陆府,可心里又觉得这样一年下来要多出不少开销。 宋清荷好像能看穿她的忧虑,主动解释:“虽然这样每年要多支出一千两左右,可陆家人心稳了,才能旺陆家。娘知道我为什么那日会在德亲王府用戏子刺激到马氏么?是我托人跟定远侯府的下人买来的消息。所以,下人人多必然嘴杂,他们一定要管住喽。” 陆夫人这才明白为何宋清荷能句句说在马氏痛处,原来是做了准备的。再一品是下人嘴杂,陆夫人凝重的点点头:“忘宜做得对,娘支持。” 这时陆成业从外面走进锦绣斋的堂屋,他是来找陆夫人的,没想到遇上了宋清荷。 “大嫂也在。”陆成业狡黠一笑。 宋清荷起身:“我来找娘商量事,这就走。” “都是一家人,大嫂不用回避。” “是呀,坐。”陆夫人道,然后冲着陆成业问道:“成业过来,所为何事?” 陆成业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道:“儿子租下了定远侯大女婿吴佳恒看中的所有铺子,吴家的药材铺本想这个月开张,现在因为没有合适的位置,被迫延期了。儿子,是来跟娘禀告,让娘开心。” 陆夫人听完果然乐得合不拢嘴,“太好了,就得治治马氏那股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劲儿。成业,你真是娘的好儿子,替娘出口气。” 对陆成业来说,陆夫人的夸赞比任何事都令他能够满足。 “娘只要高兴,儿子做什么都行。” 宋清荷从锦绣斋出来,陆成业在她后面喊住了她。 宋清荷停步回身。 “我能让娘开心,有一半是大嫂的功劳。”陆成业意味深长道。 宋清荷抬头道:“成业优秀,与旁人无关。” 两人沿着庭院中的石子路走着。 “听说娘把掌家权交给你了。” “是一部分,陆家后宅还是娘说的算。” 陆成业笑笑:“你很严谨,不愧是能让娘放心把家交给你的人。” 宋清荷问:“听我哥说,你们要合伙做生意?” “是,吴佳恒想做藏红花的生意,那我就要抢在他前头。大嫂很关心我嘛。”陆成业言语轻浮,他就想看宋清荷的反应。 宋清荷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我关心每一个陆家人。” 图州府衙。 一个男人穿着官服从衙门审完案子回到后宅,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有下人通报:“大人,老大求见。” 男人一顿,“让他进来。” 很快,老大从大门进来。 男人挑眉,示意老大坐。“我正有话要问你,你就来了。你先说,什么事儿?” 老大恭敬的回道:“是这样的,黑市来了个客人,买粮,给的价格高出两成,刚交货三百袋。他现在又提出要买盐。” “什么身份?” “是京城人,在京城开青楼,说现在生意不好做,打算做点其他的。出手阔绰,给运粮食的兄弟们一百两喝酒,挺爽快。” 男人喃喃重复:“京城人?” “是,京城人士。” “可靠么?”男人问。 老大挠挠头,如实回答:“我派人盯过他一段时间,没什么可疑之处。自从宋泊简全家被杀,咱这个私盐就卖得很少,来问的人更少。毕竟是生客,我拿不定主意,所以特地来请示您。” 男人若有所思道:“如果他是老板的人,那他买完粮就不应该再问盐,这岂不是引人怀疑。” 老大听得云里雾里,问:“楼老大,出什么事了么?” 被称呼为‘楼老大’的男人起身从一摞书的最下面拿出一封信,食指和中指夹着,甩给老大。 老大立马展开信纸,仔细看着。 看完,老大一惊,背后直冒寒气:“楼老大,我们被老板发现在倒卖粮食?” 楼老大晃晃头:“老板没有确定,他在怀疑。所以写了这么一封信试探我。” 老大努力回想最近是否有可疑之人来黑市,楼老大看出他在试图找出嫌疑对象,道:“岳父是废太子的舅舅,在皇上眼里他比宋泊简还要‘罪加一等’。贩卖粮食到北楚,可以被定性为通敌,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就是给皇上一个除掉岳父的机会。” 楼老大踱步到窗前,“宋泊简出事后,老板一直没往图州送货,他想收缩这里的私盐很正常。可我总不能就只靠他这一门生意吧。我不过是老板众多门生中的一个,没有私盐牵着,我和他的关系会慢慢变淡。我今晚就修书给老板,说我现在不怎么过问黑市的生意了,顺便再主动告诉他,我与扶风郡主的婚事,老板生性多疑,若是从旁人那里听到,我就被动了。” 说到婚事,老大露出发自内心的笑,他问:“楼老大,您和郡主准备什么时候成亲?我一定要给您准备一份大礼。不是您,我和我的乡亲们早就死在那帮贼兵刀下。” “最快也要年底。礼物就不用了,你们到时候都来喝喜酒。”楼老大笑着道。 老大挠挠头:“喜酒不能喝,我们都是乡下人,不懂规矩,您和郡主的婚宴上出现我们这帮人,不好看。”说着,老大兴冲冲道:“到时候我们在家也摆酒席,我们隔空祝福您和郡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楼老大笑而不语,没有坚持。因为老大说的不错,他是图州知府,扶风是忠义侯的女儿,他们的婚宴上怎么可以出现在黑市工作的草民呢。 “还剩多少私盐?” “九十三担。” “卖了吧,天下谁不知道图州才出过事,没人来买,咱留着也没用。” “是。” 另一边,陆观棋接到老大派人传信,邀请他前往黑市一商私盐之事。 陆观棋离开客栈时,看一眼房间墙上挂着的日历,七月初九,正是协查文到图州的日子。 依然是蒙眼,由老大派来的人送到黑市入口,经过搜身,陆观棋不仅见到老大,桌子上直接放着一罐子的盐。 “看来楼老大是是想和我做这桩生意。”陆观棋道。 老大请他和严慎行坐下,道:“问了朋友,手里还有点,既然你诚心要,就卖你了。” 陆观棋用手指拈了盐,送到嘴边浅尝,“是井盐。” “没错,手里剩的这点都是井盐,北楚人喜欢井盐,他们那边产量低,井盐都是供给皇帝的,普通人只能吃竹盐。” “有多少?” “九十三担,全卖你了。” “我想要两百担。” 老大笑着摇头:“真没有了,你给多少钱我也没有货。” “想想办法。”陆观棋挑眉,一副并不相信的样子。 老大道:“宋泊简出事后,谁还敢在图州继续卖盐?就算卖,也没人敢来这边买。九十三担不少了,你可以翻一倍卖到北楚,保你赚这些。” 老大伸出一根手指,示意。 陆观棋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叩了几下,“我想见楼老大的那位朋友。” 一听这个,老大脸上的笑意收敛,“严公子这样,就不懂规矩了。黑市的所有买卖都是通过中间人,我们赚取辛苦费,客人和卖家见面的话,我们这些人还怎么赚钱。严公子是要打我们的饭碗么?” 陆观棋轻笑一声,“我有个远方的叔叔,现在在京城衙门做事,虽然亲戚是远了点,可关系实在。他知道我来图州做生意,特地差人传信给我,今天晚上会有一封从京城寄出来的文书,要求图州府衙协查一伙盗窃惯犯。” 老大没明白陆观棋的意思,警惕的眼神紧盯着他。 “搜查的地方正是凤凰山。” 老大明显一顿。 “我叔叔的意思是让我小心点。咱交接粮食的地方恰好就在凤凰山,我是不知道楼老大还有没有其他生意也要在那边交接,要是没有就最好,要是有的话,避避风头。虽然图州府衙搜的是盗窃犯,可万一要是碰上楼老大手下的这些小兄弟,我怕楼老大吃亏。” 陆观棋似笑非笑。 老大稍作思考后起身,走出房间,没一会儿回来,“严公子,你说的话,我得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 “好啊。” “在这之前,你不能走,委屈了。” 老大安排陆观棋和严慎行留在这间客厅,他则带着人离开,门口留下两个守门的壮汉。 严慎行看向陆观棋,眼睛里满是不解,可怕被人听去,又不能问。 陆观棋不急不慌的端着茶杯品茶。 之前陆观棋猜测,图州粮案是陆进所为,这样的话,陆进没有必要从京城派人来图州监视自己。如果他转变思路,陆进私贩粮食走的是崇北,而图州是李浅,这样很多之前推理不下去的点都迎刃而解。 那下一个问题,陆进和李浅知道彼此都在私贩粮食么? 兴懿皇帝大概率是知道陆进涉及私盐案,但因为要和德亲王、钟赟形成制衡之势,所以他选择不追究。可如果现在再加上一个粮案,陆进的死罪怕是难逃。 刚好兴懿皇帝怀疑的只有李浅,那就顺势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推到李浅身上,至于陆进那边……陆观棋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说,父亲在他的眼里一直都是一个虽寒门出身,可忧国奉公、廉洁自律的好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老大不敢耽搁,亲自骑快马赶回图州城内,求见楼老大时,他正在看一份公文折。 “楼老大。”老大刚一开口就被楼老大举手打断。 等他合上公文折,“你最近来的实在有些频了。” 老大拱手认错:“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我和您说的那京城人,我们刚刚见面谈私盐的事儿,他告诉我说今天会有一道公文到图州,内容是请图州协查盗贼,要求搜索凤凰山。他让我们避避风头,今天不要在凤凰山交货。楼老大,此人不简单。” 楼老大手里捏着公文折,道:“他说的没错,公文刚到我手里。” “那他的消息真的很准。” 楼老大问:“他和你说这话的意思是……?” “他想要二百担的私盐,还想见手里有私盐的卖家,我当然不能答应,他就用这条消息跟我表明他的诚意。” “他告诉你,消息哪儿来的了么?” “他有个远方亲戚在京城里做官,说是这个亲戚给的。” 楼老大皱着眉头思考半晌,问:“他叫什么?” “严不语,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叫严慎行。” 楼老大慢慢走到书桌前,坐下,桌上铺着一章已经画好的岁寒三友图,右下角盖着楼老大的印章。 ‘谢书觉印’ 楼老大道:“现在是特殊时期,老板怀疑我们在做私粮,这个严不语又是京城来的‘能人’,他告诉你协查文的事,不一定是表诚意,也有可能是……请君入瓮。” 第12章 情难自禁 老大一想到这个可能,顿时瞪大眼睛,询问该如何应对。 “试探他一下,一会儿你找个手下,冒充是凤凰山抓到的图州府衙官差,你当着严不语的面给手下杀了,看看严不语的反应。” “啊?真杀啊?”老大额头直冒汗,说话都磕巴:“楼老大,咱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谢书觉无语的瞥他一眼:“你假杀对方能看不出来么?” 老大无力反驳,只能点头答应:“我明白了。” “上个月的粮食成交量降低了三分之一,这个严不语要是真的生意人,便很可能是帮我们扩展销路的贵客。不能轻易相信他,也不能随便失去这个客人。”谢书觉道。“过段时间我会去趟崇北见我岳父,商议婚事,严不语不管身份如何,都可以成为我这趟崇北行的‘礼物’。” 谢书觉发现老大情绪低落,换个语气,安慰道:“事后多给手下的家人些银子。” “好。” “行了,回去准备准备,我也要调派衙役搜山了。我需要想个办法,让他们避开藏有粮食的山洞。”谢书觉做出疲惫之态,一摆手,示意老大赶紧回去。 老大离开快要两个时辰才回来,一见到老大,严慎行厉声道:“你把我们软禁起来,是什么意思?我家公子好心告诉你消息,让你们躲风头,结果你可倒好,恩将仇报!” 老大看向在一旁摇着扇子的陆观棋,陆观棋神情自若,似乎完全不在意。 “失礼了,严公子。我刚才是忙乎凤凰山的事情了,今天确实有兄弟在那边交货,幸亏您通知的及时,我们非但没有被官差抓到,还抓了个官差回来?” 老大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陆观棋反应淡淡:“楼老大的人果然厉害。” 老大让出路,做出请的姿势:“我们正要处决这名官差,给官府点颜色瞧瞧,严公子一起去看看。” 严慎行抢着道:“杀人?杀人有什么好看的?” 陆观棋用扇子在严慎行身前一挡,“杀人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可杀官差,好看。” 说着,大步朝门口走去。严慎行见状立马跟上。 这是陆观棋第一次直观的看黑市的情况。 几间屋子错落分布,中间留出一条马路,跟着老大朝里面走去,最后还跟上来几个手下,将陆观棋和严慎行围在中间。 走出去百丈有余,一块空旷的场地被篝火点亮,陆观棋扫视过在场的手下,发现其中有三四个都是上次在凤凰山送粮的,其余的没见过。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站在队伍的最后,微微侧过头,似乎是不愿意直视场地中央被捆绑在柱子上的男人。 老大走在最前面,见到他过去,一个举着火把的男人跑过来:“老大,是否可以处刑?” “严公子,这就是我们抓到的官差。”老大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面向陆观棋,跟他介绍。“这个人差一点就抓到我们的兄弟,要不是他一路追上来,也不能落单,我们还抓不到他呢。” 陆观棋的目光经过老大,落在了柱子上的男人身上。 “杀官差不怕被官府咬住不放么?” 老大哈哈大笑:“官府能把我们怎么样?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躲起来,他们去哪儿找?” 陆观棋笑而不语。 “消息是严公子提供的,今儿这个杀人的机会也给严公子了,你要是不敢,我们下手的话,可得好好折磨死他!”老大啐了一口吐沫,“狗官差,总算是落我们手里了。” 举着火把的男人递过来一把刀。 陆观棋摆手:“我不杀人,我是生意人,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沾血不吉利。还是楼老大来吧,我看着。” 老大微微一怔,道:“那好。”说完,用眼神示意,让男人拿走刀。 严慎行强忍着救人的冲动,侧身立于陆观棋身后,陆观棋还回头看一眼,道:“第一次见杀人肯定害怕,没事儿,人又不是你杀的,就算是化成厉鬼也找不到你。” 老大强颜欢笑:“我去叮嘱几句,严公子等我一下。” “好。” 老大过去和一个男人大声说了几句:“多来几刀,别让他死的痛快。”然后便没了声音,但人也没有回来。 陆观棋抱着双臂,眼睛一直看向老大这边。 很快,老大回来,和陆观棋站在一起看这场‘行刑’。 负责行刑的男人挥刀在那人身上划了两下,第三刀的时候横着过了脖子,只见他脖子耷拉下来,没了动静。 放下刀,男人跑过来道歉:“对不起老大,没收住力,他死了。” 老大大怒,一巴掌扇在男人脸上,大声骂道:“这么点你事儿都做不好!混蛋!” 男人噗通跪下,求饶:“老大我错了,对不起。” 老大一脚踢倒男人,骂道:“滚!” 说着还回头看陆观棋,“手下人不争气。” 陆观棋道:“死了就行,如果有官差能活着从黑市走出去,便是黑市的无能,今儿可以帮黑市在江湖上立立威了。” 看完这场刑罚,陆观棋和老大往回走。 “我的诚意楼老大看见了,怎么样,私盐的事儿能不能帮我再找点货出来,我要二百担,不多。” “都卖到北楚?要不你先拿九十三,其余的,我看看吧。” “楼老大,你这是还不信我是真心想和你做生意呀。” 老大叹气,“谁能不想赚钱,但是我手里真的没那么多了。” 陆观棋停住脚,道:“把我印鉴给九十三担私盐的卖家,我和他谈。” 老大伸手挠挠脸,“你见他,他也只有这么多。毕竟现在大全基本都风调雨顺,各地不缺盐,所以私盐也就没那么多。” “那行吧,九十三担我先要了,我出来这趟二十天,该回去看看家里的生意了。我还会再来图州的,希望楼老大能帮我跟卖家商量商量,咱以后还得合作不是。”陆观棋道。 京城陆府。 裴亭云和宋清荷坐在雎尔斋的花厅里,雪莹为他们送上茶水。 “下去吧,我和兄长说说话。”宋清荷道。 雪莹乖巧的点点头,然后离开。 “陆夫人把陆家后宅的掌家权交给我,我最近一直在看账本。”宋清荷眸子一沉,“陆家每个月进账从十万到二十万两不等,名义上是陆成业手里商铺赚到的。时间是从三年开始这和我父亲卷宗里说的私盐出现的时间刚好对得上。陆成业会拿这些钱的一部分,大概是每个月三到五万两用来报商铺的进货和损耗。近三个月,进账额锐减至五六万,但陆成业依然会支出三到五万。” 裴亭云琢磨道:“锐减是因为私盐的生意在收敛,而粮食这块,一来利润没有私盐高,二来还在停止中。他支出这么多钱,不会是全放在他那个小铺子上面,陆家可能还有我们都不知道勾当。” 闻言,宋清荷秀眉微蹙。 “那天和陆夫人去德亲王府,路上她和我说些官场上的道理,我忽然意识到,陆成业口中所说的宋案另有他因,应该就是指我父亲和废太子曾经交好的缘故。有防伪的盐铁司账册能顺利经过三司会审作为呈堂证供,这幕后栽赃之人,恐怕便是当今圣上。”宋清荷的话中难掩落寞,因为这样的话,宋泊简的案子将永世不能翻案。“就算我找到陆家贩卖私盐的证据,不愿意相信的人,会继续装聋作哑。” 裴亭云不知道要怎么劝,因为宋清荷的分析大概率是对的。 半晌,他道:“既然不能翻案,我可以安排你假死离开陆家,我会给你和王师傅一笔钱,保你们余生无忧。”支撑宋清荷留在陆家的理由不复存在,那她就应该趁早离开。 宋清荷晃了晃头:“我杀不了皇帝,我可以搅陆家不得安宁,陆进父子贩私盐、偷卖粮食到北楚,是事实。陆家就该家破人亡才对得起被他们害死的百姓!” “可是……太危险了,而且我发现陆成业好像对你……”裴亭云只能隔三差五来陆府一趟,如果宋清荷真出了什么事,他根本就来不及过来。 “他对陆兆松恨之入骨,对我是因为我是陆兆松的妻子,只要是陆兆松的,他都想抢。正好,我可以利用他这一点。哥你放心,我有分寸。”宋清荷安慰起裴亭云来。“对了,你和他的藏红花生意怎么样了?” “他利用陆进的身份,正在谈几个供货商,没那么好谈,吴佳恒的背后是定远侯,供货商可不愿意得罪其中一个,让他先谈着吧,我时不时就会和他说吴佳恒最近的生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刺激刺激他。” “嗯。陆夫人对他占了吴佳恒看中的铺子,特别开心,他为了讨好陆夫人,是一定要做成藏红花生意的。” 宋清荷道。 第二天一早,陆兆松出现在宋清荷的书房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 “兆松,你今天没有课么?”这个点应该是他早读的时间,宋清荷停止翻看手中的账本,问道。 陆兆松这才走进来,“我今天跟先生告假,想和你出去游船。” 宋清荷看着眼前的账本,道:“我正在看府中的礼单,我打算背下来,这样以后到了什么日子,有谁是固定需要支出的礼,我就可以做到心中有数。等下午还在在府里走一圈,看看各处有没有打扫不到位的情况。真的没有时间出去玩儿。” 陆兆松柔声道:“就是因为你这段时间忙于家事,操劳辛苦,所以我才想带你出去散散心。” “可是……” 陆兆松伸出手,牵起宋清荷的手,把她拉起身:“不急于这一时,要劳逸结合。” 说完,牵着宋清荷走出书房。 两人换了衣服,才走到前院,迎面居然出现了陆观棋。 陆观棋在看到宋清荷的那个瞬间,眼睛是亮晶晶的,可他很快就发现了陆兆松牵着宋清荷手。就好像一记巴掌,给陆观棋眼睛的星星都打没了。 “观棋?你回来了。”陆兆松看见二十几天没见的陆观棋很是开心,亲切的关心道:“你这一趟出去二十多天,都瘦了,在外面肯定吃不好、不如家里,等中午让厨房做你喜欢的。” 陆观棋嘴角含笑回道:“谢大哥。在外确实不如家里。”说着,他把目光投向宋清荷:“大嫂。” “观棋舟车劳顿,去见过爹娘就好好休息。”宋清荷道。 陆观棋点点头,实在没忍住,问:“大哥大嫂要出去?” “嗯,我想带忘宜去游船,娘把掌家权交给了忘宜,所以忘宜最近十分操劳,带她出去散散心。”陆兆松的话里难掩对宋清荷的心疼。 陆观棋道:“大嫂辛苦。” “我们先走了,中午回来咱一起吃饭。” “好,大哥大嫂慢走。”陆观棋微微颔首,目送两人离开。 陆进去上朝了,等回来才知道陆观棋已经回京。 他的表情明显是对陆观棋回来感到意外,严姨娘在一旁道:“观棋连夜赶路,早上才到京城。让他去洗漱更衣,他非要等老爷回来,跟老爷请安才肯去。” “辛苦了,去沐浴更衣吧。”陆进微笑着说道。 陆观棋双手抱拳行礼:“是,爹。” 为什么负责跟踪陆观棋的几个人没有传信回来?陆进心中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回到房间,陆观棋看到已经被下人送到房间的行李,其中那只小猫面具被单独放在一个包袱里,他本准备拿换洗的衣服,却被面具吸引过去。 手指轻轻摩挲面具,眼前都是陆兆松和宋清荷牵在一起的手,陆观棋知道,自己非但没有克制住自己不该有的想法,反而是愈演愈烈。 “陆观棋,你别想了,她是你大嫂,知道么?你能不能要点脸?” 陆观棋对着面具自言自语,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碗掉在地上打碎的声音。 他回身,看到严若敏站在两丈远的房间里珠帘的位置,一只装着食物的碗连同托盘掉在地上。 第13章 你怎么能喜欢自己的大嫂! “……娘。”陆观棋手里拿着面具,眼神闪躲。 严若敏不敢置信,她吞口吐沫,问:“是不是娘听错了?” 上次宋清荷被绑受伤,身子发虚险些站不稳,陆兆松扶住她,而陆观棋当时也伸出手,只不过被陆兆松抢在前面,严若敏心中的怀疑就此产生。 可陆观棋是她的儿子,她了解自己的孩子,陆观棋绝非觊觎长嫂的宵小之辈,他是一个把家人和道德看得很重的人。 只要陆观棋否认,说是她听错了,严若敏肯定会相信。 陆观棋沉默半晌,淡淡的说道:“娘没听错。” 严若敏抬头盯着陆观棋,忽然反手就是一巴掌,寂静的屋子中,这一巴掌的响声格外明显。 “就是娘听错了。” 严若敏希望这巴掌能打醒陆观棋,他怎么可以,怎么敢? 陆观棋很执拗,反倒比刚才还要坚定:“娘没听错,我喜欢裴忘宜,我喜欢我大嫂。” 严若敏被气得身子踉跄,往后退了两步,陆观棋赶紧伸手扶住母亲,把她带到桌子旁的凳子上坐下,又帮她倒了一杯茶水,“您顺顺气。” “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会喜欢大少奶奶啊?她有丈夫!” 陆观棋坐到严若敏的对面,目光落在茶壶上,回道:“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欢她。” “好,以前你是什么心思,我不管,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不准你继续动这个心思!明天,不,一会儿,我就去找夫人,请求她帮你寻觅户人家的姑娘,你抓紧成亲。” 严若敏寄希望于快刀斩乱麻,让儿子断了不该有的念头。 陆观棋看向母亲:“我心里有人了,您让我娶别人不是害了人家么?” “你心里的人,是你的么?!你就不该有这个念头!你不娶妻也行,你走的这几天,夫人说让我给你找个通房丫鬟,我看江岁宁就不错,今晚上我让她上你房来。”严若敏被气得头脑发胀。 “裴忘宜嫁给我大哥,本来就是非自愿,她不喜欢我大哥,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她?” “你怎么知道她是非自愿?” “我派人去落雁城调查过,裴忘宜在成亲前逃过婚,被裴家找回来,强行塞进花轿送到了京城。那时候大哥痴傻,心智宛若小儿,裴家是望族,裴忘宜没有生计需要考虑,她不愿意嫁给大哥!” 严若敏厉声道:“好,就算那时候她不愿意嫁给大少爷,可现在大少爷已经恢复了神智,以大少爷的样貌和才学,还有家世背景,大少奶奶喜欢上大少爷是早晚的事儿。” 陆观棋对此无法反驳,“我只知道我喜欢她,这改变不了。” “必须改!今天晚上江岁宁来伺候你,你会慢慢放下对大少奶奶的感情。平日里你接触的女性少,除了府里的丫鬟,也就是大少奶奶了,所以你才会产生这种错觉。江岁宁人很漂亮,性子温柔,你要是还不满意,等娘再给你说门亲。” 严若敏起身想立刻离开这里,她不想再听到陆观棋的执拗。 可陆观棋并不妥协,“娘,我不可能接受其他女人,我今天去皇城司睡。” 背对着儿子的严若敏闻言,气的回身斥责:“你到底想怎么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过得好好的,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大少奶奶有结果的,你知不知道啊,观棋。” “在我忘记她之前,我不会成亲,更不会接受通房丫鬟。我骗不了我自己。”陆观棋说完,拿起桌子上的小猫面具,大步流星的离开房间。 留下严若敏气的喘着粗气。 陆观棋离开陆府,没有去皇城司,而是拎着小猫面具在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何尝不知道严若敏说的都对,宋清荷是陆兆松的妻子,她不喜欢陆兆松,可也不喜欢自己。 在这段相思无果的单恋中,陆观棋甚至连个倾吐自己真心的机会和位置都没有。 他不会打扰到宋清荷,不能忘记就记着,能和宋清荷做一家人,能每天看到,也很好。 还能要求什么呢? 陆府。 陆进差人找来陆成业,把陆观棋回京的事告诉给他。 陆成业一怔,“可是跟踪他的人,没有传信回来啊?” “你二哥现在就在府里了,还能是假的么?你怎么做事的,是不是传回来的消息你没有及时看?”陆进很不满意,这段时间他听到消息,说是陆成业见了很多药商,和他们谈藏红花。陆家商铺做的是珠宝生意,难道是陆成业背地里做药材生意?居然瞒着他。 “没有啊,不过他们确实有几天没有传信了。”陆成业忙于藏红花生意,确实没太顾得上和图州的眼线联系,反正他想接到信鸽,下人自会告诉于他。 “你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陆进想看看陆成业会不会和自己说实话。 陆成业在事情没有办成之前,并不想跟父亲透露,他要的是‘一鸣惊人’的效果。“没什么,粮食暂时不发往崇北,所以得做好存放,不然坏了就卖不了了。” “说到粮食,谢书觉说他现在不怎么过问黑市,黑市原本存着的私盐也因为宋泊简出事后没人来图州买盐而滞销,成业,你怎么看?”陆进问。 陆成业细细琢磨后回:“不好说,谢书觉是黑市的幕后老板,黑市卖什么东西,他确实有可能被下面人隐瞒而不知情,但是我们不能全信他。咱应该从二哥那边入手,看看二哥都调查到了什么。” 陆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没事儿跟你二哥多走动走动。” “儿子明白。” “回去吧。”陆进没有听到陆成业亲口和他说藏红花的事,心里的结自此打下。 陆兆松和宋清荷来到城外的一处湖泊,这里有人养了七八条双人游船,一些文人没有灵感或者年轻的男女会过来坐船,半个时辰五十文,一个时辰九十文。 陆兆松付了钱,然后一脚站在船上一脚踩在岸边,伸手要扶着宋清荷。 “我、我有点怕水。”宋清荷犹豫着,迟迟不肯伸手。 小时候府中有个丫鬟不慎落水,救上岸的时候都昏迷了,孟南曦请了京城名医,费了好大的劲才给救回来。从那天起,宋清荷对这种在水上的活动就心有余悸。 陆兆松笑着安慰道:“我会保护好你,来。” 没办法,宋清荷把着陆兆松的胳膊,颤颤巍巍的上了船。 陆兆松推动两只桨,船慢慢的动了。 “你会划船?”宋清荷看着船离岸越来越远,问。 “坠马之前和观棋出去玩儿,我俩一条船,船主教过我。”陆兆松卖力的划动浆板,“以前是我幼儿心智,不能照顾你、陪你,还要你反过来照顾我,前段时间我又醉心于读书,忽略了你,以后不会了,我们应该好好培养感情。” 其实这还是斓嬷嬷说的。 斓嬷嬷见陆兆松整日不是读书就是写文章,而宋清荷又帮着打理陆家,两个人根本没有相处的时间。斓嬷嬷着急,就悄悄把陆兆松拉到一边,问他是不是对大少奶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啊?没有啊。”陆兆松慌张的摆手,连忙否认。宋清荷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嫁给他,非但没有嫌弃,还处处照顾,他怎么可能对宋清荷有不满意的地方呢? 斓嬷嬷看着陆兆松长大,甚至比陆夫人这个亲娘还要了解陆兆松的性格,她道:“老身知道大少爷是性子内向,不善于表达,可夫妻的感情需要相处呀,不相处哪儿来的感情呢?大少奶奶为了陆家为了您,劳心劳力,您应该对她多多关心多多照顾呀。” 陆兆松知道斓嬷嬷说得对,可他不知道要怎么办,“衣食住行,府里的下人都已经做的很到位了,我、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斓嬷嬷笑着道:“老身看你们一个忙学业,一个忙府中琐事,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怎么能行。您应该多创造和大少奶奶单独相处的机会,出去玩玩嘛。” 陆兆松似懂非懂,点点头。 斓嬷嬷压低声音,道:“最好明年让夫人抱上孙子。” 陆兆松顿时羞红脸,手足无措,摸摸鼻子,眼神飘忽。 于是陆兆松想到带宋清荷出来游船。 宋清荷笑笑,没说话。 没多一会儿,陆兆松把船划到了湖的中心,另外一只载着两个男人的船失去方向,朝他们这边横冲直撞的扑过来,两个男人大声疾呼:“让开!让开!小心啊!” 陆兆松的划船水平不过是‘会’而已,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他也慌了神,宋清荷眼疾手快拿过一只浆板,大声道:“快划!” 就这么,陆兆松和宋清荷一人一只浆板,双手用力,刚好逃离原地,避免因碰撞而翻船的结果。 宋清荷被惊出一身冷汗,她后知后觉的感到胳膊酸痛,连手掌也磨红了。 陆兆松长舒一口气:“幸好没碰上。” 游船后,两个人坐着马车回到城里,路过小吃街的时候,陆兆松提出要去看看。 “别了,娘不喜欢你外食。”宋清荷道。 “娘不会再管着我了。”陆兆松率先跳下马车,回身邀请宋清荷下车。 陆兆松似乎是多年没能出来透气一般,在街市上很开心,买了臭豆腐,又买了两只菠萝,路过打卤面摊位的时候还点了两碗面。 车夫把买好的东西送回车上,再一看,陆兆松已经拉着宋清荷去钓鱼摊上钓鱼了。 “你要钓鱼?”宋清荷左看看右看看:“在大街上钓鱼?” 陆兆松边说话边掏出银子递给老板:“老板,要两局。” 然后塞给宋清荷一个鱼竿,老板搬来两只凳子,陆兆松和宋清荷一人一只。 于是宋清荷就稀里糊涂的陪陆兆松钓了一个时辰的鱼。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宋清荷才得以回到陆府。 连同陆兆松买的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 斓嬷嬷知道两个人出去玩,特地让厨房赶紧再热一热菜,宋清荷已经吃饱了,根本吃不下去:“这些菜留着晚上再吃吧,我们在路边吃过了,你还能吃下去么?”宋清荷抬头看向陆兆松。 陆兆松:“我也吃不动了,斓嬷嬷,让人收拾下去。” “哎,好。那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切个果盘吧。”斓嬷嬷嘴角挂着笑,观察宋清荷的表情,可惜怎么看都看不出她的开心。 宋清荷道:“不了,我去歇会儿,下午还要处理府中内务。” 斓嬷嬷见状立马喊来雪莹,“送大少奶奶回房休息。” 等人走了,只剩陆兆松和斓嬷嬷两人时,斓嬷嬷问:“大少爷,你们今儿去哪儿了?老身看大少奶奶好像很疲倦。” 陆兆松就把今天的行程连同险些在湖中被碰的事儿一一相告,听完,斓嬷嬷一个头有两个大。 “大少爷,您未免有些不懂怜香惜玉了,怎么能带大少奶奶去那种地方游湖呢。还差点出事儿。又去街市上吃路边摊,钓鱼,哎呀,这可不成呀。”斓嬷嬷真恨陆兆松是块木头,“丞相府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吃臭豆腐,这叫什么事儿呀。” 陆兆松这才感到自己今天为了表现自己,确实有些行径夸张了。 他目光低垂,道:“我好像搞砸了。” 斓嬷嬷见他这幅样子,安慰道:“大少爷虽然已经二十岁,可老身知道,您还是十五岁那样的心性,对男女之事确实理解起来有差。这不是您的错儿。” “这样,大少爷,老身去拿瓶药酒,您帮大少奶奶擦擦胳膊,按摩舒缓一下。”斓嬷嬷一辈子没成亲,更没有孩子,她是真心的疼这个小主子,希望他能过得好。 宋清荷一个人半惬在罗汉床上,忽然传来敲门声,她还以为是雪莹,便道:“进来吧。” 陆兆松拿着药酒瓶走进来。 “兆松。”宋清荷坐起身子,抬头看向他。“怎么了?感觉你情绪不太好?” 陆兆松被这么一问,心里更酸了。“对不起。” 第14章 各怀心思 宋清荷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为什么要道歉?” “我今天的本意是想和你拉近关系,可是我没做好,害得你胳膊痛。对不起。”陆兆松垂头丧气,“我已经二十岁了,换做别人已经是为人父的年纪,可我连自己的妻子都照顾不好。” 宋清荷掀开盖在腿上的小被子,起身:“你是二十岁了,可你被偷走了五年,你的思想和记忆都还停留在十五岁那年,我理解你,也请你放过你自己,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陆兆松举起药酒瓶,放到炕桌上,“等让雪莹帮你擦擦胳膊,很好用的。” “嗯。”宋清荷点点头。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陆兆松整个人局促不已,说完走出房间,在外面把门轻轻带上。 若是陆兆松像平常那样待她,她反倒能轻松应对,看着陆兆松似乎是真心想和自己好好过日子,宋清荷的心里就说不上来的无措。 因为陆兆松是个好人,所以她不能像对其他陆家人那般对他。 陆观棋在街上走一大圈,最后回了皇城司。 皇城司里有一个房间是他专门用来休息的,一进门,他把面具挂在墙上,然后坐到书桌前看这段时间堆积的公文。 没一会儿,严慎行大步流星的进来:“大人,我还以为您回家了呢,守门的侍卫说您在这儿,我都没敢信。” “我在这儿看看公文,你怎么没回去休息。” “本来寻思把马安顿好再回去,没成想图州黑市的粮食比对出结果了。是两年前发给崇北的赈灾粮。” 陆观棋眉头微皱,“所以图州的粮,和李浅有关。” “是啊,大人,咱之前推测,图州赈灾粮和崇北的商品粮很可能是出自不同人之手,那图州的粮便是李浅的,现在就差查明崇北的粮食出自谁手了!”随着之前的推测得到证实,严慎行感觉看到希望了一般,语气轻快许多。 陆观棋面无表情,合上面前的公文折,道:“但是不能排除李浅手里有不同的粮食分别走崇北和图州销售。我们还得继续查下去。崇北那边传消息回来了吗?” “还没有。” “安排亲从官到图州埋伏,半个月之后你再随我过去。那日在黑市,楼老大要杀官差泄愤,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陆观棋慢慢的推理,“楼老大之前几次都说因为出了宋泊简那事儿,所以图州的黑市没有以前兴旺,并且黑市会更加小心谨慎,可是为什么他敢抓官差并当场杀了?” 严慎行若有所思,顺着陆观棋的思维说下去:“楼老大的表现自相矛盾,他一直不肯让我们见卖家,说明他确实谨慎,那……他抓官差是假?” 陆观棋点点头:“你发现没有,那天杀官差的人,虽然没听楼老大的意思折磨官差,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求饶,他只是道歉,说明楼老大在手下的心里不是动不动就杀人的主子。” “那就是他演的!楼老大用假官差骗我们!” “我不认为他是演的,因为一旦他骨子里恐惧一个动不动就杀人的主子,他会下意识的哀求楼老大饶命,而不是一直道歉。退一步,就算他是演的,他为什么要演?楼老大为什么要用官差来试探我们?他怀疑我们是官府的人。”陆观棋继续道:“一个不会随意杀人的楼老大,为了试探我们是不是官府的人,居然会‘破戒’。” 严慎行顿悟:“他背后还有人!” “对,黑市不是楼老大在管,他背后有一个比他位置更高,手段更残忍的人在操控他!” “图州……难道是李浅?那李浅和宋泊简的案子有关系?”严慎行想到了他身上。 陆观棋怅然道:“现在证据还不够,我们还要继续调查。” 严慎行点点头:“嗯,我先去安排人到图州潜伏。” “去吧。”陆观棋道:“我回陆府,有事去陆府找我。” 他得想个办法和陆进谈谈了。 回到陆府,他不知道要不要回韶光苑,怕看到母亲,可是不回韶光苑他又没地方去。 干脆在花园里坐会儿。 这时路过的一个小厮看见陆观棋,小跑着过来:“二少爷您在这儿了呀,刚才奴才看见雎尔斋的小蔡,说要去皇城司请您回来,大少奶奶找您呢。” “大少奶奶找我?”陆观棋不解。 陆观棋到了雎尔斋,在一个丫鬟的引路下,来到宋清荷的书房,他到时,宋清荷正在和账房先生说话,账房先生手里拿着本子,细心听着。 “大嫂,你找我?” 宋清荷看到是陆观棋,脸色流露出惊喜之色:“严姨娘说你去皇城司了,就让小蔡去找请你回来,这么快?” “我刚从皇城司回来,听说大嫂找我就过来了。” 宋清荷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她对账房说道:“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办,辛苦了。” 账房先生诚惶诚恐:“不辛苦不辛苦。” “你先回去,我和二少爷有话说。” “是,小的告退。”账房毕恭毕敬的退下,虽然宋清荷总是微笑着说话,可她身上的威严比陆夫人还要可怕,账房对待这个新主子,格外的小心谨慎。 等书房只剩他们二人,宋清荷起身经过陆观棋,朝书房另一头的圆桌走去,陆观棋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是栀子花的香味么? “观棋,坐。”宋清荷笑眯眯着。 陆观棋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也想不到她有什么能和自己说的,不过能这么共处一个屋檐下,陆观棋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宋清荷为他倒上一杯茶,陆观棋赶忙用手扶着茶杯,以示对长嫂的尊重。 “你这趟公出二十几天,一定很累吧。” “还好,已经习惯了。”陆观棋回道。 “前段时间娘还说,观棋大了,身边该有个人了。” 陆观棋明白了,宋清荷在游说自己娶妻。 “是不是我娘找你了?” “嗯。”宋清荷直接承认,“下午严姨娘找过我,不过就算严姨娘没找我,我也想和你说这事儿。你看江岁宁做通房丫鬟如何?” 陆观棋如鲠在喉,半晌才说出话来:“我不要。” “江岁宁样貌出众,在陆府众多的丫鬟里,她可以说是最漂亮的一个,云鬓花颜、我见犹怜。性子也很好,而且对严姨娘非常上心……上次娘要罚严姨娘,就是江岁宁来通风报信,不是她我不可能及时赶到……” “大娘要罚我娘?”陆观棋追问:“出什么事了?” 宋清荷语气轻松,但字字都在挑拨陆观棋和陆夫人之间关系:“是娘的诰命夫人华服被勾丝,定远侯夫人马氏在太后面前嘲笑娘,娘气得回府就找那日接触过华服的人,娘还有斓嬷嬷,和其他几个丫鬟,都被牵连了……差点用上夹棍呢……” 宋清荷观察陆观棋的反应,他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握拳,嘴角向下,脸色铁青。 自知达到目的的宋清荷劝道:“好在江岁宁机灵,找我去帮忙,我好说歹说给这事儿劝下来了……娘再没怪严姨娘。韶光苑十几个丫头小厮,就属江岁宁想的周全,所以她并非徒有其表的‘花瓶’,心也灵着呢。” 陆观棋满脑子只能听见陆夫人找母亲的麻烦和宋清荷救了母亲,他望着宋清荷的眼睛里包含着复杂而深沉的感情:“谢谢你救下我娘。” 宋清荷露出苦涩的笑:“我娘也是妾室,庶出的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因为是庶出,所以就被安排嫁给当时还痴傻的大哥么?” 陆观棋轻声问道。 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宋清荷道:“不说这个了。” 陆观棋对母亲,对宋清荷,都有种强烈的无力感,他沉默不语。 “观棋,你在皇城司当差,比一般的官职都要辛苦而且危险,身边要是能有个称你心的姑娘陪着,严姨娘也能放心。你说呢?” “我娘和我提过,我没同意,所以她就来找你游说。大嫂,我不可能接受通房丫鬟,也不想成亲,因为我心里有人了。” 这话给宋清荷听得一愣,明明之前要给他说亲的时候,他还说没有,那个叫高乔的亲从官也说没见过陆观棋和哪家千金有接触,这怎么就‘心里有人了’呢。 陆观棋继续道:“所以大嫂不用劝我,不是江岁宁不好,是我眼里心里都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严姨娘知道么?” “知道。” 宋清荷更懵了,她问:“是不方便谈及婚嫁?” “对。” “连做通房丫鬟也不行?” “嗯。” 宋清荷眨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陆观棋坦诚道:“我喜欢的人,是有夫之妇,所以我们是没可能的。但我喜欢她,我不会打扰她的生活,也没想过一定要有结果。我娘就是知道这个,才着急给我安排通房丫鬟。大嫂,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不用劝了。” ‘有夫之妇’四个字一出,宋清荷仿遭雷击,心中对陆观棋的感官顿时下降许多。脸上挂着理解的微笑:“那我明白了。” “我娘要是再找你,不用理。她现在接受不了,慢慢就好了。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所以不需要逼着我放弃,让我在心里喜欢就好了。” 陆观棋的表情,很落寞,但又强颜欢笑,宋清荷看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说完,陆观棋起身:“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宋清荷出于礼貌跟着起身,本以为陆观棋会推辞,却不想他直接说了个‘好’字。 就这样,宋清荷和陆观棋一起往外走。 两人刚走出书房,到游廊,迎面居然走来了陆成业。 陆成业手里夹着一个盒子,本来是兴匆匆,看到陆观棋从宋清荷的书房出来,脸色立马就拉下来。 陆观棋也是,他瞳孔缩小,审视的目光盯着陆成业。 “大嫂。”陆成业对着宋清荷时笑嘻嘻,等面朝陆观棋就收起笑容:”哪儿股风给二哥吹来了。” 陆观棋看出他手里的盒子是女性使用的锦盒,故意问道:“陆家珠宝铺的老板居然亲自送货上门,是大哥给大嫂选的?” 陆成业夸张的哈哈大笑两声:“陆家人戴陆家珠宝铺的首饰,那不就随便拿么,还用得着大哥选,大嫂直接看好哪个我就双手奉上。不过这可不是首饰,是旁人送我的一套羞月堂的胭脂,我身边也没有个女眷,想着送给大嫂。” 他打开盒子,展示出里面的八个颜色不同的瓷盒,瓷盒上画着不同的花,从牡丹到玫瑰再到栀子、凤仙等,八种花代表了八个颜色。 “大嫂可还喜欢?” “成业有心,那大嫂就收下了,回头让你大哥好好谢谢你。” “大嫂太客气了。”陆成业看向陆观棋,道:“二哥忙于公务,我们兄弟好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今天晚上我做东,请二哥和大哥到我那儿一叙,不知道二哥赏不赏脸。” 陆观棋顿了顿:“有时间。” “那好,大哥那边就劳烦大嫂说一声了。”陆成业笑呵呵,说完反问陆观棋:“二哥来,是做什么?” 宋清荷赶忙道:“是我请观棋过来,我现在负责陆府后宅的大小事务,观棋还不知道,我向他讨些打理意见。” “二哥,咱一起走吧。请。”陆成业伸手作出请的姿势。 陆观棋和陆成业兄弟二人走在一起,像是散步一样的穿过陆家的游廊和月门,在陆家可以说是‘百年不遇’的‘奇景儿’了。 准确的来说,他们相差不到一岁,从小到大,陆成业都在和陆观棋暗暗较劲儿。 当年陆进带回有身孕的严若敏,陆夫人如遭雷击,消沉了好一段日子,斓嬷嬷给她出主意,让她最好也再怀个孩子,到时候陆进的注意力就不会全放在新人身上了。 于是,便有了陆成业。 陆成业好像知道自己‘使命’一样,学业、习武、骑射、诗画,凡是他们兄弟几个要学习的,处处要和陆观棋比个高低。 “二哥还记得吴叔叔么?” 第15章 唯一利用不了的是‘真心\\\’ “哪个吴叔叔?”陆观棋保持着警惕,陆成业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是平白无故,他要做什么? 陆成业套近乎般的回:“苏河府的知府,和爹是同年进士,只要是他进京都会来府里做客的吴叔叔。” 陆观棋道:“记得,不过好几年没见了。” “起码有三四年了,他前段时间进京来看望爹,他说在苏河府见到一个很像你的人,但是擦肩而过,没敢认。爹说你出公差了,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但应该是你。”陆成业是在套陆观棋的话。 陆观棋哈哈大笑:“我去的地儿不是苏河府,吴叔叔肯定是看错了。我去的是图州。” 果然,陆成业的脸色变得僵硬,但很快消散,他道:“图州是又出事了么?之前是宋泊简贩售私盐,朝廷刚查办完的地界这么不太平?” 陆成业整日跟在陆进身后,陆家的铺子也是他在打理,陆观棋猜他不仅知道肯定还参与其中。他提吴叔叔,无非是想要打探自己的动向,正好,陆观棋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敲山震虎’。 “嗯,图州黑市死灰复燃,不仅还有私盐在流通,甚至出现了朝廷的赈灾粮。” 陆成业警觉,“赈灾粮?” “不仅是赈灾粮,还有朝廷的商品粮,同时有两种粮食在黑市流通,现有证据表明这些粮食最终都流向了北楚。” “大全禁止向北楚贩卖粮食,这可是违反朝廷律法的通敌大罪啊。二哥一定要把幕后贼人揪出来,还大全一个安定祥和的环境。” “这是自然。大全和北楚和平相处不过二十几年,若是北楚因为得到粮食而充盈军队力量,两国战火早晚会燃起,届时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国无宁日、家不复家。在背后倒卖粮食的人,罪大恶极。” 陆观棋凝视着陆成业,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话,和陆进早日收手。 陆成业挤出一丝笑,“二哥说的是。” 夜幕之下,陆家三兄弟围坐一桌,桌子上摆满了好菜和珍酒,一个手持酒瓶的丫鬟立于一侧,随时为他们斟满酒。 陆成业举杯:“我敬二位哥哥一杯,一是庆祝大哥恢复,二是给二哥洗尘,我先干为敬。” 一仰头,满杯白酒尽数入肚。 陆兆松对自己失去的这些年不免心生感慨,他道:“五年里,观棋入仕为官,成业辅佐父亲,只有我这个做大哥的在原地踏步,感谢两位弟弟为陆家争光,今后我会努力赶上你们的。” 不胜酒力的陆兆松一饮而尽。 轮到了陆观棋。“大哥一直都是我的榜样,以大哥的文采,下次科举定能一鸣惊人,夺得魁首。” 陆兆松不好意思的傻笑两声:“五年前,我有这个自信,现在没有了。只有年纪在涨,学识和心智都原地踏步。我就好像睡了一个很长的觉,醒了发现很多事情都变了。” 说着,陆兆松的眼神逐渐落寞,酒的作用之下,他开始深刻剖析自己,反思自己:“我想和忘宜好好过日子,可我总也找不对方法,我做的事都是适得其反。” 陆兆松满脑子都是今天在游船时的糗事,忍不住叹气。 陆成业眼珠子一转,举起杯子,道:“大哥和大嫂吵架了?” “没有,忘宜不会和我吵架的,我今天带她去游船,差点翻船,要不是她机敏,喊我赶快走,我俩今天非得成‘落汤鸡’不可。” “差点翻船,那不是没翻么,大哥别总什么事儿都压在自己心头,时间长了郁结难舒,对身体不好。“陆成业哄着陆兆松又喝了一杯。 陆观棋知道陆兆松不胜酒力,想要阻拦却没来得及说出口。 “当初是我代替大哥去落雁城接亲,落雁城许多百姓跑去看热闹,他们对大嫂嫁给大哥这门婚事,议论可不少。”陆成业了解陆兆松,老好人一个人,非常容易愧疚。“裴家是落雁城的首富,裴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大嫂论家世论才学都是翘楚,嫁给大哥……那些百姓不会说话,大哥不用往心里去。” 果然,陆兆松的眉头拧成一团,神情暗淡。 陆成业见状立马道:“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儿,咱兄弟三个难得一聚,来,喝。今晚不醉不归。” 三个人,心思不同,却不约而同的都想要借酒消愁。 等一个多时辰后散场,已经喝得最少的陆观棋也是脚步踉跄,而陆兆松更是需要小厮搀扶送回雎尔斋。 陆成业推开要扶他的丫鬟,站不稳也要站起来,指着陆观棋,“陆观棋,你不要太拼命太努力,没用,你知不知道,你和我一样,我们都不是长子!再努力也没用!没人会认可我们!” 陆观棋冷笑一声,摇摇头,不想理会他,遂转身离开。 一个人穿过层层的庭院,踩着府中的石子路,夏天的晚风都是热的,陆观棋重重吐口气,想到父亲做的私盐和粮食勾当,他两边的太阳穴就传来阵痛。 终于回到韶光苑,陆观棋已经懒得洗漱,只想换了衣服便躺着睡。走到自己的内室门口,他才反应过来,屋子怎么是点着灯的。 手上没数,用力用大了,猛地推开门发出响声,他刚走进去两步,内室里面居然出来一个穿着里衣的女子。 “二少爷,您回来了。” 江岁宁披散着头发,一身勾勒出身形的白色里衣,见到陆观棋脚步发虚,赶紧上前扶着。 她出现在自己的内室,这把陆观棋吓得酒醒了一半,他快速后撤一步,和江岁宁保持距离。 “江岁宁?你怎么在我房间?还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江岁宁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奴婢是来服侍您的……” 白酒之下的陆观棋这才回想起母亲提过要把江岁宁给自己做通房丫鬟。 陆观棋连连摆手,“不行,我不需要,你快穿上衣服离开。” 江岁宁噗通一声跪下:“二少爷,奴婢的命是您救的,奴婢愿意服侍您,求您看看奴婢吧。” 陆观棋深呼吸,尽可能的心平气和,解释:“我和我娘之间有点不愉快,是我们母子沟通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你是一个好姑娘,我不希望你做个通房丫鬟毁了自己一辈子。出去吧。明天早上我会和我娘说。” 江岁宁流下两行清泪,她摇头不肯走:“是奴婢自愿的,不会毁了奴婢一辈子,自从二少爷把奴婢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救出来,奴婢的心就是二少爷的了。您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会伺候好您。” 陆观棋感到无比的烦躁,他不由得抬高音量:“我说的很清楚了,你赶紧走。” 江岁宁没回答,也没动,跪在地上默默哭着。 实在是无法继续忍受这种诡异的气氛,陆观棋干脆上前拽着江岁宁的胳膊把她拖出房门外,然后重重的关上门,并从里面反锁上。 江岁宁哭着拍门:“二少爷,二少爷。” 她的声音引来了韶关苑其他下人的注意,大家以为出事了,都跑了过来。 映入大家眼帘的便是身穿里衣的江岁宁被陆观棋赶出房间的样子。 大家目瞪口呆,其中一个丫鬟唤道:“岁宁,你……” 羞愤之下,江岁宁哭着跑走了。 没多一会儿,陆府打更的更夫对着花园里的湖水大喊:“有人投湖了!” 第二天一大早,宋清荷已经换好衣服吃过饭,宿醉才醒的陆兆松慢吞吞的从房间出来,看到坐在偏厅里看书的宋清荷,心虚的不敢直视她,垂着头挪过去。 宋清荷翻了一页书,问:“头疼么?” 陆兆松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点点头。 “我让雪莹给你炖了解酒汤,一会儿就好,喝了。” “哦。”陆兆松站在宋清荷面前,也不坐,也不走。 宋清荷放下书:“你身体才恢复几天,怎么可以喝这么多酒呢?” 陆兆松如实回答:“三弟请我和二弟吃饭,我们三兄弟很难得能在一起吃饭,所以一时高兴就多了几杯。下次不会了。” 宋清荷恨铁不成钢般的叹气:“你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再多补品再神的大夫都不如你自己小心。你们是亲兄弟,在一起吃顿饭怎么会很难得呢?” 最后这句,宋清荷别有目的的问。 陆兆松道:“小时候成业就喜欢和观棋比,从学业到骑射,连爹每年送的生日礼物也要比谁的更贵重,观棋性子沉稳,不和成业计较,但两人也不怎么愿意待在一起。这五年里,他们都长大了,不像以前那般闹小孩子脾气,我做大哥的高兴。” 宋清荷抛出一个问题:“你觉得成业和你关系好么?” 不等陆兆松回答,管家迈着步子从外面进来。 “大少奶奶,韶光苑一丫鬟昨晚跳湖自尽。” 宋清荷吃惊的忙问:“是谁?为什么?救过来了么?” 管家犹豫着,很为难,似乎是难以启齿:“一个叫江岁宁的丫鬟,据说是严姨娘给二少爷的通房丫头,二少爷给她赶出房,羞愤之下,跳湖自尽。” “?”宋清荷更懵了。 管家忙补充:“不过没出人命,救回来了。大少奶奶放心。” “请大夫了么?” “严姨娘昨天晚上给请的,今天早上事情就传遍了陆府,二少爷的通房丫鬟跳湖……要是传出去不好听……”管家尽可能说得委婉。 “我去看看。”宋清荷道。 韶光苑里,陆观棋知道这个消息甚至还没有宋清荷早。 起床后感觉浑身难受,就唤来丫鬟准备浴桶,准备沐浴。 等洗好了,他才感到神清气爽,换套衣服要出门。 人走到韶光苑的院门口时,瞧见宋清荷身后跟着管家和雪莹朝这边而来。 “大嫂。” 宋清荷面露不悦:“你昨晚做什么好事了?” 陆观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眨眨眼睛,道:“我没有灌大哥酒。” 宋清荷气道:“我是说江岁宁。” “昂,她。”陆观棋目光低垂,也不吱声。 “她被你赶出房间后跳湖了!” 宋清荷嫌弃的瞥他一眼,“快跟我去看看。” 韶光苑的下人房里,被救回来的江岁宁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但整个人打不起精神,靠着床头病恹恹的。 听到门口有人敲门,江岁宁便知不是同屋的人,她掀开被子边应声边下地。 见到宋清荷的瞬间,江岁宁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招呼:“大少奶奶您怎么来了,这屋子也没什么可以坐的地儿,奴婢出去搬把椅子来。” 宋清荷过去扶着江岁宁,轻声道:“不用管我,你快躺下。” 江岁宁诚惶诚恐着,被扶着走回床边。 宋清荷帮她盖好被子。 “大少奶奶……”江岁宁不知怎么,委屈的感觉直冲天灵盖,她抿紧嘴巴,不能哭,太惹人嫌了。 宋清荷一句:“受委屈了吧。”令江岁宁再也绷不住,哭出声。 “这事儿是观棋没有处理好,有委屈就哭出来,别憋着。”宋清荷轻叹一口气。 江岁宁抽泣着道:“奴婢是真心喜欢二少爷,愿意给二少爷做通房丫鬟。” 虚情假意远没有这真心‘可怕’。 伤人心,伤人身。 宋清荷道:“要我再问一次么?如果他同意,就收了你,如果不同意,你就忘了。要是想出府,我给你一笔银子,当然也可以继续留下。看你的意思。但是一定不要再轻贱自己了。” 当初本想利用江岁宁的美貌,把她在陆观棋身边,通过她获取陆观棋的信息。结果是非不断,宋清荷还没来得及在江岁宁身上做文章,就出了眼下这档子事儿。看来江岁宁是真心喜欢陆观棋,而宋清荷利用不了‘真心’。 算了,让她自己选择未来的命运吧。 听到让她走,江岁宁顿时慌神:“奴婢不走,大少奶奶您别赶奴婢走。奴婢的爹把奴婢卖到青楼,要是被他发现奴婢是自由身,肯定还会把奴婢抓回去再卖一次。” “你母亲呢?” “死了,为了给爹拼个儿子,难产去世,留下一个小妹妹没有活过百天。我爹耍钱、偷东西、调戏村里的寡妇,每个人都骂我们家,看见我们父女都躲着走。后来他连我也卖了。” 江岁宁的眼底,写满痛苦。 第16章 往事难忘 从江岁宁的房间出来,宋清荷走到小院门口,看到被迫等在那儿的陆观棋。 陆观棋板着脸,也不主动询问。 “观棋,就算岁宁是个丫鬟,你昨天也过分了,总要考虑到女性的感受吧。”宋清荷厉声道。 陆观棋得知江岁宁投湖自尽,其实心里是有愧疚的,可被宋清荷这么一说,他也很委屈:“那怎么没人考虑我的感受?我虽是男人,可她穿着里衣突然出现在我房间,对我很冒犯吧。” “你和严姨娘好好谈谈,陆府不要再出现这种事情了。”宋清荷很生气,扔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陆观棋下意识的拉住她胳膊,被宋清荷回头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自知失礼,赶紧松开。 “大嫂,麻烦把她从韶光苑调出去吧,换到其他地方。” 宋清荷转过身,郑重其事:“虽然我定下规矩,府中乱议是非者杖责十棍并赶出府,可我规定不了大家的心,把江岁宁调出韶光苑只会让她更加丢尽颜面,倒不如一切正常,当做无事发生。” 半个月便是宋清荷的生辰,准确的说是裴忘宜的。 陆夫人以此为名义,要在府中大摆宴席,实际上是为了和其他官夫人加强往来,倒不是全心为了宋清荷。 宋清荷和陆夫人在锦绣斋的花厅里看宴请的宾客名单,看着看着,陆夫人忽然漫不经心实则目的明确的开口:“听说昨晚韶光苑那边出了稀奇事儿?有丫鬟为了陆观棋自杀?” 人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看见。 宋清荷道:“是,严姨娘给二少爷找的通房丫鬟,结果二少爷昨天和兆松他们喝了点酒,给人家赶出房,小姑娘想不开跳湖了。不过人没事,幸好被巡夜的更夫救回来了。” 陆夫人眼波冷冽,盛满讥讽,“这倒是新鲜,对那丫鬟不满意么?还是头回见给通房赶出门逼得人自杀的。” 宋清荷解释道:“娘可还记得,之前陆观棋从外面救回来一个女子,叫江岁宁,在陆府门口长跪不起,后来我安排她去韶光苑当差。江岁宁唇红齿白,肤若凝脂,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陆夫人从记忆中思索了半晌,终于想起来:“我记得这事儿。那他想要什么样的?” “娘,我和你说了,你就装作不知道吧。”宋清荷压低声音,显得很为难,犹豫着又迟迟不肯说。 陆夫人眉头一挑:“娘有分寸,你但说无妨。” “严姨娘找我当说客,想让陆观棋收了江岁宁,结果陆观棋和我说……他心里有人,而且还是个有夫之妇,所以严姨娘才着急给他找通房。娘,这事儿您可千万要装作不知情,否则我就要落个‘传话’的名声。” “行,娘明白。我早说严若敏教不出好儿子,连有夫之妇都敢惦记,还有没有点廉耻心。不说了,咱继续核对宾客名单。” 陆夫人打开宾客名帖,逐个研究。 太阳快要落山,陆进才回到陆府,晚上这顿饭只有陆夫人陪着,饭桌上两个人各吃各的,都没说话。 快要吃完了,斓嬷嬷过来禀告:“夫人,韶光苑的江岁宁在花厅候着呢,您看……” “我马上就过去。”陆夫人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饭碗,回道。 陆进不解:“韶光苑?你找韶光苑的人做什么?” 陆夫人清清嗓子,语带责怪:“还不是给严若敏的好儿子‘善后’。” 陆进干脆放下碗:“把话说清楚了,别说一半藏一半。” 陆夫人一副‘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把江岁宁投湖自尽的前前后后全部讲给陆进,还添油加醋,糅杂了自己的猜测。 陆进完全没当回事儿:“就这么点事儿?一个丫鬟而已,死了就扔出去,总不能强迫观棋接受一个他不合心意的女人吧,我陆进的儿子不可能受这委屈。” 陆夫人眼角笑意凉薄:“他若是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呢?老爷也要去帮他抢过来么?” “你听谁说的?”陆进知道,即使真的如此,陆观棋也不可能让陆夫人知道,难道说是陆夫人在背地里调查陆观棋? 陆夫人被问住了,不能说出宋清荷的名字,可要是不说,陆进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干脆豁出去了,有她护着,就不信日后陆观棋和严若敏还敢找宋清荷算账! “是陆观棋自己和忘宜说的。这事儿严若敏也知道,所以求忘宜当说客,说服陆观棋收了江岁宁。老爷,二十年了,您怎么还不相信严若敏不是好人呢?!” 陆进叹气:“观棋都十九岁了,你就是放不下,我要是像旁人那样三妻四妾,你是准备闹一辈子么?” “你出去那次才多久,就带回一个怀孕的女人,你让我怎么能放得下。”陆夫人委屈的直掉眼泪,“我嫁给你的时候,你不过一个五品小官,你知不知道当年有多少人笑我这个荣国公府的嫡女!” 陆进眼尾紧绷:“夫人,我不否认你对我的感情,可我是个男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若敏温柔贤淑,带她回来,她只会听命于你,绝不可能和你争宠,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陆夫人一挥胳膊,扫过桌子上饭碗和餐盘:“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日之事你不管,他日陆观棋非得给陆府蒙羞!”说完,愤然离席。 斓嬷嬷赶紧跟上去。 这顿饭吃的恼火,陆进坐了一会儿后也起身,去了花厅见江岁宁。 不想严若敏看见自己生气,陆观棋直接搬到皇城司住,严慎行得知其中原因后也挠头:“哥,你有点过分了。” 陆观棋冷脸,咬着后槽牙:“在皇城司,叫大人。” 严慎行小声嘀咕:“本来就是。” 陆观棋不耐烦的用手指叩几下桌子:“汇报崇北、图州两地消息,少说废话。” “哦。”严慎行应声。 在图州的亲从官在凤凰山附近探查时,无意中发现一个昏迷的男人顺着河流从山上漂下,男人身中多处刀伤。亲从官把他送到医馆疗养,目前情况稳定,但拒绝说出自己的身份和所遇之事。亲从官认为此人多半和黑市的楼老大有关,不敢怠慢,立刻飞鸽传书。 陆观棋瞳孔微缩,琢磨道:“慎行,我们马上启程去图州。” “还有个事儿,是崇北的。康远他们在货站没有找到粮食,倒是发现了裴家商号的货会在那里中转。”严慎行明白,已经三次发现裴家和私盐有关,一次是裴家的货运路线有一半和私盐出现的地方重叠,一次是裴亭云与王璠认识,再便是眼前发现的线索。这么多巧合,就不可能是巧合,可裴家和陆家是姻亲,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已经超出事件本身了。 查案并非只是追求真相,和朝政才是紧密相连的关系。 陆观棋微怔,道:“查下去,在没有我的命令前,绝不可以节外生枝。” “我明白了。” 陆观棋起身,“跟我去图州。” 第二天早上陆府接到陆观棋公出的消息时,陆观棋和严慎行已经到了图州城里。 严若敏听完亲从官的传信,无奈又烦躁,“有劳了。” 说着,让丫鬟给他拿一两银子做辛苦费。 亲从官说什么也不肯要,最后把银子放到椅子上就转身离开。 丫鬟回头看看严若敏。 “算了,收起来吧。对了,江岁宁呢?”严若敏忽然想起,今天没看见她在院子里打扫,“是不舒服么?” 丫鬟点点头:“昨天晚上她被夫人传到锦绣斋问话,回来之后晚上发高烧,奴婢给她找了药服下,现在还没起呢。” 严若敏长叹一口气:“真是造孽。回头让厨房做点小灶给她,清单点的,养养身体。” “是,严夫人。” 江岁宁的事情和她的身份一样,很快就在陆府被众人遗忘至脑后,无人挂着。 只有宋清荷隔三差五的就会让雪莹来看看她,关心她的心情。 这天陆夫人要带着宋清荷去城外的粮田看看,实地走走陆家的田产。 本来是管家和车夫跟着去,不想走到门口陆成业追上来,说要一起去,“我陪娘和大嫂去,怎么能让女眷单独出门呢,我可不放心。” 陆夫人当儿子孝顺懂事,笑呵呵道:“成业想得周到,那就一起去。” 于是陆成业骑马护送陆家的马车,管家和丫鬟坐第二辆,浩浩荡荡朝城门走去。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处宽广的麦田前,陆成业立马翻身下马去扶陆夫人和宋清荷。 宋清荷顿了顿,对上陆成业明显不怀好意的眼睛,她忍着不适还是把手搭在他胳膊上。 下了马车,陆夫人道:“忘宜,这片看不到边的田地都是陆家的。一共有七百五十八亩,这还是京城的,在大全其他地方也有我们的田。” “可是我看账上只有一百九十亩。”宋清荷不可能记错,陆家的账册上确实只登记了这些,并且只说在京城外头有。 陆夫人笑笑:“这七百五十八亩中,有四百亩是你的陪嫁,其余的虽然是陆家所有可没有登记在册。这些呀,等我慢慢告诉你。” 看来陆进以嫁妆的名头,管裴家要了不少钱财地契,真是贪得无厌。 “我看麦田被打理的很好,是雇附近的农民在耕种么?” 陆夫人目光扫了一圈,看到远处有几个人扛着锄头正往地里走,道:“看见了么?那些人便是陆家的长工,他们是陆家的死契仆人,专门在这里种田,不能雇附近的农民,老爷不放心,还是得用自己人。这些长工的妻儿或者父母兄弟姐妹在陆府做事,他们的念想被陆府掐着呢。” 宋清荷明白了,陆家的田地超出合理范畴,所以陆进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就想出这个办法,让下人们耕种。 “这里有管事的么?” “有,叫老徐。”陆夫人吩咐管家:“去把老徐找来,见过少夫人。” “是。”管家弓着腰,立马应下。 等了很久,等到陆夫人都不耐烦了,宋清荷才看见一个人影从田地的另一侧跑过来,边跑边扶着帽子。 老徐气喘吁吁的过来,可陆夫人还是生气了。 “是我太长时间不来,都忘了我这个主子了么?” “没有没有,夫人哪里的话。”老徐大概五十多岁,身体微胖,嘴角挂着尴尬的笑。 “这位是大少爷的正妻,裴氏,落雁城的名门望族出身,我逐渐把府中事务交给少夫人处理,以后她会代我来督促你们。”陆夫人道。 老徐赶忙拱手行礼:“奴才见过少夫人,少夫人吉祥。” 宋清荷:“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请老徐指教。” 老徐慌张的摆手:“少夫人折煞奴才了,少夫人有疑问尽管问,奴才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夫人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今年还有多久收粮?” “再有十七八天就能收今年的夏粮,这次一共有一万多担。” “这么少?” “不少了夫人,因为还有一波秋粮没收呢,秋粮多,能到一万五千多担。” 陆夫人对此稍显满意,继续问:“人手够么?” “往年是半个月之内收完,今年老爷给改了期限,要五天之内,所以以前够用,今年确实不太够……”老徐和陆夫人说话,很小心翼翼,比陆家的下人都要拘谨。 陆夫人对着陆成业道:“成业,回头给找些人。” “儿子明白,明天就安排。”陆成业回。 “行了,去干活儿吧,我和少夫人随便走走。” 陆夫人的话一出,老徐明显放松,跑着来,又一溜烟的跑走。 田地又窄又不平,宋清荷跟在陆夫人身后,不慎脚滑,被陆成业眼疾手快的扶住,用暧昧的声音提醒:“大嫂小心。” 宋清荷使劲才抽出自己的手:“谢谢。” 说完,她对陆夫人道:“娘,这片田地这么大,又在京城外,难道没人发现么?” 陆夫人轻哼一声:“在这些下人名下,对外他们是普通的农民,实则是为陆家出工。大全对田地征税是阶梯制,这么一来,我们能省不少钱呢。” “你看那边的山,也是咱家的。” 顺着陆夫人所指方向,宋清荷看到一座低矮的小山包,说是山,其实不过十来丈高,可因为几十年前有个得道高僧在周游各地传播佛法,途径这座山时在睡梦中圆寂,高僧死后出了三颗舍利子,被当时的皇帝供奉在了菩提寺的宝塔之中,于是这座山从默默无闻的土山成为众多善男信女心中的福地。 有生病的人被家人抬着到这里住一晚,第二天真的就缓解了,还有小孩啼哭不止,吃了这里挖到的野菜居然不哭了。 于是福地的名声越传越远。 宋清荷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这里原本是宋家地产。 (本章完) 第17章 不要质疑皇城司的手段 宋泊简当年先是拒不和离,后来又纳妾,被宋氏逐出宗族后,这块地成为宋家给宋泊简的唯一财产。 为了让更多有需要的百姓能前去沾沾福气,驱除晦气,宋泊简干脆不对这里进行改造种植,尽可能的保持原本的状态,每年两次他会让府中的家丁来通往山上的小路除草,方便大家上山。 宋家灭门后,宋家的财产会充公处理,或者竞拍卖出,或者收归朝廷所有。 “不就是一座普通的小山么,娘好像很满意。”宋清荷嘴角需要努力保持向上,才能对冲掉她抑制不住的向下,最后出现在脸上的,是她面无表情的既视感。 陆夫人沾沾自喜:“你是落雁城人,不知道京城的事情正常。这座山是京城有名的福山,都说这山人杰地灵,风水特别好。” “会在山上种植果树么?” “那哪儿能呀,老爷说以后这就是咱陆家的‘福根’,种果树什么的,不是会吸收山的灵气么,那可不行。” “爹是寒门出身,这座山是从别人手里买的么?”宋清荷问。 陆夫人不觉有他,“是啊,是竞拍得来的,一共花了一百两,便宜吧。” 宋清荷笑笑:“怎么会这么便宜?” “老爷是丞相,谁能跟丞相多收钱,什么竞拍呀,走个流程罢了。”陆夫人一副看穿世间真谛的模样,嘴角勾着的笑容里满是不屑。“让兆松今年专心念书,明年参加科举考试,一定要一举夺魁,咱陆家的仕途就看兆松的了。等入仕后再让他慢慢熟悉珠宝铺,不过珠宝铺将来主要得靠你,这是你做为未来陆府主母的职责所在。还有啊,你都嫁过来四五个月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没有,回头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宋清荷深吸一口气,方道:“谢谢娘,清荷知道了。”说完,她侧头看向陆成业,果然陆成业面色冷峻,见他这样,是意料之中更是宋清荷对复仇这盘棋的底气。 “成业,以后我还得多向你讨教管理珠宝铺的要领呢。” 陆成业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好,随时欢迎。” 图州。 陆观棋和严慎行赶到图州,立马来到一间民房,见到了亲从官救下的男子。 男人靠着床头,一条白色绷带从左肩斜着向下,最后捆在腰间。他嘴巴微张,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陆观棋站在床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好像没有听见,毫无反应。 救他回来的亲从官在陆观棋身后小声道:“他什么也不肯说。” 这时,另外一名亲从官搬来一把椅子,陆观棋掀起衣裙坐下。 “你是黑市的人。” 像是问句又像是一句描述。 男人搭在被子上蜷缩的手指微微一动。 陆观棋知道自己说对了,“黑市内讧?还是黑市……出事了?” 男人继续保持沉默。 陆观棋继续推理道:“你不说,是因为说出来对你没有好处,又或者是你有想要保护的人。没关系,你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说着,陆观棋起身,对两个亲从官用眼神示意,得到授意的二人上前,一个按住男人的双手,一个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拔掉红色的瓶堵,捏住男人的嘴将瓶子里的液体尽数倒入。 男人被呛的直咳嗽。 他终于开口了:“你们给我喂的是什么?” “没什么,皇城司的一点手段而已,你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 男人瞪大眼睛,用手想要通过抠喉咙而逼着自己吐出来,但无济于事。 陆观棋语气平淡,“不要质疑我们的办案能力。你们把看好了,一天不说,就一天不要给他解药。” 从房间出来,陆观棋和严慎行坐在外面的客厅。 门外是这间农家房自带的小院,一个乔装打扮成磨刀师傅的亲从官坐在院子里磨刀。 “大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陆观棋的手指敲在桌面上,发出有规律的声音:“我怀疑是黑市那边出事了,今天晚上我们去见楼老大。” “好,那我去联系中间人。”严慎行说着起身,朝外走去。 他人出去没多久,顶多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带回两个消息。 一是中间人搬家了,邻居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二是今晚要实行宵禁,因为李浅的女儿扶风郡主李多的车队今晚要进城。 “看来黑市真的出事了。慎行,去找张图州城的地图来,我们看看能不能通过记忆找出些线索。” 一张跟桌子一般大的图州地图详细的列出每一条街巷的分布和城外的地势。 陆观棋在地图上找到他们上次来所住的客栈位置,道:“坐马车,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速度平稳,大概能到这个附近。”他的手指沿着地图的路,出城,一直到了城外的一片树林,同时又从另一个城门模拟出城,根据距离远近,推断出另一片林地。 一处叫杨树地,一处叫喜家坡。 严慎行看着杨树地周边的地形,“这里树木多,我记得黑市也有很多树,但不是杨树。”他的眼神又落在了喜家坡:“喜家坡附近都是草地,没有树。” “应该还是杨树地。杨树地未必都是杨树。”陆观棋道。“我们天黑之前出城去杨树地找楼老大。” “好。” “你刚才说扶风郡主来图州是怎么回事儿?”陆观棋眯起眼睛问道。 严慎行把自己在街市上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给陆观棋,“听说是来图州看外公的。扶风郡主的外公好像是图州的一位私塾先生。” “崇北,图州,李浅。”陆观棋念叨着这三个关键词,粮案的三个要素串联到一起,虽然还没有证据,但陆观棋相信这肯定不是巧合。“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么?扶风郡主省亲,图州为她宵禁。” “今年是第二次,上次是去年秋天,那次倒是没宵禁。扶风郡主连人带马车被劫匪掳走,知府谢书觉带人追赶,不到六个时辰就救回了郡主。当时在图州城闹得沸沸扬扬。”严慎行回答。 “谢书觉。”陆观棋眉头微粗,喃喃道。 他是陆进的门生。圣文二十五年的探花及第,那年陆进是礼部侍郎,由他主持。谢书觉家境贫寒,二十四年乡试中了举人之后,他就一路打工一路往京城走,等走到京城恰好是过年前的几天。 那年京城天寒地冻,街头很多无家可归者冻死在街头,谢书觉的银子无法租到一个能避寒的房子,他就去破庙暂住,结果被那里的乞丐认为是来抢地盘而毒打一顿。奄奄一息之际,谢书觉被陆府的管家发现并送到医馆,了解到他是进京赶考的进士后向陆进禀告,陆进或许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求学时的影子,不仅为他租下房租,还赠与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安心准备考试。 谢书觉也不负陆进所望,在那年的春闱中中试成为贡员,四月殿试由圣文皇帝钦点为探花。 谢书觉很会投机,他懂怎么讨陆进的欢心,高中的当天就来陆府拜会陆进夫妻,当场认下他们做师父和师娘,后来到图州赴任,他也会在节日前差人送礼物来。 不过后来陆观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差事,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和闲心去观察府里每日的情况。 因为图州黑市的事,他作为图州知府犯了监管不严之罪,被罚一年的俸禄。 陆观棋道:“让小五他们连夜送男人进京,如果真是黑市出事,我怕他会被找到继而灭口,此人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严慎行立马应下,着手去安排。 京城。 陆成业收到飞鸽传书,北楚人主动和他们提想要继续采购粮食,他立马去和陆进禀告,等待陆进的回答。 彼时陆进正在和管家说话,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名帖册的东西,见到陆成业来了,他摆摆手示意管家退下。 “爹,北楚人跟我们买粮,咱终于可以继续了。” 陆成业兴冲冲,想到中断快要一个月的生意可以继续,他就开心。 陆进显得很淡然,问:“价格呢?” “还是原来的,他们不砍价了。” 陆进冷笑一声:“你二哥去图州铲除私贩粮案,影响了北楚人,所以他们才想着从咱手里继续买。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是我们有粮,他们求我们。价格抬高三成。” 陆成业点头:“好,我明白了。” “你去皇城司找人打探一下,图州的粮案结案没有,你二哥突然出公差,是不是因为此事。”陆进叮嘱道。 “我现在就去。” 陆成业大步流星的朝外走,陆进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思考。 管家顺着游廊从大门进来,陆进面无表情,低语:“三少爷最近都在做什么?” 管家照实汇报:“和几家大的药材商人基本谈好了,他们的藏红花全部供应给裴家的药铺。” 陆进瞳色骤沉:“他是在帮裴亭云还是借裴家铺子做自己的事,孩子大了,对爹也开始隐瞒了。” 管家劝道:“老爷,三少爷可能是为陆家开辟新的产业。” “我不喜欢有人对我有所隐瞒,尤其是成业。” 如果说陆观棋从小就令陆进难以琢磨,那陆成业则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从小时候一口一个‘爹爹’到长大成人改口叫‘爹’。 裴宅。 后院的凉亭中,裴亭云和宋清荷对坐石桌两侧,一壶清茶和两只杯子摆在中间。 “明天开始,京城的药材商会把藏红花都送到裴家药铺,等吴佳恒和其他家手头上的藏红花都卖完了,裴家便可形成垄断之势。”裴亭云嘴角上扬,心情颇好。 宋清荷道:“前些日子陆夫人又说一次,将来陆家的珠宝铺也是要交给陆兆松的,陆成业心里太恨了。他要证明自己给陆进夫妻看。”说到这,宋清荷不免有些担忧:“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再次对陆兆松下手。” “陆兆松是个君子,陆家难得的好人,不过清荷,他再好也是姓陆。”裴亭云意味深长的叮嘱。 “我明白。” “裴忌最近还好么?”裴亭云端起茶杯到嘴边却没喝,顿了顿。 宋清荷不明所以:“还可以吧,他一直都不怎么愿意说话,挺沉闷的。为什么会这么问?” “忘宜的生日要到了。” 既然说到了这儿,宋清荷把心中的疑问和盘托出:“裴忌对陆兆松有敌意,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裴亭云饮尽杯中茶,然后脸色如霜,“裴忌是孤儿,在裴家长大,没有生日,忘宜可怜他,就把自己生日也定成裴忌的生日。每年忘宜生日,她都会提前装一盘好菜给裴忌。” 裴忌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谁,是裴家给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裴忘宜给了他一种被惦记的感觉。 小时候裴忘宜不顾父亲的叮嘱,会偷着爬树偷鸟蛋,上去了就下不来,裴忌偷偷搬来梯子帮她下来。 不喜欢读书,裴忘宜会把先生布置的课业本扔到水里,裴忌怕她被裴老爷骂,就跳到湖里去捞。 再大一点,裴忘宜跟着府中的管事嬷嬷学习女红,她绣出来的第一个荷包歪歪扭扭、针脚有粗有细,被裴亭云嘲笑像是用脚缝的,给裴忘宜气的直哭,裴忌笨嘴拙舌的安慰她,最后裴忘宜问他要不要。 至今这个荷包掉了色,也依然被裴忌带在身边。 宋清荷试探性的问道:“裴忌喜欢裴小姐?” 裴亭云思索着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未免是男女之情,忘宜的亲娘去世后,爹忙于生意并不能多关心她,我娘再怎么做,也无法替代她的亲娘,所以忘宜和裴忌从某种角度来说,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可能‘相逢何必曾相识’吧。” “是啊,人世间的感情复杂又细腻,我们不应该执意去分类,爱情、亲情、友情,一样真。” 宋清荷怅然若失,目光失焦的落在石桌上。 与此同时,陆成业以找二哥的名义来到皇城司,知道是陆大人的弟弟,接待他的亲从官不疑有他,道:“大人去图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粮案还是没有办完呀?我二哥太辛苦了。”陆成业试图套话,想让对方认为陆观棋对自己并无隐瞒。 果然,这个亲从官上当了,“是啊,还没完呢,大人此次去图州还是为了这件事。” 他们身后的一间屋子,一个拿着档案准备离开的亲从官恰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第18章 真心待君,君何以骗之 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陆成业没有多停留就离开了。 屋子里的人这才出来,叫住了刚才与陆成业说话的亲从官。 “高哥。”亲从官恭敬的称呼道。 “刚才和谁说话呢?怎么可以乱透露大人的行动?”高乔板着脸,对这个新来的亲从官厉声道。 亲从官小声解释:“那是陆大人的亲弟弟。” “那也不能说,做咱们这行的嘴要紧,下不为例。”高乔瞪着眼睛批评,给亲从官吓得脖子一缩,连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高乔一摆手,让他赶紧走,亲从官小跑着离开。 站在原地的高乔眼珠子一转,立马快步追了出去。 陆成业还差几步就要走出皇城司的大门,被身后传来的阵阵呼声叫住。 他扭头一看,是个亲从官打扮的人朝自己跑来。 “三少爷,等等。” 高乔露出讨好的笑:“三少爷,您好,我叫高乔,是这里的亲从官。” 陆成业眼神上下扫了他一遍,问:“找我何事?” 高乔凑前一步,把头离陆成业更近一些,低语道:“三少爷想问什么,我可能知道。” 图州。 陆观棋和严慎行两人骑马来到杨树地,在这周围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找到那天杀‘官差’的黑市广场,地中间的柱子还立在原地。顺着小路,他们朝黑市入口走去,发现原本两侧的房屋和院子都被烧毁,只剩断壁残垣。 严慎行越看眉头越皱,“原来黑市的入口是远离图州城门的那一侧,这个广场离城门顶多半个时辰的路程,要是骑快马差不多一炷香。这里着火,图州城里不可能看不到吧。” 陆观棋一手牵着马,道:“我现在怀疑谢书觉与此案有关。明天早上我们去会会他。” “难道谢书觉是李浅的人?李浅发现我们在查黑市的粮案,所以一把火烧了黑市。那崇北那边,他肯定也会这么做。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传信给康远,让他小心!”严慎行越说越急,恨不得立刻飞去崇北固证。 陆观棋扭头看了严慎行一眼,没有说话。 崇北的粮案是陆进所为,所以证据暂时不会被处理。况且于私心,他希望陆进就此‘金盆洗手’,再也不要沾违反国家纲纪的事情。 虽然还不知道李浅此举的目的究竟为何,但陆观棋不觉得他会因为被皇城司盯上而做出抹去黑市这么大的牺牲。 私贩粮食的脉络如果重建,需要众多的精力和财力,绝非易事。 还有李多,她来图州会不会是给李浅和谢书觉充当传话者的? 夜幕渐黑,陆观棋身穿夜行服悄然潜入被衙役守卫住的驿站,这里距离图州府衙不过七八里地,一共有三个小院子组,李多的随行侍卫在最外面的院子,她带着贴身侍女和小厮住在中间。 以陆观棋的轻功,想要躲过衙役的视线轻而易举,他很快就找到了中间院子的东厢房。 陆观棋用手指戳破窗户纸,方便自己观察到里面的情况。 李多坐在罗汉床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侍女跪着端一木托盘,上面摆着一个青花瓷小瓶,另一个侍女拿起小瓶,用柳枝沾取里面的液体点撒在李多身上。 槐花夹杂着茉莉的香气,应该是用水融了香膏。 弄得差不多了,李多开口:“行了,下去吧。” “是,郡主。”侍女齐声回答,恭顺的倒退着离开。 李多身着郡主的华服,穿戴整齐,甚至还用了香膏化成的水点撒全身,她绝不是准备休息的模样。 果然,没多一会儿房门被人直接推开,没有敲门更没有传话。 陆观棋这个位置只能看到李多的侧背影,并不能看到门口来人。 “多儿。”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多起身扑了过去,她柔声道:“谢郎,抱紧我。” 谢书觉?陆观棋继续观察。 “对不起,我来晚了,多儿,我好想你。”谢书觉收紧双臂,贪婪的吸着李多身上的香气:“你用什么了,好香。” 李多露出女儿的娇羞:“就不能是我自带香气么?” “当然能,我的多儿是天下最美最特别的女人。” 陆观棋眉头紧皱,不想继续听他们缠绵的话,可又不能走。 李多道:“我爹托我给你带话,问你陈大曾找到了么?” 听到陈大曾三个字,陆观棋整个人一怔,这是宋泊简案子的关键人物,他不是自杀了么? 谢书觉叹气:“没有,手下追到了凤凰山,凤凰山地势复杂,陈大曾藏匿于其中,很难找,不过他身受重伤,肯定活不了多久。凤凰山有野猪,野猪是杂食动物,估计陈大曾现在已经葬身猪腹了。” “可是我爹非要见到尸体才算他死了,谢郎,你派人再找找吧,给我爹一个交代。”李多商量着。 谢书觉道:“好,多儿说什么,我都照做。” “谢郎,我爹说等年底会奏请圣上,为我们指婚。” 谢书觉的声音瞬间冷了许多:“年底才奏请?太晚了吧,不是说好年底我们就成亲么?” 李多还沉浸在幸福之中,道:“我爹说我是郡主,不能草率,让你下半年翻修府邸,他派人检验通过了,才放心把我嫁过来。” “听岳父的话,黑市已经没了,就靠我那一点点的俸禄想要翻新府邸?岳父着实为难我了。” “我爹只是暂时不做这生意,之后肯定还得再做呢。” “多儿,岳父为什么突然要我把黑市的人杀的杀,烧的烧?” 李多晃晃头:“我也不知道。” 谢书觉的手开始解李多的衣衫,边亲吻边道:“谢郎想多儿了。” 回到城里暂时落脚的房子,严慎行一见到陆观棋赶紧先倒上一杯茶,着急的问:“大人,有什么发现么?” 陆观棋跨过凳子坐下,问:“小五他们已经出发了么?” “嗯,已经走了,因为带着伤者,不敢走太快,明天日落之前能到京城。” 陆观棋把在驿站所见全部告诉给严慎行,严慎行恍然大悟般:“原来谢书觉是李浅的准女婿,黑市消失也是李浅的意思。看来李浅是知道我们在查他,所以急忙销毁证据。上次跟踪我们的那四个人应该就是李浅的眼线。” 陆观棋没有否认,可也不想承认,索性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道:“陈大曾还记得么?” “记得啊,咱能定宋泊简罪的关键证人。” 陆观棋喃喃道:“我可能冤枉宋泊简了,他没有贩私盐。” 严慎行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我们在宋泊简的书房发现了陈大曾写给他的信,还有盐铁司的账册,那是有皇上印鉴做防伪的,三司会审,证据充足且为真。怎么可能冤枉他了!” 陆观棋道:“陈大曾没死,谢书觉正在找他,我怀疑小五他们救的正是陈大曾。” “陈大曾没死?我们还真抓错人了?图州黑市的私盐不是宋泊简的党羽所为,是真凶……所以真凶是李浅!”严慎行的推理过程是正确的,只是结果错了。 陆观棋沉默不语,各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 谢书觉帮陆进贩私盐,现在又帮李浅贩粮食,谢书觉和陆进应该不知道彼此都在贩粮食,不过李浅究竟为何要突然毁掉黑市,还需要探查。 严慎行以为陆观棋是对宋泊简案子充满愧疚,安慰道:“哥,就算不是宋泊简贩私盐,他和废太子交好的事情也触怒龙颜,皇上要除他是为了安排皇上的亲信,所以,即使没有私盐,宋泊简也难逃一死。哥这不是你的错儿。皇上想要除掉的人,自然会找各种理由。” 陆观棋明白其中的道理,在兴懿皇帝登基之前,陆观棋已经开始帮他除掉异己,可是每一个人,陆观棋都很清楚,并非完全冤枉。 只有宋泊简的案子,陆观棋被兴懿皇帝蒙在鼓里。 因为陆进可以平衡德亲王和钟赟,对兴懿皇帝的皇权有帮助,所以兴懿皇帝放任私盐在民间流通。 他不在乎百姓的困苦。 陆观棋第一次见兴懿皇帝的时候,兴懿皇帝还只是个不受宠爱的皇子。 八岁的陆观棋被领到皇宫时,他已经被陆进在家告诫了很多遍,这次他进宫是要陪三皇子读书,让他一定要恪守本分,绝不可逾越君臣之礼。 小观棋点点头,他才八岁,可他是陆进的儿子,自小就知道等级森严和如何恪守本分。 那年萧如钰九岁,可身材瘦小,甚至比小观棋还要小上一圈。 两个人话都很少,所以每天去学堂念书,去沙场练武,跟着将军学习兵法,除了必要的说话,他们并不聊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有一天早上小观棋吃过饭去找萧如钰,却发现他坐在书房里哭。 原来萧如钰昨天在课堂上和五皇子因为对诗词的理解有差异闹了矛盾,生母张美人早上听说后逼着他去给五皇子道歉。 萧如钰自然不肯,张美人就打了他一巴掌。 小观棋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两只手在身体两侧搓了搓。 萧如钰抽泣着道:“不就是因为五弟是皇后娘娘生的么。” “我娘说子凭母贵,我在家是庶出,我娘常常叮嘱我,别和我大哥还有三弟打架,让我让着他们。我娘说对不起我,她有时候不能保护我,所以让我机灵点,自己保护自己。” 小观棋眨眨眼睛,认真的说道。 萧如钰直起身子,身子还因为抽泣不停地打嗝:“观棋,我们是庶子,可我们不比任何人低一等。” 小观棋陷入思考,他不知道萧如钰说的对不对,庶子,真的不比人矮一头么? 两个同样为庶出的孩子从这天起变得亲密,他们无话不谈,他们谈天说地。 再后来,萧如钰和太子萧如轩争夺皇位,一生只爱诗词歌赋、宫商阙羽的萧如轩根本不是处心积虑了十几年的萧如钰的对手,再加上萧如钰有陆观棋这把趁手的刀,萧如轩很快就败下阵来。 “哥?“严慎行轻唤一声。 陆观棋从回忆中抽离,他问:“崇北有消息么?” “约定的是明早,康远的信鸽会到这儿。” 陆观棋起身:“休息吧。” 说着,朝卧室走去。 京城陆府。 早上还是太阳顶头的天气,中午突然下起大雨,宋清荷让雪莹搬了一把椅子到窗边,边品茗边听雨。 这时,一个人打着伞从院门口进来,宋清荷认出是陆成业。 他和裴亭云的生意正式开始,吴佳恒急的跳脚,去找裴亭云商量能不能一起做藏红花的生意,裴亭云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只说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还提点他可以找陆成业商量商量。 “大嫂好雅兴。”陆成业笑呵呵的开口,把伞递给丫鬟,自己朝宋清荷走来。“我一进门,大嫂就看见我了吧?” 宋清荷起身,差人拿手巾“给三少爷擦擦,一身的水。” “大嫂心里有我。”陆成业心情好,和裴亭云的生意已经开始帮他赚钱,越是这样,他就越不甘心裴忘宜嫁给的是自己的大哥,要是他俩成为夫妻,陆家和裴家都会是他的。 宋清荷道:“哪股风给三弟吹来了,还下这么大的雨。” “大嫂的生日要到了,想问问大嫂喜欢什么,我都给安排。” “送人礼物的,哪儿有这么直接问的,三弟送什么,大嫂都高兴。” “那好,我就看着办了。” 宋清荷屏退下人,花厅只剩他们二人。 “上次我去看我哥,你们的生意开张了?” “开张了,一些人知道裴家铺子是丞相的亲家所开,都愿意光顾。藏红花被我抢来,打破了吴佳恒原先的计划,他已经坐不住来找我了,想让我分他点。回头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娘,让娘开心开心。” 宋清荷并不认同,道:“吴佳恒什么都没损失,只是跟你说了几句话而已,娘能有多开心?” “那依大嫂的意思是?” “等给吴佳恒的店挤兑的低价出售,你再说也不迟呀,三弟,成事之前,嘴要紧。”宋清荷莞尔一笑。 陆成业越琢磨越觉得有理,“那好,我先不跟娘说。” (本章完) 第19章 人性本自私 “只要你能够完全的相信我兄长在做生意这块的经验,岂止是对付一个吴佳恒,还能包你赚的盆满钵满,让爹和娘另眼相看。”宋清荷说的言之凿凿。 陆成业抬头用迟疑的目光盯着宋清荷,她就好像能洞悉自己的内心,每句话都说在自己心坎里, 宋清荷继续道:“将来陆家和珠宝铺都是兆松的,这事儿你不必记恨兆松,他要是说的算,肯定不会连铺子都拿走。想让爹娘认为你能够承担起陆家的重责,你就要拿出成绩。” 陆成业嘴角勾起一抹无奈之色:“嫡长子是永远不懂我们这种人的难过,还得是大嫂呀,所以说我从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感同身受,只有自己疼了,才知道疼。” 宋清荷笑笑:“三弟说的对。” 严若敏发现这几天江岁宁都很郁郁寡欢,她以为还是被那件事所影响,严若敏叮嘱和江岁宁同屋的丫鬟,盯住江岁宁,以免她再出事。 同屋的丫鬟咬着下嘴唇,犹豫着,一副有话不知当讲否的样子。 身为主子能这么关心她们下人的死活,丫鬟实在做不到装不清楚,她立马跪下:“严夫人,您千万别说是我奴婢说的,前几天夫人差人把江岁宁找去问话,不知道都说什么了,回来以后江岁宁就好像有心事儿,还让奴婢保密,奴婢这才没说的。” 严若敏一怔,道:“我知道,你下去吧。” 在心里琢磨了一百种可能,又再被一一推翻,以夫人对自己和观棋的恨意,应该是拿江岁宁的事儿苛责自己一顿,没道理找江岁宁的。 再加上江岁宁隐瞒这件事,难道是夫人让她做什么对不起自己和观棋的事儿?! 左思右想之下,严若敏吩咐小厮去把江岁宁找来。 很快,江岁宁就从厅门进来,行礼。 “严夫人吉祥。” 严若敏冷着脸,问:“夫人找过你,是不是?” 江岁宁身子一抖,坐实了严若敏的话。 她更加生气:“为何不报?” “奴婢……”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怕,江岁宁的声音颤抖哽咽,只说出两个字来,就开始抽泣。 严若敏气的猛拍桌子,厉声道:“韶光苑待你不薄,你居然有了二心,江岁宁,既然你不愿意在这儿,就立马出府,我会让人给你十两银子以做路费,随便你去哪儿谋生!” 江岁宁急忙哀求道:“严夫人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不是有心欺瞒,只是,只是奴婢说不出口。” “什么意思?”严若敏秀眉拧成一团。 江岁宁道:“那天夫人传奴婢过去问话,奴婢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夫人,却是老爷来见奴婢。老爷夸奴婢貌美,问奴婢是否愿意做妾,奴婢吓坏了,说自己只想做一辈子丫鬟。老爷也没有为难奴婢,就放奴婢走了。” 闻言,严若敏既吃惊又不觉得意外,陆进只有一妻一妾,想要再纳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严若敏没想到会是江岁宁。 忽然,她意识到江岁宁是陆夫人唤去的,难道这是陆夫人的意思? 严若敏还没想清楚,可此事绝不简单,陆夫人肯定是要是针对他们母子做点什么。 “下去干活吧。”严若敏心情烦躁,让江岁宁退下后,再三思虑之下,起身出门。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宋清荷正在书房里看陆家的账册。 近一年里,陆家一共十五本账册,可其中有一本纸张明显与其他账册不同,宋清荷正琢磨会不会有问题的时候,雪莹带着严若敏顺着游廊过来。 “严姨娘,请坐,雪莹,泡壶茶来。”宋清荷起身迎接,脸上挂着笑。 严若敏愧疚道:“打扰大少奶奶了,不好意思。” “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宋清荷和严若敏坐在圆桌的两侧,她看着严若敏紧绷的神情,便问:“严姨娘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严姨娘连连点头:“是,我也是才知道的,前几天夫人给江岁宁叫去,结果是老爷见的江岁宁,老爷想纳江岁宁为妾。我心里实在慌得很,不知道夫人准备做什么,这几年碍于夫人,老爷在我之后始终没有纳妾,夫人突然想把江岁宁给老爷,我想不明白。大少奶奶,求您帮我在夫人面前说几句好话。” 宋清荷能看得出来,严若敏对陆夫人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她问道:“严姨娘,娘平日里会说些刻薄的话,您不必往心里去,娘不是也没做什么事么。” 严若敏眉头微蹙,目光低垂,半晌才回道:“夫人对我和观棋心里有恨,从我怀着观棋开始,她就几次派人在我饮食里下东西,每次我不是阴差阳错的躲过或者被救回来。直到观棋出生前一个月,也许是因为夫人也怀孕了,也许是见事已至此,夫人总算是放过我们母子了。” 宋清荷没想到陆夫人下手如此歹毒,这种事要怪就应该怪陆进,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给严若敏和陆观棋算什么本事。 “观棋一点点长大,我每天都要和他说,他是庶出,千万不要和大少爷三少爷打架,要让着他们,就是怕夫人把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上升为大人的恩怨。观棋听话,小时候三少爷顽皮拿石子砸他,他头都被砸破了也不还手。不过,事情并没有结束。” 严若敏道。 严慎行的父亲是严若敏的弟弟,在严若敏嫁到京城后,他也跟着来京城谋生,娶了一位猪肉铺老板的女儿,生下严慎行。严慎行过周岁生日,父母带着他来陆府看严若敏,不想那天晚上府中一个杂役竟然试图侵犯严慎行的母亲,被严慎行父亲发现后上前阻止,两人打斗时严慎行的父亲失手打死了对方,被陆夫人直接差人送到京城府衙,让官府依律定罪。 那年秋天,严慎行的父亲被定了故意杀人的罪名,在菜市口被处斩,当天他的母亲也悬梁自尽。 “不是失手么?而且是杂役意图不轨在先,况且严慎行的父亲有一个做官的姐夫,再怎么说,也不应当被处斩吧。”宋清荷问。 严若敏道:“夫人不许老爷插手,还去衙门里让提督依法办案。后来我给慎行改了名字,希望他能够谨言慎行,不要再出他父亲的事了……” 宋清荷话到了嘴边,可看到严若敏伤心的样子,又不好说出口。 什么谨言慎行,要是存心被人找麻烦,是躲不过去的。 “那慎行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么?” “不知道,我没告诉他,老爷可怜他,在府里下了封口令,谁都不准提此事,所以慎行只当父母早亡。” 宋清荷理解了严若敏在怕什么,“严姨娘的担心我明白了,严姨娘放心,我会在娘面前说几句好话的。” 现在,陆府除了陆兆松外,又多了一个无辜的人,便是严若敏。 宋清荷的复仇计划里,把他们排除在外,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和自己一样,也是受害者。 得到宋清荷的允诺,严若敏稍微松口气:“谢谢大少奶奶,谢谢。” 宋清荷道:“我跟管家说一声,让江岁宁到雎尔斋做事,在我眼皮底下,总归是方便些。” 图州往崇北的官道,陆观棋和严慎行骑快马奔过,卷起层层尘土。 早上康远传信,说是在裴家商铺的一间仓储库里,发现了粮食,并且是精粮。这几天开始,裴家运输货物的车队开始频繁活动,所以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裴家参与贩售粮食到北楚,只要抓他个人赃并获,定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 陆观棋立马赶去崇北,在查出陆进之前,他要阻止。 图州和崇北,骑快马只要十几个时辰,天黑之后陆观棋顺利进入崇北城门。 在康远租的一户农家院里,陆观棋坐在上座,康远和其他几个亲从官站他面前。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抓捕裴家商号的车队?” 康远问。 陆观棋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还发现什么线索了?” 康远回:“有个中年男人去裴家的仓储库接粮,我们的人正在跟踪,卑职猜测应该是运往北楚。” “裴家是如何把粮食藏在车队里?是用普通货物之名实则全部都是粮食,还是掺杂其中。”陆观棋发问。 “这个还不知道。”康远自觉理亏,没有搞清楚全部,声音也小了。 陆观棋道:“裴家和李浅究竟有什么关系,我们还不知道,但是裴家和我大哥是姻亲,贸然行事,只会让李浅把罪名都推给裴家,继而牵连到陆府。所以我们不能草率行动,必须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再制定下步计划。” “康远,明早你跟我和慎行回京城,其他人继续留在崇北暗中调查,每日飞鸽传书报信。” 陆观棋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和父亲慢慢谈了,这次回去他必须直接说。 通敌的事,不能再做了。 距离宋清荷的生日还有三天,陆府已经开始准备食材,装扮府邸。 雨后的天格外晴朗透亮,宋清荷和陆夫人坐在锦绣斋的凉亭里吃荔枝。 陆夫人道:“这些荔枝都是兆松外公差人送来的,等你生辰过了,陪兆松去荣国公府给外公外婆请个安。” “好呀,确实该去看望老人家了。” “兆松的大舅还住在国公府,其他的兄弟早就搬出去另立府邸,你要是看见兆松他大舅,被他们问起有没有身孕,千万要说有。”陆夫人提到娘家哥哥,没有一丝的兄妹情,反倒是咬着后槽牙的恨。 宋清荷迟疑道:“骗舅爷,不太好吧,娘。” 陆夫人轻哼一声:“有什么不好,兆松的大舅和我非同母,巴不得看我们的热闹呢。之前兆松出事,他连问都不问一声,还是兆松外公写信来关心。我本来有个同母大哥,十几岁的时候和他一起偷跑出府放风筝,不幸坠崖,他虽然是庶出,可因为我娘再没有其他儿子,所以他就从庶子一跃成为国公府的世子!小人得志!所以这些年我也只回去过一次,就是兆松周岁的时候。” 时隔多年,陆夫人依然很介怀。 “忘宜记住了,绝不会在舅爷面前给娘丢脸。”宋清荷顺着陆夫人的话说。 陆夫人很满意:“这就对了,兆松过于淳厚,不是你陪着我还真不放心。” 宋清荷抬头看向服侍于两侧的丫鬟,道:“你们先下去。” 屏退了丫鬟,宋清荷压低声音,问:“娘,既然江岁宁不愿意给爹做妾,娘可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要是有忘宜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娘尽管和忘宜说,裴家商号遍布大全,肯定能找到一个符合娘要求的女人。” 陆夫人懵了,“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什么叫江岁宁不愿意给爹做妾?江岁宁?前段时间为了陆观棋跳湖的那个丫鬟?” 宋清荷见她这个反应,意料之中。 以陆夫人的嫉妒心,她不可能给陆进找一个像江岁宁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为妾,这不是自己给找麻烦么。如果不是陆夫人怀了别的心思,那就是陆进自己的意思。 “你快说呀,到底怎么回事儿?”陆夫人着急了。 宋清荷试探性的反问:“娘不知道么?” “我知道什么呀,你要急死我啊。” 宋清荷道:“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么,我挺可怜江岁宁的,给她调到雎尔斋做事,那天去看看她,发现她心不在焉,就问她是不是被其他下人乱嚼舌头了。江岁宁说不是,她噗通给我跪下,说想要一辈子做丫鬟,服侍主子。在我的追问之下,才知道是爹想纳她为妾,她没同意,爹也没再说些什么。我还以为是娘的意思呢。” 陆夫人像失了魂儿一样,“为什么女人可以从头到尾只爱一人,男人就一定要爱很多呢?” 这件事对陆夫人的打击很大,她眼角划过一行清泪。 宋清荷佯装为陆夫人抱打不平,道:“娘,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江岁宁,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他肯定还会纳妾,娘要是不想看到爹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应该想点办法。” (本章完) 第20章 无毒不丈夫 陆夫人眼睫颤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宋清荷说:“我等着看他会纳什么样的妾进门。” “娘,您不喜欢爹纳妾,有跟爹说过么?” 陆夫人嗤笑一声:“当然说过,他要是听的话,就不能有严若敏了。马上就二十年了,他又要这样。” 宋清荷看似推心置腹,实则尽说些煽风点火的话,道:“娘,这事儿其实我作为晚辈不应该和您说的,总有种挑拨您和爹关系的嫌疑,可是您是兆松的亲娘,忘宜不想看到您被蒙在鼓里,您心中有数才行。” 陆夫人握着宋清荷的手,“幸好有你,兆松就是个书呆子,成业成天跟在他爹身后,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 宋清荷露出淡淡的笑:“我嫁到陆家,是为了陆家……越好越好的。” 裴亭云提前送来七八箱礼物,作为给妹妹的生辰贺礼,宋清荷让下人送到雎尔斋的一间库房。 “其实你不需要送礼物,将来还得往外运,怪麻烦的。”宋清荷道。 裴亭云背着手,道:“哪儿有不给妹妹生辰送贺礼的道理。托你的福,裴家名下曾经最不起眼的药铺,现在一跃成为裴家最为赚钱的前三行当,我得谢谢你。” “陆成业总是动嘴不投银子可不行,趁着现在赚钱,游说他往药铺投入,先不用多了,几千两就行,小火慢慢熬,让他尝到甜头,胆子才会越来越大。” “嗯,等你生辰之后,我打算请他喝酒,顺便让翡翠露个面。” “说到这个,计划有变。”宋清荷道。“陆进这个老小子想要纳妾,我想把翡翠安排在他身边。” 裴亭云有些迟疑:“这行么,陆夫人能同意?” 宋清荷端起茶杯,道:“不同意,看我的本事喽。生辰那天,你把翡翠带到我这儿,说是给我的丫鬟,其他的交给我。” 这时陆兆松从大门口进来,他本在上课,听说裴亭云来了,于是跟先生告假,来接待这位大舅子。 “兄长。”陆兆松热络的唤道,他是真心想要和裴家拉好关系,甚至可以用‘讨好’形容。“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还是听下人说才知道,怠慢了。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裴亭云恨陆家的每一个人,可是就像宋清荷那样,在和陆兆松接触后才知道,他和其他的陆家人不一样。 “这不是要到忘宜的生日了么,我来送礼物的,虽然今年出嫁了,可礼物不能少。”裴亭云道。 陆兆松眼角含笑的看看宋清荷,道:“希望我作为丈夫今年送你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不会被大舅子比下去。” 宋清荷走过去,‘认真’道:“那你们可要好好‘攀比’,我乐见于此。” 陆兆松高兴,问过裴亭云喜欢吃什么,吩咐下人安排。 另一边,陆观棋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顾不上休息,甚至在迈进皇城司大门时脚步踉跄,严慎行跟在他身后,扶住他道:“大人,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见也不迟。” 陆观棋摆手:“见完我再回陆府。” 那男人被安排在皇城司的一间内监中,身上的绷带还绑着,整个人比最初被救下时消瘦了许多。 陆观棋出现在监牢外时,他盘腿坐在床上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男人先是注意到牢门外有一双脚,顺着看过去,是陆观棋。 “陈大曾。”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明显身子一抖,张口声音沙哑:“你认错人了。” “宋泊简私盐案中,共抓获嫌犯十八人。其中图州本地商人陈大曾是整个案件最为关键的角色。”陆观棋面无表情,道:“宋泊简在图州的私盐销路并不好,于是联系陈大曾,陈大曾帮忙拉拢到图州府衙捕头孙策,勾结山贼盗走官盐,扰乱市场,哄抬物价,逼着百姓只能高价买私盐。可以说,之所以能定宋泊简的罪,陈大曾占了一半。” 男人仍然否认:“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谁是陈大曾。” “谢书觉翻遍图州都要把你找出来杀掉,你要是聪明,就说出你知道的全部,我还能留你一条命。否则,不用我动手,谢书觉就能把你大卸八块。” 陆观棋咬着后槽牙,吐出最后一句话。 “皇城司强哪儿去了么?逼我喝下断肠水,让我每天腹痛到几乎昏厥一次,你们和谢书觉一样不是人!” 陆观棋好像听到了什么消化,哈哈大笑:“那你呢,参与构陷宋泊简,你算什么人。不说没关系,我们就走着瞧,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好了。我要去查卷宗,我记得陈大曾有个女儿,我得找找看。” 陈大曾听到女儿,惊恐的瞪大双眼,从床上连滚带爬的起来,双手抓着栏杆,“别动我女儿,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不准动她!” 陆观棋冷笑道:“宋泊简的女儿死的时候十七岁,怎么,十七岁死得,十三岁就死不得么?” 说完拂袖离去,身后传来陈大曾的大声疾呼:“你回来,我说!我什么都说!” 陆观棋还是走了,陈大曾无力的顺着栏杆滑倒在地。 很快从外面进来一个侍卫,他手里拿着笔和纸,道:“大人要你把知道的全部写下来,你写的越多,越清楚,你女儿就能活下来,大人要是高兴,说不定还可以把你女儿带到京城和你见一面。” 陆观棋坐在衙署里,桌子上摆满了宋泊简一案的卷宗,他再次阅读卷宗,当读到作为证据送到大理寺存放的账册时,他喊来严慎行,要他带上皇城司的令牌立马去大理寺取回证据。 半个时辰后,严慎行一个人回来了,“大理寺说,存放宋案证据的房间失火,东西都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陆观棋问。 “说是前几天。” 陆观棋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兴懿皇帝的意思。 大理寺位于皇宫内,百年都不会失火一次,怎么可能这么巧呢。 “我进宫一趟,陈大曾写完的供词好生存放,不许除你之外的第二个人碰。”陆观棋起身叮嘱,他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严慎行。 兴懿皇帝给陆观棋特权,可以随时进宫,一路上守门的侍卫自动放行,很快他就出现在后花园,兴懿皇帝和太后正在看杂耍。 兴懿皇帝见他立马招手,笑呵呵:“观棋,来得正好,丞相为太后请的杂耍班,个个身怀绝技,果然好看。” “臣给太后请安,祝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露出慈爱的微笑,道:“快起来,也没有外人,不必行此大礼。” “谢太后。” 兴懿皇帝身边的小太监眼尖手快,立马搬来一把椅子,请陆观棋坐。 陆观棋什么也没说,直接坐下,但脸色始终紧绷。 终于看完杂耍,兴懿皇帝目送太后离开,然后回身道:“这次去崇北可有所获?” 陆观棋回:“基本查明李浅挪用赈灾粮,私贩至北楚,不过恐牵扯不止他一人,还需继续探查。” 兴懿皇帝和陆观棋沿着后花园里的石子路慢慢散步。 “皇上,臣在查粮案时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涉及宋泊简一案。宋泊简很可能并非贩私盐者,真凶另有其人。”陆观棋道。 兴懿皇帝反应平淡,问:“难不成你要抓真凶归案?” “应该敲山震虎,让真凶不再做祸害百姓的勾当。”陆观棋确实不能抓自己的父亲,可他更不想看到百姓因此遭难。 “满朝文武,有几人是清白的?”兴懿皇帝背着手,道。“我们抓不过来,况且,不给他们一定的空间,让他们得利,他们怎么会为国效力?朕从废太子手里夺来的皇位并不稳,任何吹风草动,朕都经不起。” 陆观棋在这一刻顿悟,兴懿皇帝为的是自己手中权力,他不是不知道,他是怕朝廷各方势力不平衡会影响到自己。 从前为兴懿皇帝杀戮时,陆观棋从未觉得有何不对,各为其主罢了,况且萧如轩确实不善治国理政,他做皇帝对百姓有害无利。 可现在,陆观棋对自己办案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不为民,只为权。 兴懿皇帝见他不语,道:“帝王之术的本质是制衡之术,朕答应你,等朕的根基稳固,一定会整治朝野群臣,不会让他们再行害民之事。” 回到陆府,陆观棋先是向严若敏报平安,然后再去给陆进请安。 不过陆进没回府,陆观棋回到韶光苑,吩咐下人取了坛酒给自己。 拿上酒坛子翻身上房顶,对月畅饮。 父亲于陆观棋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榜样,是英雄,是神。 陆进十六岁登科及第做了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他的文章深受天下才子传颂,初入仕便是五品的光禄寺少卿,还娶了荣国公嫡女。不过这种风光只是暂时的,朝廷从不缺政客,更不缺才子,真正让陆进被百姓知晓的,是当年轰动全京城的‘采花案’。 当时陆进任京城提督,上任不到两个月,京城接连出现三起采花案,每一个受害人都是入选的秀女,即将进宫的京中名门之后。 采花案本就影响大,尤其受害人身份特殊,与皇室有牵连,所以尽快抓捕犯人,遏制住民间的流言蜚语成为当务之急。 没人敢也没人愿意立军令状,在朝堂之上位列最后一位的陆进向侧前方迈出一步,一个年轻又坚毅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大厅:“微臣愿立军令状,十日之内抓不到犯人,微臣提头来见。” 第七天,陆进真的追查到了犯人,是其中一位秀女父亲的学生。 原来犯人与该名秀女日久生情,私定终身,为了阻止爱人进宫选秀,他们合谋上演了一出‘采花’案,希望用自损名誉的方式不需进宫。事后又担心此举针对性太强,于是他们又连续绑了另外两位秀女,不过对她们是以礼相待,并无冒犯之处。 案子是查清楚了,可如何处置,成为陆进当时最棘手的问题。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如果真是处死了二人,倒显得皇室为了自身清誉不受损有些无情了。 但不处死二人,岂不是枉顾国家律法,难堵悠悠之口。 陆进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办法,让两人假死,既对朝廷有交代,又能成全一对爱侣。 可这件事被圣文皇帝知晓,他龙颜大怒,一道圣旨下来,要取陆进的命。 没人知道陆进那天和圣文皇帝说了什么,只知道圣文皇帝非但没有降罪,反而将陆进提为大理寺卿,许他办尽天下恶人坏事的权力,要他为百姓谋平安。 陆进曾说,这件事是他从一个文人状元正式进入仕途的节点。 陆观棋想不通,也想不明白,父亲如今有了权、有了利,干嘛要做恶事呢? 陆观棋大口大口的给自己灌酒,目光逐渐迷离,他看着月亮出神,忽然想到宋泊简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女儿。 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忽然,房檐下传来严慎行的呼喊声。 “哥!哥!” 陆观棋抱着酒坛一跃而下,出现在严慎行面前。 “哥,怎么好好的喝上酒了。”严慎行一手递过一摞纸,一手拿走陆观棋怀里的酒坛:“陈大曾的自述。” 陆观棋摊开信纸,上面的字映入眼帘。 去年秋天,在自家商铺忙活生意的陈大曾被谢书觉的师爷王峰找到,说知府大人要见他。 陈大曾乐颠颠的赶过去,父母官大老爷要找自己,真是绝佳搭上对方的好机会。去的时候陈大曾还带了一对古董花瓶做礼物。 谢书觉问他知不知道图州有个黑市。 陈大曾知道,可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这么说,眼爪子乱转,拼命想一个周全的回答。 “知道,但是不能说知道,因为这样岂不是显着图州治安不好。”谢书觉笑的意味不明,笑的令陈大曾后背冒冷汗。 谢书觉从椅子上起身,走向陈大曾,“没关系,我希望你知道,你知道才说明我生意做得好。” 陈大曾没听懂。 “图州黑市,是我开的。” 第21章 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对上陈大曾因为震惊而瞪大的双眼,谢书觉笑笑:“你有批货今天晚上应该到图州吧。不用等了,凤凰山的山贼已经抢了。我可以给你拿回来,但我只帮自己人。” 这批货是西齐朱砂,有市无价,是陈大曾赌上大半家财购入的珍贵药材,他费了好大的劲,托了很多关系才能买到这紧俏货。已经和几个药材商谈好价格,只等货到图州,就给他们进行分发。 见陈大曾不语,谢书觉只让他回去,明天可以再来找自己。 果然,等了一夜的陈大曾只见到身中数刀、奄奄一息的镖局镖师,镖师告诉他,货都被山贼抢了。 陈大曾立马去找谢书觉,谢书觉拿出一个纸包,纸包上有陈氏的印章,里面装着的便是西齐朱砂。 至此之后,陈大曾成帮为谢书觉经营黑市的‘管事’。 快要到年底的时候,谢书觉让陈大曾手抄一封信,是给一个叫‘宋泊简’的人,和他约定贩售私盐的细节。 陈大曾照做了。 又过了几天,谢书觉说会给陈大曾一个新的身份,“陈家,要不得了。” 纵使不愿意,可迫于谢书觉的威胁,陈大曾还是妥协了,按照谢书觉的吩咐,他假死逃生,妻女按律被囚后发配崇北做官婢,也被谢书觉在途中偷梁换柱,安顿到陈大曾身边,让他们一家团聚。 半个月前,谢书觉突然要解散黑市,陈大曾此时离开黑市已经别无去处,于是去求谢书觉,表示如果他想做正当生意,自己可以帮着把黑市逐渐走上正轨。结果谢书觉却认为自己有了二心,留不得,派人追杀。 慌不择路之际,陈大曾跳入山间河水。 陆观棋把看完的信纸递给严慎行,严慎行立马仔细查看。 “现在人证有了,就差物证。哥,让我去图州吧,我去查谢书觉。”严慎行自告奋勇,恨不得马上启程。 陆观棋看一眼天上的月亮,道:“三天后听我的安排,等我大嫂过完生辰再说。大喜的日子,我不想说这些。” 虽然严慎行不知道这和宋清荷的生辰有什么关系,可是陆观棋明显心情不太好,他便闭了嘴。 日子很快就来到生辰这天,陆府门前马车不断,都是前来祝贺的达官显贵。 他们当然不是给宋清荷过生日,而是借着机会给陆进送礼。 雎尔斋里,裴亭云依约带来了翡翠。 宋清荷对裴忌道:“去门口守着,有人来提前通报。” “是,小姐。”裴忌领命出门。 宋清荷脸色凝重,再次确认道:“虽然你进了陆府的大门,可你还有一次后悔的机会。若你选择离开,我会给你一百两银子保你未来几年生活。若你不走,你的命就不再是你的了。” 翡翠没有一丝犹豫,毅然决然道:“在老爷和夫人救下翡翠的那天起,翡翠的命就是二位的。连亲爹都把翡翠往火坑里推,救翡翠出来的这份大恩大德,翡翠一定要报答。” 宋清荷在她的身上,好像看到那日逃亡路上的自己,选择替嫁到陆家。 她们都没有退路了。 “好,你是我娘家送给我的丫鬟,我会安排你与这家的老爷,也就是我的公公相遇,他会看上你,我顺水推舟把你送给我公公做妾。我要你成为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一双眼睛。”宋清荷道。“陆夫人会为难你,你能不能受得住,有一半要靠你自己,毕竟我不能随时随地都出现在你身边,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会尽快的保护你。” 翡翠扑通一声跪下,给宋清荷磕了三个头,“小姐,翡翠什么都不怕。” 作为今天的主人公,陆夫人差斓嬷嬷带着其他几个丫鬟来雎尔斋帮宋清荷更衣、化妆。 最后排的丫鬟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木托盘,里面有首饰还有胭脂、口红纸等。 宋清荷直接把翡翠介绍给她们道:“这是翡翠,我在娘家时的丫鬟,以后跟着我在陆府。你们要以礼相待,不准欺负她是新人。” 斓嬷嬷赶紧道:“大少奶奶放心,老身一定会把翡翠姑娘当做自己人,怎么可能欺负她呀。” “嗯。”宋清荷淡淡的应了一声。“翡翠,这位是斓嬷嬷,跟随娘多年的老人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跟斓嬷嬷请教。” 翡翠学着斓嬷嬷她们的样子,行礼:“以后还请斓嬷嬷指教。” “好说好说。”斓嬷嬷陪着笑脸。 梳妆打扮后,宋清荷带着雪莹和翡翠从房间出去,走向前院。 宾客到的差不多了,陆夫人把宋清荷一一介绍给每个人,无非两个要点。 一是宋清荷娘家是落雁城首富,二是给陆家带来福气——陆兆松恢复正常。 这些人基本都是参加过宋清荷婚宴的人,已经听过一次裴家给了巨额陪嫁,不过这次也还是当做第一次听,表现出又吃惊又羡慕的神情。 陆夫人被恭维的话逗得合不拢嘴,“兆松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我还不一定能同意忘宜嫁过来呢,不过幸好呀,这孩子是福星。” 宋清荷看向陆夫人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恨意,今天是裴小姐的生辰,可她却连太阳都看不到了。 陆兆松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莲花纹在白衣上若隐若现,显得十分贵气,陆夫人看到儿子出现在月门口,瞬间恍惚,好像回到了没出事之前的日子。 陆夫人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等她意识到现在都好了,儿子恢复正常,她嘴角勾起如释重负的笑。 五年的噩梦终于醒了。 陆兆松的眼睛里满是爱意,走到宋清荷身边,轻轻揽住的肩,宋清荷仰头冲他笑着,任谁看来都是好一对神仙眷侣。 当然,这一幕不仅被宾客看去,和严若敏一起站在几丈外的陆观棋也看到了。 严若敏感叹道:“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成亲都半年了,观棋呀,你也该想想自己了。有些事情,注定没结果。” 陆观棋不语,看着宋清荷和陆兆松,眼睛潮乎乎的。 这时南枝郡主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看到是她,宋清荷顿时提高警惕,但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 “南枝郡主也来了。” 南枝郡主还在记恨上次在德亲王府的仇,她跟定远侯主动要求来宋清荷的生辰宴上,必定要扳回一城,挫挫宋清荷的威风! “放眼整个京城,连主母的生辰宴都未必有少夫人的隆重,这样的酒席我可一定得来捧场呀。其他人虽然是冲着陆丞相来的,可我是冲着少夫人。” 宋清荷懒得和她说些道貌岸然的话,不如直接来战:“怎么,南枝郡主的意思是要我谢谢你么?我可不谢,定远侯府一个人都不来的话,是定远侯府的人没礼貌,南枝郡主是替父来,我又不是郡主的爹,我谢谢什么呀?” 南枝郡主被气的眼冒金星,指着宋清荷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宋清荷一副无辜的样子,直接把南枝郡主的手打开:“别指着人哦,太没家教了。” “我还以为丞相府的嫡长媳是什么名门千金,不过是个暴发户的女儿,难怪只会像泼妇一样待客。”南枝郡主瞪着宋清荷,嘴巴微动。 宋清荷笑笑:“郡主尊贵,还不是来给暴发户的女儿贺寿。你要是有本事,就让天下的商贾尽数消失,没本事就闭嘴。” 这一幕把陆兆松看愣了,他完全没有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的妻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化解眼前的矛盾。 南枝郡主被马氏宠了十几年,从来受过这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脸憋的通红,她身边的丫鬟为了给主子出气,竟然直接抛出手里的小木盒,掷向宋清荷。 宋清荷下意识侧头躲避,不想盒子竟然在途中被什么东西击中,直接摔到地上。 是陆观棋,他用随身的玉佩击中木盒,替宋清荷挡下危险。 “哪里来的狗奴才,居然敢在陆府伤人,伤的还是少夫人。”陆观棋冷脸走过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丫鬟杀了。 丫鬟害怕了,躲到南枝郡主身后,南枝郡主看向陆观棋。 陆观棋盯着南枝郡主,话却是对范驰海说的。 “把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行凶者送到衙门,让杜大人审。” 丫鬟吓得哭出声,拽着南枝郡主的衣袖哀求:“郡主,您得救救奴婢。” 南枝郡主明白,今天若是让人把自己的丫鬟扭送去了衙门,以后定远侯府还有什么颜面。 她强装镇定,对陆观棋问:“你是谁?” “陆观棋。” 南枝郡主知道陆观棋,可从未见过他,原来皇帝身边的冷血杀人魔长这样,剑眉星目,透着英武之气,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冷若冰霜,让人不敢靠近。 “好了好了,观棋,大嫂的生辰,送人去衙门多不吉利。”宋清荷出言缓和气氛,对南枝郡主适当的教训几句得了,不能因小失大,让陆进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 陆兆松也道:“是啊,观棋,算了。”说着,上前把陆观棋拉到身边。“走,喝酒去。” 南枝郡主就着台阶下,厉声斥责丫鬟:“还不快给少夫人和陆大人磕头认错,真把你扔大牢,看你怎么办!” 丫鬟闻言立马跪下:“谢少夫人,谢陆大人,奴婢知错,绝不再犯。” 宋清荷趁着人多,正好给自己立下宽宏贤德的名声:“你也是护主,何错之有,起来吧。” 看热闹的宾客外,陆进和陆成业冷眼旁观着,“成业,我不喜欢有人在陆家闹事,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儿子明白,爹放心。”陆成业应声道。 宴席进行到一半,管家带着十几个小厮冲到院子中央把中间的地方清空,又手脚麻利的和戏班子的人一起挪过来红色的舞台和背景板,分别饰演项羽和虞姬的戏子登台,一一啊啊的开唱。 宋清荷随陆兆松挨着陆夫人和陆进,陆观棋则和严若敏在一侧,宋清荷的角度能够清楚的看到南枝郡主时不时的侧头看向陆观棋的方向。 宋清荷眉毛一挑,思忖着难不成会有文章可做,那她倒是喜闻乐见。 等累人的宴会终于结束,宋清荷带着翡翠去跟陆进和陆夫人请安。 并把翡翠介绍给他们。 “还不赶快给老爷夫人请安。”宋清荷笑盈盈道。 翡翠立马屈膝行礼,“翡翠给老爷夫人请安,老爷夫人吉祥。”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最后偷偷抬眼,目似秋水,迅速看一眼陆进。 “既然是忘宜的丫头,以后就在陆府好生伺候好小姐,你伺候的好,夫人我重重有赏。”陆夫人现在把宋清荷当个宝,她还以为宋清荷和南枝郡主的仇是因自己而结,心里头欣慰又高兴。 “翡翠记住了。” 陆进的眼神上下打量翡翠,道:“多大了?” “回老爷的话,十五岁。” 宋清荷道:“翡翠伺候我多年,我俩情同姐妹,我嫁人之后本想着让兄长也给翡翠寻门好姻缘,可翡翠这丫头不愿意离开裴府,兄长琢磨着那不如让她继续跟我。” 陆进道:“倒是个忠仆。” 回到雎尔斋,宋清荷让雪莹带人给翡翠收拾间屋子出来,自己则朝着内室走去准备换件衣服,一天下来实在疲惫,宋清荷没注意到陆兆松刚换好衣服,人还在内室,就走到衣柜前,开始脱外衫。 里衣褪去,只剩一件鹅黄色的贴身衣物,宋清荷忽然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回身一看,竟然瞧见陆兆松站在珠帘里。 宋清荷吓得一把扯下挂在屏风上的外衫挡在自己身前,深呼吸镇定下来后,道:“对不起,我没看见你在,我这就出去。” 陆兆松掀开帘子,朝前走了两步,道:“我……” 他抿紧嘴巴,目光低垂,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开口:“忘宜,我们能做真的夫妻么?” 在答应裴亭云替裴小姐嫁到陆家的时候,宋清荷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天,只要是能够报仇雪恨,她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这个么。 第22章 是非对错,已有答案 宋清荷点点头,眼睛却不看陆兆松。 陆兆松露出释然的笑,他往后退了一步。 “忘宜,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我先出去了。”陆兆松快步离开,甚至经过宋清荷的时候,她都能感到一阵风。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等宋清荷更衣后出门,在院子里的游廊瞥见正朝着这边过来的陆观棋。 他手里拿了一个盒子。 “大嫂!”见到宋清荷,陆观棋加快脚步,改变路线朝她过来。 宋清荷露出点假笑。 “观棋。” 陆观棋把手里的盒子奉到她面前,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接过盒子,宋清荷当场打开,一块白玉雕刻而成的如意,柄部镶有金丝宝石,头部刻有祥云图案。 “那就谢谢观棋了。”宋清荷语气淡然,她忽然道:“你知道江岁宁来我这儿了么?” 陆观棋一怔,他听严若敏说了,顿时面露愧色。 “你知道娘的脾气,要是被娘知道,她肯定会找江岁宁麻烦,你要是把江岁宁收了,不就没这些事儿了?”宋清荷抬眸盯着陆观棋,面无表情。 “我不喜欢她。”陆观棋垂着眼睛重复道。 宋清荷无语的晃晃头,懒得再说。 正欲离开时,陆观棋忽然喊道:“能陪我说说话么?” 宋清荷回身,审视的目光落在陆观棋的脸上,试图找出他‘奇怪’的原因。 “好。” 虽然自从意识到父亲的死是因为与废太子交好,宋清荷就不再想着找出真凶替父翻案,从上到下都烂透了的大全朝廷,需要的不是真相。可接近陆观棋一样能帮助宋清荷搅得陆家不得安宁,那就值得她花时间听听陆观棋要说什么。 两个人坐到雎尔斋侧院的凉亭,四周的灯笼被下人点亮,雪莹送来一壶碧螺春和一盘西瓜、一盘各式糕点组成的拼盘。 “看你的脸色,最近皇城司一定很累吧。”忙于残害忠良,做狗皇帝的爪牙。宋清荷心里再恨,到了脸上依然是淡淡的关心。 陆观棋点点头,迷茫感笼罩周身,“最近办的案子,令我感到困惑和无措,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会做恶事呢?” 宋清荷的直觉告诉自己,陆观棋话里有话,她接过话道:“‘好’和‘坏’的标准,要看这个人的动机,行为带来的结果还有当下身处的环境。比如说,一个饿了三天的人,去火烧铺偷了一个火烧,他是坏人么?不是。再比如,一个家缠万贯的地主,为了多占邻居家三尺宽的路就想尽各种办法污蔑对方,甚至导致对方家破人亡,他便是坏人。” 陆观棋望向宋清荷,问:“那,这个地主的家人应该怎么看待地主?” “要求地主的家人大义灭亲,显然强人所难。只是邻居家有朝一日来报仇的话,地主的家人能做到‘袖手旁观’,就是‘善’。”宋清荷观察着陆观棋的反应。 他眉头微蹙,“做不到呢?” “是地主的好儿子,但不是好人。”宋清荷此刻已经完全明白,陆观棋在查粮案时发现了能指证是陆进所为的证据,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做不到大义灭亲,又做不到保持中立,陆观棋是准备替陆进掩盖粮案的真相了。 宋清荷已经在盘算一会儿让裴忌立马去裴宅告诉裴亭云做好准备,陆观棋很有可能会为了替父脱罪而把事情全部栽赃到裴亭云身上。 陆家人啊,真是烂透了。 “对地主的儿子来说,那是他亲生父亲,他真的不能坐视不理,他想保护自己的父亲。” 宋清荷冷笑一声:“观棋倒是挺能共情南枝郡主的。” “什么?” “南枝郡主是为了她娘马氏,今天故意找我麻烦,按照观棋所说,南枝郡主是对的,我才是错的。” 陆观棋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忘宜……大嫂。”情急之下喊了宋清荷的名字,反应过来后又改了回去。 宋清荷道:“观棋不必纠结到底谁对谁错,地主构陷邻居,是地主的本事,邻居的家人要是上门寻仇,便是邻居的本事。世人皆逃不过‘各为其主’四个字。今天观棋护着我,不也是因为我们都是陆家人。有一天要是没有这层关系,观棋可能会向着南枝郡主,拿我送官。” “大嫂……”陆观棋察觉出宋清荷的话似乎别有含义。 “善恶终有报,所有的事情都会大白于天下,是非对错皆有公论。”宋清荷了然于心,陆观棋以前可能是真的不知道陆进的恶行,但是现在知道了,他选择站在父亲那边。 “我不想和你继续讨论这些没用的,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用走些没用的程序,试图得到别人的认同。”宋清荷起身,扔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后转身离开,留给陆观棋一个背影。 回到花厅,宋清荷立马吩咐雪莹把裴忌叫到自己的书房。 “小姐。” 宋清荷面色凝重,道:“你现在去裴宅,告诉我哥,陆观棋已经查到粮案与陆进有关,但是为了他父亲,他很可能会把罪名推到其他人身上,我怀疑他会对裴家下手。” 裴忌倒吸一口冷气,他点点头:“我这就去。” “嗯,快去快回。”宋清荷道。“一会儿你回来,我让厨房单独给你做碗长寿面。” 裴忌先是意外,紧接着沉默片刻,道:“小姐都知道了。” 宋清荷尽可能的不去触及裴忌的伤疤,“我答应你,一定会替裴小姐报仇。” 裴忌鼻子一酸,他飞速伸手擦去眼角的泪珠,“我去了,回来吃,长寿面。” 另一边,陆观棋还坐在雎尔斋的凉亭里,细品宋清荷的反应。 即使他喜欢宋清荷,也无法做到对她刚才的话毫无反应。 回想起宋清荷嫁到陆家前曾经逃婚,后来不仅积极融入陆家,还对大哥和陆夫人掏心掏肺的好。 人真的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么? 如果裴家和陆进本就是沆瀣一气,那宋清荷在这其中担当了什么角色? 第23章 割裂 关于宋清荷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一样在陆观棋的脑海里闪现。 京城独有的点心包装梅花扣,宋清荷轻而易举的打开。 刚刚举的例子,邻居的家人来报仇。 还有宋胜越狱找宋清荷寻仇,却被宋清荷反杀。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陆观棋心中形成,他感到背后发麻。 月落日升,第二天一大早,陆观棋随陆进一同去上朝,两人基本都是各走各的,面对儿子今天主动提出要和自己同坐一辆马车,陆进略感意外。 “好。”陆进道。 两人坐在马车里,车内的空间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略显狭小,空气寂静。 陆观棋忽然开口:“爹,我最近在查粮案。” 在陆进身上看不到任何一点情绪波动,不意外也不紧张,淡定自若,“哦?什么粮案?” “有人倒卖粮食到北楚,爹知道的,这是通敌的死罪。” 陆进捋着胡子:“大全律法严禁往北楚运输粮食,怎么还有人胆敢做这种事。” 陆观棋面色凝重的看向父亲:“这个人不仅倒卖粮食,还是宋泊简一案的真凶。” 听到这儿,陆进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起伏,微蹙的眉头只皱在一起几秒便舒展开,“此人倒是神通广大,不仅能贩粮还能贩私盐,看来观棋已经查到对方是谁了。” “是,我查到了,不仅是我,皇上也知道他是贩私盐的真凶。” 陆进扯扯嘴角,似有不屑:“那皇上为何还要定宋泊简的罪,让真凶逍遥法外呢?” 陆观棋看着父亲越发觉得陌生,狡辩、完全没有羞愧心,反倒是洋洋得意。 “宋泊简是废太子的追随者,这是宋泊简的原罪。而真凶,权倾朝野,能够制衡德亲王和钟赟,皇上不动他,是为了寻求一种平衡。这不意味着皇上默许此种行为。” 陆进笑笑:“观棋,你虽得皇上器重,可到底还是年轻。皇上明察秋毫,他知道很多朝廷里、朝廷外的‘秘密’,他默许这些‘秘密’的存在,才能获取支持。太严厉了,大家心里有气,对皇上的统治,好处不大。” 陆观棋露出吃惊的神情,父亲怎么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疑惑的看着父亲,好像不认识了一般。 “你是个大人了,有些事儿自己应该知道要怎么处理才最好。爹不方便多说,但你记得,你是陆家人,你是我陆进的儿子,永远改变不了,没有儿子抓老子的道理。”往日里陆进看起来慈眉善目的面相都变的狰狞,透着阵阵寒意。 生日过后,陆夫人开始筹备这次让陆兆松和宋清荷去荣国公府探亲带的礼物。 陆夫人让管家列出清单,自己对照着再三衡量,必须选出一套让她异母兄长震惊的礼物,她过得好不好不重要,要让那些瞧不起她这段婚姻的人知道好才行。 宋清荷的陪嫁,被陆夫人惦记上。 她让管家打开这些陪嫁所在的仓库大门,亲自进去挑选。 什么鸡蛋大的东珠,千年的人参,整块未经雕饰的滴水翡翠,陆夫人挑花了眼,用手挨个点,让下人小心点打包。 传到宋清荷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和陆兆松下棋。 陆兆松有些尴尬,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很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忘宜,那是你的陪嫁,娘不该动的,我这就去找娘。” 宋清荷露出微笑,阻拦道:“都是一家人,干嘛分那么清楚。娘喜欢就让她拿,我嫁到陆家,那些东西自然也跟着我过来。” 原本陆兆松还是有些犹豫的,可被宋清荷这么一说,他更觉愧疚,径直起身道:“不一样的,娘不该这么做,我现在就去。” 说完,朝外面走去。 来传消息的翡翠看着陆兆松拐出门后,道:“小姐,接下来奴婢该做什么了?” 宋清荷捻起一颗白子,悬在半空中,“在我出发去荣国公府之前,我会安排你和陆进‘偶遇’,我不在府的这段时间,你要帮我盯着陆进父子都做了些什么。” 陆兆松赶到仓库的时候,陆夫人挑的正起劲儿。 “小心点儿……”陆夫人看着下人搬运名贵礼物,生怕他们毛手毛脚,弄坏了。 “娘!”陆兆松大声喊道,又对下人道:“把东西放下,你们先出去。” 陆夫人狐疑的扭头看着他。 陆兆松直接道:“娘,您不应该拿忘宜的陪嫁给外公和舅舅送礼。” “什么忘宜的陪嫁,到了陆家就是陆家的东西啊,我拿自家的东西怎么了?”陆夫人从未听过儿子这么和自己说话。 “忘宜的陪嫁是裴家给忘宜的心意,我们都不应该动。”陆兆松很坚持,“我让管家都给放回原位。” 陆夫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兆松,你怎么和娘说话。” 陆兆松深呼吸调整心态,尽可能的不与母亲争吵:“我只是不希望娘用忘宜的陪嫁,陆家这么多东西,难道还不够娘送的么?或者我们可以出去买,总之不可以动这屋子的东西。” 陆夫人被气的直喘粗气:“娘在你眼里还比不上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件么?兆松你太让娘伤心了。你知不知道,娘为了替你守住陆家,这五年付出多少?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娘!” 陆夫人的委屈顷刻间化成眼泪,她泪眼婆娑的看着陆兆松,心痛的如刀绞。 陆兆松垂着眼,道:“对娘我很抱歉,对忘宜,我更愧疚。娘,别逼着我在您和忘宜之间做选择好么?我要娘,也要忘宜,东西不可以动。” 说完,陆兆松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陆夫人被气得要死,捶着胸口流泪。 下朝回到陆府,严慎行已经等在韶光苑,他一见到陆观棋就上前追问:“大人,三天之期已到,到底要不要查裴家商号和车队?” 陆观棋停下步子,沉默半晌后,开口:“查,但结果保密,只能走机密线向我单独汇报。” 末了,陆观棋又道:“还一件事,你立马动身去落雁城。” 第24章 香无罪,人心有罪 陆进找来陆成业,把陆观棋已经查到粮案和私盐案的背后之人是自己的事情,告诉给他。 陆成业眉头拧成一团:“爹,二哥都这么说了,他是很反对我们做这些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继续做,但一定要小心行事,我不信观棋能够大义灭亲,不过我们还是得做好两手准备。”陆进眸子一沉,道:“你现在就开始做准备,万一出事,这事儿只是裴亭云一人所为,和陆家没有关系。” 陆成业点下头:“儿子明白。”说完,他犹豫着问:“可是裴家和陆家是姻亲关系,裴家出事,陆家多少也会受到影响。” 陆进冷笑一声:“那我就‘大义灭亲’,亲手把裴亭云送进大牢,裴家的财产我会想办法落到裴忘宜名下,她的不就是陆家的。” 陆成业问:“二哥那块,我们真的不用做些什么?” 他还是不放心,陆观棋像是游离于陆家之外的陆家人,能够掌管皇城司说明他够狠,对于一个摸不透的人,陆成业的眉眼之间满是忧虑。 “我有时间找他聊聊,你就准备能够证明裴亭云贩卖私贩粮食的‘证据’,其他的不用管。”陆进淡淡的说道。 既然陆进这么说了,那陆成业也不好再说别的了,于是答应了父亲的话,立马着手去安排。 虽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可陆进还是多少因为思虑过度犯了头疼病。陆夫人着急,差人请来大夫,开了药方,一天三次的喝着,头疼症状有些许减轻。 宋清荷去给陆夫人请安的时候听说了,回去就让裴忌去给裴亭云报信,让他按照自己所列清单准备。 当天下午,裴亭云采购好的东西就送到陆府。 一个黄金香炉,四周镶嵌宝蓝色、墨绿色、朱红色和橙色的宝石,宋清荷把香料放进香炉,又让雪莹吩咐厨房做碗百合鲈鱼汤,一切准备好,翡翠端着盛放有汤碗和香炉的托盘,跟在宋清荷身后走出雎尔斋。 这个时间陆夫人在佛堂念经,宋清荷踩着点去给陆进请安。 陆进正在书房里看厚厚的公文,听下人通禀后,吩咐将宋清荷请进来。 象征着裴家财产的人,一定得好好待着。 “爹。”宋清荷面带微笑,浑身透着贤惠,“您是在处理公事么?对不起爹,打扰您了。” 陆进笑着摆手:“说什么打扰,正好我也累了,歇会儿。” 宋清荷从翡翠端着的托盘上拿起黄金香炉,走向陆进,把东西放置在书桌上,柔声道:“此香以百年龙涎混合九嶷冰片,辅以昆仑雪莲蕊密炼而成。我托兄长请人从长白山那边带回来的,在路上走了一天一夜,刚送到府里。爹您休息或者看公文的时候都可以点上,能够缓解您的头痛症。” 陆进略显吃惊:“是你娘和你说的?” “嗯,娘很担心爹的身体,怕您为了公事殚精竭虑影响健康。”宋清荷道:“我和兆松也是。公事是处理不完的,爹不要不顾自己的身体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身体最重要。” “小毛病,从我年轻的时候就有,不碍事。” “您别硬挺着了,小毛病要是放任不管,会出大问题的。大全和陆家,都很离不开爹,爹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才能更好的投入到朝政之中,为天下人谋得更多更大的福祉呀。” 宋清荷说着违心的话,脸上是担心,实则恶心的要吐。 陆进用一旁的火折点燃香炉里的香料,一缕青烟起时如流云绕梁,三息之后渐化淡金雾气,浸得室中檀案漆格俱染异香。 “嗯,确实有凝神的作用。”陆进闭上双眼,细细的品着。 “兄长的朋友说,沙场归来的将士闻此香,掌心刀茧渐松。彻夜难眠者枕畔燃此香,可褪尽惊梦冷汗。爹您尽管用,用完了再买。” 宋清荷笑盈盈着道。 “忘宜有心了。”陆进闻后确实身心放松,浑身的脉络涌动着一股热流。 宋清荷扭头示意翡翠,翡翠端着托盘走向陆进。 “爹,这碗百合鲈鱼汤也有凝神安心的作用,您尝尝。” 陆进接过,用汤匙盛了一点喝下,赞道:“很鲜。谢谢忘宜。” 宋清荷道:“翡翠最是通晓推拿通络之法,从前她替我调理时,用三分指力揉按百会、轻叩风池,当真有奇效。” 说着转身朝翡翠递了个眼色,翡翠会意上前,纤指停在陆进太阳穴上,指腹带起薄茧为他轻按。 陆进忽地嗅到一缕暗香,是游离在香炉里的香气之外。他偏头望去,正巧迎上翡翠斜斜递来的眼波。 翡翠嘴角微扬,羞涩的低下头。 陆进的心痒痒的。 宋清荷莞尔一笑,开口道:“以后每天都让翡翠来给您推拿活血以缓解头疼。您看如何?” 陆进应声:“那就辛苦翡翠了。” 为了缓和陆夫人和陆兆松上次的不愉快,宋清荷特地摆上一桌,在天色渐黑之际把这对母子都找来,坐在一起吃顿饭。 陆兆松垂着眼睛,“我不该和娘吵,可娘做得不对。” “好啦,母子哪儿有隔夜仇,再说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你们也该和好了。”宋清荷拉着陆兆松往花厅走去。 今晚宋清荷屏退其他下人,只留下雪莹一人伺候,她查了查桌子上的菜数,抬头便看到宋清荷和陆兆松。 “大少奶奶,都准备好了。” “嗯,你去院门口看看夫人怎么还没来。” “奴婢这就去。” 宋清荷把陆兆松按着坐下,让他挨着陆夫人。 宋清荷抚过檀木桌沿,轻声劝道:“纵是满园绫罗珠翠,又怎么能比得上血脉至亲,温热胸膛?今晚给娘敬杯酒,赔个礼。” “忘宜,那是你的陪嫁,你就一点不生气么?”陆兆松反问。 宋清荷笑笑:“不生气,娘是我的婆婆,我不会和婆婆生气。” 陆兆松更感愧疚:“忘宜的气度,我倒是自愧不如。” 话音刚落,雪莹就为陆夫人引路,算上斓嬷嬷,三个人出现在花厅的门口。 第25章 陆家之乱 陆夫人其实早不就生陆兆松的气了,可陆兆松这几天跟自己犯拧,她就也不搭理儿子。 这对母子被宋清荷共同邀请到一张桌上吃饭,两人挨着,谁都没先说话。 还是宋清荷用胳膊肘拐了陆兆松一下,示意他先给陆夫人夹菜。 “娘,您尝尝这道松鼠桂鱼,是厨房的廖师傅改良过的,您要是说好,回头我就涨他十两银子。” 陆兆松配合着宋清荷的话,伸出筷子夹菜,裹着糖醋汁的嫩鱼肉颤巍巍落进陆夫人碗中。 花梨木嵌螺钿食案微晃,陆夫人轻拿起筷子,细细品尝:“鲜嫩可口,廖师傅的手艺一年比一年长进,确实该赏。忘宜治家果然有方,这段时间陆家上下井井有条,是忘宜的功劳。” 宋清荷笑道:“娘过誉了。忘宜都是在娘的教导下才能想到一些事、做到一些事,真正该被娘表扬的,是娘自己。为了陆家,不辞劳苦二十年,娘是陆家的大功臣。” 陆夫人被夸的心里暖和和的,道:“你这个孩子就是嘴甜。什么时候,兆松要是能像你这般体谅我就好了。” 陆夫人意味深长的瞥陆兆松一眼,转过头,等着儿子接话。 “娘,对不起。”陆兆松认真而严肃的开口道:“可是我依然反对您拿忘宜的陪嫁给外公舅舅做礼物。” 一旁宋清荷冷眼旁观,嘴角勾笑。 陆夫人叹气:“你说的也有理,娘不拿就是了。” 陆兆松这才举起酒杯道:“儿子自罚一杯。明天让商行送清单来,儿子陪您挑。” “算了,你就好好读书吧,还有不到一年就要科考,若是你能一举高中,娘才开心呢,明天我和忘宜挑。”陆夫人一门心思等着陆兆松拿个功名回来,严若敏的儿子能入仕,她的儿子更可以! 这顿没有外人的晚饭,成为陆家母子难得能够彻底放松,做回一对普通母子的时间。 他们说着现在,又说起这五年里陆夫人的不易,陆兆松两杯酒下肚,性格比平时敏感脆弱很多,听着母亲的讲述,眼眶里泛着泪光。 陆夫人擦去儿子眼角的潮湿:“所有的苦难都是过去式,现在不都变好了么。明年你取得功名,忘宜再给陆家添个一儿半女,娘这五年就值了。” 说着,陆夫人看向宋清荷:“你有没有请大夫诊脉过?怎么这么久了,肚子还是没动静呢?” 宋清荷刚要张口,陆兆松抢过话去:“娘,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您别问了。” “好好好,娘不问。”陆夫人拿儿子没办法,妥协了。 吃过饭,陆夫人该回去休息,宋清荷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 都是在陆府里,况且还有斓嬷嬷跟着,陆夫人婉拒道:“不用,你们早点休息吧。” 宋清荷很坚持,“忘宜想跟娘多待一会儿嘛。” 陆夫人笑的开心,答应了。 陆夫人和宋清荷走在前头,斓嬷嬷和陆兆松跟在身后,四个人穿过花园,沿着石径朝锦绣斋走去。 到了内室院里,宋清荷看着漆黑的屋子,责怪道:“下人怎么做事的,就算没人,也不能不给点灯啊。” 斓嬷嬷赶紧道:“老身这就去点上烛灯。” 说完斓嬷嬷就往里去,没一会儿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啊!” 陆兆松立马冲过去,宋清荷扶着陆夫人跟在他身后。 只见斓嬷嬷站在门口,低着头,整个人无措又害怕的样子,门是打开的,衣服落了一地,罗汉床上分明躺了两个人。 听到声音,陆进不满的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衣服随手披上,走到桌边点燃烛灯,屋子被照亮。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陆夫人情绪激动,冲过去想要看清罗汉床上的女人是谁,竟然敢睡在她的房间! 陆进攥住陆夫人的胳膊,不许她靠近罗汉床,眼神里尽是冷漠:“你干什么?带这么多人来什么意思?” 陆夫人气的发抖:“你居然问我?你睡女人居然睡到了我的房间,我要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 话音刚落,罗汉床上的翡翠用被子挡着身体,坐起来,唯唯诺诺道:“夫人……” 陆夫人只觉得这人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陆兆松吃惊的道:“翡翠?你怎么在这儿?” “翡翠?忘宜身边的丫鬟?”陆夫人无法相信陆进怎么会和宋清荷的丫鬟搞到一起,她使劲想要挣脱开陆进的束缚,但徒劳无功。 “你睡了个比你儿子都小的丫头!陆进你还要不要脸了。”陆夫人情绪激动,她甚至比当年看到大着肚子的严若敏还要崩溃,因为那时候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严若敏比她小不了几岁,可现在不一样了,面对十几岁的丫鬟,陆夫人本就敏感的内心现在近乎崩溃。 陆进脸色难看,碍于陆兆松和宋清荷在场,他不好说什么,只道:“你再怎么说也是丞相夫人,说话别太难听了。翡翠是我的人,我要纳她为妾。” 陆夫人发出尖叫:“我不同意!” 趁着陆进放松,陆夫人还是挣脱开他的胳膊,冲到罗汉床旁边去扯翡翠的被子,试图以此羞辱她。 翡翠吓得直往后躲:“老爷,救我。” 陆进伸手去拉陆夫人,因为过于使劲,给她拉的一个踉跄。 幸好陆兆松眼疾手快扶住陆夫人。 陆夫人满眼的失望与难以置信:“你为了一个臭丫头居然这么对我,你我夫妻二十年,我为你生下两子,对陆家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陆进,你怎么敢!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宋清荷小声劝道:“娘,您这么说爹,爹会生气的。” 陆夫人的话把陆进激怒,他剑眉怒目,厉声道:“别说是满朝文武,就算是市井百姓,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妥。你身为陆府主母,心胸却狭窄到这般地步。就因为你容不下别人,在若敏之后我再没有纳过妾,你还不知足,这二十年里对若敏母子诸多挑剔为难,你当我不知道么!” 第26章 恩断义绝 陆夫人哭着道:“女人能做到从一而终,男人为什么就不能!世上的男人那么多,难道所有人都是三妻四妾?!” 陆进似乎了忍了二十年,今天终于有了‘撕破脸’的机会,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你和若敏的唯一差别就是你的身份非常适合做陆府主母,可你的品行却不配。” “陆进,你说什么!”陆夫人发出嘶吼,眼泪和吐沫横飞。 陆进懒得继续和她说下去,对着陆兆松吩咐:“兆松,你带你娘回去休息,她为了陆家操劳二十年,辛苦了,以后就安心礼佛吧。陆家后宅的事情,麻烦忘宜打理吧。” 听到被‘夺了权’,陆夫人先是一愣,眼底枯井无波,藏了万千破碎。 二十多年的夫妻,在今天有了了断。 她平静下来,转身离开房间。 陆兆松着急的跟上母亲:“娘!” 宋清荷看一眼翡翠,接着看向陆进:“翡翠跟我多年,爹,我希望您能给翡翠一个名分。” 陆进道:“我不会让翡翠受委屈的,听说她连个姓氏都没有,那就跟着裴家姓吧,以后她就是陆府的裴姨娘,住星月楼。” 陆进纳妾的事情在陆府倒是没人意外,可陆夫人潜心礼佛,不再过问府中事务,令陆家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其中原委,纵使宋清荷管的再严,也难以阻止下人们私下窃窃私语。 严若敏坐在院中的凉亭里,一个人吹着晚夏的风,发呆。 陆观棋从月门进来就看见了母亲。 “娘。”陆观棋走向严若敏,轻声唤道。 严若敏这才注意到是儿子来了。 “观棋。”严若敏情绪不高,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陆观棋坐下,问:“娘有心事。” 严若敏道:“你大娘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 “虽然你大娘对我们母子不太好,可她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我心里还是不好受。觉得发闷,在这儿坐着透透气。”严若敏怅然若失道:“再一个,我没想到你爹为了一个丫头会剥了陆家主母的权。” 陆观棋:“大嫂掌权,爹对大娘这一支还是好的。” 严若敏叹气:“只闻新人笑,哪儿闻旧人哭。以后还不知道这个新进门的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好相处还行,要是不好相处,我就离她远点。” “我去雎尔斋一趟,看看什么情况。”陆观棋说着便起身。 “行,去看看吧,你是晚辈,该去看看。”严若敏到底还是心善心软,轻声道。 等陆观棋到雎尔斋时,宋清荷和已经换上锦衣、梳着妇人髻的翡翠正在说话,见到他,还是宋清荷先起身。 “观棋来了,正好见过裴姨娘。”其实从辈分来说,宋清荷比翡翠低了一辈,可她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而且翡翠也是, “大少奶奶,是翡翠见过二少爷才是。”翡翠笑着道。 陆观棋看向翡翠,抬手行礼:“裴姨娘。” 翡翠回礼,行万福礼:“二少爷。” 陆观棋冷眼看着翡翠和宋清荷,思忖翡翠礼数周全,并没有因为自己‘赢了’陆夫人而耀武扬威,反倒是谦逊有礼,恪守陆家长幼尊卑秩序,不简单,怕是有备而来。 因为,她是宋清荷的人,宋清荷…… “观棋来找我我还是你大哥?”宋清荷问。 “来看大哥。”陆观棋回。 “雪莹,你去通禀大少爷,观棋来了。” 雪莹立马应下,转头就去找陆兆松。 陆观棋跟在雪莹身后离开,宋清荷望着他消失的院门,道:“你要多加小心,别让陆观棋看出问题,陆兆松和陆成业加在一起心眼都没有陆观棋多。” “陆夫人不是他娘,他会在意么?” “会,他把父兄纲常看得非常重,今天他来不是找陆兆松的,只是看你在这儿有些话不好说罢了。”宋清荷对陆观棋有一种能看透又看不透的感觉,有时候他的所作所为非常符合‘皇城司使’,戒心满满,有时候又好像很感性,会对自己说些‘真心话’。 不过,这很可能也是他的一种策略。 宋清荷回身,对翡翠道:“明天早上你去给陆夫人请安,她不见你,你就不走,就站在锦绣斋的院子里。给陆进的火气添把柴。” 翡翠点头:“翡翠明白。” “我需要你在陆进身边帮我获取关于他和陆成业私下贩卖粮食到北楚的所有信息,你能完成么?” “能。”翡翠眼底泛起铁器般的冷硬光泽,道:“只要是小姐想要的,翡翠万死不辞。” 陆兆松和陆观棋兄弟二人坐在雎尔斋后面的小花园里,面对而坐。 “大娘还好么?” 陆兆松眼尾低垂,道:“娘现在只见斓嬷嬷,那天之后到现在,我去了三次都被拒之门外。斓嬷嬷说娘每天颂读佛经八九个时辰,和斓嬷嬷也不怎么说话,我担心娘会积郁成疾。” 陆观棋问:“爹和翡翠是什么时候好上的?翡翠不是大嫂的贴身丫鬟么?” 陆兆松晃晃头:“好像是爹的头痛症犯了,忘宜送去凝神安心的香料,翡翠跟着一起过去的。其他的,我和忘宜都不知道。” 陆观棋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陆兆松道:“我娘想要一夫一妻的生活,可爹给不了,这些年她对严姨娘和观棋你诸多刁难,观棋,你别怪她,她太爱爹了,爱到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丈夫。爹这次是在气头上,回头我好好劝劝爹,也让娘冷静下。我会告诉娘,观棋和严姨娘都很关心她,希望她能放下……” “大嫂对你好么?” 陆观棋忽然问出口的话,令陆兆松一怔,他不解二弟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很好呀。能在我心智宛如幼儿的时候嫁给我,从不嫌弃我,忘宜是个好姑娘。” “那她爱你么?” 陆兆松张张嘴不知道从何开口,因为他能说出的答案不是他愿意听的。 半晌,陆兆松露出释然的笑:“不重要,我喜欢她就够了。” 这时有小厮来传信,说是陆进请陆兆松去书房一趟。 第27章 你不是裴小姐 陆兆松来到陆进书房,陆进背着手面朝窗户而站。 “爹。”陆兆松轻声唤道。 听见声音的陆兆松回身:“来了,坐,爹有话和你说。” 陆兆松和陆进坐在靠窗的圆桌旁,他垂着目光,即使不怨父亲,可不代表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还在怪爹?”陆进很在乎陆兆松的想法,不希望儿子和自己有任何的隔阂。 “不怪,爹位高权重,纳妾再正常不过。” “你是陆家长子,你能理解为父,为父甚是欣慰。”陆进道:“兆松,是时候接触家里的生意了。” 陆进之所以提前让陆兆松接触家里生意,是为了给陆夫人吃颗定心丸,让她知道自己不管纳多少妾,陆兆松都是嫡长子,身为嫡长子的母亲,身份和地位非人可夺。 闻言陆兆松眉头微蹙:“我不喜欢做生意,况且成业做得很好,我不想插手。” 陆进耐着性子劝道:“可这生意将来是要交给你的,早点了解对你日后有帮助。” “我只想念书考取功名,为国效力、为民请命,做一个像爹一样的好官。做生意不适合我。”陆兆松认真道。 陆进抬高音量,“这两者没有冲突,你可以一起做,难道你的精力只允许你做一件事么?” 陆兆松起身,执拗道:“您不要逼我,我回去读书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陆兆松的背影,陆进眉心刻出川字纹,下颌绷紧似玄铁弯刀,目色沉沉如古井幽潭。 陆兆松走后,陆观棋慢慢踱步到雎尔斋的前院,刚拐出游廊的一头,就瞧见了宋清荷送翡翠出去。 翡翠跟在宋清荷身后,依然保持着丫鬟的卑躬,两人走到月门,宋清荷不知道和翡翠又说了什么,翡翠点下头。 等翡翠离开,陆观棋顺着游廊站在宋清荷回正厅的必经之路上。 回身看到他的宋清荷停住脚步。 “大嫂,我有话和你说,今天晚上劳烦你到韶光苑。” “什么话在这儿不能说么?” 宋清荷打量着陆观棋,琢磨他要做什么。 陆观棋很坚持:“一定要在韶光苑说,请大嫂务必到。” 不知道是不是宋清荷的错觉,她在陆观棋的脸上看到一丝的哀伤。 说完这话,陆观棋经过宋清荷,大步朝外走去。 翡翠回到星月楼的时候,陆进坐在花厅喝茶,见状她急忙加快步子:“老爷,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让人去找我回来。我去看大少奶奶了。” 陆进放下茶杯,道:“头疼,找你按按。” “哎。”翡翠应声,伸出纤纤玉指轻按到陆进的太阳穴。“老爷,老头疼不行,要不然换个大夫瞧瞧?” 陆进闭目养神,:“我是被兆松气的。” “大少爷性子温和,对下人都很客气,怎么会气您呢。”翡翠问。 “我让他学着做生意,他不肯。这孩子犟,说不上几句就走了。我又舍不得骂,他和成业不一样,他脸皮薄,心思细。” 翡翠道:“大少爷是嫡长子,家里的生意确实该由他接手。老爷,要不您和大少奶奶说,让大少奶奶去劝大少爷,肯定能行。” 陆进睁开眼,“嗯,等我找时间和忘宜说。一会儿成业过来,他们毕竟是兄弟,让成业先劝劝。” 话音刚落,下人进来禀告,陆成业来了。 陆成业为了博得父亲的欢心,他对翡翠很是客气,“爹,裴姨娘。” “三少爷。”翡翠记得宋清荷的叮嘱,陆家的长幼尊卑秩序非常严格,她是姨娘,在陆成业之后,要站住脚就得拿出周全的礼数,让陆进满意,让其他人说不出一个‘不’字。 陆进拍拍翡翠的手,“你先下去,我和成业说几句话。” “是,老爷。” 翡翠经过陆成业时,再次颔首,陆成业同样回之。 “准备的怎么样了?”陆进问。 “之前所有对裴亭云的指令都是我口述,没有一点证据留下,派到裴家商号里的两个管事我已经让他们马上回京。爹,咱和北楚人的生意,现在销量渐涨,我们真的要收缩么?太可惜了。” 陆进道:“那个姓高的亲从官说,观棋正在围绕李浅进行调查,他应该没想过‘大义灭亲’,既然如此,我们也得给他些面子,暂时收缩,等他把李浅的罪定了,我们再继续做也不迟。” 陆成业屈指轻叩桌沿,眸底掠过精芒:“二哥帮我们铲除异己,以后往北楚的商路再无旁人,好极。” “还有一件事,你找个机会和你大哥讲讲陆家铺子的事,他不爱听也得听。”陆进压低眉梢,语气中带着不满的情绪。 陆成业原本还很高兴,瞬间冷脸,试探性的问道:“爹是想要让大哥接手铺子么?” “是啊,我和他说了,他没答应。” 陆成业露出尬笑:“那爹就别为难大哥了,大哥喜欢什么,就让他做呗。” 陆进不认同:“你大哥是陆家的长子,这些是他的责任,由不得他喜欢不喜欢。” 陆进没注意到,陆成业握紧的拳头和毕现的青筋。 吃过晚饭,陆兆松又去了佛堂想见见陆夫人,宋清荷让雪莹早点休息,自己去找严姨娘说说话。 路上,宋清荷在想陆观棋究竟要和自己说什么,难道是他发现了自己给陆进送的香炉里掺杂了催情迷香?可他会为了陆夫人出头么? 宋清荷实在想不到原因,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韶光苑门口。 陆观棋似乎等候多时,看到宋清荷的时候,眼神疲惫,他屏退下人,偏厅里只留他们二人。 “我娘针灸疏通经脉去了,下人们也被我要求不准过来,我们的对话很安全。”陆观棋看着宋清荷,道。 宋清荷疑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月十二号,裴忘宜逃婚,裴家请求落雁城府衙协助,全城寻找。三月十五日晚,裴家在落雁城城外的群山中找到一位落水溺亡的姑娘,并将她遗体安葬在距离裴家祖坟百余丈之隔的地方,立碑为裴氏小女。她应该就是裴忘宜吧。” 陆观棋哑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28章 蒙蔽心智 宋清荷的眼神没有片刻闪躲。 她反问:“你调查我。为什么调查我?既然你已经笃定要找我麻烦,来问我做什么?直接去告诉爹,说我是裴家冒牌的小姐,让爹把我送到官府治罪。这样不是更好么?” 陆观棋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从未想找过你麻烦,我想保护你的心不比大哥少!” 宋清荷冷笑一声,道:“现在娘潜心礼佛,我变成了你和严姨娘的对头,把我赶出陆家,严姨娘就可以顺位接手后宅。果然,能做到皇城司使的人,就是诡计多端。” “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陆观棋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如果她不是裴忘宜,如果她是被裴家胁迫嫁到陆家,只要她愿意,陆观棋可以帮她离开。 “我是裴忘宜,你的大嫂,陆兆松的妻子。你若是想证明埋在山里的那人是真正的裴忘宜,那就拿出证据。”宋清荷说着,走向陆观棋,离他更近,目光直视着他,不让分毫。 因为宋清荷发现,陆观棋只是怀疑,并无实质性证据,那么眼下她必须站稳上风。等回去得立马让裴忌传信给裴亭云,以做应对。 陆观棋凝视着宋清荷,一双眸子如同沉寂的古井,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哀恸。空气仿佛凝结了,只剩下他沉重得几乎窒息的呼吸声。 他伸手缓缓探入袖口,用尽全身力气抽出一张纸。 是一张女子画像,宋清荷不认识,但她猜到应该是裴忘宜。 这是她第一次见裴忘宜,画中的裴忘宜端庄秀丽,鹅蛋脸莹润生辉,乌发如云,长睫低垂。 原来她是这般模样,宋清荷对裴忘宜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望着画像,宋清荷出了神。 陆观棋压低声音,手指紧攥着画纸,几乎要将画纸按破:“画上的人才是真正的裴忘宜,她的眉眼和裴亭云如出一辙。我若是拿着这幅画像去落雁城,肯定会有很多人见过真正的裴家小姐。你到底我要怎么说才能相信我不是想要揭发你,而是想要保护你!” 宋清荷大脑中迅速做出应对,问:“你为什么想要保护我?” 陆观棋沉默半晌,缓缓开口:“记得我和你说,我的心上人是个有夫之妇么?那人是你。” 宋清荷眉头微蹙,眼神上下打量陆观棋,似乎想要找到破绽。 陆观棋喉结微动,唇角牵起一抹苦笑:“我娘特地请你来当说客,说服我收下江岁宁,只因她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怕这妄念生出,坏了陆家声誉。”他指节攥得泛出青白,睫羽低垂掩住眸光。 “是,我并非真的裴忘宜,裴忘宜为了逃婚失足落水,裴家不敢得罪陆家,于是拿我替嫁。”宋清荷索性承认。 “你和裴家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是渡州人士,家道中落,欠下亲戚一大笔钱,被亲戚卖到青楼。半路上逃出,想去落雁城躲躲,遇上了裴家寻找裴小姐。于是我就充当裴小姐嫁到了陆家。” 宋清荷补充一句:“所以我看到和我有相似经历的江岁宁时,才会有强烈的感同身受,要留下她。” 听完宋清荷的讲述,陆观棋心里搅着劲儿的难受,他眼里的宋清荷比裴忘宜还要惹人怜惜。 “你有何打算么?” “什么打算?” 陆观棋喉结滚动,道:“如果你想离开陆家,我可以帮你。” 宋清荷轻轻晃晃头:“我不走,离开陆家我没有容身之处,在这儿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至少保我衣食无忧。” 陆观棋有些急躁,他脱口而出道:“我也可以给你。” 宋清荷意识到,陆观棋之所以相信自己的话,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杀了陆家人实在是便宜他们了,宋清荷计上心头,她上前扑到陆观棋怀里,道:“下辈子吧,下辈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 说完,宋清荷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出神的陆观棋在原地发呆。 通往雎尔斋的青石板上,宋清荷疾步如飞,锦缎裙摆掠过道路一侧的草地。她指节因为握拳渗出冷汗,劫后余生的感觉袭上全身,她必须马上见到裴亭云。 陆观棋迈进皇城司的大门,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等候多时的严慎行立马奔来。 “怎么样?” 陆观棋把和宋清荷的对话如实相告。 严慎行挠挠后脑勺,“她承认不是裴小姐,真的裴小姐逃婚死了。可是,她是渡州人士也不对,那她为什么会解梅花扣?宋胜为什么要杀她?虽然她是宋泊简女儿的可能性很低……可是……这两点解释不通啊……” 陆观棋道:“梅花扣又不是什么难事儿,大哥不会是因为当时他痴傻。宋胜杀她,因为她是我大嫂。” 严慎行眉头皱成一团,正琢磨着,发现陆观棋整个人似乎有些游离。 “哥?”严慎行小声唤道。 回过神来的陆观棋一怔:“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严慎行撇嘴:“我感觉你不太对劲。” “我有什么不对的!”陆观棋不假思索的反驳。 严慎行摸着下巴盯着陆观棋:“你向着她……” “我说的是事实。”陆观棋心虚的转过脸。 严慎行不认同,摇摇头:“你对于她不是裴忘宜,而是渡州人士这件事,深信不疑且有点高兴……哥,你好像对她不一般。” 陆观棋知道严慎行是关心自己,他轻叹一口气:“她是裴忘宜时候,我不能喜欢,可她不是裴忘宜,她和裴忘宜一样,是陆家和裴家联姻的受害者。” 严慎行不意外,和陆观棋一起长大,陆观棋心思他看的比严若敏还准。 “仅仅因为她说她是渡州人你就相信了么?哥,你被你的感情遮蔽了双眼,你不应该这样。” 玉轮挂在漆黑的天幕之上,洒下如纱幔般的光影,打在陆观棋身上。 他道:“如果我继续追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失去她。” 严慎行急了:“万一她是宋泊简的女儿宋清荷呢?她们年龄相仿,出现的时间刚好能接上。你会喜欢宋泊简的女儿么?” 第29章 兄弟阋墙 严慎行继续道:“还有,如果她真的是宋清荷,她来陆家的目的是什么,哥你应该很清楚。” 宋清荷不是裴忘宜这件事,对陆观棋心中涌动着的情愫,是一种救赎。 严慎行说的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我相信她是渡州人士。”陆观棋说的是肺腑之言。“退一步说,她若真是宋清荷,宋泊简的女儿还活着,我更要保护好她,算是我对宋泊简的歉意。” 严慎行看着眼前的陆观棋越发觉得陌生,什么是色令智昏在这一刻具象化。 “你已经心里有数了,她就是宋清荷。你知道,即使没有私盐案宋泊简也难逃一死。你对宋泊简的歉意从何而来?因为他是你喜欢的人的父亲。”严慎行道:“我不能让这么危险的人继续留在你和姑姑的身边。” 说着,严慎行大步朝外走去,被陆观棋伸手拦住。 “你做什么?” “只要她不是裴忘宜,替嫁到陆家就可以定她的罪。还有,陆家和裴家断了姻亲关系,你才能无所顾忌的下手查裴家和粮案的关系!”严慎行认为陆观棋之所以查案迟缓,是因为涉及到裴家,眼看着陆观棋因为儿女私情被迷了心智,他决定替陆观棋扫清障碍。 “她不过一介女流,还能动我分毫不成?慎行,你就不能冷静一点么!”陆观棋厉声斥责。 “你敢说你查案迟缓和她无关!”严慎行性子直,“再这么下去,先不说于国于民有何坏处,皇上那块你都没办法交差!今天我必须替你做出决定!” 陆观棋靴底碾碎院中的石子,借力腾空翻过严慎行,挡在他面前。 严慎行右拳虚影凝成拳风,朝陆观棋直直打去,陆观棋五指抓住严慎行的右手腕向后使劲,将他推了出去。 两人对拆几十招,最后还是严慎行处于下风,被陆观棋一脚踢倒。 自知自己出手重了,陆观棋伸出手,关切道:“慎行。” 严慎行捂着胸口起身,失望又不甘:“我一定会找到她就是宋清荷的证据。” 严慎行径自步出朱漆铜钉的皇城司大门,暗绣图案的锦缎袍角在夜风中翻飞如墨。 陆观棋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命院中杂役去找康远。 “就说宫里赏的金花露酒还封着,请他带上去找严大人对酌,这几日都不要让严大人离开他的视线,有任何情况及时回禀。” 趁着夜色,宋清荷在陆兆松睡下后,再一次换上府中的小厮衣衫,随裴忌从陆府后门溜出。 她无法确定陆观棋会不会查到自己是宋清荷的事实,在这之前,必须和裴亭云早早绸缪得万全之策。 裴亭云听罢她的话,叩了叩黄花梨案几。 “忘宜自笄年起便随我娘在城隍庙布施,很多人都见过她。想不到陆观棋竟然早就起疑。“ “裴家替嫁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陆进想要的只是裴家的财产。我是怕万一陆观棋查出我是宋清荷,哥,你就如实讲是怎么遇见我,又是怎么让我替嫁,其他的你一律表示不知道。” “那你呢?你准备怎么办?” “暂时应该没有问题,他心仪于我,我应该还可以牵制住他。”宋清荷道。“让陆成业在生意上栽跟头,离间他和陆进的关系,再让陆观棋背上‘觊觎长嫂’的罪名,陆家越乱我就越安全。” 裴亭云交叠双臂,指尖无意识的揉捏着衣服,“你是以你自己做饵。” “纵是身无长物,无权无势,亦无倚仗。”宋清荷语气平静,涩然一笑。 第二天上午,‘秋老虎’的太阳很是毒辣,晒得地皮发烫。 宋清荷坐在花厅里品茶,她看眼外面的日头,正是翡翠去求见陆夫人的时间。她在等着锦绣斋传来消息,自己再‘登场’。 陆成业一双黑靴碾过青砖地,不请自来,连通报都没有一声,两个小厮低眉垂首紧随其后,手中拎着的朱漆食盒晃得红穗子乱颤。 “大嫂!”陆成业嘴角斜斜挑起三分笑纹,眼尾褶痕里满是阴鸷毒芒。 “三弟怎么也不差人通传一声,大嫂倒是给备上一壶好茶呀。”宋清荷皮笑肉不笑。 陆成业笑道:“一家人用不着备茶,大嫂喝什么,我喝一口就行了。” 他眼神瞥向宋清荷身旁的茶杯,手快直接伸了过去,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段时间忙于和裴亭云做生意,陆成业几乎没怎么来过。 “给大哥和大嫂买了些京城中有名的小吃,大哥恢复以后肯定没吃过,以前吃过也都忘了,大嫂是落雁城人,正好尝尝。”陆成业用眼神示意小厮,小厮把食盒放到茶几上。 宋清荷唤来雪莹,“把东西拿下去。” “多谢三弟。” 陆成业上前一步:“诶,怎么不叫我名字了,三弟三弟的,哪儿有‘成业’听着亲近。” 宋清荷莞尔一笑:“你是我小叔,我是你大嫂,这么称呼没什么不对。” 陆成业背着手,心情很好的样子,“好,大嫂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都愿意听。” “对了,我看这个月珠宝铺入账到府里的只有五万两,是生意最近不好么?”宋清荷忽然问道。 陆成业一怔,顺着她的话道:“是啊,现在生意不好做了,下个月连五万都不知道有没有了。爹还说让大哥熟悉铺子生意,一个烂摊子,这不是影响大哥的学业么。” “等你的藏红花生意开遍京城,彻底把吴佳恒踩在脚下,你再和爹说,爹恐怕就会把铺子的钥匙交到你手上,毕竟宝剑配豪杰。”宋清荷漫步经心问:“有段时间没见到兄长了,你们那生意如何了?” 陆成业本不想说,被问到了,他眉头微蹙,道:“裴舅爷说扩大版图要追加投资,我还在犹豫,这往外掏银子的买卖,总要有个章程,经过爹同意。” 宋清荷耳边的青玉耳坠轻轻晃动,她抿嘴一笑:“现在是大嫂管账,三弟要支多少银子和大嫂说,这个方便还是能行的。” 第30章 执子入局 “可以么?”陆成业心里还是惧怕陆进的,转着眼珠子试探道,眼皮子突突跳了三跳。 “你赚到钱不就行了,到时爹心头畅快,说不准还会将娘从佛堂接出来呢。这般说来,你才是府中头等功臣。”宋清荷轻笑道。 陆成业心头如钢针直刺,面上却不动声色。这话说到了陆成业的心头,不过转念一想,他盯着宋清荷问:“我只是不明白,大嫂一会儿待我如三月暖风拂面,转身又似九秋寒霜侵衣……大嫂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宋清荷用指尖将离自己过于近的陆成业推开,道:“有些事情,你得自己琢磨。” 这时一个小厮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大少奶奶,您快过去看看吧,裴姨娘在佛堂前站了一个多时辰,脸色都白了。” 宋清荷和陆成业赶到时,只见翡翠站在烈日下面,丫鬟要替她撑伞也被她推开,斓嬷嬷哀求道:“裴姨娘您回去吧,夫人她谁也不见的。” 这裴姨娘正是得宠的时候,要是老爷因此再怪罪了夫人,夫人还要怎么活。斓嬷嬷急的满头大汗,却是怎么也劝不动。 宋清荷快步过去,“这是怎么了?裴姨娘,你站这儿做什么。” 翡翠涨得通红如绛红的脸颊在发颤,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手指死死绞着帕子,垂首盯着青砖地缝道:“我特来向夫人请罪。“ 斓嬷嬷赶紧解释:“大少奶奶,夫人真不是诚心和裴姨娘过不去,是夫人谁也不见,连大少爷这几日晨昏定省都不见。裴姨娘快回去吧,老爷知道了不好。” 宋清荷拿过丫鬟手里的帕子,为翡翠擦去汗珠:“斓嬷嬷说的是,你先回去,太阳这么毒,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烦您与夫人禀报,翡翠自当谨守规矩侍奉老爷,请夫人原谅。” “哎,哎,老身记得了。” 宋清荷和丫鬟一边一个扶着脚步有些不稳的翡翠往外走,陆成业留在原地,眉峰紧蹙,指节攥得泛白,问:“我娘可还好?” 斓嬷嬷抬头:“夫人这几日水米难进,晨起进一碗参汤便要呕出半碗去。人都瘦了一圈。” 陆成业道:“劝一劝我娘,她要的,爹给不了,就不要执迷不悟了。” “……”斓嬷嬷欲言又止,只能点点头。 宋清荷扶着翡翠回到星月楼,屏退丫鬟,翡翠顾不上喝口水,压低声音:“小姐,昨日我听见陆进和陆成业说已经准备好了,有事就推给裴少爷,还说二少爷不可能‘大义灭亲’,他们就给二少爷个面子,要把和北楚人的生意收缩。” 翡翠焦急的说道,生怕说晚了,会影响到小姐的事。 翡翠听到的话,和那日陆观棋问自己关于‘好坏’的标准刚好能对得上。 那么事实就应该是,陆观棋奔着查李浅而去,结果查到了陆进,而陆观棋事先并不知父亲参与其中,出于父子血脉相连,他想要保护陆家,所以和陆进摊牌,才有了‘给二少爷个面子,收敛生意。’这和陆家珠宝铺进账减少刚好能对得上。 陆进认为陆观棋既然已经查到了粮案,就必须要对朝廷有个交代……所以想着把罪名推给裴亭云,也就是说,陆进不知道李浅的存在,陆观棋没有说。 宋清荷星眸微敛,陆观棋对陆进是有所保留的,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也要小心,千万别让人发现了。”宋清荷看着翡翠苍白的脸,心中满是愧疚。“一会儿我让厨房做碗消暑汤。今天的事情,陆进肯定会知道,你添把火,陆进就会更心疼你,更厌恶陆夫人。” 回到雎尔斋,宋清荷正琢磨找个什么时间去见陆观棋的时候,就看见花厅里的陆兆松打开食盒的盖子。 她这才想起陆成业送来的两份食盒。 “兆松。” “忘宜。”陆兆松手里还拿着食盒的盖子,问:“下人说这是成业送来的?” “嗯,刚送来,说给你吃的。” 陆兆松凝望食盒半晌,五指骤然收力将木盖合上,指节泛起青白。眼尾泛起猩红却硬扯出个笑来道:“我有核桃藓,吃不了。” “嗯?”宋清荷打开另一盒,发现两盒里面全都是核桃酥。“娘从未提过。” 陆兆松道:“以前我也没有,是这五年里新得的病。” “你不是都忘了这五年的事么?” “这个我没忘,因为吃过一次浑身起疹子,还上不来气,太难受了。这般滋味,饶是记忆残缺,也烙在骨髓里。” 陆兆松尽可能的说的若无其事,以笑掩面,宋清荷狐疑的看着他。 “我去看会书。”陆兆松说完朝着花厅连接的侧门走去。 皇城司里,陆观棋拿到康远传来的纸条,严慎行被他留在自己家中,并无异样。 看后,陆观棋当即写下回复,要康远看住了他,绝不可能离开京城。 不管是为了守住陆进的秘密,还是为了保护宋清荷,陆观棋都必须阻止严慎行继续调查下去。 严慎行的苦心,陆观棋能理解,可有些话,他说不出口。 忽闻守门侍卫踩着石阶发出的碎响,来人单膝点地,呈上朱漆拜帖。 裴少爷请陆观棋过府一叙。 想着裴亭云肯定是要和自己说宋清荷的事,陆观棋收下帖子,吩咐侍卫备好马车。 裴府后宅青砖小径曲径通幽,苔痕爬满雕花照壁。陆观棋转过九曲回廊,刚迈进后宅花园的大门,就看见一袭月白襦裙的宋清荷倚着朱栏,鬓边的金雀步摇簌簌生光,她一手拿着鱼食碗,一手撒入湖水,红鲤惊散后又复聚。 宋清荷朝他这边看来,“观棋?” 陆观棋快步过去,这次他不想称呼她为大嫂,到了嘴边才发现上次竟然没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还不知道你的本名。” 宋清荷莞尔一笑,“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你还是叫我忘宜吧,不然我怕哪天你忘了,在陆家叫错,我小命可不保。” “我会护你周全。”陆观棋一字一句道。 第31章 半坦诚 宋清荷放下鱼食碗,道:“我跟兄长说了,你已经知晓我身份。兄长一定要设宴款待,答谢你肯帮我们保守秘密。” 陆观棋正好也有意探探裴亭云的话。 顺便,如果裴家也参与了私盐案,那也是宋泊简女儿的仇人,可以观察一下宋清荷的反应。 陆观棋、宋清荷和裴亭云三个人坐在桌边,桌子上是十道菜,除中间位置的一碗汤羹,其余中三道是京城名菜,靠近陆观棋,三道是临近裴亭云的是落雁城所属西北五州的西北菜系,还有三道明显是辣菜,渡州百姓喜辣,靠近的是宋清荷。 裴亭云没安排丫鬟留下伺候,这间饭厅里只有他们三个。 他手腕一翻将青瓷酒盏稳稳托起,敬道:“我听忘宜说了,谢谢二少爷肯帮我们,今日以薄酒相谢。” 陆观棋不语,骨节分明的手指拈起杯沿,仰首饮尽时凸起喉结微微滚动。 “我不明白,裴家世代豪商,祖业根基远在千里之外的落雁城,怎会与家父这个远在京城的官吏结亲?还是一门‘裴小姐并不愿意’的亲事呢?” 陆观棋切入正题。 裴亭云眉头微皱,自执壶斟满酒,他倏然仰首一饮而尽,酒液泼溅到檀木桌上。 似有天大的难事。 “兄长,二少爷愿意替我们保守秘密,自是磊落君子。”宋清荷在一旁劝道。“我们如实相告吧。” 裴亭云犹疑片刻,道:“好。家父与昔日落雁城知府尚大人私交甚好,后来尚大人调任至京城,与我父亲始终保持书信往来。三年前,尚大人邀请家父进京叙旧,家父如约前往,在尚府结识了陆丞相。” 陆进说陆家的生意不太景气,不知道是不是经营不得法。面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讨教经商之法,裴老爷自然倾囊相授,当时裴家想要拓展在京城的生意,结交京城的达官显贵为上策。 回到落雁城没多久,裴老爷收到陆进的书信,陆进有一批货想要通过裴家商号和车队运往莲花县、五姑娘县和华州府等地,裴老爷应允,还命裴家商号里资历最深的镖头负责护送。车队在半路上遇到瓢泼大雨,淋湿的货物竟然流出咸水,镖头立马飞鸽传书给裴老爷,裴老爷让裴亭云赶去查看,确认所送货物真的是盐。 裴亭云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二少爷知道陆家在贩私盐么?” 陆观棋仿佛被戳中心底最见不得人的地方:“以前不知道。” 裴亭云继续道:“家父说他也有错,尽管知道贩私盐是不应该的,可他还是答应了。中间停了一段时间,家父以为可以就此洗手不干,不想陆丞相却提出想让忘宜嫁给大少爷,两家结亲。家父推说庶出女儿配不上相府嫡嗣。老管家带着退婚书信去而复返时,已是京兆衙门里一具吊着舌头的尸。紧接着,裴家在京城的铺子接连受到各种名义的搜查,生意根本做不下去,还有店小二被扣上五花八门的罪名被抓进大牢。” 语声渐低似寒潭凝冰:“家父妥协了,答应在忘宜十七岁这年出嫁,并陪上与十万两黄金等额的嫁妆。” 陆观棋眼帘半垂如寒潭映月,指节在玄色宽袖里掐得泛白。 陆进到底是骨子里本就藏着这副污脏心肠,还是权势蚀骨,把他泡成了这副腐烂的坏人。 “家父郁结难舒,骑虎难下,在去年年底的时候一病不起,没到半个月撒手人寰。去世前他嘱咐我一定让裴家从这桩肮脏的生意中脱身,他说他对不起裴家的列祖列宗,也对不起忘宜。”裴亭云话音陡然转涩,道:“忘宜虽为府中庶出,可她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她性子刚烈,于是选择了逃婚。为了给陆家一个交代,我只能用了‘替嫁’这种卑劣的方式。不仅如此,陆丞相现在还用裴家车队往崇北运送粮食,再通过北楚探子走正常百货渠道,最终送至北楚境内。二少爷,这是通敌的大罪啊。” 陆观棋道:“我做不到大义灭亲,揭发家父的恶行,可也不能看着他继续做这戕害百姓的勾当。裴少爷,你若愿意,我们可以达成一致,断了家父的‘害人的生意’,裴家也不必再助纣为虐。” 这正是裴亭云想要的结果,他斟满陆观棋和自己的酒杯,高高举起,“一言为定。” 陆观棋扭头看向宋清荷,“事情结束后,你想继续留在我大哥身边还是另谋出路?” 这个问题给宋清荷问的一怔。 她要的是陆家分崩离析、陆进妻离子散,而陆观棋不是他只是想让父亲金盆洗手。 所以陆观棋的目的达到了,不代表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我不能走。” 陆观棋眉尖微蹙,如墨的瞳孔里掠过一抹茫然,喉间涩然低道:“为何...“尾音拖长,好似含了千斤重物坠入深潭。 宋清荷眼角微红,嘴角扬起无奈的笑意:“兆松是君子,待我一片赤诚。离开陆家,我不过是飘零絮。” “你喜欢大哥。” 宋清荷轻轻摇摇头,长睫投下轻颤的蝶影。 陆观棋面上强作云淡风轻,喉结微滚,实则紧张的手指蜷缩,“姻缘二字,自当觅得真心所系,而不是草率的过一生。” 裴亭云沉声道:“二少爷,就算忘宜将来和离,可你是大少爷的弟弟,终是僭越了礼法。除非二少爷另立府邸,一个‘陆’字拆分为二,否则陆家是不会同意的。倒不如让忘宜守着大少爷,至少大少爷是真心对她的。” 陆观棋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 这顿席散了,陆观棋先走,避免让陆家发现他们一同回去而引起怀疑。 看着陆观棋消失在月门,宋清荷道:“有他帮助,裴家脱离陆进的掌控,事半功倍。” 裴亭云:“我看他不像陆进陆成业那般泯灭人性。” “是,比他们是强点。”残阳将宋清荷的纤影投在红砖墙上,像一只被撕碎翅膀的蝴蝶。 她压低声音:“可我不是裴忘宜,我是宋清荷,没有私盐案,陆观棋一样会一把火烧了我全家。” 第32章 哪儿有那么多巧合 雎尔斋有栋二层高的小楼,名曰‘文曲楼’。红松木柱上镌着鎏金楹联,檐角铜铃随风摇曳, 是陆兆松十岁那年,陆进特地命人为他修建的,说是可以让他在学业之余能眺望十里烟波,舒散心神 陆兆松常捧书卷,独倚雕花槛。 今天他什么也没拿,一个人靠着乌木围栏发呆。 其实这五年的记忆,他没有丢,可他只能装作什么也记不住的样子。 当年坠马后他在昏昏沉沉之际曾见到陆成业蹑手蹑脚潜入他房间,在他的药碗里放了什么东西。他终是难以指出。 五年里,他曾吃核桃犯了藓症,当时陆成业是在旁的,别人不知他吃不了核桃,陆成业还能不知么? 况且当年坠马的时候,也是和陆成业在一起。 一次又一次,便不是巧合。 父母偏爱他这个嫡长子,从小到大都给予他格外的厚待。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学业骑射,陆府并非承担不起三个儿子的费用,而是以陆进所想,一定要有长幼尊卑之序。 小时候的陆成业曾生气的抱怨,为何他是兄,自己是弟。 陆兆松不肯接手铺子也是因为陆成业,那是陆成业的心血,他不可以拿。 这份核桃酥,代表着陆成业对自己的杀心。 “兆松?”宋清荷站在楼梯口,轻声唤道。 陆兆松闻声望去,见到是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忘宜,不是回裴宅了么?这么快。” 宋清荷脚步轻缓地走来,裙摆掠过二楼的桌椅。她垂眸瞧着坐在栏杆旁木凳上的陆兆松:“嗯,和兄长说说话,一起吃顿饭就回来了。听小厮说你在这儿,有心事?” 陆兆松不想她担心,更没办法开口讲述心中的苦楚,只能笑着:“没有。” “当真?” “当真。”陆兆松道。“我在想娘,难道余生都要与青灯古佛相伴么?” 宋清荷时常会觉得对不起陆兆松,可她没办法。 “再过段时间吧,等娘冷静下来,也等爹消消气。回头我和裴姨娘说说,让她也劝劝爹。”宋清荷道:“明年你若是能春闱揭榜,说不定娘就可以出来了呢。” “嗯。”陆兆松低低应诺。 檐角灯笼随风摇颤,深红色的穗子在风中翻卷。他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开。 这时雪莹踏着楼梯蹬蹬跑上来,“大少奶奶,定远侯府的管家来送请帖,说是明天侯爷夫人要请您和夫人过府一叙。” 雪莹双手递过一张绛色请柬。 宋清荷接过,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陆兆松奇怪:“定远侯夫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管她打着什么算盘珠子,要是想看娘的笑话,我给她算盘摔了。”宋清荷拿着请柬,嗤之以鼻,完全没放在心上。 陆兆松伸手搂住宋清荷,喃喃道:“忘宜,谢谢。” 另一边,陆观棋回到韶光苑,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 三尺青锋剑在月色中出鞘,他身形如松纹岩岿然不动,左手剑诀轻划半轮残月,右腕忽而一振,霎时抖出银亮剑花。衣衫下摆被劲风卷得簌簌作响,荡起的剑气将满地木兰花震落。 忽闻风过回廊带起铜铃轻响,他倏地收势,叹一声将剑穗缠回腕间。 严若敏顺着游廊走过来,道:“现在是‘秋老虎’,晚上天气闷热,你练剑做什么。” “一会儿沐浴就好。”陆观棋走向母亲。 “我怎么好久没看见慎行了?皇城司这么忙?” “是挺忙的。”陆观棋随口糊弄。“娘,等我以后搬出去,您跟我走好不好?” 严若敏一愣:“怎么说这话?” “没什么,我都十九了,是时候考虑另立府邸的事。” “那娘也不能搬出去和你一起住呀,娘得守着你爹。” 陆观棋:“爹有大娘,还有裴姨娘,娘在这儿,我不放心。” 严若敏眼尾微弯,唇角一抹柔和笑意:“瞧你说的,这是娘的家,娘在这儿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经过裴姨娘的事,等夫人从佛堂出来,行事想必会收敛几分,不会再为难于我们。” 严若敏忽然反过味儿来,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以前你爹跟你提过几次,你都不肯,现在怎么主动考虑搬出去?观棋,你是不是……” 陆观棋想着反正严若敏已经知道他对宋清荷的心思,便不加隐瞒,道:“以后我可能会娶大嫂。” 严若敏吓得瞬间瞪大眼睛,吞口吐沫,她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他们母子二人,赶紧拽着陆观棋到身后的堂屋。 “你胡说什么?观棋,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严若敏从惊吓到担心,难不成儿子是患了什么相思怔忡之症,已经出现幻觉。 陆观棋道:“我是说可能,我不确定大嫂会不会喜欢我。但我不会强迫她,会尊重她的意愿。” 严若敏眉头皱成一团,伸手摸摸儿子的额头,不烧呀。 “娘,我没说胡话。”陆观棋一歪头,躲开严若敏的手。 “这不是胡话是什么,你跟娘说说就得了,可千万别让第二个人知道。你怎么敢呢,那是你大嫂啊,你不是很敬重大少爷么。”严若敏宁愿他是说胡话也不想他真的做出僭越之事。 大少爷是谦谦君子,观棋……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他要是真争起来,怕是会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法子。 陆观棋认真道:“娘,您是我娘,我只跟您说。大嫂嫁给大哥是被我爹逼迫的,她并非自愿。大嫂的心里没有大哥,所以我就有机会。” 严若敏瞧他主意已决,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指抵住穴位轻柔。 “观棋,娘老了,可能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你,娘只求你做事三思而行,千万不要一时冲动。” 陆观棋点头应允道:“儿子明白。” 第二天一早,宋清荷去找陆进禀告定远侯府请柬一事,翡翠站在陆进身后为他揉捏肩膀。 陆进轻叹一口气:“昨天夫人让翡翠在烈日下站了一个多时辰,她还是没有想明白,不要让她去侯府了,去了不一定会生出什么事端。忘宜你去一趟吧,就说夫人身体抱恙,见不得风。” 宋清荷端肃颔首,金步摇轻轻晃动:“忘宜明白,爹放心,在定远侯府忘宜自会体面应对。” “甚好。”陆进道。 看着宋清荷出门,陆进忽然问道:“翡翠,你在裴府多年,你家小姐和少爷非一母所生,感情好么?” 这话问的翡翠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先含糊道:“主子的事情,翡翠不过是裴府的奴婢,哪儿有资格妄论。” 陆进笑笑:“你倒是很懂规矩。” 陆成业拿着宋清荷批的十万两去账房支取,事成以后他心情大好,出门乘车准备先去裴家药铺看看账,车子驶在半路时停下,车夫小声对他道:“三少爷,有人拦车。” 车夫见过高乔,知道是陆成业认识的人,这才敢通禀。 陆成业掀开窗户,看到高乔后想了想,才想起是谁。 高乔弓着腰小跑过来,“三少爷,是小的呀,高乔,皇城司的。” 陆成业眸子微沉本无意理会,但见街上人潮熙攘,停在此处徒惹人侧目。于是屈指叩着车窗哑声道:“上车。“ 高乔肩背绷紧,连忙躬身撩袍,踏上车板腾跃入车内。 马车缓缓驶动。 “找我做什么?” 上次跟高乔买过‘消息’,此人还挺黑的,一条消息就要一百两。当时花也就花了,现在陆观棋的心思和行动已经被他和陆进尽数获悉,高乔如今倒成了食之无味的鸡肋! “三少爷,小的有信息要卖。” “本少爷不买了。” 陆成业斜睨着高乔。 高乔微怔:“价钱好说。” 陆成业神情傲慢,屈指掸了掸襟前并不存在的灰尘,嗤笑道,“好说本少爷也不买。方才让你登车不过因见你阻了道路,影响他人。“陆成业嗤笑道:“到下个路口就下去吧,白白载你一程,权当本公子日行一善。” 高乔急了,裴家那边不跟自己买消息了,现在陆成业要是也不买,那他拿什么养家!这不是断财路么。 “五十两怎么样?三少爷,小的手里这消息是关于严慎行和陆大人的,您真不想听?” 陆成业摇头:“不想。” 高乔大脑飞速运转,灵机一动道:“陆大人办过的案子里,曾有案犯余党来买卷宗,我没答应!不过,余党尚未抓到就结案,显然是不合规。” 高乔为了赚钱,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他知道陆成业和陆观棋关系不好,他越是这么乱说,陆成业肯定就愿意听。 果然陆成业眉峰一挑,追问:“什么意思?哪个案子?” “就是盐铁司宋泊简的案子。” 皇城司里,陆观棋和康远坐在议事厅里,康远把崇北和图州传来的消息汇总后交给陆观棋。 “禀大人,崇北方面已经查实裴家商号的车队中有大批粮食,目前还无法判别究竟是裴家正常运输的官粮还是私贩至北楚的私粮,不过大概率是私粮,因为没有一同出行的侍卫。依照律法这是不正常的。”康远道。 陆观棋看着信纸上的文字,指尖点在紫檀木桌上,道:“有跟踪到这批粮食最终运往北楚么?” 康远略显丧气的晃晃头:“不知道为什么,裴家把这批货压在仓库里,一直没有动。” 陆观棋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警告’了父亲,所以父亲暂时收敛。 “图州那边呢?” “彻底没了动静。倒是扶风郡主回崇北后,谢书觉秘密招募了一批街市上的混子,到处找商家的麻烦,索要保护费。颇有再建黑市之势。” “李浅呢?” “没有异样。” 陆观棋的指节在桌子上轻叩,眼神扫过信笺时,注意到‘车辙痕迹’一事。 “在崇北发现的运粮车辙痕比之前的深了一寸?” “是,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应该是混着粮食的其他货物不同,所以重量不同,造成的车辙痕更深。” 陆观棋眉峰紧蹙:“这批车辆,可有亲从官见过?确属裴家的?” 康远道:“见过,车上有‘裴’字做徽,确实是裴家车队。” 陆观棋思忖半晌后,问:“慎行这几日如何?” “我让家丁盯着他,寸步不离,我和他说,要是家丁给他放走了,我就处罚家丁。慎行心善,自然怕连累家丁。不过,大人,您和慎行到底怎么了?”康远试探性的问道。 陆观棋轻描淡写:“他有些查案的方式我不赞同,太过莽撞,你一定要把他拦住了,等他冷静下来就好了。” 康远道:“嗯。慎行挺倔的,不过也是为了查案子,大人您千万别和他生气。” “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他什么脾气我了解。”陆观棋说着起身,道:“我回趟府里,有事儿差人去陆府找我。” “好。”康远也跟着起来,送陆观棋到门口。 陆观棋骑马回府,人还没等到门口,老远就看见了陆府的马车从另一条巷子里拐出来,停在大门外。 车夫下马后搬出脚凳,车门一开,先是雪莹下车,接着她回身伸手,宋清荷赫然出现在陆观棋的眼帘中。 镶嵌着东珠的金步摇和耳垂悬着鎏金缠丝坠子,随步轻摇。裙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藕色绡纱,搭上雪莹手时露出广袖中的皓腕,连指甲都是海棠色。 自从知道宋清荷不是裴忘宜后,陆观棋的感情不再受到抑制,肆意生长。 他不自觉的勾起嘴角,双腿一夹马肚,追了上去。 “大嫂。”陆观棋一勒缰绳翻身跃下,衣衫下摆飞扬,将马鞭朝守门小厮怀中随意一抛,快步追上去。 “你出门了?”陆观棋心情因为见到宋清荷而变好,唇角压着雀跃,嗓音清朗,语调轻快。 宋清荷抬眸看他一眼,道:“感觉你心情不错。” “是啊,心情好。”陆观棋抿着嘴巴,眼角堆着笑意。 宋清荷挺住脚步,仰起头,道:“恭喜你,要成亲了。” 第33章 莫名其妙的亲事 陆观棋茫然道:“谁要成亲了?” 宋清荷微微歪头,认真的盯着他:“你呀,陆府二少爷,皇城司使陆观棋。我嫁到陆家的时候就说要给你说门亲,今天这事儿成了,我这就去跟严姨娘说一声。” 说完,宋清荷就要走,被陆观棋一把拉住胳膊,看出宋清荷是认真的,他抓住宋清荷胳膊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又紧了几分:“我已有意中人,不可能另娶他人。” 宋清荷抬起下颌,道:“对方是定远侯的嫡女,南枝郡主。上次我的生辰宴上她见过你一面,对你印象很好,回去跟定远侯说了,定远侯也觉这门亲事甚好。我就是从定远侯府回来的,他本想直接跟娘说,但娘的情况不方便出门。长嫂如母,便由我来办。” “好一句‘长嫂如母’。”陆观棋的声音低沉下来,“谁都可以说亲,唯独大嫂不可以。” “南枝郡主身份尊贵,和你门当户对,相信严姨娘也会很高兴的。”宋清荷语气平淡。 “陆观棋高攀不起。” 他眼中满是失望和寒意,最后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蓦然转身,大步流星朝后宅走去。 皇城司里,康远接到自家小厮禀告,说是严慎行不见了。 康远立马安排府中小厮和皇城司的几个侍卫抓紧寻找,想着暂时先不告诉陆观棋,能瞒就瞒。 打定主意,康远也加入寻找之列。 严慎行趁着康府的小厮不注意,趁着他们买菜的时候从敞开的后门溜出去,直奔城门准备出城。 第一站是孟南曦的老家——渡州。 孟南曦的娘家人肯定会有人见过宋清荷,只有确定裴忘宜就是宋清荷,让陆观棋彻底断了心思,他才会抓紧查办裴家与粮案。 姑姑和陆观棋是自己的唯二亲人,他绝不可以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出事。 此时的陆观棋坐在黄梨木书案前,和田玉镇纸压在一摞卷宗上,他却一点都看不进去。 宋清荷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是真心想给自己说亲还是试探自己的态度? 陆观棋想到这个可能,换了个坐姿。 他猛地起身,一拍桌子,当下决定去找宋清荷好好谈谈。 人才走出书房,经游廊到韶光苑的前院,无意中瞥见宋清荷和严若敏一边说话一边朝正厅走去。 陆观棋立即改变方向,在她们即将走进正厅之际,横在她们面前。 “观棋?正说你呢。”严若敏笑呵呵的样子,陆观棋就知道,宋清荷还真来给自己说亲了。 宋清荷对上陆观棋的视线,面带笑意。 严若敏道:“大少奶奶说定远侯府的南枝郡主对你有意,老爷进宫还没回来,就先来跟我说了。” 陆观棋脸一沉:“我不同意。” “娘也不同意。” 陆观棋闻言一怔,瞳孔蓦然收缩,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严若敏道:“定远侯夫人和你大娘素来不和,况且那南枝郡主性子骄纵无礼,这般目无尊长的贵女日后嫁入陆府,别说恪守孝道侍奉公婆,就算是对你都未必能理解支持。你皇城司的公务本就繁忙,经常不能回家,家中无贤妻可是不行。” “那……” 严若敏感激的看着宋清荷:“多亏有大少奶奶在,不是她有她提点,我这边草率答应了婚事,老爷和夫人定会对我心生不满,于你以后也是把你推入火坑。大少奶奶答应我,这事儿她负责和老爷解释,不失礼节的推掉。” “我的任务完成了,就先回去了。今天下午和兆松说好一起去佛堂看娘,不知道娘肯不肯见,去试试。”宋清荷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不等严若敏反应过来,陆观棋大步追了上去:“我送你。” 宋清荷和陆观棋踏上青石板,小径一侧的低矮灌木擦过宋清荷的衣襟,她始终和陆观棋保持两拳的距离。 陆观棋侧首道:“不是你,我可能真就要娶了那任性的郡主,当真是要好好谢你。” 宋清荷莞尔一笑:“听你的意思是,只要爹答应了,你便会立下与南枝郡主的婚约。” 陆观棋眼尾微翘,戏谑道:“你在乎我。” 宋清荷没接话,而是问道:“你有没有想到什么法子能帮兄长脱离苦海?” “他又不是你真兄长,既然你都能叫他兄长,不如也这么叫我?”陆观棋眉毛一挑,喉间溢出低笑,黑色眸子半眯着,任初秋暖阳在睫毛上镀了层碎金。 宋清荷停下步子,黛眉轻扬,抬颌看向陆观棋,陆观棋只觉那道目光如柔枝,软软扫过胸腔,心跳忽而漏了一拍。 “那请问观棋哥有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帮我兄长脱离苦海?” 陆观棋双颊飞霞,耳尖也泛起薄红,慌忙偏过脸去,声音都染了三分轻颤,“我、我得从长计议,过几天和你说。” 宋清荷狡黠一笑,“好,那麻烦观棋哥尽快。” 陆观棋点头如捣蒜,整个人透着不自然。 一句话就让陆观棋失了方寸,原来他的弱点在此。宋清荷的心里充斥着不屑与轻蔑。 日头即将落下,宋清荷和陆兆松先是去了佛堂,陆夫人依然不肯见他们,但这次让斓嬷嬷传出话来,让陆兆松照顾好自己。 陆兆松目光低垂,只点点头。 宋清荷看出他心中的苦楚,对斓嬷嬷道:“麻烦斓嬷嬷多陪娘说说话,吩咐厨房给娘做些她爱吃的,爹只是一时生气,娘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哎,老身会的。多谢大少奶奶。” 从佛堂出来,宋清荷和陆兆松穿过花园准备去星月楼和陆进提南枝郡主的事儿。 “一会儿找机会跟爹求情,你奉茶叩礼,讨爹原谅。再过几天咱就要动身去国公府探亲,最好是能在咱走之前让爹娘和好,也免你整日魂不守舍。”宋清荷说的情真意切。 话音袅袅散在初秋的晚风中,陆兆松喉结微动,玄色云纹宽袖下青筋隐现。他反手覆住妻子玉手,眼眶却洇着层薄红:“忘宜处处为我思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尾音已染了三分沙哑。 星月楼。 陆进听了宋清荷的传话,若有所思,似乎是对这门亲事动了心。 宋清荷素手轻抚茶盏,新烹的雨前龙井氤氲着雾气。眸光透出几分试探,将鎏金盖碗搁在茶几上,柳眉微挑,柔声道:“南枝郡主是侯府嫡女,身份尊贵,人又生得风华气韵、明眸皓齿。若能与观棋结下这天作姻缘,相信必成佳话,爹要是首肯,明日我差人往侯府递拜帖,请夫人和郡主过府一叙。郡主虽为女儿身,性子却不拘小节,乐于和观棋接触。“ 陆进擎着青瓷盏,指节抵着杯壁,缓缓掀开碗盖,三起三落在盏沿轻刮,忽地眼睫低垂,道:“只是你娘人还在佛堂,定远侯夫人来了,怕是会失了礼数。” 陆兆松撩袍屈膝跪得端正,道:“爹,十三日斋戒沐心,娘日日抄写佛经,诚心悔过。观棋的婚事还需要娘过目打理,您就让她出来吧。” 陆进皱着眉头:“快起来,陆家的嫡长子,跪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爹……” 陆进思忖半晌,道:“明日你便去佛堂将母亲迎回,只是今后断不可再有妒心,若有再犯,陆家容不得这样的主母。” 陆兆松高兴的应声:“兆松知道,谢爹开恩。” 翡翠端着水果盘进来,热络道:“老爷,大少爷,大少奶奶,我吩咐厨房切了些水果,快尝尝。” 翡翠乖巧的给陆进喂到嘴里一瓣橘子,然后撒娇道:“老爷,我想和大少奶奶说几句闺房话,行么?” “去吧。”陆进抚须朗笑,一摆手。 翡翠拉着宋清荷朝自己的闺房走去,边走边道:“我这几日在绣帕子,有处锁边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大少奶奶您帮我看看。” 一回到屋子,翡翠立马关上房门,低语道:“上次我给忘了,陆成业和陆进说话时还提到一人,姓高的亲从官。此人是他们安排在皇城司的细作,翡翠愚钝,不知是否紧要,但总该叫小姐知晓。” 高乔?宋清荷倒吸一口冷气,这高乔何时投奔了陆成业,他会不会说出自己收买他监视陆观棋的事……这倒好说,可以往陆夫人身上推,万一此等满眼只有钱的小人把添油加醋,什么有的没的,把卷宗之事都抖出来,她得事先想好对策才是。 “翡翠,我给陆成业批了万两白银,此事你找机会和陆进……” 宋清荷低声叮嘱。 第二天天刚亮,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都没能找到严慎行人的康远慌了神,他硬着头皮来陆府禀告,不敢再对陆观棋隐瞒。 陆观棋眼皮猛地一跳,沉默片刻后,似是已想明白:“算了,让他去吧。” 大嫂不可能是宋泊简的女儿,裴家参与私盐案,也算是她的仇人之一,就算是被陆进裹挟又如何,她怎么可能还顶着裴小姐的名号尽心尽力的帮裴家早日‘金盆洗手’。 尽管那日和严慎行的对话,陆观棋说自己不在乎她到底是不是宋清荷,可如果有的选,陆观棋还是希望不要是。 他和宋清荷的关系经不起这惊涛骇浪般的旧案翻涌。 宋家的大火,是他下令放的。 叮嘱了康远几句,让他安排人时刻留意严慎行的消息,及时回禀。陆观棋便让他回去了。 对着书桌发呆,范驰海进来通禀,说是陆进请他到前院见客。 “是谁来了?” 范驰海回:“定远侯夫人和南枝郡主。” 虽有不解,陆观棋还是换了衣服过去,想着应该是定远侯夫人为了婚事,自己连面都不露属实失礼。 他到时,马氏正在和严若敏说话,南枝郡主站在一盆海棠花前伸手去摸花瓣,宋清荷则坐在主位一言不发。 “娘,大嫂。”陆观棋看这氛围,不像是退掉婚事的,他的警惕心不由的升高。 马氏起身,目光从陆观棋的玄色云纹锦袍扫到银线掐丝皂靴,忽而浮现三分笑意:“倒真应了南枝整日絮叨的''君子如竹''。“ 她腕间翡翠镯子碰在紫檀桌沿上叮当作响,“这气度,哪儿像是庶出子,便是嫡出中也是人间翘楚。我放心了。“ 南枝郡主脚步欢快,走到母亲身边,挽起母亲的胳膊,道:“女儿相中的郎君岂能有差?母亲宽心便是。” “若非信你,怎会连片衣角都未见到,就请少夫人过府相叙你们的亲事。”马氏眼角细纹藏不住精光,瞥向宋清荷:“倒要多谢少夫人周全体面,今日特意备下这品茶会,教我相看定远侯府的金龟婿呢。” 严若敏看出陆观棋面色愈发僵硬,就在他张口说话之前,抢着道:“观棋,你爹已经点头应下这门亲事,今儿是请南枝郡主来和你见一面的,按理说这都不应该见……不过南枝郡主性子爽朗,不在乎繁文缛节,说成亲前不许见面是迂腐的礼节完全没有道理,还是应该多见面、多来往才能加深感情。” 南枝郡主开朗道:“我说的可在理,观棋哥?“ 陆观棋下颌紧绷,眼眯成冷冽弧度。他原还念着严若敏的颜面,此刻‘观棋哥’三个字好似三柄淬毒银梭,将他心中礼节的撕得粉碎。 “郡主慎言。“他嗓子里挤出一声。“陆某担不起这一声。” 南枝郡主全然不觉他的生气,继续道:“虽然我是郡主,在你之上,可既然我心悦于你,你就担得起。” 严若敏赶紧笑呵呵道:“这样吧,我吩咐下人准备一桌茶点,我们边聊边吃,观棋公务繁忙,让他先去忙,我们来日方长嘛。” 马氏觉得有理:“大丈夫当以家国天下为己任,去吧。” 陆观棋强忍着这口气,吐出一句:“告辞。”然后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攥住宋清荷的胳膊,把她拉走。 留下错愕的南枝郡主和马氏,严若敏化解尴尬道:“长嫂如母,现在陆府后宅是大少奶奶管,夫人吃斋念佛很少过问了。所以观棋就特别信赖大少奶奶。” 陆观棋的手指如铁钳般箍住宋清荷的手腕,把她拽到一处无人的鹅卵石径,胸口剧烈起伏:“我爹许了婚事,你究竟要瞒我到几时?” 第34章 假山后的人是谁 “那你要我怎么和你说?”宋清荷抬头直视着陆观棋,眸底凝着三分失望七分执拗,质问道。“这是爹同意的婚事,我作为大嫂,难道要替小叔反对么?” “……”陆观棋如鲠在喉,说不出半句话。 宋清荷没有打算就此语罢,而是步步紧逼:“若你不愿,你为什么不和爹言明?还是说,你只是在我面前虚与委蛇,演给我看?” “我这就去找爹。”陆观棋说着就要走,被宋清荷止住。 “爹进宫面圣了,你还是好好陪陪南枝郡主吧。本来是担心爹和娘会有所顾忌,你和严姨娘若是乐得与定远侯结亲,倒显得你们和娘作对。既然爹允了,你莫负良缘。”宋清荷最后几个字说的又轻又软,像飘落在地的牡丹花瓣,无力又赤红。 “对不起,应该我自己处理好的事情,我不该问你。别生我的气。”陆观棋一把拽过宋清荷,在惯性之下,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 宋清荷欲挣脱开,被他反手扣住后脑,按在自己的肩膀之上。 宋清荷垂眸,云鬓斜垂的金步摇轻轻晃动:“我在陆家一天,你我都是叔嫂。”说罢,她奋力推开陆观棋,裙摆如残霞落在陆观棋的视线里。 此时两人并不知,几丈外的假山后,有个棕衫客。 那人半面浸在阴影里,肩头挂着片松针也未拂去,五指搭在假山上,瞳仁忽明忽暗。 严若敏和马氏还有南枝郡主三人顺着回廊走向后院的锦绣斋,马氏打量着陆家的风景,经过一处莲花池时,她驻足凝望着池边一青铜兽首,有流水经过其中,注入池中,檐角悬着的青瓷风铃正被穿堂风逗得叮咚作响。 “陆相门庭清贵,“马氏感叹道,“今日得见这九曲通幽的格局,方知何谓‘匠心巧思’。“ 严若敏笑笑:“我家老爷就喜欢山山水水,所以陆府是按照江南园林的标准打造的。请随我这边请,夫人早已吩咐小厨房煨着今日午膳呢。” 南枝郡主道:“早上听少夫人说,主母身体抱恙,现在就好了?” 虽然心仪陆观棋,可陆观棋又不是陆夫人所生,南枝郡主对陆夫人不必装模作样,至于宋清荷……反正是另一支,等以后搬出去了,也不会常见。 “我家夫人偶感风寒,本是要闭门修养的,今儿是因为侯爷夫人和郡主到访才撑勉强整衣敛容出来相见。”严若敏道。 南枝郡主轻哼一声:“难不成还让我感谢她不是?” 马氏扯了一下女儿的衣袖,示意她失言了。 严若敏黛眉微蹙,面露不悦之色。 马氏缓和气氛,道:“那我们快去吧,别让夫人久等。” 严若敏一转身,马氏立马小声对女儿叮嘱:“说话要三思,在你未来婆婆面前得留点好印象吧。” 南枝郡主一撇嘴,虽然不言语,可满脸都是不服气。 一个丞相的妾室,还敢跟郡主摆脸色不成? 三个人穿过一道月门,恰好陆成业从对面的长廊下经过。 “三少爷。”严若敏轻声唤道。 听见声音的陆成业朝她们看来。 “三少爷,这位是定远侯的夫人,还有侯爷的女儿南枝郡主。夫人、郡主,这位是陆府的三少爷。” 陆成业的眼神从马氏身上扫到南枝郡主,上下流转,嘴角噙着笑:“在下陆成业,见过侯爷夫人,见过郡主。今朝倒是全了前世修的福气,在家里都能见到天娥一般的人。” 花俏的话一出,南枝郡主很是受用,道:“你倒是会说话。”被夸赞的喜悦将矜持冲淡几分,红色的薄唇含着笑意,发簪随着身体摇动。 “实话罢了。”陆成业笑盈盈道。“敢问夫人和郡主来是为何事?” 南枝郡主大大方方,毫不遮掩:“谈与你二哥的婚事。” 陆成业眉毛一挑,错愕的表情停留在脸上。 “什么时候的事,连我这个做弟弟的都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陆成业嗓音陡然转沉,刚才的笑意已经烟消云散。 “眼下的事儿,你知道的不晚。”南枝郡主道。 严若敏接着道:“我们现在正要去锦绣斋拜会夫人,三少爷失陪了。” 陆成业调整好心态,他嘴角高高吊起,笑纹却未达眼角,躬身让出甬道时长眸微眯侧身让出一条路:“夫人、郡主这边请。” 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陆成业嘴角向下,眸子中闪过一丝精光。 定远侯的女儿,要是能搭上她,有了定远侯的支持,对自己的前途是锦上添花。 他陆观棋一个庶出子,也配攀高枝。 陆成业调转方向,朝雎尔斋过去。 雎尔斋的下人告诉陆成业,大少奶奶在账房,于是他又赶了过去。 果然,宋清荷正站在账房的小院里和账房先生说话,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账房先生先发现了他。 “三少爷。” 陆成业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过去:“找了大嫂一圈,原来大嫂在这儿。” 宋清荷瞥他一眼,对账房道:“按照我说的即可。” “三弟找我有事?” “来感谢大嫂帮爹娘重归于好。” 陆成业盯着宋清荷,宽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玉扳指。 “二十年结发情分,爹终究舍不得娘。再加上你大哥跪求,爹心软答应让娘出佛堂。其中我倒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陆成业眉毛微挑,眸子里透出几分探寻,“听说二哥和定远侯的女儿南枝郡主有姻缘之喜?” 宋清荷如实道:“嗯。我生辰宴上南枝郡主对观棋芳心暗许,定远侯和爹都许了这门亲。” 陆成业若有所思道:“二哥什么态度?” “郡主家世、样貌处处是人中翘楚,观棋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陆成业却不这么认为:“二哥八成是不喜欢。” 宋清荷反问:“这是从何说起?” “二哥生性刚硬倔强,是我们兄弟几个最有主意的一个,我看那南枝郡主性格跳脱张扬,岂能似长流水绕青岩,事事迁就着磐石走?只怕是烈火撞玄铁,终究要溅出满天星火来。”话尾卷着三分玩味,几分看不好。 宋清荷道:“那也是他们的事儿,与旁人何干。等观棋婚事定下来了,大嫂再给你说门亲。” 陆成业身体突然前倾,凑到宋清荷耳边,用鼻音道:“我看大嫂就很合适。” 宋清荷斜睨着陆成业:“少开这种玩笑。” “哦对了,上次送给大哥大嫂的点心,大哥还喜欢么?”陆成业突然把话拐到这上来。 宋清荷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会儿,想起是那两个食盒。 陆兆松当时对着点心发呆的反应出现在宋清荷的眼前。 “没呢,你大哥平时不喜欢吃小食,每日除了三餐也勉强吃点水果。”宋清荷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陆成业。 陆成业道:“这家做的核桃酥用料扎实,你们吃完告诉我,我再让人送。” “先谢谢三弟。” 锦绣斋的正厅。 陆夫人从佛堂休沐十几日后人瘦了一大圈,眼下一片鸦青,原本丰润的鹅蛋脸消瘦见骨,精神也不如从前,似乎一块大石压在她头顶。 马氏从她的状态中看出些端倪,这可不是大病初愈的状态,似藏着什么剜心蚀骨的隐痛,难不成陆家出什么事了? “陆夫人,你我幼时便相识,后来各自嫁做人妇,没想到如今竟然有缘又成了亲家。”马氏皮笑肉不笑道。 侯爷说的有理,宗法嫡庶虽是天堑,却未必能定乾坤。陆兆松虽仗着嫡子名分,可性子温吞谦逊,将来顶多出息个五品文臣。反观陆观棋不仅年纪轻轻掌管皇城司,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帝的心腹。天子近臣这份泼天富贵,满京都打着灯笼也寻不出第二家。南枝能嫁给陆观棋其实谈不上下嫁。 既然南枝有意,那就顺水推舟,以结秦晋之好。 临出门前,定远侯还叮嘱,让马氏不要再和陆夫人斗气,犯不上。 陆夫人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家老爷同意的婚事,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回头交换名帖,算个吉日,再上奏皇上请求赐婚。你看如何?” “那自然是好。”马氏广袖掩面而笑,看向严若敏:“亲家你说呢?” 严若敏被问的一愣,她尬笑道:“你们定,你们定。” 陆夫人问严若敏:“观棋呢?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露面,未免有些失礼。” 严若敏闻言神色略带局促,抬手抚了抚袍角,恭顺的回答:“观棋公务在身,已经和定远夫人还有郡主解释过了。” 南枝郡主站起身,问:“他的书房在哪儿?山不见我,我去见山。” 陆观棋在陆进的书房。 陆进从宫里回来,翡翠这边帮他更衣,门口陆观棋就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 陆进觉得奇怪,随口问道:“今天不是定远侯妻女来府上么?观棋没陪着?” 翡翠边为他整理衣衫边道:“二少爷已在暖阁候了半个时辰,只怕是有事相商。” “让观棋进来。” 陆进此时换好衣服,坐到书房外面的小花厅。 翡翠应声,没一会儿翡翠就从外面带来了陆观棋。 “老爷,二少爷,妾身先下去了。” 陆观棋颔首示意。 书房里只剩他们父子二人,二人默然对坐,窗边吹进秋日正烈的风。 “怎么不去陪南枝郡主?” “观棋宁受家法鞭笞,也断不能应允这桩婚事,还请父亲回绝。” 陆进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叩着案几,倒不意外,道:“我想起来了,你大娘曾说你有个心仪之人,是有夫之妇。怎么,拒绝南枝郡主是因为这个女人?” 陆观棋反问:“您怎么知道的?” 陆进笑笑:“爹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和这女人厮混到一起了?” “没有。我们是清白的。” “原来你是单相思,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拒绝南枝郡主?” “心里已经有人,装不下旁人。” 陆进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陆进居然生了这么一个痴情种,为了一场镜花水月舍弃这门美满姻缘。观棋,你听爹一句劝,定远侯是朝中重臣,你能与南枝结亲对你的前程百利而无一害。至于你心仪的那位妇人,只要你愿意,管她是谁的人妇,你都可以纳她为妾。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要有权,你懂么。” 陆观棋抬眸凝视着陆进,道:“爹,只要您拒了这门亲事,我就不再追查崇北粮案。” 听到‘崇北粮案’四个字,陆进整个人微微一怔,沉哑嗓音骤然冷冽如冰:“你居然敢威胁你的父亲。” “我没有,我是为了爹好,也希望爹能为我好。我和南枝郡主性格迥然不同,并不合适,即使强行结合不出一载便会成为京城的笑柄。成亲了也不会幸福。” “孽障!难不成你会把爹送去三司?”陆进从喉间蹦出一句话。 “粮案涉嫌通敌,父亲素来爱惜翎毛,何必沾染这些肮脏之事?”陆观棋起身,并不想在继续下去。“请爹三思。” 从星月楼出来,陆观棋心事重重的走在青石板上,等他一抬头,发现自己站在雎尔斋的门口。 在门口站了半晌,陆观棋转身打算离开,忽然被陆兆松喊住。 “观棋。” 陆兆松从院里出来。 陆观棋涩然开口:“大哥。” “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没有,路过而已,想着大哥忙于课业,不便打扰。” 陆兆松道:“听说南枝郡主登门,你应该好好陪陪郡主,这门亲事极好,你可一定要把握住。” 陆观棋实在听倦了这种话,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沉默替之。 陆兆松露出笑脸:“不知道是你先当叔叔还是先当新郎。”眼尾漾起细纹,连腰间松纹玉佩的流苏穗子都随着身体的微动而颤。 “……大哥的意思是……” “你大嫂有喜了,这几日娘在佛堂,不便说明,所以大家都还不知道呢。你是我亲弟弟,这份喜悦一定要让你先知道。” 陆兆松柔声道。 这话好像一记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陆观棋的头上,他瞬间有种魂魄被抽离的空洞感。 第35章 难掩之欲 陆夫人吩咐丫鬟带着南枝郡主去陆观棋的书房,不想却扑了个空。 丫鬟跟其他人打听,并没有人知晓他身在何处。 犯难之际,南枝郡主开口道:“我在书房等他,你去找。” 说着,推开书房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韶光苑的小厮拿着扫帚略显慌张:“郡主,二少爷不许外人进他书房。” 已经站在书房门里的南枝郡主回头,眼神冷若冰霜,反问:“一个下人也敢拦本郡主?” 跟南枝郡主一起来的丫鬟见识过她的脾气,赶紧拉着小厮往后退了几步,小幅度的冲他摇摇头。 “郡主,奴婢这就去找二少爷。” “去吧。”南枝郡主开始打量起陆观棋的书房。 书房很大,落地大小的书架一共有十几个,摆满了书籍,屋子里弥漫着混着墨香和陈年木料的香气。 南枝郡主每个书架都看过一遍,最后走到梨花木桌案前,顺手拿起放在上面的卷宗,目光草草扫过。 “住手!”突然传来陆观棋的喝止声,他大步从门口进来,一把夺走南枝郡主手中的卷宗。 脸色难看。 “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忙公务么?人也不在书房。”南枝郡主语带不满,骄横的质问。 陆观棋剑眉微蹙:“我的书房不许外人进,下人没告诉你么?” 南枝郡主不以为然:“说了,我当他狗叫。” 陆观棋深呼一口气:“请你出去。” 南枝郡主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朝陆观棋迈一步:“我不出去又如何?” 陆观棋喊来范驰海,“请郡主出去。” 范驰海一愣,看看南枝郡主又看看陆观棋,迟疑着没有动手。 “听不见我的话么?”陆观棋冷冷的吐出几个字。 “郡主,我家少爷的书房里有皇城司的机密文件,不许任何进来,并非针对您,麻烦您还是移步到外间。”范驰海弓着身子,试探性的说道。 南枝郡主不气反笑:“以后成亲了,别总板着脸,你像这个奴才一样解释清楚不就行了。我萧南枝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子,军政要事的重要性我清楚。” 说完,南枝郡主走出书房。 在门口居然瞧见了陆成业。 “郡主?”陆成业抢步上前,腰间玉佩金丝绦子撞得泠泠作响。他躬身施礼时眼角堆起三道假惺惺笑纹,偏生浓眉挑起的弧度透着三分刻意。 “我来找二哥,没想到又遇见郡主了。” 其实陆成业和陆观棋的样貌都随了父亲,所以两人轮廓有几分相似,长身玉立、松月清气,甚至瞳仁都是琥珀色的。 南枝郡主想了想:“你是陆成业。” “对,陆成业,郡主好记性。” “不是刚见过么。”南枝郡主一声冷嗤,唇角微勾讥讽的弧度。她见过想要讨好自己的人太多了,都和陆成业一个模样。 陆观棋从书房里迈出来,吩咐范驰海把书房锁上。 然后转身就要走。 “喂!”南枝郡主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陆成业横在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腰间玉佩轻晃,身子微倾:“我二哥向来沉闷不解风情,况且又有公务在身,不得闲。“眉眼露出几分轻佻笑意,“今日不妨由观棋引路,带您赏玩园中景致如何?“ 南枝郡主斜睨着他:“陆相府上还没有侯府华贵,有什么好看的。” 陆成业眼珠一转,提议:“七日之后京城有场庙会,百戏杂耍、长街张灯,各州府的特色均能在庙会上一览无遗。要是郡主肯赏脸一同前往,到时候我把二哥也叫着。” 南枝郡主闻言后沉吟半晌,“三少爷盛情,本郡主岂能辜负。” 陆观棋心烦,干脆直接出府去了皇城司。 一天没来,梨花木的书桌上就堆满了非紧急的公务。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看着,看着看着就想起陆兆松说的那句话:“不知道是你先当叔叔还是先当新郎。” 沉香余烬生了绕指愁云,沉香木做的镇纸已经被磨得斑驳,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懊恼的扣上公文折,他想不通宋清荷为什么要骗自己。 这几天下来,陆观棋的心情始终起起伏伏,飘忽不定。 不可以这么下去,陆观棋打定主意伸手拿起第二个公文折。 越看他眉头越皱。 “来人!” 门口的侍卫闻声进门。 “大人。” “把康远和小五请来。” 很快,康远和小五出现在陆观棋面前。 陆观棋把公文折递给康远,让他看。 “图州官粮被烧,知府谢书觉正在通缉案犯。你们怎么看?” 康远看完公文折递给小五,“官粮被烧,那市面上正常流通的粮食就会水涨船高,价格难控,给私粮可乘之机。” 小五却有不同见解:“李浅把粮食卖给北楚人,图州缺粮,朝廷自会根据情况适时调拨,难道……” “没错,他是要借朝廷的手补自家粮仓。这说明李浅的粮食卖的差不多了。可崇北和图州最近都没有任何动静,李浅的粮食是通过第三地销往北楚。我们还有遗漏。”陆观棋眸光骤凝,指节叩响书桌。 “明天一早,康远带上几个亲从官随我去图州秘密调查。小五,你留在京城,负责传递消息。” “是,大人。” 定好第二日的行程,陆观棋起身去往皇城司的大牢,见到陈大曾。 这几次有大夫为陈大曾细心调理身体,他整个人看起来状态好了不少。 见到陆观棋,坐在床尾的陈大曾抬眸盯着,问:“这几天没来提审我,是想着给我安排什么罪么?” 陆观棋墨色官靴碾过牢房阴湿青砖,衣摆掠起的细尘在残阳里浮沉。他负手而立,凤眸如淬寒星寸寸扫过对方。 “你是人证,我不会轻易动你。”语调忽转沉雷“谢书觉的粮食,是怎么运到的图州,你可知道?” 陈大曾道:“他是图州的父母官,可以放任何一支车队进城而不必受到搜查。每个月会有三批不同的镖局往黑市运送粮食,都是些陈年的赈灾粮,谢书觉说不用筛出好的部分,北楚人急着要粮,不挑。只是从两三个月前开始,北楚人好像有渠道能够得到一种精粮,品质比谢书觉的好很多,所以北楚人就跟我们讲价格。谢书觉自绛两成才能保住原来的客人。听说谢书觉很想找出另一方是谁,但究竟有没有找出来,我就不知道了。” 陆观棋道:“谢书觉只在图州贩私粮么?” “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帮他在图州做事,他没让我和其他地方的其他人联系过。” “这几天我派人去你夫人的娘家一趟,你女儿刚过十三岁生日,已经十四岁了。” 听到陆观棋又一次提到女儿,陈大曾警觉的站起身,陈大曾五指死死扣住栏杆:“你什么意思?” 陆观棋从袖口里掏出一支金簪,道:“你送给你女儿八岁的生日礼物,她很喜欢,整天戴在头上。我想拿这支金簪来,还费了不少劲呢。” “我知道的已经全说了,你还想怎么样!”陈大曾双目赤红如染丹砂,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陆观棋道:“没什么,因为你陈述的和我调查到的,有出入。我希望你能够再好好想想,李浅的封地是崇北,他没道理只在图州贩私粮,而不在崇北。你说是吧?” 陈大曾眉头紧皱,盯着陆观棋。 半晌,他点头:“是,谢书觉在崇北贩售私粮。” “两天之内,我会安排亲从官带你女儿来见你。”牢笼栏杆外油灯忽明忽暗,将陆观棋侧脸映得半明半灭。“我向来奖惩分明,尤其厌恶出尔反尔之人。既然你已经全部招供,那就不要再改来改去,是怎么回事儿,就是怎么回事儿。” 说罢,陆观棋转身离开牢房。 在门口,他叮嘱小五:“注意陈大曾的安全,他是我们现在唯一的证人和突破口,增加守卫兵力,切不可掉以轻心。” “卑职明白。” 既然已经准备明早动身去图州,陆观棋决定还是回去拿几件衣服,跟严若敏报备一声,以免担心。 从皇城司出来,陆观棋刚翻身上马,就瞧见个灰布短打的贩货郎,粗麻扁担压得吱呀作响,左筐竟歪歪斜斜摆着双幼儿的虎头鞋。 陆观棋的目光被这双鞋吸引,于是喊住了对方。 陆府。 廊下铜铃随风轻摇,陆兆松往佛堂方向而去。转过锦绣斋的一道围墙,便见陆夫人倚在厢房的木榻上,捻着佛珠,眉眼间仍笼着一缕烟愁。 “娘,今日可还安好?“他躬身行礼时瞥见陆夫人眼角红痕,边新添的银丝,心头发紧。 陆夫人扯扯嘴角,不想儿子担心:“好,不用担心娘。你和忘宜快要动身去国公府了吧,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今天本想和忘宜一起过来给娘请安,但忘宜需要过目礼品清单,说吃过晚饭再来看您。” 陆夫人道:“娘现在全部的希望都是你明年能一举夺魁,千万别让娘失望。” 陆兆松点点头:“儿子知道,一定加倍努力,为陆家光耀门楣。” “娘,您是陆府主母,不管谁进府都改变不了这一点。”陆兆松尾音微沉:“您不应该为了爹纳妾的事和爹闹。” 陆夫人抬头凝视着儿子,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还是只化成一句:“娘知道了。” 另一边,宋清荷看着下人将此次带去的礼物装箱后走出陆府的库房。 本想着陆进夫妻就此疏离,陆夫人常伴青灯古佛,也算是让她为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赎罪,不想没几天就碰上南枝郡主的事情,陆进顺势退一步,许陆夫人出来。 宋清荷越想越觉得懊恼,穿过后花园时人还在想着此事儿,压根没发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 等宋清荷拐过月门,忽然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吓得她一叫。 陆观棋忙道:“是我,陆观棋。” 回身看清来人,宋清荷稍微松口气。 陆观棋从身后拿出一双虎头鞋,道:“送你的。” 宋清荷满脸的疑惑:“这不是小孩的虎头鞋么?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陆观棋的语调酸涩,眉峰半垂,唇角勉强牵出一线弧度:“还不知道大嫂有喜,恭喜大嫂了。” “你在胡说什么?”宋清荷秀眉微蹙,抬眸问道。 陆观棋好像吃了一百颗青梅一样酸:“你不是有喜了么?这是我真心实意送你的礼物,等孩子出生我会再包一个大红包。” 宋清荷把虎头鞋塞回他怀里:“我不知道你听谁胡说的,反正你是等不到你侄子了。” “你没有身孕?” “没有。” 还没来得及开心,陆观棋陷入不解的状态,自言自语:“可是大哥说你有喜了……” 宋清荷心里咯噔一声。 陆兆松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陆观棋心头乌云散了一大半:“那这双虎头鞋我不送了,我收回去。对了,我明天要去外地公出,你什么时候去荣国公府?多久回来?” 宋清荷全然没听到他的话,心里在合计陆兆松为什么这么说,直到陆观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宋清荷才回过神。 “怎么了?” 宋清荷追问:“你大哥什么时候和你说的我有喜?” “今天上午。” 宋清荷喃喃道:“他会不会是知道了些什么……” 陆观棋一把拽过宋清荷到自己的怀中,宋清荷一怔:“你做什么?放开。” “虽然有些对不起大哥,可是你本就不是裴忘宜,你不应该是他的妻子。若是大哥知道了,更好。我们去跟大哥说清楚好么。” 宋清荷一时竟无语,陆观棋这上头的劲儿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和她的计划相比实在发展太快。 “陆观棋,你放开,让人看见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她使劲推陆观棋,也没能把他推开。“那好,就算你大哥同意了,爹呢?你若是另立府邸,你是不可能把严姨娘带走的,你放心严姨娘在这儿么?” “我更不放心你在我大哥身边!”陆观棋道。“我已经和爹说清楚了,我不可能娶南枝郡主。爹也知道我心有所属,不会逼我的。” “你没说是我吧?” 第36章 绕指柔 宋清荷的原意是想顺势承认自己非裴小姐而引得陆观棋的同情,以有悖伦理的感情纠葛搅得陆家不和,却不想这陆观棋非常认真,认真到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的程度。 要是陆观棋头脑一热,让陆进知道他所指之人是自己,那自己肯定会被赶出陆家。 陆观棋垂眸,语声清朗如碎玉掷地。“在你与大哥和离之前,没有你同意我不会和任何人说,对你声誉不好。” 宋清荷眼尾微挑,是啊,无论事实如何,她都会被扣上‘不守妇道、勾引小叔’的罪名,成了‘祸水’。 “等我从图州回来,不用等案子了结,我就会挑选府邸地址,争取半年之内搬出陆府。”陆观棋已经在筹备他和宋清荷的未来,哪怕此时他连宋清荷的真名是何都不知道。 第一次体会到情爱的陆观棋才明白戏台上的爱恨情仇、缠绵悱恻并非空想杜撰,是心头血浸在胭脂里念成落红,化做心头绕指柔,困住他的心,牵动他的情绪。 宋清荷这次终于挣脱开,她的裙摆在风中凌乱翻飞。望着青石板上零落的木棉花瓣,涩然道:“等裴家彻底从陆家的生意中脱身,我们再说这些吧。” 话音消散在风里,宋清荷转身离开,留下他一人。 陆观棋伸手欲挽,却只触到她腰间的玉佩穗子。 陆进的书房。 陆成业得到下人通禀,说是陆进找他。 等他一进门,就看见陆进背着手站在窗前,外面刚好能看到一株枫树。 “爹,您找我。” 陆进道:“你二哥不同意这门亲事,甚至拿粮案威胁,若是我不回了,他便不帮我们掩盖。” 陆成业眉毛一挑,双眸闪过诧异:“二哥不愿意和郡主结亲?定远侯与其他侯爷不同,他与皇上是同宗,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天赐良缘。二哥居然要推掉?” 这陆观棋打什么算盘呢。 就算……也不应该呀。男人三妻四妾,外面沾花惹草再正常不过,而且南枝郡主非常适合做正妻。 陆成业满是不解。 “你二哥荒唐至极,不知道在哪儿认识个了有夫之妇,为了这个女人拒绝和郡主的婚事,我看他是脑子糊涂了!”陆进恼怒道。 陆成业皮笑肉不笑着:“爹,那您是怎么打算的?我看不如就顺了二哥的意思……” 推了和陆观棋的婚事,由自己顶替,陆成业的算盘珠子打的叮当作响。 陆进一掌重重拍在梨花木案几上,青瓷茶碗碰撞发出声音:“我还能被这个逆子给要挟了不成?!” 陆成业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二哥不愿意,就是不成亲,爹您拿他能如何。” “他要查粮案就随他去,替死鬼我们不是准备好了么?你安排妥当没有?”陆进斜睨着陆成业,问。 陆成业顿了顿:“目前还不够充分,我们虽然没有文字书信留在裴亭云手里,可我们两家的账目在,我还没想好办法,把这份证据除了。爹,要不然您先拖着这门亲事,我尽快想办法。” 裴亭云一旦获罪,就意味着裴家至少有一半的财产甚至更多要归宋清荷所有。现在宋清荷还是陆兆松的妻子,现在裴亭云出事,岂不是钱就落到陆兆松名下了。 这怎么能行。 陆进鹰目如刀,手中白玉扳指扣在案几上,厉声道:“你现在好像心不在焉,心思没有放在陆家。你整天都在忙什么?” 陆成业陪着笑:“珠宝铺子生意不景气,我们在崇北的粮食又被迫停售,儿子琢磨着,能不能给手头上的生意好生做着,多赚点钱。” “那姓高的亲从官既然说李浅涉嫌图州贩私盐,那我们就等着看,看你二哥怎么结案。这谢书觉跟我们有了异心,攀附上李浅了,好,这回让他连同他岳父吃不了兜着走。”陆进面色陡然覆寒气,指节捏得青白:“陆家的财路三番两次被皇上断了,我们就另谋出路。” “爹的意思是……?” “目前还没到这一步,你不需要知道。你抓紧把粮案的证据准备周全,还有,谢书觉既然吃里扒外,休怪老夫无情。”陆进从齿缝中挤出后半句,十分不满。 “您是说,谢书觉勾结裴亭云贩粮食?那爹,您得多给我一点时间。”陆成业道。 陆进虽然对陆成业心怀不满,可眼下也只有他能差遣了。 等此事结束,一定要说服陆兆松帮自己。 距离出发到荣国公府探亲,还有一天。 院子里的秋蝉这几天叫的欢,宋清荷吩咐雪莹去马厩一趟,自己要用车。 出发前,她有很多话要和裴亭云叮嘱,还有王璠,她不能直接见,也只能通过裴亭云得知舅舅的近况。 雪莹前脚刚走,院门口的竹影婆娑间出现一抹暗纹云锦袍角,陆成业出现在垂花门。 “大嫂。”陆成业笑的令人心生厌恶,朝宋清荷走来。 宋清荷抬眼看过去,面无表情,等他再度开口。 “明天就要启程了?帮我给外公舅舅带个好。”陆成业道。 “三弟有心了。只是……“她忽地转头,眉梢挑过三分讥诮,“就干巴巴一句‘问好’?可有礼物要捎?若是些个绸缎药材,大嫂这就安排家丁装车打点。“ 陆成业闻言面色微僵,干笑两声,“这倒是没有。外公和舅舅什么都不缺,哪里还需要我去孝敬。” 尾音刚落,陆成业压低声音,“今儿来,是有要事和大嫂相商。” 宋清荷瞥了四周,并无他人,道:“就在这儿说吧,你大哥在跟着先生做学问,一时半会的,不会出来。” 陆成业问:“大嫂知道我二哥拒绝了与郡主联姻的事情么?” 宋清荷抬眸:“不知。为什么?” 陆成业眼波流转,露出狡黠之光:“大嫂,这儿又没外人,咱就说实话吧,我二哥之所以拒绝天赐良缘,不是因为他心里有人了么。” 说着,他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此人,是你吧。” 第37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秋风掠过,宋清荷发间的红宝石步摇微颤。 “休得胡说!”宋清荷怒目而视。 陆成业不紧不慢的露出一个笑,眼尾讥诮上挑道:“你俩在假山前头抱在一起,被我看个正着。想不到啊,大嫂,你居然和我二哥……” 陆成业啧啧两声,嘴角故意向下使劲。 居然被他看见,那么陆兆松说那话的意思是因为陆成业告诉他了么? 宋清荷脑海中迅速做出反应。“我不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空口无凭,就信口雌黄,实在是有失体面了吧。”宋清荷道:“我知道,你和陆观棋素来不和,可没想到你为了给他泼脏水,都泼到了我身上。枉费我还说服兄长帮你做生意,给娘长脸,甚至瞒着爹娘私自为你支出数万两白银。现在看来,是我错付了。” 陆成业立马换了语气:“大嫂,瞧你说的。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反应这么大。你听我继续说完嘛。” “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污蔑我不守妇道,那你我就去爹面前理论。”宋清荷知道,她眼下必须抓住先机,抢占话语权,让旁人看起来她不怯场、不理亏,没有做错事。 陆成业举双手到耳边,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我才说一句,大嫂这么多句等着我,是我的错。肯定是我二哥,觊觎大嫂美貌,欺负大哥是个老实人,对大嫂动手动脚,对吧?”话音未落忽用牙尖咬住舌尖,一副顽童作态。 宋清荷斜睨着陆成业,不语。 陆成业咧嘴一笑:“我今天来找大嫂是有事相求,二哥既然不想娶郡主,那不如由我这个弟弟代劳。” “你二哥无意,而你又有心,你大可直接跟爹陈情,表明心意。”陆进看中的是定远侯的身份,想要给自己拉一个同盟者而已,至于是陆观棋还是陆成业娶南枝郡主,宋清荷相信,陆进并不在意。 陆成业装腔作势长叹一口气:“爹还是想撮合二哥和郡主,唉,二哥性子倔,这爹要是给他逼急了,二哥一冲动说出自己心仪之人是……那多不好。大嫂,相信你也不想看到我们陆家乱成一锅粥。” 宋清荷问:“你想让我帮忙劝爹和娘,许你替陆观棋娶郡主?” “正是此意。”陆成业喉间溢出声短促的轻笑,道。“爹和娘向来疼惜大嫂,大嫂若是能帮忙说几句,此事便成了八分。纵是此事不成,成业也定当铭记大嫂的恩情于胸。” “既然你如此诚心,那我便答应你试一试。明日我和兆松动身,今晚去看望娘时再提。”宋清荷眸子一沉,先答应下。 陆成业正色长揖:“先谢过大嫂。” 目送陆成业离开,雪莹刚好回来禀告马车已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出发。 裴宅。 宋清荷给雪莹两个时辰的休沐,允她随阿碧去看池塘中的‘新住客’——两只七八两沉的锦鲤。 雪莹还是孩子心性,跟宋清荷行礼后一溜烟的跟着阿碧离开。 裴亭云看着她们消失在回廊,道:“我打听过了,荣国公府在渡州,我正好有个旧相识在渡州紧邻的山阳府,明日我会动身前往山阳府,两地相隔不过三四个时辰的路程,你有任何情况都可以让裴忌去山阳府找我。” “多谢兄长挂心,不远千里暗中保护。” “裴家对不住你,先是让你嫁痴儿,现在又让你假意逢迎仇人,只为裴家能够顺利脱身。每次想到你一个弱女子要周旋于陆家各位,我心里就过意不去。” 宋清荷将陆成业找过自己的事情如实相告。 裴亭云眉头紧皱:“我担心他不会就此罢休,还会伺机做些小动作。” “陆成业和陆进一样,看中的是南枝君主的家世背景。他给陆兆松送回引发核桃藓的点心,是想要陆兆松的命,陆兆松并没有吃,说明对他已经有了戒心。今天的事我会主动和陆兆松提,开诚布公应该能消除他心中疑虑。”宋清荷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只能试一试。 她忽地抬眸,茶盏轻扣檀木案几发出脆响,“至于陆成业,我会小心提防的。” “我们知道的情况是,陆成业视陆兆松这个嫡长子为眼中钉,认为陆兆松所拥有的一切都应是他的。既然他跟陆兆松挑拨你们之间关系,会不会是想要将来把杀兄的罪名扣在陆观棋的头上,污蔑你们因奸情杀人?” 裴亭云的猜测十分有理,陆成业为什么会当时就告诉陆兆松,就是想让营造宋清荷和陆观棋偷情的印象,为以后埋下伏笔。 “兄长所言倒是令我豁然开朗。我会让裴忌贴身保护陆兆松。将来若是陆进把贩私粮的罪全甩给裴家,那我作为裴家的女儿就会拿到至少一半的财产,陆兆松要是再''病逝'',陆成业提‘寡嫂改嫁’在情理之中,到时候,弑兄罪名是陆观棋的,裴家的财产是他的。”宋清荷葱指轻叩桌案,眼尾尽是寒霜,“当真是环环相扣的诛心毒计。” 宋清荷顿了顿,道:“是时候和陆兆松聊一聊他这个亲弟弟了。” “陆兆松能信么?”裴亭云手指抚过茶盏边沿,半剑眉似挑非挑,将信将疑。 “上次陆成业送来的点心,陆兆松的神态明显是有心事的,他未必完全不了解陆成业,只是他太看重兄弟手足,难以开口。”宋清荷眸子一沉。“和陆成业的生意做得怎么样了?” “他投的三万两确实赚到了钱,可我觉得时候让他‘亏掉’了。。” “不,把红利的绝大部分给他,三万两只是小试牛刀,我们要给陆成业自信,让他继续投入更大,挖一个更大的坑给他。” 陆兆松结束课业,缓步踱至屋檐下,左顾右盼才发现宋清荷并不在雎尔斋。问了下人方知是去了裴宅。 他一身青色长衫,掀起衣袍坐到游廊一侧的长木椅上,望着院中正红的枫树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宋清荷从院中侧门进来。 “兆松,几时散的?方才我去兄长那里,禀明我们明日动身去探亲。方才见你读得入神,倒不忍搅了你的兴致。”宋清荷唇边噙着丝缕温软笑意,语气温柔。 陆兆松回:“应该我陪同你一起去的,是我失礼了。” 宋清荷坐到他旁边,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夫人请说。”陆兆松很认真的在听,身子微侧向宋清荷。 “成业找过我,想让我帮忙在爹娘面前说几句好话。听说观棋无意南枝郡主结亲,倒是成业对郡主一见钟情。若是能助他成就一段好姻缘,也算功德一件。可是……”宋清荷长叹一口气。“成业竟然误会了我和观棋,说我俩在假山前拥抱。我想来想去才想到是那日,观棋怪我没有早些和他说郡主的婚事,冲我发脾气,说了几句他竟迷了眼,眼睑间黏着砂石疼得落泪,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帮他撑开眼皮,哪想成业居然躲在假山后,咬定我与观棋有私情。” 宋清荷越说越委屈,咬紧下嘴唇,眼尾微红。 陆兆松伸手轻搂她的肩膀,安慰:“夫人且消消气,成业莽撞无知,待我回头必好好训诫他。岂可胡言乱语,损了你与观棋的清誉。“常年提笔研磨的手在青色袍袖下竟迸出些许青筋。 宋清荷羽睫低垂,道:“兆松,我不想看到你们兄弟之间因为我而有嫌隙,此事就算了,我只是和你说说。只要你肯定相信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陆兆松愧疚丛生,脸上满是苦涩,“其实,他同我说过……”垂眸不敢直视宋清荷,闷声续道:“对不起,我当时信了……我以为你当真对观棋有意。” 果然是这样。 宋清荷抬眸,眼底盛着粼粼湖水,“你我既能这般剖心析肝,所有的流言蜚语,哪里还能近得身来。“她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鬓间簪须在阳光下里晃出碎星般的流光。 “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即便他是亲弟弟,是非曲直终须明辨。倘因亲缘而浊了心镜,若他日祸起萧墙,当如何是好?”宋清荷言尽于此,只盼陆兆松能够早日看清这个三弟。 陆兆松沉默良久,道:“成业上次送来的点心,他其实是知道我有核桃藓,我会呼吸不畅、浑身起疹子……” “你确定?可这事儿不是连娘都不知道么?” “是我坠马之后添的毛病。因为我不喜欢吃核桃,所以这类点心我几乎不吃。大概是两三年前,爹吩咐下人给我送来一瓶子糖核桃,出事后我一改以前的饮食习惯十分贪甜,却不想吃了后浑身燥热,脖颈及四肢胸口泛起大片红疹,喘息如拉风箱般艰难。而当时,成业在我身边,是他请的大夫为我诊治,方才消了不适的症状。” 陆兆松目光失焦,落在半空中。 “这些,你为什么不同爹娘说呢?”宋清荷没想到陆兆松并没有忘记这五年的记忆,所以他是为了对某些事情避而不谈才谎称自己失忆么? 那他是否知道当年坠马的真相? 陆兆松略作思量,道:“兄弟三人中,爹最偏爱我,成业对此颇有微词,我不想妄自揣测,陷成业于不义。” 宋清荷知道不能再逼他了,陆兆松过于淳善,况且这两件事也不足以在陆进面前证明什么。 “不说这些了,我们再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我第一次随你去国公府探亲,切不可失了礼数。” 晚上,陆进去了韶光苑,严若敏正在用膳,瞧见是他,赶忙起身,吩咐丫鬟添一副碗筷。 “不了,我吃过了。”陆进撩袍落座时袍角带起一阵松香,目光掠过饭桌上三菜一汤,“麻婆豆腐、烧茄子、竹笋炒肉,太素了,你吃得又晚又素,对身体不好。“ “回头我让管家给你这边的小厨房送些燕窝、参汤,你我如已年逾不惑之年,应讲究个阴阳调和之道。“ 说这话时,严若敏忽然记起二十年前两人初遇时在街头的摊位上分食一张烧饼,他也这般拧着眉数落自己不爱食荤腥 只是那时候还不知他已经娶了荣国公的嫡女,更不知自己变卖嫁妆供出来的少年在入仕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若敏,今天我找你来是为了观棋的婚事。” “老爷请说。” “他和我说并不想娶南枝郡主,让我回了定远侯。” 严若敏指节因为双手紧握而变得惨白,面容骤然绷紧,语气平静:“老爷,观棋这孩子总是一厢情愿的追求‘两情相悦’,自古以来谁的婚事不是父母做主?我会再劝他的。” 陆进长叹一声:“他性子其实随你,倔强。南枝郡主的身份是非常适合做主母的,观棋娶了她,将来另立门户方能体面。” “老爷说的是。” 严若敏低垂眼帘,客气而生疏。 陆进眉头微皱,似乎很多话想说,他看着严若敏,问:“生我的气么?我是指翡翠。” 严若敏脸上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敛襟深深一福:“妾身不敢,裴姨娘年轻漂亮,温柔体贴,得此佳人,妾身为老爷高兴。” 陆进神情复杂,“你还是和当年一样。” 严若敏露出一丝苦笑:“老爷位高权重,注定无法与妾身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妾身也从未敢有过私自的念头。” “你要是有夫人半分会吵会闹……” “您可能就走不出莲花县,迈不进京城的东门了。”严若敏的表情释然,似乎已经完全走出当年的桎梏。 陆进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疼痛尖锐且蔓延全身,“你就这点不好,总是退缩,你我之间是我走了九十九步把你硬生生拽到了京城。” 陆进起身,再次叮嘱:“若敏,观棋是一定要娶南枝郡主的,待他的门楣光耀,来日三书六礼抬进他心头朱砂又有何难?这道理他必须懂。” 言罢,陆进拾阶而去,乌墨色官靴碾碎满地月光。 第38章 荣国公府 陆家的车马队伍走了两个白天,在出发后的第二天傍晚,到达渡州。 陆兆松扶着宋清荷下马车,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渡州的气息。 这里是孟南曦的老家,很小的时候孟南曦带她回来探亲。 孟家人心疼这个远嫁到京城的女儿,对她却十分的厌恶。 大人还好,至少面子上对宋清荷还说得过去。小孩子就不一样了。 他们得到了家人的默许,围着宋清荷说她是野种。 宋清荷不敢反抗,弱小又无措的站在原地,连哭都不敢大声。 孟南曦出身书香门第,平日里举止端庄大方,从不与人红脸,可那天她为了宋清荷和自己的父兄争吵,拿着院子里存着的浇花水泼了几个侄子一身。 孟南曦的爹大骂她是疯了,为了一个野种居然对自家人如此无礼。 孟南曦单薄脊背挺得笔直如松,乌墨色鬓发垂落,衬得她眼角不见半分湿意,字字从喉间蹦出沙哑:“父亲从小教我诗书礼节,我却不曾想父兄伪善至极,居然会对一个孩童有如此大的恶意,这个家我不会再回。” 从那天起,孟南曦真的再没有回过渡州。 回去的马车上,孟南曦抱着宋清荷,泪眼婆娑,喃喃道:“清荷是宋家的贵女,是大娘最爱的女儿。” 宋清荷这才扑在她的怀里,啜泣着。 “忘宜?”陆兆松轻声唤道,将她从回忆中抽离。“小心台阶。” 陆家的小厮去敲门,没一会儿,国公府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迎出来一个穿土色衣衫的家丁,看到府前停着的五辆马车,又看看陆兆松,惊呼:“是兆松少爷,您快请进,老太爷和老爷正等着您呢。” 荣国公胡淮州十三岁从军,从最底层的士兵用了五年的时间做到了骠骑大将军。他在战场勇猛杀敌,曾有一次身受重伤,连肠子都露出来,结果被他硬塞回去,带着十八个士兵击退了北楚的一百二十人。 胡淮州是大全的英雄,可他性子耿直,擅长杀敌却不善朝政,后来随着大全与北楚之间的战乱越来越少,他的作用也被冲淡。三十年前被安排到渡州生活,算是失去了议政的权力。 如今荣国公府是胡淮州的次子胡子骞当家,依照朝廷律法,为荣庆世子。 陆兆松带着宋清荷迈进后宅的正厅,六十多岁依然精神矍铄的胡淮州一身素色锦袍端坐在上座,他的身侧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胡子,尖腮如枯槁,一双眼睛提溜乱转,便是胡子骞。 还有三位夫人和七个分别从十五六岁到四五岁不等的孩子候着。 “兆松!快来让外公好生看看。”胡淮州张开双臂,对外孙满眼的疼惜。 陆兆松快步过去,蹲在他面前:“外公,让您担心了,兆松现在恢复的很好,您放心吧。” 胡淮州老泪纵横,摸着外孙的脸颊:“好,恢复了就好,这五年你娘太难了。” “外公,这是裴氏忘宜,我的夫人。忘宜,来见过外公。”陆兆松回身,冲宋清荷招招手。 宋清荷上前一步,行万福礼,“忘宜给外公请安。” 胡淮州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哎,快起来。当年的小娃娃如今也成亲了,好啊,好。” 说着他伸手示意,其中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夫人双手递过一个梨花木的锦盒。 胡淮州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一只玉镯,道:“忘宜呀,这是外公给你的见面礼,收下。” 宋清荷双手接过,“多谢外公,忘宜很喜欢。” “大舅。”陆兆松冲着胡子骞颔首行礼。 胡子骞应声道:“哎,大外甥,来,见过你两位舅妈。” 陆兆松和宋清荷与两位妇人对着行礼。 几个孩子站成一排,举手齐眉,拉长声音:“大表哥,大表嫂好!” 雪莹上前,递过几只分别绣着不同花色的荷包,里面装着礼物,宋清荷挨个双手送给孩子们。 胡子骞笑着道:“还不快谢过表哥表嫂。” 几个孩子又齐声声道谢。 胡淮州心情好,道:“你们快回房休息一下,半个时辰后开席。兆松,我们祖孙今晚好好唠唠。” 图州。 陆观棋带着康远几个亲从官已经在图州呆了整整一日。 他派出两个亲从官去凤凰山附近转,跟需要途径此处的老百姓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山匪出没,自己想走这条线贩货。 一个老大爷很热情,连声说最近的凤凰山可不安稳。 自己的外甥是做猪肉生意的,每天早上天不亮就需要走山道给城里的店铺送货,前段时间说是在凤凰山瞧见了一群黑衣人,看着就不善良。老大爷说外甥没敢再走这条线,还叮嘱亲从官要小心,尽量最近别路过凤凰山,不安全。 “几个穿黑色衣服的人,也不能断定就是山匪吧。”亲从官笑呵呵的问道,一副漫不经心的状态。 老大爷用手指在嘴上比了一个嘘,然后东瞅西瞅的,压低声音:“我也见过,几十个人,各个凶神恶煞,不是山匪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人。凤凰山这边本来就不太平,在这儿聚集的人,八成是以前没抓干净的山匪。贩卖私盐,丧尽天良!” 亲从官好奇的追问:“以前官府抓过?” “抓过,但是一个都没抓到,还是因为私盐的事儿才给山里缴了。”老大爷挑着扁担,“我先走了,还得进城卖货。要不是我家进城必须经过凤凰山,我才不会走这儿呢。” 亲从官扮成商人模样,走进凤凰山一探究竟。 天黑后才回到他们租住的小院。 亲从官拿着荷包里往桌子上倒出一些大米,大米颜色发灰,一看就是受潮过。 “大人,这是我们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图州近一个月都没有下过雨,这些大米不可能是上次黑市的那批,品质完全不同,这批应该是淋过雨。”亲从官推断道。 陆观棋捻起几颗大米,喃喃道:“淋雨,重量加重,难道和崇北发现了加深车辙印有关?” 第39章 被罢官的县丞 康远道:“亲从官当时发现这队异样的车队后,一路跟踪,这些车辆最终进城在一家货站中转至崇北的各大客栈、饭馆和酒肆。” 裴家车队除了运送自己的货物外,确实还有为其他铺子运输的营生。 可挂着‘裴’字号的车队留下的车辙印比以前的深,说明装载货物变了。 商贾们运输货物并非一车越沉越好,因为其中还需要计算马匹的承载力和需要休息的时间,尤其是像裴家这样的大型商号,他们不会轻易变动一辆车所拉货物的重量。 要么是有人冒充裴家车队,要么是裴家被胁迫增加重量。 无论哪种,都说明运送的货物绝非寻常。 陆进已经知道自己在查粮案,加之裴家已经停了一段时间的走货,所以是陆进所为的可能性很小。那么,有人冒充的几率大大增加。 陆观棋剑眉微皱:“我们可以确定在图州的‘赈灾粮’是李浅所为,唯一不确定是,崇北的精粮到底是不是他的。现在又出现了淋过雨的陈米,而这些陈米应该是李浅通过所谓的‘裴家车队’运输的。因为李浅指使谢书觉遣散黑市,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我们在查他,并且裴家车队在崇北又按兵不动了一段时间,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会用‘裴’字号的车队堂而皇之的走陈米呢?” 康远略加思量,道:“大人,有没有可能是裴家也不想再做冒险的事,所以是裴家自己停了货运。李浅想要把粮案的罪都推到裴家身上,所以用其他人冒充。” 在陆观棋的引导下,康远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裴家与我兄长是姻亲,和陆家关系紧密,李浅最终的目标怕是我父亲。”陆观棋道。“裴家到底是不是受胁迫而相助贩运粮食,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我们需要格外慎重,稍有不慎就会让李浅如愿,扯上无辜的人。” 康远敛眉颔首,喉间溢出轻声的‘嗯’。 陆观棋屈指在案几上叩两下,发出声响,道:“让之前就在图州调查的小天和傅柏几个继续留在这儿,康远,你们几个随我明日去崇北。” 荣国公府。 早上宋清荷与他去给胡淮州请安,连同胡淮州的继室顾氏,四个人一起吃了个早饭。 胡淮州要陆兆松陪自己去城外钓鱼,出门前,宋清荷特地让裴忌跟着一起去。 送走他们,没出半个时辰,府里的管家前来传话,说是大小姐和姑爷来了。顾氏请宋清荷到正厅一叙。 “大小姐是?”宋清荷问。 管家解释道:“是老爷的长女,七年前嫁渡州才子殷启。听说兆松少爷和少奶奶您回渡州省亲,是来看望您二位的。” 宋清荷道:“好,容我更衣前去。” 她唤来雪莹,让她拿上一只装着金丝点翠耳坠的盒子随自己前去。 等她到时,只见正厅里顾氏和胡子骞的正妻洪氏坐在上座,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女子和一个一身灰色绸缎长袍的男人立于厅中央。 洪氏满面愁容,顾氏则温柔和年轻女子说话,年轻女子连连点头。 瞧见宋清荷,洪氏眼睛一亮,起身笑盈盈道:“少夫人。”说着看向年轻女子,“如意,阿启,快见过少夫人。” 胡如意敛衽下拜:“少夫人吉祥。” 宋清荷道:“不知从兆松这儿论,我是该称呼一句表姐还是表妹?” 洪氏忙道:“如意愚长兆松三岁,您称呼她一声如意就行。” “是如意表姐,表姐夫。”宋清荷颔首示意,作为回礼。 这对衣着简朴的夫妇赶忙欠身回应。 雪莹适时送上前木制锦盒,宋清荷接过后双手奉上:“初次见面,这里有一对点翠耳坠,很配如意表姐。” 这时,宋清荷注意到胡如意空荡荡的耳洞。 胡如意十分尴尬,似无所适从,接过道谢。 顾氏招呼道:“入座吧。” 洪氏笑盈盈的拉近乎:“兆松上次回渡州还是他十三岁那年,当时如意即将出嫁,兆松送了表姐一幅王羲之的字作为贺礼,阿启是文人,特别珍爱,没舍得挂出来,用了两把锁存于家中的木柜之中呢,得空就拿出来赏鉴,看完再小心翼翼放回去。” 宋清荷脸上堆着笑意,目光瞥向胡如意和殷启时,发现殷启垂着眼帘,嘴角向下。 “表姐夫喜欢就好,回头让兆松再送一些大家真迹,供表姐夫品鉴。天下没有人不爱金银珠宝,可墨宝这种需爱才惜才懂才的人才能发挥出它们原本的内涵和作用。” 殷启恭敬的起身,双手抱在胸前:“殷某家徒四壁,配不上这些风雅之物。” 洪氏瞪了殷启一眼,胡如意连忙道:“少夫人,家夫不是那个意思,是我们家里破旧,他怕雨天受潮又怕灶膛里的火熏着大家名作。他特别喜欢,只是我们没钱……根本买不起……” 殷启的脸色更加难看,但也不敢当场离去。 宋清荷道:“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可你们一个是兆松的表姐,一个是兆松的表姐夫,那我们就是一家人。所以,如果有话要说,可以直接说的。一家人不必拘束。” 一听这话,胡如意忍不住上前两步,道:“少夫人,家夫殷启是圣文二十八年的举人,可因为得罪当年的主考官,被分到了五姑娘做县丞,那里虽然风沙特别大,家夫水土不服每日低烧,就这么持续了一个月,整个瘦了一大圈,可他还是坚持下来,他很珍惜这次的机会。然而四年后,也就是圣文三十二年,家夫得罪了县令,被县令一纸公文告到了京城,污蔑家夫稽缓公文、越职言事、监守自盗。家夫被罢官,发配回原籍。” 宋清荷敏锐的从胡如意的话里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五姑娘县,圣文三十二年。 “少夫人,这三年下来,家夫整日郁结难舒,他空有一颗报国的心,却无处放!您能……” 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厉声打断了胡如意的话:“放肆!” 第40章 国公府已然成了空架子 宋清荷循声朝正厅大门看去,是胡子骞。 他一身浅蓝色的长袍,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掀起下襟,浑身怒气的朝他们走来。 “老爷,您不是跟老太爷去垂钓了么?”洪氏话音未落已攥住女儿腕子,指尖掐得发白,甚至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胡子骞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当年在荣国公府门前立誓,说什么''一定会给如意不亚于国公府的生活'',如今倒叫妻子磨豆腐养你个穷酸!“ 说罢,胡子骞袍袖一掀,三指并刀直指殷启眉心,“圣贤书中可教你这般吃软饭!“ 殷启额角青筋突突乱跳,面皮涨得紫红,偏生半个字也吐不出。胡如意猛地挣开母亲,一袭粗布襦裙翻飞如蝶,将殷启拽至身后:“女儿情愿点豆腐供他读书,有朝一日再度入朝为官,便是阿启要撵我去歇息,女儿也不肯。爹,您不应该这么说阿启。“ 胡子骞嘲讽的哈哈大笑两声:“胡如意,你要是真有志气,今日就不该来我国公府!” 胡如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拽着殷启的手朝外走,洪氏跟在身后喊了两声,被胡子骞一巴掌扇倒。 听见声音的胡如意回身,刚要说话,被胡子骞堵了回去:“既然你不是胡家人,我的家事,你管不着。” 洪氏被顾氏扶起来,她捂着脸冲女儿道:“娘没事儿,你先回去。” 胡如意跪下,冲洪氏磕头:“女儿对不起您。” 说罢,拉着殷启离开。 顾氏道:“子骞,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胡子骞不屑道:“顾小娘,您是我父亲的继室,又不是我亲娘,轮不着你说教。” 洪氏顾不上脸颊火烧一般的疼,道:“我没事儿,老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如意生气。” “我告诉你,你再让那个逆子踏入国公府半步,我就把你休了!” 说着,胡子骞一甩袖子,径直离去。 顾氏轻叹一口气,忽然想起宋清荷还在,她解释道:“让少夫人见笑了,对不起。” 宋清荷看着洪氏红肿的脸,对国公府的丫鬟吩咐道:“快去取一些冰来,给夫人敷上。” 丫鬟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顾氏尴尬的说道:“从去年起府上就停了冰块。” “那就出去买,快些。”宋清荷道。 丫鬟连连点头:“奴婢马上去。” 洪氏所居住的别院很小,在国公府的西北方,宋清荷走进洪氏的内室,丫鬟把冰块用布包好刚给她送进去。 顾氏虽然是继室,不过似乎和洪氏的关系还不错,帮着忙里忙外。 她掀开珠帘从里面出来,吩咐丫鬟赶紧泡壶好茶来。 “不用了。”宋清荷道。“夫人还好么?” “嗯,敷上了。” 宋清荷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尤其这里是陆夫人的娘家,她对荣国公府的人没有好印象。可方才胡如意提到的几个关键字眼,她很感兴趣。 “如意表姐……是怎么回事?我和兆松能帮到表姐夫么?若能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老夫人尽管开口。”宋清荷关切的问道。 顾氏眉头拧成一个结,她看了一眼内室,道:“我们出去说吧。” 别院门前的一张石桌。 宋清荷和顾氏分别坐在两侧,顾氏缓缓开口:“如意是子骞的长女,出生时凤凰入梦,子骞和老爷认为这是大吉,对她寄予厚望。如意也不负大家希冀,五岁就能诵读百余篇诗文,七岁绣出的蝴蝶能引来其他蝴蝶求偶,人人赞她是‘扫眉之才’。可哪儿知如意十五岁与殷启在游园会上相识,一见倾心,第二日便私定终身。殷启家境贫寒,但才华横溢,可是再有‘才’,只要是换不来‘财’,那便是无用。子骞不同意这门亲事,如意不惜与殷启私奔。他们出走半年后,子骞妥协了,差人传话给如意,让他们回来,承诺可以给五百两银子供他们小夫妻生活用。” “富家女与落魄文人的爱情故事,诗文里很多,大舅既然点头,那这段姻缘还很圆满。” “拿了这五百两银子,殷启的一些不曾登门的亲戚都涌上来,以各种名义跟他借钱。殷启手松,性子又豪爽,都答应了。结果五百两不到一个月只剩下三十两。子骞很生气,认为殷启拿妻子的陪嫁送人情,当着殷启的面大骂那些亲戚是‘老鼠’,殷启年轻气盛,顶了子骞几句。再后来,殷启到五姑娘县赴任,四年不到就被罢官,落魄的回到渡州,甚至生活都不如从前。子骞太气了,不准我们暗中接济。” 顾氏无奈的晃晃头。 宋清荷问:“如意今天登门,是想让兆松跟爹说几句好话,为表姐夫谋份差事?” “是啊,可三年一次的科考,他纵使愿意从头再来,也未必能得再次榜上有名,分得一份差事。”顾氏道:“所以我和玉珠商量,让如意带着殷启来一趟,厚着脸皮看能不能讨到份差事。” 宋清荷若有所思道:“方才见表姐夫的样子,他好像不是很情愿。” “是,他不想来,圣贤书读得脊梁骨硬挺,也把人读迂了。他拉不下脸,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窘境,是如意逼着他,这才答应过来。谁成想碰上了子骞,这下可好,他们父女的矛盾更深,殷启怕是也不会再来。” 宋清荷问:“既为国公府世子的长女,已经生米做成熟饭,大舅何必再与女儿置气。不如好好帮帮他们。外公向朝廷递一份折子,定能帮表姐夫讨来差事。” 顾氏面露难色:“国公府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自打十五年前兵符上交枢密院,老太爷就只剩个虚爵,连渡州知府每月巡视城郊都不肯来拜会。而今国公府上下百十口人,全靠老太爷那点年俸支应。连藏冰都停了。” “这我倒是不知。既然如此,为何没有修书给娘,请娘帮忙?” “老太爷不想拖累大小姐,子骞……跟殷启一样,拉不下脸。他们兄妹非一母所生,关系一般。况且当年大小姐出嫁,子骞还在渡州百姓面前令陆相丢尽颜面……” 第41章 饭桌之上起纷争 临近中午,陆兆松垂钓回来,提着一只竹篓,兴冲冲的从他们所住的别院月门进来,忽驻足仰首,瞧见二楼的朱红色栏杆旁,宋清荷正倚坐在檀木柱子上,耳边坠着的墨绿色珠宝耳环流转出火影光芒。 “忘宜!”陆兆松开心的招手,然后跃上石阶,朝二楼跑去。 他撑开竹篓,道:“这是我今天钓到的一尾鲤鱼,足有十几两。” 宋清荷俯首看着竹篓,笑道:“很棒哦。” 陆兆松鼻子一哼,假装责怪:“总把我当孩子哄。” 宋清荷轻拍旁边的位置,“你坐这儿,我有话和你说。” 宋清荷把今日胡如意和殷启登门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陆兆松听,问他的意见。 陆兆松喃喃道:“我竟不知大表姐竟还有这么一段事,当年我到渡州探亲,只知她要成亲,不想却是私奔后的事情了。倒也不怪大舅生气,掌上明珠与人出走,谁能不气呢。” “我是说,要帮表姐夫么?”宋清荷柔声问。 “当然要帮,总归是一家人。”陆兆松认真的说道。 宋清荷道:“我听顾小娘说,当年娘出嫁的时候,大舅给上门接亲的爹设下六个火盆,说爹寒门出身,要是想要迎娶国公府的嫡女,就必须祛除身上的晦气。分明是给爹难堪,所以我担心爹会不愿意伸出援手相助。” “原来是这样。”陆兆松恍然大悟:“难怪爹娘这些年也不登国公府的门,每每提到大舅,娘脸色都很不好看。我只知大舅和娘非同母,还以为是这般缘故。” 陆兆松话锋一转,诚恳道:“不过我还是认为应该帮帮表姐夫。” 宋清荷赞同的点点头,广袖略扬,带起一片芍药暗香:“那我们避着点大舅,以免他生气。回头我带上雪莹偷着去看望如意表姐,今天刚说个开头,大舅就回来了。” “我同你一起去。” “不用,你留在府里,陪外公说话,大舅要是见你我都不在,别起疑心了。” “那你带上裴忌,你和雪莹两个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渡州不好走。” “不用,让裴忌留下伺候你。我去看看,即使爹不能帮忙为表姐夫找份差事,给他们些生活上的帮助也是好的。” 宋清荷眸光陡然转沉,核桃酥的事情后,说明陆成业对陆兆松已经起了杀心,宋清荷不知道他会采取什么更激进的手段,还是得小心才好。 陆兆松喉头微动,眸底呈一抹暖色:“劳烦夫人费心。” 中午,国公府全家围桌吃饭,胡子骞一直冷着脸,忽然开口:“今儿殷如意的事情,少夫人不必记心上,还有,”他转头瞪着洪氏,狠狠道:“洪玉珠你要是再给殷如意夫妻召唤到府里,别怪我无情,将你休了!” 胡淮州一怔,“如意今天上午来了么?” “是,洪玉珠趁着我们不在府里,把这对穷神找来,少夫人也在场。”胡子骞或许是觉得丢了面子,鼻间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少夫人是陆相的嫡长媳,要是让腌臜气冲撞到,洪玉珠你就从府里滚出去!” 胡淮州将玉箸猛拍到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场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筷子,胡子骞闭上嘴。 “你一口一个殷如意,她姓胡!已经七年了,你到底在气什么?”胡淮州厉声斥责。“事已至此,他俩人能把日子过好不就行了么,做人父母的,看到女儿幸福还有什么不满。” 胡子骞咬紧后槽牙一字字迸出:“她有追求情爱的自由,可这一切是荣国公府提供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做基础,她可好,转过头来爱上个穷酸,倒指责我们束缚了她!好一个‘放下碗骂娘’。我没有这样的不孝女儿。” 胡子骞血气涌上心头,他站起身就要走,结果人没等走出门竟然直直的昏倒在地! “老爷!”洪氏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过去。 管家请来的大夫为胡子骞开了药方,说他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 送走大夫,管家来跟胡淮州禀告,胡淮州摆摆手:“去抓药吧。” “是,老爷。” 等管家离开,花厅里只剩胡淮州和宋清荷、陆兆松三人。 胡淮州叹气:“让你们见笑了。” “外公,那是我大舅,何谈‘见笑’。”陆兆松宽慰道。 “外公老了,什么都管不了,忘宜,今天如意来有说是什么事么?”胡淮州看向宋清荷。 宋清荷道:“只是来探望我和兆松的。” 胡淮州道:“如此便好。回头,我让管家给如意送去五十两银子,她起早贪黑的做豆腐,十指泡得发白,一天连百文铜子也攒不下。” “外公,您知道如意表姐的地址么?我和忘宜商量过,想去看看表姐。只是怕被大舅知道,所以只能让忘宜先去。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也去走一遭。”陆兆松睫羽微颤,迟疑片刻轻声问。 胡淮州嘴角漾起一抹暖意,抬手轻拍陆兆松肩头:“好孩子。“ 他长叹一声,目露欣慰之色,“你自小性情淳厚,便是你那几位舅姨,甚至连你娘亲也算上,都远不及你这般仁厚心性。“说着眼角纹路微颤,袍袖间隐约见得五指缓缓收拢又舒展开,似要将这大半生见惯的凉薄世态尽数揉碎在掌中。 崇北城。 虽然毗邻北楚,可这里鲜少能见到北楚风情的店铺和异域打扮的人。倒是每个街市都有衙役模样的人,守在街口。 陆观棋一行五人先是去客栈住下,然后五人分成三队,隐入市井人潮。 康远小声道:“同为临近北楚,这里的治安比图州严密很多。” “崇北是李浅的封地,在这儿知府说了不算,李浅才是‘土皇帝’。说明李浅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要是还有一伙人在崇北贩粮,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两人踱至柳巷转角,康远附和道:“您说得有理。我已经飞鸽传书给大兴,与他们约定今天晚上亥时在城外杨柳亭见面。” 第42章 崇北境况 陆观棋和康远拐过街角,顺着这趟专门卖古玩书画的街朝前走去。 忽然一个身穿藏蓝色粗布衣服的年轻男人被人从一间店铺踹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勉强爬起来。 店铺里出来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其中矮个子的男人大声骂道:“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拿赝品来骗钱,赶紧滚,不然报官!” 年轻男人弓着身体哀求:“你把我的字画还我。” “还你?我已经扔灶膛里烧了,难不成还让你拿着出去继续骗人?” 年轻男人冲上前拽着矮个子男人的衣袖,“我那是真迹,是柳宗元的真迹啊,你快还我,我还要拿它换钱给我爹看病。” 高个子男人一脚踹到年轻男人身上,再次把他踹翻,“给你脸了,信不信我打死你。” 矮个子男人似乎不愿多做纠缠,他拉了一下同伴,两人回到铺子,直接关门从里面上锁。 任由年轻男人在门口怎么拍打也不开。 康远小声道:“大人,我们走吧。” 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年轻男人拿赝品骗钱还是黑心老板偷梁换柱,他们只是路过,还是不要随便管闲事了。 陆观棋微微点下头,两人继续朝前走。 年轻男人还在敲门,就在陆观棋和康远刚经过他时,男人突然口吐鲜血,整个人向后仰倒。 等男人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旁边有人在说话。 “我留下二十两银子,麻烦大夫帮忙给这位小兄弟抓些药。我就先走了。” “好,好。阿树,送送这位客官。” 男人挣扎着想要起来,一个留着胡须的大夫上前扶着,帮他靠床头坐好才松手。 “大夫,我……” “把你送来的好心人已经走了,留了二十两银子给你看病。你被踢坏了肠胃,所以吐血。我给你开副方子,好生调养……” 男人捂着胸口,恳切道:“大夫,我不用看病,我年轻没事儿的。您能随我到我家里,给我爹诊脉么?” 陆观棋和康远走了小半个崇北城,最后来到了李浅的昭义侯府门口。 这里位于城边,虽然不如闹市区繁华,可侯府门口的宽阔马路两边也有人摆摊卖货。 陆观棋走到一家卖橘子的摊位前,随手捡了几个橘子,漫不经心的问道:“橘子甜么?” “客官放心,这橘子是我家种的,特别甜,我每天都在这儿摆摊,您拿回去要是不好吃,明天来找我便是。” “我看这儿有侯府,你还敢在侯府门前卖东西,明天不能就跑了吧。” “侯爷心善,允许这条街摆摊卖货,我们基本都是固定每天都来的。都愿意离侯府近点,真要是有流氓闹事,侯府的家丁立马就能听见,会出来帮我们。上个月那边的包子铺被泼皮索要钱财,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侯府的护院捉去了衙门。” 陆观棋笑笑:“侯爷倒是仁德。” “那是,崇北百姓没有一个不说侯爷仁义的。” 摊主称好了橘子,递给陆观棋:“一共二十文。” 康远掏出银子付了钱。 两人从摊位离开,康远道:“李浅的口碑素来不错,深得百姓爱戴。” 他连贩运粮食到北楚都要走图州,不肯在自己的封地上作恶,好像确实对封地上的百姓还不错。 陆观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们去裴家商号存放货物的货站看看。” 这家名为客似云来的货站在城里的东南方向,门前是一片空地,停满了马车,一条街之隔有家酒肆,陆观棋和康远挑了一个二楼的位置,靠着围栏,刚好能看清货站前院的所有动态。 “前院小,后院大,后院都是货物和货站的马车。裴家商号的货物一直存放在这儿,大兴打探过,这家货站老板姓杨,开货站二十多年,裴家商号跟他合作有七八年。”康远端着茶杯,说完才一口饮尽。 陆观棋发现客栈两侧有成片的破旧房屋,横七竖八的杂物堆满各自的小院。 “裴家的货一直放在这里,没有动么?” “没有,已经半个多月了。” “有能观察看到后院的地方么?” “怕是没有前院这么方便,后院四周都是小破房,住着杂七杂八的人,流动性特别大。” “等晚上见过大兴他们再决定下一步。” 陆观棋眸子一沉,如果裴家不能完全脱身,那就让裴家成为李浅的‘左膀右臂’,只需少受些牵连。 渡州。 宋清荷换掉一身的锦衣玉带,改穿素服,连头上的步摇也让雪莹拿掉。 主仆二人坐陆府的马车按照胡淮州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位于深巷的一家简陋豆腐坊。 门口钉着一块木板,木板上五个大字‘殷家豆腐坊’,早已被风雨侵蚀的模糊难辨,两扇木篱笆做成的门半掩着,一条黄色的大狗被拴在院子里,冲着来人狂吠。 雪莹有些害怕,想躲,可又想到应该保护主子,便伸出胳膊挡在宋清荷身前。 “大少奶奶,别怕,有雪莹在。” 宋清荷笑了笑:“无妨,拴着呢。” 听到狗吠,屋子里一推就会发出吱吱声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殷启穿着一身浑身五六块补丁的深灰色长衫出来,他看着宋清荷足足愣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 “是少夫人?” 殷启忙回头冲着屋里大喊:“如意,如意,少夫人来了。” 胡如意两只广袖用袖扣挽起,露出的半截胳膊还沾着豆腐渣,她慌慌忙忙的出来,先是错愕然后变成惊喜,忙招呼宋清荷进来。 一共三间房,中间的被当做待客的花厅,左侧是厨房,应该是胡如意做豆腐用的地方,右侧门口挂着半截藏青色的麻布做门帘,应该是他们休息的房间。 房子又小又破,胡如意端上来的茶具却是整套的汝窑青花茶具。 她局促的陪着笑脸:“实在抱歉,家里没有好茶叶,只有黄山毛峰,少夫人您不要介意。” 宋清荷道:“如意表姐不用客气,我今天是来探望二位的。” 第43章 谋份差事 “也不要再称呼我‘少夫人’了,我是兆松的妻子,是表姐的弟媳,我们是一家人,表姐叫我‘忘宜’就好。”宋清荷嘴角勾着淡淡的微笑,眸中似有清泉流转。 她唇角噙着鹅绒软烟罗似的浅笑,掌中茶盏与雕花托盘相触清鸣,似她话音里裹着的温软春水,悄然漫过胡如意紧绷的心弦。 胡如意露出一丝苦笑,垂下眉眼:“寒门无亲朋,您愿意来看我们,是我们的荣幸。您是陆相府上的长媳,哪儿敢称呼您名讳。” 宋清荷道:“表姐和表姐夫的故事我已经听顾小娘说过了,我很羡慕表姐的勇气,也很向往你们这段爱情。” 殷启闻言喉头微动,搁在膝头的拳头紧了又松:“是我无能,不能给如意锦衣玉食的生活,倒要辛苦她随我受累。” 他枯瘦的手背便被胡如意覆住。 “相公又说什么痴话?如意很满意现在能够和相公互相照顾的日子。”胡如意说完眼角眉梢俱是暖意,指尖却把殷启的粗布袖角揉出道道褶皱。 宋清荷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面值一千两,她拿起胡如意的手,把银票放到她手上,道:“算表姐借的,等他日表姐夫飞黄腾达,这钱再还我们。” 胡如意连连推却:“不行,我们不能要。” “这是借的,不是给的,将来表姐夫可是要还的哦。”宋清荷嘴角噙着温软的笑意,藏着不容拒绝的果断。 殷启更觉惭愧,闷着头,道:“这世间,还愿意相信我殷启有出头之日的人屈指可数。少夫人的话倒叫我无地自容。” 宋清荷道:“昔年管子蒙尘,终成齐相;卫青骑奴,亦成大将军。人之困顿,天将降大任之兆也。表姐宁可磨豆腐也不离开表姐夫,表姐夫在五姑娘县时凛凛风骨,不折于困境、不受他人支配,已胜世间碌碌之辈多矣。忘宜相信,贤者固守其节,终有云开月明之时。” “有时候,可能还不如与世人同醉,独我一人清醒,连累的是家人。”殷启无奈的晃晃头,似乎对命运已然低头。 他的话让宋清荷笃定,圣文三十二年五姑娘县发生的事情,殷启必定知情。 宋清荷道:“豆腐坊白茫茫一片,干净纯粹,不比朱门里腌臜事强上百倍?在衙门里做官并不比市井里的商贩高贵。不过我还是私心的希望表姐夫能够早日走出这豆腐坊,谋份差事,也好让表姐轻松些。” 胡如意一听,觉得所求之事能成,她忙道:“我们无所谓去什么地方,偏远的也好、穷困的也罢,只要是能够为百姓做事、让阿启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有用武之地,都可以。” 宋清荷:“我大概清楚了。回京之后,我会和爹一一禀明。求爹施以援手,原也不难。只是,表姐夫……”宋清荷看向殷启,问道:“敢问表姐夫在五姑娘县时都做些什么公事?我也好回去原原本本说与爹他老人家听。”最后一语拖着婉转的尾音,眸中却分明藏着深潭般的试探。 殷启听到五姑娘县几个字时,表情略显不自然,他顿了顿,道:“无非是些辅佐县令大人的职责,监督田赋的征收、管理官仓、核查狱情等。” 宋清荷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县丞其实比县令还难做,表姐夫的能力肯定没有问题。我知道了。今儿我先回去了,等改天再来看望表姐和表姐夫。” 她说着起身,胡如意愧于连顿饭都没有给准备完:“您来这一趟我连顿饭都没给做,您稍等我一下,我去附近的客栈点几道菜。” 宋清荷眼尾泛起桃花色,她莞尔一笑:"表姐这般生分做什么?我还要在渡州待上一段时间,还会再来拜访,到时候表姐别嫌我烦就好。" 胡如意局促的搓搓手,苦于没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回礼。 或许是在这清贫的家里待了太久,胡如意身上的不自信极其强烈,宋清荷甚至在她的鬓边发现了丝丝白发。 胡如意与殷启将人送至大门处,宋清荷忽而回首,看向门口的木质牌子:“这‘可是表姐夫墨宝?“ 殷启拢袖而立,长衫下摆被穿堂风掀起细微涟漪,眉眼低垂间现出赧然笑意:“幼时临摹大家名帖,如今不过照猫画虎。到底落了匠气,不得大家三分力度。“ 宋清荷凝眸细观:“观这笔锋峭拔如寒刃出鞘,转折处却似云霭轻拢。表姐夫若肯屈尊在城中私塾教课,不仅能普惠孩童,您和表姐的日子也会轻松些。“ 谈及于此,胡如意嘴角一抹涩然:“去过了,不过阿启性子温润,那些孩童们倒是活泼得紧,若是遇到乖巧的,阿启教得顺手。偏有些顽童最是难缠,折了戒尺掀了砚台,在课堂上和其他学生打架,阿启是拦也拦不住。” 宋清荷道:“大户人家的账房先生呢?” “一般,大户人家都不会经常换账房先生,一个人一做就是几十年,这类怕是不好找。”胡如意面露难色,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和殷启是高不成低不就。 “我和兆松会帮忙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只做暂时过渡。” 手脚健全的大男人全靠妻子赚钱养家,宋清荷内心嗤之以鼻。 胡如意千恩万谢,目送宋清荷上马车,直到车子拐出小巷,她才对殷启道:“相公,这次若是能成,就算是不毛之地如意也随你去,但是你的脾气也要收敛几分。官场之道和做学问不一样,有些时候该装傻就得装傻,不能直接指出那些人的不是,他们会记恨的。” 殷启沉默良久:“我知道了。” 回到国公府,宋清荷思量了半晌后找来裴忌,“我有事要交托于你。” 第二天夕阳西下,宋清荷带着雪莹再次出现在胡如意的家门口,雪莹一手拎着一只鸡,另一只手则提着一只紫檀木盒子,她大声喊道:“表小姐!我家大少奶奶来看您了!” 第44章 宋清荷的画像 “起来回话。”陆观棋道。 “是,大人。”为首的人便是大兴。 陆观棋问:“裴家商号车辙印加深的事情,可有查明?” 大兴抱拳,恭顺的回答道:“这些裴家商号的车队,有可能是冒充的。” “为何这么说?” “其一是以我们在崇北对裴家车队的监视来看,裴家向来轻车简从,同时在其他州府的亲从官监视当地的裴家车队后,也有同样的结论。其二这只‘裴家车队’虽然和部分裴家货物一样运往了指定的货站,但是没有裴家的人来接过货,与正常的车队卸货流程不符。最后一点,这些运往客栈、酒肆的货物,凡是接收过的店铺在三日之内都会往图州运送货物。卑职认为这不是巧合。” 陆观棋眯着眼睛陷入思考:“这家货站可曾调查过?” 大兴回道:“货站老板叫蔡飞,崇北人,今年五十岁,除了这家崇北货站外,他在密川和五姑娘县也都有货站。” “密川?”陆观棋沉声开口,道:“楼老大的手下也曾去过密川,不过当时我们怀疑粮食是藏在凤凰山里,现在看来,他去密川并非巧合。” “康远,立刻飞鸽传书到京城,让张弓和李全到密川调查蔡飞的货站。” “是,大人。” 陆观棋眼帘微垂,声音透出寒意:“裴家乃是李浅金蝉脱壳的障眼法,既是他想要把罪名都推给裴家。那好……“ 他抬眸射向大兴,话音骤然转沉:“大兴,明日持皇城司令牌至崇北知府衙门。着崇北府衙协助清点裴氏在崇北的十九处商号库房。就说是皇城司追缉的要犯,据线报被裴家商号的杂役窝藏。通过搜查裴家存放货物的客栈,把粮案挑明。李浅此时必定会放松警惕。康远,通知在图州的小天和傅柏对谢书觉加强监视,他的所有书信都要扣下。” 渡州荣国公府。 胡子骞的身体几服药下去已经好了不少,这天下午他在后花园里搭建戏台,请了城里有名的戏班来府里表演,说是给宋清荷和陆兆松解解闷。 檀板云锣声中,台上一曲《穆桂英挂帅》正唱至铿锵处。胡子骞端坐紫檀雕花椅,拇指捻着青玉扳指,忽觉袖角微动。小女儿捧着茉莉酥糖饼雀跃着奔至父亲跟前,仰起稚嫩小脸笑嚷:“爹爹,这红衣刀马旦威风得紧!待女儿生辰,可否唤他们再来?“ 胡子骞面颊涨得通红如丹,眼角余光扫过宋清荷与陆兆松,猛地攥紧八仙椅扶手,厉声喝道:“何须挑日子?明日便让他们在别院唱十出全本!“ 女娃哪知父亲言语间焦灼,仍扯着胡子骞衣襟追问:“您之前说,只有过年还有祖父寿辰才可以请戏班子来,明日真的能让他们再来么?“ 话音未落,只见胡子骞额角青筋暴起,一手打掉了小女儿手中的酥糖饼,糖饼跌落在地上。 小女儿哇哇大哭。 胡子骞斥责:“还学会了撒谎,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 小女儿的生母赶紧跑上前,抱着小女儿跟胡子骞认错,胡子骞听着女儿的哭声越听越烦,“还不赶紧给她带下去,成何体统。” 宋清荷和陆兆松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言语,生怕再让胡子骞感到尴尬。 等回到别院,宋清荷与陆兆松坐在二楼品茗,陆兆松握着茶杯,心头发紧:“不想外公府上居然落魄至此,连戏班都请不起。我与娘在京城,居然不知。” 宋清荷放下茶杯,给陆兆松算了一笔账。 “外公贵为荣国公,一年俸禄有七千两,可是家中并无生意,田地和地契分给了其他的舅姨们,所以这七千两要支出这么大一家子的开销和几十个丫鬟小厮吃穿住、月钱。府中的日常维修、花草园林,乃至屋子里的陈设摆件,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请今天的戏班子,至少要二百两,所以大舅确实拿不出钱随时随地请。” “若是将来外公仙逝,身为世子的大舅年俸怕是要减半,恐怕要遣散一些仆役了。”陆兆松叹气:“所以大舅给了如意表姐五百两却被表姐夫随手借人,大舅才会如此生气。不光是因为表姐夫拿不住钱。” 日光斜斜照在宋清荷脸上,映得她髻边碧玉色金簪金芒流转:“柴薪不继自然举炊难。一会儿我打算出去买几块好料子,给表姐做几套衣服。” “我随你一起去吧。” “女儿家说些胭脂、凤钗和衣裳的,兆松你何必凑趣。”宋清荷杏眼漾开笑意。 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陆兆松觉得有理,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那你多带上些银子。” “知道了。” 申时末刻暮色渐起,宋清荷带上雪莹坐马车离开国公府,她们的车与已经消失半月有余的严慎行擦肩而过。 严慎行背着个磨得灰白的粗布行囊,青黑胡茬根根如戟倒竖在唇边。眼窝深陷,眼尾褶皱里裹着未拭净的沙砾。连日来的奔走而使他倍显憔悴。 他走到一处名为‘孟宅’的大门前,伸手猛地砸门。 很快里面的一个小厮打开门,面带不乐意,刚要说几句话责怪的话,就因为看清眼前的人而生生咽了下去。 “严大人?您怎么又来了。我家老爷是真的没有见过长大之后的宋清荷。”小厮解释道。 严慎行一把推开小厮,径直朝里面走去。 “严大人!”小厮着急忙慌的跟在他身后。 严慎行轻车熟路的在后花园里找到了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孟老爷,也就是孟南曦的兄长。 他一睁眼竟然瞧见了严慎行的脸,吓得一抖,“严大人?您不是才走几天么。” 严慎行从怀中掏出一张叠着方正的纸,在孟老爷面前展开,露出一副年轻女子的画像:“两年前你去过京城,找孟南曦要钱准备返修祠堂。孟南曦给了你一千两银子,可有此事?” “有、是有这么回事。”孟老爷磕磕巴巴道。 “我问你,画像上的女子是不是宋清荷?” 第45章 装糊涂给她一条生路 孟老爷左右为难。 他两年前确实去过宋府找孟南曦要钱,也无意中瞥见过一次宋清荷本人。当时孟南曦冷着脸送他出府,宋清荷刚好从一旁的游廊经过。 孟老爷嘲讽的勾起嘴角:“那就是你的‘假女儿’?都这么大了。” 孟南曦怒目斜视:“她就是我的女儿。” “哼。”孟老爷不屑一顾道:“你不让她叫你娘,让她记住自己的亲娘是那个绣娘,你说你含辛茹苦十几年有什么用。当哥的是心疼你,为了别人的孩子,没必要。” 从严慎行的话中,孟老爷大概知道宋泊简犯下滔天大罪,全府被诛,只有宋清荷逃走了。 孟老爷不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可这毕竟是孟南曦视如己出的孩子,他能装糊涂就装糊涂吧,给那孩子一条活路,算是他这个做哥哥的给孟南曦最后的一点照顾吧。 严慎行见孟老爷不说话,拔出匕首比在他脖子上,逼问:“我问你,画上的人是不是宋泊简的女儿,宋清荷!” 刀刃刺破孟老爷的脖子,渗出丝丝血丝。 他害怕了,“是,是她,宋清荷。” 得到答案的严慎行身子往后踉跄一步,他胸膛起伏如浪,喉间滚出浊气,如释重负。 宋清荷在布店选了六块布料,又预付了做衣服的钱,拿上布料去到胡如意的豆腐坊。 马车还没等到门口,车夫就对着车厢道:“大少奶奶,表小姐家门前好像有泼皮闹事。” 宋清荷闻言掀开车窗,篱笆门外两个无赖叉腰杵着,其中一个正扯着破锣嗓子唾沫横飞:“都卖十文钱一块豆腐,你偏要卖八文,下次你再这样我就把你的摊子掀了!” 另一个撸起袖子:“大哥,咱现在就砸了,看他们明天还怎么去卖。” “住手!”宋清荷还没等下马车,就大声斥责道。 两个无赖看着马车,打量一番后发现对方两女一男,顿时就有了底气:“从哪儿出来的臭虫,敢这么和老子说话!” 宋清荷走过去,斜睨着两人,走到篱笆门外问道:“表姐,发生什么事了?” 胡如意的泪珠悬在睫毛上,哽咽着吐出话:“他们卖的豆腐比我贵两文,所以找我买的人越多越多,他们气不过今天跟踪我回家,要砸了我的推车。” 宋清荷身子面向两个无赖,望着面前两个泼皮嗤笑道:“你们的客人不来光顾,倒有脸面怪到弱质女流头上?这番腌臜行径,当真是不要脸至极。还是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比人贵了两文,谁也不是傻子,为何要买你的?“ 其中一个泼皮不敢相信一个女子敢这么和自己说话,他指着宋清荷道:“你叫她表姐?果真是姐妹,一样的不讲理。明明是她搅乱了市场价格,这么竞争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信不信我揍你?!” 车夫这时从车上拿下一把藏在车底的大刀,双手握着,挡在宋清荷身前。 这把刀是陆府每辆马车都会准备的,以防万一,用作防身之用。 泼皮见刀光霍霍,喉结上下滚动,退半步强作凶戾之态。 雪莹大声嚷道:“大家快来看啊,这里有人欺负良家妇女!” 车夫手中重刃舞作一团银花,惊得那泼皮踉跄倒退。刀刃离鼻尖不过三寸,泼皮已是冷汗涔涔,嘴里兀自逞强:“好男不和女斗!“ 眼珠却已朝巷口暗瞟。 泼皮趁机转身就跑,车夫追了出去,被宋清荷喊住:“算了,穷寇莫追。” 胡如意招待宋清荷坐下,去给她沏茶,是她早上特地去买的雨前龙井,时不时抽两下鼻子,转身又为宋清荷拿来一盘橘子。 “多亏有你,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没事儿了,我们在,那些人不敢拿你如何。再来闹事就报官。”宋清荷轻声安抚道。“对了,表姐夫呢?” 胡如意拭去眼角的泪珠:“去街口摆摊帮人代写书信,一会儿就能回来。” 宋清荷示意雪莹去车上拿布,很快,雪莹抱着一摞布料回来。 “表姐,这是我和兆松帮你选的布料,你七块,表姐夫三块。我已经和城里那家叫成记布料店的掌柜说好,钱都交了,只要你们拿着布料去找他做衣服,他不会再收你们钱了。” 胡如意连忙道:“不行,我不能要。” “表姐。”宋清荷微笑着说道:“既已置办,您就拿着吧。再说了,兆松在帮表姐夫找临时差事,这要是出去和人见面,连套得体的衣服都没有,人家怎么敢用呢。” 胡如意低垂着眼睛,想到丈夫一共不过三套长衫,只有出门见客才挑出一件相对较好的,可也都是洗得泛白。宋清荷上次借他们的银子,殷启说什么也不肯用,让胡如意放好,等将来找个机会还给她。 见胡如意犹豫不决,宋清荷直接把布料塞到胡如意怀里:“买都买了,退不了,表姐不收着我还得带回京城。表姐赏脸收下吧。” “您别这么说,这不是折煞我了么。”胡如意抱着沉甸甸的布料道:“我先放到内室。少夫人请坐。” 没一会儿胡如意就出来,她忽然想起什么,问:“少夫人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表姐不用张罗,坐一会儿嘛。”宋清荷笑盈盈的伸手拉着胡如意坐下,问道:“外面天色渐暗,表姐夫在哪儿摆摊,能看清么?” “他呀,在林员外家门口的那条街,林员外是渡州的大善人,给家门口的这条街全都挂上灯笼,时间长了大家自发形成一条小集市,不过大家也都很有分寸,绝不会大声喧哗,每天散摊之后把自己脚下的地方打扫的干干净净,不会给林员外添麻烦。”胡如意道:“所以在那块摆摊代写书信的有好几家,就是因为灯亮看得清。” 宋清荷漫不经心道:“每天都去么?” “只要没事,除了在家念书就是去摆摊。”胡如意蹙眉道:“有时候挑灯夜读,天一亮再去摆摊,我真怕他身体吃不消……” 第46章 新的证据 这时门外传来殷启的声音:“如意,我回来了。” 听见声音胡如意面带幸福的笑意起身迎出去。 在门口,胡如意告诉殷启宋清荷来了,还说把有泼皮上门闹事被宋清荷他们赶走的事情告诉给他。 殷启一听神情紧张,攥住胡如意手腕,查看胡如意浑身:“可叫人伤着了?有没有事?” 胡如意露出幸福的笑:“得少夫人庇护,未曾伤着分毫。” 殷启骤然后退三步,他整袖掸尘行了个端正的雁翎礼:“殷启拜谢少夫人仗义之举。“ 宋清荷素手未及触到他衣袖便收了势:“表姐夫这般大礼,倒叫忘宜惶恐。“ 胡如意去做饭,坚持让宋清荷再吃点,殷启道:“如意,今天我赚了五十文,你拿这钱去买块肉,做碗红烧肉。” 胡如意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今天卖豆腐赚了九十五文呢,我有钱,稍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胡如意的手艺很好,不过半个时辰光景,桌上已摆开六道菜。虽说四碟皆是青蔬时鲜,菜香氤氲直往人鼻尖里钻。 雪莹和车夫被宋清荷吩咐去十里桥买酒,与这里相距七八里地。两人前脚刚走,屋门突然被人用力踹开,宋清荷三个人吓得一哆嗦,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夜行服的人手持尖刀闯入,直接将刀架在殷启的肩膀,厉声道:“殷启,你在五姑娘县的事情没忘吧!” 胡如意尖叫着,被宋清荷一把捂住嘴,压低声音道:“别激怒对方,表姐夫的命重要。” 胡如意哭着不敢发出声音。 殷启的眸子一沉,问:“你是韦毅的人?” 黑衣男人冷言道:“你知道就好。他说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殷启脸上似有不甘:“已经四年了,我手里没有任何能要威胁到韦毅的东西,他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说到激愤处,他眼底浮起几丝血线:“这般奸诈之徒,偏能在朝堂步步高升!“ 宋清荷双眸一沉。 “没有?我劝你老实点!想清楚再回答我。待我剁了尊夫人十指,只怕你悔之晚矣!”黑衣男人用刀逼的更紧。 听到此话,殷启急声发颤:“此事与我夫人无关,要杀要剐冲我来,你休要牵连她。” 殷启的声音又急又怕,他不怕自己死,只是若是连累了已经跟自己受苦七年的妻子,他死不瞑目。 宋清荷劝道:“表姐夫,你若是真知道什么或者藏了什么,一定要说啊,千万别让他伤害表姐!” 殷启喘着粗气思量后道:“那本官仓的登记簿已经被我烧了,四年前从五姑娘县出来我就知道,那是本烫手的山芋,没等回到渡州我就给烧了。你相信我,我不会与韦毅为敌,他走的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黑衣男人一只手遏住殷启的喉咙,另一只手将尖刀逼着胡如意的脖颈处,“看来你是非要见尊夫人丢命才肯老实!” “表姐夫!”宋清荷发出叫声,“你快说啊。” “好,我说!”殷启别无他法,认命的回答:“在东郊的云来亭旁有一个百年大树,树的西北角十寸地,登记簿在那儿。” 宋清荷和黑衣男人对视一眼,接收到宋清荷的意思,黑衣男人一把将殷启推向胡如意,然后飞身从窗户出去。 大惊一场的殷启抱着浑身颤抖的胡如意,轻声安抚:“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胡如意哭都哭不出声音,过度惊吓导致她半晌说不出话。 没一会儿,雪莹和车夫回来,看到东倒西歪的桌椅和抱在一起哭的殷启夫妇,雪莹赶紧跑到宋清荷身边,“大少奶奶,出什么事了?” 宋清荷看一眼胡如意,道:“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准出去说,要是让我发现,杖责二十棍赶出陆府。” 雪莹乖巧的点头:“奴婢知道,绝不乱说。” “雪莹,你快去医馆,表小姐受到惊吓,请大夫开份凝神的方子。再买些金疮药之类的药。” 宋清荷凝眸望去,胡如意和殷启这副模样心里更觉愧疚。她贝齿轻咬下唇,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心中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对他们加倍的补偿。 夜里,宋清荷等陆兆松熟睡后披着一件斗篷悄悄走出房间,裴忌早已等在院中的一棵槐树下。 距离裴忌还有几步的时候,宋清荷清楚的看到裴忌手里握着一本藏蓝色的册子,她认得这是官家用的,由户部统一定制,根据具体用途在内容样式上有所区别。 裴忌将册子递到宋清荷面前:“小姐,找到了。” 册子已经发黄,边角有所破旧,宋清荷在外室点燃一根蜡烛,在账册的外面用一本书遮住,防止陆兆松起夜发现。 账册的日期是圣文三十二年,内容是五姑娘县专门存放官盐的仓库,每日的进出账目十分清晰,上面还有入库出库人员的签名。 然而到了五月十三,入库的人和出库的人换了,并且数量猛增,最多的时候是五月二十八,那天竟然入库一百旦官盐。 这种异常的情况持续了两个月,直到七月十一,登记中断。 再有记录是半个月之后的七月十七,入库的人和出库的人再次更换,并且一直到年底,也只有一次的入库记录,为五十旦,出库则每两三天为一旦。 而这些记录,都有韦毅的签字。 当初看到卷宗的时候,宋清荷有查过五姑娘县的情况,城内人口八千五百人,两三天一旦的出库量绝对不够全城百姓使用。 也就是这一年,五姑娘县发现了私盐。 官盐的短缺和私盐的盛行,绝非巧合。 韦毅,殷启提到的人名,宋清荷已经修书一封让裴忌送给裴亭云,请求他帮忙调查韦毅的情况。 此人应该是五姑娘县当时的县令,并且现在是得到重用,高升去了别的地方。 既然粮案并不能牵扯出私盐案,那么韦毅或许是她可以切入的点。 忽然,内室通往外室的珠帘被掀开,陆兆松睡眼朦胧的问道:“忘宜,你怎么没休息?” 第47章 昭义侯李浅 宋清荷微笑着起身,顺势合上书,将册子夹在其中。 “睡不着,看会儿书消遣,你怎么醒了?” 陆兆松揉揉眼睛,走向宋清荷:“睡醒了发现你没在床上,有些担心。” 宋清荷将书放到身旁立于罗汉床上的小书架上,在陆兆松即将走到自己跟前之际,横在他面前,道:“我们都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要陪外公去庙里拜佛么。” “好。”陆兆松应声道的同时,微微侧头,看向小书架。 天蒙蒙亮时,裴忌已经赶到山阳府,在一处庭院中见到裴亭云。 他把宋清荷的书信交给裴亭云,并道:“小姐说殷启肯定知道五姑娘县私盐的内幕,如果能争取到他做证人最好,可是现在还不敢贸然表明身份。”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咚作响,裴亭云负手默立良久,他看完书信,将信叠好放进袖口,“回去转告小姐,她一定要沉住气,没有十足的把握千万不可以暴露身份。” 裴亭云思量再三,觉得还是应该告诉宋清荷:“皇城司在崇北查裴家商号,我昨日收到管家的书信,我今天晚上动身,明天一早就能赶到崇北,配合皇城司的搜查。这事儿,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让小姐知道。不过你告诉她,不用太过忧虑。此事裴家恐难全身而退,即使舍掉一半家业,只要能不再助纣为孽,我甘之如饴。”星眸中似有寒霜流转,此事若成,他方能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裴忌离开后,裴亭云一个人站在花园的石桥上,望着水中鱼儿出神。 从石子路的一端走过来一个身穿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亭云。” 听见声音,裴亭云回过神来,“王爷。是清荷传信来,说找到了五姑娘县疑似倒卖私盐的证据。我已经让裴忌转告清荷,切忌轻举妄动。” 被称呼为王爷的男人若有所思,道:“三皇兄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不会轻易动陆进、德亲王和钟赟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我只是没想到陆进会是贩卖私盐的幕后真凶。父皇曾赞他是‘大全第一才子’,世人皆传陆府藏书五万本,说他只爱书不爱权。现在看来,倒是讽刺的很。” “我现在担心的是,清荷找到足够的证据依然扳不倒陆进,她在陆家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先不说陆成业为了和嫡兄争抢家业,把清荷视为钱财的象征。就说那陆观棋,清荷也只能周旋他一段时间,久了他肯定会起疑。为了父亲,很难说陆观棋不会将宋清荷法办。” 男人道:“陆观棋……他和三皇兄自幼一起长大,三皇兄能打败皇兄登基为帝,陆观棋的杀伐果断占了很重要的原因。但凡是反对三皇兄的人,陆观棋都会找各种理由诛杀。他心狠手辣,没想到对父兄却谦卑恭顺,对心仪之人没有强取豪夺反而是以礼相待。现在看来,人都是双面的。朝政非同一般的家宅内斗,宋清荷的仇不仅仅是家仇,更是政治的博弈。若是真的无法手刃仇人,亭云,转告宋姑娘,世间不平之事繁多,若都背在身上负重前行,对自己没有好处。” 男人释然的长叹一声:“我萧如晦就是一个例子。” 经过一天一夜的准备,裴家商号在崇北的掌柜将全部账本用马车送到了县衙,陆观棋吩咐康远带着亲从官查裴家的账,并将崇北境内存放裴家货物的仓库和货站全部封上。 站在诺大的偏厅之中,陆观棋看着康远他们认真核对账册数目,忽然有人前来通禀。 侯爷有请。 陆观棋剑眉微挑,对康远吩咐道:“带上在证据簿。” 鎏金朱漆匾额高悬门楣,“昭义侯府“四个大字赫然匾额之上。 陆观棋撩起墨色锦袍踏过青石台阶,门廊下早有侯府小厮垂手侍立,为他引路。穿过九曲回廊,来到前院正厅。 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李浅端坐楠木雕花太师椅中,暗绣锦袍垂落椅沿,五十岁的侯爷眼角虽缀着几缕细纹,两鬓却仍如墨染。 “陆大人什么时候到的崇北,怎么也不知会老夫一声。”李浅尾音拖长,面皮上堆起三分笑意,锦袍上的暗绣随呼吸起伏,骨节分明的手掌缓缓摩挲玉扳指。 陆观棋立于厅中央,背手而立,道:“侯爷消息灵通,我这不是刚到就被侯爷知道了。” 李浅出身官宦之家,他二十七岁蟾宫折桂摘得探花,任吏部员外郎。不过真正让他被封为侯爷还是因为他的亲姐姐李氏牡丹入宫为后,并于第二年诞下圣文帝的嫡长子萧如轩,帝心大悦之际,亲拟诏书令中宫外戚尽沾皇恩。作为李皇后唯一的同母手足,李浅受御恩亲封为昭义侯。 五年前李皇后因病去世,三年前萧如轩在夺嫡争斗中败北,被囚于冷宫,李氏这一脉只剩昭义侯李浅和李皇后的次子永王萧如晦。两人原本就远离朝政,出事后更是在各地的封地足不出户,再未踏过京城的地界。 李浅哈哈大笑:“陆大人调动崇北府衙的所有衙役搜查裴家商号,这么大的阵仗,老夫很难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么?既然来了老夫的封地,有任何事都可以跟老夫将,老夫一定会给予协助。” 陆观棋微微侧首,示意康远呈上证据簿。 “五个月前,图州黑市出现粮食,这些粮食被人分批销往北楚,本官带人暗中调查,现已查明这批粮食为朝廷分发给崇北的赈灾粮。侯爷有何解释?” 陆观棋目光如炬,盯着李浅,看他作何反应。 李浅看着证据簿看着里面的详细记载,‘啪’的一声合上,起身走向陆观棋。 “两年前崇北确实接收过一批朝廷的赈灾粮,可是都已经悉数发放完毕,陆大人要是想看账本,老夫现在就可以差人找出来。” 陆观棋嘴角勾起一抹笑:“好啊,本官正想看。” 第48章 黑衣人劫车 李浅神情自若,目光直视着陆观棋,嘴上却是在对管家说话。 “阿忠,带人去典藏室取账本来。” “是,老爷。”站在上座一侧的老者颔首应下,立马离开。 李浅长叹道:“上次见陆大人,陆大人还是陆相抱着的小娃娃,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已经是能够执掌皇城司的栋梁之材,真是岁月不饶人。” “童稚之年,承蒙长辈关爱。如今身居此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皆为分内职责。”陆观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一段早已准备好的话术,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李浅话锋一转,道:“年轻人到底还是年轻人,老夫看了你给的证据簿,上面记载的倒是很详细,请问除了赈灾粮疑似是出自崇北外,还有什么证据呢?” “侯爷认识图州知府谢书觉么?” 李浅看似一动不动的瞳孔,实则心里在做纠结。 “认识。” “敢问是如何认识的?” 李浅故作平淡,道:“小女李多曾在图州境内探亲时遭遇劫匪,是谢大人带兵相救,保小女一命。故而与谢大人相识。” 陆观棋反问:“侯爷所说的‘相识’,是侯爷您和谢书觉相识,还是扶风郡主和谢书觉相识?” 李浅一怔。 他知道谢书觉和李多相爱,也采取默许的态度,甚至在谢书觉面前承诺年底会上奏皇上请求赐婚。 而实际上他压根没想过真的把女儿嫁给这个出身寒门的谢书觉。 不过是蒙骗谢书觉帮自己贩粮食的手段罢了,因为他早已做好在事发之后把所有的事情推给谢书觉的准备。 李浅问:“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陆观棋道:“扶风郡主与谢书觉早已私定终身,谢书觉亲笔书信寄与家父,表明自己与扶风郡主的关系。因为牵扯到郡主的清白,所以本官没有把这部分证据纳入证据簿中。侯爷想看,本官可以提供人证、物证,均可以证明两人之间关系亲密。” 果然,李浅脸色变得难看, “陆大人的意思是,谢书觉有可能成为老夫的女婿,所以他贩运私粮就必然和老夫有关。那请问,谢书觉是陆相的门生,是不是谢书觉做的事,是受陆相指使?” 李浅找到反击的点,迅速调整表情,从容不迫的质问。 陆观棋笑笑:“本官从没说过谢书觉牵扯图州粮案。” 李浅气急:“陆观棋,你在诈老夫!” 很快,管家带人取回整整三十七本账册,装在一个大的箱子里,陆观棋瞥一眼箱子吩咐康远清点,“带回去连夜查看。” “是,大人。”康远要管家要了笔和纸,将账册登记后一式两份,分别签上自己的名字后拿到李浅面前,请他签字。 李浅斜睨着康远手中的两份登记目录,对陆观棋的口气也失去了耐性,管家见状小声道:“老爷,要不小的拿块板子垫着点,方便您签字。” 任谁都能听出来,管家是劝李浅签字,以免落人口实。 李浅接过笔,在两张登记目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陆观棋道:“等本官彻查裴家商号在粮案中起了什么作用后,会再来拜访。” 话音未落,袍角带起一阵冷风,大步流星出了厅门。 李浅看着陆观棋的背影,恶狠狠的低语:“奸诈程度更甚他父亲!” 渡州。 渡州城外有座名为‘大佛寺’的寺庙,胡淮州每个月都会去拜以上一拜,添些香火钱,为全家祈福。 胡淮州和管家乘坐一辆马车在前,宋清荷和陆兆松还有雪莹坐一辆在后,两辆马车沿着泥泞山路朝古刹奔去。 行进至一处拐弯山道时,突然从后面追上来三四个骑马的黑衣人,他们皆蒙住脸,目标明确的直奔宋清荷的马车,飞身跳到车板之上一刀抹了车夫的脖子,然后亲自驾车在岔路时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其他黑衣人骑马跟在后面。 等前车反应过来,管家急忙让车夫停车,他扶着胡淮州下马,两人朝尘土飞扬的另一条路追了几步,还是管家连声道:“老爷,老爷,穷寇莫追,我们还是马上报官吧。” 雪莹吓得发出尖叫声,陆兆松将宋清荷揽入怀中,安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陆兆松只恨自己没有陆观棋那般的武艺,可哪怕是死,也必定要护宋清荷周全。 宋清荷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人——陆成业。 难道是他派的人来灭陆兆松的口? 空荡荡的山路上,一辆黑衣人在赶的马车,身后还跟着几个骑马的黑衣人,格外显眼。 就在他们走到一条分岔路口时,另一条路上也出现一个骑马的男子。 男子发现这边似乎不太对劲,他调转马儿的方向,朝这边赶来,马车上一个‘陆’字,惊了男子。 男子和几个黑衣人打斗在一起,虽然对方人多,可男子的武功更高一筹,很快几个黑衣人纷纷受伤,准备趁乱逃走,男子回首发现驾车的黑衣人因为没有自己的马匹而没能及时逃走,挥动长剑把黑衣人扣住。 马车停稳后,宋清荷第一个反应过来,跳下马车,只见男人用剑比着黑衣人质问:“说,你是谁派来的。” 宋清荷跑过去,厉声问道:“是不是陆成业!” 男人一惊,扭头看着宋清荷,刚要说话,陆兆松就追了过来。 “慎行?” 严慎行确认了宋清荷的画像后准备回京向陆观棋揭露她的真面目,不想人刚出城就碰见有黑衣人在山路上劫持马车,他更是见马车上‘陆’字,认出是陆府的马车。 宋清荷为什么这么问? “老实回答,是不是陆成业让你追杀陆兆松?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宋清荷瞥见严慎行腰间的一把匕首,她猛地抽出,直接插到黑衣人的腿上。 黑衣人疼的浑身发颤,严慎行和陆兆松看的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宋清荷拔出匕首,抵在黑衣人的脖子上,咬着后槽牙:“我再问一次,是谁派你来的!” 第49章 风波再起 宋清荷的刀直贴着黑衣人的脖子,甚至已经划开对方的皮肤,渗出血迹。 黑衣人也不过是拿钱复命的职业杀手,为了五千两银子丢了命不值。他索性和盘托出:“是陆府三少爷要买你的命。” 黑衣人的目光看向陆兆松。 陆兆松走过去,声音颤抖:“你是谁?” “陆府三少爷陆成业,花了五千两,让我们伪造成你被山贼劫持并杀害的假象,车上除了你夫人,谁都不留。” 陆兆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踉跄。 宋清荷握着匕首,回身看着陆兆松:“前有核桃藓,现更是买凶杀人,陆兆松,你们兄弟的事,别人管不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回到国公府,宋清荷谎称是被山贼所劫,幸好遇到严姨娘的侄子严慎行相救,这才侥幸逃生。 胡淮州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他直接跪在地上冲着门外拜谢佛祖庇护。 宋清荷送陆兆松回房休息,陆兆松整个人呆若木鸡,三魂丢了七魄。 宋清荷强行把他拽到床边,让他休息:“我知道你其实接受这件事没有想象中的困难,陆成业想要你的命,想要我背后的半数裴家家产,你应该心里早就有数。兆松,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和爹娘说,你好好想想。我不逼你。” 陆兆松怅然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么。” 宋清荷点点头。 等她离开内室,一出房间的大门,就看见站在树下,双手抱在身前的严慎行。 严慎行的眼神凝视着自己,似有怨气与怒火,他走向宋清荷,沉默良久忽然开口:“宋清荷,我们能谈一谈么?” 宋清荷与严慎行来到二楼的阁台上,这里能一览四周有无人接近。 “你竟然是宋泊简的女儿宋清荷,你潜伏在陆家七八个月之久,我们无一人发现。宋清荷,你想做什么?向表哥报仇么?” 严慎行眸子一沉,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宋清荷背对着严慎行站在围栏前,“你为什么说我是宋清荷?” 严慎行不屑一笑:“我来了渡州,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么?孟南曦的娘家就是这里的,你名义上的舅舅至今还在渡州城里居住。” 宋清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实际完全不在乎。“我想起来了,我大娘的哥哥,孟南生。可是他没见过我长大成人之后的样子……小时候他就恨我,看来现在你随便拿谁的画像去找他,他都会说是宋清荷。没错,我就是宋清荷,皇城司恨不得把大全都掀开找一遍的宋清荷!” 宋清荷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皇城司都挫骨扬灰一般。 严慎行道:“不,是我之前就怀疑你,所以带着你的画像走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宋泊简之前可能认识的人,这么多人当中肯定有一两个是见过你的。孟南生也见过你,两年前他去京城找孟南曦要钱。” “表哥和我说,你是替嫁到陆家的,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出现的时间和宋清荷人间蒸发的时间一致,为什么有人劫宋胜的狱,而宋胜又为什么会跑到寺里杀你,可怜我表哥对你一往情深,否则以他平日的判断力,怎么会被你蒙骗。”严慎行的愤恨之感袭遍全身。 宋清荷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照你说的,难不成我还得谢谢陆观棋。他杀我全家的时候,倒是铁血无情呢。” 严慎行质问:“真正的裴小姐到底在哪儿?”他对裴小姐的下落或者说死因产生了怀疑,按照宋清荷这股子疯狂的劲儿,肯定另有他因。 “既然陆观棋都告诉你我是替嫁,可曾提及裴小姐被陆家逼婚而失足坠山么?裴亭云不知道我的身份,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敢惹我这个麻烦。只是当初裴小姐去世,他为了和陆家交差,就在路上把我这个灰头土脸的‘流民’抓回去,当做替身出嫁。”宋清荷葱白指尖掐入掌心,声线陡然转冷,她现在只想和裴家尽快撇清关系。“我能藏在陆家,是拜陆家所赐。” 严慎行道:“因为你的存在,表哥不愿彻查裴家商号,而皇上对表哥始终没有结案已经心存芥蒂,你若是继续留在陆家,我担心表哥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好啊,杀了我吧,帮害死你父母的陆家,杀了我。”宋清荷坦然道,甚至还朝着严慎行走了两步。 严慎行整个人一怔:“什么意思?” “你母亲当年在陆家险些受到杂役的侵犯,你父亲发现并与之打斗,结果失手杀了对方。这明明是你父亲占理,甚至若杂役是死契,他的死,官府都不会管。可,陆夫人把你父亲送到了衙门,不知道她和衙门说了什么,衙门判你父亲斩刑。你母亲当天悬梁自尽,只留下刚过周岁生辰的你。”宋清荷步步逼近严慎行,“陆夫人是害死你父母的真凶,你杀了我,帮陆家解决掉一个隐患。” 严慎行被这个消息冲击的步子踉跄,他知道自己父母双亡,可姑姑告诉自己,父母是死于意外。每每提到父母,姑姑都以泪洗脸,所以严慎行很懂事的绝口不提。 宋清荷继续道:“还有,我再告诉你件事,陆观棋迟迟没有查裴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裴家是受陆进所胁迫,裴家在帮陆进贩私盐和如今的粮案!我父亲含冤而死,全拜陆家所赐!” 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在击溃严慎行的思想,所以表哥早就知道了么? 他那么想查明的盐案,居然是陆相所为? 严慎行眼尾通红,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去问陆观棋,看看我说的对不对。”宋清荷瞳孔猛然收缩如针尖,喉间迸出嘶哑低吼“我本该跟宋家一起死于春天,是我大娘在火场救下我,给我一条生路。我不怕死,只是不能手刃陆进,我死不瞑目!” 宋清荷杏眼赤红如血,黛眉间渗出森然戾气。 “忘宜?” 忽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第50章 你是我的爱人,我是你的仇人 宋清荷云鬓微偏,眼波流转间掠过严慎行的肩头。檐角阴影交错处,正见陆兆松扶着镂花扶栏,手指抓着栏杆,指尖发青。 宋清荷的视线绕过严慎行,在二楼的楼梯口看到了陆兆松。 陆兆松声音微,嗓音里浸着几分喑哑:“忘宜,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脚步似有千斤重,袍角暗纹如浪,随步履起落间一寸寸碾过檀木梯板。 宋清荷喉头微动,手指收拢袖口,索性承认道:“你都听见了,不必问我。我是宋清荷,被构陷贩私盐而满门被诛的盐铁使宋泊简之女。陆观棋一直在追杀的,就是我。” 陆兆松的双眸敛了敛,思量了许久才能开口说出话来:“你、你是为了报仇才留在陆家,对么?” 原来宋清荷对自己的好,基于仇恨。 “对,我要报仇,你心目中那个德高望重的父亲,实则私下干着倒卖私盐和通敌贩粮的勾当!他凭什么阖家团圆、享尽人间富贵,我父亲做错了什么!”宋清荷目眦欲裂,身子因激愤而微微发颤,泪珠子断了线般顺着脸颊滑落,猛然抬高声调时喉间溢出撕心裂肺的哭腔。 陆兆松无言以对,甚至想要伸手安抚都做不到。 严慎行沉思半晌后道:“皇城司在查办私盐案的时候,真的诸多证据指向了宋泊简是幕后主谋。表哥……不,大人他一心想要查明私盐案的真相,他并非针对宋泊简。但……宋清荷,你要知道一件事,即使没有私盐案,宋泊简因为是废太子的支持者,他一样会被皇上除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们可以现在就把我送到陆观棋手上交差。”宋清荷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虽然没能报仇,可是能见到父亲和大娘还有娘亲,自己就不再是孤单一人。 严慎行上前两步:“得罪了。” 他伸手去抓宋清荷的手腕,就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陆兆松猛地挡在宋清荷身前,把她护在身后,陆兆松身上的金丝盘螭玉佩撞得叮当乱响。 “她是我的妻子,裴忘宜,严大人你认错人了。” 严慎行眉头微蹙:“大少爷……” 陆兆松微微挑起下巴:“我不知道皇城司的案子,更不知道什么宋泊简宋清荷,我只知道严大人认错人,要拿我妻子‘替罪’。只要我在,没人可以带走忘宜。” 严慎行凝视着陆兆松:“大少爷,这件事不是你一厢情愿就可以的。宋清荷留在陆家,是要报仇,你也姓陆,你是她报复计划里的一颗棋子。” “严大人!”陆兆松提高音量,神情冷峻:“我还能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谁么?!”字字裹挟着金戈相击之音,袍袖无风自动,隐隐显出剑拔弩张之势。 严慎行本怕陆观棋是个痴情种,没想到陆兆松才是。严慎行背脊笔直立于廊下,他面色微微一沉,喉间逸出半声轻叹,转瞬消弭在穿堂风中。 “那好,我先回京城和大人复命,大人要怎么做,便非属下所能置喙了。” 严慎行大步离开,原地只剩下宋清荷陆兆松两人。 宋清荷红着眼睛,问道:“为什么不把我送到皇城司。” 陆兆松哽咽着,强行挤出一个微笑:“哪儿有把夫人送去那种地方的。” 陆兆松就好像一朵出自淤泥的白色莲花,仿佛陆家人犯下的罪孽都要他一个人去赎。 宋清荷道:“以后,你要多加小心陆成业,虽然你们是一母同胞,可他对你的杀心越来越浓。” 陆兆松看着宋清荷,再也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他向后撤了一步,跪下。 “这一拜,陆兆松向宋家枉死的冤魂谢罪。” 说罢,他的嗓音沙哑破碎似裂帛,额头直抵在冰凉的青砖上。 骨肉撞击声在荒园里荡开,似有一缕鲜血蜿蜒淌过陆兆松的心头,在最柔软的部分留下疤痕。 裴亭云赶到崇北,在已经被征用的府衙里见到陆观棋。 两天两夜未合眼的陆观棋神情略显疲惫,他对康远吩咐道:“出去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大人。”康远退出房间,在外面关好门。 陆观棋指着桌案上一摞厚厚的账本,道:“闲话少说,这些账本是从裴家商号搜出来的,与货站和裴家自己的仓库明细对不上。我从京城请来一位信得过的账房先生和专门做名画赝品的技师,你们三个今天用一晚上的时间把账本捋顺,并让其能够对得上。” “大人……” 陆观棋继续道:“李浅贩粮食到北楚已经证据确凿,我会安排裴家受中间人欺骗,帮忙运送了一段时间的货物从崇北到图州,实则这些货物是赈灾粮,但,你,裴亭云不知情。记住我的话了么?” 裴亭云点点头:“记住了。大人的意思是……李浅利用裴家贩运粮食?” “对。裴家在这件事中是关键的一环,不可能全身而退,但我会想办法让裴家的罪名降到最低,三司会审很可能判裴家万两罚金,你顺势宣布暂停大全所有裴家商号的异地运输,会损失掉一部分生意,可你刚好可以借此从我父亲那里脱身。”陆观棋道。 将裴家用移花接木的方式,从陆进之下,挪到李浅这边,而这一切李浅并不冤枉,因为他也发现了裴家在帮另一伙人贩运私粮,所以在裴家按兵不动的时候冒充裴家车队,就是想要把罪名都抛给对方。 裴亭云迟疑片刻,问道:“此举能助裴家脱离陆相的掌控么?” 父亲的遗志终成,不过咫尺之遥,裴亭云喉头滚了滚,嗓音沙哑似吞了沙子。 陆观棋伸出食指和拇指,揉捏鼻梁处,道:“其实证据还有缺失部分,我不敢完全确定,可当下不能再拖了。李浅的案子必须了结,否则北楚囤积的粮食越来越多,很难说他们没有再起祸事的野心。” 还有陆进、宋清荷,都容不得他继续慢慢调查下去。 第51章 你我终是姻缘浅薄 接下来的几天,陆兆松一切如旧。 今天外面下雨了,小雨淅淅沥沥,只是与春雨的生机盎然截然不同,秋天的雨总有些悲伤的味道。 早上起床后陆兆松去陪外公下棋,宋清荷坐在窗边,望着雨珠出神。 雪莹担心她受风,拿来一条毯子披在宋清荷身上。 宋清荷微微侧头:“雪莹,你有想过以后么?” “以后?以后也是在陆府做事呀。”雪莹不过十三四岁,还很天真稚嫩。 宋清荷问:“想过出府嫁人么?” 雪莹摇头:“奴婢是死契,以后应该会被主子安排嫁给府中的小厮,我们的孩子也是府里的死契,我们终身都不会离开陆府的。” “我希望以后你能出府觅得一良人,最好是会手工活儿的普通人,能养活家庭的人。”宋清荷想尽快给雪莹安排一个好的归宿,以免将来自己都自身难保,雪莹再因为服侍过仇人而被陆家草草相待。 雪莹慌了神:“大少奶奶,您是要做什么?您不要奴婢服侍了么?是不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 宋清荷安抚道:“没有,你别着急,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好的意思。再过两三年,你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我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所以想着先给你安排好。” “什么叫,‘等不到那个时候’?大少奶奶您别吓我。”雪莹急的直掉眼泪。 听到推门声,雪莹回身望去,只见陆兆松掀开珠帘出现在内室的入口处。 “雪莹,你先下去,我有话和大少奶奶说。” 陆兆松平静的说道。 雪莹伸手边抹泪边点头,然后往外走。 这几天除非陪胡淮州,其他时间陆兆松都好像怕宋清荷会跑掉一般如影随形。 宋清荷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又跑不了。” 陆兆松走过去,把窗关上:“别染上风寒了。” 宋清荷不语。 “宋姑娘,这是和离书。”陆兆松从怀中掏出一份已经写好,甚至签好字的和离书,递给宋清荷,“我们和离吧。” 宋清荷黛眉紧蹙,看看和离书,又抬眼看向眼前人:“放我走,你不怕我会对你父亲产生威胁么?” 陆兆松把和离书塞到宋清荷手上:“我能替陆家赎罪的方式不多,给你自由,护你周全是我唯一能做的。他日若是你我有缘再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宋清荷想到裴亭云,道:“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和陆进解释?”她不能连累裴家。 “我会说我们命数相冲,姻缘浅薄。一纸休书,断了我们的夫妻情分。”陆兆松这几天一直在想,他不能让宋清荷继续留在陆家,若是被陆进知道宋清荷的身份,就算是他和陆观棋两人都未必能保下宋清荷。 陆兆松喃喃低语:“我会好好和我父亲谈一谈,他一直都希望我能够接手珠宝铺,作为条件我想只要答应了,父亲应该不会揪着裴家不放。” 宋清荷思量再三,问:“陆成业,你准备怎么办?” “我没想好,他毕竟是我的同母弟弟,我想他只是一时犯了糊涂,以后肯定会有所收敛。”陆兆松说的话,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可这也是真话,他希望如此。 宋清荷握着和离书,直到纸张被握得绉绉的,她道:“在我离开之前,我要帮你查明你当年坠马的真相。” 不能让陆兆松独自面对陆成业这个最大的危险。 这也是宋清荷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陆兆松他喉头滚动两下,背肌骤然绷紧,“你再不走,若是叫我父亲知晓你的身份,恐对你不利。你走吧,我是陆家人,你不应该挂着我的生死。” 宋清荷秋水明眸正色望他,一字一顿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陆兆松顿觉心尖儿颤了颤,这一句不一样,仿佛将陆兆松从陆家的罪孽中生生拽了出来。他凝视着宋清荷的眼睛,不知觉的红了眼尾。 另一边,回到京城的严慎行并没有见到陆观棋,小五告诉他大人带人去了崇北查粮案,这几天还不断地从京城调人过去,连裴家都被查了。 严慎行忽而明白了陆观棋的用意。 他在借查李浅彻底断了陆进的勾当。 严慎行只回府换了件衣服,去陆府见了严若敏,便又骑快马去赶去崇北。 严慎行迈出陆府的门槛,同时一个男人骑马在陆府门口猛地勒紧缰绳,不等马儿停稳他就翻身下来,腰间的令牌碰上腰带上的铆钉叮当作响,往陆府里跑。 严慎行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男人。 他分明看清令牌上写着一个‘崇北衙门’。 男人在管家的引路下来到星月楼,见到了陆进。 陆进坐在椅子上看书,翡翠则靠在罗汉床上用手撑着头犯困。 管家和男人的脚步声惊醒了翡翠。 “大人!”男人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与头顶平齐。 男人没注意到翡翠也在,张嘴就要说话,被陆进制止。 “翡翠,你回避一下,我有公务要谈。” 翡翠连忙起身,走到陆进面前行礼后退出屋子。 陆进合上书本,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进京了。” 男人急切的开口道:“大人,陆大人在崇北已经开始查裴家商号了,郑大人特派小的向您禀告。” 陆进眼皮蓦地一跳,瞳仁猛然缩成针尖大小。端起案几上的青瓷茶杯,忽然从喉间溢出一声冷笑:“观棋查了这么久,是该走到这步了。“ 话音未落,骨节分明的手掌陡然收紧,“你且回禀郑大人,只管安安生生将心放回肚子里。“他拈起盏中漂浮的茶梗,眼中寒芒乍现,“弃了裴家这枚棋子,本就在我的计划之内。“ “那……郑大人什么也不需要做么?”男人试探性的问道。 “让他配合观棋,李浅那老贼精得很,虽然相信观棋的能力,可还是得防着点老贼做小动作。”陆进吩咐道。“以后,有事随时飞鸽传书,还能快些。” 陆成业迈进星月楼的院子,瞧见翡翠一人坐在院子里。 第52章 兄终弟及 “裴姨娘?”陆成业站在小径上,面朝翡翠。 翡翠翡翠揉着帕子自石凳起身,回:“有人来找老爷商议公事,我出来避避。” 陆成业颌首时剑眉微挑。“我来找爹。” “他在那边。”翡翠素手遥遥指向雕花木窗:“东厢房里。“ 陆成业敲门,等陆进出声他才推门而入。 陆进对男人道:“回去吧,按照我说的做,不必担心。” “是,大人。”男人退出屋子。 陆进瞥一眼男人:“他是?” 陆进语调轻快,非但没有一丝忧虑,反而还很开心的样子。 “你二哥在崇北查李浅,已经查到裴家了。让你准备的证据都准备好了么?” 陆成业一怔,回道:“我在裴家存放货物的货栈里,安排人给一部分麻袋上故意沾了些‘苏藤’。苏藤是图州特有的植物,便是朝廷派员查验,也断要说这粮草出自图州。能够证明这些粮食从图州而来。还有,我找人替换了我们的人和裴家车队的人,之间的交货单,请模仿高手按照谢书觉给您的那封信中的署名,在交货单上落的谢书觉的名字。” “嗯,那就好。你二哥虽然嘴上说拿拒与郡主的婚事做条件,可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凉薄之辈。”陆进话音忽然低了几分,眼底掠过几分欣慰。 陆成业面露难色:“可是,裴家要是真折进去了,裴家家产这块……我们是不是得早做安排?” 自己还投了几万两到裴家,虽然赚了一些,可是本钱都没赚回来,裴家现在出事,会不会影响到自己。 “等案子发到三司,我会找人疏通,还能卖裴忘宜个人情。”陆进食指轻叩案几。 陆成业垂眸凝视着案几上的青瓷茶杯,拇指和食指无意识的揉搓,没有回话。 陆进挑眉看向他:“听你娘说,你和南枝郡主最近来往频繁?” 陆成业陪着笑脸,道:“原本是想撮合二哥和郡主,所以约两人去逛庙会,哪成想二哥出公差,不在京城,担心失礼,让定远侯不满,所以我陪着郡主去了一趟。我俩性格相近,比较说得来而已。” 陆进怎能不知道陆成业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南枝郡主是你二哥未来的夫人,你要有分寸,这点事儿不需要为父多言了吧。”陆进冷然道。“人,只能肖想该是自己的。” 陆成业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憋闷在胸膛里似塞了团滚烫的炭火,灼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刺痛。 “成业明白。”顿了顿,问:“爹,要不要我去一趟外公家,我担心裴忘宜知道裴家被查会情绪失控,坏了我们的事。” 陆进琢磨了半晌,“嗯。盯着点裴忘宜。” 派去的杀手竟尽数断了音信,陆成业不信陆兆松会的那点武功能够击退四五个人,他必须亲自去瞧瞧。 裴家出事之前,陆兆松必须死,宋清荷必须改嫁给他,他才能拿到那部分家产。 渡州。 陆府的马车停在豆腐坊前,雪莹从马车里搬下些人参、鹿茸、冬虫夏草和点心、水果一大堆,听见门口有声音,殷启出来见是她们,立马小跑着袍角翻飞间三步并作两步抢到跟前。 “少夫人,快请进。”殷启对那日在黑衣人面前,‘保护’住胡如意的宋清荷好感倍增,也不如从前生疏,仿佛是自家的亲妹子一样。 渡州的十月比京城冷,宋清荷披着一件斗篷,关切的问道:“表姐近日可还好?” 殷启道:“喝了您给请的方子,好多了,她昨日就说要做豆腐,我没同意,还是多歇歇的好。” 宋清荷点点头,殷启掀开门口增加的一条用来挡住早晚寒意的布毯子,“少夫人里面请。” 胡如意挪开搭在腿上的被子,准备穿鞋下地,宋清荷进来看见连道:“表姐不必下床迎我,都是一家人,太见外了。” 胡如意不好意思的笑笑:“叫您瞧见我窝在床上倒是我失礼了。” “无妨。”雪莹搬来一把凳子,宋清荷坐下。 宋清荷帮忙把被子重新盖回去,指尖顺着被子的褶皱抚平:“表姐感觉怎么样?” “没事儿了,我都能下地干活儿,是阿启不放心。”胡如意笑呵呵的应道。 “多休息几天,把身体养好再说。”宋清荷道:“我带来些补品和吃食,这几天你们就不用去街上买了。” “怎好意思再叫您破费,那日不是您,我要是真大喊大叫,回头再惊着歹人,阿启性命不保,纵能苟活于世,又有何意趣。”胡如意每每回想到那日,都觉得后怕,背后凉意顺着脊梁爬到后脑。 宋清荷伸手在胡如意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然后转头看向殷启,迟疑着开口道:“表姐夫,您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我听那日的歹人说什么五姑娘山,我记得您之前就是在那里做县丞的吧?也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再来,要不,您和表姐搬家呢?” 殷启面色凝重,沉默半晌,剑眉紧蹙成川,似乎在纠结于怎么回答。 “这话我不该问,是我失礼,冒昧了。”宋清荷忙道。 胡如意本就觉得欠宋清荷很多,此话一出口,她更是愧疚,不想对宋清荷有所隐瞒。 “少夫人不是外人,我们夫妻对您没有隐瞒。除却我和阿启,少夫人是第三个知晓的人……”胡如意的尾音减弱。 圣文三十二年五月十四日,五姑娘县。 殷启坐在书房中查看库房账目,这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之一,看到昨天的这笔记录,他眉头微皱,发现入库的人员变了。 这个仓库用于存放官盐,所以只能是县衙里的衙役负责进出走账,新换的这个人叫钱大发,并不是衙役。 殷启觉得奇怪,起身走到院子准备去盐仓看看。 盐仓在县衙的后院,全天有衙役值守,殷启走到门口,发现今天值守的并非值班册上的人,而是县令韦毅的小舅子黄柏山。 黄柏山游手好闲,不是整日耍钱就是在街市上调戏良家妇女,名声并不好。 他不是衙役,为什么会负责值守盐仓呢? 第53章 圣文三十二年 黄柏山席地而坐,一只手伸到嘴里抠牙。瞧见殷启过来,他懒散的抬抬眼皮,瞥向殷启:“殷大人,哪股风给您吹来了。” 殷启眉头微蹙,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当班的衙役呢?” 黄柏山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衙役多忙啊,哪儿有时间再来这儿看大门。我姐夫体恤衙役,以后这活儿包给我了。我安排我们几个兄弟,每天来轮流看大门。” 看守盐库,不仅是要防盗,还要在各种天气下做好相应的准备措施。比如下雨前要对仓库进行防水保护,高温天气要在仓库外面放冰块确保仓库里的温度不会过高。 所以负责这里的衙役是经过特殊的培训。 黄柏山和他的兄弟不过是街市上游手好闲的痞子,哪里能负责这么重要的事。 殷启转身朝后衙走去。 听完殷启的话,韦毅把桌子上点心盘朝他推了推,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早上吃饭了么?吃点,城里新开的那家铺子做的,老香了。” 殷启表情严肃,“多谢大人好意,我吃过了。” 韦毅起身,拍拍殷启的肩膀,笑呵呵着:“你知道的,衙役每个月的俸银不过五两,既要看顾仓廪又要查缉私贩,太辛苦了,我与师爷议定,自盐课经费里拨给黄柏山等人每月一两雪银,许他们在仓廪当值。” 殷启目光落在青石砖缝间,眉眼之间写满忧虑,道:“可是盐仓非同一般仓库,看守的人还需要负责官盐不变质、不变色、不变味。黄柏山几个人……怕是很难承担得了。若将那两银子添到衙役饷银里,想必他们巡查往返更肯出力。” 韦毅面带微笑着摇摇头:“黄柏山他们不懂,那就找人教嘛。这事儿呀,我定好了,你就不用管了。该忙啥忙啥去。” 时光流转回到了殷启此时此刻所住的红砖瓦房里。 听后,宋清荷道:“韦毅把如此重要的盐仓交给自己人看管,他是打着动盐仓的主意。” 殷启点点头,双手搭在腿上,指尖因为发力而泛白:“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向知府大人禀告,也不会后来被韦毅一盆脏水扣头上,指我稽缓公文、越职言事、监守自盗了。” “监守自盗?是指盐仓?”宋清荷问。 “不,是县衙里的一块澄泥砚,韦毅用公账买给自己用的,放在仓库里,不见了说是我偷盗。” “韦毅用黄柏山看守盐仓,再后来呢?” 殷启陷入四年前的回忆之中。 圣文三十二年五月二十八。 殷启看着这半月来猛增的入库数量心生疑惑,几次去问韦毅都被搪塞回来。一直到七月十一的晚上,殷启在衙门处理公文到深夜,处理好了起身吹灭蜡烛,走出屋子准备从后门回家。 途径后院时忽然听到有人压低声音在说话。 “要不咱偷着弄点回家吧,我可买不起私盐。” “黄哥不是说了么,咱需要可以随便来取,咱偷着弄万一被黄哥发现了,他肯定会骂。” “唉,你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么?” “快了吧,大概月底?” 说话间,东侧的木板门吱呀作响,两名男子并肩迈出门槛往仓院走。一人拎着一个装酒的葫芦,左右两边各坐一个。 躲在房子拐角后头的殷启听得云里雾里,可直觉告诉他,必有大事要发生。 一直到七月二十七日,盐仓再未有入库和出库记录。二十八日晚,仓库失窃,官盐的数量锐减,韦毅下令,减少每日发往各大盐庄的官盐数量。 殷启拿着账本去找韦毅,把那日听到的对话告诉给韦毅,“黄柏山有问题。” 韦毅拿过账本,上面都有他的签字,因为殷启会亲自监督入库和出库,并且一定要找他签字。 韦毅翻了翻账本,他眉峰突地一跳,眼尾扫向殷启:“锱铢必较地记着流水,如今仓库失窃,你这工整笔迹的账本不就是个废纸。” “大人?”殷启话尾犹自带三分迟疑,不敢确定韦毅的话是什么意思。 韦毅笑笑:“你呀,就老老实实的做你的县丞。你寒窗苦读十年,千里迢迢跑来五姑娘县这小地方做县丞,我呢,仗着家里的祖业丰厚,捐官都捐出个县令,你就说,读书有啥用?” 殷启脸色难看,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韦毅继续道:“不该你问的事儿别操心,十年寒窗不容易,是吧。” 五姑娘县陷入了闹盐荒的困境,私盐横行,直到年底,韦毅突然入库了一大批盐,说是朝廷下发的赈灾盐。而殷启也是在十二月三十一日这天接到了一纸罢官的文书。 宋清荷听完殷启的讲述,想起父亲卷宗里记载过,圣文三十二年五姑娘县出现过私盐,后来又突然消失。 十二月三十日这天,圣文帝驾崩。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韦毅现在不在五姑娘县了么?”宋清荷问道。 “听说升官了,去了京城,好像是大理寺。”殷启并不愿意多提,泛起涩然笑意。 正如韦毅所说,他垂眸盯着自己磨出茧子的虎口。十年寒窗磨穿青砚,换作一纸罢官文书,而韦毅靠捐官一路生花到了京城,甚至与娘家断了联系的妻子还要低着头回去帮自己托关系找人,挫败感笼罩着殷启整个人,他垂着头,仿佛有千斤重。 崇北府衙。 陆观棋迈进府衙的大门,腰间挂着的金牌令箭与玉佩碰撞发出声响。知府郑茂从堂下的梨花木椅上起身,恭顺的候着。 坐在郑茂对面的李浅不屑的瞥一眼陆观棋,一动不动,直到陆观棋走近了,他才极不乐意的起身。 只因这兴懿皇帝的金牌令箭整个朝廷也只发了三块出去,金牌令箭所到之处,如皇帝亲临。 陆观棋坐到案几之后,语气平淡:“郑大人,还有侯爷,请坐。” “谢大人。”郑茂拱拱手,陪着笑脸。 陆观棋道:“今天邀请各位过来,是因为皇城司在追查粮案时发现了新的证据。” 第54章 黑市与昭义侯的关系 “康远。” 听到陆观棋的轻唤,康远示意门口的两个亲从官,一人手上端着木托盘,上面是几枝苏藤和几小堆大米,另一人手上则是捧着账册和几张信纸。 “你又弄些什么东西过来。”李浅斜睨着陆观棋,警惕的眼珠转了一圈。 陆观棋道:“这些苏藤是在裴家商号存放于货站中的麻袋外表发现的,苏藤是图州独有的植物,并且只长在山阴之处。而沾有苏藤的麻袋,绝大部分装着的都是精粮,也就是市面上流通的商品粮。” 李浅哼笑一声:“这摆明是裴家在贩私盐,陆大人没有把裴家人找来解释么?” “当然,这起粮案中裴家是关键的一环,我早就命人传裴家家主裴亭云到崇北接受调查。康远,把裴亭云带上来。”陆观棋坐在案几后,轻佻下巴,道。 堂下的康远一抱拳,很快就在衙外带来裴亭云。 裴亭云依照规矩下跪行礼:“草民裴亭云见过各位大人,侯爷。” “起来回话。” “是,大人。” 陆观棋吩咐亲从官把苏藤拿给裴亭云看,道:“裴家运往崇北的粮食为什么沾有苏藤?” 裴亭云抱拳回道:“回大人的话,裴家有部分货物是从图州接货,运往崇北。” “是谁托运了这批货?” “草民只知道对方叫‘楼老大’,他说把货物送到崇北货站,自会有人来接收。” 听到‘楼老大’三个字,李浅的眸子更暗了。 陆观棋继续问道:“你可知他托你运送的货物究竟为何?” 裴亭云吞吞吐吐半晌,才小声道:“开始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是粮食。” “大全不允许私下买卖粮食,你可知?” “知道。”裴亭云扑通一声跪下,急切的解释道:“草民知道后不想再做这违法的生意,可是楼老大胁迫草民,说这背后之人是昭义侯,我若是不从,坏了昭义侯的生意,裴家不仅在大全的几百家商号难保,就是裴家老小的命也……草民这才不得不继续为虎作伥。” 李浅冷眼瞧着陆观棋和裴亭云‘一唱一和’。 两个月前他往北楚贩运的粮食销量减少,是因为出现同样贩粮的人。他本来不是很在意,做生意就要允许有竞争对手的出现。他叮嘱谢书觉,低价走量,他们当务之急是开辟出自己的市场。 二十几天前,他的密探回禀,裴家商号运输到崇北的货物中参杂有粮食,都存在蔡飞的货站里。蔡飞趁黑取样后送到侯府,李浅这才知道,原来同样贩粮的人居然贩的是精粮。 能在走官道借裴家贩精粮,非手眼通天者不可为。李浅第一个怀疑的是陆进。 这陆观棋究竟是当真被蒙在鼓里,还是故作姿态以掩人耳目? 李浅来不及多想,先令谢书觉解散黑市,陆观棋手上已经有十几条官员的命,他们大多都是与兴懿皇帝在政见上不和,有废太子的追随者,也有反对庶子登基的迂腐老臣,而自己是废太子的亲娘舅,陆观棋定不会放过自己。 如今看来,陆观棋的棋局里,还藏着借刀杀人的杀招。 “首先,楼老大是谁?老夫不认识,没见过,总不能裴亭云随便说出个人名就栽赃给老夫吧?其次,裴家与陆大人的兄长是姻亲关系,老夫倒是觉得可以查查这条线索。还是说,陆大人袒护亲人,不肯查呢?” 陆观棋起身,从案几后走出,背着手,不急不慌。“先说第二个吧,裴家确实有个女儿嫁给了我的兄长,可我若是顾及这层利害关系,我会查裴家么?不会,我会避开裴家,查裴家就意味着陆家要承受别人的怀疑。说回第一个,楼老大是谁。楼老大今天没来,但是来了个知道楼老大的人。” 话音一落,康远走向堂外,很快他身后跟着两个男人,一老一少,迈进公堂。 年少者正是前些日子,陆观棋和康远救过的那个年轻人。 老者是他的父亲,陆观棋早在图州就见过他,他是图州黑市的行刑场上,立于围观那一圈人中的一个,站于队尾。因为他的气质儒雅,年纪较长,又不忍关刑,所以当时就给陆观棋留下了印象。 见到这两人,李浅眉头微皱,问道:“这两人是谁?” 一老一少跪于堂下,老者磕头道:“草民张品,图州人士,因为念过几年的书,在村里做私塾先生,所以曾任图州黑市的‘师爷’。” 年轻人跟着磕头:“草民张郊,张品的儿子。” 陆观棋语气平淡,道:“说说吧,楼老大是谁,和图州黑市什么关系。” 张品恭顺的回答:“外人都以为图州黑市负责接待客人的是楼老大,但其实他叫乔勉,和草民同为乔家村的村民。四年前乔家村被山贼屠杀,全村大部分的村民都惨死,若不是谢知府横刀立马率铁骑星夜驰援,算上乔勉和草民还有犬子在内的二十八名村民早成了冤魂。也是因为这件事,乔勉念及谢知府对我们的大恩大德,代谢知府做起了‘楼老大’。” “你的意思是,谢知府才是真正的楼老大?”陆观棋问。 “是,黑市的幕后老板其实是谢知府,乔勉都是听他指令做事,所以谢知府才是真正的楼老大。” “这么说,黑市是谢知府一手筹办的?” “正是如此。大概三年前,谢知府屈尊踏雪来访,说想要做生意,可没有信得过的人帮忙。乔勉指天发誓,我们二十八个乔家村的人,各个都愿意为谢知府肝脑涂地以报答恩情。起初草民以为这真的是做生意,可没多久草民发现,买卖的都是些律法之外的东西。比如私盐。草民和乔勉说过几次,但我们最终还是决定报答谢知府,我们的命都是谢知府的,纵是踏错半步,也只当是还了谢大人的再造之恩。” 张品声音沙哑,“三年赴死效命,我们却不过只是他手中的棋子,在他解散黑市的时候,竟对我们乔家村的人下了追杀令。乔家村二十七人,二十五人皆死于谢书觉之手!” 第55章 暗结珠胎 攻心为上 陆观棋瞥一眼李浅,问道:“张品,你说的话,可有证据?” 张品抬头间脖颈青筋暴起:“草民和犬子可为人证。“他从粗布衣服里摸出块银牌,银光流转处寒意凛然,“此乃谢书觉私赠乔勉的官牒令牌,望大人明鉴。“ 康远大步过去,将令牌呈至陆观棋面前。 陆观棋轻拈令牌细观看着:“造工确属礼部。” 说着,他把令牌递给康远,先是让他送到郑茂和李浅面前给他们鉴别,然后吩咐道:“飞鸽传书到京城,请京城出具图州府衙的令牌分发目录,以核验令牌真伪。” “此官牒令牌用于乔勉出入府衙,不过后来衙役都认识他了,令牌他便不再随身携带,而是交给草民包管。” “你说谢书觉解散黑市,是怎么回事?” 张品用拳头重重叩击地面,因为愤怒而浑身发颤:“那谢书觉命乔勉盘查三年黑市账目,说要收拢生意。乔勉高兴得夜不成寐,与草民筹划置几亩薄田带村民们过安生日子。“ 话音突转凄厉,“谁知谢书觉所谓的收拢,竟是趁夜突袭屠我乔家村二十七口!那日若非带犬子进城寻医,草民父子也早成了他刀下的冤魂。归家路上,远远闻到血腥味,推开院门,只见男女老少的尸体堆了一院子,就在我们发愣的时候,听见有人脚步声,我俩急忙躲在院后的山上,亲眼瞧见谢书觉身边的捕头张大勇带人往尸体上浇油,火折子一闪,烧了村民们……” 李浅眉峰微挑,道:“这些零零碎碎的证据,充其量不过能印证谢书觉这厮与黑市有牵连,怎地就绕到老夫头上了?” 陆观棋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吩咐康远:“康远,立刻飞鸽传书通知傅柏,抓捕图州府衙捕头张大勇,押送他进京审问。” “是,大人。”康远抱拳后离开。 “侯爷,请看。”陆观棋从立于一侧的亲从官手上拿起一封信,道:“这封是令嫒扶风郡主写给谢书觉的信,先是倾诉相思之情,后她问谢书觉,事情做得怎么样了,他们的婚事得尽快提上日程,因为……郡主怀孕了。” 李浅显然并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更不知道女儿竟然有孕! 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一把夺过陆观棋手里的信,仔仔细细的看着,脸色愈发难看。额角青筋隐隐跳动,面上血色寸寸褪尽。 攥着信纸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薄纸簌簌颤动似要碎裂。忽见他双臂贯力,要撕信,陆观棋五指如钩急探,如铁钳般攥住李浅的手腕:“侯爷,这是证据,您是要毁灭证据么。” 李浅怒目圆瞪:“陆观棋,你可以污蔑老夫,但是不能污蔑老夫的女儿!” 陆观棋冷笑一声:“这信是截获的,至于令嫒是否真的珠胎暗结,可以请大夫来把脉,即可真相大白。” “侯爷情绪这么激动,对身体不好。”陆观棋抽走信纸,递给亲从官。“我还没说完呢,坐。” 李浅站在那儿,面色铁青,陆观棋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才让他坐下。 “我再让侯爷见一人。” 亲从官押着一个中年男人走进公堂,男人眼珠不安的转来转去,瞥见李浅,他身子弓的更厉害。 “跪下!”亲从官一声训斥,男人吓得腿软,瘫倒在地。 “草民、草民蔡飞,叩见大人。” 李浅还沉浸在女儿暗结珠胎的愤怒中,直到听见蔡飞说话,他才回过神看向他。 蔡飞和李浅的目光对视上后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 陆观棋问道:“蔡飞,崇北货站可是你的产业?” “回答人的话,是草民的。” “除了崇北这家,大全其他地方还有么?” 蔡飞眼角急跳数下,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挤出字句:“密...密川和五姑娘县各有一处...“话音未落,余光瞥见堂上陆观棋的手指正捻着袖缘金丝滚边,指节在棠梨木椅扶手上不紧不慢地叩出音节。 “张品,黑市的粮食,你们是从哪儿运回图州?路线是怎样的?” 被问到,张品回:“我们先去密川走一遭,在蔡家货站拿存放在那里的少部分粮食,然后走官道,到凤凰山,粮食存放在山里。这是谢书觉和乔勉定下来的路线,防止被跟踪,暴露凤凰山储粮的事实。” 蔡飞连声求饶:“大人明鉴,草民不知道有人在草民的货站里存放了粮食啊。” “不知道?圣文三十二年,五姑娘县出现私盐,兴懿元年,密川和崇北出现倒卖的赈灾粮。你的货站开到哪儿,哪儿就有这些龌龊勾当,当真这么巧?”陆观棋声如碎玉击铁,“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好,这些在你府中墙壁夹层内发现了账本,你要如何解释?” 康远将亲从官捧着的账册拿起最上面两本,扔到蔡飞面前,“货站的每一笔寄存都有详细的时间,货品名称和重量及市价。为什么裴家寄存的货物不是缺少名称就是没写重量?” “我讨厌不说实话的人,拉出去砍了。”陆观棋轻描淡写的吐出这句话,仿佛杀人不过捏死一只苍蝇。 康远冲两个衙役摆眼色,示意两人带蔡飞出去。 蔡飞吓得要死,头往地上一磕:“大人饶命啊,草民是受谢大人指使,草民只是提供了场所,帮他看着点东西,并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啊。大人!” 陆观棋道:“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说的慢了,我很难保证下一刻你还能全须全尾的在这儿。” “草民都说!”蔡飞上下颌直打寒蝉,恨不得一股脑全说出来。“八年前草民在钿州开客栈,谢大人是钿州通判,我俩在一场宴席上相识。草民给他送了不少礼,就是为了能得到他的关照。后来谢大人调任图州,有一天突然写信给草民,邀请草民到图州一叙。他让草民去五姑娘县和莲花县开货站,说那边的县令和他是旧相识,能关照草民。草民还真以为他是好心,结果货站开了,他竟往货站里存私盐!” 第56章 夙愿即将达成 蔡飞抖如筛子:“谢大人说没事儿,草民只管存放而已,还答应给草民一个月二百两的费用。草民琢磨也是,开货站,本来就管不着客人都放什么货……” 蔡飞声音越说越小,尾音一落更是直接缩成一团,趴在地上。 陆观棋瞥一眼李浅,他整个人和最开始的时候截然不同,眼眶凹陷如枯井,十指在紫檀扶手上掐出道道月白。似乎被扶风郡主的事情击溃了心理防线。 这正是陆观棋要的效果。 以他目前掌握的证据,若是将崇北的精粮和图州的赈灾粮混为一谈,实则有矛盾之处,李浅是有可能推脱得掉,所以他决定在中途将扶风郡主暗结珠胎的信公之于众。 是卑鄙了些,可李浅也不冤枉,能趁机折了陆进贩卖粮食的路子和歹心,算是报答了他的养育之恩。 陆观棋唇角掠过一丝沉静:“侯爷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能够证明您和谢书觉关系的证据,我手头还有,康远……” “够了!”李浅突然拔高嗓门呵斥,“休得再说!” 陆观棋知道这回自己胜了,他起身道:“金牌令箭赋予本官的权力之一,搜查昭义侯府,本官要即刻执行,得罪了侯爷。” 与此同时,亲从官带着侍卫闯入昭义侯府,银枪简单挑破庭院里的门窗,后宅妇人面对闯入的士兵发出尖叫,摆放在展示架上的古董瓷器洒落如雨,碎了一地。 渡州。 宋清荷回到国公府,刚迈进自己暂住的小院月门,站在屋檐下的裴忌看见,立马跑过来。 “小姐,陆成业来了,正在里面和姑爷说话。” 宋清荷杏眸倏然圆睁,派人暗杀不成,是要来亲自动手了么? 她的绣花鞋碾过地上的霜,走向正厅。 “大嫂?”陆成业先看见了她,嘴角含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起身,陆兆松回头见是她,也跟着站起来。 “忘宜,三弟来看外公,暂住几日,等和我们一起回京。” 陆兆松笑得憨厚,仿佛没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陆成业眼尾斜飞间扯出三分讥诮,道:“听大哥说,大嫂是去看大舅家的女儿了?既然不听老人言,执意嫁给一个不争气的东西,大嫂不必可怜她,路是自己选的,甜也好,苦也好,自己都得兜着不是。” 宋清荷回道:“三弟说的是,我去也不过是看看热闹罢了。这是我同她第一次见面,哪里来的感情。三弟晚上住哪儿?不如也住这别院,我们相互还有个照应。再留几日就回京了。” 正中了陆成业的意,他踱步到宋清荷身边,忽而俯身逼近宋清荷发间的金步摇,狡黠一笑:“还是大嫂念着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陆兆松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右掌猛然钳住宋清荷的藕臂往身后一带,浑身筋肉虬结如铁塔倾山,硬生生横在两人之间。“三弟,终究是叔嫂有别,于礼法还是离远点好。” 这像极了陆观棋的话语和表情,从陆兆松身上展现出来,不光是陆成业一愣,连宋清荷也是十分意外的睁大眼睛,眸子里倒映着陆兆松的侧脸。 陆成业一愣,然后陪着笑脸:“我是真心把大嫂当亲姐姐看待,没想那么多,让大哥不高兴了,是成业的错。” 胡淮州好歹见过陆兆松几次,对陆成业更是只见过一次,还是他幼童时期。多年不见的外孙长成翩翩公子,胡淮州高兴,晚上拉着陆兆松和陆成业在一起说话,还让胡子骞明天安排戏班子来助兴。 胡子骞面露难色,这半个月之内请两次戏班,府里哪有多余的银子。陆成业知道胡子骞和陆夫人之间素来不和,他坐在胡淮州旁边,说话前还特地看一眼外公:“大舅,怎么看您的表情好像不愿意请戏班子呀?” 胡子骞双目隐有精光流转,道:“瞧你说的,国公府广邀八方名伶不过小菜一碟,何来愿与不愿之说?便是成业此刻不在府中,府里也是每月两度宴开梨园。” 陆成业阴阳怪气道:“是么,我来的时候瞧见门口牌匾上的鎏金都有些褪色,还以为大舅是囊中羞涩才没补漆呢。我认识一家鎏金纯度高的铺子,刚好在渡州也有分店,明天让他们来府上给补补漆。” “好啊,这事儿就拜托给成业了。” 胡子骞拢袖望着陆成业时,就有种看陆夫人尚未出嫁时的感觉,其实容貌上更像陆夫人的是陆兆松,可脾气秉性,尤其这咄咄逼人的劲儿,还是陆成业更像。 趁着陆兆松和陆成业在胡淮州那儿,宋清荷先回了别院。 裴忌递过一只银针,宋清荷接过,转手交给了雪莹。 “雪莹,从今天起大少爷的膳食由你负责,所有给大少爷的吃食都必须用银针试毒。”宋清荷严肃道。 虽然在吃食里下毒是最后一计,可难保陆成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这种蠢事。 雪莹瞪大眼睛,点点头。 “此事一定要保密,不可以让外人知道。裴忌,你继续负责大少爷的安全,不可以让大少爷独处。” 裴忌颔首:“裴忌明白。” 忽然一只鸽子飞到院子里,裴忌认出是裴家的鸽子,他快步上前抓住,果然鸽子腿上绑着一只信桶。 宋清荷吩咐雪莹道:“回去休息吧,有事儿我叫你。” “是。”雪莹将针藏于袖口后退下。 裴忌拆下信桶,取出里面的一张小纸条。 “小姐。” 接过纸条,宋清荷几乎是屏住呼吸一般看完,“裴家被定了协助贩售粮食之罪,准备发往三司。” 宋清荷长舒一口气,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递给裴忌:“但陆观棋给准备的证据指向裴家是受胁迫,提供运输,应该会罚一些银子了事。” 裴忌足足反应了一会儿,眼尾微红,迟疑着问道:“老爷和少爷的愿望,能实现了么?” “应该可以。陆观棋会帮裴家脱离陆进的掌控。”宋清荷回道。 这一刻,裴忌想起了裴忘宜,豆大的眼泪滚落,笑着道:“太好了。” 第57章 昭然若揭 宋清荷思忖道既然陆观棋还肯帮裴家,说明严慎行没有告诉他自己就是宋清荷的事。 再给她一点时间,离开之前她必须帮陆兆松除掉危险。 夜深了,宋清荷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罗汉床上传来陆兆松绵长安稳的呼吸声。 月影斜照轩窗,宋清荷悄然支起身子,锦被滑落时带起窸窣轻响。她摸黑行至外间圆桌旁,执起陶壶斟了半盏冷茶。 等离开陆家,她就去找舅舅,一边孝顺舅舅一边再谋划如何报仇。宋清荷眉尖微蹙,手指无意识摩挲盏沿,陷入思量中。 裴家摆脱陆进的魔爪,自己对素未谋面的裴小姐总算是有个交代,不枉费她借用裴小姐的身份活了半年有余,也是了了宋清荷的一份心思。 但若要离了陆府,再想扳倒陆进这棵大树,只怕比登天还难。想到陆兆松要和自己和离应该也不光是为自己着想,肯定也是想保护陆进。 她理解陆兆松的两难,就好像她一样,念着陆兆松的好,可心里还是要杀他父亲报仇。 有些人,注定生而对立。 宋清荷转头看向罗汉床上的陆兆松,心头发紧。 忽然,她察觉到窗外有个人影,人影停留在窗户的左下角,一只木管伸了进来。 宋清荷立马站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到陆兆松身边,轻轻拍醒他,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朝着窗户指了指。 陆兆松蓦然转头,但见木管缝隙间幽幽飘出一缕青烟,他立马坐起身,掀开被子,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帕替宋清荷捂住口鼻,然后自己则捂着嘴巴,攥住宋清荷的皓腕,带着她从后窗户翻出去。 两人在别院已经住了大半个月,很摸清别院的构造,陆兆松牵着宋清荷穿过后园垂花门。青石板小径覆着薄霜,每步都踏碎满地琉璃月。 两人一直走到后宅的一处假山才敢说话。 “肯定是陆成业,想到他这趟肯定是不怀好意,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真是一刻也等不及。”宋清荷愤恨道。“他真是比陆观棋还要毒!” 陆兆松敛了敛眸子里的光,道:“他是真的想要我死。” 宋清荷看出他的难过,安慰道:“你能早些看出他的狠毒用心已经占得先机。陆成业什么都要争,可偏偏陆进最看中你这个嫡长子,他是红了眼,与你无关。” “我父亲和我说过,他是家里的长子,身下有好几个弟妹,爷爷不许他读书,让他种地养家。他每天都偷偷跑去私塾在窗外听先生讲课,先生动了恻隐之心允他旁听。父亲除了念书就是帮爷爷劳作,可爷爷对父亲非打即骂,反倒是弟弟妹妹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享尽爹娘宠爱。父亲故而就对‘长子’这个身份格外的敏感,对我……确实偏爱有加,这一点,有愧于成业。” 陆兆松垂着眼睛道。 宋清荷轻哼一声:“陆成业锦衣玉食地养着,倒把金丝雀养出秃鹫的性子。你还不如承认他就是骨子里头的坏种!裴家丫鬟不过是弄撒了茶,他竟然当场杀了!何等的心狠手辣。” 她断了话头,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呆会儿,等差不多了再回去。明天陆成业肯定会变着法的打听我们昨晚为什么不在内室。” 幸好宋清荷起床时披了披风,深秋的晚上凉得很,她和陆兆松躲在假山里,陆兆松因为只穿里衣而忍不住发抖,宋清荷就把披风分他一半,陆兆松坚决不肯。 “男女授受不亲,你我……不行。” 宋清荷强行把披风盖了一半在他身上,道:“好歹夫妻一场,不用这么生疏。” 陆兆松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耳朵通红,“宋姑娘你靠着我休息会儿吧。” 宋清荷也确实累了,直接靠了上去,喃喃道:“好。” 第二天早上,宋清荷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带着雪莹刚走出屋子,陆成业不知道从哪里追了上来。 “大嫂。” 宋清荷停下步子,回身看向他。 “要找你大哥么?你大哥去陪外公了。” 陆成业喉咙里挤出两声干笑:“大哥当真是勤勉。以前念书的时候,冬天天冷我尚在贪眠,大哥早就坐在先生面前背书了。“ 宋清荷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呀……”她尾音拖得绵长,眼角余光紧锁陆兆松,“到底难改与生俱来的骨相。” “昨夜风疾露重,扰得人难以安枕。“陆成业忽地垂眼拨弄袖口,声线里裹着试探,“偏西厢房瓦缝里漏进些嘤嘤嗡嗡的声响,倒不知......“他眼皮突地一跳,喉结滚了滚,“大哥房里可曾听见甚么蹊跷动静?“ 宋清荷认真的回忆了一番,道:“倒是没听到。我俩前半夜在外公那边,后半夜才回来休息,可能是太累了,什么也没听见。” 说着她忽然上前一步,离陆成业更近,低语:“今天晚上你大哥陪外公下棋,回来得晚,你可以来东厢房亲自听听有没有蹊跷动静……” 说罢,宋清荷冲着陆成业露出暧昧的笑容。 陆成业心中咯噔一声,看着宋清荷离开的背影,嘴角划出讥笑的弧度。 “原来都是装的。” 崇北府衙。 陆观棋斜倚在古槐斑驳的树影里,青灰官袍衣袂随风轻扬。他指尖轻捻着的碎叶无声坠落,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裴亭云在康远的引路下出现在月门。 “陆大人。” 裴亭云抱拳,“陆大人的恩情,裴某谨记在心。” 陆观棋循声回身,道:“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况且,我也有我的私心。陆家对不起你,更对不起裴小姐。该是陆观棋向裴家道歉。” 提及妹妹,裴亭云瞬间红了眼眶,“忘宜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开心的。这件事不是陆大人的错,陆大人不必道歉。” 陆观棋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裴少爷,今天我是想和你说……大嫂的事。” 第58章 国公府里发生的丑事 裴亭云顿了顿,道:“你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你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和她叫什么无关。”陆观棋说的认真、虔诚,眉目间尽是凛然。“所以我希望这次的事情结束后,裴少爷能帮我说几句话,劝她尽早和离,我在外面有处宅子,虽然不大,可是暂住的话够用。” 裴亭云眼帘低垂,慎重的道:“倘若有朝一日你心中情意消减,亦或另结新欢,你会怎么待她?她是因为被我胁迫才到的陆家,怕是此生难偿。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就算了吧。” 陆观棋嘴角露出一抹涩然的笑意:“对长嫂生了妄念原当剜心谢罪,后来知她并非裴小姐……“喉头滚了滚,“倒教人尝了把劫后余生的滋味。这种感觉作祟之下,我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不喜欢大哥就会喜欢我。不过这些日子在崇北,每当办案遇难,我常独坐竹亭,就着松风烹茶,冷静了很多。喜欢一个人应该给她足够的尊重和选择空间,我会等她爱上我,我的行动是能证明我心意的最好佐证。” 裴亭云眉头微蹙,似在沉思什么。 陆观棋袍角在风中飒飒作响,解释道:“请裴少爷劝说大嫂搬出来,没有逼迫的意思,只是请她放心,她不会有后顾之忧。” 裴亭云负手而立:“我会同和她说的,只盼陆大人能言而有信。” “表哥!”忽然听见有人自月门处传来喊声,陆观棋和裴亭云循声望去,只见身上斜背着一个包袱、风尘仆仆的严慎行站在门口。 严慎行看到裴亭云时,脚下一顿,整个人很不自然。 “陆大人,我先告退。”裴亭云抱拳道。 陆观棋颔首回应。 裴亭云和严慎行在小径上擦肩而过,两人停下步子冲着对方颔首示意。 陆观棋拢袖而立,看着严慎行,问:“舍得回来了?” 严慎行点点头,眼神闪躲。 “查出什么了?”陆观棋现在了了大半心事,口气轻快。 严慎行闷着头:“什么也没调查出来。” 陆观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裴家从这件事中脱离后,大嫂会搬出陆家,大嫂是谁,不重要。” 见严慎行不语,陆观棋道:“跟我去理卷宗,案子马上发到三司,正好你也了解一下。” “是,大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府衙后的一处厢房,里面坐着三名亲从官,一人一个册子,正在往上誊抄。 陆观棋随手拿起一本,递给严慎行,“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我。” “嗯。”严慎行抽出椅子,捧着册子边读边坐下。 夜幕渐黑,渡州国公府里,主子们吃过晚饭,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宋清荷让雪莹给胡如意送些橘子过去,陆兆松去陪胡淮州,别院的东厢房只剩下她一人对着镜子在拆头上的发饰。 裴忌敲敲门,得到允许后方才进来,他站在宋清荷身后,眉头凝着,“小姐,都安排好了。” “好,辛苦了,你去找护院比划拳脚,你等会儿带着护院来‘窜门’就好。” 宋清荷通过铜镜看向裴忌。 裴忌鼓起勇气张口道:“小姐,真的要冒这个险么?” “无妨。去吧。” 裴忌站在原地久久不肯离去,最后双手抱拳,“小姐,保重。”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门口传来三下敲门声,坐在梳妆台前的宋清荷拂袖起身,素手轻拉开门栓。 陆成业唇角勾起三分戏谑,迈过门槛便直闯进来,“大嫂,我没迟到吧。“ 宋清荷背对着他朝内室走了几步,“你说呢。” 陆成业立马跟了上去:“我能问问,大嫂为何邀我赴约?” 宋清荷长叹一口气,道:“你大哥的性子你也知道,温吞、儒雅,是个好人,可非良人。我不过一介弱质女流,要是连丈夫都依靠不了,还能依靠谁呢?” 陆成业剑眉微蹙:“大嫂倒是把话说清楚,成业才能帮到大嫂呀。” 宋清荷转身,泪眼婆娑的望着陆成业,“我收到信儿,皇城司在查裴家商号,他素来心狠手辣,在外杀人无数,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我裴家的头上。我和你大哥说了,想请他向陆观棋求求情,可你大哥说那是公事,他管不了。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闻言,陆成业更是疑惑:“你和我二哥……” 明明在假山后都抱在了一起,现在这是跟自己演哪儿出苦肉计呢。 “那绝非出自我本意,是他陆观棋仗着大房这支人善,而我又是裴家唯一的女儿,他认为若是将来我兄长出什么事,那裴家的财产不是都归我了么,他打着就是这个主意……”宋清荷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陆成业心头重重一坠,陆观棋和自己是一个目的? 宋清荷继续道:“我是有口难言,成业,你能抱抱我么?” 陆成业喉结上下滚了滚,忽地欺近半步,将人囫囵笼进臂弯。 “大嫂要我做什么?” 宋清荷的声音好似裹着的雾气:“若我今后独存世间,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做我的依靠么?” 陆成业深吸一口气,将宋清荷抱得更紧, “我喜欢你很久了,忘宜,只要你愿意,我求之不得。” 陆成业情欲直冲大脑,他已经晕晕乎乎,没有理智去细分析宋清荷所言是否合理。 他径直扑在宋清荷脖颈之处,却被宋清荷生生推开。 宋清荷贴近他耳边,小声道:“你大哥太沉闷了,不如你我玩点有意思的?” 陆成业眼睛一亮:“好,你想怎么玩儿?” “就玩个……你又争又夺,我……抵死不从。”宋清荷握着他的的手腕,把他带入内室。 裴忌和国公府的护院这几日经常在一起切磋武艺,私交甚好,今日两人过了几十招后,裴忌说自己带了一瓶金疮药,效果奇好,临别前要送给护院。 两人穿过别院前的小花园,离这栋二层小楼更近。 忽然,一个女人绝望的哭喊声响彻院子。 “放开我!救命!” 第59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陆成业将宋清荷按在床上,一只手去解自己的腰带,他已经被色与宋清荷背后的财彻底蒙蔽双眼,奸笑道:“想不到忘宜你这么会玩儿,你跟我大哥真是暴殄天物,我今儿好好疼疼你。” “滚!放开我,我是你大嫂啊!”宋清荷喊得声嘶力竭。 陆成业比出手势,“乖一点。” 门被人猛地推开,陆成业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身后伸出的两只手抓着肩膀,直接甩到地上。 裴忌看一眼宋清荷,顺手抓起旁边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跌坐在地的陆成业这才看清是裴忌,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人。 “这都是误会,我和你家小姐……”陆成业刚开口解释,裴忌转身揪起陆成业的领子把他直接拽到外面的院子。“哎!你松开,忘宜你说句话啊!” 当陆兆松闻讯从胡淮州处赶来时,只见陆成业被裴忌反手绑着,坐在地上,一脸的憋闷之气。 护院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对陆成业的厌恶。 陆兆松跑得快,等他看着陆成业愣了一会儿后跑向东厢房,胡淮州和胡子骞他们才赶了过来。 宋清荷坐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头发凌乱,满脸的眼泪,眼睛通红。 “忘宜……”陆兆松踉跄半步,瞬间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转身冲到院子中,揪着陆成业的领子欺身而上,双手死死遏制住陆成业的喉咙,陆成业憋得面色涨如猪肝。 “兆松!”胡淮州一惊,大声制止,赶紧让护院分开二人。 陆成业被掐的险些背过气去:“大哥,你还要杀了你亲弟弟不成?!” “你目无伦常纲纪,轻薄长嫂,我今天要替陆家清理门户!” 陆成业无语又无奈:“是她勾引我的,大哥你搞清楚再说好不好?” 他双手被绑在身后,整个人坐在地上,瞪着陆成业。 “忘宜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她怎么可能勾引你?”陆兆松愤怒至极,指节发力间青筋暴起。 胡淮州黑着脸,大声道:“兆松,成业是你的亲弟弟,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不可以杀他。成业,明天你就回京,你大哥大嫂在外公这儿再修养几日!” “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准说出去,我胡淮州,丢不起这人!” 说完,胡淮州转身离开,胡子骞看着闹出这等丑事的亲兄弟,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跟在胡淮州身后离开。 尽管胡淮州下了封口令,可这件事第二天便在渡州城传遍了,世人皆知荣国公府出了弟占兄妻的丑事,成为街头、茶楼、酒坊里的话题。 宋清荷迷迷糊糊睡醒了,支起身子才发现陆兆松守在外室的椅子上,手掌撑在太阳穴处,剑眉微蹙似在打盹儿。 她从床上下地,拿起一件衣服准备披在陆兆松身上。 不想却弄醒了他。 “对不起,吵醒你了。”陆兆松眼中血丝未褪先浮上三分愧色。 “没有。你醒了,饿了吧,我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菜,很快就好。” 陆兆松起身,一只手抓着衣服。 宋清荷点点头:“好。” “你去歇着,我马上回来。”陆兆松的歉意写满全身。 看着陆兆松的背影,宋清荷本不想告诉他的事情,决定还是在他回来的时候,如实相告。 听完宋清荷的话,果然如她所猜的那般,陆兆松是错愕的,身体僵硬。 陆兆松肯定接受不了这种‘下三滥’的行径,宋清荷垂着眼帘,等他开口责备。 “……宋姑娘,你不该为了陆某拿自己的清白做诱饵。”陆兆松担心至极,他不敢想抱着这种玉石俱焚之心的宋清荷以后还会做出何种更危险的事。 宋清荷羽睫轻颤看着陆兆松,反问:“你不怪我此举不君子?” 陆兆松摇摇头,“你这么做是为了我。我怎么能怪你呢?” 宋清荷道:“这件事会传到陆进耳朵里,影响他对陆成业的看法。我终究是外人,陆进肯定不会为了这件事真的对陆成业如何,这也只是我计划中的一个铺垫而已。你当年坠马的真相,我必须查清楚,我怀疑是陆成业,可没有证据。坠马再加上他派人刺杀你,定能让陆进彻底放弃这个儿子。” 陆兆松似乎没有听进去,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但是你不可以再让自己这么危险了,算我求你。陆家对不起你,你帮我,我已经是于心有愧。若你为了我,若真出什么事了,我难辞其咎。” 崇北。 陆观棋接到回禀,押送谢书觉进京的卫队已经顺利抵京。 他唤来康远,这几日康远负责带人看守昭义侯府。 “大人。” “谢书觉已经被押送至京城,我准备明天一早启程回京,你带人留在这儿继续看守侯府,可以么?” “可以,侯府女眷前几日还闹,现在都消停了。扶风郡主因为怀孕昏倒,不过我已经请大夫了。” “嗯,大全律法规定,孕妇和五岁以下小儿免于死刑,扶风郡主应该不会随侯府被处斩,她要是再有什么不舒服,就帮她请大夫。” “遵命,大人且宽心。” 陆观棋道:“我和慎行去看看张品父子,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马车穿过崇北街头,车轮碾着青石板上的绿苔,慢悠悠的朝前走去。 马车里,严慎行问道:“大人,您是怎么找到张品的?” “我和康远在崇北街头曾帮助过一个年轻人,他拿了名画去典当,结果被黑心店家霸占名画不说,还毒打他一顿。我们将他送到医馆后就离开了。可说来也巧,几天之后我和康远在街头盯蔡飞的货站时,居然再次碰见了这个年轻人,他就是张品的儿子张郊。”陆观棋解释道。 “他很感激我们,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他家在蔡飞货栈后院的西侧,非常方便监视货站的情况,就打算找个时机提出租下他家房子。等我们到了,张郊把我们介绍给他的父亲认识,我看那人好生面熟,而他看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