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只想当咸鱼》 第1章 火海逃生 手机右上角显示着时间,03:29。 艾易翻了个身平躺着,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然后打了个大大地哈欠。说好的最迟11点就睡的呢……算了,都这个点了,干脆熬个通宵吧,反正在放暑假,明天白天也没什么事,有的是时间睡。 不成想手指还没来得及戳到屏幕,心脏就抽了一下,隐隐作痛。 艾易知道这几天自己过得太放肆了,作息十分不规律,立刻联想到网上那些写熬夜猝死的新闻,突然害怕起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觉得气短,下一刻视线模糊了,手机“啪”地砸在了脸上……疼,真的疼。 再等她睁开眼,入目的便是直冲屋顶的火舌,炽热、无情,顷刻间便将许多东西变成了纷纷扬扬地灰。 什……什么情况这是? “快走,别去找……”女人慌乱的哭腔听上去有些失真。 一切发生得太快,艾易还没接受当前的情况,身体就被她猛地推出房间,跌坐凹凸不平地地面上,自然也没能听清她后面说了什么。 但实打实地触感让艾易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梦境,周遭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建筑,整条街道的房子都在熊熊燃烧,火像是要把黑色的天空一并烧了。 人们的哭喊哀嚎声不绝于耳,她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刚才屁股硌到石子摔得生疼,门框破碎跌在火中,房梁坠落,而推她出来的那个人没能从屋里出来…… “傻站着干嘛,快跑呀!”撞到艾易的人嚷了一声,头也不回,挤进匆匆的人流中。 也是,先保命要紧,有什么事回头再想。她隐约能感觉到脑子里还有一团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准确地说,现在除了意识,什么都不是她的。 这个身体最多只有十五、六岁,能感觉出体能还是不错的——至少比自己之前那个疏于锻炼,跑个体测八百米喘得不行的二十一岁的强——但可能是初来乍到,灵魂和身体还没能完全贴合,行动起来多少有点不方便。 艾易不清楚该往哪里跑,她选择相信大多数人,从这条街道出去是一个十字路口,有一队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人在指挥和疏散人群。 为首的青年人踩在两个叠起来的沙袋上,边打手势边喊,“大家不要乱,都往南边去,跟着我们警备队的队员走!” 他的声音年轻、洪亮,在嘈杂的人群里也听得清晰。 “大家听周队长的,不要乱,不要乱!”有人帮衬着喊了起来。 警备队? 虽然世界不一样,但大概也是负责治安一类工作的。从周围人的反应看,这个姓周的队长和他的队伍还是比较得人心的。 撤离到警备队划定的安全区域后,艾易松了口气,这一带不像什么繁华的地带,可能是旧的城区,胡同交错。不知道这火已经烧了多久了,但能让整个区域烧成这样,火因恐怕不简单。 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为什么只看到了警备队引导人群避灾,没看到负责灭火的队伍? 她想从身边拉个人问问,但又怕自己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暴露出什么…… 第2章 周乾 死里逃生的紧张感过后,人群整体沉浸在悲伤中,不知是谁先落了泪,很快,耳边就都是抽泣的声音了。 警备队的人还在忙碌,在这里和火海之间折返,运送伤员,他们身上的制服多少都挂了彩,一个个灰头土脸的。 艾易只是在刚才匆匆瞥了一眼那位周队长,连他的脸也没看清,加上他和其他队员穿着一样的制服,身高又都相近,此刻也分不清谁是谁。 她抬手习惯性地看向手腕,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并没有手表。 估摸着差不多过了十分钟,警备队在人群不远处列队。艾易本以为火已经烧得很大了,可事实并非如此,一阵风划过,火势更甚了许多。 警备队的人也是肉体凡胎,此刻冲进火海无异于自寻死路,已经无法再继续施救了。 避难者都忙着关心自己幸存的家人,自然没人管艾易,倒也方便她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暗中观察。 周队长清点了队伍人数,然后比划了一个手势,队员们围成一个圈,小声地商量些什么。 “周乾哥哥!”人群中有个孩子突然往警备队的方向跑去,明显带着哭腔。 “小盼,”周队长与他显然是很熟悉的,他立刻半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那孩子齐平,“只有你一个人?你爸爸呢?” “我找不到他……”男孩无助的抓住周乾的袖口,“爸爸让我先跟着大家跑,他去帮一下隔壁的老奶奶……哥哥,你们有没有看到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艾易听得已经很吃力了。 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不少,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这娃命苦呀,他妈生他时候没熬过鬼门关,估计现在他爸也……” “谁说不是呢……唉,都是那帮杀千刀的东西害的!” “快打住,当心有狗盯着!” “想告黑状就告!房子烧了,老婆孩子死了,烂命一条,大不了一命换一命,老子一个贫民,随便换个贵族都没亏的!”一个光着上半身的汉子腾地站起身,他的额角破了,用上衣捂着。 他边上那个搂着孩子的母亲脸色一变,“你别说了!你自己想拼命,怀里带个菜刀闷不吭声地去就完了,别带累了我们……” 贫民?贵族?而且听他们的意思,这场大火和贵族有关系? “大家静一下,听我说,”周乾一安抚好那个叫小盼的男孩,便到这边主持大局,“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很难过、很累,我和我的队员们也一样,但还是请大家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登记一下自己的信息,我们得知道大概的伤亡情况,明早市议会上,我一定会为大家讨个说法!” 他说这些话时紧紧地捏着拳头,原本白色的手套早就和身上的制服一样变得脏兮兮的。 艾易听他说话的同时才有机会第一次近距离认真看他的模样,他比她想象的更为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虽谈不上魁梧,却也像株挺拔的松树,带着股韧劲,剑眉之下,双目清澈、坚定。 第3章 贫民窟与法师塔 “周队长,”先前叫嚷着要拼命的那个汉子喊话,“我都看到了,这是故意纵火!是法师塔的人!” 话音刚落,人群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的,场面有些失控。 “大家先静一下!”周乾蹙起眉头,脸色沉了下来,扭头吩咐手下人按之前安排好的先登记伤亡信息,随后走近那个汉子,“王伯,你确定是法师塔的人?还有谁看到了?” 艾易看警备队的队员们做起登记工作轻车熟路,基本上看到脸就知道这家有几口人,赶紧悄悄地避开他们。 脑子里那团记忆像是缺了把钥匙,无法随她的心意调用。虽然她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却也怕露出马脚,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已登记和未登记的人分开站,艾易正盘算着一会儿乘人不备偷偷溜到已登记那边。 不料被人打断,“还有她!” 那汉子声音大,此刻又伸手指着她,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目光。 艾易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说实话,她前世——暂且就叫前世吧,尽管她内心也不是很能接受自己因为熬夜猝死就……穿越了——是个实打实地社恐人士,寒暑假出门的天数一只手基本能数上来,最怕好多人看着她。 周乾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两三秒,便笃定地下了结论,“小姑娘,你不是贫民窟的人。” 王伯也附和,“我看到她的时候也觉得奇怪,这一带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娃我都对得上是哪家的,我也问她了,但她看到法师塔的人转头就跑,是她先看见我才看见的。 “当时天快黑了,最近又老有娃走失,我以为她是不敢跟陌生人多接触,也就没追问。” 此言一出,关注着这一幕的人看艾易的眼神中大都多了几分怀疑。 “会不会是奸细……” “不好说,小孩更容易接近小孩,她也有可能是人贩子一伙儿的……” 艾易僵住了,放在腿两侧的手暗暗发抖,这要是按某光游戏的发展规则,不解释清楚的话,她很可能马上就会达成第一个结局“红颜薄命”,搞不好被贫民们泄愤扔进火中。 就在刚才,她得到了一部分本体的记忆,本体的确见过这个王伯,至于为什么要躲着他口中的“法师塔的人”? 因为有个女人——感觉上像是她穿越过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明明确确地告诉她法师塔的法师里有人想杀她,那人还是法师塔的话事人之一,也给她看过那人的照片。 但艾易目前能读取的记忆有限,关于这个话事人是男是女,相貌如何,通通还看不到。 要是把这些说出来的话……换位思考一下,艾易觉得周围人不相信的概率比较大。 要不就说自己刚才受了惊吓,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虽说这借口有点烂大街,但是可能蛮好用的,可他们会不会严刑逼供? 艾易想到了可怕的事情,脸色白了点。 “小姑娘,你先别害怕,大家也先别急着就针对她。”先开口的是周乾,他的天赋让他能看出每个人当下情绪的真假,在这个可疑的小女孩身上,目前恐惧和慌乱的情绪占了上分。 第4章 照顾 “我们大家都不想带着很大的恶意去揣度你,你如果不想现在就说话的话,也可以等一等,但你能先跟着我们警备队,不要到处乱跑吗?”他看着艾易,嘴角微微翘起,语气温和。 艾易也能感觉到他想传达的善意,发生了这档子猝不及防的事,跟着警备队的确要比留在这群人中更安全。 一群刚经历过重大灾难的贫民无从发泄负面情绪,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谢谢。”周乾叫来离他近的一名队员,“照顾好这位姑娘。” 说是照顾,其实就是看管好,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时候,两个警备队队员匆匆跑过来,停下略略喘了两口气,道:“队长,事情办妥了,夜枭说他们的地盘可以空出一部分,只一点,让我们的人把人送过去就撤,后面的他们的人自能安排,坚决不许警备队多逗留。” “只有这个条件吗?没别的了?”周乾有些惊讶。 那队员摇摇头,“没别的了啊……”悄悄给周乾使了个眼色。 “好,既然如此,你们带人按夜枭说的办,把大家伙儿送过去就撤,”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火还在烧,乌云也在悄然聚集,“要下雨了,动作快点。” 贫民们听说今晚有落脚的地方,自然乐意服从,看着一大群人,行动起来却也迅速,再加上有警备队跑前跑后地指挥,一切顺利。 周乾看着逐步撤离的人群,那个叫小盼的男孩也在队伍中,他回头冲周乾挥挥手,最终还是哭了出来。 周乾右手半握住拳头贴了贴胸口,像是对他的承诺。 看得出警备队的人手不太够,原本安排负责“照顾好”艾易的那个队员也去帮忙了。 艾易现在就站在离周乾几步远的地方,如果艾易有什么坏心思的话,这个距离可太容易得手了。 但从他今晚的表现来看,他比艾易前世见过的这个年龄段的男孩都要稳重得多,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的普遍现象,还是周乾是个特例。 总之,艾易相信,他敢把她放在这里,就一定不怕她会做些什么。 但之前让她觉得奇怪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开,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提出要灭火,或者说控制火情,难道说贫民区根本就没有负责消防的机构? 周乾刚才说明早要在市议会上为贫民们讨说法,他在贫民们心中是有一定地位的。简单理解贵族是有钱人,贫民是劳苦大众的话,他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坏人……有些问题可以问他吗? 这个世界和前世的世界可太不一样了……艾易觉得压力很大。 周乾察觉到身边人情绪的变化,“嗯?你怎么突然……” “啊?”他抛出这么一句话,让艾易有点懵。 “感觉有点丧气……没事没事,你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就好了,”周乾挠了挠自己的后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扯开了话题,“你跟我来吧,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短短的几句话之间,艾易发现他的人设好像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第5章 有心无力 亲眼目睹这一幕之前,艾易绝对想不到,警备队的宿舍楼就在贫民窟附近的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见笑了,”周乾用钥匙打开大门上的铁锁,回头冲艾易耸耸肩,“警备队能坚持到今天,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所以我们也想尽全力帮助别人,请进吧。” 来这里的一路上,周乾只是问了她的名字,也不知是怕吓到她还是怎么的。 短时间接触下来,艾易对他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他是个很真诚的人,那种骨子里的真诚和善意能很轻易地传达给周围的人。 于是,她点点头,“看得出,周队长是个很好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宿舍楼,里面果然和外表一样破旧,不少墙皮已经脱落了。 顺着楼梯,一直爬到顶层——也就只有五层而已,但贫民区的建筑几乎都是单层的平房,最多也不过是私人家盖的小两层,所以透过这里的窗户,足以将贫民窟看在眼底。 火还在烧,周乾见她也在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眼睑垂了下来,“烧成这样,本来就没有人会去灭火的,而且如果王伯说的是真的,这事和法师塔的法师有关,更不可能有人会管贫民的死活。 “警备队能做的,也只是抢救一部分人,而我能做的,就是搜集证据,为贫民争取些什么……所以,如果你真的知道一些内幕,我希望你能说出来。” 艾易估计自己现在看他的眼神是复杂的,从目前她得到的信息来看,贫民无疑是这个世界的最下层,估计没少受到压榨。 她也不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现在只觉得有心无力,毕竟本体的记忆她还没能都知道,“抱歉,周队长,一下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我脑子里有些乱,您给我点时间,让我捋一捋。” 周乾点点头,“你别急,慢慢想,什么细节都是可以的。”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的开头。 他把艾易领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里头没什么家具,一套桌椅和一张床。桌子上放着些干果,还有纸杯,角落里放着热水瓶,“你先自便,在这里没人会打扰你的,算算时间,队员们也快要回来了,我得去看看。” 得到艾易肯定的答复后,他便离开了。 艾易抓了把瓜子在手心,走到窗边,果然看到有人打着火把往这边来了。她这才反应过来贫民窟是没有路灯的,刚才一路跟着周乾走过来,竟然也没觉得黑。 周乾是有某种特殊的能力的……艾易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是出于什么恋爱脑或者中二病的幻想,这好像是本体的一个认知。 不过想想也很合理,既然这个世界都有能搓火球纵火的法师,其他人有点特殊的能力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何况周乾年纪轻轻就能当上警备队的队长,必然是有些真本事的。 她边嗑瓜子边捋,贫民、贵族、警备队、法师塔、对了,还有他们提到的那个……夜枭? 愿意照顾贫民却不愿意与警备队牵扯太多,是什么地下组织吗? 第6章 记忆 认真分析完毕,艾易估计突破点还在法师塔这一块。 那么她要面对的情况可能是很糟糕的,本体原本的记忆现在还不完全归她管,如果有人想针对她,就有可能陷入对方一眼能认出她,而她却没有防备的境地。 想到这里,手里的瓜子一下子就不香了……为什么别人穿越就有恋爱可以谈,她一穿越就有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啊? 如果告诉周乾,法师塔的法师是冲自己来的,他会选择庇护自己吗? 恐怕也不好说。 艾易不怀疑周乾的人品,尽管她也说不好这份信任是从哪儿来的。但直觉告诉她,周乾和警备队可能是各方势力间比较尴尬的存在——或许只有贫民需要他们。 假设周乾愿意保护她,那就意味着警备队可能会跟法师塔起冲突……艾易觉得很无奈,如果她跟周乾说实话,周乾做出什么选择她都没资格说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 果然还是装傻比较好,自己不纠结了,也不给警备队添麻烦。 先把这件事应付过去,再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世界,法师塔什么的,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贫民窟的火在雨下下来之前便灭了,是烧无可烧了,自己熄掉的。 在那之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周乾没再出现,艾易躺在那张简陋的床上,鼻尖发酸,着实有点想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之后她是被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惊醒的,刚从床上坐起来,还没等她应声,对方就进来了。 三个人,性别都是男,她只认识周乾。 所以敲门的意义就是提醒她有人要进来了吗?艾易没忍住“啧”了一声,立刻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立场好像不支持她吐槽什么。 房门被轻轻阖上,小房间里多了三个男人,瞬间显得拥挤起来。 艾易用余光扫了一下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她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面向他们。 本体的记忆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原本也没什么交集,挺好的。 周乾换了一身干净的制服,脸上的灰也都擦干净了,整个人看着清爽了许多。 看到这一幕,艾易觉得自己有点蠢,房间里有水的,桌上也有纸,她完全忘了要收拾一下自己,回忆一下刚才火海中逃出来的贫民们,大概能想象到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那个,殷辰,我想过她可能会比较惨,但是惨成这样……”说话的人把笑意压回嗓子里,“我是没想到的。周乾你也太不体贴了吧,好歹要给人家小姑娘准备一盆水……” 他还是笑了出来,前半段憋笑憋了个寂寞。但他这一开口,房间里的氛围倒也缓和了点。 他的穿着比较浮夸,复古的暗红色长款风衣,上面用金线勾着一团团精致的玫瑰,但吸引艾易注意的,是胸口位置的那个图案。 姚家的家徽。 本体的记忆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被用起来了。 “你认识?”男人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他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一边出声询问艾易,一边与殷辰换了个眼神。 第7章 转机 “本体的记忆没被消除也是很正常的事。”殷辰的声音听上去很清冷,“召唤的法阵只是受到了干扰,没被破坏掉。” 艾易闻言倒抽一口凉气,“我没理解错的话,意思是你、你们把我搞到这里来的?” 周乾看她有这样的反应,眉头又紧锁起来,“你真的是从别的……世界过来的?” 艾易点点头,虽说事情的发展一直也没在她的控制之内,但现在似乎是个转机? 她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滑过,停在了殷辰身上。 年轻的法师早在进门时就把自己斗篷的帽子摘下了,他的五官很精致,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每一处都没有劣势,肤色白得有些不健康,双眸是浅咖色,与垂下的及腰长发颜色相同。 “既然我的情况你们都知道,那我还有机会回去吗?”与另外两位相比,殷辰的气场多少有点吓人,艾易明明占着理,开口时却还是怂了下来,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殷辰沉默了几秒钟,一脸无辜地扭头询问,“子爵,要说实话吗?” “我说什么来着,应该提前串好词再过来的……周乾你不要这样盯着我看,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办砸过?” “那麻烦又是谁惹出来的呢?”周乾觉得心累,“子爵,警备队平时已经很忙了……” “你们能不能正视一下我的诉求!”艾易提高了音量,“先负责地把我送回去再解决你们自己的事也来得及吧!” “抱歉抱歉,小姑娘别生气,不然皱纹可是会变多的,”男人露出一副天真无害的笑容,“我还没正式做个自我介绍呢,喏,如你所见,我是姚家的人,目前是代理家主,姚灿。” 艾易的记忆中有这个人的一些信息,但体量不大,而且内容很生硬,像是硬背下来的。 与此同时,她好像摸到了一点记忆的规律,只有她接触到本体曾经接触过的“信息”才能被激活。 姚家是四大家族之一,现任家主应该是姚灿的父亲姚然,但据说他出去云游四海了,所以家族的事务名义上暂由姚灿来接手。 爵位的划分倒是和艾易前世学过的历史课本一致,公侯伯子男,姚灿是嫡子,有一天姚然公爵去世,他便能继承公爵爵位。所以虽说他现在挂着子爵的头衔,也没几个人敢轻视他。 至于四大家族的另外三个,艾易暂时又看不到了。但她能感觉到,贵族和贵族之间是有矛盾的,只是形式往往不是暴力冲突而已。 真要说起来,勾心斗角搞阴谋之类的比暴力冲突可怕多了……果然还是要求他们赶紧把我送回去比较好! 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想什么在场的人多少都能猜到。 姚灿轻咳了一声,“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艾易心底腾起了不好的预感。 “并没有,就是真话有点残忍,我想着要不先缓冲一下?” “我现在不能回去?” 姚灿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呃,比这个再残忍一点点……算了,殷辰,你直接跟她说吧。” 第8章 孤魂野鬼 殷辰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抹复杂,“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因为在下实力的原因,目前没办法控制法阵逆行……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在下实力不济,才会把你引导到这个世界,很抱歉。” 他说完默默地鞠了一躬。 与姚灿相比,他的态度太端正了,直接导致艾易一口气堵在心里没法往外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嘴张了又张,才有些灰心地问,“那你实力什么时候能上来?” 殷辰皱眉想了想,然后一脸严肃地回答她,“有生之年吧。” “好家伙,意思是让我提前做好永远回不去了的心理准备?”艾易嘴上这么吐槽着,心在隐隐作痛,不是没想过回不去的可能,但想过和接受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不是什么心理准备,是真的回不去了哦——”房间里出现了第五个陌生的声音,一团篮球大小的幽蓝色鬼火从殷辰宽大的袍子下窜了出来。 它围着殷辰快速转了两圈,发出“桀桀桀”地邪恶笑声,继而面向艾易,“他们说话就是麻烦,听本大爷的,你就不要抱什么希望了,就算有一天这老小子能把你送回去,你也只能是孤魂野鬼了。” 不明生物其实是一个正在“燃烧”的头骨,但那幽蓝色的火焰几乎没有温度,它头上顶着一对大大的黑山羊角,眼眶的位置,火焰的颜色更深些,说话时头骨的下巴一张一合,有轻微地咔咔声。 艾易被它吓了一跳,她看到殷辰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想阻止它,却被姚灿伸手拦下了。 反正,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呗……接受了这个设定后,跟她说话的是什么东西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你说明白点?” “字面意思你都理解不了吗?看来你智商不太够呀。”头颅的语气十分轻佻,“意思就是,在你原本世界的人眼中,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算算时间,这会儿可能葬礼都结束了,对了,你们是火葬还是土葬……不重要不重要,就算是土葬,也会腐烂的,根本没办法从墓地里爬出来桀桀桀…… “啊还有,你是已经死了灵魂才被召唤阵引导过来的,不是殷辰把你弄死的哈,倒不如说,是你运气好,借了召唤阵,在这个世界借尸还魂……嗯?” 它还想继续说下去,殷辰的手“啪”地扣在它的两角之间,熟练地把它拽向自己,“聒噪。” “等等等等……还有一句!”头颅不满地叫道,“你让我盯着的那个人马上要到了,最多还有五分钟到楼下。” 殷辰嘴角扯了一下,“你不早说!”这是他进房间后第一次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 艾易这会儿忙着低头消化信息,根本没心思在意他们,满脑子都是“回不去了怎么办”,所以当姚灿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时,她一脸无措。 “我知道对你来说现在有点难接受,所以,我说,你听着,懂了就点点头,明白?”姚灿似乎是担心她没法集中注意力,开始的时候手指稍微用了点劲,见她点头了才松了力度。 第9章 转移 “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越少,你就越安全。”他的语速飞快。 艾易点了点头。 “有人想杀你,但是他们无法准确地找到你,所以才对贫民窟进行无差别的攻击,后续一定会想办法确认你到底死了没有。” 艾易点了点头。 “殷辰是法师塔最顶尖的法师之一,他能给你安排一个假的身份,你现在跟着他是绝对安全的,不要自己乱跑。” 艾易点了点头,如果他们想害她,直接动手就好了,根本不需要说这么多。 但是,艾易相信,他们选择保护她的出发点估计也不是出于把一个亡魂误带入异世界的内疚,一定有别的目的。 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静观其变。 姚灿见她肯乖乖配合,松了口气,“如果有人跟你说话,你不要随便开口,让殷辰回答即可,逼迫你回答的话,就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 他说完,把艾易拉到殷辰边上,“你那边按计划好的办吧,我应付完事情就去法师塔。” “我这边呢?夜枭答应照顾灾民,但让我的队员带话,要我们查出前来纵火的法师接了谁的命令,不然就把账算在法师塔这边。”周乾看了看窗外,夏初天亮得早,市议会和贵族们的元老院会议不一样,素来都是赶早不赶晚的。 生意人和政客们想着开完会去忙碌正事,贵族们盘算着开完会正好能赶上某家的舞会或者晚宴。 “放心,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姚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他,“以夜枭为首的贫民窟代表给警备队寄来的‘友好交流信’,你在市议会出示一下,死伤人数往上加三倍。 “总之,能说多惨说多惨,明示他们,不好好处理的话,贫民要暴动了,以警备队的规制根本控制不了场面,市议会再不情愿也得出钱平事,账自然会记在元老院头上,毕竟法师塔和贫民窟可没有什么矛盾。” 周乾边听他说边展开里头的信快速看完,眼角抽了抽,“这恐吓信不是夜枭写的吧?” 姚灿不以为然,“那可是夜枭,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再说了,谁敢去问他写没写呢?” 贫民窟一直有个“地下之王”的传言,是不是有这么个人还无法肯定,但围绕“地下之王”的组织是真实存在的,夜枭是话事人之一。 据说,贫民窟所有的赌场、饭店、风月场所的老板,要么是夜枭的人,要么是和夜枭关系很不错的人。 “那个人已经要到楼下了哦——”沉默了一小会儿的头骨用贱兮兮地语气说道。 殷辰反应飞快,伸手一把把它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袍子下,动作行云流水。 头骨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故意反复闭合自己的下巴,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殷辰看都不看就准确地锤了它一拳,安静了。 艾易有些惊讶,但从周乾和姚灿的反应来看,这种事应该是日常。 殷辰手腕一翻,拿出一件跟他身上款式差不多的斗篷,套在艾易身上挺合适的,“把帽子拉上,走吧。” 第10章 姜副队长 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殷辰有意控制自己的步伐,走得很慢,艾易默默地配合着他的速度。 走到第三层时,迎面来了一个人,艾易想着应该就是头骨口中的那位。 “殷辰大法师?这天还没大亮呢,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来者看到殷辰时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扯了扯嘴角,勾出假笑迎上来。 艾易虽然好奇,但谨记姚灿说的话,把自己藏在殷辰身后,也没有抬头看那人,只能看到他墨绿色的衣摆,上面有不同于姚家的家徽图案——最底层是四叶草,其上是法杖,笔直杖身,尽头像是蛇吐出的信子,两端分出四个尖刺的弧形,拱卫笔直前伸的杖尖。 姜家。 “早安,姜牧子爵。”殷辰徐徐开口,“昨夜贫民窟大火,法师塔的设备察觉到有陌生的魔力波动,在下便出来寻一寻,免得有什么流窜在外的法师影响了治安,倒是法师塔的失职。” 姜牧道了声“原来如此”,灼灼的目光落在艾易身上,见她始终低着头,有些不快,“那么这位先生或是小姐,是纵火犯吗?” “她没有那种能力,周队长先我一步找到她的,所以我过来接人,按规定,未登记过的法师全部归法师塔管,像她这样流浪儿,经过法师塔鉴定后,统一抚养。”殷辰不紧不慢地回答他。 姜牧还想再说些什么,艾易身后传来周乾的声音,“姜牧,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会等到市议会结束才能从家里出来的……大法师你们还没走,不是说有事着急着回去么?” 姚灿并没跟周乾一起下来,艾易猜测他可能不方便在此与姜牧碰面,所以一开始才让头骨监视他。 殷辰微微侧过身体,让姜牧看到艾易,“姜副队长大概对她的来历很感兴趣,与在下多聊了几句。” “放心吧小丫头,你现在脏兮兮的像刚挖过煤,给他看就看了,没便宜他。”头骨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艾易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姜牧打量她的眼神,她微微一愣,如果这是在大街上,单从外表看,是无法分辨姜牧的性别的——漂亮的五官,精致的妆容,发梢及肩,总体的衣着也是中性风格。 “咋了,看呆了?好吧,本大爷也承认,他有几分姿色。”头骨发出了非常洗脑的魔性笑声。 “他们听不见你说话?”艾易重新低下头,不知道怎么称呼这种对话方式,脑电波交流大法? “那当然,这可是本大爷独创的加密通话,桀桀桀——还不感激本大爷让你长了见识!”头骨得意极了。 “闭嘴!吵死了!”殷辰有些暴躁的声音挤进了两人的聊天频道。 “切……”头骨内心骂骂咧咧地安静了下来。 艾易用余光偷偷瞟殷辰,难以想象,气定神闲的表面下,内心竟然丰富如斯。 如头骨所说,周乾当然是听不到他们三人内心的小剧场,他理所应当地接过殷辰的话,“我昨晚见她可疑就带回来问清楚了,她只是碰巧流浪到附近,不幸被卷入火灾,既然是归法师塔管,让大法师带走也是应该的。” 第11章 魔鬼 姜牧闻言点点头,“既然你问清楚了,那也就没什么了,是在下耽误了大法师的时间,见谅。” “无妨。”殷辰欠欠身,“法师塔确实还有事等着在下处理,先告辞了。” 他说完伸手拉了一下艾易的袖子,示意她跟自己走。 艾易刚抬步子,冷不丁被一团幽蓝色撞到了膝盖,脚下一滑,身体往前倾倒。 “啊——” 这可是楼梯,她根本不敢想摔了有多疼。好在姜牧和殷辰没干看着,同时伸手去扶她。 待三人稳住身影,殷辰收回支撑在姜牧肩膀上的手,转而抓住漂浮在空中的头骨,严声质问,“你怎么回事!” “本大爷睡醒了想活动一下,谁晓得你身后有人,放开本大爷!”头骨显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 殷辰脸色阴沉地把它塞回自己的长袍下,对姜牧道了声谢,顺便把艾易拉回自己身后。 “魔鬼可不是什么善茬,就算只剩一缕残魂了也不会老实的,在下还是建议大法师处理掉它。”两人走出几步后,姜牧的声音传过来。 殷辰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带着艾易继续下楼梯。 姜牧几步跑到周乾身边,“昨晚我就该来的,但你也知道我家那情况……今早你肯定要去市议会,应该会需要我的帮助……” 再之后他们说了什么,艾易就听不到了。 姜牧,姜家的嫡长子,父亲很年轻就病故了,姜家的现任家主是姜牧的母亲,安卿卿女公爵。据说女公爵本人是位强大的法师。 姚家的家徽是弓箭与玫瑰,姜家是法杖与四叶草,不知道另外两家的是什么,艾易有些好奇。 但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刚才发生的事,头骨的行为百分之二百是故意的,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殷辰暗中指使的。 等他们走出警备队的院子,待在殷辰袍子下的头骨幽幽开口,用的还是它所谓的“加密通话”,“桀桀桀——我打赌,小丫头刚才绝对被吓到了!” “我想知道你们这么做的理由。”短短的时间里,艾易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头骨欠揍的说话方式。 “当然是为了回收放在那小子身上的魔法标记,不然你以为本大爷靠什么监视他的位置。” 走在前面的殷辰头也不回,“之前姚灿子爵放在他身上的,安卿卿女公爵这段时间外出,近两日要回来了,她比姜牧老练,被发现的话徒增麻烦。” “那你们也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的嘛……明明都有这种加密通话,说一下又不费事。”艾易对着殷辰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他想告诉你来着,但本大爷怕你演技不咋地,就没答应吼吼吼——告诉你个秘密,没有本大爷的话,殷辰做不到加密通话哒!”头骨洋洋得意。 行吧,艾易明白了,殷辰还是好殷辰,可惜头骨不是人,“你是魔鬼吗?” “没毛病,你刚才也听到那个姓姜的死小鬼说的话了,本大爷就是他想处理掉的魔鬼!”头骨振振有词地嚷嚷。 第12章 魔王与流浪儿 贫民窟刚被大火烧得一片狼藉,满目都是焦土,估计连拾荒的人都觉得没什么值得捡,殷辰带着艾易从废墟中穿过,竟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话说,法师不应该有‘瞬间移动’这种技能的吗?唰得一下就能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 根据艾易的观察,大多数时候,殷辰应该是个相当正经的人,不知道他跟姚灿密谋了些什么,但这类问题他应该是会好好回答的。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大法师平稳的声线传来,“并没有那种逆天的技能,瞬移的话,也只能是几米以内很短的距离,而且消耗的魔力相当多。” 接着头骨絮絮叨叨地插了好长的一段话,大概意思是,如果想完成艾易说的那种瞬间移动,必须要提前在两个地方安置好传送法阵,而且传送法阵是无法加密的,最多只能伪装到普通人看不见,法师能看见的地步。 普通人看不了又不会导致法阵失效,如果在法师塔和贫民窟安置这种东西,大概率会导致贫民被莫名其妙地送到了法师塔。或者传送阵被一些心怀恶意的流浪法师利用,作为攻击法师塔的道具。 最后,头骨轻飘飘地说道,“法师的能力也是有限的,魔力是会用完的,你一会儿看看殷辰那几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学徒,没了魔力都是废物…… “被刀砍了会死,被箭射中也会死,要不然法师早在这个国度当家做主了,轮得到那些贵族逼逼叨叨?” “也是……”艾易想了想,觉得这个设定很合理,突然又从它的吐槽里嗅到了一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头骨先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大概只是个直来直去的话痨而已。 好奇心进一步扩大,“殷辰大法师和头骨先生是什么关系?召唤兽?契约之类?” “‘头骨先生’是什么诡异的称呼!”头骨用力且频繁地咬合自己的下巴,发出一长串“咔咔咔”的声音以示不满,“本大爷有名字的!本大爷叫魔罗!” “安静!”殷辰语气中警告地意味十足。 艾易似乎听到了魔罗磨牙的声音。 殷辰告诉她,从这个世界上各种魔法卷轴和书册记载来看,魔鬼是一个族系,也是一切魔法的起源,只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因为内斗实力大削,被人类和其他种族趁机联手消灭或者封印。 但是大量的混血儿还拥有魔法血脉,随着血脉被不断稀释,法师的数量就不断减少。如今能不能出现血脉全靠运气了,两个法师的下一代不是法师,父母完全没有魔力,孩子却天赋秉异的情况是正常的。 至于魔罗,据它自己说,它生前是最强大的魔鬼之一,称为魔王也不为过,人类无法消灭他,只能选择把它封印在羊皮卷里。 后来,历史成了传说,那张羊皮卷成了贵族之间的藏品,在几代人手中传递。 再后来,接收它的贵族家道中落,因为保管不善流落到贫民窟的羊皮卷变得脏兮兮的,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得无法辨认。 捡到它的流浪儿就是殷辰,年仅六岁。 第13章 魔王与流浪儿(二) 他那时为了果腹偷了小贩铺子上的一个馒头,被发现后仓皇逃跑,冲进狭窄的胡同时胳膊被墙壁擦伤了好大一块,确定安全了之后,他就用羊皮卷去擦血。 如果一定要论的话,魔罗算是殷辰的先祖。血脉中的魔力做了媒介,魔王利用自身残余的魔力冲破封印,但后续也只能依靠殷辰的力量维持现在的模样了。 与此同时,迸发的魔力被法师塔发现。 殷辰是幸运的,当时任法师塔塔主的是位和蔼可亲的老法师寻。他加入法师塔太久了,几乎没人记得他本来姓什么,只叫他寻。 寻常常利用自己调配的魔药在贫民窟救助贫民——要知道,无论从正常渠道购买,还是从走私的途径获得,魔法材料的价格可是比寻常药材贵得多。 那天碰巧在贫民窟的他第一时间从偏僻的地方找到了正与魔罗吵架的殷辰,表明身份后,设法替殷辰瞒下了魔罗的存在,收为自己的学徒。 寻在教导学生方面从来不藏着掖着什么,倾尽所能,殷辰又是天赋极高的,在寻去世之前,基本掌握了他所有的知识,余下的一些从笔记中也能补上。 殷辰能够独当一面后,魔罗才开始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人们面前,甚至偶尔在法师塔里恶作剧吓唬进来不久的学徒。 在魔罗的影响下,殷辰想不引人注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它就像是一张完全不听话的名片,加上类似契约的关系,他们没办法分开太远的距离,很多人是因为魔罗认识殷辰的。 殷辰对塔主之位没什么兴趣,在最后的竞赛中跟对手打了个平手,便主动退出了,但各方势力对他的能力都是认可的。 法师塔塔主没有爵位,但可以视为在伯爵和侯爵之间,像殷辰这样的大法师差不多在子爵和伯爵之间,故而贵族们还是尊重的。 “啧啧啧,无论多少次本大爷都要说!你为了不让本大爷征服世界竟然放弃唾手可得的位置,太过分了!”魔罗抱怨起来。 殷辰叹了口气,“你倒是反思一下你自己……说起来,那帮人自己是没脑子的嘛,竟然觉得什么‘征服世界’、‘称霸天下’都是我的想法……” “大法师,我听到了哦。”艾易小心翼翼地出声。 安静了几秒钟后,殷辰有些郁闷的声音传来,“不,你没听到。” 随即是魔罗张狂的一长串笑声…… “大法师,这些事应该是挺……”艾易卡了一下,选出自认为比较合适的词,“挺私人的吧?是我可以随便听的吗?” “没关系,”殷辰顿了顿,“除了这些,你还必须知道更多东西,比我的身世更重要的。 “当然,这不是我的工作,主要得让子爵告诉你。” 艾易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但接着又听到他说,“要到了,这个时间段,塔主多半是在的,为了减少交流产生的魔力波动,先保持安静。” 艾易点点头,反应过来殷辰是背对着自己的,根本看不到,于是开口回了声“好”。 第14章 高塔 法师塔所处的位置,用艾易前世的话来描述,可以说是“城乡接合部”,差不多在贫民的下城区和贵族的上城区交接的地带。 法师中有不少贵族,却也不乏像殷辰这样出身不高却能得到尊重的人,所以是个特殊的团体,放在这样的位置也算合适。 这个世界的主体部分名为“耀辉大陆”,目前艾易所处的国家被称之为“赫丘”,周边还有另外两个大国“凤鸣”和“兴狩”,当然,这些是艾易后来了解到的。 赫丘全国只有两座高塔,最高的也是整个国家的地标建筑——圣塔,十五层,位于上城区的中心地带。 里面住着圣子或者圣女,据说是当初建国时圣女的一脉相承,用特殊的法阵更换衰朽的身体,保留精神,积攒了千百年的智慧。 但就艾易的理解来看,现在的圣子更像是一个吉祥物,国家的运行主要依靠元老院和市议会,圣子只名义上是最高的领袖。 他的任务也只在每年跨年时站在圣塔高高的露台上向底下的民众们挥挥手,匆匆露上一面就退回塔的深处。 贵族们对这个流程早就失去了虔诚之心,甚至有些反对的声音,因为在这一天,下城区的人可以在上城区自由出入,以彰显开国圣女视众生平等的博大胸怀。 法师塔的规格比圣塔小了些,十三层,可据说这里才是圣塔原本的位置,几百年前,元老院通过了一个迁移圣塔的议案,理由是从各方面来讲,下城区过于污浊,会污染圣女的精神。 市议会这个机构在赫丘的历史也不过小二百年而已,在此之前,所有的事项几乎都由元老院一锤定音。 殷辰带艾易回法师塔的过程也不是完全顺利的,好在没引起什么大的注意。 为了便于移动,法师塔内部各层安装了传送阵。顶层一般是用于会议的,殷辰带着她直接上到十二层,级别越高的法师,所处的层数越高。 有个小插曲,上传送阵之前,殷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让艾易走进去时候记得闭上眼。艾易照做了,所以第一次使用传送阵,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就是睁开眼场景就换了。第二次用传送阵的时候,她把这件事忘记了,结果差点没被阵法启动时的白光闪瞎,从此长了记性。 两人才出传送阵,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开了,率先走出来的是个年轻的女子,身着黑色的旗袍,身材曼妙。 她立刻就注意到了殷辰和艾易,目光在艾易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抿了抿嘴,径直往这边走来。 跟着她从门后出来的是穿着统一法师袍的学徒们,见自家导师直奔着殷辰大法师去了,一致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魔罗迫不及待地从殷辰的袍子下窜出来,看到此情此景,发出一连串“桀桀桀”的笑声,仿佛有什么好戏可以看。 殷辰并没有阻止它,而是等女子走近了,从容地开口道,“寒大人有事找在下?” 第15章 塔主 艾易也看清了她旗袍上勾勒的线条——巨大的、绽放的曼陀罗花。每一个根线条都很精致、干净,分布在该分布的位置。 她漂亮的面庞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比旗袍上的花朵更妖冶,只是气场如名字一般,过于冰冷了,令人望而生畏。 艾易的恐惧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她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面前这女子的脸与脑海中的那张照片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尽管艾易还没有看到她家的家徽,但她的名字像是被人用钉子一寸一寸钉进艾易的脑子里。 随之一起的,还有一个场景: “记住,离姬家的人远一点,尤其是她,姬寒!” “妈妈,四大家族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她的照片呢?” “因为她最危险,被她发现你的话,她会……把你、把我们都杀了。”女人的声音轻了很多人,不忍让自己的孩子听到如此残忍的字词。 “妈妈,她是个法师吗?” “是,她是法师塔的话事人之一,所以不只是她,你要远离所有的法师……” 场景戛然而止,艾易想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蠢事,被本体称为“妈妈”的就是她穿越过来时救了她,自己却葬身火海的女人。 在这种性命攸关的事上,母亲是不会害孩子的。 但她现在呢?偏偏就在法师塔里。 姬寒是塔主,身后的家族又是四大家族之一,她本人还是姬家的嫡长女,有自己的心腹很正常,即便不用本人出手,也能下令让人去贫民窟放的火,推算出来,她与本体是有杀母之仇的。 艾易有没有义务替本体报仇另说,哪怕她有这个心思她也打不过法师塔的塔主。姚灿说想杀她的人现在无法准确地找到她,所以才对贫民窟进行无差别的攻击,只求如他所言,姬寒并不知道她的样貌。 在她思绪纷纷、杂念飞飞的同时,殷辰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魔罗也是如此,它装作不经意地漂浮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脸。 “殷辰,你最近似乎很忙?”姬寒的音调相当平稳,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忙谈不上,法师塔的事务大多还是您在处理。” “你有一大早跑出去的时间,不如帮忙处理一点。” “寒大人需要的话,在下应该从命。” 两人一来一往,像是正常的上下级之间的对话。 直到姬寒朱唇轻启,把话题引到了艾易身上,“你天没亮就出去,是为了找她?” “是,她就是贫民窟里陌生的魔力波动,相关的事宜,我已经跟她说过了,打算收她当我的学徒。” “新进塔的法师分配给哪个导师是有规定的。”她的潜台词是,艾易分给谁当学徒,不是殷辰直接说了就可以的。 殷辰点点头,肯定地回答道:“在下能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都符合规定。” “她的能力是什么?” 殷辰动作自然地把手掌按在艾易的肩上,艾易抬头与他对视,见他笑得温和,当真如安抚孩子一般。 随即听见他说,“别怕,这是法师塔的塔主,姬寒大法师,你只要展现你的能力就行了。” 第16章 能力 艾易快速对他眨了眨眼睛,展现点啥啊?她又没有魔力,不会搓火球也不会搞加密通话啊…… 殷辰当然不会为难她,转头就对姬寒道:“她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是任何魔法都无法对她造成影响,烦请寒大人试一试。” “当真?”姬寒起了兴致,优雅地伸出手掌,炽热的火焰被无声点燃,“无法造成影响,包不包括火球?” 艾易能感觉到冷汗顺着自己的后背往下滑,她该不是想用火球砸她吧? 事实证明,在法师塔里,很多疯狂的举动都有发生的可能。 毕竟在这个世界观下,法师的血脉,来源于,魔鬼。 殷辰将艾易往前推了一步,自己坦坦荡荡地看着姬寒,目光平静。 然后艾易就看到,铅球大小的火球扑面而来,她本能地抬手去挡,竟然真的没觉得热。 她吃惊地放下手,看看手心又看看手背,没有一点烧伤的痕迹,那枚火球也凭空消失了。 姬寒本人没有说话,她身后的学徒们忍不住讨论起来。 “你看到了吗?” “火球避开她散掉了,对吧?” “寒大人的火球质量一向没得说,她竟然有这么神奇的能力……” “但是这个能力没什么用啊,不怕高等的魔法却怕最低级的板砖,不觉得挺……讽刺的吗?” “……” 姬寒回头冷冷地瞥了一眼,学徒们纷纷闭了嘴,她转身指着刚才说艾易的能力无用的那位,极为严厉地开口训斥,“今日的训练,你加三倍。” 那学徒不敢辩驳,只得咬咬牙,应了声“是”。 她接下来说的话让在场的人心里一凉,“没有任何一个能力是没用的,她要是接受过训练,揣着把匕首就能把你们一个个全杀了!” 最先给她反应的是魔罗,它发出邪恶的笑声后,阴阴地开口,“这倒是个好主意,殷辰听到了吗?就这么养她!养好了打遍法师塔……哎哎哎……本大爷先不说了好吧!住手!” 殷辰慢慢松开按在它两角之间的手。 尴尬的场面保持了几秒钟,姬寒重新面向艾易,重音落得颇有深意,“你觉得我说得是个‘好主意’吗?” 艾易害怕极了,不敢回答。 姬寒见她如此,眼神中带了一抹轻蔑,“既然能力是防御类的,就跟着殷辰好好学习,进了法师塔就是法师塔的人了,要是敢存什么不良的心思,本塔主不用魔法一样能结果了你,听清楚了吗?” 艾易机械一般地点点头。 殷辰上前将她拨到自己身后,“寒大人放心,在下定然好好教她,大人就不要再吓唬在下新收的小学徒了。” “把她收拾干净,脏兮兮的,跟在你旁边让外人看到了,还以为法师塔虐待了她。” 艾易有些哭笑不得,又一次因为邋遢中枪,姚灿说她是为了调侃周乾,姬寒大概单纯是因为嫌弃。 “对了,胆子这么小就不要盯着本塔主看,这要是真的吓破了,本塔主可不会跟殷辰大法师道歉的。”姬寒用食指将耳边落下的几根碎发勾上去,从表情看,是不打算继续盘问他们了。 第17章 尴尬的程度增加了 艾易心里暗搓搓地叹了口气,明明是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说起话来就这么…… 许多道目光同时集中到了她身上,最冰冷的一道来自正在被她吐槽的姬寒。 “呜呼~不愧是你——”魔罗绕着她身边飞了两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姬寒身后的学徒们带着复杂的情绪在看她,有几个的目光仿佛再说:你竟然能把我们憋了很久了话说出来…… 艾易不得不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即她一个没控制住,心里的碎碎念真的念出来了。 社交恐惧人士单单是被这么多人看着就已经很难受了,现在又加上了社会性死亡,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她低下头,往殷辰身后缩了缩,试图用这个简单的动作向殷辰表达内心的想法:救救孩子。 姬寒皱着眉头,最终只是轻轻地冷哼了一声,意思似乎还是嘲讽,没有发作什么,带着她的学徒们离开了。 魔罗咂咂嘴,重复道:“不愧是你。” “你是魔鬼吗?”艾易翻了个白眼,刚才那样的场面本来就很尴尬了,魔罗那声叫嚷完,绝对增加了尴尬程度。 魔罗发出招牌的“桀桀桀”笑声,自信回答,“当然,我是魔鬼。” 艾易心累,真的。 殷辰见她情绪上没什么事,也松了口气。 一是因为姬寒只是简单的试探,他放在艾易身上的护盾未被识破,他不敢用太多的法力,避免出现明显的波动,所以刚才艾易的能力其实只能挡下三招。万一被识破,他自然是有后手确保艾易不会受伤的,但到那时候事情会麻烦很多。 二来,姚灿的那个计划,不是什么人都能执行的,艾易的心态起码过关了。 殷辰的房间很大,并不整洁,像是个书库或者实验室,书籍都是一摞一摞高高地推起来,最高的竟然能从地板堆到接近天花板。书架上没有书,都是些瓶瓶罐罐,里面是不同颜色的粉末或是溶液。 角落里有一口大锅,没盖锅盖,下面的火还烧着,艾易好奇地探头去看,沸腾的液体表面,翻滚着一些一看就很邪恶的墨绿色泡泡…… 不知道为什么,艾易联想到了白雪公主邪恶的后妈和她的毒苹果。 “你看到那丫头脸上嫌弃的表情了嘛?灰都盖不住,早说了让你收拾收拾,收拾收拾……”魔罗几乎是贴在殷辰耳边念叨。 殷辰认真盯着艾易看了一下,没搭理魔罗,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到敲门声。 “导师,是我。”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孩。 殷辰给艾易一个安心的眼神,“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人,都穿着法师塔学徒统一的法师袍。 “艾易,他们都是我的学徒,从今天开始,你也和他们一样,跟着我学习。”殷辰相当自然地介绍道。 艾易点点头,顺着他的话,有礼貌地自报家门,“你们好,我叫艾易。” “你好,叫我阿风就行了。”那女孩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和艾易现在这副身体年龄相仿。 第18章 阿风的特殊任务 她身后的青年大她们些,十七、八这样,声音温和,“你好,我叫迁,迁移的迁。” 在法师塔,像殷辰这个级别的大法师日常是被排了课程的,阿风和迁算是殷辰的“课代表”,照例前来询问将要开始的课程需要哪些课前安排。 殷辰思索了一会儿,道:“这节阵法课和下节魔药理论课交换一下,迁,你让他们带好课本,相关的实验材料一律不许带进教室,免得又像上次一样直接实践。” “好的,我这就去通知。”迁微微颔首,利索地转身出门。 “导师,那我需要做什么?”阿风看着迁的背影被门挡住,才收回视线。 “我记得你之前跟着寒大人修过魔药理论课了,而且拿了很高的分数?” 阿风点点头,“是的,确实学过一遍了。” “有个特殊的任务要交给你!”魔罗抢在殷辰开口前说道。 阿风不解地抬头看向它,“我有不详的预感。” …… 幸好,不祥的预感没有成真。 法师塔的诸多设施中有公共浴室,阿风接到的特殊的任务就是带艾易去领取统一的法师袍,然后送她去洗个澡。 负责后勤部的是个头发眉毛胡子都花白的老人家,天庭开阔,长寿眉长长地垂下,笑容很是和蔼。 阿风与他很熟,上前亲切地唤了他声“爷爷”,说明来意。 老人家上下打量了艾易一遍,心中有数,转身走进库房,找出了一整套衣服。艾易道了谢,拿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刚刚好合适。 “导师交给我的任务才完了一半,爷爷,下次我再来陪您聊天。”阿风乐呵呵地冲他挥手告别,拉着艾易往浴室的方向去。 法师塔的公共浴室隔间做得很好,说是公共的,其实更像是一个一个独立的小浴室拼起来,进去关上门,互相是看不到的。但是没有设隔音,洗澡的同时不耽误聊天。 就像她们现在这样。 “艾易,你是什么时候到贫民窟的?我以前在贫民窟没见过你。” “昨天贫民窟烧了好大的火,天都红了,情况很糟糕吧,伤亡怎么样?” “导师是怎么找到你的?” “导师找到你时候怎么跟你说的?我是被寒大人找到的,那会儿警戒心特别重,寒大人说得快没耐心了……对了,后来我才知道,寒大人脾气挺暴躁的,当时竟然没有拿火球砸我。” “艾易……” 现在是上课点,整个浴室只有她们两个人,阿风不用洗澡,便坐在椅子上等艾易,她对艾易充满了好奇,看艾易挺好相处的样子,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 艾易往手上挤洗发膏,有一茬没一茬的接话,只回答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时刻提醒自己少说少错,不太好回答的,就只能搬出万能的“失忆”了。 阿风对她一流浪到贫民窟就遇到火灾,还失去了一些记忆的遭遇表示深深的同情。 “阿风,你一开始是寒大人的学徒吗?为什么会转到殷……导师这边呢?”艾易不清楚像姬寒他们的学徒平时会怎么称呼殷辰,也不好直呼其名,先随着阿风和迁叫他导师。 第19章 被动的乐观 阿风是相当喜欢与人相处的孩子,见艾易主动问她问题,很是开心,便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她原本是贫民窟一户普通人家的二女儿,家里排在中间的孩子本就容易被忽略,何况是穷苦的贫民。双亲对她的态度,与其说是不照顾,不如说是完全散养了。 某天夜里,她听到双亲商量着把她和姐姐卖掉,在赫丘,买卖人口当然是犯法的,但法律总需要人去执行,没有执行的人,法律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贫民窟像是个完全看不见底的黑洞,里面有数不清的暗线、见不得光的途径,以便于某些人谋取不义之财。 阿风把姐姐摇醒,告诉她自己偷听到的话,可惜她并不相信,只觉得是阿风睡迷糊了在说梦话。姐妹俩的感情也没有深到什么地步,阿风想了又想,连夜逃走了。 她不敢在家边躲藏,因为周围的人家都认识她,只能逃往赌场密集的贫民窟另一边,“地下之王”的直辖领地。 天亮以后,她被赌了一夜输得叮当响并且喝得醉醺醺的几个赌鬼发现,对方开口就是“哥几个,把这小丫头卖了够不够咱们赢回本?” “我当时太害怕了,他们想抓我,我又没地儿跑,只能尖叫,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帮忙,再睁眼的时候他们就都倒在地上。”阿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语气中并没有恐惧,反而有些得意。 明明是让人听了心酸的经历,她现在却还能这么开朗,艾易对个中缘由有些好奇。 “有人被你的尖叫声吸引来的吧?”她问。 “没有哦,那种地方,谁也不会多管闲事的。”阿风回答,“我躲了起来,没过多久就被寒大人找到了。 阿风的能力取决于她的负面情绪,根据姬寒的说法,那帮恶人激发了她的能力,她极度的恐惧转变成了意念把他们的五脏六腑都碾碎了。 刚到法师塔的时候,阿风经常误伤别人,后来发现,只要她保持不错的心情就没事了。姬寒出于安全考虑,把她放在自己身边便于控制情况,等她恢复正常状态后,介于她的能力属于被动防御的一种,就按规定转给了殷辰。 负面情绪会伤害别人? 艾易思索着,这样的能力有用的同时多少有点可悲,至少,阿风不能像正常人一样随意宣泄心情。 与此同时,她问了另一个问题,“这么说来,寒大人和导师的关系也没有很差吧?我还以为他俩有什么矛盾,见面时候气氛挺怪的。”艾易问出心中的疑惑。 阿风叹了口气,“他们的关系用‘差不差’没法形容,他们是法师塔最强的两位法师,寒大人之前就一直想要塔主之位,公开放了狠话的。 “导师就很无所谓,然后寒大人又把导师当成竞争对手,觉得导师是不是瞧不上她,导师试图解释过……吧,但是架不住魔罗大人嘴欠……关系就更奇怪了。” 经过她的一番讲解,艾易知道了,殷辰之前轻描淡写地说在最后的竞赛中打了个平手,其实是他和姬寒险些把法师塔的塔尖炸平。 第20章 做戏做全套 一下子就能理解为什么当时跟在姬寒身后的学徒们表情有些……惊悚了。那一架估计除了殷辰和姬寒这两个当事人,其他人心里或多或少被惊到了。 艾易关掉淋浴,把法师塔的统一制服理了理穿上身走出来,阿风双手撑着头,肘部搭在腿上,偏过头看她,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我脸没洗干净?”艾易不解。 阿风连忙摇了摇头,“不是,你洗干净竟然这么好看的嘛!” 好看不好看艾易不是很清楚,自打她穿越到这个耀辉大陆,她也是现在才见到干净的自己。 阿风起身拉着她走到镜子前,艾易扯了扯自己的脸,觉得赚到了,又白净又嫩,这个年纪,漂亮的五官已经出落得很好了。 “我觉得你的眼睛有些想寒大人唉,形状和颜色都很像,不过眼神比寒大人温和多了。”在艾易认真观察自己的时候,阿风在边上说道。 艾易露出了些许嫌弃,“别别别,我可不想像寒大人一样,生人勿近有什么好的……” 两人调笑了几句,阿风便带着艾易往教室去了,魔药理论课还剩一点小尾巴,殷辰看到艾易时目光中有一闪而过地诧异,但他快速挪开了,说了声“入座吧”。 艾易能感觉到周围有人出于好奇时不时瞥她一两眼,社恐人士选择低下头装作不知道。 魔药理论课她是听不懂的,殷辰在上面讲材料和反应,让她想起了前世的化学课,物理化方面,她是个学渣。 课间的时候,有人想上前跟她说话,才开口说了“你好”,殷辰便叫了艾易的名字。艾易立刻跟新同学说了声“抱歉”,跑到殷辰身边问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殷辰的意思是做戏做全套,下一节的阵法课她也一起上,能不能听懂无所谓,老老实实坐在前排他皮子底下就行了,稍微长远一点的打算回去私底下聊,再长远一点的等姚灿子爵来了再说。 艾易不想上课,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让殷辰随便给她找个房间,待在里面睡觉也行。但她也分得清轻重,姬寒是塔主,应该不会允许任何疑似走后门或者特殊对待的行为在法师塔出现。还是当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学徒吧。 殷辰在讲台上讲理论,边讲边在黑板上熟练地画阵法和符号,艾易在下面忍着不打哈欠。 “……这个阵法就讲到这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提问。”殷辰往讲台边缘靠了靠,将黑板上完整的法阵展示给学生们看。 有人举起了手,在得到殷辰的允许后,问道:“导师,法阵是可以逆行或者被干扰的吗?” 艾易竖起了耳朵,这段可以听听,见面之初,殷辰就说她被传送到这里是因为法阵受到了干扰。 殷辰给出了答案,“法阵存在逆行的可能,但是理论难度相当大,也需要大量的魔力。相比之下,想干扰法阵运行的难度就低很多,法阵是很精密的东西,任何多余的魔力都有可能造成偏差,甚至失效。” 第21章 赫丘编年记 提问的学徒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礼貌地对殷辰道了谢。 艾易暗暗叹了口气,等下课。 唯一能给她的心灵带来那么点安慰的,竟然是殷辰不错的样貌。 姚灿说应付完事情就会过来,艾易没想到他这一应付连着三天都不见踪影。她跑去问殷辰原因,殷辰却摇摇头,只道:“他晚来一日你便自在一日,不好吗?” “你们不会想让我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艾易手一滑,厚重地《赫丘编年记》从书桌上掉下来,发出一声闷响。 她赶忙弯腰去捡,口中说着,“再说了,现在我也不是很自在嘛。” 这本《赫丘编年记》是殷辰书架上为数不多的、她能看得懂的书。从远古时代,圣女带着她的四个护卫抵达这块土地,建城庇佑众生开始写起。圣女在高塔中为新生的城池祈福,四个护卫精诚合作,共创太平盛世。 如今赫丘的四大家族就是这四个护卫的后人,神之箭矢姚家、神之法术姜家,神之圣剑姬家,神之铁骑嬴家。 书中画了许多家族的家徽,并附上了基本的介绍,看着厚厚一本,其实是图文结合,并不枯燥,艾易已经完整地看完一遍了。 如今四大家族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像他们的祖先一般互相信任。殷辰给她补充了一点书还没来得及写的内容: 十五年前,赫丘与凤鸣有过一场战争,姬家和嬴家在前线御敌,在战略部署上双方各执己见,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姬家的少家主就带着很少的人去执行自己的计划,以少胜多,为最终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从那以后,他便是现代赫丘人们心中的大英雄,一路顺风顺水,姬家的发展也渐渐超过了其他三个家族。 十年前,姬家家主病故,少家主成了新的家主,他就是姬寒的父亲姬靖,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提出要成为神之铁骑,要求嬴家把这个称号让出来——四大家族的排名说是不分先后,但根据传说,圣女最信任自己的骑士,赋予了神之铁骑组建骑士团的权利。 大家本以为会有一场贵族间互怼,乃至是厮杀的剧情可以看,但令人吃惊的是,嬴家的家主嬴觉竟然点头同意了,甚至没有进行一场装模作样地竞赛。 圣女需要四个护卫,嬴觉便被迫成了神之圣剑。看似地位没有太大的变化,可贵族之间私底下讨论他懦弱,讽刺他是四大家族中最好说话的人。 艾易突然想到了姬寒,有后台这么硬的家族,被人视为英雄的老爹,自己本人还是法师塔的塔主,简直可以为所欲为,想对谁冷着脸就对谁冷着脸。 不禁感慨,“我要是有寒大人的家世背景,我就天天在家睡觉吃饭找乐子,谁不服我就搓个火球砸他。” “你变成孤儿是有原因的,就你这德行,什么家底都能给你败光了。”今天的魔罗毒舌到了口臭的地步。 艾易瞪了它一眼,“殷辰,它这是人身攻击,你不管管?” 第22章 血液 殷辰施了个小法术,把魔罗禁言了。 魔王很生气,眼眶中的火焰喷得老高,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绕着殷辰转圈抗议。 艾易得意地对它比了个鬼脸。 姚灿没有出现,但她听说了周乾代表贫民窟和市议会谈判的结果:市议会的议员们忍痛拨出了一大笔钱,除了用于贫民窟的重建外,也有一部分是给警备队扩编用的。 不知道姚灿伪造的那封信,在谈判过程中起了多大的作用。 这段时间里,艾易还向殷辰详细地询问了召唤阵的事宜。遗憾地是,殷辰也不能确定是谁干扰了他那时候的阵法。大范围的嫌疑人还是有的,那人必然是四大家族的成员,稍微准确些,成员中的法师。 这件事是殷辰跟姚灿秘密说定的,阵眼设置在赫丘城郊的森林中,早在很久以前,那片森林就是极其危险的地方,周围都拉上了禁止通行的带子。思来想去,只能是他们两人还不够小心,被人跟踪了。 普通贵族不具备什么战斗的能力,也不屑于跑出他们生活的上城区,贵族中会时时刻刻关注各方动向的,除了常年从商的,只有四大家族的人。 而且那人干扰阵法的方法相当巧妙。 殷辰在启动法阵前一定会例行检查,如果那人是用自己的法术直接进行破坏,殷辰不仅能察觉法阵被破坏了,更能顺着微弱的魔力波动把他揪出来。饶是殷辰也没料到,对方只是在法阵中滴了几滴自己的血。 法师的魔力和血液相融,流淌在血管中,几滴血液被蒸发后,法阵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待殷辰运行起阵法时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血液中的那点魔力一瞬间就被阵法消耗了,殷辰捕捉不到。有一说一,在这种事上翻车,着实让他后来懊恼了好几个小时。 但他当时站在那里,面临的选择是,要么立刻切断召唤阵和艾易所处世界的联系,导致艾易当场魂飞魄散,要么继续下去,让事情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变成今天这样,好像也不算太坏。 艾易那会子听得心里一紧,自己这条小命险些不知不觉就交代了。 殷辰往试管中小心翼翼地撒了些艾易不认识的粉末,轻轻摇了摇,里面的液体咕噜咕噜冒气泡,然后试管“嘭”得一声炸碎了。 艾易刚捡起来的书又掉在了地上。 试管的碎片没有飞得到处都是,殷辰在反应开始前就用气泡状的防御网把试管整个包裹起来了。 天知道这种危险实验他要搞多少次,反正艾易近三天已经被吓了五次了。一开始她还有精力吐槽他两句,让他下次爆炸前通知她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结果殷辰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就是因为不知道会不会爆炸才需要不断实验的。”说完他便低头在笔记上记下一串公式, 好的,很有道理,她根本无法反驳。这是第五次,她再次把书捡起来,逐渐习惯…… 第23章 精灵 笃笃笃,敲门声有节奏地响了三下。 殷辰不紧不慢地扯过手边的备用桌布,把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挡住,“请进。” 艾易乖巧地坐回桌子边,低头假装在看书。按理说,作为刚到法师塔的新人,她与殷辰在一起的时间多得令人起疑。 但殷辰素来洁身自好,法师塔上下盛传“殷辰大法师不是不近女色,他根本就是除了书和卷轴什么都不爱”,尽管如此,一众除了学习之外没什么事干的学徒们还是推出了关于殷辰的两组cp——经艾易和阿风的不完全统计,目前投殷辰x魔罗的略高于殷辰x姬寒。 艾易甚至发现了同人文,有一说一,文笔还挺好的,遗憾地是,她才给殷辰读两行,纸就给他烧了。 经过这件事,殷辰怀疑艾易所谓的社交恐惧是假的,只是她用来挡住麻烦社交关系的借口,在她感兴趣的方面,她一点都不含糊。 艾易没承认。 “殷辰大法师,子爵遣我来送信。”来者的声音很轻柔,她关好门,径直走向殷辰,气质从容优雅。 艾易估计她说的子爵十有八九是指姚灿,便偷偷往那边看。 那女子纤细挺拔,年纪大概二十出头,着纯白色的劲装,同为白色的长发随意披着,看上去十分丝滑,艾易看到的是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艾易最在意她的耳朵,像影视作品中的精灵一样,尖尖的。 隔着桌面,她将洁白的信封推了过去,信封上什么都没有。 “辛苦您了,白瀑小姐。”殷辰接过便当她的面拆开,里面只有一张单薄的纸,写着时间和地点。 殷辰皱了一下眉,“确定在那里?” 白瀑点点头,“子爵认为,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她边说这句话边转身看向艾易,两人的目光接上了,她绯红的眸子谈不上冰冷,但其中几乎看不到情绪,“如果白瀑没猜错,这位便是艾小姐吧,有劳您跟大法师跑一趟了。” “呃……不麻烦,啊,不对,我意思是去哪?做什么?”艾易和她不熟,有些紧张,语无伦次。 “白瀑不便久留,艾小姐的疑问就由大法师解答吧。”她后退几步,左手放在右胸口,身体稍微前躬,行了完一个优雅的告退礼便离开了。 被禁言的魔罗刚才安安静静地停在高高的书架上当吉祥物,门关上的瞬间便闹出一连串“咔咔咔”地动静。 殷辰把信件烧掉,打了个响指,解除了魔罗的禁言,“你想说什么?” “精灵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她竟然对这丫头的模样挺满意的。” “殷辰,你能让它继续安静不?”艾易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告诫自己要优雅,不能受魔罗影响变得低俗,“说起来,送信的漂亮姐姐是谁呀?精灵?” “简单来说是这样,但也不全是,圣女不是给四大家族的祖先发了神器嘛,她是姚家弓箭里的守护灵,你叫她姐姐可不合适,她比你奶奶的奶奶的奶奶的奶奶年纪都大。”魔罗的科普,言不简意却赅。 第24章 一号赌场 “白瀑”其实是那把神弓的名字,据说射出的箭气势非凡,有瀑布轰击岩石之声。 四大家族的神器作为武器被使用还是十五年前,当时经过商议,赢家和姬家奔赴前线,姜家守护后方,姚家负责谈判。 战争胜利后,四大家族默契地把神器再次都供了起来,作为象征。神器中的守护灵无事可做,平时也会在贵族们的社交场上溜达。 至于为什么要送信而不是带个口信,守护灵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他们四个能互相听到对方的心声,尽管他们活过了很长的时光,但心思依旧很干净,魔罗认为解读他们比解读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都容易,起码它的能力就看不透殷辰的学徒们。 这方面的好奇心被满足后,艾易继续询问殷辰姚灿的计划。 殷辰边掀开桌布继续未完成的实验,边道:“他让我晚上带你去贫民窟,在夜枭的其中一个赌场见面。” “他还真不一样,我听说贵族普遍觉得和贫民窟扯上关系就掉身价,舞会聚餐时候这类话题是提也不能提的。 “贫民窟的人也不喜欢贵族就是了,那个夜枭不是地下之王的代言人么,竟然愿意和贵族打交道?”艾易尽可能让自己的脑子转起来,不可否认,在那里见面确实更安全,前提是姚灿和夜枭真的谈妥了。 “啧啧啧,利益喽,”魔罗咂咂嘴,不屑道:“人嘛,就是追名逐利的玩意儿,只要利益足够大,跟谁合作又有什么要紧的。” 殷辰沉默了几秒钟,“在某些方面,姚灿言行举止比大多数贵族坦诚和开放……不,可能和他家族遗传有关。”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算了,你以后会知道的。” “开放是真的开放哦,细说的话,某些内容可带劲了,好奇了吧,本大爷可以偷偷告诉……” 殷辰一个响指把魔罗禁言了,并且用眼神告诉艾易,不许针对以上内容提问。 艾易竖起食指,讨好地笑了笑,“就问一个……成吗?” 殷辰想了想,点头同意。 “可带劲了的内容少儿不宜吗?” 殷辰看她的眼神中多少多了些震惊,“我不知道,你下次可以自己问他。” 他拿起了烧杯,意思是这个话题结束了。 夜晚到来前剩下的时间里,艾易时不时看看窗外,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算什么心情。对将要发生的事,绝对达不到期待的程度,也不是好奇这么简单。 万籁俱寂的时刻,殷辰才带她出门,今夜是另一位大法师当值,姬寒回去出席本家的晚宴了,贵族们一般会派发邀请函,估计这点也在姚灿的考虑范围内。 踩在平民窟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避开横流的污水,艾易忍不住会想到刚来时看到的火光。地下之王的直辖地盘也没有整洁多少,即使在夜幕下,也能明显地感知到周围饥饿和贫穷的气息。 许是因为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殷辰对这一带很熟悉,他们很快到了一个看似平常的房屋前,牌匾很随意地放在门口,上面同样很随意地写着“一号赌场”。 第25章 品味 推开平平无奇的木门,里面的景象与艾易想象的大不相同,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 她轻轻扯了扯身旁殷辰的袍子,“真的是‘地下之王’啊?” 殷辰一副已经习惯了的表情,“夜枭的品味其实是不错的,但是赌场想要生意好,迎合赌徒的品味更重要一点。” “没毛病。”艾易抬脚踩上了干净的红地毯,留下黑脚印。 “一号赌场”的地上建筑根本就是个伪装,房间里只有一个吧台,一袭黑、身形高挑的接待人这会子正站在吧台后搭扑克牌玩。他们两人刚才开门带进了风,一下子把他的“杰作”吹塌了。 接待人愣了一下,手法娴熟地把桌上散落的牌收成一沓,抬头对他们露出了生意人惯用的笑容,“等候多时了,下面请吧,二位。” 殷辰礼貌地点点头,顺着台阶走进这个赌场的核心地带,艾易紧随其后,接待人走在最后面。 艾易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来自身后的目光带着锐利地审视感,似乎要将她穿透,可刚才他的笑容很友好,甚至有些亲切了。 三人无声地穿过地下长长的走廊,与地上建筑的朴素不同,这里金碧辉煌到有点俗套的程度。 艾易相信,贫民窟的地下真的有一个“地下之王”,这里无疑就是“地下王国”的一部分。 想要修建这样规模的赌场,财力不是寻常人付得起的,她对夜枭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 一路走来,可以看出夜枭确实深谙赌徒们的心理:柔软的红色带花纹地毯、走廊两边挂着的有些艳俗的镶嵌画、随处可见的悬挂扑克牌和色子的装饰…… 温暖、欢乐的色彩在某个拐角后就突然消逝了,灯光变得阴暗,周遭墙壁剥落,阵阵阴风袭来。 殷辰在一扇紧闭着的门前面停下来了,看样子并不打算先进门。 艾易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又扭头去看身后的人,接待人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在不明亮的灯光下显得诡异。 她默默地挪动脚步,想和殷辰换个位置,刚退了一步,接待人的手便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猝不及防地扯了她一把,将她拦到了自己身后,力气大得令艾易发指,太疼了!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利落地撩起上衣的衣摆,从腰间抽出一把枪,黑漆漆的枪口对着殷辰,冰冷的金属外壳泛着寒光。 艾易震惊得忘了揉自己的肩膀,转念一想,她真傻,真的,看完《赫丘编年记》后,她单知道耀辉大陆是有各种冷兵器的,接受得太理所当然,根本没想过还有发展成枪支弹药的可能性。 殷辰叹了口气,原本很轻的声音在这种时刻被放大了很多,魔罗早在变故发生时就从他的袍子下窜了出来,它身上幽蓝色的火光让气氛变得更怪异了起来。 “你这是在打什么坏主意?要跟法师塔抢女人吗?” 殷辰转过身把它往旁边拨了拨,“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就问吧,夜枭。” 第26章 盘问 “欸?!”吃惊的感叹声是艾易发出来的,你们互相认识见面都不打招呼的吗? 她还没从这个事实中反应过来,就听到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道:“我们很难完全信任姚灿,他毕竟是个贵族,就我个人而言,我也不想跟法师塔打交道,更不要说为敌了,我的问题很简单,希望大法师坦诚相告。” “我会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证明我与姚灿子爵是一路人,我说的你就信?”殷辰反问。 “信不信是我们的事,”夜枭摇摇头,正色历声道:“大法师,贫民窟这场大火,是不是你们法师塔的杰作?” 殷辰看着枪口,面色不改,“是。” “谁做的?”见他肯配合,夜枭把枪口往地面的方向压了压。 “不知道。” “那是查不到呢,还是没有查呢?” “你以为那么好查的呀?搓火球是最简单的法术之一,学三天点不着火的都是法师界的废物,法师塔基本人人都会。”魔罗在殷辰身后嘟嘟囔囔。 夜枭微微皱眉,“可每个法师的魔力波动不一样,这也查不出?” “消耗魔力越多的法术魔力波动越明显,残存也会更多,就像魔罗所说的,火球是基础法术,魔力波动比较微弱,当天现场很混乱,哪怕我当时就在也很难从人群中抓到纵火者,更别说事后查了。” 夜枭缓缓收回枪支,看样子是相信了他的解释,“那能否查到那个时间段法师塔众人的去向?” “可以是可以,但没有用,这场大火不是临时起意,幕后的人安排好了一切。” “说说。” 近一年以来,赫丘城郊的森林中的动物出现了异变,飞禽走兽无论是体型还是外貌、性情都与正常的动物大不相同,最先发现这个情况的是以打猎为生的猎人们,兔子长出了獠牙,见人就咬,有的蜘蛛变得碗口那么大,喷出的蛛丝有很强的腐蚀性…… 闹出几条人命后,人心惶惶,元老院和市议会联合开会,最终决定,四大家族负责城区的安保工作和向贵族们征收提供必要的经费,由法师塔出面查明原因,沿着周边森林建立结界,阻拦异变动物,警备队加强巡逻。 经过法师塔的初步调查,动物变成这样是受某种未知药物的影响,可惜他们现在还配不出解药。 情况在进一步恶化,一些变异动物打破了生殖隔离,杂交生下了乱七八糟的下一代,它们比它们的父母更加可怕…… 虽然殷辰很不想承认,但法师塔目前做出的有效行动,只有定期修补和维护结界而已。 “也就是说,那天是你们早就定好了的要维护结界的日子?”夜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事情比他们想象中更棘手。 殷辰点了点头,“环城结界不可能凭一个人的力量布置,所以一开始我们就是分工的,一人负责一段,塔主负责最后的检查,平时修补和维护的时候,互不干涉。” 第27章 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夜枭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如果法师塔的某个人想做些什么,那天都是不错的时机。 殷辰和姚灿也同样选择在那天进行他们的计划。 “你们还剩什么线索?”虽然事情比预料中麻烦,但夜枭并不灰心,姚灿能拿这件事找他,必然是有足够的把握。 “唯一的线索就在你身后喽。”魔罗从殷辰身后探出眼睛。 夜枭快速瞥了一眼艾易,“她?” “没错没错,说来话长,她就是万恶之源……哎呀!”魔罗的头顶被殷辰重重地捶了一拳,嘴巴张得老大,眼眶中的火焰窜高了好多,看上去颇具喜剧效果。 夜枭看到此情此景也没什么反应,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见笑了,”殷辰面无表情地把它挡进自己的袍子下,言归正传,“火灾的谋划者是为了杀她才整个贫民窟进行无差别攻击。” “哦?”夜枭似乎对殷辰的这一说法有些感兴趣,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艾易,表情比刚才轻松了许多,目光中却还带着冷意,“小女孩,你得罪谁了?” 艾易为难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我说我失忆了,你相信吗?” “不完全相信。”他双臂环抱,身体微微后倾靠到墙上,思索了一会儿,道:“罢了,就先问到这里,进去吧,我们可是让子爵大人多等了好久,但我相信,他早有这个心理准备。” 殷辰略微有些吃惊,但沉默地推开那扇门。 夜枭就隔着一道门询问他这些事,别指望有什么隔音效果了,如果他之前与姚灿互相隐瞒了一些事,此刻同盟关系估计就有了裂痕。 艾易也想到了这点,加上过道里不时吹来的阵阵凉风,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经在心里感慨,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夜枭似乎是很喜欢房间的内外反差感,门后的房间十分奢华,说是金碧辉煌也不为过。 姚灿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对着门的沙发上,挥手对他们道:“晚好呀,各位。” 他嘴唇上面贴了八字形的假胡子,手边放着纯黑色的斗篷、礼帽和一根拐杖,看样子来得时候多少做了点伪装。 艾易跟着殷辰坐下,姚灿看着她开心地吹了声口哨,语气不像个有良好修养的贵族,更像是街头随心所欲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与他现在的打扮也是不符,“火海中跑出来的小花猫洗干净后真是可爱,不错不错。” 艾易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他是在夸她吧?可回答“谢谢”好别扭……她选择沉默。 姚灿看上去气定神闲的,殷辰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紧张感,夜枭是设局者,最后心情一塌糊涂的竟然只有艾易一个,硬要说的话,再加上被殷辰捶了一拳的魔罗。 “希望子爵大人带来的情报能抵得上我这一号赌场一夜的损失。”夜枭关上门,最后一个入座,他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了一个骰子,捏在指尖把玩。 第28章 谈判 “放心吧,夜老板,生意人的原则是双赢,咱们也不是没合作过。”姚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端端正正地坐好,“贵族之间寒暄的闲话就免了,我们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我看不见得,警备队姓周的那小子心思简单得很,他可想不到要借我去给市议会施压。”夜枭把骰子捏在眼前,视线与之平行。 “别这么说,周乾没有什么坏心思,但也不代表有些手段他不会用……成,这事在下不抵赖,是在下的主意。”姚灿看得出他是想先用这件事压自己一头,在谈判中抓个先机,索性随了他的意思。 “既然子爵大人说了生意人,那咱们一件一件算,先算算这件事的报酬吧,我的名号值多少钱?”夜枭把骰子反扣进掌心。 “一件一件算可太家子气了,你夜老板的名号也不是钱能买的,”姚灿恭维了他一句,“况且,相比起这个,你更在意纵火案的凶手吧。” “不错,但这个你们也没查到,不是么?”夜枭看向艾易,“只找到了一个号称自己失忆了的小女孩,可信度恐怕不高。” 他这话一语双关,让人分不清他是在质疑姚灿他们没找到凶手,还是在质疑艾易的失忆。 “你可别小瞧她,她的作用绝对能超乎你的想象。”姚灿胸有成竹地说道,边说边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艾易倒了杯水,顺着光滑地桌面推向她,“按殷辰的性格,不会主动问你什么,这几天应该只有你问他话的份儿,既然知道了不少你想知道的事,公平起见,多少应该说点我们想知道的吧。” 他面上笑嘻嘻的,语气也甚是轻松,可艾易看得真切,他双眸中没有一点笑意,甚至有种名为“威胁”的寒芒。 艾易双手捧着端起那杯水,紧张地喝了一大口,没看到夜枭一闪而过的细微的表情变化。 排除罕见的特殊情况,他不会在水里下什么乱七八糟的药物,但来跟他谈判的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心理,都不会动他备下的茶水,就像姚灿刚才一直等在里面也没动一口。 夜枭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能和他亲自谈的生意十有八九得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互相之间没有信任也是正常的。或许是长时间下来被动养成的习惯,这会子看到艾易这么不忌讳,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同时,他也在思考这个小丫头到底是本性天真,还是太过于相信姚灿,又或者,她是殷辰带来的,听说法师塔里不乏有奇奇怪怪天赋的法师,百毒不侵算奇奇怪怪之一吗? 艾易没想那么多,一来她不太懂这个世界的社交礼仪,怕不接这杯水是当着夜枭的面不给姚灿面子,二来她也的确紧张得喉咙发干……至于会不会有毒? 她咽下去后见另外三个人都盯着她看,大脑里才后知后觉地蹦出这个问题,随后单手拿着杯子晃了晃剩下的小半杯液体,问夜枭,“这没毒吧?” 第29章 坦白 “有。”夜枭抿了抿嘴,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 艾易僵住了,啊这…… “还是没有呢?”夜枭勾起嘴角,笑得恶劣,“你猜猜看。” 得了,从他这个反应看,是没有了。艾易把剩下的水倒进口中,这地方她已经不想待了。 姚灿的举动分明是故意的,如果这水中有毒,说明夜枭没有诚意,那他和夜枭谈判的筹码就多了一个,如果水中没毒,对局面也没有任何影响。 “你就放心吧,真要有毒,本大爷会让殷辰尽力抢救你的,虽说不保证能救活……”魔罗偷偷地又把她拉进了加密通话中。 它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掐断了。 艾易扭头去看身侧殷辰的表情,和她预想的一样,他果然微微蹙眉。 “她确实不太一样。”夜枭评价道,“至少,胆子不小。” “行了,艾易,发挥点你的作用给夜老板看看。”姚灿冲她抛了个媚眼,以他的样貌,换个背景,在社交场合骗骗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绝对没问题。 “我这不是失忆了嘛……” “你在法师塔好几天了,见到那个想杀你的人了吗?”姚灿打断艾易的话,不给她狡辩的机会。 艾易犹犹豫豫地沉默了,要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吗?她只有本体的一部分记忆,很多事情她解释不了,无法自圆其说,会不会引起更深的怀疑? “看来是见到了,怎么?不敢说?”涉及这种核心话题,夜枭锐利的眸子紧盯着她,继而缓缓移到殷辰那边,两人眼神碰了一下,他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些,“大法师是有猜测了?” “不敢乱猜。”殷辰心中确实有猜测,但他不会草率地给夜枭没有把握的答案。他伸手拍了拍艾易的肩膀,试图用简单的动作给她点鼓励。 艾易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先说明白,因为种种原因,我确实失去了一些记忆,有些事我只有结论,没办法解释。” 姚灿对她有这样的反应是满意的,“你只要说出你知道的就可以了。” 夜枭对此也没提出异议。 穿越的过程自然没必要讲,艾易告诉他们母亲给她口头讲述过贵族们的信息,但是唯独姬寒是有照片的,而且是近两年内的照片,和她现在几乎看不出差别,非正常角度,像是偷拍的。以及母亲如何如何告诫她一定要远离姬家的人也一并说了。 至于原因,如她事先说好的那样,无法解释,她甚至想不起母亲的容貌,更别提身份了。 “真的是她。”殷辰轻轻地说出这四个字,事实上,这就是最合理的结果。 他对此不意外,只是难免有些失望。 法师塔归市议会管辖后,多了一条明文规定,加入者应当与原家庭完全脱离关系,抹去姓氏,像殷辰这样的孤儿就没有太大关系了。这条规定的初衷其实是为了避免贵族和法师因为血脉相互勾结,增加管理难度。 第30章 毕竟是个贵族 如果严格按照这一规定执行,姬寒应当由姬家的家主,也就是她的父亲将她逐出家族,然后才能正式加入法师塔。 贵族之间有种约定俗成的荣誉感,在他们眼中被家族抛弃的贵族比贫民更低贱,如同丧家之犬。 可姬寒是嫡长女,母亲已经去世,姬靖也没有续弦的打算,在他的施压下,规定给权力开了后门。 她在法师塔表现得越优异,市议会的议员们就越不安。以至于竞选塔主那段时间,殷辰被他们视为希望,他出身低微,立场上不会向着贵族,如果能用他来压制姬寒就再好不过了。 殷辰对议员们的这种想法不以为然,没错,他们的确在供应法师塔,但并没有和法师们真正相处过,所以不清楚姬寒的性格,她素来很有原则,是对事不对人的——换句话说,法师塔的每个人都有目共睹,姬寒对法师塔的责任感甚至战胜了她身为贵族与生俱来的那种荣誉感。 绝大多数贵族耻于与贫民交流,觉得那是对自己身份的玷污,最极端的案例是曾经有个贵族声称贫民肮脏的影子碰到了他,命令家仆把贫民当街活活打死才泄愤。 姬寒却从来没嫌弃过学徒的出身,也不介意与他们什么接触,殷辰就亲眼目睹过她把两个试图逃课的学徒像抓小猫的后脖颈一样提溜回了教室。 姬寒本性绝对谈不上坏,殷辰不清楚她做这一切的原因,但归根结底,绕不开夜枭不能完全相信姚灿的那个理由——“毕竟是个贵族”。 是的,她毕竟是个贵族,她没有脱离她原本的身份,在法师塔塔主的身份外,她还是姬家的嫡长女,她的父亲是颇有野心的姬靖大公爵。 尽管夜枭现在看似在沉思,没有开口,殷辰也知道有些话必须由自己先说,在座的人中,最了解姬寒的人就是自己。 “贫民窟与她个人没有任何矛盾,与法师塔也没有任何矛盾,”他如实说道,“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她的家族。” 姚灿露出一抹苦笑,语气听上去很沮丧,“跟姬家那个老东西扯上关系的事没一件好处理的,我爹那话怎么说来着,‘站在他那边都得提防着被他突然捅一刀’,是个硬茬呀。” 姬寒会为了法师塔的利益与自己的父亲争论吗?哪怕一句……她这么做是有苦衷的吗? 殷辰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对姬寒做出这件事本身失望多些,还是对姬寒为了家族的利益抛弃塔主的责任失望多些。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想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大火已经烧完了。 “你在法师塔见到姬寒她竟然认不出你,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要杀你,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能让姬家为了杀你不惜误伤那么多人?” 夜枭紧盯着艾易,语气听上去像是在颇为平静地分析这件事,可他的眸子中暗暗闪烁着那种赌徒面对敌手时特有的疯狂,他有预感,这件事会成为一个契机。 他们等待了很久的契机。 第31章 合作 “放过我吧,”艾易双手合十,开始怀疑夜枭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面子上还得客客气气的,“我知道的都说了。” “别紧张,只要亲身经历过的事,无论如何都会想起来的。”夜枭双眸弯成月牙形,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配合他的身份和话语,艾易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把她抓到某个小黑屋严刑逼供。她下意识地看向殷辰,却发现他不知在想什么,面上漠然,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她往后挪了挪屁股,背抵到了沙发背,退无可退。 夜枭挑了一下眉,看戏一般,好似在说“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行了,她可经不得你吓唬,”姚灿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帮艾易解了精神上的围,“夜老板,在下就直说了,就算凭‘地下之王’能集中起来的所有力量也无法对付法师塔的塔主,更不用说姬家了。” “呵,”夜枭听到这话立刻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子爵也太小看我们了,姬寒再厉害也是肉体凡胎,要拼暗杀这类的脏手段,贵族可玩不过我们。” “你设计杀了姬寒后,是能把法师塔的人杀完?还是能把姬家的人杀完?”姚灿反问,夜枭是聪明人,知道贫民窟的实力,情况变成现在这样,他还想报复纵火者的话,一定会选择合作。 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想再争取合作中更多的话语权,以期把平民窟这一方的利益最大化。 其实夜枭的担心是多余的,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姚灿的计划中,贫民窟是最重要的一环,以至于到了没有这一环就无法合理展开的程度。 “如果姬寒死因不明,姬家自己肯定会查,同时也会给市议会施压,逼法师塔一起调查,届时恐怕整个贫民窟都难逃一劫,你的人能抵挡多久?”姚灿说完,全然不隐藏自己的心情,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艾易看着他的神情,想到了狐狸这种动物。 夜枭沉默了几秒钟,做出了决定,“贫民窟绝对不能被背叛。” “巧了,姚家也是如此,还有周乾、殷辰……大家都在一条船上。” “能让周乾站队是你的本事。”夜枭没有吝啬称赞。 警备队隶属于市议会,因为有巡逻权可以在整个赫丘自由行动,想收买周乾让他借此行个方便的人不少,夜枭也动过这样的心思。 警备队不是不缺钱,但据夜枭所知,还没有谁能从周乾手里买到方便的。 周乾心向贫民窟,想竭尽全力改善这里的情况,他同意加入姚灿的计划一定是从中看到了希望。由于身份的原因,夜枭和周乾的直接交流比较少,可比起信任姚灿,夜枭更信任周乾。 艾易见姚灿没提起她,不安的预感一下子被放大了,他们把她带到这里,不避讳她展开讨论……最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让她加入他们,要么把她灭口。 难道是她想多了?她只是姚灿用来说服夜枭合作的棋子? 第32章 计划 不应该呀,前面的坦白环节是她临时决定要告诉他们的,就算姚灿提前计划了她会开口,总不至于神通广大到知道她想说的内容吧。 “那不能让船走起来,就要看夜老板的本事了。” 艾易看到姚灿边说边指了指她,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她是我们的船桨。” “她?” “我?” 夜枭和艾易几乎是同时发声。夜枭看上去并不信服,但还是有点“愿闻其详”的意思在里面,艾易则是一脸“你在说什么胡话”,表情比便秘时好不了多少。 姚灿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声音里带着轻飘飘的笑意,他承认即将说出口的计划是冷酷无情的,主动参与计划或是被无辜牵扯进其中的每个人都不再是“人”,而是棋子,是刀,或是别的什么工具…… 任何势力,想要在赫丘生存,都要有搜集情报的能力,四大家族如此,“地下之王”也是如此,商会更是如此。说得夸张些,情报是在这个城市赖以生存的本源。 但想布开情报网绝非易事。 以姚家的能力,让手底下人伪装成其他贵族的家仆或者马车夫都是容易的,可没有几个人会轻易对身份与自己不匹配的人吐露心声,贵族尤其在乎身份。 “除此之外……”姚灿话锋一转,颇有深意地看着夜枭,贫民窟也有掌权者,“夜老板心底的秘密,是有价无市啊。” “我的荣幸。”夜枭给自己倒了杯水,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这个计划的根是姚灿的父亲姚然公爵埋下的,他一直想要一双能在贵族们各种社交场合观察的“眼睛”,故而姚家已经有过几次尝试了,显而易见,都以失败告终。 能在元老院挂上家徽的贵族大多有长久的家族历史,几代人都接受贵族教育才能养成所谓的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训练女孩模仿她们的谈吐举止不穿帮已经很有难度了, 更不用说想干好这个工作还需要智慧和勇气。 “这事要是没有难度,如今贵族圈子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冒牌货呢。”夜枭讽刺道,“虽然现在也没差,什么下三滥的货色都高呼自己是贵族,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姚灿听到了想听的话,立刻接道:“夜老板很了解贵族该有的德行?” 夜枭转骰子的动作一滞,像是明白了什么,“马马虎虎吧,忘得差不多了……说回你家的计划,失败多少次了?” “四次。”姚灿的手轻握成拳。 “那四个女孩呢?这事儿失败了,按你们的风格,下场不会太好吧。”夜枭放低了声音。 “前三个被父亲暗中送离了赫丘,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会子在异国他还是乡活蹦乱跳的,最后一个……唉!”姚灿重重地叹了口气,以手捂面,“她在林间六尺之下长眠,愿圣女能原谅她的愚蠢。” 夜枭嗤笑了一声,“你家的那位先生对此就没说点什么?” “我叔叔没过问细节,我们一致认为,法务部的部长先生不需要知道那个女孩陷入长眠的过程。” 第33章 干不了,谢谢 法务部……部长? 艾易很快就平复了内心的惊讶,在这样一个国家,由贵族来把握法律的尺度似乎也理所应当。 她和殷辰一直在听他俩说话,没有插嘴,殷辰早就知道这些,故而这会子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艾易猜测他可能正在想念他的实验室。 她也想回到法师塔自己软和的床上睡上一觉,接受了穿越这件事后,她就下决心一定要避免再次猝死,虽然现在还没到她平时入睡的点…… 其他几个人不可能同意她现在离开的,可留在这里多听的每一个字都会让她更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姚灿的意思是个人都能听明白,想让她去当那双能在贵族们各种社交场合观察的“眼睛”——她已经有四个失败的前辈了,其中一个还不幸牺牲了。 姚灿刚才说“愿圣女能原谅她的愚蠢”,艾易自认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指不定哪天,也会有人替她向圣女祈求原谅。 姚灿看出了她的焦虑,“你也不用太紧张,那几个姑娘把有可能犯的错误都犯得差不多了,你只要不犯就没事了,况且我们还降低了一点标准。” 艾易沮丧地低下头,“道理明白了,并没有被安慰到。” 姚然公爵带回来第一个女孩是在三年前,女孩长得很漂亮,在家里的行为举止、谈吐都很得体,可到正儿八经的宴会上便吓得瑟瑟发抖。 第二个女孩过于诚实了,说谎时眼睛会控制不住地四处乱瞥。 第三个女孩因为记不住贵族们的姓氏,当众沦为笑柄。 至于那个最后长眠在林间的第四个女孩,贫民窟出身,她的确拥有非凡的勇气,却很可能没有脑子。她竟然动了反咬一口姚家的心思,试图用“姚然公爵包养贫民女孩”、“姚家企图用贫民的血污染其他贵族血脉”诸如此类的情报从别的贵族手中同时捞钱。 很遗憾,她没有看清自己的实力,在没办法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与四大家族之一作对,无异于找死。 但对于姚然姚灿父子来说,她的行为宣告他们的计划失败得惨烈,多少让他们有点受挫。 艾易喝光了杯子最后一点水,试图商量,“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当个普通人,你们说的那个……”她顿了顿,视线在三个男人身上轮流走了一遍,“干不了,谢谢……” “不,你得干。”姚灿不用思考就拒绝了她的拒绝。 艾易摇摇头,再次拒绝,“我还是个孩子,我不想在林间六尺之下长眠,放过孩子。” 姚灿同样摇了摇头,“放心,在下还不至于干压榨未成年人这种事,你现在多大?心理年龄先忽略不计,十五?十六?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去,该有的训练还是要有的嘛,在下保证,等训练结束了,你就是个标准的成年人了。” 他还说完冲她抛了个媚眼,潜台词仿佛是:瞧,我说得有理有据吧。 “可是这也太强词夺理了叭!我真的不能拒绝吗?”艾易依然不甘心,做出了最后的尝试。 第34章 逃不掉就加入 “也不是不能拒绝。”姚灿秒换了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生动诠释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快。 “但是?”艾易预判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嗯,但是姬寒要是知道了你就是她想搞死的人,她可能都懒得埋你,一把火给你扬了可怎么办,你还是个孩子呀,太可怜了……”姚灿说着就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好像他真的很悲痛一样。 艾易看得分明,别说眼泪了,连湿润都没有,敢不敢再假一点,她戳了戳殷辰,“他这是在威胁我吗?” 殷辰点点头,“当然,这显而易见。” “那你会保护我吗?不管怎么说,是你把我搞到这里的,你多少得负点责任吧……”艾易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理直气壮。 “不,他不会。”姚灿抢答。 “不,我会。”殷辰立刻反驳,可他的表情看上去纠结极了,停顿了一下,他看着艾易,极为认真地说道:“我得跟你说实话,我的确和塔主分不出胜负,但我没把握能在塔主面前保全你,如果她动用家族势力,我能做的最多就是带着你离开这个国家……叛逃。” 艾易听清了他说的每个字,无力再与他对视,垂下头直愣愣地盯着地毯上花纹。 她对自己刚才那番话有多少胡搅蛮缠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殷辰,她早就没命了。殷辰完全没必要为她走到那一步。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知道,如果她这个时候坚持,殷辰也会那么做……他就是个相当有责任感的人。 他是贫民窟的孤儿,靠自己的实力得到今天的地位,如果她利用他的责任感让他放弃这一切,还要被扣上“叛徒”的骂名,未免太自私了。 坐在旁边安静看戏的夜枭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姚灿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他伸出食指贴在唇上,示意他打住。 艾易没看到这一幕,但她知道他们在等她的答案。 不同意,结局不会太好,最后能不能活下来也不知道,还会牵扯殷辰;同意了,去执行计划,在座的各位都是一条船上的,应该会尽力保护她吧,最坏的结局也就是一个字,“死”呗,万一计划成功了呢…… 两相对比之下,就不那么难做出选择了。 “成吧,我愿意加入你们的计划,”艾易瘪瘪嘴,“不小心搞砸了可别怪我。” “你只要不是太笨就砸不了。”夜枭对此颇为自信,他大概知道姚灿在原计划的基础上做了哪些改变。 “那就希望我不是太笨吧。”艾易顺着他的话说,她的性格使然,一旦做出了某个决定立刻就能接受这个方向,不再犹豫。 姚然父子在计划最后一次失败后幡然醒悟,在上流社会社交场上活跃的又不只有贵族,既然打造不出假的贵族,从别的身份入手也未尝不可。 比方说,殷辰没有正儿八经的爵位,也同样受贵族小姐们的欢迎的,虽然她们在宴会上碍于魔罗的存在不敢接近他——魔罗的嘴一向够损的,当众评价这家小妞脸上的粉没抹均匀、那家小妞衣服和鞋子明显不搭……搞得人家好没面子。 第35章 八卦之都 每每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殷辰总是一脸无奈却没有什么实际行动,于是贵族小姐们幻想出了“英俊潇洒的殷辰大法师某天遇到了邪恶的魔鬼为了保护其他人的安全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当容器封印魔鬼最后不得不于魔鬼共生”的奇妙桥段,并且有越传越离谱的趋势。 殷辰倒是不在意这些,贵族举办宴会前大多都会给他寄请帖,尤其是家族势力不上不下的那种,他们会想尽办法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势力。 赫丘人习惯把当日的菜单一并寄来,殷辰会认真研究一下菜单,找出心仪的然后按时按点开开心心地去蹭饭…… 他对贵族没有什么好感,索性就放任魔罗说乱说话,没人上前打扰他优雅地吃东西,落得个清静,被她们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所以说,相比起贵族,其他在上流社会混出点名声的人行为举止就相对不用那么得体,大家也都能接受。”姚灿如是说出结论。 艾易在努力地消化“殷辰会去蹭饭”这件事,贵族女孩子们编出故事替他开脱的行为她倒是能理解,说白了,就是被他的人设欺骗了呗——高冷(沉默寡言)、好看且实力超群的大法师。 看来混上流社会人设很重要,等等,怎么有点饭圈的感觉,她提问了,“你说的混出点名声……偏好一点的名声和偏坏一点的名声都可以?” 啪—— 夜枭打了个响指,对她这份悟性甚是欣慰,“正确,理论上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恶名就行了,啊不,对那帮无聊的家伙来说,如果你杀人放火后能逃脱制裁,他们都愿意给你寄请帖看你一眼,再损你两句,显得他们很高贵,用什么词来着……‘八卦’。” 艾易懂了,所谓的“黑红也是红”,先混出名声,等地位混上去了,肯定没人敢当面说什么。就像贵族们对魔罗的行为再不满,也没人敢当面指责殷辰一样。 艾易出入社交场合的身份就用殷辰的学徒,起初可以由殷辰领她去,直到她收到写明了邀请她的请帖。 法师塔没有明令禁止法师们出入那些场合,但不少法师认为贵族也好,贫民也好,都是普通人,自己的血统优于所有普通人,故而不屑于与贵族们多牵扯,贫民窟出身的法师更是如此。 一个群体里有一两个怪咖也是挺正常的事,不至于引起什么猜忌。且明面上,殷辰与谁都没有什么交流,甚至不知道他更亲近什么样的贵族——废话,谁能想到他是根据菜单出席的宴会,找规律都不好找。 至于为什么姚家想要的眼线必须是女孩子,很简单,女孩子和女孩子混在一起讨论八卦比一个男孩试图混进女孩圈子容易很多,同时也更容易套出男人们的秘密,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女孩子。 事实证明,同性之间或许有嫉妒这种情绪存在,但本性都还是欣赏美的。 很多情报就藏在满天飞的八卦之中,赫丘的贵族们非常热衷于在社交场上相识相知,甚至某天跳完舞可以猝不及防地求个婚……不得不说,八卦的内容往往还很准,尤其在男女关系这方面。 第36章 天真了 贵族的男女关系有另一层意味——联姻,每一场联姻背后都是势力的交错,捋清楚各方势力的动向,权衡利弊、见机行事才能站稳自己的脚跟。 “你看过那本《赫丘编年记》吧?我记得殷辰书架上有,在你成年走向社交场之前,你得熟记赫丘当下每一支贵族的姓氏、他们的家族发展史,以便于和老牌贵族们打交道,他们就爱听你夸他们的祖辈,至于近些年的新秀们……”铺垫到位,姚灿开始详细地说明艾易的任务。 “停停停!那么厚的一本?都背下来?” “不不不,当然不用都背,那本书还是比较久的版本,有些内容现在已经没用了,有几个家族变动还挺大的,比方说原本的主系没有继承人,支系上位,改了名字,我会专门给你一份资料补充这些,你背全新的就好。” “明白了,实际要记的内容比那本书还多是吧?”艾易逐渐皱紧眉头,用不着看镜子她都能想象到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 姚灿肯定道:“没错,在这方面,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们从小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妹妹和你差不多大,经常因为背不下东西被我叔叔罚抄。” “不是,既然我的身份不是贵族,我为什么还要记这些?”艾易再次戳了戳殷辰,“你都记住了?” “他用不着记,本大爷帮他免去了大部分没用的社交——”魔罗突然窜了出来,“真的有求于他的肯定一上来就自报家门,认不认识根本不影响。” “在你没有资本让别人主动接近你之前,你想和别人搭话只能靠足够了解对方,家族背景是最好的切入点,祖辈的故事是聊不完的话题,而且能让对方觉得你确实对他有点意思,好套话。”夜枭替姚灿回答了这个问题。 “行吧,”艾易被说服了,“除了这个呢,还要学什么?” “还挺多的,礼节,社交舞蹈,珠宝鉴定,剑术……” “慢着,礼节必不可少,社交要跳舞我能理解,贵族小姐太太们喜欢炫耀珠宝首饰我也能理解,我还得跟人击剑?”艾易又一次打断他。 “这个倒不必,一般情况下,淑女碰武器是会被嘲笑的,你学点防身用,毕竟你要从事的工作大部分时候需要单独行动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还以为我只要不失礼数地跟贵族们公子哥们跳跳舞喝喝酒,和小姐们聊聊天的……我天真了。” 这时,一旁的殷辰也开了口,“我可以让你一直发挥你‘不受任何魔法影响’的能力,你学会一些近身战斗的技巧也可以对付一般的法师。” “那有希望打过塔主吗?”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姚灿有些苦恼地说道:“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姬靖一早就拿她当继承人培养的,基本目标是随时能披上铠甲去前线。 “在她被发现有魔法天赋送去法师塔之前,她随身背着重剑,我们这些同龄人从小一起玩的时候,就没有没被她用剑拍过的,姬靖那死老头还表扬她打得好。安卿卿女公爵为这事差点跟他动上手,哦,当时她还不是女公爵,姜绒公爵还健在…… “她家姜牧,你见过的,有段时间远远看到姬寒就吓哭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姬寒去法师塔那天,是姜牧这么些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恨不得放炮庆祝。” 第37章 反差 “啊这……”这么生猛的嘛?艾易想到姬寒现在曼妙的身材,怎么也无法将她和重剑联系在一起。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家可是神之圣剑,贵族也不都是酒囊饭袋,别被外表欺骗了,你就看看他,”夜枭用余光瞥了一眼姚灿,“看表面你相信他是个能百步穿杨的家伙?还能把家族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艾易摇摇头,有一说一,打理家族事务她多少还能相信,百步穿杨真的就……总体上说,姚灿的气质接近那种成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并没有什么战斗力。 “喂,你还真的点头呀!”姚灿提出抗议,“夜枭,例子不带你这么举的,好像在下看上去多么差一样。”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效果嘛?夸你呢。”夜枭挑眉。 “那我可真谢谢你。”姚灿白了他一眼,转而对艾易道:“百步穿杨夸张了,但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 “你最好还是别希望有这样的机会……” “停!”夜枭一张嘴,姚灿就猜到他十有八九又要拆自己的台,抢先打断他的话,“这个话题想扩展的话请在我不在场的时候。” 夜枭并没有被他打断兴致,乐呵呵地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言归正传,“说白了,你想让我教她怎么和贵族打交道?” “不,我想让你教她怎么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如果只是贵族礼节,像之前几个女孩一样培养也不会差多少,”姚灿收敛了笑意,“贫民窟比上流社会难混,这点你应该深有体会。 “我期望她未来的情报网足够大,大到能让你我互利共赢,你也不甘心一辈子荒废在这样的贫民窟里吧? “‘地下之王’能永生吗?如果不能,贫民窟迟早会变回之前那种混乱的局面。” 夜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的答案,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长,不知在思索什么,接着他叹了口气,“看不出,你父亲和你的野心还真够重的。” 姚灿摇了摇头,对这一说法并不认同,“很多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千百年来赫丘的稳定全赖四大家族的平衡,要说野心,也是他姬家带的头,夺了嬴觉公爵的骑士之位,明着招兵买马……我们总得活下来吧,嬴家有自己家族的骑士团,姜家也在暗中养私兵,早晚会闹出点大动静的。” “我会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很显然,夜枭关注的重点并非姚家这一计划的初衷,他把手中的骰子抛了出去,在茶几上呼噜呼噜转了几下,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艾易面前,“我可是很严格的,你要有心理准备,别哭鼻子。” 艾易手指有些颤抖地把那骰子捏起来,上面还带着夜枭的体温,“我多问一句,我学不会的话,你不会揍我吧?” “这里可是贫民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夜枭轻飘飘地回复道。 “你别听他吓唬你,他有原则得很,从来没见他打过女人。”姚灿抓住时机拆了个台,附赠夜枭一个反击成功的得意表情,“你要是能学会本事,只管气他哈哈哈。” 第38章 私事 这件事就算是谈拢了,双方约定了训练的时间,大多集中在下午和晚上。法师塔的人都知道,殷辰继承了他老师寻的衣钵,也有到贫民窟施药的习惯,他带艾易多跑几趟也不起疑。 艾易在法师塔的课程他可以帮忙调整,反正她本身就不是法师,上哪节课都听不太懂,全是浑水摸鱼。考试时候他再想办法帮她应付一下,提前偷个试卷让她背背答案或者改试卷的时候帮她做一下……总之,避免得她挂科被姬寒按规定禁足。 与此同时,殷辰还是建议夜枭先教会艾易怎么防身,不管怎么说,贫民窟过于混乱了,他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她。 具体的训练计划由夜枭制定,姚灿会提供一切经济方面的支持。 艾易……艾易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已经丧失了发言权,她现在像只被摆在刀俎上的咸鱼,她愿意称这个计划为“迫使咸鱼翻身大计”。 告别时,夜枭把他们送到楼梯口,自己站在阴影中。 殷辰带着艾易回到地面上,姚灿走到一半又犹豫地折了回去,他有意压低了声音,艾易听不清他说的具体内容,只有开头的几个字,“她还在找……” 夜枭没吱声,似乎有些烦躁,擦火柴的声音很响,他点燃了一支烟,红色的火星在黑暗中格外地亮。 “我们回去吧。”殷辰和姚灿并没约定好要一起走,他和艾易用不着太刻意躲着人,被认出来的话他找借口搪塞不难,姚灿一个贵族黑灯瞎火的时候出现在贫民窟怎么想都不合理。 两人安静地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艾易其实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可她看了殷辰好几次,他都是低着头,帽子侧面隐隐约约能看到的侧脸怎么看怎么严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思,怕贸然开口打断他的思路,故而她一路上都忍着没吱声。 殷辰对她的沉默感到奇怪,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像她一样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心情怕是无论如何都好不起来的,有些同情。 魔罗本想跳出来说些什么,考虑到它一张嘴铁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殷辰便强行把它控制了起来。 结果魔罗很生气,在两人的加密通话渠道里大喊大叫,乱发怪声,各种抗议,着实吵得他头疼,只想赶快回到法师塔狠狠地揍它一顿。 于是,两人一魔鬼各怀心事地走完了这段不算漫长的路。 法师塔一切如常,他们通过传送阵来到对应楼层,艾易本想直接推门进殷辰的实验室,却被他拦住。 “你在门口等一下,我有一些私事要解决,很快的。” 他的语气和平时差不多,没什么大的起伏,但艾易见他眉头拧在一起,嘴角紧绷,还是把到嘴边的那句“怎么了”吞了回去,只点头说“好”。 房间的隔音效果是不错的,艾易也没有偷听的想法,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里面似乎传出了魔罗的惨叫声。 殷辰没让艾易多等,两三分钟后,房间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他的表情缓和了很多,“可以了,进来吧。” 第39章 情报等同于小钱钱 “到底什么事……”艾易陡然停住了脚步,她看到魔罗老老实实地待在书架上,下巴抖个不停,眼眶中的火焰变换了燃烧的方向,如人落泪一般,她指了指那个方向,转身小声问殷辰,“它怎么了?” “你不用管它,就算是唠唠叨叨的魔王,偶尔也会陷入自闭不想说话的状态。”殷辰漫不经心地说道,回到自己的实验桌后坐下。 艾易不想深入思考他俩的相处模式,走过去摸了摸魔罗光滑的脑门以示安慰——自从知道魔罗的火焰是不烫的,她就大胆了起来。 突然有了个恶作剧的想法,“殷辰,你说我要是半夜抱着魔罗在大街上走,会不会成为都市灵异传说之类的?” 殷辰略加思索,“完全有可能,但如果你运气不好,遇到正在巡逻的警备队的话,周乾队长会毫不犹豫地拔出佩剑,遇到塔主,可能会被当作恶灵一把火灭了。” “那……不管怎么说,吓吓寻常的贵族还是可以的嘛,”艾易曲起食指在魔罗头上轻轻扣了两下,“魔王大人,改天一起吓人哈。” “啊?好啊!看不出你还挺坏的呀!”魔罗发出一连串“桀桀桀”的招牌笑声,忽得意识到自己还在自闭,别扭地转过脑袋,面对墙,“走开,当心我咬你!” 艾易最后在它的角上摸了一把,心说怎么突然就傲娇了起来呢。 “对了,”看殷辰现在心情不错的样子,她决定问点正事,“今天见的那个夜老板以前是贵族吗?” “从子爵跟他的交流和相处方式看,应该是吧,但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也不清楚。”艾易不知道,今天也是殷辰第一次坐下来听夜枭说这么多话,在此之前,他们之间交情仅限于夜枭为了感谢他在贫民窟施药救人送过他几幅亲手绘制的画,殷辰也是由此得知夜枭的品味是不错的。 “好吧,”艾易又把那本《赫丘编年记》从书架上拿了下来,沉甸甸的一本,说实话,她并不是对姚灿安排的任务没有一点兴趣,但一想到这里面的内容以后都要烂熟于心,她依然觉得头疼,“话说,等我真的能搜集情报了,可不可以把它们卖给有需求的人?” “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殷辰不确定道:“但我认为,如果不会损害姚家和贫民窟的利益,他们是会同意的。” 如果他们同意的话,情报就可以等同于小钱钱,一堆情报就可以等同于一堆小钱钱,情报网就可以等同于钱网……艾易突然有了点努力的动力! 虽说她现在依靠殷辰住在法师塔,吃喝不愁,可说到底她是个冒牌货,不是真的法师,姬寒对她来说还相当危险,终有一天她是要离开这里的,不管在什么地方生活,钱都是必不可少的。 只要她表现得足够好,把东西都学会,计划就一定由她来执行,帮他们干活,在不损害他们利益的情况下,随手给自己捞点私房钱,这很合理。 第40章 排外 第一次训练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这次是白天出门,殷辰还是那套出门必备装束,宽大的斗篷,帽子拉上,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艾易应他的要求,也是差不多的装扮。 顶着大太阳多少有点热,但她得承认,防晒的效果倒是不错的,殷辰可能就是因为常年晒不着太阳所以白得不太健康。 白天的贫民窟给人的第一感觉依然逃不过“脏乱差”,却也热闹,一路上有不少挑着扁担做小买卖的,也有以物易物,像是赶集。 在此之前,艾易只看过火海中的贫民窟,夜幕下的贫民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不免有些新鲜,脚步不自觉就慢了下来。 “别东张西望,走快些。”殷辰察觉到这点后立刻提醒她。 艾易不解,但还是点点头,重新跟上他的步伐。 走着走着,她多少明白了殷辰刚才那样说的原因——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被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但往那个方向看过去时,一切又都好像是正常的。 在赫丘,如果一个人不是乔装打扮,通过他的穿着打扮来分辨他的身份还是挺准的。故而贫民们哪怕不认识殷辰和艾易,也知道他们是法师,法师出现在贫民窟一定是有特殊的原因,好奇心会让他们对此议论纷纷。 议论的核心当然是艾易,大部分人还是能认出殷辰的。但说到底,两个穿着干净的法师处于这样的环境中,都算是异类。 这个国家默认的秩序已经存在太久太久了,不仅上城区的上流社会会排斥异类,贫民窟的贫民们也会。而且贫民窟排外的手段可能比上城区更加暴力、野蛮。 贵族们更擅长用语言和举止狠狠地挫伤一个人的自尊心,不会轻易选择挥动拳头解决问题,他们觉得掉自己的身价。但在贫民窟,很多时候冲突的起因仅仅是“你瞅啥?”“瞅你咋地!”,用拳头说话直接、硬气,快捷,但不见得长久有效。 殷辰只把艾易送到“一号赌场”的门口便快速离开了,这是两人出发前就说定的。 今天赌场正常营业,这会子距贫民窟的午饭点已经过了好一阵子,吃饱喝足的赌徒们正在重新集结,生意逐渐变好。 殷辰本人对名誉并不看重,但姬寒一直坚持大法师们的言行举止都代表法师塔的颜面,她对学徒们可以很宽容,却强调让大法师们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用她的标准看,要是殷辰出入赌场被人议论的话,多少算是让法师塔颜面扫地。 殷辰当然不怕姬寒,可他喜欢清净,怕麻烦,加上艾易的身份特殊,类似“引起姬寒额外注意”这种完全可以避免的麻烦就避免了吧。 前一波赌徒刚刚进去,艾易在门口估算着他们走下楼梯的时间,差不了才推门进去。 果然,那几个赌徒已经去地下了,红地毯被踩得脏兮兮的,彰示着今天生意不错。 大厅里只有夜枭一个人,他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在吧台后面把一张张扑克牌立起来搭塔玩。 第41章 起码能卖这个数 艾易见此轻轻地阖上门,免得再像上次一样带进风把他的纸牌塔吹塌了,但她下一秒就意识到没必要这么做,在她之前进来的人可完全没有轻手轻脚。 夜枭看透了她迟钝半拍动作背后的用心,勾起嘴角,“放心吧,天气很好,没有风。不过说起来,你穿得可真够显眼的……” “我来的路上已经感觉到了。”艾易径直走到吧台前,“殷辰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嘛,没人敢轻易招惹法师吧。” “那可不见得,你得看在什么地方。”夜枭慢悠悠地由上至下把扑克牌一一收回手中,对训练的事似乎并不着急。 恰在此时,赌场的木门又被人推开了,来者声音十分洪亮,“夜枭,来多少人了,能不能凑一桌?” 艾易下意识地转过身子与夜枭完全面对面,同时拉了一下自己的帽檐,她本能地认为自己不应该被这里的人看到脸。 “老李,他们就等你呢,”可不知夜枭是怎么想的,从吧台后面绕出来,边用热情的语气和那人打招呼,边一把扯掉了她的帽子,不仅如此,还揽过她的肩膀,迫使她与那人有了对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被他称呼为“老李”的男人膀大腰圆,纹着花臂,光秃秃的头顶上有好几道不同时期留下的疤痕,像交错的蜈蚣。 艾易忙低下头,对方却对她感兴趣了,“呦,夜枭,这小丫头是谁啊,模样挺标致,看这打扮是个小法师?” “真叫你蒙对了,前段时间被带进法师塔的,嫌那地方规矩多,自己就跑出来了,这不,迷路了。”夜枭一只手臂保持着搭在艾易肩膀上的姿势,指尖在她的肩上点了点。 老李听闻此言,脸上立刻露出了贪婪且下流的神色,搓了搓手走近几步,“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留着自己当姘头?贫民窟多少女人愿意给你生孩子,她还没成年吧,你也不像好这口的,不如交给兄弟,找个好下家,起码能卖这个数。”他扬了扬手掌。 夜枭摇摇头,像是对这个报价不满意,“真要是把她卖了,你能给我分三成就不错了……再说了,她会魔法的,你自己不怕死就算了,也不怕她伤了买家?” 老李露出得意的表情,“所以老话说隔行如隔山呢,你夜老板不是这行的,自然没见过兄弟们的手段,法师也是人,两拳难敌四手不是?用绳子捆了,找点药灌下去,就是老虎也乖得像猫一样。” “那改天一定可让兄弟见识见识,”夜枭连着道了几个“妙”字,随后话锋一转,“但她还是算了,我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好几个场子呢,她是殷辰大法师的学徒,要是不小心败露了,你们随时想跑就跑了,我走不脱。” 老李当然不肯轻易放弃,“不是兄弟说你,生意越做越大,胆子怎么还小了呢,一个大法师就给你吓怂了?就是那什么塔主,姓姬的那个小娘们儿亲自来找人又能怎么样?贫民窟还不是咱们的地盘,能让他们找到证据?” 第42章 来,演个戏 艾易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说话,心底一阵阵寒气往上冒,甚至有些头皮发麻,对夜枭那句“那可不见得,你得看在什么地方”有了很深刻的感悟。 “比不得你啊,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夜枭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换了个姿势,强迫艾易配合他的动作也调整一下站位,她的动作生硬极了。 夜枭比艾易高出不少,此刻微微俯下身,单手勾着她的脖子,从老李的角度看,他在亲吻她。 “来,演个戏,用全力把我推开,跑到门边把门关紧。”他并没有真的亲下去,只是找了个极好的角度,贴在艾易耳边用气声轻轻说道。 温热的气息让艾易脸上控制不住地有些发烫,微微抬眸,放大的俊脸就在眼前,下一秒对上他带着冷意的眸子,她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依稀能察觉到他想做什么,身体也随之做出了反应,猛地推开他,“别碰我!”而后快速从没反应过来的光头身旁窜了过去,直冲木门。 这一切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艾易手掌贴上门的那一刻,背后传来夜枭镇定的声音,“搞定。” 她平了一下呼吸,转过身去,老李仰面朝天,夜枭在他身后一手托着他的后背没让他倒地,否则这么大一块肉砸在地上,多少得有点动静。 他抖了抖刚才按在老李口鼻处的手帕,把它胡乱塞回口袋中,然后拽起老李的一只胳膊,像扛喝醉了的酒鬼一般把他架在自己肩上,拖到吧台后面扔下,拍了拍手,似乎心情甚好,对艾易道:“用不着站在那儿了,过来呀。” 艾易所料不错,他就是想借她的挣扎逃脱吸引老李的注意力,但等她走近才发现,她也没完全猜对。 老李并不是像她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被手帕捂住口鼻就简单地迷晕了,而是已经成了尸体——他的脖子上赫然插着一张扑克牌,牌面大约有三分之二都在他的皮肤下,故而艾易刚才没有看清——手帕的作用是为了不让他发出多余的声音罢了。 夜枭抽了两张纸漫不经心地擦手,搬运的过程中,他用手接住了滑落的血滴,洗手总比洗地毯容易,也许下次再做这种事的时候应该带个手套。 见面不到一刻钟,艾易被震撼了两次,究其原因,都是直面了贫民窟的“规则”。这里藏着数不清的黑暗,有效制裁这些黑暗的方法同样见不得人。 她直愣愣地看着那张扑克牌,眉头皱了起来,嘴里发苦,她对这人没有好感,所以也就谈不上同情,却仍然心情复杂。 “喏,接着。”夜枭把垃圾桶踢到她腿边。 艾易抬头给了他一个疑惑地表情。 夜枭耸耸肩,“我看你一副胃疼表情,怕你吐出来弄脏地毯。” 艾易摇摇头,艰难地开口,“我没事……他要怎么办?” 夜枭沉默地观察了她几秒钟,确定她的状态后才接话,“你刚才演得不错,那我们继续训练,下一项,”他踢了踢尸体,“垃圾处理。” 第43章 《霸道黑帮老大恋上小法师》 “我为什么要练这个?”艾易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我不就是个搞情报的吗?别告诉我杀人越货才是日常?” “放心,不是日常,你要练的也不是这个,”夜枭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是这里,哪怕以后真到了需要杀人的地步,你也用不着亲自动手,得让人心甘情愿地帮你…… 要想在上流社会表现得自然,需要良好的心态和胆量,夜枭笃信,一个连杀人都不怕的人,是不会害怕任何盛大的舞会或者晚宴的。 而对于要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搜集情报的人来说,“大言不惭”倒是个褒义词,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话同样需要过人的心态和胆量。至于这二者之外的什么礼仪、套话有些不足都可以不断弥补。 让艾易直面贫民窟的黑暗,是他能想得到的,最好也是最快的方式,尽管据他所知,贵族圈子里的秘密也不见得就比这些光明多少。 艾易无奈地摊开手,“行吧,你说的算,往哪儿处理?”这话是说出口了,可一想到要动手触碰尸体,她还是觉得心理和生理双重不适,又补充道:“我能不碰尽量就不碰,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就是怪恶心的,我怕晚上最噩梦……” 夜枭噗嗤笑了,“放心吧,我还没残忍到那个地步,你的手还是干干净净的好。”除非以后不得不染脏它。 他拉了一下吧台边的绳子,那是一个简单的装置,很快就有个酒保打扮的红头发年轻人听见摇铃的声音从地下顺着台阶跑上来。 他停在吧台的外面,隔着桌子把里面的一切都看在眼中,目光在艾易身上短暂地停了一下,继而扫过地上的尸体,并没有太多多余的情绪,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视线又在夜枭和艾易之间走了个来回,露出了想听八卦的笑容,“老板,原来你好这口啊,这死光头坏得很,越来越没底线了,活该!” 光头老李是在贫民窟和花街之间牵桥搭线的人员之一,俗话叫拉皮条的,贵族们虽然明面上叫嚣着高贵,私底下跑去花街找乐子的数不胜数,心情好时给的赏钱自然也多。 在贫民窟从事各行各业的人私底下也会攀比,皮条客的名声总体都差些,被讽刺靠女人吃饭。 你情我愿的拉皮条夜枭他们是不制止的,贫民窟不乏有靠这个才能活下去的女人。但这个行业极其容易突破底线,部分皮条客利欲熏心就会为了贵族老爷们的喜好拐卖无辜清白的女孩子——就像老李自己承认的那样,手段肮脏。 “乔嘉……”夜枭嘴角抽了抽,叫了声酒保的名字,心道怎么是他上来了。 艾易挺想吐槽他是从哪里看出夜枭和她可能有那种关系的,看到夜枭的表情,发现他对他似乎有些头疼。 “老板,你不用解释,我都懂,都懂!”乔家看着他俩,笑得暧昧。 夜枭顺势点点头,笑得非常“和善”,“行,既然你都懂,就千万别写出什么《霸道黑帮老大恋上小法师》之类的言情作品,否则……你懂的。” 第44章 爱情 乔嘉像是被拿捏住了七寸的蛇,原本有些激动的表情一下子跨了,“这么好的素材,写出来在花街一定能火的……” 他已经脑补出了这场爱情的全过程: 某个雨夜,因为某个原因必须单独外出的小女孩被光头老李逼到某条小巷的尽头,湿漉漉的她瑟瑟发抖,要看就要被抓去卖了,恰逢夜枭路过,赶走老李救下她,然后打伞送她回家,一路上面无表情,不苟言笑,最后留给小女孩一个潇洒的背影,在雨幕中是那样的孤单,女孩当场就爱上了他。 后来,她打听到他的身份,想去找他道谢,却被法师塔发现了有法术天赋,强行带走。法师塔对学徒管理严格,不允许随意外出,她的计划不得不无限期延迟。 再后来,终于让她找到机会溜了出来,一路上头都不敢回地跑到一号赌场,终于见到了雨夜救她的那个男人。还没来得及告白,偏偏光头老李这时候想来赌两把,三人撞了个正着,气氛尴尬。 其实夜枭那晚也对小女孩一见钟情,寂静多年的心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竟会小鹿乱撞,让他不敢想象她真的被卖了会是怎么样。无奈他从事的事情太过危险,她还那么小,不该在他身边承受本不该承受的风险,只派人暗中保护她,见她被法师塔的人带走,默认为了却了一桩心事,根本没想到两人的命运还有交集,再见时内心竟会狂喜。 于是夜枭当机立断把光头老李给杀了…… “好吧,”乔嘉内心忍不住感慨着爱情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连夜枭也有沦陷的一天,“既然她是老板您的心上人,就是老板娘了,不管年纪大年纪小都是我们的嫂子,我一定会通知兄弟们好好保护嫂子,就算法师塔的人来了也别想把嫂子带走!” 这都哪跟哪啊?艾易莫名其妙扯了扯夜枭的衣袖,“是他在胡言乱语,还是我们看起来真的这么有夫妻相?” 夜枭单手掩面,“抱歉,让你看到如此丢人的下属,说实话,大多数时候我也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想法……算了,乔嘉,先帮我干点正事!” “没问题,”乔嘉抓了抓自己火红的、蓬松的头发,本就不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反问道:“要我处理垃圾还是站岗?或者先处理垃圾再站岗,好让你们有约会的时间?” 他轻快的语气仿佛要处理的只是普通垃圾,艾易仿佛看到有一行弹幕从他头上飘过——“眯眯眼都是怪物”。 其实也蛮合理的,夜枭肯定不会养吃闲饭的人,但有件事艾易觉得有必要再引起更大的误会前先澄清一下,她清了一下嗓子,“你似乎对我和夜枭的关系有误解,我跟他不是……” “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乔嘉接过她的话说道。 艾易点点头,却有不好的预感。 “嫂子不要害羞嘛,我可是整个赫丘最优秀的言情小说写手,感情什么的我可懂了……” 夜枭摁下机关,暗门被打开,也借此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垃圾我们去处理,你在这里站岗!” 第45章 狡兔三窟 像这样通往贫民窟的地下王国的入口一定还有很多个,都藏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艾易此刻能想到的唯有“狡兔三窟”,不是什么好词,但是贴切。 光头的尸体被夜枭和乔嘉抬着扔了下去,他们并不在乎尸体顺着台阶滚好几圈会不会疼,末了,夜枭冲艾易打了个手势,“走吧。” 两人拾级而下,乔嘉在上面将暗门关闭,背后的光突然消失,艾易的视力一下子没适应黑暗,怕摔下去,便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伸脚试探。 与她初来乍到不同,没有人比夜枭更清楚这条路上有多少级台阶,故而他完全不受光线的影响。但他也很快意识到身后的人出了什么状况,侧过身主动把手臂伸了过去,手轻握成拳,拳心朝下,“这条路不长,放心跟着我走,肯定不会让你摔了的。” 艾易也不逞能,大大方方地抓住他的手臂,不得不承认,他这一举动很……绅士? 也许是刚才乔嘉提到言情小说的缘故,她前世也是个小说发烧友,此刻不禁在心里嘀咕,这种黑灯瞎火女孩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拉手手挺顺理成章的,但一想到两个人其实并不熟悉,总有趁机耍流氓的感觉。 “那个……夜枭?” 男人没有回头,“怎么了?” “你以前……”艾易斟酌着字词,“就是没到贫民窟当老板之前,是贵族吗?” 夜枭轻笑了一声,他和姚灿谈话时没有刻意伪装,在他看来,话里话外几乎是把自己以前的身份挑明了,留了不少线索,此刻有心想试试这小姑娘,于是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不是贫民窟土生土长的?” “因为子爵说‘贵族气质’很难被模仿,既然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想隐藏起来也并不容易吧?”艾易边想边说,语速很慢,“而且上次你们聊天,你对上流社会很熟悉的样子。” “很难被模仿又不是完全模仿不来,也许是我天赋高呢?”夜枭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至于上流社会,姚灿让我来训练你就足以证明我是搜集情报方面的高手了,不是吗?” “如果你真的是靠搜集情报把上流社会了解得透彻,那他直接跟你合作不就成了,不需要我也可以实现双赢。”艾易立刻反驳道,顿了顿,“我也看得出你天赋确实高,开赌场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你能和他们称兄道弟,演技好极了。” 说完这几句话,她心里不知为何痛快了许多,可夜枭沉默了,她迅速开始回忆自己刚才的语气……说到后面语速变快了,他不会觉得她是在讽刺他吧?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再开口解释时,才发现台阶已经到了尽头,夜枭领着她直接进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中。 地上是精美的地毯,大厅正中放着一套漂亮的长沙发,两个人在上面一坐一卧。 卧的那位身着黑绿色的劲装,胳膊上绣着四叶草的家徽,枕着靠垫,修长的双腿交错,大喇喇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见他们进来撅起嘴吹了声口哨。 第46章 苍竹 听到动静,坐着他旁边的人把视线短暂地从手中的书上挪开,瞄了夜枭一眼,又回到纸张上,“茶我给你们倒好了,先喝着哈,这段我快看完了,不得不说,有点上头。” 一时间,艾易的视线被那本书的封面牢牢抓住,不知道装订的时候是不是故意为之,书本硕大无比,他拿在手里像是在看报纸。封面上印着书名,直白得让她想揉一揉眼睛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重生贫民窟2:我与地下之王不可不说的二三事》——好家伙,合着还是系列小说? 茶几上工工整整地摆放着一整套茶具,如他所说,杯子里的茶水是刚备下的,冒着热气,静下心来才注意到,整个大厅里都充斥着那种淡淡的茶香。 就在茶具边上,放着系列小说的另外两本,从书脊上同样能看到书名,分别是:《重生贫民窟:初生猛虎啸山林》、《重生贫民窟3:我当上黑帮老大的那些年》…… 夜枭当即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脸嫌弃毫不隐藏,不知道是在嫌弃小说还是嫌弃那人看这种小说的行为,或许兼而有之。 他径直走过去端起一杯茶,坐到沙发上,吹了吹,浅酌一口,许是茶沏得确实很好,从侧面看,他的表情舒缓了很多。 见艾易还站在原地,他叹了口气,拍拍沙发,调侃道:“你好像特别喜欢站在原地发呆,总是要人叫你过来过去的。” 艾易心说那是因为我跟你们都不熟才不敢自由活动的,无奈地走过去坐下。 “虽然说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不要这么紧张嘛,放轻松。”原本躺着的那位刚刚换了个姿势坐起身,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长而微卷的睫毛下,双眸清澈如朝露,鼻梁英挺,短发修剪得利落、齐整,左耳上挂着一枚墨绿色的耳坠,看上去价值不菲。 听完这个“虽然……但……”正常人都更紧张了好吗? 可比起吐槽这个,艾易更在意的是,“你是姜家的人?”她小心翼翼地隔空指了指对方胳膊上的四叶草家徽,随即又注意到了刚才忽略的细节——他和白瀑一样,也长着尖尖的精灵耳! “他叫苍竹,是姜家的,但是不是人。”夜枭适时插话。 “确实是这样,但我觉得你在借机骂我……”苍竹白了他一眼,没打算计较下去,对艾易解释道:“我的本体是姜家的神器,”他说着侧过胳膊,自己点了点家徽,“这个的完整版还有一根法杖对吧,那就是我,自己带着自己挺奇怪的,我就吩咐裁缝没绣上去。” “原来如此,涨知识了。”艾易点点头,面上维持着平静,心里开始琢磨现在是什么个情况——夜枭既然答应了要跟姚灿、殷辰合作,为什么姜家的精灵却坐在这里?看小说那位身份还未知,他们相互之间非常熟悉…… 难道说夜枭答应姚灿是假,实际上早就跟姜家结盟了? 第47章 又一个姜家人 苍竹见她如此平静就接受了,有些不适应,难道说自己最近的魅力下降了吗?好多贵族小姐都喜欢缠着他说话的…… 夜枭瞥了艾易一眼,多少能猜到她在琢磨些什么,却并不急着跟她解释,只问苍竹,“我们刚才扔下来的那个光头呢?” “小狼给拖走了,说是能吃上好几顿,你这会子去看看应该已经开动了。”苍竹挑起大拇指点了点后方的那扇门,“不过最好还是别去,接下来几天,那个房间的味道都不会太好。” 夜枭摇摇头,“他真的什么都吃得下去啊,也不怕拉肚子。”他长腿一伸,黑色的鞋印无情地印在了对面那人的白裤子上,“姜放,记得让小狼把房间收拾干净,听到没!” “好好好,听到了,你别老踢我呀,裤子要洗的……”姜放头都没抬地敷衍道,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看得津津有味,“你放心,兽人的身体素质很好的,除非吃泻药,不然不会拉肚。” 夜枭又踢了他一脚,同样没用什么劲,只是他的裤子上又多了个脚印,“我不关心他会不会拉肚子,只是房间一定要收拾干净。” “嗯嗯嗯,没问题,不就是房间嘛,多大点事……”姜牧继续敷衍。 “你不是说‘这段快看完了’?什么文章段落这么长?” “这就完了这就完了,别催!最后一段了,真的!” “再给你一分钟!” 听着他俩你来我往的友好交流,艾易这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兽人先放着不说,这个世界既然都有像苍竹这样的精灵,有兽人也没啥。只是,看书那位是正儿八经姓姜的……莫非她刚才的猜想是正确的? 那她现在岂不是会有危险? 艾易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这一天天的,心态跟坐过山车似的,这些人怎么一个个心思都这么多?不累的吗? 在本体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姜放”这个名字的任何资料,不是什么关键人物? 夜枭给的一分钟时间到了,姜放卡着点心满意足地阖上小说,双手环住它抱在胸前,“写得真好!我愿称之为——不可不读的三部曲!” “你……”艾易怔怔地看着他,并非因为他对那几本书的高度评价而吃惊,而是他的样貌意外地与某个人重叠了起来,“姜副队长!” 她上次见到姜牧是在警备队的宿舍楼里,只是匆匆看了对方一眼,但他漂亮的五官、精致的妆容、中性风格的穿着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眼前这人虽然是素颜,却不妨碍艾易辨认,光那双丹凤眼就极具辨识力。 “啊,不是,我意思是,你和姜牧副队长长得真像!”艾易语无伦次地补充道,要说两人最大的不同,是声音,姜牧的声音略显低沉,眼前这位音色偏清亮,当然,声音方面的伪装是比较容易的。 姜放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了,把怀中的书放到另外两本上方理了理,端起茶杯,表情突然严肃,“白天是姜家继承人兼警备队副队长姜牧,晚上是贫民窟的地下之王姜放,我很忙的。” 第48章 拉拢 “可现在不是白天吗?我刚才听见夜枭叫你姜放……”艾易明示她不相信。 “你戏那么多的话,我回头问问花街那边缺不缺戏子,你登台去演,多赚点补贴补贴我们。”夜枭看着他,用温和到不正常的语气说话,顺便道破了真相,“你妹妹男装能骗过人,你女装应该也不会太差。” “夜枭,你可积点口德吧。”姜放吐槽了他一句,被戳穿了自然就没得演了,他便扭头大大方方地对艾易重新做自我介绍,“你好呀,初次见面,多有失礼,我是姜放,曾经是姜家嫡长子,现在没什么关系了。 “作为地下之王,我希望你能称呼我为‘游隼’。” “你好,我叫艾易,游隼……诶?也是鸟啊?”她脱口而出。 “天高任鸟飞啊,这叫志向远大!”游隼竖起食指晃了晃,藏在表情下的潜台词是“你不懂”,“我们代表的可是贫民窟,眼下赫丘的天空是倾斜的,明白了吗?” 艾易点点头,“平权?” “没错!”游隼很满意,就在这时,墙壁上的石英挂钟咯当咯当地响了,他站起身,“时间到了,苍竹,我们干活去……夜枭,别欺负小女孩呀!” “你拿我当什么人呀!”夜枭笑着回了他一句。 “坏人。”游隼冲艾易挥了挥手,“小姑娘,下次再见!”苍竹也礼貌地欠了欠身子。 “再见。”艾易起身目送他们走进黝黑地通道中,过了将近一分钟,开口问夜枭,“你带我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无论她见没见过地下之王,对贫民窟了解多少,都不妨碍贫民窟与姚灿子爵的合作。夜枭的信任来得很奇怪,她一个外人知道得越多,对贫民窟势力的隐藏越不利。 夜枭今日的种种行为,反而是在帮她不断深入地了解贫民窟——合作,有随时被背叛的风险——他们就不怕她有朝一日帮着姚家收拾他们吗? “这是贫民窟的诚意。”夜枭收敛了刚才与游隼玩笑时的那副模样,尽管唇边还勾着笑意,眼神却是无比认真,“姚灿希望我能帮你雕琢成一枚有用的棋子,我既然接下了就肯定有这个本事,但我有私心,我希望我的作品多多少少能偏心些,多向着我们一点。” 尽管艾易深知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就是棋子,不,不仅是她,恐怕在这盘大棋上,每个人都是,包括姚灿、夜枭……但听到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她还是有些不舒服,就像是失去了身为人的尊严一般。 “假如我现在说我会的,你相信?”艾易问他。 果然,如她所料,夜枭摇摇头,“对你来说,这不是什么小的决定,我也不着急要答案。 “毕竟谁也不知道局势会变成什么样,你也听姚灿说了之前那几个女孩的下场,真到那种时候,殷辰想保护你的话压力可不小,”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扩大了,显得意味深长,“我却有信心保你无虞。” 第49章 夜枭的通情达理 “我会认真考虑的。”艾易看着他的眼睛,十分镇定地回答。 她对夜枭的保证心存怀疑,的确,他的压力比殷辰要小,可他的地盘是贫民窟,没有人配合的话,根本无法在上城区发挥太大的力量,殷辰却可以自由出入上下城区。 反正夜枭自己都说了不急着要答案,她索性听他的,这件事深思熟虑后再说,先搞定眼下的事,“你想让我见的人也见到了,接下来做什么?” 夜枭的回答让她微微吃惊,这次见面其实是顺便的,只是游隼刚好有空,他得负责地下格斗场的赌盘和账务工作,也是个忙人。 因此他们下来目的还是处理尸体,但是被打杂的小兽人先一步拖走了这点,在夜枭的计划之外。 艾易微微抬头,视线从天花板上滑过去,落在那扇苍竹不建议进入的门上。 “走吧。”夜枭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拉开它,顿时,令人作呕的、浓郁的血腥味闯了出来,艾易实在是没忍住,背过身子干呕了两下。 夜枭很平静地用手掌在鼻子前挥了挥,看到房间里面的景象后,拍了拍艾易的肩膀,在她看向自己的那一刻,脚步往边上挪了挪,立刻让她目睹了惨相。 艾易再次背过身去,胃里一阵翻腾,还有点烧心的感觉,难受极了。想起刚才在上面夜枭说怕她吐出来弄脏地毯,现在地上铺的这条想来也不便宜,她硬生生把想吐的欲望憋了回去。 兽人的外貌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小狼人的脸看上去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头发是灰色的,头顶有一对毛茸茸的兽耳,他盘膝坐在地上,艾易一时没看出他的身高。但可以确定,他的体格并不大——光头老李的一整只腿被他扯了下来抱在怀里大快朵颐,吃得身上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夜枭,感谢你送来的食物!”小狼的音色和脸倒是匹配的,干干净净的少年音,此刻因为边咀嚼边说话,有些咬字不清。 他与夜枭问过好后,竖瞳中带着几分好奇,直勾勾地打量艾易,这么做的同时,还用锋利于常人的牙齿扯下一大块腿肉。 艾易好不容易调整好心里战线重新看向房间里,却立刻被他盯得发毛。 “不客气,你继续吧,我们来回收一点东西。”夜枭又拍了一下艾易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进去。 “诶诶诶……”艾易抗拒极了,赶忙一把扯住他的袖口,商量道:“我能不进去吗?我恶心……” “吐里面没关系,里面没有地毯。”夜枭试图收回自己的袖口,无奈艾易像抓救命稻草一般紧捏着不肯撒手,艾易连连摇头,“这是有没有地毯的事嘛!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这样啊……”夜枭故作思索,几秒钟后,“我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给你选项如何?” “你说!” 他竖起食指,“第一个,现在跟我进去。” 艾易想都不想,“第二个呢?” “在必须回法师塔之前,你跟少了一条腿的老李单独交流交流感情。” 第50章 手帕 “你可真是个人啊!”艾易咬牙切齿,“我都不想选,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夜枭摇摇头,“没有。” “算你狠!”艾易做了个深呼吸,把呼吸道中的不适感压下去些,“那进去吧,我就当‘早死早超生’了!” 小狼的耳朵抖了抖,一副吃肉看好戏的表情。 夜枭也不多耽误时间,等艾易在尸体前站定,直接布置任务,“把我的牌收回来,当心边缘,很锋利。” 艾易知道他把这个当作训练的一部分,也就不多费口舌跟他说什么“你自己没长手吗”或者“你的东西为什么让我回收”之类的废话了。 她一早就猜到他的牌可能是专门制作的,憋住一口气,不就是把牌拔出来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理暗示结束,她低下头,不巧,或许是因为滚下楼梯或者小狼粗暴的搬运,光头老李的眼睛睁得老大,在这种环境下,很是森冷。 艾易藏在法师袍子下的胳膊上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吞了口口水,错开视线,看到尸体残缺的腿,感觉自己的腿也有些疼了。 左右都不想看,她干脆盯着尸体的腹部,用余光观察着,颤颤巍巍地伸手摸向那张牌…… 夜枭突然动了,鞋尖抵到尸体的肩膀处,把他踢坐了起来,艾易反应不及,手不偏不倚地按在尸体体温尚存的胸口,尸体上半身的重量一下子压向她,最恐怖的是,那颗光头近在眼前,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 “啊——” 艾易根本没有理智控制尖叫声冲出喉咙,她猛地抽回手,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腿胡乱蹬了尸体好几脚。 眼泪夺眶而出,穿越过来后所有的遭遇,所有复杂的心情在这一刻汇集起来,她口齿不清地哭喊,“我不干了!我要回家!这都……什么事啊,凭什么我就要……干这些事,我想回家,这种奇怪的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小狼早在她尖叫的时候就立刻扔掉大腿,举起手把自己竖起的耳朵按了下去,“夜枭你自己解决哈,我先避一避!”说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人类的悲伤与兽人的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吵闹。 夜枭站在艾易身侧,眸色晦暗不明,不劝说也不责备,只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哭完。 事实上,艾易也只是一开始发泄负面情绪时声音大些,很快便只剩抽泣了,等大脑能正常运转思考问题了,她只想赶紧洗手,太恶心了! “擦擦吧。”夜枭蹲了下来,递了一方手帕给她。 艾易接过,“谢谢”两个字到嘴边硬生生吞了回去,还不都是他害的!想到这里,她把手帕当作夜枭用力地揉了揉,欸?这是…… 按《赫丘编年记》的说法,贵族们习惯于在自己生活的各个方面彰显自己的身份,其中一个方式就是展现自家的家徽。 手帕上绣着的这个她有印象,是一种名为“罗勒”的植物,以它为家徽的是个颇有历史的家族,左姓,辈出建筑师。 第51章 长痛不如短痛 “这是你以前的家族吗?你姓左?”艾易刚哭完,眼睛泛红,说话是还带着鼻音,看上去惨兮兮的。 夜枭见她能报出自己以前的姓氏,便知她有认真研读赫丘贵族们的资料,对此很满意,却不明着夸她,只挑了下眉,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倒也不算迟钝。” “你说话痛快点会怎样?”刚才痛哭时放纵出来的感情还没完全收住,艾易觉得现在的自己什么话都敢大声说出来了,“你直接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不就行了!” “还有力气叫唤?”夜枭抚着下巴,一脸玩味,“那训练继续吧,我在外面等你,你把我的牌从门下传出来我就给你开门。”说罢,他真就毫不留情地迈开大长腿从艾易身后走过。 “别继续了别继续了!我腿软!站都站不起来了!”艾易喊道,联想到刚才手上的触感,她嫌弃得五官都皱了起来,完全放弃了表情管理。 然而夜枭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甚至加快了脚步。 啪—— 门和门框严丝合缝。 艾易保持着瘫坐的姿势欲哭无泪,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后,竟然要被动地面临进门前他给的第二个选项——在必须回法师塔之前,跟少了一条腿的老李单独交流交流感情。 门被关上后,房间里的血腥味加重,无论是经过刚才的事后折叠起来的尸体,还是被小狼扔在角落里的残腿,都是怎么看怎么渗人。 身处地下,艾易的时间感受到干扰,很难判断自己已经待了多久、距离殷辰来接她回法师塔还有多久……她咬咬牙,长痛不如短痛,拼了! 首先要把尸体重新变回躺倒的姿势,让牌露出来,然后一拔就好了——分析完毕,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法师长袍有一截被她坐在了屁股下,先扯出来免得起身时被绊倒又与尸体有什么肢体接触。把那方手帕也收好后,她站起身。 手动还原尸体的姿势她是拒绝的,于是学着夜枭刚才的方式,用脚挑起尸体的肩膀,把他踹回躺姿。接着像之前一样,用余光看牌的位置,伸手去摸。这次没有夜枭捣乱,她成功地碰到了牌。 金属打造的,有些凉。她还记得夜枭提醒过她边缘很锋利,所以动手时小心翼翼的,她实在是不想在训练的第一天就把“泪与血”的教训感受完。 牌插得很深,拔起来非但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丝滑,反而整个脖子都被提了起来…… 最后,她一脚抵着光头的侧颈,终于把牌抽了出来,好在他死了有一会儿了,血液开始凝固,否则这插在动脉上的东西拔出来血至少得喷她一腿。 现在只是鞋底湿了,在地上踩了两三个学脚印后,她头也不回地来到门边,按夜枭所说的把带血的牌从门下丢了过去。 不到三秒钟,门就被拉开了,夜枭站在门侧,身体靠着墙壁,用布迅速擦拭干净后收回那套扑克牌中,塞回口袋,含笑问艾易,“刚才那张牌是什么花色?” 第52章 高效 艾易怔怔地看着他,本就难看的表情迅速变得痛苦起来,丧气地回答道:“我没看了……” “这次算吃一堑,记得要长一智。” 艾易十分疲惫地点点头,说实话,这项训练没废太长的时间,只是对她来说精神压力过大了。前世她可是正儿八经的良民,别说目睹活生生的人被杀死在自己面前了,连出席葬礼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说起手……手!她又回想起夜枭刚才那通操作,瘆得慌,这手得认真洗洗! 夜枭见她这副精神萎靡的模样,知道必须得让她休息一下了,说教的部分往后排一排,现在多说话她未必能听得进去,还有她哭花了的脸也得洗洗。 与她说明后,他便带头往选定的休息室走去,小狼在拐角处鬼鬼祟祟地探头观察,他指了指房间,“想吃就去吃吧,我们不打扰你了,吃完记得把房间打扫干净,我跟游隼说过了,让他监督你。” 小狼听到要打扫,耳朵耷拉了下来,兴奋劲儿少了一半,但还是有肉吃的喜悦比较占上风,他从他们身边掠了过去,如风一般。 艾易听夜枭说可以休息了,松了一大口气,脸色好看了很多,快要死机的大脑也重新转了起来。 地下王国的道路修得井井有条,她边走边想,在赫丘,人人都知道有上城区和下城区,但有多少人知道,在下城区还有上和下呢? 她把手插进兜里,摸到了夜枭给她的手帕,指尖触碰到那枚家徽。贵族这个总体可能趋于堕落,但不可否认,大家族一定掌握着各种各样的技艺。 看看这地下王国的布局,不是具有专业知识的建筑师根本做不到,夜枭承认了他出身于左家,一切就合理了,是那个家族悠久传承的结晶被夜枭放在了贫民窟的地下。 打开门,艾易惊讶地发现这个房间的布置并不是客厅,而是卧室,准确点说,女孩子的大卧室——床上架着纯白色的帷幔、衣柜、梳妆台……应有尽有——非常豪华的女孩子的大卧室。 “你……开错门了吗?”在惊讶过后,艾易第一反应,这是夜枭情人的房间。夜枭有情人也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霸道黑帮老大不是吗? “你这是怀疑我的记性?”夜枭瞥了她一眼,见她怀疑地看着自己,解释道:“没开错,就是这里,姚灿出的钱,我临时给你布置的,先凑合着用吧。” “临时?”艾易开始计算上次见面到这次大概花了多长时间,“这就是有钱人的行动力吗?”高效得有点可怕了。 “不不不,”夜枭连连摇着食指,“这是生意人的高效。 “反正今天没有别的训练了,应姚灿的要求,里面的衣柜也都塞满了,全是当下贵族圈流行的款式,浴室在那边,你先去把自己收拾好,我在隔壁房间,敲门就行了。” 他说完就离开了,贴心地关好了门,独留艾易目瞪口呆地盯着衣柜的方向消化被灌输的信息量。 第53章 非典型贵族穿搭 在打开衣柜之前,她就料想到里面可能会很夸张,可尽管有了这个心理,她还是站在满目的衣服前足足愣了半分钟。 最终决定先反锁房门去洗个澡,都是崭新的漂亮衣服,刚摸过尸体的手碰了不合适。 往浴缸里放水的时候,艾易想到那些衣服的款式,大多是晚礼服式的长裙,她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这里不比法师塔方便,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可以找殷辰手动快速烘干,自然风干的话把衣服弄湿了不太好…… 就算夜枭的意思百分之百是说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为她准备的,她也不会真就把自己当作房间的主人,凡事先问配不配,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用发绳把头发盘起来后,她在浴缸里泡了好一会儿,撅起嘴吹浮在水面上的泡泡玩。末了起身用浴巾裹住身体,看着浴缸里的水位逐渐下降,仿佛训练所带来的疲惫感也被一同冲走了。 重新回到衣柜前,这些衣服除了看上去不太日常之外,并没有什么缺点。 想想也很合理,出入社交场的贵族的小姐们、夫人们当然不是去干什么重活的,着装方便不方便是次要的,主要是得追求美丽、贵气。 艾易纠结了很久,选出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她实在是对白色的衣服提不起好感,觉得不耐脏,但这条似乎不需要裙撑就可以穿,款式相对比较简单。 是的,裙撑,这里面八成的裙子都带这玩意。艾易长这么大也没自己穿过,只是前世有喜欢洛丽塔风格穿搭的朋友给她科普过一些,据说可以让裙子的外形更华美,穿着者的曲线更自然,弊端也很明显,厚重。 她不打算在今天尝试一下,如果夜枭他们不逼迫她的话,她以后也不会有尝试的打算,哪怕这些衣服真的很漂亮,好几件直直地戳在她的审美上。 对着镜子把头发打理得服服帖帖,再次检查着装,非常服帖,很得体,她才去叩响夜枭的房门。 男人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就折回去坐回沙发上,在艾易进屋、关门、走向他的这一系列动作进行时将她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对她这身新装扮不置可否。 “我不太能理解,”艾易一坐下便开始诉说自己的疑惑,“既然你们帮我定下我的身份是法师塔的法师,我穿法袍之类的才是正常的吧,法师塔每个月给学徒的补贴应该也买不起多好的衣服,那一柜子的衣服也穿不出去……”言下之意是多少有点浪费。 “晚宴之类的穿法袍当然没问题,甚至可以挡住因为吃太多突起的小肚腩。但请柬上写明了的舞会就别了,长袍在跳舞转圈的环节会显得整个人像被抽动后转起来的胖陀螺。”夜枭押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跟她解释。 艾易眼角抽了一下,胖陀螺……奇妙的比喻增加了。 “另外,”夜枭扫过她没换的鞋子,“你多半是没看衣柜旁边的鞋柜,姚灿让我放了高跟鞋……” 第54章 姚家的天赋 “先打住一下,”艾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所有的尺码的?” 她可以肯定他们没有找她量过,殷辰也没问过,只有在法师塔阿风带她领取制服的时候提过一句相关的话,可就算是那时候也没提鞋码吧?再者,她也不相信殷辰会为了这种事去专门问阿风。 “这个嘛,”夜枭面露犹豫,难得的不自在地抓了抓后脖颈,前半句声音低得仿若自言自语,“算了,反正那家伙对自己有这种能力还挺自豪,应该不算说坏话污蔑吧……一直以来,姚灿都声称,他们家族的男人,有特殊的天赋,都能一眼看出女孩子们的尺码,从未,出错过,就是这样。” 后半句语气尤其生硬,断句频繁得诡异,他本人也是一脸“我在说什么奇怪的话”的僵硬表情。 按正常人的想法来看,这种天赋多少有点不正常。 艾易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但现在就他俩面对面坐着,冷场的话尤其尴尬,于是她脑子一抽,道:“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坐在她对面的夜枭完全没想到她会加深这个话题,看她的眼神中掠过一抹深意,大概是惊讶、嫌弃、好奇等多种情绪混合产物,简而言之,心情复杂。 尽管如此,这次他恢复了以往的风格,很流畅地回复了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和他父亲姚然公爵确实有这个本事,他家的其他男性成员就不清楚了,比方说姚灿的叔叔,沉迷于工作,不苟言笑,从来不逛花街,舞会上也很少跟女孩跳舞,姚灿经常怀疑他叔叔可能不是他亲叔叔。” “那个法务部的部长大人?”艾易回忆着他们上次的对话,她之前还为此惊讶过。 夜枭点点头,肯定了她听话的认真,“他叫姚煦,等你顺利从我这里‘毕业’后,肯定会见到他的,而且会经常跟他打交道。 “眼下姚然公爵已经处于半退休的状态,跑出去云游,人不在赫丘,家族事务基本都交给姚煦、姚灿叔侄打理。就我个人感觉来说,相比较之下,姚煦可能是姚家言谈举止最正常的人。” 不等艾易开口,他转折道:“前提是,你得敢跟他说话。” “社交场上的贵族女孩们应该不缺胆量吧?毕竟都有家族在后面撑着……”艾易想到了另外的可能性,“言谈举止都正常的话,莫非是长得不好看?” “这话说得庸俗了。”夜枭毫不留情地吐槽她看长相的行为,“他家的样貌还没有差到看不下去的那种,况且,哪有贵族联姻要看脸的?利益至上懂吗?” 艾易心说合着我就是个庸俗的人呗,换成自己的话,哪怕联姻,也得尽力挑个看着顺眼的吧,“难不成是他夫人……善妒?” “他还没成家。”夜枭摇摇头,想着要不要打断这个话题重新开一个,可转念一想,关于姚家的事她多了解一点也没有坏处。想在赫丘立足无论如何都绕不开四大家族的,不如顺着她此刻的好奇心让她多记一点。 第55章 理想与现实的碰撞 赫丘的贵族们有兄弟姐妹是很正常的事,但像姚然和姚煦这种年龄差足足有十岁的亲兄弟就不多见了。 凑巧的是,姚煦刚刚好又比姚灿年长十岁,据姚灿透露,他家叔叔可能常常会陷入跟他们父子都有“代沟”的尴尬局面。 姚煦十几岁的时候就去邻国凤鸣学习法律的相关知识。凤鸣是最早拥有成文法的国家,那时候的法治建设就已经很完善了,相比之下,赫丘的法条简单粗暴,漏洞百出。如今赫丘所用的法典是他学成归来后,请同僚协助一同编订的。 虽说还是无法避免出现贵族们层层相护的情况,但较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听你这么说,他应该是个很正面的人物。”艾易轻松地说道,如果训练的内容不是像之前那么血腥,而是这种听故事的形式,她会很乐意住在这儿不走的。 夜枭没有否定她的判断,“我很尊敬他,赫丘的老牌贵族太多,当初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各方游说才通过了新编的法典。 “只可惜,他一心追求法律的公正,很多时候却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那个因为姚家的计划长眠于地下的女孩,总不能让他用法律制裁他自己的家族吧。”他无奈地耸耸肩,“理想与现实的碰撞,有时候挺残忍的。” 艾易认同地点点头,让一个崇尚法律的人为了亲人忽视法律,夹在理想与现实中间进退不得,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痛苦了。她多少有点同情这个未曾谋面的法务部长先生。 夜枭对姚家的了解程度远远比不上他对姜家的了解程度,这得益于游隼曾经是姜家的嫡长子。 之所以对姚家有一定的了解,姚灿功不可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介绍起自己的家族时,似乎永远本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对族人们的各种糗事如数家珍,张口就来,简直是教科书式的反向自我介绍,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夜枭相信,只要不涉及机密的问题,一支笔,一本笔记本,一个下午,就能从姚灿那里记下姚家每个人的喜好厌恶和各种爱恨情仇的往事。 说得简单些,姚家似乎不像其他家族那么介意家族的秘辛,至少姚灿特别不介意,而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又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姚家家主。 “那你和姜放……啊不,游隼,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放弃贵族的身份到贫民窟当地下之王?”艾易把问题抛向了夜枭自身,“贵族的生活肯定好过现在这种吧,起码……很稳定?” “嗯,稳定,”夜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只要你愿意,几乎能一眼看穿自己的余生。 身为左家的长子,必须自幼接受优秀的教育,注定会被培养成赫丘首屈一指的建筑师,这是他生下来的那一刻就被决定了的。 跟老牌许多家族一样,家族的继承人只需要是个绅士且精通家族擅长的技艺就足够了,其他方面的能力可有可无。 第56章 姜放与姜牧 再者,家族不反对他自由恋爱,但十有八九不会让他决定自己的婚姻,最终,他娶的一定是个门当户对、有利于双方家族发展的女孩。 剩下的生命则会被为其他贵族设计花园、别墅、或是别的什么他们想要的建筑物填充起来。不会很充实,在贵族中的地位也不低。 如果他生来就热衷于画各种设计图,这样生活到进棺材也没什么大问题,很遗憾,这种事没有“如果”。 “太枯燥了,枯燥得根本过不下去。”夜枭回忆着过去的点滴,总结道:“生理上养尊处优,心理上苦大仇深。绝大多数贵族是不能任性而为的,行差踏错会带累家族的名声。” 哪里比得上现在逍遥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耍牌就耍牌,想喝酒就喝酒,只要愿意自己承担风险,就没有不能做的事。 “游隼也是这种情况?”艾易托着下巴思考,四大家族的精灵和家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游隼和姜牧是亲哥俩……等等,不对! 她突然想起夜枭之前跟游隼说的“你妹妹男装能骗过人,你女装应该也不会太差”这句话,当时她想分析的,但被岔了一下打断了,这、这信息量多少有点大! 而在她本体的记忆中,母亲告诉她的,姜家嫡长子的名字的的确确就是姜牧。 艾易发出细微的“嘶”声,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还有精灵的问题,姜家现任的家主是安卿卿女公爵,无论继承人是姜放还是姜牧,都是她的亲生孩子,离家出走不可能不找,苍竹既然知道游隼在这里,却没有把他带回姜家,又是为什么? 艾易突然对“情报”的重要性有了直观的感受,她的直觉告诉她,掌握这件事的所有细节足以威胁四大家族之一的姜家,起码能让安卿卿女公爵在某些时候不得已妥协,同意合作。 “他的情况比我复杂很多。”夜枭微微勾起嘴角,含笑平静地看着她,仿佛能将她所有的心思都看透,“他是我们的另一张王牌。” “我方便深入了解一下吗?”艾易很好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不知道夜枭目前想表现出的诚意有多少,愿不愿意把这部分也告诉她。 夜枭思索了片刻,摇摇头,“他应该不介意你知道真相,但我来说这些不合适,有机会的话,你可以问问他本人。” “好吧,有机会我一定问问他。”艾易顺从地点点头,“可有件事我想现在确认一下,姜家的嫡长子一直都是姜牧吗?” “是的,一直如此。”夜枭肯定地回答。 艾易心中有了猜想,却不打算直接问他对或者不对,她选择另外一种比较隐晦的表达,“所以你们当初离家出走的事也没有特别轰动,是不是?” “看你怎么定义‘轰动’了,‘左家嫡长子留书信离家出走’这件事至少够贵族圈子里热烈地讨论上一个礼拜。”她迂回地问,夜枭便也迂回地回答,这件事上他多少有些内疚的情绪。 第57章 调查 “后续的影响其实挺残忍的……左家现在给贵族们的第一印象已经不是建筑师家族了,而是继承人离家出走。” 他一心想脱离他的家族,划清界限,却始终没能成功,他的家族因为他多了一个笑柄,无形之中,反而绑得更紧了些。 艾易不再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或大或小,有些秘密像是被封在潘多拉的魔盒里,打开后于人于己都会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她对这些秘密好奇之余莫名地又有一种无力感,四大家族、法师塔、贫民窟、警备队……各个势力纠缠在一起,达成了一种扭曲的、岌岌可危的平衡。 姚家挑头筹备的计划,正是为了打破这种平衡而存在的。 谁也不知道现状能不能被打破,打破之后如何控制全局,能不能控制得住。 但局势发展如何不是艾易的焦虑之处,她对这个世界尚且缺乏归属感,她焦虑的点是,从当前的信息来看,她似乎被绑在了这个计划的核心部分。 可以预见,在未来,她必然会不得已地被卷入一大堆麻烦中,且不得不面对麻烦。 如果要用一个例子来形容艾易的焦虑程度,只能说不亚于一条想躺平的咸鱼发现自己被人淋上了一层油,整条鱼变得富有光泽,然后接下来随时可能会被放到烧热的锅里。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咸鱼没有腿,不具备跑掉的能力。 “说起来,我对你的来头真的很感兴趣。”夜枭笑眯眯地再次开口,提供了一个新的话题,显然,他已经把上一段对话中的情绪消化干净了。 这个话题艾易却不太想接,初次见面的时候不是已经交代了嘛,核心问题一律不记得,失忆了……还要让她怎么回答? 我跟你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不完全是? 夜枭看起来极具诚意想拉拢她靠向贫民窟,姚灿和殷辰理所应当地把她当自己人,在这种情况下,涉及身份这种敏感问题,她进退两难。 与夜枭对了一下视线,他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那双眼看着就精明极了,她迅速低下头,盯着杯子中的水面,感觉不太好糊弄的样子。 突然,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过,既然自己穿越过来的时候身处贫民窟,何不借助夜枭的势力暗中查查这个身体原本的身份背景? 思及至此,艾易干脆顺水推舟,“不瞒你说,我自己也挺好奇的,要不你安排点人调查一下我?查到了给我讲讲,万一一受刺激,记忆恢复了呢。” 夜枭噙笑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几秒,“你想听实话吗?” 艾易眨了眨眼睛,“实话很伤人的话,你最好先编个瞎话铺垫一下。” “还行,应该不怎么伤人,”他打了个响指,不知从哪儿往手掌中抖出一颗骰子,变魔术一般,“我已经派人查去了,你不介意真是太好了。” “我介意的话,你会撤回派出去的人?” “那当然……”他拉了夸张的长音,忽的停顿,“是不可能的。” 第58章 擂台 两人的谈话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的。 夜枭起身的同时手掌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示意艾易坐在原位就好,他自己走过去拉开门。 艾易所坐的沙发是背对着门的,故而来者看不到她,她也不知道来者是谁,只听到一个没什么明显特点的男声对夜枭说道:“擂台那边出事了,有个贵族家的马车夫认出的苍竹先生,说我们与贵族勾结谋财!苍竹先生被一堆人围在擂台上,他们不敢真的跟他动手,我们的人也在控制场面,但情况有点混乱,游隼说他不方便出面主持,让我赶紧来找你!” “那个马车夫是谁放进来的?雪鸮呢?”夜枭冷着脸问他。 报信的人平了平气息,“是跟着老赵进来的,他说是他远方来的亲戚,带过来见见世面,盘查的人见老赵是老客户,没细问就放进来了。雪鸮一早就说接了个大单,得亲自跑一趟,还没回来。” 夜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的人问题不大,老赵和马车夫控制住了吗?” “嗯,游隼走暗道带走了。” “你先过去告诉兄弟们,我随后就到,让他们都别慌,再去找游隼,叫他把背景好好查查,赶紧把该处理的人处理掉,省得节外生枝,处理不掉的等雪鸮回来立刻转给他。” 夜枭一口气把事情吩咐完,艾易听见那人答了声“好,我这就去”,脚步声很快远离,待夜枭阖上门后,她起身看向他,见他眉头微锁,不大自在。 静了不到三秒钟,他像刚才一样语速飞快地安排道:“你都听到了,我得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就待在这里,我差人跟乔嘉说一声,殷辰来接你你就回去。” 艾易点点头,“那,再会?” “再会。”夜枭扯下衣架上的黑色长风衣,抖了抖利索地套上身。 “祝你一切顺利。”艾易猜想他今天很可能还要再开杀戒,倒没有多担心他的安全问题,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他一手打造的地盘。 事情处理地顺利的话,大概能少死几个人。 “借你吉言。”走出门的那一刻,他方才微微抬起的嘴角瞬间压了下去,面容冷峻,大踏步地往擂台的通道走去,风衣的衣角被步伐带起的风荡起,如同黑色的羽翼。 艾易一个人无聊地熬时间,把今天来到这里后经历地所有事情、对话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又把夜枭给她的那方手帕拿出来,摸了摸绣在上面的家徽。 直觉告诉她,他送她这个一定有特殊的作用,但她刚才忘记问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乔嘉笑嘻嘻地站在门口,亮出手掌中的一颗玻璃球,里面有一点光在闪烁,“老板差人通知我说,这个亮了就来送你上去。” 艾易边跟着他走边把斗篷重新披上,想了想,还是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擂台那边怎么样了?” 乔嘉步伐停了一下,接下来的表情变化让艾易有些看不懂,先是“诶”了一声,随后露出了……非常欣慰的姨母笑? 第59章 清清白白手都没有挨 艾易不知该怎么回应他的这种表情,也就附和地笑了笑,她自己都觉得傻极了。 “现在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老板亲自出马,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乔嘉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可接下来他的称呼让艾易当场如被雷劈了一般,脑海中回荡着他清清楚楚的声音,“嫂子你就放心吧!” 想起来了,他之前在上面这么称呼的时候,她尝试解释过的,当时似乎就没有奏效……行吧,就是没有奏效。 “嫂子很担心老板的话,我可以领你过去哦,说不定能看到老板帅气的样子,如果再出什么意外,或许能上演英雄救美……虽说戏码老了点,但不得不承认这是增强感情的绝佳办法!”他兴致大开地讲着,陶醉在自己设想的剧情中,小眼中满是期待,搓搓手,“嫂子,去吗?去吗?” “不了,不了!”艾易忙摆摆手,决定再尝试跟他解释一遍,为了自己和夜枭的名誉,“乔嘉,你清醒一点,别叫我‘嫂子’了,我跟夜枭清清白白手都没有挨过。”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就是游隼看的那个《重生贫民窟》系列小说的作者。小说质量有没有游隼夸得那么好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被写成什么《霸道黑帮老大恋上小法师》这种文的女主角。 “这样啊?”乔嘉侧过头看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能理解并接受她的解释,“好吧,我知道了。” “那太好了。”艾易松了口气,这比她想象中的容易很多。 “不过谢谢你给我的灵感。”乔嘉重新看着脚下的路,眯起了眼睛,笑得十分愉悦。是啊,太好了,这样夜枭就没理由阻止他写书了,因为书里的老板谈恋爱和现实中的老板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看小说时多多少少会带入些什么形象,如果贫民窟、花街一带的姑娘们都从他的文字中看到了夜枭的影子,那一定是美丽的巧合。 艾易跟他说完“不客气”之后,两人就都没再开口。很快来到入口处的楼梯,乔嘉把事先准备好的挂在墙壁上的煤油灯提下来,走在前面打着亮。 打开暗门后,他先爬上去探探情况,夜枭跟他交代过艾易的身份很敏感,一定要万分谨慎,绝对不能出什么意外。 确定无误,他转身招了招手,艾易回到地面上,对他的“保驾护航”道了谢。 她走出赌场的同时,殷辰“恰巧”路过此地,她便迎了上去。 在她身后的暗处,乔嘉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在他的忠实读者们眼中,大法师和老板谁更有魅力。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即将从空中退去,天的另一边,月牙隐隐约约。 “训练还顺利吗?”殷辰小声问她。 艾易觉得回答顺利或者不顺利都不是很合适,二者对半吧,“还好,我还承受得起。”她捻了捻手指,但愿晚上不会做噩梦梦到尸体。 第60章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艾易的生活逐渐变得规律起来。 每天都要翻阅、记忆姚灿送来的各种资料,她前世就对涉及历史这方面的东西比较感兴趣,所以有看下去的动力。 法师塔的各种课程主要用来摸鱼补觉。好友兼同桌的阿风对她这种学习态度很是担忧,虽说法师塔没有因为挂科就开除学徒的先例,但挂科后的补考将由塔主姬寒直接负责——那可是整个法师塔最追求完美的人,主持补考的时候,冷着一张脸,眼神冰得能冻死人。 阿风提醒了艾易好几次,见她不放在心上,只能叹气作罢,暗暗想着要不要考试前给她突击补习。等真到考试前几天,她发现根本不需要自己,考前带着突击的工作被殷辰大法师全包了,最后艾易总能危险地压着及格线飘过去。如此两次,她也就不再管艾易课上的任性了。 贫民窟那边,夜枭给艾易安排的训练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杂”,社交礼仪、舞蹈、珠宝首饰的鉴定、剑术……甚至还曾偷偷把她带去姚家名下的草场练习马术。 除了该掌握的技能一样没落下之外,夜枭用各种方法一次又一次增强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其中一些损得不行。在他的要求下: 她偷过客人的钱包,等客人发现了,他又让她明晃晃地还回去,谎称是捡的; 她伪装成赌客在赌场上出老千,要在被他当众戳穿后,把脏水泼到他想处理掉的人头上; 她曾在花街的某张床下打了一夜地铺,少儿不宜的声音隔着床板传入耳朵,尽管丹雀——花街的负责人再三保证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她当时真的很害怕床板塌了,以及在内心吐槽了好久“夜枭似乎忘了她现在还未成年”; …… 有规律的生活过得相当快,她的长进也很明显,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两年转眼过去了,姚灿和夜枭对她的表现还挺满意,经过商量,稍稍修改了原计划,殷辰开始带着她一起去贵族圈子里蹭饭。 她并不需要表现得很活跃,按姚灿的原话,“你就把自己想象成殷辰的挂件就好了”,见到人该行礼行礼,该问安问安,其他的活动都让殷辰以“在下的小学徒还未成年”推了即可。 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她提前适应贵族社交场合的氛围。 当然,这事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些贵族的注意,毕竟殷辰大法师之前从来没和谁一同出席过晚宴,他们对艾易的身份各有猜测,也有一些女孩把艾易当成了情敌。 艾易对第一次出席晚宴的感受记得尤其深刻,殷辰怕她过于紧张专门选了家规模适中的。进门后不到半分钟,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从她身上过了一遍,只是驻留时间长短不同而已。 人对别人谈话中关于自己的内容尤其敏感,她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窃窃私语,对她指指点点。如果没经历过夜枭的训练,换成之前那个有社交恐惧的她,恐怕得打退堂鼓。 现在就不一样了,她只想知道盘子里漂亮的小蛋糕是什么味道。 第61章 浮华而单调 自然而然的,贵族们就接受了“殷辰只是带着爱玩的小学徒出席各家宴会,此举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的这个事实,当然,背后少不了姚家通过各种渠道放出口风引导舆论。 姬寒起初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但法师塔的规章制度从来也没说不允许这样,加上艾易的各项考试全部合格,她最终也只是口头提醒殷辰看管好自己的学徒,不要让法师塔在贵族面前丢脸。 至于艾易的背景,有没有人查到艾易也不知道,反正夜枭是没查清楚。 殷辰本身很少出现在盛大的聚会上,所以艾易跟着他在上流社会蹭了一年的饭,除了姚灿,基本上没怎么见到过四大家族的人。 据她听来的小道消息,在贵族圈子里,姚灿子爵和他的父亲无论出现在哪家的宴会上都不奇怪,这对父子的追求是娱乐至死,快乐就完了。 这她多少有了一点“旁观者清”的感觉。 如果让艾易形容一下她眼中赫丘的上城区,她想到的第一个词是“浮华”,其次是“单调”。 浮华的是表面。 与下城区相比,上城区仿佛是没有夜晚的,贵族们暗自较劲谁家的灯熄得最晚,通宵达旦的宴会往往规模极大,夜晚也被灯照得亮如白昼。 高价进口来的花朵妆点在宴会的各个角落,隔天哪怕没有枯萎也会全部被替换成最新的。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放在华贵的盘子里,好看是好看,好吃也好吃,问题是量根本就不够吃。尽管如此,贵族们为了体现涵养也不会吃完,她也不能厚着脸皮问人家“你的那份不吃可以给我吗”,真的那样做的话,姬寒知道了肯定会上火。 单调的是生活方式。 能常年在赫丘立足的家族往往都拥有大量田产或是固定的商业合作伙伴,很多家庭成员不需要工作,无所事事,天天聚会在一起吃喝玩乐。没有任何的外界威胁,很难不腐化。 姚灿对她的看法深以为然,而且他始终认为,即使在这样一个总体趋势越来越腐化的集体中,任何人想伪装自己也不是容易的事,真本事难学,假放荡同样不好学。 而他自信能天衣无缝地融入氛围,就像此时此刻,他会冲着看到的每一位漂亮姑娘微笑,相信自己的甜言蜜语能从绝大部“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口中套出他想知道的有效信息。 姚灿灵巧地从人群中穿过,他们现在身处嬴家的银霜花园,每年七月中旬,嬴家总会举行类似主题的宴会。 自从被迫与姬家互换了神之铁骑和神之圣剑的身份后,这些年里,嬴家的政治地位在姬家面前难以抬头。 这花了大价钱打造的银霜花园却还是相当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整个赫丘独一无二。银霜花洁白、脆弱的花瓣舒展开,在精心设计好的篱笆上长成花墙,最宜在月色皎洁的夜间观赏,所选的其他植被也都是浅色的,用来呼应如霜的月色。 第62章 月光 在目力可及的花园尽头,尽头种着几株壮硕的白桦树,它们沉浸在夜色中,月光洒在白色的枝干上,泛起冰冷的光。 整个花园每个细节的布置都倾注了园丁们的心血且花费不菲。 对大大小小的贵族们来说,每年一到这个季节,最热门的东西里面绝对有嬴家银霜花园舞会的请柬。 其中一些人是为了一饱眼福,这个花园是当年嬴觉子爵送给妻子的新婚礼物,如今他成了嬴家家主,依然在费尽心思琢磨着怎么把最好的东西捧到他夫人面前。 另一些人的目的也很明显,尤其是小贵族,想借机跟嬴家家主搭上几句话,混个熟脸。 一曲终了,姚灿子爵轻轻松开舞伴的手指,所有的礼节无误后退回到舞场的边缘,意料之中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家叔叔姚煦。 姚煦抱着胳膊安静地站在那里,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身后是白色蔷薇花的花架,如瀑的花朵组成花墙,他半个身子处于花墙投下的阴影中。 他这副表情严肃得令人不敢靠近,但姚灿已然习惯了,笑嘻嘻地凑了过去,“叔叔,今天可太奇怪了,我搭讪的每个女孩都在跟我打听您的近况,刚才的舞伴时不时就偷偷瞄您一眼,我好难过,还有那边的几位,”他努了努嘴,“似乎在商量如何能将您生吞活剥了,您真的不打算找个人跳支舞吗……” 在这种场合,他这样的言辞和举止非常的不得体,起码不符合从小学开始习的贵族礼节。 “姚灿。”姚煦平静地打断他。 有种说法,当长辈叫你全名时,大概率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姚煦是法务部的部长,这让姚灿有了种在法庭上即将被宣判“有罪”的错觉。他挠了挠自己的眉毛,换了副讨好的笑容,“您就稍微体谅我一点嘛,但凡能不麻烦您的事,我肯定不会打扰您,我也怕被您用法典砸啊。 “只是这件事关系挺多的,父亲说是全部由我做主,交给我办,但我敢打赌,他绝对会单独写信给你问问你的想法,我可太了解他的性格了!” “阿灿,你应该也挺了解我的性格的,我负责的工作和这件事目前不需要有直接联系,你实在不放心的话带小烁来看看就行了。”姚煦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他生性对喧闹的地方不感兴趣,在他眼中,舞会远远比不上他办公桌上那沓法案草稿有意思。 “这是第五个了?” “对,第五个。”姚灿点点头,目光在热闹的人群里逡巡,落在正在与嬴觉公爵搭话的艾易身上。 姚煦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女孩所处的位置跟他们正好拉了一个舞场的对角线,身着白色的礼服,裙摆上点缀着朦朦胧胧的薄纱,在月光照耀之下泛着丝滑,像极了他身后白蔷薇的花瓣。 不知嬴觉跟她说了什么,女孩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她切换得极快,立刻就又露出了得体大方的笑容,双眸中满是精心伪装出的天真与顺从。 第63章 高效 没有哪一种面具比笑容更具有欺骗性,在赫丘的社交场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具备区别笑容真假的能力。 姚煦自认可以做到,他相信姚灿也没问题,就像张口就来的说辞一样,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就这么看着,她还挺不错的,对吧?”姚灿轻松地说道。 姚煦用力皱了一下眉头,他很清楚姚灿在忙活些什么,他本性很反感把人不当人而当作棋子看待的各种举措,无奈身为一天贵族,就要如此一天。 讽刺的是,他一心推广法律,家人却时不时就会做一些和他所处的立场截然相反的事,更讽刺的是,他得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妥协。 “你上次说她叫什么?艾易?”姚煦轻声念出那个名字,得承认,姚灿选人的眼光不错,只是不知道她够不够聪明,他见过太多徒有其表的女孩了。 “您跟我就别那么小气了,好歹多评价两句吧。”姚灿像是铁了心要问出他的心里话一般,“为了更好地培养她,我往下城区跑的次数多了不少,好多人背后说我在花街有了相好的……算了,不说这个,我是虱子多了不怕痒,说回她,夜枭说她的接受能力特别强,学东西很快,就是调皮了些,像只小野猫,时不时得想办法哄一哄。”最后的比喻是他自己加的。 “现在就让她去跟嬴家家主搭话是不是着急了点?是你父亲的意思?”姚煦打量着一直在交谈的两个人,眉头始终没怎么松开。 嬴觉像是被女孩说的话逗乐了,笑得爽朗,立刻就吸引了许多贵族的注意。毫无疑问,这将对小女孩在贵族圈子里出名有些帮助。 但姚煦的直觉告诉他,嬴觉是故意这么做的,虽然他说不清是什么理由,“嬴觉可不是一般人,起码比认为他很无用的人要聪明得多。” 在贵族们的普遍认知中,他当年的放弃是无能的体现,可在姚煦看来,嬴觉只是对争权夺利的事缺乏兴趣。 姚灿跟上了自己叔叔的思路,叹道:“谁说不是呢,就拿这场舞会来说,他就是简单地一宣布,那么多人就挖空心思地抢请柬,价位抬了又抬。 “都是老狐狸,好在嬴觉公爵的理想和姬家那位难搞的公爵大人不一样,否则我一定抢在父亲之前出门旅游,这个家谁爱管谁管吧。” “我还是觉得太冒进了些。”姚煦松开自己环抱着的胳膊,女孩正向公爵行告退礼,这意味着他们的谈话结束了,至始至终,她的笑容都是温和得体的。 “没办法,叔叔,比起三年前,局势又复杂了。”姚灿无奈地摊手,仿佛没意识到他说出口的话有多残酷,“夜枭对他的作品很有自信,我们直接看看她能得到欣赏,还是会被撕碎就行了,很符合您一贯追求的高效,不是么?” 姚煦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低声说:“阿灿,你跟你父亲越来越像了。” 姚灿眨了眨眼睛,笑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64章 初遇 嬴觉迈着优雅而缓慢的步伐穿过人群,目光平稳地往他们叔侄这边扫了过来,与姚煦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了一下。 让姚煦感到意外的是,嬴觉竟然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先冲他微笑了一下,还没等他细究那抹笑容的深意,对方紧接着就微微颔首,借着人群的走向离开了。 这让姚煦更坚定了自己的之前的看法,嬴觉深藏不露的能力可能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强。 “那就先这样吧,”姚灿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借此掩盖心虚,“您要不亲自去试试那个小女孩的能力?一来父亲问起来能说上几条,二来她折在您手里总比折在外人手里好……” 见自己叔叔脸上写着不乐意,他语气更委婉地请求道:“不管怎么说,她的颜值都比书高点吧……欸?那不是那谁家的小谁嘛?离我妹妹远点!”不等姚煦回答,他便找了个借口跑得飞快,挤进人群中不知所踪了。 姚灿当然不能给姚煦回答的机会,搞不好在姚煦这个工作狂眼里,灵动漂亮的女孩真的没有办公桌上那些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好看。 姚煦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真的,现在他心里满是不爽,被迫出席无聊的舞会就罢了,他们父子俩捣鼓的计划,制定的时候完全没有问他的意见,这会子却让他来参谋合格还是不合格? 艾易这边,刚平复了内心和嬴觉公爵对话时所产生的紧张情绪,婉拒了一个贵族的跳舞邀请,就看见一位衣服上绣着姚家家徽的男人走向自己,约莫而立之年,鬓角十分齐整,面容英俊,气质极佳,只是看着过于严厉了些,比嬴觉公爵还像长辈。 姚灿和夜枭给她系统地介绍过很多贵族,所以她很容易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姚灿的原话是“姚家穿衣服最低调的肯定是我叔叔,我们都把暗红色放外面,就他觉得太张扬了,总是喜欢做成里衬”,他说这话时抖了抖自己的风衣。 不知道为什么,艾易对法务部部长这个职称有种天然的崇拜感,加上他又是姚灿的叔叔,自己人,想来不会为难她,故而远没有刚才跟嬴觉公爵说话时的那种压力。 他在她面前站定,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语气有些疏离,“您与我侄子的关系似乎很好。” 艾易愣了一下,飞快地分析他这话想表达些什么,是来试探她的吗? 可他的表情真的太严肃了,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兜里掏出一张卡说“这里面有五百万,离我侄子远一点,你们不是一路人”……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实际上,他都不需要对艾易用尊称“您”,可见他的修养是极好的。 艾易维持着自己脸上完美得体的笑容,温温软软地回答道:“子爵大人很和善,我从小就听大人们说过很多和公爵大人有关的故事,有些颇具传奇色彩,很荣幸能跟子爵大人交朋友,就想问问那些故事的真实性。” 第65章 偏差 姚煦的眉毛难以抑制地挑了一下,的确,他兄长的风流故事有数不清的版本,流传得到处都是,并且保守估计有一半以上都不适合在女孩子们面前说,如果他兄长以后诚实地写自传的话,一定是露骨的小众文学。 基于以上,他发自内心地吐槽了一句,也算是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小姑娘的劝告,“他的故事还是不要打听为好,尤其不应该跟子爵打听。” 姚灿说起故事来总会忍不住添油加醋,这也不都是坏事,起码他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给年纪更小的妹妹编童话故事哄她睡觉。 眼下,姚煦觉得最重要的是,自己有必要终结这个关于他兄长姚然的话题,免得牵扯上一些不健康的聊天内容。 艾易当然不知道他内心丰富的心理活动,只能装作乖巧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您说的,我会注意的。” 接着姚煦就主动转移了话题,无比生硬,上下句之间毫无逻辑关系,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好在他的身份比对方要高,想谈什么由他来主导,社交场上一贯如此,并不是失礼的举措。 再说了,他也不觉得姚然问自己意见时会问得多深入,无非和之前的差不多,她在舞会上表现得怎么样,礼节谈吐如何,贵族们当下对她的风评趋势之类的。 所以他打算随便聊上几句就找个理由跑路。 有一说一,姚煦总结过一系列“如何在舞会上不失优雅地结束谈话”的方法,对此颇有经验。其中最常用的一招就是,详细地述说自己每天在法务部忙着什么,“无趣而复杂”的工作内容基本上能让对方在五分钟以内主动找各种理由告辞。 这个方法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要讲涉及绯闻、丑闻、一切东家长西家短的案子,赫丘的绝大多数贵族们对法律提不起兴趣——他们不关心社会不公,不关心下城区,不关心走私问题,有时会刻意回避掉自己涉入其中的部分,还要伪装做谈及这些话题是对贵族身份的侮辱——但他们热衷于八卦绯闻。 说白了,这个城市本来就是浮华而单调的。 可是,今天事情的发展与姚煦设想的出现了偏差。 三个五分钟过去了,他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还在跟艾易说话,“……因为有需求,市议会对黑市的存在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买卖的东西比较特殊,是军马。您知道的,齐瓒代议长同时身兼商会会长,她最近为了这件事频繁来找我,很可惜直至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只能确定它们是被走私进来的,因为……” 这题艾易会,“赫丘本土的马匹是驽马,用来拉车足够了,不适合当军马,军马数量有限,能集中培养优质马匹的只有骑士团,骑士团的马不可能被拉到黑市上买卖。” 看姚煦的眼神,她知道答对了,便轻快地继续说了下去,“我听说,除非有特权,否则贵族们是不能养私兵的,所以军马一直都在禁运的单子上,如果这些马匹真的是从邻国通过各种渠道走私进来的,会不会影响赫丘的对外关系问题?” 第66章 假象 “这就是齐瓒代议长头疼的地方,不管是作为代议长还是商会会长,赫丘与邻国的关系都是她一定要关心的。”姚煦压住自己内心的诧异,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艾易比他预想的要更聪明,夜枭和姚灿可以教给她很广的知识面,但能活学活用,自然地融入交谈之中绝对是她自己的本事,起码他觉得跟她交谈很愉快…… 同时,这也是最离谱的地方。他竟然在舞会上和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聊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作内容? 他敏锐地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很难从这个女孩眼中判断出她是不是真的对他们所聊的内容感兴趣,如果是刻意迎合的话,她的演技好得难辨真假。 姚煦能体会到其他人跟她说话时的感受,那种如遇知己的感受——他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假象。 身旁的树丛抖动了两下,姚灿唰地从中窜了出来。 姚煦和艾易面面相觑,见面至今第一次的默契,无声的,姚灿怎么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姚灿还是本着那套“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就是别人的”的行动准则,笑嘻嘻地冲艾易挥了挥手,“巧了不是,又见到你这只小野猫了。” “子爵大人,晚好。”艾易想着都是自己人还需不需要客客气气地形式主义,余光瞥见姚煦神色不明地看着她,保险起见,还是行了个完美无缺地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法务部部长先生的脸色好像比刚才差了点? 姚煦确实觉得别扭,她此刻的笑容看着太人畜无害了,与她刚才讨论的话题无论如何都不搭。 但他知道,这正是他们需要的效果,一个能欺骗过大部分贵族的、天真、纯粹的美人。 “你跟我叔叔聊了些什么?快跟我说说,他可是很少在舞会上跟人说这么长时间话的。”姚灿的笑容逐渐得意,凑近艾易两步问话,丝毫不打算隐藏自己想借机调侃姚煦几句的意图。 “部长先生学识渊博,说话又好听,我哪怕不说话,只听他描述,就能学到很多东西。”艾易套公式般地夸奖一通,然后话锋一转,反问姚灿,“有什么事找我吗?” “放心,不是找你的,难得出席这么棒的舞会,就好好享受吧,我是有事要找叔叔,你们没聊完的内容就先留到下次吧。”姚灿没大没小地揽着姚煦的肩膀,调情似地吹了声口哨,眼见自家叔叔露出想揍人的眼神才把胳膊放下来,“毕竟,法务部长先生的办公室里总是积压需要处理的事务,再不忙起来就没有能放新文件的地方了。” 这是姚煦用来推辞各种社交时的常用借口之一,真实性往往高达百分之九十五。此刻被他用这种形式搬出来,姚煦有些哭笑不得。 艾易很欢快地点点头,她并不讨厌和姚煦说话,但现在她又饿又累。身上的晚礼服是舞会开始前半个小时才收到的,束腰的款式,在此之前,夜枭担心她会有小肚腩突出,专门吩咐殷辰饿了她一下午,她特别馋那边桌上的小蛋糕,看着就觉得老香了…… 第67章 假象(2) 姚灿沉默不语地跟着姚煦远离热闹,直到两人穿过一整条小径后才再次开口:“现在您对她的看法有没有一点改变?” 姚煦回答他之前下意识地往刚才女孩所处的方向望了一眼,可惜扑了个空,“合格了。”他极为简单地点评。 “仅此而已吗?”姚灿静了几秒钟,见他真的没有多说几个字的意思,惊讶地反问。 姚煦和艾易说话的时间远超预设,这点极大程度上满足了他的虚荣心。采用夜枭的说法,艾易是他们的作品,如果这份作品能让像姚煦这么挑剔的人都称好,创作者骄傲一点也完全能说得过去。 姚煦不吭声,用眼神传达“不然呢”之类的意思。 “您敢不敢按着您桌上那本最厚最无聊的法典起誓,回答我,她是不是今晚您看到的最漂亮的女孩。”姚灿的语气夸张得像是在胡搅蛮缠。 “阿灿,你从来没认真翻过那本法典,怎么能说它很无聊?”姚煦拧着眉头反驳他,“当然,她很漂亮,我承认,不仅是今晚,她是姚家所有眼线中最漂亮的,满意了?” 姚家有一套据说是祖传下来的、对各类美人的打分标准,谁也没有考据过是不是真的。姚煦在心里对着标准估计了一下,艾易起码能得到百分之九十的分数。 这是相当了不起的成绩了,至少在他的记忆中,无论是姚然还是姚灿都没提过谁能得那么高的分数。 “让您多说几个字真难,挤牙膏一样,”姚灿心累地吐槽道,“您跟她聊过了,她的谈吐怎么样?” 微风穿过重重植物后卷入了沁人心脾的花香,无形中安抚了人心,他俩一前一后踏上台阶,走进长廊中,月光穿过藤蔓在地上印出细碎斑驳的图案。 “她表现得非常好,很自然。”姚煦肯定道。 这次姚灿帮她找的身份是法师塔的学徒,这个身份本身的容错率比贵族小姐要高,可他相信,如果让艾易真的扮演成从小在赫丘某个贵族世家长大的小姐,她同样能完成得很出色。 姚灿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嘴角勾起的弧度大了些,姚煦从中看到了信息,他深知姚灿为了今后不可避免的战争筹备了多少东西——为了姚家,为了赫丘的未来,也为了他自己难以启齿的私心。 “我总觉得她有很特殊的能力,尽管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远超常人的亲和力?她能很容易就让人卸下心防,也很擅长分析,从只言片语中就能提炼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叔叔,您认为……”简单地说,如果艾易想的话,她能轻易地骗过跟她交流的人,用言辞讨得对方欢心,从而得到需要的情报。 姚煦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从这个层面看,女孩表现出的所有亲近、友好都是骗局,他叹了口气。 但不等他开口,姚灿先摇了摇头,“您还是不用在这点上硬做评论了,您一直都是个光明磊落的绅士,自然不喜欢这种为人处世的风格。” 第68章 她很特别 姚煦确实不太关心这个计划,但他也还记得之前每一个被卷入计划中的女孩,能把这个任务完成好的人只能是个高明的说谎者,她无需真诚,无需高尚,无需配得上任何一个道德层面上的褒义词,可是…… 他还是忍不住感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本该是一尘不染的。他虽然不清楚夜枭和姚灿是怎么教她的,可以肯定的是,她必然学会了那两人擅长的“表里不一”。 看着自己表面轻浮实则深沉尖锐的侄儿,姚煦沉默的时间稍稍长了些,姚灿都以为他不会开口了,他才轻声说:“她很特别。”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姚灿微笑着,月光印在他眼中,冷冰冰的,“希望她能特别有用。” 抛开长相不谈,姚灿从他父亲姚然公爵那里遗传来的还有转得飞快的脑子和缜密不外露的心思,亦习惯于跟他父亲年轻时一样,时刻把自己伪装成轻浮浪荡的纨绔子弟。 不过在姚煦看来,这部分所谓的“伪装”其实就是本色出演。 距上次嬴家银霜花园舞会没过几天,他们又在另一场舞会上见到了艾易,不同的是,这次姚煦是有心为之,想找她打听点事。 姚灿脸上热情阳光的笑容频频引得女孩们的注视,这时候他如果跑去搭讪,一定能让对方红了脸。 他比姚煦先一步从人群中找到艾易,便拍了拍姚煦的肩膀——对于他这种时不时忽视自己是长辈的行为,姚煦已经懒得再做提醒了——他的声音在热闹的环境里显得轻飘飘的,“您要找的小猫在那边呢,今天也很漂亮。” 姚煦看了过去,艾易此时的舞伴是嬴觉公爵的次子嬴泰子爵,她笑得甜美,丝毫看不出伪装的痕迹。 嬴觉公爵和公爵夫人的样貌都不差,偏偏在嬴泰子爵这里出现了遗传失误,在穿着高跟鞋的艾易面前,他本就不太足的身高让两人之间出现了堪称诡异的身高差,再加上他分量十足……总之,他俩在整个舞池中异常显眼,怎么看怎么不搭,姚灿能迅速找到艾易也正是得益于此。 忽略嬴泰子爵不看,裙摆纷飞,女孩本身是极优雅的。 姚煦沉默不语,他其实不大喜欢姚灿称呼她为“小野猫”或者“小猫”,礼不礼貌先不谈,姚灿搭讪女孩时特别喜欢用些或甜美或可爱的词叫对方,例如“小玫瑰”、“小布丁”……某些甚至甜得发腻,和她们相比,艾易就显得很别致,总有一种会突然探出爪子把人挠出好几道血痕的锋利感。 可她们对姚灿来说不过是略有兴趣的玩赏物,随时可以抛之脑后,不值得引起过分的关注……艾易却不该是这样的,如他之前给出的评价,她很特别。 “所以,叔叔,您真的会去邀请她跳舞吗?”姚灿用贱兮兮的语气问他。 “当然,”姚煦斟酌了一下,补充道:“我不仅会跟她跳舞,我还会问她一下,上次聊的走私军马的事,她知道多少小道消息,我就是为这个才来的。” 姚灿当即翻了个白眼,“您真无趣。” 第69章 舞会亦是战场 姚煦敢说现场无趣的人绝对不只有他一个。这家主人就是个老气横秋的贵族老爷,相当看不惯在年轻人之间流行的勾肩搭背的“轻浮”舞蹈,这从他安排的舞曲也能看出,舞池里的一干人都给面子的配合他,故而氛围没那么轻快。 眼下这支舞曲步入尾声,舞场彼端,不知是谁最先挑头起的哄,喊着要听姬宛小姐弹琴,那个刚步入社交场的、内向的小姑娘紧张得脸红,作为她的闺蜜,姚烁正想法子替她解围。 虽说淑女们常常会把舞会视作自己的战场,可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暗中使点坏心思,有话不挑明了说。 但那些小手段跟政治比起来,不过是边角料,还没有几个女孩子会真的陷入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她们的家族为了保护她们也会刻意控制这点。 从这点来看,艾易也是特别的,没有家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淑女,姚家的家主在她身上投入许多时间和金钱。 姚灿心不在焉地晃着手中的高脚杯,酒水沿着杯壁流淌,透过杯子看,他叔叔的背影和四周的环境都是扭曲的。 贵族女孩们往往从小就被灌输一些理论,比如说她们社交的目的——最直白的说法,为了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最好门当户对,能为两个家族都扩展人脉,皆大欢喜。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们在最合适的年龄向整个贵族圈子介绍自己,身着华贵的服装,佩戴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相互攀比,许多八卦便诞生了:哪家的女孩最漂亮;谁近来与谁走得近;谁与谁在舞会后有单独的约会;某个人舞伴的身份地位如何…… 八卦的内容偶尔也能起到些约束的作用,姚煦此次此刻就有些负罪感,他很清楚社交场上女人们给他的定位——有背景、富有且可靠的结婚对象,再过几年如果他还单身的话,便可以概括为“砖石王老五”——有不少人会注意他在舞会上的行进路线,并借此揣测他心仪谁。 而艾易自从踏入社交场,前前后后获得了很多“头衔”:殷辰大法师特别关照的学徒、似乎是贫民窟出身、社交场上新晋的美人、法师塔的小太阳、跟谁都能说上话……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总体上在往好的方面走。 稳扎稳打比较保险,太多格外的关注对她来说不见得是好事,正因于此,姚灿也只是经常到她面前晃一圈,跟她说上几句话,却不怎么邀她跳舞或者故作亲昵。 总而言之,当姚煦把手伸向艾易并说出“在下是否有荣幸与您共舞”时,他立刻就感受到了带着负面情绪的目光投向他们,其中九成以上都是奔着艾易去的,职业使得他对恶意有着刻在骨子里的敏锐。 “不,这是我的荣幸。”艾易轻声回答,同时把手搭在他手心,她的眼睛很清澈,水灵明亮。 伴随着不太欢快的舞曲前奏响起,她谨慎地把声音又压了压,“是什么事能让部长先生专门来找我?” 第70章 猜猜看 姚煦想着,如果自家侄儿知道艾易问出了这么一句话,一定会毫不吝啬地表扬她的敏锐,但紧跟着就会吐槽她不解风情。 毕竟过去被姚煦邀跳舞的女孩在短时间里,内心十有八九都在怀疑他是不是看上自己了或者自己今天的表现是不是特别得体之类的,这些从她们的脸上并不难读出来。 归根结底,这还得怨姚煦大部分时间都只待在角落里,不太会主动找人跳舞,不苟言笑,姚灿开玩笑说过,给他一套管家的衣服,他绝对比管家还像管家。 此时此刻,哪怕姚煦真的觉得艾易很漂亮、很耀眼,也都是空话了,因为她已经给他打上了“有所图谋”的标签。 舞曲的前奏时,绅士们和淑女们需要各自排成一排,面对面站着,无声地注视着对方。然后在某个音节统一迈出第一步,女孩们高跟鞋的鞋跟落在地面上清脆作响,裙摆像是绽放的花朵,在那个瞬间百花齐放。 这首曲子对应的舞步很基础,唯一不太好的是,舞伴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不适合小声密谋传递情报。 这是艾易和姚煦的第一支舞。 朱唇皓齿近在眼前,姚煦有那么一瞬间的分神,如果是那种更亲昵的舞蹈,她在问他话时就会凑到他的耳边。 就在这时,两人有个需要交换站位的舞步,他赶紧收回那些胡思乱想,错身而过时,他听到艾易小却清晰的声音,“我猜猜看,军马?” “怎么猜的?”姚煦反问道。 “这得感谢嬴觉公爵,他说您近日在忙这件事。”艾易提醒自己声线要平稳,同时克制住露出得意笑容的冲动,虽然看他的反应自己应该是猜对了,但就怕有万一,万一错了打脸了多不好。 保险起见,她进一步试探道:“眼下犯人还没抓到,要不您去找周乾队长聊聊?抓人的活是警备队负责的,他懂的可能多点。” 跟着舞曲的旋律,两人又跳了个换位,艾易壮着胆子盯着姚煦的眼睛看,习惯性地装作一脸无辜。 姚煦却从她眼中读出了些特别的信息,“嬴觉公爵为什么会跟您谈这种话题?” 就算嬴觉被人嘲讽是四大家族家主中最好欺负的,本质也绝对是个合格的政治家,否则不可能在让家族蒙羞后,还能活着坐在那个位置上这么多年。 “其实是我主动提的,他可能刚好心情还不错,愿意顺着聊两句,”艾易冲他调皮地挤了下眼睛,“我感觉他不怎么喜欢我……这个不重要,您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跟他打听您的事嘛?” 姚煦审视了她几秒钟,用与之前同样平淡口吻说:“你希望我这么问你吗?” 他去掉了尊称。这让艾易隐约体会到了点法务部部长大人的严厉。 她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故作正经,“不太希望,搞不好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图您的钱和姓氏呢。” 姚煦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她的这个玩笑。 第71章 报酬是拥抱 话是怎么说来着?任何事情都要讲究适度,艾易决定谈点正事,免得让法务部长怀疑她的业务能力,“说说您关心的事吧,我运气还不赖,查到了走私交易的地点,姑且也算是有嫌疑人吧。” “恕我冒昧,你的消息来源是?” “渠道就是秘密了,但我保证很可信,”艾易很庆幸自己摇头之前想起正在跳舞这件事,及时止住——不知道周围会有谁盯着看,夜枭强调过很多遍,通过社交传递情报时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自然,“贫民窟里到处都是‘惊喜’,前提是得愿意去找。” “那这次可以请你分享给我吗?报酬好谈。”姚煦轻声说,有法务部部长这层身份在,他想光明正大地出入贫民窟也不是不行,但肯定会引起很多注意,用这种方式查案子免不了打草惊蛇,而且贫民窟的人不信任贵族,不见得愿意配合他的工作。 舞曲的旋律越来越缓,即将步入尾声了,姚灿在舞池边跟另一个小贵族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话,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瞥一眼,似笑非笑。 姚煦很清楚,那是他在算计或者权衡什么时的招牌表情,这让他有些不安。 但他眼下要做的是“谈生意”,在他想来也什么难度,艾易属于“自己人”,再加上丰厚的报酬,她会愿意分享的。 她会要点什么呢? 她是法师塔的学徒,在社交场合可以选择穿法师的着装,就像殷辰一样。但如果她想引起更多注意,混得开,就一定少不了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说白了就是钱,硬通货。 就在姚煦觉得自己十拿九稳的时候,他注意到艾易眼中快速掠过一抹欣喜,像是蓄谋已久的计划起了效果一般。 “分享当然没问题,报酬的话,”艾易用欢快地语气回答他,“我只要一个拥抱。” 也就在这时候,舞曲的最后一个音落下,舞伴要互相鞠躬然后退场,舞场边缘传来琐碎地鼓掌声,没跳舞的人也要意思意思捧捧场。 姚煦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身体在准确无误地执行礼节,意识却在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这也是你的玩笑?” “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只要一个拥抱。”艾易强调自己的诉求,生怕他不相信。 她同样觉得这事不会多难谈下来,报酬是钱的话还要找机会转交,拥抱就很省事,随时随地都能兑现……反正她的目的也不真的就是个拥抱。 两人顺着退出舞场的人流走动,艾易适时地补充道:“您可以先付报酬吗?宴厅外面有个露台。” 姚煦回忆了一下她说的位置,进来时确实看到了,“我觉得不合适,就算到那里也可能被人看到,今天来的人不少,这个报酬对你的名声没有什么好处。 一旦他按她说的那样做,最多到明天上午,大街小巷就会传遍法务部部长和法师塔小学徒的绯闻。他同时也是姚然公爵的胞弟,有姚家这个背景在,绝大多数非议、很多难听的话肯定会落在她身上。 第72章 造谣 艾易牵着他的手指,和她微微发凉的手不同,隔着丝质的手套,也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我觉得挺合适的,起码支付起来很便利,您早些年在凤鸣学习,应该对从那边过来的华星小姐不陌生,您认为她的名气如何?” 姚煦瞬间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随即定定地盯着她,“你想利用我?” 最适合华星的词是“声名狼藉”,什么传闻绯闻都有,据说有一次她曾雇了一队佣兵,只为从中挑选男宠。尽管如此,赫丘的贵族们还都会邀请她出自自家的社交活动。理由很简单,大家都把听别人家的丑事当作乐趣和消遣,而她站在各种丑闻的中心。 “互相利用达到双赢有什么不好的。”艾易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您来说损失几乎可以不计,就算有人看到您拥抱着我,把绯闻传出去,凭您一直以来待人绅士的名声,也没几个人会相信这事是真的,而我刚好被传是贫民窟出身,他们只会觉得是我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他们会像邀请华星小姐一样邀请你出席舞会,多关注你一点。”姚煦声音低沉地接话。 “如果您后续愿意进一步配合我,让他们看见我在公共场合纠缠您却被您无情拒绝就更好了。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跑来搭讪我,人人都有好奇心。”艾易见他一点就透,很是满意,跟聪明人打交道真好,“我也想多讨一点专门写给我的邀请函嘛,总跟着殷辰大法师蹭饭也不太好。” 她不是没想过“造谣”,但她现在在上流社会的人脉不太够,自己讲自己的绯闻只会被嘲讽,达不到传播的目的,而且有可能会被姬寒当作法师塔的耻辱制裁,再怎么说她表面上还顶着法师塔学徒的头衔,给法师塔抹黑在塔主眼里是重罪。 思来想去加上夜枭的建议,没有比利用“金主”更好的办法了,姚灿本身就是走纨绔子弟路线,跟他绯闻没什么用,他的绯闻已经够多够杂乱的了。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就选择了姚煦,一贯冷面的法务部部长的绯闻,爱听八卦的人谁会不感兴趣呢。 当然,这部分的事她没跟姚灿预先商量,她只说她查到了姚煦想知道的情报。反正传出去的绯闻肯定会因为目击者太少、没有实质证据被卡住,达到听上去有鼻子有眼,但谁也说不准真假的程度。 “我跟您说实话,最近的确有人听说我长得好看给我送邀请函,但这也太慢了,不知道猴年马月我才能把情报网铺开,您不觉得用这个办法就很好吗?”艾易微笑着,情报网是姚家培养她的目的,拿这个当理由再好不过。 “办法是好办法,”姚煦如实回答,同时意识到他们两人已经快走到露台了,“但对你的声誉伤害极大,某些人甚至会借此污蔑你是个……不检点的女孩。”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他就听见艾易嗤笑了一声。 第73章 立足在站稳之前 紧接着,她轻声说道:“感谢您这么绅士,但我不需要和那些贵族小姐一样在舞会上挑选结婚对象,名声差一点就差一点吧,只要效果好就行了。” 姚煦用不赞同地语气反驳她,“想长期站稳脚跟需要良好的名声。” “先生,站稳脚跟的前提是我得先站进人群中吧,”艾易的音掉没什么变化,还是温和的,可姚煦无端从中听出一抹寒意,“我进入上流社会时间不长,就知道有那么几位贵族老爷包养情妇,生下私生子,甚至委屈正牌夫人将私生子合法化。 “大家心里都清楚,却很少拿出来议论,更别说站在道德层面谴责这种行为,因为他们敢评价的只有不如他们的人,凡是涉及捏住他们把柄或是能掌控他们生死的人的私事,不用多说一个字他们也会自觉闭嘴的。 “等我能立足了再考虑站稳脚跟也不迟,就算我真的是个没有底线的人,他们也需要我手中的情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我都不担心自己,您也没必要太为我担心。” 姚煦沉默了许久,艾易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在心里捏着一把汗,通过谈话,她能看出姚煦的品德比她听说的更好,只求他在这事上降低一点对自己的要求,好好配合她,毕竟她在他面前装得那么自信也不容易。 终于,她听见他说,“我希望这么做是值得的。”用词模棱两可,不知在说他自己还是说她。 艾易也不含糊,“您就放心吧,肯定值得,那个走私犯去过花街,花街的老板娘丹雀跟我有点私人往来,您要是找她问这件事,光一个拥抱可不够。” 关于报酬的事两人就算是谈妥了,站在露台上,姚煦很庆幸姚灿不知道跑去搭讪哪家的小女孩了,不会亲眼看到接下来的事,否则之后的一个月里他肯定会天天借此调侃他。 艾易放松地倚在栏杆上,面上温和无害的笑容已经被计谋得逞的得意和俏皮替代。 “早在上次见面之前,你就决定这么做了,是吗?”姚煦问道。 艾易诚实地点点头,“见到您之后,更坚定了。” “为什么?” “嗯——”艾易笑眯眯地回答他,“因为好几个之前说我坏话的女孩都喜欢您,正好借这个机会,我气一气她们。” 姚煦有些哭笑不得,看得出,这是真话。谈“生意”的时候,她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老练,从初见到现在,她第一次展现与这个年龄相符的样子。 两人的独处已经被人注意到了,姚煦发现,走廊上有两个聊天的贵妇一直往这个方向看,这就是女孩想要的效果,他抿了抿嘴,“你真的觉得这么做值得?” 艾易点点头,“您爽快点,别犹豫了。” 的确,再纠结下去就显得他太小家子气了,姚煦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把她拉向自己,她会在他圈出的怀抱里把情报告诉他,女孩的身躯柔软得像猫咪一样。 第74章 立足在站稳之前(2) 艾易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跳声,隔着布料传出来,和她的一样,微微加快。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前世她因为太宅根本没想过交男朋友的事,自然也就没什么机会跟异性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来到这里之后,最近的也只是跳舞而已。 脸上微微发烫,片刻之后,姚煦小心翼翼地放下环住她的胳膊,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时,发现她的手指紧紧地捏着他的衣摆。 抬头去看时,那两个贵妇果然匆匆离去,背影看上去有些滑稽。 姚煦也能感觉到自己耳尖发烫,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膛中作响。 艾易松开手指,把被自己抓皱了的布料理了理,呼出一口气,笑得释然,“先生,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果然,两人的绯闻在赫丘传得飞快。 姚灿站在二楼看到自家小妹娴熟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她的好闺蜜姬宛小姐窃窃私语,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姚烁这几天因为功课的原因被姚煦关在家里,所以暂时还什么都不知道。 姬宛小姐面对来邀请她跳舞的男孩们时很容易害羞,话也不多,却在八卦这方面毫不含糊。 姚灿相信,等姚烁了解完关于叔叔的绯闻后,今晚回家一定有好戏可以看。想到这里,他的余光扫向旁边,姚煦一只手搭在栏杆上,指尖不断轻叩着,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无聊舞会的嫌弃。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明显比以前多出不少,关于他的话题也是如此,而他只是一脸漠然地站在那里,像是挺拔的树木,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 但姚灿知道这只是表象,以他对姚煦的了解,他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把那件事抛诸脑后。 姚灿本不想多说什么的,但他在人群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白瀑,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跑去跟他说说话,“叔叔,我从没想到您有一天跟人跳舞能跳出绯闻来,艾易也没跟我说过她有这种计划。”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听着像调侃一般,实际上,这是他的真心话。有一说一,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难过,因为艾易不信任他,但他很快就释然了,如果她跟他商量的话,他对此会很为难,多半达不到现在这种不错的效果。 当时姚煦说想找艾易要个关于走私案子的情报时,姚灿举双手赞成,因为姚煦很挑剔,如果他能认同艾易搜集情报的能力,姚灿会非常有成就感。 艾易的业务能力确实不赖。姚煦顺利地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还被人看到温香软玉在怀,第二天,有鼻子有眼的谣言就通过茶话会大范围传开了。 如艾易所料,绝大部分人对此事的真假存疑,认为法师塔的学徒爱而不得生出了什么癔症,也有怀疑她是不是给部长先生下了什么咒术的。 可归根结底,能跟姚煦这种素来清清白白、严肃礼貌的绅士传出桃色绯闻是需要本事的,大家都愿意关注一下站在舆论中心的人。 第75章 就是有点伤名声 这场舞会的主人也是基于此才邀请艾易的,他家跟法师塔素来没什么来往,恐怕连殷辰也没收到过邀请函。 “这对我构不成什么伤害,而且她出名对计划也有利。”姚煦的回答简练而中肯。 “话是这么说没错,这几天她多收到了好多邀请,就是殷辰对此有点担心,一方面这种传闻影响她的名声,另一方面,法师塔的塔主很严厉,毕竟还得住在人家的屋檐下。”姚灿“啧”了一声,他也很意外事情会往现在这种方向发展,但他习惯于把很多情绪藏在笑容之后,“对了,我刚听到了最新版的传闻,讲的是你们在走廊上偶遇,她对您激情表白,然后强行抱着您不撒手,不遗余力地勾引您了。” 姚煦的眉头一下子就皱紧了,“这听着像是在花街才能发生的事,他们不仅在贬低她,也在贬低整个上流社会。”虽然他不觉得上流社会就有多“上流”。 姚灿认同的点点头,“谁说不是呢……那您怎么看?真的觉得无所谓?” 姚煦不动声色。 见此,姚灿伸了个懒腰,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算了,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要去找漂亮的女孩子玩耍了,但我建议您跟她打交道时再谨慎一点,别被她的外表骗了,托夜枭的福,她现在下城区都很吃得开。我有预感,这就是个开头,谁也不知道她以后还能搞出什么事。”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加入进热闹的人群中,不再看一脸严肃的姚煦。 姚灿很清楚,无论艾易现在表现得多么像这个世界的人,她到底不是,她独有的思维方式必然会带给他们一些惊喜……也有可能是惊吓。 他的父亲通过书信得知这个女孩的存在和表现后,措辞之间显得很有耐心,直言除了三年的养成时间之外,再用一两年帮她在社交场上打开局面也无妨。 但艾易显然不愿意按部就班,她选择了一种简单粗暴的自我介绍。 这对姚家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有点伤她的名声,不知道有多少心思龌龊的男人会专门去搭讪她。 姚灿真正担心的还是他叔叔,他算是看明白了,论行动力,艾易跟夜枭更合拍些,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激进的方式都敢用,她是真的不在乎名声,偏偏姚煦不可能把整件事只当成普通的交易。 这不,艾易往他叔叔的方向去了。 “部长先生,又见到您了。” 姚煦知道转过身会看见的人是谁,刚听完姚灿对流言蜚语的叙述,他现在心情挺复杂的。 虽然是舞会,艾易今天却穿着法师塔的制服,显然是没有跟谁跳舞的打算,她优雅地拉了拉斗篷,躬身向他行礼,含笑看着他。 立刻就有很多饱含深意的目光投向了他们,其中一些甚至是直勾勾地盯着。 姚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静了好几秒钟,才艰难地开口,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 艾易当然也感受到了那些注视,可她看起来比姚煦更坦然些,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您要不再顺水推舟一下?让他们看到想看的东西。” 第76章 再做笔买卖 四周的旁观者此刻最愿意看到的自然是艾易露出她单相思的模样,姚煦却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比起“有情人终成眷属”,“爱而不得”的丑角显然更有意思。 姚煦很刻意地控制自己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有皱眉的习惯,尽力不让自己那么做,免得被人解读成他厌恶艾易,“那样你就能收到更多舞会和茶话会的邀请了是吗?他们会以为这是你的痛处,装作不经意地戳一下,羞辱你,看你会有什么反应。” 出身低微的人借着法师的身份进入社会本身就是钻空子的行为,现在又爱恋顶层的贵族,对其死缠烂打,足够狗血和精彩了。 只要姚煦在公共场合态度鲜明地拒绝她,看热闹的贵族们大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她指指点点,既不用承担什么风险,又能彰显“正义”。 艾易就是专门为这个事来的,眼看到月底了,她这两天得突击一下法师塔的考试,着实没什么时间在舞会上蹦跶。 本想着让流言蜚语先发酵几天也不错,但姚煦每个月出席舞会的次数少得可怜,想“偶遇”他一次不容易,所以她是背书背到一半临时翻出邀请函的。 “对,如果您愿意再配合我一次的话,他们会这么做的,”艾易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所以,您愿意吗?” 她想要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在上流社会出名这个结果,至于美名还是恶名,都不影响结果。 姚煦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不愿意。 艾易的期待变成了困惑,她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原因呢?” “就算你把什么都考虑进去了,这么做对我的家族有利而无害,但我有我的原则,”最后两个字姚煦咬得很重,神情严肃得仿佛身处法庭要做什么宣誓一般,“我不希望你面对那种境况,哪怕你自己都在乎。” 艾易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了,继而觉得耳朵发烫,好在她是不太容易脸红的,忙低下头注意表情管理,回头要是跟夜枭说“救命,子爵他叔叔撩到我了,他还挺会的”,不知道夜枭会有什么反应。 内心连道三次冷静后,她重新微笑着与男人对视,a计划没法执行还有b计划嘛,她拿出“一切尽在我预料之中”的自信,“我猜您多半会拒绝,问题不大,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姚煦边低声问边用锐利的眼刀回应了几道无比直接的视线,他们估计是想通过两人表情的变化来杜撰对话内容,这让他觉得不舒服。 “跟您再做笔买卖。”艾易言简意赅。 “你只会因为这种事情来找我?”姚煦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一方面这个问题太蠢了,不然呢?另一方面,这显得他对她有什么企图似的。但他真的不喜欢艾易总这么说话,像是把包括她自身在内的一切都视为可交易品,而并非有血肉和感情的人。 无比同时,艾易今天第二次觉得自己被撩到了,现在也不是春天,不应该啊…… 第77章 雨夜 镇定,镇定,镇定! 艾易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我只是觉得您是聪明人,说假话骗不了您,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好。” 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姚煦的本意肯定不是撩她,但不等对方再开口,她如转移话题般地补充道:“说起来,您关心的案子有进展吗?方不方便透露给我一点?” 姚煦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事告诉她也无妨,“你上次说走私犯是从水路来的,我就跟警备队那边交代了几句,周乾队长加强了港口附近的巡查,但还没有什么新消息。” “丹雀姐姐的情报一向准确的,”艾易叹气似地说,“我早就怀疑周乾队长在运气这方面不怎么样了,没事,我得到了最新的情报,可以为您提供点售后服务。” 姚煦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些惊讶的成分。 艾易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确保无人偷听,“我在贫民窟买了一条可靠的消息,两天后的晚上会有条船靠岸,他们想搞一笔大的买卖,我已经踩过点了,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带您去看看。” “你直接告诉周乾队长,让他去埋伏抓人,这事一样能解决,我没必要亲自跑一趟,法务部只负责审判。”姚煦不赞同地摇摇头。 “不,您有必要去,”艾易给出理由,“否则这个案子最多只能结一半,您也不希望法律只有一半的效力吧。” 话只说到这里,点到为止,她递给姚煦一个坚定的眼神,表面上她在询问他的意见,但只要涉及法律问题,他肯定不会拒绝。 约定的当天,姚煦从无聊的舞会上抽身,这个夜晚格外阴沉,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赫丘的秋雨总是连绵不断,气温一日比一日低,贵族们都不大愿意出门了。 艾易雇了一辆公共马车在几米外的路口等他,在这个季节,港口一入夜必然连码头工人都没有,要是沿途有人看到带着某家家徽的马车往那个方向去,一定会印象深刻。 姚煦坐进马车,发现艾易用漆黑的斗篷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实,从她坦然的表情不难看出,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干了。 联想到姚灿得知晚点得知这件事时有可能露出的坏笑,他现在只想叹气,眼前这位也不是令人省心的,他有些严厉地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 “传闻会变成您专门从舞会上跑出来找我,我刚才向您招手的时候被人看到了。”艾易把斗篷的帽子戴上,在领口打结固定,或许是因为寒冷,她的指甲盖看着微微发紫,“我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的,但是这种事再多来几次,他们就该怀疑您到底是不是一个绅士了。” “无所谓。”姚煦冷冰冰回答,尽管在外人看来,他是严于律己的,但他对自己的要求其实只是问心无愧罢了,只要跟他的工作没有冲突,他对桃色传闻、流言蜚语的包容度相当大。 不可否认的是,他敢这么做的大部分底气源于他是姚家的人。 第78章 双赢 在现在的赫丘,姓氏是很重要的东西,能为人披上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铠甲,就拿他的族人来说,姚然和姚灿这对父子再怎么风流,也没几个人敢当面直言这么做不好。 这种效果同样也能放在他身上,就算他真的做了什么不太道德的事,为没几个人会公开指责他。 但艾易没有这层铠甲。 “绯闻能帮你提升知名度不假,但同时,很……危险。”姚煦始终自己坚持之前的看法,就算艾易直言了不在乎,且事情照这么发展下去他的家族能从中获益,“你没有可依靠的家族,就算你是殷辰大法师的学徒,法师塔也不会倾力庇护你,更何况,你还是……”女性,他收住声音,免得对方误会他有性别歧视。 可事实就是如此,赫丘在这方面是不公平的。就拿“风流”来说,大众总是倾向于庇护男性,认为那是本事,而竭力把“风流”能引申出的恶意词汇套在女性身上。 “无所谓。”艾易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嗤笑了一声,借用了他之前的回应,“我只想要更多与贵族们接触的机会,无所谓他们怎么看待我,光凭道德礼仪和美貌是达不到目的的。再说了,如果他们觉得我‘恶心’的同时还不得不出高价买我的情报,膈应的也是他们。” 她露出一抹坏笑,“价值胜过一切不是吗?他们只要肯承认我的价值就足够了,哪怕我声名狼藉他们也得来找我办事。” 姚煦明白了她的意思,姚灿的本意只想让她为姚家铺开情报网,她却想更进一步,直接把自己变成一个收集和出售情报的中枢,完成姚灿的任务反而是顺便的了。 这是个相当有野心的目的,要知道,藏在阴影中的情报网和明面上的各方势力一样,同样能左右赫丘未来的发展方向。 姚煦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嘴唇,“人言可畏,你真的能顶住压力吗?” 只要能顶住那些难听的讽刺和中伤,效果可以说是非常好的,华星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那些人不太敢明着点评姚家的人怎么怎么样,就只能把污言秽语丢给艾易,欺负弱小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艾易打心底敬佩起姚煦的人品了,一两次的劝说有可能是伪善,他却一直在劝说她,这让她有点心情复杂,“先顶了再看能不能顶住吧。像您这样道德高尚的人少之又少,如果在赫丘,诽谤是犯法的,我的压力一定能小很多,法律是您的专业了,您瞧,这又是双赢。” 马车夫勒住缰绳,车身因惯力摇晃了一下,车门被拉来,几滴冰冷的雨被寒风吹进来,落在姚煦的手背上,激得周围的皮肤一阵颤栗。 雨没有一点减小的趋势,空气中海水的腥咸味比平时更重些。下了马车后,目力可及的地方果然空无一人,只能看见些堆积起来的废弃的木箱。 姚煦平时没什么机会来这里,现下多少有点不知所措。 第79章 港口 身为四大家族的主要分子,他见过太多太多贵族女性了,尽管他交流过的可能没有姚灿多,但那些女孩大多看上去像绵羊一样温顺柔软,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是为了谋个好的夫婿。 流言蜚语当然可以伤人,但艾易想用情报网当自己坚强的护盾。 海浪拍击岸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就在姚煦分神之际,艾易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指。 他当即震惊地盯着她看,她只是耸耸肩,微笑着说:“我猜您绝对没在晚上来过这里,我来带路,带您去看那艘船。” 姚煦原本以为艾易是白天来踩的点,但她能这么说,显然之前晚上来过,他不由自主地又唠叨起来,“女孩子晚上来这种地方太不安全了。”可话又说回来,一般女孩子晚上很少出门,更别提到这种鬼地方。 “我以为您已经不把我看做正常女孩了。”艾易叹了口气,感受到姚煦的体温在通过手掌温暖她,也为了走路方便,她干脆直接与他十指相扣,在心里估计了一下时间,“得快点,错过了就不好了。” 然后她就坦然地牵着他穿过漆黑的道路,约莫五六分钟的路程后,两人在一打高高堆起的箱子边停下,木头发霉的味道环绕在鼻尖,又等了五六分钟,黑暗中传来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姚煦顺着潮声的方向看海,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视野。 他知道为什么艾易说“否则这个案子最多只能结一半”了,除了走私的船只,此处还有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他也知道了艾易为什么对他的这个案子如此关注,又将如何利用他了。 那艘船摇摇晃晃地靠岸了,岸边有人接应它,领头的人姚煦看着有点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是哪个家族的管家。 在看到这一幕之前,姚煦没怀疑过有贵族参与此事。 走私无疑是为了牟取暴利,赫丘现存的贵族们还不至于混到缺钱的地步,这种事如果认定属实的话,家徽会被从元老院的墙上摘除,意味着这个家族的所有成员一起失去贵族身份,遭人唾弃,属实不划算。 “这种案子涉及贵族的话,会怎么判呢?”艾易用胳膊肘轻轻抵了抵姚煦,悄悄地问他。 姚煦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会装模作样地走走流程,然后十有八九就那样了。” 元老院是庇护贵族的,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对审判施压,或者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走私犯身上,总之,认定不属实就不需要惩罚贵族。 “跟我查到的一样嘛,”和姚煦的沉重相比,艾易表现得很轻松,“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帮您惩罚这种不守法的人的,能找到证据把某位贵族一家子送进监狱,足够让人知道我的本事了吧?” 她说完大大方方地迎接姚煦的目光,他俩现在都是湿漉漉的,她披着斗篷还好些,姚煦的额发全都被雨水沾在皮肤上面,有些狼狈。她本以为他眼中会有轻蔑之类的情绪或者直接嘲笑她不自量力,但是并没有。 第80章 病了 她在夜枭的帮助下设计了姚煦,以他的性格,就算不喜欢她的行为和计划,但肯定绝不甘心看着犯人凭借贵族身份逃离法律的制裁,故而就算再膈应还是会答应配合她的。 不管怎么说,她的目的可以达到。 艾易打心底希望现在这种状态能再保持一段时间,姚煦先不要讨厌她,或者先不要升级到看见她就反胃的地步,等她大功告成了,随便他怎么骂她都行——话说,他那么绅士的人,会骂人吗? 姚煦的嘴唇抿了抿,过了好一会,却只说出一个“你”字,而后叹了口气。 从他紧紧锁着的眉头不难看出,他多半是想吐槽她胆子太大了之类的话。 艾易眨了眨眼睛,再次保证道:“您不用为我担心,做您想做的事就好了,我们会双赢的。” —— 隔天下午,姚家的下午茶已经散场了,艾易才磨磨蹭蹭地走到他家庄园门口。 姚烁见到她的时候嘴噘得老高,一脸不开心,平时都是管家或者白瀑负责迎接的,她本人跑出来有些奇怪。 不等艾易开口询问,姚烁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屋里拉,生怕她跑了一般。 姚烁也是秉承家族风气从小练着弓箭长大的,表面上看着瘦,臂力却不小,艾易这种练剑都是技巧性强一些的力气上根本拿她没办法;另一方面,她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便顺着她去了。 她原本只是和姚烁约定好这个点来还书的。殷辰本着这种小事改天舞会上顺带着还一下就行了,明天那场考试是姬寒监考,虽说只是理论课程坐着答题就行了,他还是有点担心艾易不好好背书交白卷——姬寒的记忆力很好,考场上转几圈都能大致估算出每个考生的分数。 艾易却坚持要跑这一趟,因为这又是一个向别人展示她和姚家“良好”关系的机会,在当下,看见的人自然而然会联想她是来找姚煦的。 进屋后,姚烁依旧抓着她,换了一副可怜兮兮地表情,凄凄惨惨地喊道:“艾易,现在情况很紧急,你得帮帮我们!” 同样的表情艾易上次在姬宛小姐脸上看到过,不知道这算不算她们两人成闺蜜的原因。姬宛小姐那次是突然被人求婚,拒绝之后对方还追着她跑…… 艾易不解地看着姚烁,她肯定不是被谁求婚了,上一个求婚者被她追着用弓箭,头都不敢回。 就在这时,姚灿幽灵般地从沙发后面探出头,与妹妹的焦急不同,他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我的工作狂叔叔……病倒了。” 私底下艾易不需要行礼,况且她的手腕现在还被姚烁紧紧抓着,她不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对他明显有些开心的口吻深表震撼,“病了就找家庭医生看啊……而且听你的语气,应该问题不大?” “你怎么这么冷酷无情?”姚灿装模作样地调侃她,“好歹,现在绯闻发展到了你不久后就会成为姚家的一份子,已经有人在等我叔叔跟你求婚了,毕竟你们被人看到上了同一辆马车,还没有家徽,谁知道是不是往花街找刺激去了。” 第81章 探病 艾易不想说话,于是无语地瞪着他,几秒钟后,子爵屈服了,“好吧……他其实就是普通的感冒,稍微有一点点发烧,家庭医生来看过了,老老实实躺床上歇两天就能康复,切,我还以为你听到他生病会关心两句呢。” 他说着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想表达的意思是,不要让姚烁知道那么多细节,这不是她该听到的事。 在照顾妹妹这件事上,他一直表现得还不错。 “关键就是,叔叔不愿意听医生的话,如果我们不拦着,他肯定要去书房忙工作的。”姚烁大声抱怨,“但我和哥哥现在有事必须得出门,姬家的晚宴就要开始了,上次姬靖大公爵说……总之,我们需要有个人来确保我叔叔好好卧床休息!” 艾易深表怀疑地打量他们兄妹。 “我对圣女发誓,小烁说的都是真的。”姚灿异常认真地说道,接着叹了口气,“你没来之前,我已经打算跟白瀑说,即使用蛮力也要确保他不下床了。” 精灵和四大家族的关系很奇妙,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契约,精灵似乎是无欲无求的,作为长寿的物种,他们难免漠视其他一切短命物种。道理很简单,短命的物种困于时间,不可能积累太多的经验和智慧,在精灵眼中,他们就像刚刚开智就天折的孩子,甚是可怜。 白瀑存在于世的时间比赫丘的历史还要长,早已被人划为姚家的一份子,她看着姚灿兄妹从襁褓中长大,就像曾看着姚然兄弟长大,还有姚家许许多多的先辈们,贵族有画全家福画像的习惯,在那些画中,白瀑身上变化的只有服饰。 无论这种关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从理论上讲,精灵会无条件地执行家主下达的所有命令。 也就是说,她真的会用蛮力让法务部的部长先生下不了床。 艾易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件事,因为她觉得姚煦会生病多半跟昨晚淋了雨有关,刚推开门,她便看到姚煦手撑在床头柜上,脸色不太好看,“小烁抱怨您不听医生的话,竟然是真的。” 姚煦听到她的声音,动作僵硬地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介于委屈和无奈之间的,他离床的距离还不到两步。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不太舒服,下床的时候觉得腿软,扶着床头柜才站直,站直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艾易心道姚灿还是骗她了,稍微有一点点发烧可不至于把眼角都烧得发红,大概率还是因为他不想让姚烁太担心,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半开玩笑,“先生,需要我帮您找根手杖吗?书房离这里还有段距离。” 姚煦现在除了身体上的疲惫又多了层心累,他哑着嗓子问她,“你为什么进来之前不敲门?”而且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敢这么坦荡地跟单身汉独处房中? “我忘记了。”艾易嬉皮笑脸地回答他,“可是我已经进来了,要不您还是躺回去盖好被子吧,您的睡衣……”她隔空指了指他的肩膀,腰上的带子本来就没扎紧,因为他刚才的活动,v字领口的睡衣快要从他的左肩滑落了。 第82章 探病(2) 姚煦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忙把衣领拉好。 艾易想了想,说道:“小烁似乎相信了外头的流言,并且觉得我们很合适,至于子爵大人……他在和稀泥看好戏,否则就算姬靖大公爵真的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小烁也可以留下来照顾您的。” 姚煦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太不体面了,但这不能怪他,单身女性不敲门直接闯进他卧室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阿灿真的是……”他低头嘟囔了些什么,艾易没听清,可不难猜出一定是对他侄儿和侄女的抱怨。 艾易站累了,视线在房间里所有的家具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个离床有些距离的扶手椅上,开开心心地坐了上去,“小烁会这么做我能理解,她是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但子爵大人明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据我的了解,赫丘上流社会似乎有种说法,婚姻会使女孩的魅力远不如前。” 姚煦抽起床上的毯子把自己裹了个结实,脸颊和耳尖都因发烧而显露不健康的红色,他闻言看了她一眼,“你在乎这个?我以为你为了彰显价值什么都顾不上的。” 艾易戳了戳自己的脸,笑道:“在目前这个阶段,这张脸还能发挥一些作用啦,我只是不想一直靠脸办事,也办不到。” 姚煦隐约从她的话中感知到几分无奈,也许她并非像她表现出的那么不在乎。只是在拥有别的手段之前,只能先做一些不喜欢的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您的情报网有进展了?” “一点点,这事急不得,好在已经有猎物落在上面了,”艾易答道,“昨晚在港口和走私犯交易的人我查到了,是孟家的管家。” 从姚煦的角度看,她的眼睑微微低垂,睫毛在白腻的皮肤上面落了一层细密的阴影。 “孟家?他家家主似乎只是个子爵。”子爵意味着这个家族只是贵族中的末流。 这事本应该由姚煦亲自调查的,凭他的手腕,想查出一个看着眼熟的人出自哪家用不着多少时间,只可惜他一早就被发现生病了,他的侄儿和侄女又非常听医生的话…… “不错,他家没什么权势,在社交场上还不如大法师受尊重。”艾易平静地说,“但我比较在意另一件和他家有关的事,前段时间,他家的某个男仆去花街找乐子,丹雀姐姐的好姐妹接待了他……” 姚煦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他之前想打断她问一下,她到底是怎么三番五次去花街打听消息的,还亲昵地称花街老板娘为姐姐。 但艾易接下来说的内容让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 “据那个男仆说,他家主子在帮姬家做事,除了军马之外,更值钱的其实是一些魔法原材料,那些材料是给姬家豢养的法师们的,姬寒大人也在其中。” 姚煦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随着禁运令的下发,赫丘贵族们需求的很多物资供应都出了问题,导致走私犯怎么也抓不完。案件审判的过程中一旦涉及贵族家族,元老院大概率会向市议会施压干涉审判过程。 普通贵族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被牵扯进来的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姬家了。 第83章 不可多得的机会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劝我别再管这件事了?”姚煦定定地看着她,开口时嗓子因发炎而疼痛,此外,像是有根刺戳在他心里,让他难受不已。 “无论是谁触犯法律都会让您……觉得不舒服,对吧?”艾易反问道,“您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了,我再想劝您也没用了吧?” 姚煦见她依旧微微低垂着眼睑,嘴角挂着恬静的笑容,看上去温顺极了,“你还打算按原计划走下去?” “当然,对我来说,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艾易笑了一声,“但我还是想劝您两句,您的一举一动都与姚家的利益挂钩,现在还不是该与姬家较量的时候,子爵大人估计不希望您被牵扯进来。” 姚煦不赞同地摇摇头,感觉自己口鼻间呼出的气息更烫了,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头隐隐作痛,“在我看来,该退出这件事的恰恰是你,就算我因为制裁孟家得罪了姬靖大公爵,他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报复我,除了姚家这层身份外,我任职于市议会,市议会和元老院之间也有拉扯,你没有这些……” “您就放宽心吧,我既然敢干,就一定有办法全身而退,就算不幸惹怒了寒大人,殷辰大法师也能帮我求求情。”艾易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向他的床。 姚煦在病中,反应较平时迟钝,等意识到的时候,艾易已经把手腕贴在他额头上试温度了。她的护手霜是薄荷味的,细腻洁白的皮肤凉而柔软。 他听见对方“嘶”了一声,然后用有些抱怨的语气说,“好烫,小烁拜托我好好照顾你来着,正事留着以后再谈吧。” “她还让你干什么了?”姚煦把毯子往上拉了拉,他现在头晕得厉害,但不想让自己的语气因此听上去太过软弱。 他想,这些年来,阿灿到底是太宠小烁了,把她保护得太好,让她对很多事还抱有美好的幻想,比如流言蜚语中的爱情。 艾易放在身后的那只手拎出一本书,在姚煦眼前晃了晃,“讲故事哄您入睡。”那是一本货真价实的童话故事书。 姚煦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她平时爱看些更成熟的书籍,比如历史类的。” “这个我知道,但这本不是小烁给我的,是子爵大人,他说您睡前喜欢看这类的,你们意见不统一的话可以晚点关起门来讨论一下。”艾易耸耸肩,理了理皱起的床单,在床边坐下了。 姚煦感受到了床垫的微微下陷,他同样没有处理女孩坦然地坐在他床边的经验,不自觉地缩紧身体,往里侧挪了些。 艾易自顾自地翻开那本书,里面有许多花花绿绿的插画,嗯,是年纪不大的孩子一定会喜欢的类型。 在她身后,姚煦发出一声苦笑,“你坚决要那么做吗?” 艾易翻书的手指停顿下来,心道这人可真是执着啊,然后回答道:“无论您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当然,对我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第84章 童话 艾易平静地念起书上的字。 姚煦就知道,在他家的书架上,哪怕是童话书,也根本不可能有那种甜得愚蠢的类型,什么传统的美丽公主与帅气王子的爱情故事——哪怕姚家总是被人说成是充满浪漫气息的家族。 艾易正在念的是个关于王子和丑陋的小舞女的故事,小舞女偷偷钦慕着王子,拼命地练舞以求吸引王子的注意,却不小心扭伤了脚,献舞那天跳得颇为滑稽,就在她担心殿前失仪时,王子却将案上的玫瑰花投掷给她。 小舞女误以为那是爱,只可惜…… 最后王子如愿掀开了她的面纱,王子本以为她说自己丑陋是种谦虚的自嘲,毕竟许多面容姣好的人都不愿意承认不是吗?王子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差,气急败坏地斥责小舞女欺骗了他,对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热泪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来,她把手中的白玫瑰撕得粉碎,不顾那几根刺戳进肉中,把破碎的花瓣抛向空中,脸上的胎记因痛苦皱成一团……”艾易读到这里的时候露出了一个不理解的表情,歪了一下头,这是哄小孩子睡觉用的童话书? 真的不怕孩子“哇”得哭出声吗? 姚煦没有认真听,故而也就没注意到艾易的小动作,他分神去想别的事了,细细想来,姚灿其实断断续续地说了不少关于艾易的情况,从她一窍不通到逐渐如鱼得水,以及在他哥哥姚然的计划中,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本需要更多时间的。 她用一种激进的方式成为了赫丘贵族圈子里绯闻话题的中心,得到了本来得不到的邀请函。 许多人为了看她的笑话而邀请她出席,而她正利用这点来扩展着自己的人脉,编织那张无形的大网。 贵族们不敢问姚煦流言蜚语的真相是什么,却不怕艾易。美貌令人喜爱不假,但如果能从美人身上找到放荡这种特质,他们将会特别兴奋,因为与她相比,他们都是高尚的。 “‘她再也不跳舞了?为什么’王子问他的仆从,‘她那日蹩脚的舞蹈真令我开心’。” “‘因为所有人都嘲笑她,说她舞跳得不好,品格也有问题。’仆从回答道。” 艾易想着这大概是姚灿的“幽默”,专门挑了本黑暗童话,她想看看姚煦听到这些的反应,却发现对方一脸迷茫地望着天花板走神……所以只有她一个人刚才看到黑暗童话了吗? 她叹了口气,唤道:“部长先生?” 姚煦眨了眨眼睛,知道是自己走神走得过于明显。 艾易把摊开的书放在膝上,低头继续轻声念,“王子不在乎笑了一下,‘她太脆弱了点,而且不自知,如果一开始她能认清自己,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说完,他理了理衣服,要去花园里找更漂亮的花了。” 她顿了顿,叹道:“虽然不确定您有没有听前面的内容,但我绝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不提这个了,让我们看看下一个故事是什么。” 第85章 童话(2) 第二个故事倒还属于正常的童话,漂亮的孩子被国王和王后收为养子,变得嫌贫爱富,甚至驱逐亲生母亲,天神降下惩罚,把他变成丑陋的怪物,王国的人民驱逐了他,在排斥和困苦中,他找回了曾经了温柔和善良。 姚煦安静地注视着艾易,如果不是他在发烧的话,这样的场景也许会让他觉得有些……幸福?现在,他被皮肤下的热度困扰着。 艾易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却不失温暖和柔软,让他联想到晒太阳打呼噜睡觉的猫咪,姚灿对她的称呼似乎也有些道理。 这个时候的她没有“谈生意”时的锋利感,给姚煦一种她是恬静的的错觉,或多或少有些颠覆她之前给他留下的印象。 也可能,是他烧昏了头,他在想,童话中漂亮的孩子会比艾易更漂亮吗?也会有这样乌黑柔软的长发? 长发……? 姚煦有些惊恐地发现,他已经把艾易的一缕黑发卷在指间了。 他本身不擅长为自己的错误找理由,但这次……无论如何推给该死的疾病吧! 艾易这次及时地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但并未说什么,很快就再次低头去读书了,“美貌并不是神送给她的礼物,她因为美貌变得残酷而自私,最终遭到神的诅咒。” 姚煦知道他身上的热度不单单是疾病导致的,他回想起昨夜,雨中,女孩的眼睛极其明亮,看向海面上的船时,锐利而冷酷…… 生病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总在胡思乱想,他无法用理智解释原因,但他始终认为,艾易不是什么残酷、自私的人,她只是故意把自己塑造成这样的。 在这个童话的结尾,那孩子重新变回善良美丽的人,国王和王后又将他立为储君,他用宽容治理国家,在他百年之后,史书里都是赞美和怀念他的字词。 艾易轻轻阖上书,突发奇想地询问姚煦,“如果让您来当统治者,您会怎么做呢?” “嗯?”姚煦一时间没跟上她的思路。 艾易嘴角挂上她的招牌笑容,那种亲切友好的伪装,“您一定想要更完备的法律,让国家各处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上下城区之分,和平、繁荣,对吗?” 姚煦沉默了一会,艰难地点点头,“不错。” “这也是您哪怕得罪姬靖大公爵也不愿意放弃案子的原因吧。”艾易用陈述的语气说道。 “我就职于市议会,除了我个人的理想之外,这也是我责任的一部分。”姚煦平静地说,“就算要我付出代价。” 姚煦认为,关于这件事,他们两人已经没什么好讨论的了,女孩并不害怕有可能发生的事,只是事到如今,她不想让他再继续处于局中了。 而他恰恰又是坚定的。 房间里安静了好几秒钟,艾易决定说点什么打破僵局,“我知道了。” 她眼中的情绪是沉重的,姚煦无法读懂她全部的心思。 “你是不是改了故事的结局?”姚煦换了个话题,他的嗓子哑得更厉害了些,词句从他的喉咙中撕扯出来,听着都觉得疼。 第86章 信使 艾易站起身,那一缕柔软的头发从姚煦的指间滑脱。 “怎么会呢,毕竟是童话书,还是要给孩子们美好的想象的,他最后变成了正直善良的统治者,不好吗?”艾易用十分温吞的语气说道,随后动作轻柔地把书合上,“我该回去温书了,考试挂科的话,估计接下来好长时间您都见不到我了。” “你……”姚煦看着她,欲言又止。 艾易扯开床帐上的带子,让被束起的布料散落下来,“晚安啦,部长先生,祝早日康复。” 姚煦知道,艾易是改了结局的,那个漂亮的孩子的确把国家治理得很好,但他被驱逐期间经历了太多的苦难,登基后不到四年就英年早逝——而他的继承者,是个无恶不作的昏君。 两天后的傍晚,姚煦走到办公室的窗前,窗外的天空如血染的一般,晚点恐怕又要下雨。 他的嗓子依然很疼,看文件的时候也屡屡感到疲惫,那是身体发出的信号,他离痊愈恐怕还差好远一步。 姚烁在他房门前拦了又拦,再三强调说他应该学会听医生的话,病没好之前就不应该走出家门从事工作。 但在姚煦眼中,两天没有进入办公室可以说是罪大恶极了,尽管赫丘的法务部或者市议会并不会因为他再多休息两天就无法正常运作,只是…… 假使赫丘的法务部里都是像艾易这种能干的聪明人,而不是七层以上都是世家大族塞进来“历练”的工作白痴的话,他说不定真的可以安心再静养几天。 两天时间,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搞出了几件错案冤案了。 他重新回到桌前补前两天落下的工作,刚签署完两份文件,门被敲响了。一抬头,便看到一个小脑袋谨慎地探出门缝,异于常人的毛茸茸表明,那是一个兽人。 姚煦皱着眉头回忆了几秒钟,试探地问:“你是小狼?” 赫丘的绝大部分贵族和兽人基本上没什么往来,他也不例外。但艾易托姚灿给他带了一句话,说今天会派个叫小狼的信使来传递消息,没想到是真的小狼。 艾易不知道的是,这个兽人孩子姚煦以前其实远远地见过一面,那时小狼因为偷东西失手被人押到市议会,只是没来得及审判就被人用计劫走,想来夜枭是“功不可没”。 姚煦后来才知道,兽人中有许多孤儿,小狼靠偷富人的东西来养活他们……他虽然崇尚法律,但并不是全然不通人情的,该做取舍的地方绝不含糊。 小狼开始显然有些怕他,见他没有叫人抓自己的意思,才慢慢松了口气,但接近他时浑身的肌肉还是僵硬极了,小心翼翼地把捏在手中的信放在他的桌面上。 那信封上没有署名,火漆封口上却有他意想不到的家族家徽——那种名为“罗勒”的植物,左家。 因为嫡长子出走,左家这些年低调得跟他家的爵位不匹配。艾易总会搞出点“意外惊喜”,一时间,姚煦想不出她跟左家又有什么关系? 第87章 第一阶段的进展 小狼的尾巴在身后一晃一晃的,“那个,先生,有人让我来送信,只要送到了她就会付我钱。”他说完学着平时看到的动作滑稽地弯腰鞠躬,“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先生,再见!” 生怕姚煦问话,他溜得飞快…… 这场景让姚煦联想到有些害羞的贵族小姐会找个靠谱的仆人帮自己送信给他,用文字来诉说爱意——他的手指抚摸到左家的家徽,要不是姚灿提前告知,他真的会怀疑这封信其实是左家大小姐差人送来的。 他用拆信刀裁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信的内容简短精炼,信息量却不小: 亲爱的部长先生: 这两天我没见到小烁,所以不知道您的病情如何了,但我在姜家的午宴上遇到了齐瓒代议长,她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您今天肯定会回法务部工作的,我这才决定让小狼替我送这封信。至于左家的家徽……那是我的另一个交易。 说点您更关心的事,那个案子,今晚,我将取得第一阶段的进展,提前告诉您一声,免得您明天听到消息时惊讶。如果您确定不退出,请做好参战的准备吧。 最后,祝您身体健康。 落款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写。 姚煦捏着信反复看了好几遍,手指捻了捻信纸,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第一阶段的进展? 他腾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没痊愈的病症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同时伴随着眩晕感,不得不撑住桌面站稳身体。 等视线清明后,他看向窗外,乌云已经在聚集了,可以想见又会有一场大雨。 入夜,果然风雨交加。 海水印上夜的颜色,漆黑一片,躁动地拍击岸边,浪尖白色的泡沫争着涌上来,远方的海面上泛着雾气。 姚煦浑身裹在黑色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只提着提灯的手,冻得僵硬。显然那星点的火光不足以透过雨幕把路照亮,他有些艰难地在黑暗中穿行,记忆中艾易带他走过一次的路有些模糊了,今天的雨比那天的还大,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找到。 算算时间,这场雨结束,赫丘恐怕就快下雪了。现在再回想起来,上次艾易不打灯就能熟悉地在黑暗中找到路,也不知道她到底趁着夜色来这个地方考察过多少次——那么她又是从何时开始关注他和他的案子的? 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利用他,所以在发现他关注那个案子时就果断地谋划好了一切,还是说,在这事上,他们俩算不谋而合? 姚煦认为自己想从艾易那里问出答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先生,您就这么不相信我的业务能力嘛。” 他猛然停下脚步,直视着雨幕深处,然后听到那声音继续说:“我写信是为了安您的心,没想让您带病乱跑。” 提灯微弱的光芒映照着牛毛似的雨丝,艾易近乎无声地接近姚煦,走到光能照亮的地方。 她同样披着斗篷,但看着比他的厚实很多,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用一副苦恼地表情看着他。 第88章 第一阶段的进展(2) “看来我没找错路。”姚煦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也不打算直视她的话,而是反问:“你打算做什么?” 艾易叹了口气,有一缕湿漉漉的头发从她的帽子中滑下来,拂过她的面颊,她立刻用小指勾着别回耳后,“我什么都不用做,我的胆子还没大到敢亲自给姬家添堵的程度,而且我还得借住在法师塔,所以我安排了帮手。” 她语气温和地说着,同时又往姚煦这边走了两步,将他提着的灯熄灭。 失去这点微弱的光芒后,他们沉浸在漆黑之中,艾易把手探进姚煦的斗篷中,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腕,他没提提灯的这只手是温热的,而她冻了这么长时间,冷得像是死物一般。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皮肤的颤栗起来,但并没有甩开她,真好,她大大方方地安心捂起手来。 姚煦陡然失去了灯光,什么都看不清,被她冷冰冰的手碰到时咬着牙关才没倒吸冷气,艾易的声音离他非常非常近,“亮着灯太显眼了,时间差不多到了,既然来了就跟我走吧,先生,我带您去看出好戏。” 姚煦任由她拉着往前走,直到眼睛慢慢适应黑暗,雨势比刚才更大了,现在他甚至看不清路面的状况。 虽然不知道艾易会把他领到什么地方去,但他信任她,因为他们有一致的利益——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站在同一边,除非她自己要去的地方是深渊,否则一定不会把他推下去。 尽管如此,他的步伐还是因为视线缺失导致的不安而带着迟疑。 好在走了不远,艾易就停下了。 姚煦仔细看了看四周,认出他们现在处于港口的边缘,面对着一艘停驻在港口、不断晃动的大船,几步之外就是翻涌着惊涛的海水,倘若一不小心摔下去,恐怕真的会陷入永恒的黑暗。 他把视线用那能吞噬生命的骇浪上挪开,重新放在艾易身上,再次询问她打算做什么。 艾易用很小的声音回答他,“等着看戏。”雨水和海浪的声音几乎将她的声音吞没,显得那样不真实。 令姚煦有些欣慰的是,她那只放在他斗篷下的手慢慢暖和起来了,重新变得血肉鲜活。 姚煦知道她肯定有什么布置,就像猎人布置好了猎网后等待猎物撞上去就行了,但他现在对此是一无所有的,他讨厌这种感觉。 从这个角度来说,两人是极其相似的,都想把可能发生的事放在自己的预设中。 正是因为有这种相似,他清楚地知道,艾易的行动一直也没在他的预设中。 恰在此时,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响,不难辨认出那是已经下锚的船的船帮重重地撞上了码头的木板的声音。如果不是这恶劣的天气,船只靠岸会平稳许多。 两人脚下踩着的木板也因此震颤,通过撞击感判断,那艘船就停在不远处。 没等姚煦开始分析,马儿的嘶鸣声划破了刚平息没几秒钟的寂静。 第89章 第一阶段的进展(3) “孟家的马车到场了。”艾易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说道,雨声太大了,她得确保姚煦能听见。对方高出她不少,于是她的手臂很自然地攀着他的肩膀,又因为站得极近几乎贴在他的怀中。 “孟家的管家一定在马车里,就是我们上次看到的那位,还有孟家的长子孟安男爵,您有见过他吗?” 忽略她温暖的呼吸打在耳廓,姚煦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心里一动,“这种事,他怎么会亲自来?” “当然是我设计的好,”艾易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他,“您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过,他家有个爱逛花街的男仆嘛?他喝花酒的时候恰好听到了点关于走私的情报,简而言之就是近期走私这条路上总有人吃回扣,用掺假的手段以次充好牟取暴利。” 她说完冷笑了一声,姚煦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得承认,这个方法很巧妙。 孟家走私来的大部分东西是供给姬家的,军马属于极少部分的那点例外,供应剩余的被他家引向黑市了。在这个背景下,孟家家主孟随子爵不得不万分小心货物的质量,要是惹怒了姬靖大公爵,他家算是混到头了。 身为孟家的男仆,不管他愿不愿意,命运都与这个家族绑在一起,听到这种消息不可能不汇报,出于谨慎,孟家长子孟安男爵这趟才会亲自来检查货物的质量。 姚煦亦是聪明人,顺着她给的思路往下想,很快就推理出了大致的过程,他唯一的不解是,“你是怎么在花街散播假消息的?又是丹雀帮的忙?” 艾易点点头,伴随她的这个动作,一缕长发滑落下来,毛毛躁躁地蹭着姚煦的领口,“是的,我跟她……也是双赢吧,她很喜欢我的一个好朋友,拜托我创造见面的机会,至于能不能在一起就不归我管了。”她想起夜枭无可奈何地头痛样,声音里透着股恶作剧的味道。 姚煦不是什么爱听八卦的人,但感受到了她的欢快,对此倒生出些许好奇来。 可艾易再开口说的话就让他不舒服了,她浑不在意地说:“我跟丹雀姐姐本质上差不多啦,收了好处就办事,没什么底线是不能突破的。” 他不喜欢她用这样的态度看待自己,立刻低声道:“这种话不要再说了,我……” 艾易突然把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止住了他没说完的话。 两人的距离更近了点,近到完全违背礼节,过分亲昵的距离了。 姚煦眨巴眨巴眼睛,足足三秒钟才恢复正常的反应,对方被雨水泡得冰冷的手指的的确确摁在他的嘴唇上。 “嘘~”艾易吐出了一个相当柔软的气音。 不知道为什么,姚煦觉得她现在的心情是极好的,连这气音中都依稀带着笑意。 两人不再交谈后,透过雨幕依稀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孟安男爵安排亲信查看货物的同时在与对方谈下一笔生意。 姚煦垂下眼睑,现在事情真的搞大了,孟家的话事人之一已经陷入局中。除了这些,艾易还安排了什么? 第90章 枪战 女孩完全没有要把手指从他嘴上挪开的意思,她的另一只手还攀着他的肩膀,表面上看她也没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坦然得很。 安安静静地在黑暗中站了几分钟后,不远处突兀地传来了第三方的声音,无论是姚煦还是正在那边正在交易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你们是什么人!” 对方没有指明主语,姚煦惊得身子下意识地一震,但立刻就反应过来说的肯定不是他们两人,因为火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枪声响起了。 哪怕在下雨,枪声都是格外响亮的,且他们离得并不远,那声音几乎像是贴着耳边响起的。 姚煦迅速丢掉灯,把双手都腾出来环住艾易,两人换了个站位,他完全把她护在怀中了,很快,他发现她并没有表现出害怕之类的情绪。 艾易没有从他怀中出来,而是拍了拍他的手臂,这个动作有点安慰的味道,她极为淡定地说,“是周乾队长带的警备队啦,贫民窟那场大火后,市议会陆陆续续给他们拨了几次款,最近他们刚换了新的配枪。” “这个我知道,你怎么把他们引到这里的?”姚煦一早就听出了周乾的声音。 “这个嘛………他们正常夜间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人当街打劫,还绑了个小孩当人质,您也知道,下城区的治安一直有待提高,他们为了解救人质一路追到港口附近却不幸追丢了。 “恰在此时,他们看见了马车,而且显然是贵族家庭才能拥有的款式,然后他们就会想,贵族在这种天气出现在这里合理吗?无论是出于担心还是怀疑,像周乾队长那样正义感爆棚的人,都会带人走近调查一番的……” “没想到他们发现有船靠岸了,现在可不是港口正常使用的时间。”姚煦顺着她的话说,他已经全然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但再往下说的时候,声音里却透着不确定,“可是警备队不知道那些人不是普通的走私犯,也不知道其中牵扯了贵族,夜巡时候警备队是分散成小队的,周乾根本没带几个人,这地方很偏僻,杀了人完全可以抛尸入海……” 所以刚才,走私犯这边率先开了枪。 “不错,”艾易冷冷地说,“对他们来说,杀几个警备队队员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雨会把所有的痕迹都冲刷干净,更何况今天情况特殊,男爵本人在这里,他是千万不能被抓住的。” 姚煦慢慢松开环着她的手臂,挪开两步把两人之间距离控制到刚刚好的程度,在他们的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枪声来来往往,他盯着她的眼睛,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陈述了事实,“你把什么都算进去了。” “我应该做的。”艾易点了点头,没有得意和炫耀,只是平静地说:“劫匪和受害者是我托人找来的,他们逃跑的路线是我亲自设计的,我知道警备队巡逻的准确时间。 “我本来不打算过来的,最近我总是晚上往外跑,要是不小心被寒大人发现我还得编瞎话糊弄她,她不太好糊弄……不管我在不在现场,现在这一幕都会准时发生的,我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您会不会来,所以我最终选择过来看一看。” 第91章 圣辉骑士团 “你这么做是把警备队推入险境,哪怕他们换了最新的装备,周乾再能打,也架不住双方人数上的差距。”姚煦阴沉着声音说。 艾易依然含笑看着他,“所以我才说,我跟丹雀姐姐本质上是差不多的,或许……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比她还没有下限?” 姚煦真的很不喜欢她用这种浑不在乎的语气屡屡贬低自已,想反驳却又无从开口。他感到喉咙一阵发痛,可以肯定那绝不全是未愈的疾病导致的。 艾易没有露出一丁点儿为自身辩护的样子,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几乎要与雨幕融为一体。 姚煦的思绪有些混乱了,他不得不竭力抓住那一点头绪:艾易的计划不可能是让警备队的人死在这里,如果连周乾都死了,哪里还有什么证据指向案件呢,甚至没有目击者…… 更大的骚乱在这时候打断了他的思路,同时也为他揭示了答案。 “都给我住手!”那是一个深沉而又粗豪的声音,特别容易辨认,所以姚煦立刻认出了是谁。 但……怎么会呢? “是嬴家的……” “嬴觉公爵的大公子,嬴泉大人。”艾易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跟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堂妹,嬴淼小姐,以及他家圣辉骑士团里的几位精锐。 “这又是一个巧合了,离这里一条街开外的地方有个酒馆,前两天酒馆老板新得了几个调酒方子,今天下午骑士团按规定休假不用训练,他们就聚在那里品酒打发时间……他们对枪声比寻常人要敏感得多,别说只是下雨了,就算打雷了估计也能听见。”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姚煦抿了抿嘴。 “当然没有啦,女神对我们没那么好,不会让我们如此顺风顺水的。”艾易坦白道,“调酒方子是我花子爵的重金买来的,然后托人透露给酒馆老板。嬴淼小姐素来爱酒,无意间在嬴家的宴会上听我跟人推荐了某款她没喝过的类型,立刻就向我打听了,还是我帮她订的这个时间包场。嬴家大大小小的舞会、下午茶我没少跑,可不就是图这个嘛。” 因为圣辉骑士团的加入,“战场”的情势迅速逆转,走私者那边很快被压制住,只能不甘心地放下武器。 在人声嘈杂的背景中,姚煦盯着艾易看,内心感慨和称赞她这一系列的安排,在那么多的巧合下,一切都顺理成章。 “你完全可以不把这些告诉我的,甚至没必要差人送信给我,”他沉声说,“这样明天看到新闻的时候,我或许也只会感慨这一切太巧了。” “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这些,接下来我还得跟您搭档办事。”艾易瞟了一眼那边的情况,嘈杂声小了很多,但圣辉骑士团和警备队好像一时半会没法说服对方。 许是因为喝了酒,骑士团的人态度不是很好,骂骂咧咧地想把人都押回去,周乾在努力交涉。 艾易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您一定很讨厌我这种暗中算计的行为吧,如果您接下来不想跟我搭档的话,我也……” 第92章 矛盾 姚煦皱着眉头打断她,“我已经做好参战的准备了。” 艾易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眉梢一挑,“好,那就先这样说定了。” “既然我们是合作伙伴,我不希望你总是贬低自己,尤其是在我面前。”姚煦紧锁的眉头并没有舒缓的迹象,中午服下的药大概是逐渐失效了,一股从身体内部扩散开的冷意几乎令他颤栗。 再加上刚才那段内容过于丰富的经历,他现在觉得脑子里隐约有什么在嗡嗡作响,“我也没有讨厌你。” 艾易听到他说这些,嘴角勾起的弧度沉了下去,连夜枭都承认她的假笑已经练的很好了,此时此刻她却感到难以维持下去,“您到底在想什么?我都说了我不在乎,您像其他人一样把我当成普通的生意伙伴不行吗?您不可能不知道子爵把我训练出来的目的。”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察觉到自己对姚煦的感情有些变质了,这几年随着学习内容的深入,她亲眼看过很多人性的阴暗面,赫丘的贵族男性都爱标榜自己是绅士,实则真正的绅士少,道德败坏的小人多。 和他们相比,姚煦真的是蛮罕见的清流,并且比其中的绝大多数符合艾易的审美标准…… 但同时艾易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借着“生意”多跟他相处相处也就罢了,运气好的话最后当个普通朋友总还行吧,如果姚煦不讨厌她的话。 现在他说没有讨厌她,她一时间心情复杂极了,心跳得比刚才被他环住的时候还快,陷入了一种想却不敢自作多情地以为姚煦其实有一点喜欢她的矛盾中。 她纠结了几秒钟,继续说道:“我把那些人的性命视作尘土,甚至希望会有伤亡,警备队后面有市议会撑腰,如果赢泉或是嬴淼出什么意外的话,嬴觉公爵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样我就成功地把嬴家拉进乱局之中了,我不仅不在乎我自己,我也不在乎……” “可以了。”姚煦第二次生硬地打断她的话。 艾易罚站一般直挺挺地立在那里,盯着地面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想哭是怎么回事。 “已经很晚了,”姚煦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感,他叹息似地说:“你该回法师塔了,殷辰大法师可能会担心你,我也得回去好好休息,等天亮这件事就会人尽皆知,进入法律程序了。” “好。”艾易非常简练地回答,机械似地点点头。 两人从藏身的船只后走出来,整个港口重新归于寂静,如果不是地上的血迹,真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姚煦的胃部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挤压着,难受得很,他会忍不住去想这些血原本流淌在谁的身体里,是骑士团的骑士,还是警备队的队员,以及是否有人因此丧命。 艾易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她甚至看也不看就从那一地横淌的血水上踩了过去,从他的角度看来,她的侧脸好像洁白的大理石雕像。 第93章 三日后 艾易故作平静地与告别,逼着自己挤出寻常一般的笑容,用十分柔和的声音说,“部长先生,再会了,您早些休息。” 她的语气在姚煦听来和前几日在他卧室里时没什么区别,但两人的心境与那日相比恐怕就大有不同了。 鲜血被雨水裹挟着在他们脚下流淌,很快就会被无声无息地送入海中。 可有些东西却是无法轻易被冲刷的。 姚煦疲惫且忧心忡忡地看向她,两人再见面时要面对怎样的境况? 他完全无法预知,只能隐约感觉到心底某处传来一阵幻痛,其中夹杂着满满的不安。 …… 和其他国家一样,赫丘每年也会有些传统节日,比如狂欢节。 每年的这一天,赫丘上上下下都是热闹的,尤其是到傍晚时分,喧嚣声像要把姚煦办公室的玻璃震碎。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食指关节顶着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忙于工作让他的病情反反复复,现在皮肤上还附着不正常的热度。 经过三日的调查,那晚港口事件的细节逐渐被敲定:警备队偶遇走私团伙,犯罪分子仗着人多嚣张袭警,倘若不是圣辉骑士团的人恰巧经过,警备队恐怕凶多吉少。 眼下,警备队三人轻伤,一人重伤落下终身残疾;圣辉骑士团的嬴泉大人被子弹擦伤了胳膊,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但也足够嬴觉公爵愤怒地在元老院会议上拍桌子要求把犯罪分子通通处死了。 姚灿那天开会就坐在嬴觉公爵对面的位置上,他回来就兴高采烈且迫不及待地跟姚煦转述了会议的情况,这是他印象中嬴觉公爵第一次表现地那么凶残,仿佛要飞起来咬人。 “我把那些人的性命视作尘土,甚至希望会有伤亡,警备队后面有市议会撑腰,如果赢泉或是嬴淼出什么意外的话,嬴觉公爵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样我就成功地把嬴家拉进乱局之中了,我不仅不在乎我自己,我也不在乎……” 令人惊讶的是,孟随子爵的长子孟安男爵意外地出现在了被俘虏的犯罪分子的队伍中,这让整件事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无论是元老院还是市议会都觉得难办,走私军马是重罪不假,可偏偏牵扯进了贵族,孟家背后的靠山还是姬家,碍于姬靖大公爵的施压,大家私下里议论都是小心翼翼的。 最后,负责审此案的法官一脸哭相地来找法务部长要参考意见,把需要用的卷宗全部堆到了姚煦的办公桌上。 姚煦清楚这些东西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元老院的势力要远远大过市议会,一旦案件中牵扯贵族,就几乎不可能得到特别公正的判决了,一贯的选择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果要对付的只有孟家,嬴觉公爵又下定决心要打击报复的话,这事十有八九能成,可要是有姬家从中作梗…… 笃笃笃—— 敲门声非常合时宜地打断了姚煦纷繁复杂地思绪。 这画面和前不久的惊人地重合在了一起,当时敲门的是小狼。 第94章 狂欢节 但这次探头进来的并不是毛茸茸的小动物,而是一位意外来客——艾易穿着一套便于运动的裙装,那是邻国兴狩的贵族们前不久改良出的骑装日常款,传入赫丘后很受欢迎,缺点的是数量不多且价格极高。 姚煦不知道艾易从哪里搞来的这身衣服,却可以猜到她这么穿必然又会引起那些对她羡慕嫉妒的人的讨论,她们会说些类似她背后有几位金主这样的话题。 艾易温和地对着他笑,却藏不住疲惫感。 走私军马案的开庭日期还没定下来,按元老院一贯的作风,一定会把日期尽可能推迟,便于孟家去搜集足够多的证据来搭救他家大少爷,被推到两个月后都不奇怪……如果艾易想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姚煦又决定加入她的话,这段时间他们都别想好好休息了。 只是姚煦万万没想到,艾易会在此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上次告别的时候两人闹得不太愉快,氛围尴尬极了,姚煦知道她那么说话是想疏远他,问题是他以前跟异性相处的时候根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不太清楚该怎么面对。 他想,或许,在她眼中,他已经不是她的首要利用对象了,他协助她推了一波流言蜚语后,她如愿在上流社会出了风头,人脉比之前广阔了许多,想来不再需要跟他传绯闻继续造势了。 但抛开两人的关系,姚煦也还是会尽心尽力地处理这个案子的,他决心参与此事并非抱了什么功利目的,也不是为了展示自己有多能耐,哪怕艾易不再需要他,他也会…… 姚煦不断地为盘桓在自己心口的那种隐痛找原因,他脑海中全是艾易透过雨幕看他的那副神情,他猝然站起身,愣了三四秒才想起对方向他行礼了,他得还礼。 由于病情的反复,他的嗓子沙哑得更厉害了,只能用很低的声线说话,“你怎么来了?” “部长先生,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您说,一个意外。”艾易冲他挤了一下眼睛。 “我以为,在你身上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姚煦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但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么说好像有点讽刺她的味道。 好在艾易对此很受用的样子,“您不要瞎说大实话。”她指了指窗户的方向,“外面很热闹,我想邀请您跟我一起出去玩。” 的确,狂欢节是赫丘几个比较盛大的节日之一,时间在秋冬之交,传说是为了感谢圣女又赠与凡间一年的丰收,可发展至今已经完全演变成了花车游行庆典和人群一天一夜的狂欢。 在姚煦眼中,这样的场面就像是一堆本就不太聪明的人约好了集体失智…… 但这仅仅是他的个人看法,带头反对他的就是姚灿和姚烁,兄妹俩人玩了一整个白天后,毅然决然地打算通个宵,姚灿还不知道用什么花言巧语说服了白瀑跟他们一起。 姚煦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旺盛的精力从小到大始终无法放在学习上。 当他跟艾易走上街道,身边都是载歌载舞的人群,他没觉得欢乐,只觉得不自在,这可能是因为他处于病中,精神没那么容易亢奋。 第95章 狂欢节(2) 艾易简要地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显然比较赶时间,所以两人走得很快,但庞大的人流还是限制了他们的速度。 姚煦还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于是边走边问,“消息来源确定可靠吗?真的有人想在节日中借机纵火?” “今年狂欢节舞会的主题是‘涅盘’,为了应景,必然少不了擅长火焰法术的魔法师上台表演。狂欢节本来就是要与民同乐的,元老院和市议会都往下拨了款,这个您也知道,因为报酬丰厚,不少来自异国他乡的法师或是流浪法师也踊跃报名参加表演了,有人想顺势纵火也是正常的。” 艾易小声回答,“丹雀姐姐除了经营花街的生意之外,她本职其实是从北方来的占卜师,这点您不常去花街玩可能不知道,最近有个人去她那里占卜某件事是否能顺利进行,虽然对方说得很隐晦,但她还是推算出了些东西。” “听起来,你似乎天天都在往花街跑。”姚煦抿了一下嘴,按理说,姚家培养她的目的就是让她四处搜集情报,但他想起她会去做的一些事时总觉得心里发堵。 “这是我的分内之事。”艾易轻松地说着,同时伸出手臂穿过他的臂弯,像街上的其他少女亲昵地挽着自己的恋人一样挽着他,“赫丘各方势力中总有比较极端激进的人,最近下城区的治安也越来越差了,不是么?” 姚煦看着她,她今天扎了个利索的马尾,碎发用发卡固定,发卡上镶嵌着价值不菲的宝石,在赫丘的上流社会,女孩们可以打扮得很简单,但是不能打扮得很便宜。 他依然无法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什么,最后只能再开口问她,“这件事也和你的计划有关吗?这次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你说并不在乎牺牲谁的生命……” 艾易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毕竟她真的没有需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合理理由,这件事跟走私案没有任何关系,跟她的计划也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上次两人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她只是和丹雀聊天的时候听她说了这件“有趣”的事,然后理所应当地就想到了姚煦,再然后就跑来找他了。 但她不能这么跟姚煦说,不然前面花时间花精力立的人设岂不是崩塌了? “反正,您现在知道这事了,要不要管随便您。” 姚煦看了看周围,人群密集,卖艺的人纷纷吸引了看客,这种情况下,发生骚动很容易引发大规模的踩踏事故,他想了想,道:“先通知警备队吧,他们今天分散执勤,不难找到。” “喏,那边。”艾易指了指马路另一边。 姚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到了警备队队员一闪而过的制服,但他们这时候想过去只能逆着人流挤,这着实不容易。 夕阳最后的光芒就要散去了,等天色完全暗下来,万众期待的焰火表演就要开始了,到那时,谁也不会怀疑身边的人是在恶意纵火,情况就不妙了。 第96章 狂欢节(3) 姚煦叹了口气,内心在短暂地挣扎后做出了决定,轻声对艾易说了句“失礼了”,不等她回应便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介于两人之间存在明显的身高差,这样的姿势在外人眼中倒也挺像十分亲密的情侣。 他把她完完全全地护在怀中,顶着人流奔向马路另一边,同时还不忘跟被他撞到的人说“抱歉。” 艾易皱着眉头,她没想到男人会直接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甚至不跟她说清楚。人群太挤了,她不得不调整自己手的位置,腾出一只环着他的腰,免得硌到他的肋骨或者不小心碰到其他不该碰的地方。 两人之间的距离比认识后的任何时间都要近了,包括在码头他怕子弹伤到她的时候,艾易的头顶几乎贴在姚煦的肩头,几缕发丝蹭到了他的脖子,痒痒的。 经过姚煦几分钟的努力,两人终于接近了警备队队员,艾易抬头看了一眼,姚煦额头上有一层薄汗。 她把手帕塞到他手中,然后像只灵巧的猫咪一样从他的臂弯下面钻了出去,两步拦住那位队员,“你们队长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警备队的队员盯着她看了好几秒钟,很显然,就算她近来混得很好,也总还有不认得她的人。 换做平时,这位队员很可能因为她的美貌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但今天是个例外,他被来来往往的人吵得头疼,所以语气并不好,怎么听都透着不耐烦,“抱歉,小姐,今天太忙了,队长根本就没时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生硬地打断了,“劳驾,听她的话,带我们去找他。” 艾易笑盈盈地看着姚煦走到自己身边,在这个瞬间,她满心都是“得到好东西了必须得找人疯狂炫耀一下”的那种欢乐感。 姚煦绷着脸,立体的五官像是完美的工匠用刻刀精心雕琢出来的,严肃中竟透着几分威严——艾易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过度的滤镜要不得,他不过是比平时严肃了些罢了,一定不能露出花痴的表情。 警备队队员被他吓了一跳,他是最近才通过考核加入警备队的,在此之前并没见过姚煦,但赫丘能把大块带暗红色布料的衣服穿在身上的人并不多,那是很鲜明的姚家特色。 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刻躬身道了句“抱歉,大人,我这就去找队长过来”,然后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 姚煦“啧”了一声,习惯性地皱起眉头。 艾易观察着他的表情,头一次见到这种的感到尤其新奇,她开始怀疑这种反应是不是他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的特有表现,如果是的话,看来到目前为止她表现得还不错,他对她一次都没这样过。 姚煦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帕子,眉头松开了些。 周乾很快气喘吁吁地挤过人群来了,看得出他今天跑来跑去累得够呛。 姚煦言简意赅地解释了情况,处于保护,他没牵扯上艾易,只说是自己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认为这种事情马虎不得,应该提高警惕。 第97章 狂欢节(4) 艾易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她在舞场中张扬张扬就行了,想多活几天还是得经常躲在暗处,活着忙完这些事才能咸鱼地躺平,迎接美好生活,整日花天酒地……啊不,享受快乐人生。 周乾自从上任以来一到狂欢节这种节假日就神经紧绷,严重的时候提前好几天睡不着觉,所以听到他这么说,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不说实践,光想想就知道要有多麻烦,归根结底,人太多了。就算他现在立刻组织人手开始疏散,也得折腾好久,沉迷于玩乐的人不见得会愿意乖乖听话配合工作。纵火案一旦发生,就算没烧伤什么人,惊慌失措的人群互相踩踏起来……后果也是极其恐怖的。 艾易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控不住自己的手,会习惯性地捏脸颊,她反应过来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大拇指,捻了捻,可不能把妆蹭坏了,“周乾队长,今晚压轴的演出是在什么地方表演?” “离这里不远,毕竟这一代算是相对宽阔的场地了。”周乾知道她与姚家的关系,抛开这层,两人私交也不错,于是回答得相当利落。 艾易点点头,“那他们选的纵火地点一定不会离这里太远,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聚集在这里,既方便他们伪装自己,又能引发最大的动乱。” 姚煦环顾四周,说道:“如果我是纵火犯,我肯定不会选这条街,想引起动乱就得选择室外纵火,这边的建筑物大多是砖石结构,不太容易烧起来。” “我知道了!”艾易脑海中迅速闪过旁边那条街道的样子,她握住姚煦的手腕,就像几天前的晚上在港口时那样,拽着他往那边跑去。 周乾跟姚煦一样不解,但也选择跟上,同时提醒遇见的警备队队员们提高警惕。 “旁边那条街上有个广场,今天法师塔放假,寒大人一早让人把那块地圈出来作为学徒们表演的区域,这是为了便于管理。我来的时候也看到那边吸引了很多人,纵火犯也要跑路的,如果他藏在人群中,一旦乱起来他想跑也跑不动……”她的语速很快,加强情况紧急,表达起来难免有些乱,总之说白了就是,“纵火犯绝对不会藏在人群中的!” “屋顶!”姚煦跟上了她的思路,旁边那条街的屋顶都是木质的,点燃了绝对会一烧一条街的那种。 说话间,三人已经跌跌撞撞地挤到了街口,载歌载舞的人群阻碍了视线,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几乎把他们的说话声覆盖。 艾易不得不提高些音量,“房屋下面都是人,我记得通向这个广场的路有三条是不允许摆摊和表演的,那三条路上人会比较少,也没什么人巡逻。” 她扭头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刚好刮来一阵风,把她的一缕黑发卷到她的唇边,有一丝落在了嘴唇之间。 在那么一个瞬间,姚煦没理由地想帮她把那缕头发顺好别回她耳后去,但他的大脑主要还在正道上运转着,“那就是在那三条街的路口出了,纵火犯可能藏身的房子大概有八九栋。” 第98章 狂欢节(5) 周乾也不得不提高声音,“我看过‘涅盘’的表演流程安排,为了防止火焰溅射造成伤害,表演者也是打算站在高处完成表演的,这样一来,纵火犯站在屋顶上也不会有人奇怪。” 最后一束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下,黑暗迅速漫延开。 姚煦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的热度无形之中增添了他的烦躁,故而开口时声音冷得像是在下令,“我们不可能在纵火前抓到人了,把您的部下召集起来准备维持秩序吧,尽量让一会儿的骚乱小一些,再派几个人去可能性大的建筑物那边,不排除他们有团伙作案的可能,看到可疑的就抓回来审问!” “明白了!”周乾急促地点了一下头,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人群中,他的队员被安排在不同的街道上,这种时候想召集起来再调动也不是容易的事。 姚煦和艾易继续穿过欢乐的人群,向着最近的那条冷清的目标街口跑去。 姚煦想着这么做可能很危险,也许他应该只身前往,但……小姑娘的手指紧握着他的手腕,温暖而坚定,他贪心地不想让她松开。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问,“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什么都不在乎吗?” “您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不会变的,”艾易舔了一下发干的下嘴唇,“我不在乎。”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姚煦反问,同时抖了一下手腕,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不仅对你没有好处,反而可能带来危险。” 天知道想在狂欢节上制造恐慌的人有多丧心病狂。 目的地近在眼前,如他们记忆中的那样,那些建筑物的屋顶都是木制的,他的担忧又深了一层。 艾易这时候想的却是别的事情,最后她决定坦诚地跟他说了,法务部长应该会喜欢说实话的人吧,她短暂地酝酿了一下,尽可能说得轻松,“您是对的,我确实没有理由这么做,我只是觉得,您会在意。” 听上去是不是有点变相表白的意思? 但她发现姚煦的目光在与她对视一眼之后立刻逃避似地垂下去了。 认识以来,他的目光一直都是坚定的,就算现在被拥挤的人潮搞得外表有些狼狈依然如此。因为他是那种认定了目标就会一往无前的人,但在这一瞬间不知为何,让她都感受出了一点逃避的倾向。 艾易看着他敛下的眼睑,长而密集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增添了一抹浅淡的阴影。她有些哭笑不得,默默地把想叹的气咽了回去,挤出一抹得体的微笑。 对他来说,被她喜欢是种困扰吧。 …… 另一边,警备队的周乾队长心急如焚。 饶是他这么好的体力,联系完所有的队员后也是气喘吁吁,好在,队员们都做好维护秩序的准备了。 但情况仍然是无法预估的,倘若真的着火造成恐慌,他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平了平呼吸,再次跑动起来,姚煦部长的判断没错,事到如今他们很难阻止纵火案的发生,但现在,他带着艾易小姐跑到哪儿去了? 第99章 纵火 之前嬴家因为嬴泉受伤的事跟警备队闹得没完没了,周乾连连道歉,有苦难言,归根结底,圣辉骑士团没有抓走私犯的义务,还是警备队没有做好该做的事才让无关的人卷进去。 现在要是姚然公爵的弟弟再出什么意外,那位公爵缠人的程度是出了名的“不要脸”,比两个暴怒的嬴觉公爵还可怕…… 想到这里,周乾打了个寒颤,视线在人群中狂乱地搜寻那两个人的身影,就在这时,一个熟人沿着他对面的街道快步前进。 周乾愣了一下。 殷辰大法师? …… 姚煦和艾易抵达街口,果然看到屋顶上站着一些法师,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口中整齐地念了些什么,然后把手指伸向天空,赤色和金色的火焰便从他们的指尖腾起,奔向高空,在云朵下面扩散开,在半空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伴随着他们的施法,凤凰的形状逐渐在空中呈现,人群中发出了赞叹之声。 姚煦眼尖地看见,临近街口的房顶上站着另外一个身着黑袍的人,他仿佛能听见他的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对方也敏锐地发现了他们,似乎是冲他笑了一下,但随即,他手指一弹,飞跃的火星从他指尖蹦出来,在半空中越过街道,落在对面的房顶上,呼的就燃烧了起来,怪异的蓝紫色火焰往天空冲了好几米。 “我凑……” 姚煦听见艾易低声说了句什么,从语气判断,大概率是他听不懂的粗口,但后面那部分他听明白了,她说:“他是个法师!” 丹雀只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对方想在狂欢节纵火,并不能准确到对方纵火的方式,艾易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在赫丘法师塔对法师的待遇瞒好的,图啥呢。 姚煦也是如此,因为有法师塔的存在,轮到市议会审判的法师几乎没有。 带有魔力的火焰可比普通的火强悍多了,轻易就能达到普通的火焰浇了许多油的效果。 有人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姚煦只求周乾已经把警备队安排好了,让人群不至于一下子失控。 纵火的黑袍法师张开双臂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像是有看不见的翅膀一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站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 姚煦想都没想往前挡了一步,把艾易护在自己身后,几乎在那法师抬手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腹部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疼痛剧烈地袭来,他踉跄了两步,侧着摔在地上。 他勉强抬起头,令他有些欣慰地是,艾易站在他身侧,看样子还没有受伤。 黑袍法师盯着艾易看,表情从困惑转为了狠厉,直直向他们走来。 与此同时,一个警备队队员赶到了,他看清局势后,当即抽出自己的佩剑,高声喊道:“停下!不许动!” “不要靠近他!”姚煦听见身侧艾易发出警告声,然后惊讶地看见她往那年轻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法师不屑地冷笑,往警备队队员的方向一挥手,姚煦只听见了锐利的风声,锐利得仿佛能割碎血肉,那个年轻人发出痛苦地惨叫声,倒在离艾易两步远的地方,几乎被拦腰斩断,血水以他为中心泼溅,有不少落在艾易身上。 第100章 抱歉,让您小瞧我了 艾易跌坐在地上,只差了一点点…… 她身上有殷辰放下的护盾,三招以内,任何魔法对她都是无效的。刚才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没来得及挡在姚煦面前,看那个法师的反应,他在攻击姚煦的同时一定也攻击了她,却发现没有效果。 可现在,她看着面前的尸身,这个年轻人也是刚进警备队的新人,二十岁都没到。 只差一点点…… 她伸手摸向那把沾血的佩剑。 黑袍法师余光看见艾易跌坐在地,就没再管她,想着她跟那个警备队队员或许是一对小情侣,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己的攻击对她无效,但一个被吓破胆的小女孩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先解决眼前这位再说,他已经走到姚煦庙面前了,弯腰,伸手狠狠地卡住他的喉咙。 姚煦感受到压在自己脖子上的力度越来越大,那法师干裂的嘴唇张合着,“你这个……” 姚煦想,起码,他是冲自己来的,艾易还有躲过这一劫的可能。 可黑袍法师的声音突然断了,仿佛他喉咙中多了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卡住了他的声音。 在他的胸口处,警备队特有的佩剑尖刺出一个短短的头,几滴鲜血沿着锋利的剑刃滑落,正滴在姚煦的脸上。 姚煦奋力挣脱开法师的钳制,用手肘支撑起身体,他讶异地发现,艾易站在黑袍法师身后,双手紧握着那把原本属于警备队队员的沾满鲜血的剑。 她脸上看不到日常那种甜美温和的笑容了,眼眸中满是雨夜黑色海面上泛着的那种寒意。 她拧了拧剑柄,剑身随之在法师体内细微的晃动,剧痛让他不得不躬下身子,口中发出了一连串的呻吟声。 艾易猛地把剑抽了出来,更多的鲜血泼溅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在法师踉跄的短暂时间里,她脚下一错,持剑挡在姚煦身前。 姚煦颤抖着想进一步站起身,但他失败了,肋骨那一块传来强烈的刺痛感,他疼得牙关颤抖,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想说的字,“艾易……” “您别说话。”女孩生硬地打断他,头都不回,她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 “我可不会给你们留遗言的时间!”黑袍法师嘴角咧开一抹残忍的笑容,他抬起手,“都给我去死吧!” 艾易嗤笑了一声,迎着他手的方向冲了过去。 黑袍法师再次发现自己的魔法失灵了,与此同时,锋利的剑尖毫无障碍地刺穿了他的手掌,女孩的语气中满是讽刺的味道,“抱歉,让您小瞧我了。” 她刚说完,就有一股无形的巨力束缚住了他,将他拉到了半空中,等距离足以确保她安全了才停下。 黑袍法师挣扎着扭头去看,看见法师塔的殷辰大法师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堪称恐怖的微笑,一大团幽蓝色的鬼火在他身边燃烧,鬼火中,长着巨大山羊角的头骨下巴开合,发出一长串反派的笑声。 警备队的周乾队长也带人冲了过来。 第101章 在乎 殷辰走到艾易身边,“之前忘了告诉你,寒大人晚点是要过来点名的,我想找你的时候,发现你正拉着部长先生一路狂奔,我很好奇,就跟过来看看……幸亏是跟过来了啊。”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浮在半空中的黑袍法师,默默的握紧了手指。 黑袍法师的四肢立刻不断的痉挛起来,某种看不见的强大的力量正在将他的骨头一根一根碾断,发出的恐怖的声响让在场的人多少都有点毛骨悚然。 周乾跑到殷辰面前,发生了这么多事真的快让他绝望到了极点,开口时几乎是祈求的,“大法师,您就行行好,给留个活口,我们也好带回去审一审交差啊!” 他瞟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姚煦,如果殷辰拒绝他,警备队的宿舍楼搞不好会被姚然公爵暗中安排人拆了…… 大魔王魔罗无比愉悦地绕着殷辰转圈圈,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人群恐慌的气息反复刺激着它,眼眶中的两团火焰烧得比平时更旺了。 它突然在艾易面前“急刹车”,几乎脸对脸地观察了她两秒钟,然后转头面向半空中的法师喊到,“狗东西,你也太没品了吧!这种一看就很菜的小丫头你都下得了手,就你这思想觉悟,练成二流法师都是天资卓越了!” 魔罗显然是想替艾易骂他两句出出气,但无论是黑袍法师还是艾易都没有精力认真听它说话,前者快要疼晕过去了,后者…… 咣当—— 她丢了手中的剑,在姚煦身侧跪坐下来了,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的腰侧,检查他的骨头有没有断掉。 姚煦仰面躺在地上,鼻间满是血腥味,他分辨不出是不是自己体内的还是空气中的,能隐约听见远处人群传来的哭声。 “我就是害怕发生这样的事。”艾易隐忍地说道,她快速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声音有些颤抖,“您离我太近的话,这种情况概率挺大的。” 姚煦笑了一下,牵扯到腹部的肌肉,又是一阵疼痛,无可否认,他现在似乎做什么都会疼,“话虽如此,今天是你找的我。” “但我其实希望您不在乎这种……旁门左道得来的情报的,”艾易“啧”了一声,她仍然有些烦躁不安,毕竟刚刚捅了人,“如果让您选择的话,就算明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您还是会来的吧?” 姚煦艰难地点点头,他很想抱抱她然后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安慰两句,奈何现在他整个身体都动不了,只能勉强伸出手,把她那缕掉下来的头发勾回耳后。 接着,他用无奈的口吻,说了一句正常情况下他很难说出口的话,“可我没法不在乎你,包括你送来的东西。” 艾易愣了好几秒钟,刚才憋回去的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和她脸上刚才溅上的血迹融在一起。 姚煦摸出她给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拭。在她身后的天空上,“涅盘”演出放出的焰火还没有熄灭,他当然没见过真的不死鸟,但此刻却仿佛感受到了不死鸟的炽热灵魂。 第102章 配合调查 这可能是法师塔有史以来比较震撼的一天。 阿风推开艾易的门时显得方寸大乱,“有、有人说要抓你。”她身体周围的空气因她不稳定的情绪波动而震颤,哪怕是艾易这种魔法门外汉也能看到类似波浪的气流。 姬寒塔主向来讨厌学徒们吵吵嚷嚷的,平时大家都很遵守秩序,但此刻,楼下却有某个男人在大声叫嚷。 “我以为他们会慢一点的……”艾易无奈地叹了口气,用火漆把刚写完的信封好,塞进法袍宽敞的内口袋中,用手掌抚平褶子,“阿风,别慌,我又没犯什么事,应该就是带我去问几句话。” 见对方一脸“真的吗,我不相信”,她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你想,我要是真的犯事了,以塔主的风格,能轮得到其他人抓我?” 阿风一想也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艾易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去去就回。” 现在是狂欢节隔天的中午,接近冬日,阳光看着不错,透过窗户把塔里照得敞亮,但其实一点都不暖和。 对方估计也不想跟法师塔起冲突,所以做了一点调查,专门选了这个姬寒去开会的、殷辰在上课的时间点来找她,她隔着布料摁了摁那封信,来不及安排人送了,见机行事吧。 她通过传送阵抵达一层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一队眼熟但并不都认识的警备队队员。 “艾易小姐,”他们中为首的是周乾的副手李卓,彼此算是熟悉了,故而见到她本人后态度好了许多,很客气地说,“有些事需要您配合我们调查,方便跟我们走一趟吗?” 问是这么问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事情没那么简单,“配合调查”四个字可大可小,小事可不至于让周乾派出一整个小队,而且各个身上都带着枪套。 好在法师塔里大多数学徒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谙世事,比较单纯,不太了解这些。 “方便,我闲得很,”艾易配合地点点头,阿风跟着她下来了,她扭头平静地对她说,“帮我跟殷辰导师请个假,估计要旷几节课了。” 阿风点点头,却越过她走向李卓,毫不畏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我能替导师问一下你们带人走的原因吗?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 李卓冷着脸,短促地点点头,口中答道:“抱歉,小姐,这是机密。” 艾易上前把阿风拉到自己身后,再次安慰她说“没事的”,随后伸出自己洁白的手腕,笑嘻嘻地说,“要带那个吗?我第一次,没什么经验,轻点。” 李卓装出来的冷漠险些绷不住了,一脸无语地转身从下属手中接过冰冷的镣铐……他也是头一次抓这种人。 …… 四大家族各有各的情报网,姬寒当然知道警备队去法师塔抓人了。 她本想回去制止的,在她看来,就算艾易真的犯了什么错,也应该由她优先处理,但她父亲差人给她带话,让她先回家一趟,不要管这件事。 第103章 扼杀 “父亲,这么做合适吗?”姬寒把目光从自家的玻璃花房挪开,在园丁的精心伺候下,里面晚开的花朵甚至可以比当季时的还要漂亮,她扭头看向身侧面容严肃的男人,“万一,她只是个……比较爱玩的小女孩呢,我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是吗?” “我觉得没什么,把所有可能的隐患都消灭干净没什么不合适的。”姬靖大公爵沉声说,哪怕在家里,他也威严得如雄狮一般,但毕竟是在对自己的女儿说话,倒还比较有耐心,“你相信她真的只是个恰巧被发现有魔法天赋的贫民窟孩子?她后头肯定有人,如果连殷辰都愿意配合,能当她的东家的多半是另外三家中的某一家。” “可父亲,这也只是您的猜测……”姬寒开始思索要怎么在法师塔的下一次内部会议上解释这件事了,以往,市议会都把处理犯事的法师这种事视为法师塔的家务事。 虽说法师塔归市议会管辖,但市议会很尊重法师们,不会刻意去营造上下级的氛围,请法师塔帮忙办事也是客客气气的。 “行了,这种事上用不着考虑什么‘万一’、‘猜测’,说的难听一点,我想让谁死不需要证据确凿。”姬靖大公爵如是说,“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事,港口出事那天,嬴泉竟然带人在附近喝酒,包场的时间刚好是那小姑娘订的,凭这点,够我怀疑她了。” 姬寒从来没有反抗过自家父亲的任何决定,这次也不打算例外,就是……殷辰很护着艾易,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她不知道用“宠溺”这个词合不合适,但法师塔所有人都能看出,那种感情绝对不是男女之情,也不是双向的,所以殷辰会为了她跟自己动手吗? 她不想那样的。 短暂的沉默后,姬靖再次开口,“她如果是什么大家族的孩子,哪怕父亲只是个侯爵,这次也就罢了,孟随也就是个子爵,没必要为了他儿子整这出。 “但她只是个法师塔的普通学徒,出身低贱,也不像殷辰那样天赋异禀,或许只是长得漂亮、性格比较好,加上她的东家在后头推波助澜,上流社会的贵族们能接受她。” 他转过身,笔挺的后背对着姬寒,“孩子,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掺和进这种大事里,不是‘巧合’能解释的,听我的,趁机把她处理掉。” “听您的,父亲。”姬寒轻声回答,心里想着,希望殷辰最后能理智地接受这个现实,否则法师塔恐怕得重新装修了。 …… 姚灿烦恼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不出意外地掉下来好几根,事情照这个趋势发展的话,他迟早英年谢顶。 就在刚才,他把艾易被捕的消息告诉了姚煦,然后眼见自家叔叔一脸错愕,瞳孔地震,爆发了一连串的咳嗽,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因为肋骨的剧痛无法控制地蜷缩起身子。正准备给他扎针的家庭医生险些因此扎歪了,吓得手抖。 第104章 证据 好在姚烁反应飞快,几乎是从椅子上一个弹跳到了床边,摁住了姚煦的手臂,让医生顺利把药水推了进去。 姚灿对医生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背着药箱退了出去。 等姚煦好不容易不咳嗽了,姚灿才苦着一张脸说道:“叔叔啊,您总不听医生的话,小病拖成大病,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现在很后悔,就是很后悔,之前就该坚持“生病者不能迈出家门”这个主张的,如果姚煦没回法务部上班,后面一连串的事他都能避开,不至于让病情雪上加霜。 姚煦现在浑身烧得滚烫,眼角都是红的,却还有精力关心自己病情以外的事,“他们让警备队到法师塔带艾易去问话?” 姚灿点点头,“说的直白一点,她进去了。”他的心情远远没有语气轻松,艾易把事情搞成现在这样,老爹要是问起来,他不太好交代。 “理由?” “现在是特殊时期,为了避嫌不方便直接见周乾,我从其他渠道打听了点消息,他们认为艾易是狂欢节纵火事件的主谋。” “胡扯!”姚煦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医生给他注射的药物似乎有些奏效了,“他们有什么证据?” 姚灿端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据那个纵火的法师交代,他是收了艾易的好处才这么做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当时只攻击了您,没有攻击她,既然艾易用剑捅他了,那两人就没什么合作可谈了。 “我听说,是周乾求殷辰给这人留口气的?他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会给自己找事,顺便给别人添点麻烦……” 姚煦又没忍住咳嗽了两声,脸色更难看了,“那除了我和被烧毁的房屋,还有其他的损伤嘛?” “被烧的不是普通人的房子,是商会会长齐瓒名下的仓库,里面堆着她打算入冬上市的一批新珠宝,”姚灿眼中沉下一抹精明,“不巧的是,火烧起来的时候,姜家的管家正在里面挑选东西,安卿卿女公爵花了重金让齐瓒允许姜家提前选购,那个管家没有意外地挂了……还有更让人细思极恐的,原本姜牧打算亲自去的,但狂欢节这种日子,女公爵想让他开心地玩一玩。” “都是人为设计好的,”姚煦垂下眼睑,他的嗓子哑得比之前艾易来的时候更严重,只能发出很轻的声音,即便是这样听上去仍然觉得疼,“有人故意把姜家和齐瓒也拉进乱局……” “艾易不也是这么做的嘛,之前嬴泉也因为她的谋划受伤了,”姚灿发出一声不合时宜地冷笑,“总有人会被划伤流血的,您可不能太偏袒她。” 姚煦没吱声,直接抬手费力地把压在身上的被子掀开,皱着眉头坐起身子打算下床。 姚烁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兄长和叔叔,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姚灿一把按住姚煦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些许焦躁,“您这是要干嘛?去拘留所探望她嘛?叔叔,这件事您还是听我的,不要再管了,到此为止……” 第105章 探监 姚煦充耳不闻,只道:“把医生留的止痛片拿给我。”肋骨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医生给他的建议是最好先卧床修养两个礼拜再尝试简单的正常行走,否则就算最后骨头没什么事这个过程也足够疼了。 “叔叔!”姚灿被他惹得恼火起来,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您觉得她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就算我们不管她,贫民窟那边也会有所行动的,好,再退一步说,夜枭也不管她了,以殷辰的性格,最后肯定会出手,您去不去都……”一样。 他把最后两个字吞了回去,因为姚煦用极其冷然地目光看着他。 那感觉仿佛一下子把他拉回了小时候,那时姚煦在邻国凤鸣留学,一年只在固定的时间回赫丘两次,姚然公爵会借机让他指导姚灿和姚烁的功课。 姚煦很严肃,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兄妹俩都有点怕他,尤其是做错事时,他就会露出这种冷然的目光…… “把止痛片拿给我,”姚煦平静地说,声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小烁,去让仆人准备马车。” 姚烁不敢看他,只能怯生生地用眼神请示自家兄长,后者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桌上的止痛片。 …… 艾易原本以为进拘留所后警备队的人会看在相识一场的情况下,稍微人道一点帮她把镣铐摘掉的,但是并没有。赫丘的秋天几乎是转瞬即逝,眼下气温已经接近零度了,那么大的一坨金属贴在皮肤上冷得要命,根本捂不热。 地牢里除了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什么都没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床单揭下来,简单粗暴地叠了几层,用它包裹镣铐,隔开皮肤和金属表面。 刚忙完这些,她就听见了脚步声,本以为来的人会是周乾或者殷辰,一抬头却看到了站在铁栏杆另一边的姚煦。 对艾易来说,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她从没设想过会跟他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好好卧床养病的么? 姚煦看上去虚弱极了,脸色苍白,眼睛和颧骨附近泛着不健康的潮红,嘴唇干干的,呼吸声比旁人重了不少。 周乾站在他身后,一副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的样子,沮丧地垂着头。离他们两人稍微远些的地方,姚灿处在阴影中,神色不明地靠在墙上。 艾易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跟姚煦说些什么,逃避的心理让她把视线硬生生挪到了周乾身上,“我以为连你都见不着我的。” “确实,他们不让我亲自处理这件事,说我与你私交甚好,得避嫌,”周乾皱着眉头,努力感受艾易的情绪波动,见她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语气总算稳定了些,“我提出公开审讯那个法师,所有人都知道谎话是骗不了我的,但他们不同意,甚至有同僚听见风声,说他们打算略过你的审讯过程直接开庭……” 艾易轻轻地叹了口气,“没事的,周乾队长。”她站起身,往铁栏杆这边走来。 第106章 你可以多相信我一点的 镣铐被一根长铁链连着,固定在墙壁上,她每走一步都会叮当作响,幸好没有脚镣,否则她现在就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了。 姚煦不悦地眉头紧锁,可女孩偏偏像个没事人一样,隔着栏杆,脸上挂着日常的那种笑容,轻声安慰周乾,“我知道你一定会把能做的都做了的,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所以不用这么……” 她的话没说完,姚煦猛然把手伸进铁栏杆的缝隙中,紧紧攥住她的小臂然后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艾易没想到他在病中还有这样大的力气,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要不是反应够快及时用手撑住铁栏杆,真有可能撞在上面。 “部长先生,您……”她诧异且不解地抬头看向他,被他眸中近乎汹涌地情绪吓了一跳,看着像是要吃人一样,他这是……在生气? 姚煦开口时语气冷冰冰的,如果不是嗓子哑了,恐怕更吓人,“你又是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艾易佯装要整理衣服,低下头不与他对视,但姚煦执着地握着她的小臂不松开,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感受到他身上不正常的热度,真是的,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啊…… 她扯了一下嘴角,“先生,您不好好养病,冒险来这里,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吗?” 姚煦没吱声,把视线往下移,看向她的手指,指尖冻得发青,即使没触碰到,他也能料到想她的手一定是冰凉的。 比她忽视他更让他生气的是,事到如今,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周乾看不懂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周乾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周乾只听过有关他们两人的一点点绯闻,他平时不怎么八卦。 总之,现在,周乾大受震撼。 姚煦觉得身体的某个部位在隐隐作痛,那种连止痛片都压不住的痛,沿着他的胸膛扩展开、漫延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扯了她一下,逼迫她重新看向自己,“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觉得我已经暗示得很好了,”艾易有些委屈地斟酌着字词,回答得很慢,“比如贵族们会因为您是四大家族的成员不会为难您,肯定会选择刁难我…… “就是,情况比较极端,姬靖大公爵想刁难我的时候,他很容易就能给我安个罪名,就算我归法师塔管,但法师塔归他女儿管啊。我要是一开始跟您把什么都说明白了,您肯定不愿意跟我‘双赢’,那要怎么打开局面呢?” 姚煦沉默着听她说,压抑着的那股怒气悄然消散了些,“你可以多相信我一点的。” 艾易摇摇头,没有回应这句话,只继续道:“您不必担心,我有对策。” “您看看,您看看,我在家说什么来着!”看热闹的姚灿不合时宜地在自家叔叔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 “我会帮你的,确保你真的平安无事。”姚煦没搭理姚灿,只这么跟艾易说道,他的声音逐渐低哑,最后把头扭到一边,咳嗽起来。 第107章 送信 他仍然抓着她没松开,手指因为颤抖而收紧。 “我也会尽快争取到证人位置的!”看出了点什么却依然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周乾突然插话,“你没有做这种事,也没有动机要那么做,我的证词一向很有分量,我会说服同僚们帮忙走关系……” 姚煦止住咳嗽,摇摇头,“不,光你的证词还不够,就算你的特殊能力让你的判断从来没出错过,那也是你的主观判断,他们会反过来质疑你在说谎,一旦姬家给元老院过大的压力,他们甚至可能让那个法师再多‘说’点东西,把你诬陷为同党……”他的气息很不稳,一下子说这么多字属实不易。 “那我能做些什么?”周乾悄然握紧了拳头,“我也感觉出来了,元老院那边只想着赶紧草草了事。” 姚煦的手往下滑了些,把艾易冻得冰凉的手握住,比想象中更低的温度让他心情复杂地又看了她一眼,“既然要开庭审判,时间定下来了吗?” “这个您得问我,他还没得到消息,”姚灿耸耸肩,轻飘飘地说,“元老院的意思,速战速决,明天开庭。” “哇哦,我知道他们会区别对待,但是,这么过分的吗?”艾易被捕至今第一次露出不满意的表情,“孟家的那谁,抓起来这么多天还没审完,轮到我连三天都不给?” 她故意抖了抖铁链,叮叮当当地响,“算了,部长先生,您能帮我带封信出去吗?” 姚煦眼见她没被抓住的手从法师塔学徒专属的斗篷下抽出了一个信封,冲他晃了晃。 “你要我把它送给谁?” “送给我导师,法师塔的殷辰大法师。”艾易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这就离谱了,你天天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有什么事不能当面商量吗?犯得着写信?”姚灿通过插话的方式问出了在场除了她本人之外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我……嗯,我没都跟他说实话,”艾易纠结地坦白道,“乱七八糟的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所以我之前跟他说的是,我找到了一家甜品很好吃的店,但是打包会破坏美感,狂欢节那天带他去店里吃,跟他约了个地点,啧,要不然他怎么可能出现在那么热闹的地方?” 她说完后隔了短短的一两秒种,周乾道:“这是真话。” “服了你了,”姚灿突然啪啪地鼓了几下掌,声音听上去非常愉悦,“虽说是四大家族,但现在姬家独大,我家没法跟他家平起平坐,就算我叔叔给你作证也不够,法师塔隶属于市议会,你利用市议会跟元老院的对立,姬寒夹在中间估计够难受的,这事有得看了!” “好,我帮你送。”姚煦把信从艾易手中接过来。 “殷辰的压力已经够大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所有事之后陪我演戏,他的演技也……不自然,”艾易自认为这是很中肯地评价,“再说了,一个决定了要犯事的正常人,有必要跑去占卜问吉凶吗,丹雀姐姐说对方话有点多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是不是个陷阱了。” 第108章 听话,别逞强 “也许在想设计我的人看来,我适时出现在那里比较合他的心意……现在也只能瞎猜猜,我之前旁观过别人打官司,那个法师肯定要在法庭上编瞎话诽谤我,到时候看看情况吧。” “不管怎么说,”姚煦清了清喉咙,“你是殷辰大法师的学徒,跟了他好几年了,他对你的评价肯定要比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来得可靠。” “我也是这样想的。”艾易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又利用了殷辰一次。” “你不要总是这样说话……” “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你问周乾。” 周乾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点点头,确实是真话。 “你这人……”姚煦不高兴地盯着她看,似乎还想跟她争论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仔仔细细地把那封信收好,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从栏杆之间递了过去,“你来之前该多带件衣服的,天冷了。” “该注意身体的是您,您的病还没好呢!”艾易试图把他的手推回去,低下头的时候鼻梁有些酸酸的。 “听话,别逞强,你不想让我冻着的话就乖乖把衣服拿着,好让我安心回马车上穿备用的那件。”他说完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有些强横地把衣服挂在她的镣铐上,别过头对周乾道了声别,步伐坚定地离开了。 艾易用指尖蹭了蹭在赫丘极具代表意义的姚家的暗红色布料,抿了抿嘴,完蛋了,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周乾知道的事情是他们几个人中最少的,故而此刻他的心情最复杂。 姚灿看着自家叔叔的背影,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艾易啊艾易,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他一连串的笑声中涌动着几分疯狂的味道,眼睛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如精明地狐狸一般,“介于我们是合作关系,我要是只看戏好像有点过分了,我还得指望你这只野猫出去挠人呢,最好能直接抓瞎幕后主谋的眼睛……而且,就算是为了我叔叔,我姑且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吧。” 他行了一个舞会上优雅地告退礼,转身去追姚煦了。 …… “她活该!谁让她多管闲事的!自找不痛快!”孟随子爵咬牙切齿地骂道,步伐飞快地踩过警备队监狱的台阶,“竟然让我的安儿在这种鬼地方受罪……” 他是来探望自己不能回家的儿子的,就算他上下打点关系,元老院再怎么给予压力,审讯结束之前,孟安男爵都得被关着。因为姚煦当年组织人编写赫丘的法典时制定了这样的一套程序,在市议会的强烈要求下,元老院也通过了,现在不能跳出来打自己的脸。 他打算探望过儿子后绕到艾易的牢房前看一眼,不知道那个徒有其表的死丫头被吓哭了没。 只要嬴靖大公爵坚持一点,这个案子就能给她定罪,她又不是贵族,摊上这种罪必死无疑,等着上绞刑架吧!那位大人可不在乎什么证据不证据。 第109章 风度 安随子爵越想越气,走路带风,完全没想到这个时间来探监的还有别人,他听到有人用轻佻且冰冷的声音喊了声“喂”。 声音来自身后,他咬牙切齿地扭过头想看看是谁,一脸横肉跟着颤动。 他看到了姚家的马车,法务部部长姚煦先生背靠马车而立,他的侄儿姚灿子爵站在他身侧,单手叉着腰、抖着腿轻蔑地看向自己,那副神情跟街头的小混混相比,不能说是十分相似,只能说是完全一致,那声“喂”不用想也是出自他口。 孟随子爵心知是自己刚才太专注想事情了,竟然没注意到他们。 在姚灿自己看来,他只不过是恰到好处地喊出自家叔叔想要的效果而已。 这不,姚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附赠一个“干得不错”的眼神,往孟随子爵的方向走出两步,气场强大得完全不像个病人,语气冰冷,却依旧保持着往事的绅士,“先生,您这是打算去侮辱她两句吗?” 如果不是他声音沙哑着,孟随真的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得到的情报出了问题。 “您这是什么话,在下好歹是个贵族,那种小丫头还不值得在下折了风度,在下不过是来看望犬子的。”他立刻换了副面孔,试图扯开话题,就算他背后的靠山是姬靖大公爵,也不代表他就能随意得罪姚家的人。 但为什么他们叔侄俩会在这里?难道说,关于姚煦和那死丫头的流言都是真的? 孟随子爵顿了一下,堆起笑容试探道:“您是来探望艾易小姐的吗?她的事情已经传来了,就算您真的对她有点好感,现在她做出这种事,收着当情妇都是拉低自己的身价,上流社会家世清白的好女孩那么多,您又何必……” 姚灿别过脸无声地偷笑,看人精准踩雷的样子真好玩。 姚煦打断他的话,平静低哑的声音透着可怕的威严,“子爵大人,法律是公正的,会给出最合理的判决,在此之前……” 孟随子爵乖乖地闭上了嘴,就算姚煦没有爵位,他也是姚然公爵的亲弟弟,四大家族里的核心成员之一,叫他“子爵大人”要么是给足了面子,要么是真的很生气。 “她是无辜的,一个有风度的贵族不该妄加评判女性的品行。”他在孟随子爵诧异的目光中继续道,“在下以姓氏起誓,一定会用法律扞卫那位小姐的权利,当然,我也会换种有风度的方式来对待你对她的诋毁。” 孟随子爵被他这番像是宣战的话吓得脸都白了些,事情往现在这个方向发展他根本无力应对。 姚灿站在姚煦身后笑盈盈地与孟随子爵对视,虽然他也只是个子爵,但含金量天差地别。未来的某天,他可以继承父亲的爵位成为公爵,孟家能一直保持子爵不没落就不错了。 孟随子爵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放缓语调结结巴巴地说,“抱、抱歉,先生,我、我刚才措辞不当,冒犯您了,我向您道歉!”说完匆忙鞠了个躬,缩着脖子快步离开了。 第110章 入庭 姚煦站在原地平复自己的呼吸,毫不意外地听见自家侄儿用很烦人的调调说,“叔叔,你真帅!” 他转过身去与他对视,尽管他表面看上去是悠闲的,可涉身于局中的人总能从彼此眼中看见风雨欲来的前兆。 姚煦率先登上马车,车内的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舒缓了紧绷的筋骨,等姚灿坐定,他对马车夫交代,“送我们去法师塔。” ……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非但没把她的手铐解开,还另外给她加上了脚镣,所以艾易走上被告席的过程中,金属拖在地上叮当作响。 对此艾易十分不解,就算她是个法师,也不能在神圣的法庭上突然杀人吧,守卫都是配枪的,很容易被当庭击毙的好吧。 周乾到底争取到了一点点权力,但不知道是不是上面的人为了故意恶心他,专门派他来押送艾易入庭。反正他一路愁眉苦脸的,看上去内疚坏了。 他们在法官前方一侧的座位坐下,辩护人的位置现在还是空的。姚灿说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个位置上会出现谁也说不定。 但是无所谓了,艾易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人事已尽,剩下的多少得看看天意,啊不,在赫丘,得说看看圣女的意思。 周乾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厌恶地看了一眼她的镣铐,恨不得现在把它们通通撬开丢掉。 姚煦是对的,她的确应该再多带件衣服出来的。她现在还不能当众带着姚煦在地牢里给她的那件外套,姚家标志性的暗红色太显眼了,为了体面,用来裹住镣铐的床单也摘掉了,只能任凭冰冷的金属沉甸甸地靠着她的皮肤,真的很冷。 随着时间的流逝,法官、书记员、陪审团……依次入座,元老院之所以有能力支配各种涉及到贵族的案件的走向,就是因为陪审团中三分之二都是贵族家族的成员,市议会只占三分之一,下城区的贫民们被视为不理智的,根本没有机会坐到位置上的。 但可能因为艾易出身贫民窟,姬靖大公爵想杀鸡儆猴,警告贫民们休想借什么机会就混进上流社会,所以他同意这场审讯公开了,旁听席里挤了一堆下城区的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很是吵闹。 艾易没往那边看,她估计夜枭不会亲自出面,左家也有人坐在陪审团中,他会被认出来的,但他一定派了眼线;丹雀大概率会亲自来看,然后回去添油加醋地讲解一番;乔嘉为了给小说取材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可以想见,这事结束后,她肯定会被贫民窟的各位集体批斗的——前提是她还能重获自由。 辩护人的椅子被人拖动了,艾易看了过去,只见姚煦冲她短促地笑了一下,稍瞬即逝,他脸色惨白得难看,眼睛里虽然有血丝,却还是深沉锐利的。 他的入座引来一阵惊呼,但他跟没事人一样,面目表情、安安静静地坐在了那里,像个不愿意敞开心扉的、威严的帝王。 艾易在那一刻想的是,姚煦真帅! 第111章 咱们谈点事吧 “法师先生,早上好呀。” 在狂欢节上纵火伤人的黑袍法师此时此刻被关押在法庭一侧的小屋子里,除了手上和脸上的镣铐外,他们还请法师塔的姬寒塔主在他腰上绑了一道特殊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同样固定在坚固的墙壁上,这严重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 黑袍法师一直缩在角落里等法庭那边传讯他作为证人出席,心里暗暗重复着一会儿该说的证词。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他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进来的并不是警备队的某个队员,而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过于显眼的暗红色,看人的眼神像只正惦记着什么的狐狸(赫丘周边的狐狸也是暗红色的皮毛),让他感到不舒服。 姚灿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轻快地用鞋跟关上门,“咱们谈点事吧。” “谈什么?”法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对他的身份有些好奇,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以他现在的处境,别有用心的贵族想弄死他很容易。 姚灿放松地在板凳上坐下,笑嘻嘻地看着他,“我就直说了,我想听你说说真相,比如是谁指使你纵火的。” 法师冷笑了一声,“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交代的就是事实,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都是事实。” “嗯嗯嗯,”姚灿连连点头,“不错,你说的都是真话,我能接受,也能理解……” 他颇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观察对方的表情,“毕竟你得养家糊口,你曾经是姬寒塔主的学徒,因为某些原因被逐出法师塔,只能回到下城区受人雇佣勉强维持生活,但那些真的想杀人的人肯定更愿意直接雇佣杀手,催债的话,你也没有职业催债人懂套路……嗨,没办法,为了生活嘛,帮姬家做事不丢人,毕竟他家给得太多了。”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法师故作镇定,但脸色已经不好看了,说话时嘴角微微颤抖。 姚灿得意地挑了一下眉,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那我再多说点好了,得让你能听懂,姬家的人给了你很大一笔钱,并且保证最后法庭不会判你死刑,只需要你往艾易身上泼脏水就好了。” 他站起身接近法师,愉快地迈出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猜你现在挺开心的,就算要坐牢,你也终于可以让你的三个孩子吃点好的了。 “你的小女儿叫秋秋,出生还不到半年呢,她很可爱,但有些先天不足,不好好补一补很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你的儿子小铎才三岁,成天穿着姐姐穿旧了的衣服,因此总会被同龄的孩子嘲笑,他很想要一个玩具,但你买不起。 “至于你可怜的大女儿娜娜,下周就是她生日了吧,你从姬家拿到那笔钱就可以给她买生日蛋糕和漂亮的新衣服了。” 姚灿每杀人诛心地说一句,法师先生的脸色就差一分,最后一句话音未落,法师猛得跳起来扑向他。 姚灿灵活地往后跳了一步,用不着多躲,因为拴着法师的铁链绷直了,紧紧地拉住了他,让他硬生生地顿在那里。 第112章 手链 “别急啊,我知道你不怕死,”姚灿换了一副温和的口吻,“被法师塔赶出来后,你就是亡命之徒了,现在姬家还不知道你已经成家的事,但他们想查的话你再刻意隐瞒也瞒不住,反正我查得很快。” “你是谁!”法师恶狠狠地盯着他,目眦欲裂。 “不要多问,你只需要知道,我清楚你的妻子和孩子们在哪儿生活,这就足够了,不是么?” 姚灿说完这番话,满意地看着他身体一颤,丧气地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 姚灿和艾易私底下有一次交谈。 在艾易被捕当天的那个午夜,也就是姚灿跟着姚煦去了趟法师塔,见完殷辰大法师后。 等姚煦好不容易重新躺回床上,姚灿风尘仆仆地再次赶到警备队的地牢,艾易因寒冷像小猫一样蜷缩着,身上盖着姚煦留给她的外套。 姚灿对她在这种条件下能睡着表示惊叹,隔着栏杆叫醒她,道:“有个东西你得给我。” 艾易揉了揉眼睛,先迷茫地看了看四周。 “放心,我叔叔没来,他休息了。” 艾易点点头,对此很满意,姚煦确实很需要休息。 她在床上坐直,把注意力集中到姚灿身上,面无表情地说:“这得看你想要什么,就算我在帮你家做事,你也不能索取初夜权。” “不是,你为什么总是能出其不意地说出一般小女孩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姚灿语速飞快地吐槽她。 “所以我与众不同嘛,”艾易笑着耸耸肩,低头从斗篷下面的口袋里掏出了某样东西,跳下床走过去,经栏杆地缝隙递给他,“喏,拿去吧,有机会记得还给我,很贵的。” 那是一条定制的手链,做得很精巧,一连串的珍珠隔开红白两朵玫瑰。姚灿接到手中的时候,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拎起手链晃了晃,似笑非笑,“这个好用吗?” “我活着,凭这个你能动用我在贫民窟完整的情报网,我死了,最多能使唤一半吧。”艾易打了个哈欠,轻松地说,“我料到了你肯定得再来找我,万一我真的死在这事上了,也得发挥最后的价值。” 四大家族的情报网在上城区是很灵通管用的,但都很难插进下城区。 “那看来,为了长远的利益,我不得不尽力搭救你了,”姚灿说,“我要查一个人,带着这个找谁最快。” “下城区有家名为“白月光”的酒馆,特点是名不副实,最脏最乱治安最差,你把这个亮给老板看,他就会安排人跟你见面,他们应该都知道我被捕了。” “成,我知道了。”姚灿把手链收起来,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说真的,你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太多了,夜枭好本事,把你教得这样心思缜密……嗯,我没有嘲讽或者批评你的意思。” “他确实是个好老师,也是很好的后盾。如果我完全没有能力自保,事成之后,你和你的家族成为当权者,我知道那么多秘密,还有机会活命吗?”艾易一针见血地戳破他像表达的深意。 第113章 好兆头 姚灿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叹了口气,温和地说:“艾易啊,姚家的事也不都是我说了算,现在的家主是我父亲,就算他人不在赫丘,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有法子知道。他很乐意看到你在上流社会混得风生水起,但前提是你得乖乖地听他差遣,不能乱跑。” “这我当然知道,”艾易学着他平时会露出的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还知道姚然公爵大人想让你也乖乖地按他的计划走,保住姚家现有的地位,努力维持四大家族之间的平衡,不要急着打破局面,不是吗? “你明明也背着他做了不少出格的安排,真要说起来,也就比我好一点点吧……” “艾易!”姚灿不高兴地打断她。 但艾易满不在乎地歪着头看他,笑道:“子爵,你是选择跟我一起叛逆呢,还是选择听公爵大人的话? “现在当个乖孩子还来得及,把手链还给我,让姚家从这件事里抽身出去。” 见他沉默着站在原地没动,她继续道:“不然就赶紧去做该做的事吧,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姚灿神情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结束心里挣扎,下定决心后,转身快步离开了。 …… 法庭上,一道道程序按规定走过,法官站在高处,用洪钟般的声音一条一条宣读拟定好的罪行,其中最严重的一条就是指使他人纵火致人死亡及造成重大的财务损失。 如果那天警备队没能及时控制好局面,因纵火发生踩踏事故的话,罪名肯定会更重些。 姬寒就坐在旁听席里,她是法师塔的塔主,众所周知她的责任感极强,把法师塔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多人都在猜测她任由世俗机构审判艾易的原因,这与她的性格不符,她更像是那种会先一步清理门户的人。 在赫丘,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只有加入法师塔才对得起天赋,但那就意味着要从此与原生家庭一刀两断,但谁敢让姬寒跟姬靖大公爵一刀两断呢? 身为法师塔的塔主,姬寒今天必须得来旁听,顺便,代表姬靖大公爵见证审判的结果,艾易真想扭头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会诧异吗? 纵火案烧了商会会长齐瓒的珠宝仓库,四大家族之一的姜家为此死了管家,但直到现在,那两方没有一个提出要起诉艾易的。 姚煦琢磨着这是个好兆头,安卿卿女公爵一贯喜欢给人难堪,齐瓒要是计较起来,搞不好能在法庭上当庭翻着账本讨价还价掰扯到天黑。 艾易偷偷用余光扫了一眼姚煦,她本以为姚灿一定会阻止他的,他有这份为她辩护的心她已经很满足了,真的走到这一步,反而会把他暴露在更危险的环境中。 法官还在语调平缓地念罪行,身后总有人在窃窃私语,艾易听觉敏锐,已经听到了好几句谴责和嘲讽她的话了,但这些都是小问题,贴在她身上的标签已经很多了,再多点也无所谓。 第114章 我要向所有人证明她无罪 法官终于念完了那一长串的指控将卷宗放下,微微转身看向艾易,他脸上深深地法令纹让他看上去威严老练,他问:“以上,被告方有什么需要为自己辩护的吗?” 姚煦站起身的那一刻,艾易莫名地有些紧张和激动,但她不能现在表现出来,更不能说话。 姚煦清了一下嗓子,用沙哑但沉稳的声音说道:“法官先生,检查官先生,在下认为整起案件完完全全就是恶意的栽赃陷害。” 他话音刚落,预料之中的窃窃私语声一下子在人群中传来了。 ———— 时间回到今天清晨。 姚家的餐桌上。 “叔叔,我觉得最好再让医生帮您检查一下,确保您没烧糊涂。”姚灿一口干了杯子里的牛奶,奶沫在他的上嘴唇沾了一圈,他顶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但并不妨碍他唠唠叨叨,“您真的要这么做嘛?您真的比我大十岁嘛?我怎么感觉现在反过来了呢。” 姚煦通过镜子的反射看了自家侄儿一眼,随即便继续调试领巾了,他穿得比在外留学毕业时还要正式,半开玩笑道:“那你现在明白大人们的烦恼了嘛?” 姚灿无辜地睁大眼睛眨了眨,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记得我把止痛药的小瓶子丢掉了,您现在真的感觉不到痛吗?医生明明再三吩咐了让您近期卧床休息。” “阿灿,我比你大十岁是有道理的,我提前倒出了一些以防万一。”姚煦理所当然地说,“他们要在法庭上审判艾易了,我得去看看。” “您才不会只看看呢,”姚灿叼着面包,嘴里含含糊糊的,“您是不是太照顾她了点?她根本就不害怕,早就安排得差不多了,最后她肯定会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的,您何必跑来跑去地折腾自己……” “你看,这就是我得跑这趟的原因。”姚煦转过身面向他,眼睛里像是有光一般,“她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评论她,所以只求证据不足被释放,可在纵火这件事上,她根本就是无罪的,我要向所有人证明她无罪,我要她被无罪释放。阿灿,你分得清这两种的差别吧。” ———— 周乾抓过不少犯人,但他本人却很少会站到证人席上,一来他更擅长审讯方面的工作,二来他也确实不喜欢出风头,平时遇到这种场合让姜牧或者李卓来就行了。 尽管有些紧张,他描述案情时,声音却依然是充满朝气和清晰的,“……我从队员那里听到消息后就立刻去找了姚煦先生和艾易小姐,他们告诉我可能有人想在狂欢节上纵火。” 他顿了顿,“过往的案件和法师塔出具的证明足以确保我辨别谎言的能力是无误的,正因如此,我坚定地认为艾易小姐不可能是纵火案的幕后黑手,她不曾对我说谎。 “况且,假设她真的参与了这件事,为什么要主动向警备队透露呢?应该让火顺利地烧起来,造成更大的伤亡,不是吗?” 事实上,狂欢节那天,周乾的确发现有人在撒谎。 第115章 扯谎 姚煦说他收到了匿名举报信,这是谎话。殷辰说他是凑巧跟过来看看的,也是谎话。 在地牢里,艾易已经给出了这两个谎言的真实的解释,现在,这些细节无需让其他人知道了。 检察官迅速提出质疑,“那被告又是从哪儿得知这种消息的呢?周乾队长,我和其他人一样相信你的能力和人品,但恕我直言,被告只是法师塔的一个小学徒,如果她真的与纵火案无关,根本就不应该知道这种事,显然,她不仅知道,而且知道得比较详细。” 姚煦站的笔直,阳光透过窗户撒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了笔挺的剪影,止痛药并不能完全隐藏疼痛,衣服下,他的身躯始终在微微颤抖。 检察官算是直指要害了,就算艾易如实交代这个消息来源于下城区花街的老板娘丹雀,法庭上也不可能传唤她出庭作证,因为陪审团大多是贵族,他们不愿意相信来自贫民窟的证词 对此,姚煦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案,他开口道:“抱歉,检查官先生,这里面有误会,是我先接到的消息,艾易小姐也是从我这里听说的。” 他坦然地面对检查官难以置信的眼神,内心觉得很讽刺,在赫丘,证人出庭作证前通常要走个程序,即对着圣女发誓自己所言皆为真实,他是辩护人,倒没有这个程序。 “您……?”年轻的检察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正式上任之前在法务部实习过,姚煦部长直至现在依然是他的偶像。 姚煦冷静地点点头,“那么,需要在下详细地描述一下姚家的情报网吗?” 周乾默默地坐回座位上,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免得别人通过他的表情判断出姚煦撒谎了。他们之前没商量过这段,他不明白姚煦这么做的原因…… 同样觉得不理解的还有艾易,如果不是必须坐在被告席上不能动,她真的很想冲过去揪住姚煦的领巾质问他一番! 姬靖大公爵最可靠的助手兼女儿姬寒就坐在旁听席里,她不可能不知道情报是怎么通过丹雀传到艾易耳朵里的。 姚煦这样当庭扯谎,的确能达到用姚家庇护艾易的效果,但从大局看,这就是明摆着告诉对手他们是一伙儿的,坐实了对手的猜测,对姚家没有任何好处。 姚煦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他甚至觉得这么做有点对不起出门在外的兄长。 检察官不敢深问姚家的消息来源,他只能让姚煦说一遍那天的细节。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刚好跟艾易小姐在一起,她建议我直接联系警备队以防不测,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她策划的,她根本不需要帮我在人群中找警备队的人。”姚煦平静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中间停下来低低的咳嗽了好几声,“检察官先生,请允许我请出我们的下一位证人。” 检察官看了法官一眼,后者微乎其微地点了一下头,他道:“准许。” 纵火案的受害者之一,商会会长齐瓒优雅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证人席上站定。 旁听席里因此响起一片哗然声。 第116章 拜访 在狂欢节当天的深夜,艾易跟殷辰打过招呼后,轻车熟路地溜出法师塔,上门拜访齐瓒。 齐瓒对此有些意外,但态度倒还客气,邀请她进屋坐下后,为她倒了杯热腾腾的花茶,“这个时间点一般没什么人会来。” “确实,我一般也不挑这个时间点拜访人。”艾易点头表示赞同,这几天夜里气温明显降得更低了,齐瓒宅子里的壁炉烧得很暖,沙发也很柔软,加上刚过去没多久的狂欢节风波,她此刻疲惫得有些犯困,于是直奔主题,“我听说,您的仓库被烧了。” “怎么?你是打算赔给我?还是来看热闹的?”齐瓒端起精致的茶杯,平静地问。 “您开玩笑了,我一个法师塔的小学徒怎么赔得起?”艾易笑了笑,“但我也不是来看热闹的,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天亮后,警备队可能会逮捕我,说整件事是我策划的,如果您不起诉我的话,我可以给您一点回报。” 齐瓒猛得放下茶杯,杯底与茶几碰撞发出“噔”得一声,她凌厉地挑起眉,“所以是不是你策划的?” “当然不是啦。”艾易委屈巴巴地皱起眉头,“我在您心目中这么坏的嘛?” “大多数犯罪的人都会狡辩说自己没犯罪。” “那您问我的意义是什么……” 尴尬的安静持续了几秒钟,齐瓒冷笑了一声,道:“你应该也知道仓库里放的是什么吧?是我花重金雇佣船队漂洋过海、千辛万苦运回来的新珠宝,绝对能买个好价钱。 “如果主犯是那个穷酸法师,他给我打三辈子工也赔不起,如果是你就不一样了,法师塔的法师犯了错,姬寒塔主为了法师塔的名声,怎么着也得给我点补偿吧?她可不缺钱。” “不愧是商会会长,跟我想的一样,太精明了,”艾易十分称赞地说,“但我估计就算塔主补偿了,这单买卖您还是得亏不少,左右是要亏的,何必让自己掺和进跟姬家有关的事情里呢?” “姬家?”齐瓒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你的意思,是那位要搞你?你做什么事惹着他了?” “这……现在得先保密。”艾易耸耸肩。 “行了,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姜家那边倒不用担心,安卿卿女公爵消息灵通着呢,她恨不得有人跟姬家不对付,正巧你还跟姚煦部长有暧昧,也算卖个人情给姚家,就算她的管家死了,她也不会起诉你的。 “但我不一样,我只是个商人罢了,人人都怕姬靖大公爵,我偏偏不怕,贵族们斗个你死我活跟我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赫丘的圣女不再传承了,生意也是照样做。 “我现在蹚进这趟浑水可能会让一些人不高兴,但那又怎样?暗杀我的人估计得排队,我还好好的坐在这里呢,我喘一天气,贵族们就得买一天我的东西。你想让我帮你,得给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吧?” 第117章 忠诚的合作伙伴 艾易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信封,平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信封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写,也没用火漆封口。 齐瓒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但还是伸手把信封接了过去,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她粗略地扫过上面的文字,脸色变了。 “这消息可靠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您?这个信也不是我写的,是货真价实的原件,独一无二。”艾易笑了笑,坐直身体,“宝石矿的发现者中刚好有赫丘的冒险家,据他说,宝石矿埋藏得不深,而且数量极大,最快半年,第一批矿石就会运进赫丘。” “和其他家不同,我的特殊渠道用海东青送信,经过训练的海东青会把沿途遇到的信鸽吃掉,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些措施拦截信鸽,所以短时间内,这条情报是独家的。” 齐瓒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批宝石涌入赫丘,势必会导致宝石贬值,她主要经营的业务就是珠宝生意,这是个不小的冲击。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提前部署,如果她所有的竞争对手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冲击于她而言反而是机遇。 “等一下,”齐瓒又仔细看了一遍那封信,眼睛眯成一条缝,“宝石的种类呢?” “哦,是有的,在第二页上面。”艾易理所当然地说。 齐瓒不开心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艾易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一句对齐瓒的评价,觉得此时此刻非常神似了——怀抱各种珠宝的母龙。 齐瓒似乎咬了咬后槽牙,语速很慢,“假如纵火案的事我不起诉你……” “第二页也是您的。”艾易回答得干脆利落。 齐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换了一副友善的面孔,用温和到肉麻的口吻说:“你是我忠诚的合作伙伴,一向很善良,我自然相信你是无辜的,谁也别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 ———— “我与艾易小姐私交甚好,许多人都不知道她常常是我的座上宾,没有损毁我名下房产的理由,”齐瓒流畅地说,“她知道仓库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以我跟她的交情,就算她非得做这种事,也会避开我的仓库的。” 不知为什么,姚煦总觉得她的声音里带着讽刺的意味,她没上诉肯定不是因为“交情”,而是私底下跟艾易说定了什么事,但他并没有问。 他今早临时做了个决定——让齐瓒出庭作证,所以就在旁听席附近拦住了她。 当时齐瓒夸张地抽了口冷气,玩笑道:“部长先生,您最近气血双亏嘛?脸色这么差……” 姚煦没时间跟她插科打诨,便直白地说明了来意, 然后齐瓒点点头,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只笑眯眯地反问他,“所以说,传闻是不是真的,您真的很喜欢她吗?” 姚煦愣住了,反思这个问题他该怎么回答?他算是喜欢艾易吗? 还是说,那应该是更复杂的情感? “喜欢”这两个字太纯粹了点,用这两个字来概括那种情感似乎远远不够。 第118章 您也希望我出庭吗? 多亏了艾易,姚煦在意的走私案子才能抓住犯人,但她一直反复强调她是为了往上爬才来帮助他的,是生意上的双赢,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生命。 直到最后,姚煦也没就这问题给齐瓒一个具体的答案,只是露出一抹很心累的微笑。 齐瓒走下证人席的时候,冲着艾易微微一笑,看上去并不像有安慰的意思,她想表达的可能类似于“货我给你送达了,记得补尾款”这样的情绪。 艾易也微微向她颔首,随后又匆匆地看了姚煦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但姚煦现在分不出心思去揣摩她的想法,姚灿去办事还没回来,他估算着时间,希望自家侄儿能赶紧把事情办利索。 ———— 姚煦从地牢中带出了艾易的信,把它交到殷辰手中的时候,夕阳的光辉正穿过法师塔的窗户,在地毯上洒了一层碎金子。 殷辰看信的时候,魔罗罕见地、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肩膀上,也把信上的内容看完了,并且抢在殷辰之前评价道:“这死孩子一天天地咋怎么不让人省心呢,比你小时候……” 殷辰猛得一挥手,它直接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上,然后顺着墙壁滑下来,“扑通”一下掉进了烧得咕噜咕噜冒泡的魔药锅里。 一切黑历史都是值得隐瞒的。 殷辰不再管它,把信沿着纸的压痕重新折好塞回信封里,脸上浮现出无奈地微笑,看向站在桌子另一边的姚煦,“您知道她送给在下的是什么吗?” 姚煦摇摇头,“我只负责转交,没拆开看,”他现在有点眩晕,依稀能感觉到盘旋在自己皮肤上的热度又提升了一点,用手帕按住嘴唇咳嗽了两声,继续道:“但她是不是希望您出庭作证?” “这是分内之事,她是我的学徒,”殷辰回答,“不过,在下想问问您的意思,这方面您比较专业……您也希望我出庭吗?” 他的问法和语气似乎颇有深意,问句前面像是省略了一句“我听说你们相处得很不错”,但姚煦觉得殷辰大法师应该不是什么八卦的人,所以他选择让自己间歇性降智,装作根本听不懂这种弦外之音的样子,平静地说,“如果您方便的话,劳驾您跑一趟。” 殷辰点点头,轻声道:“我没什么不方便的,但您知不知道她这是在利用您?当然,也在利用我,我觉得这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就随她了。” 姚煦虽然不积极参与社交场,但也听人说起过殷辰大法师对艾易这个小学徒溺爱得不像话,今天算是见着了。 来之前在马车上,他有个疑惑,在赫丘社交场这么八卦的地方,竟然从来没有人觉得殷辰跟艾易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 现在答案很明显了,此时此刻,殷辰说这些话的时候,老父亲一般浓浓的父爱都快溢出来了,脸上的微笑怎么看怎么慈祥,如果不是年龄差摆在这里,说艾易是他的私生女都有人信。 第119章 分内之事 “大家都知道我对狂欢节根本没有兴趣,以前也从来没参与过,我猜到了她不是要请我吃东西这么简单……”他轻笑出声,“说句狂妄一点的话,除了塔主,我勉强也能代表法师塔了,怎么说呢,身份特殊?我只是没想到她这次玩得这么大,把自己玩进地牢里了,您有把握通过合法地途径把她捞出来吗?” 姚煦沉默了片刻,回答他,“我竭力为之。” ———— 偶尔会有贵族花重金请求殷辰用魔法的光辉为自己的外表添彩,平心而论,殷辰讨厌她们,以他的审美来看,那种美丽太虚假了,真正的美是不需要多余的装饰的。 艾易也会拜托他这么做,比如说之前那次参加嬴家重要的花园舞会前,殷辰就帮她把晚礼服必要的地方点缀上光芒,并且告诉她,“你已经很漂亮了,过分的堆砌反而显得画蛇添足。” 就在那天,艾易出门后,漂浮在半空中的魔罗突然引诱般地说道:“殷辰,你也有表里不一的时候,对吧?” “听不懂。”他说。 “别装了,老子懂你!你分明是想把魔法施在她心口的,想用光芒把她身上唯一的黑暗之处覆盖。”头骨深深陷下去的眼眶中,明亮的火焰剧烈地跳动着,似在嘲笑,“又或者,干脆想办法把她的记忆抹去,把她藏起来。” 殷辰当时似是而非地说,“我没有那种本事。” 现在,他站在证人席上了。 这件事其实挺微妙的,就像殷辰对姚煦说的那样,他认为这是他的分内之事,无论姚煦有没有登门拜访,他现在都会站在这里。 艾易也知道他会按时出现,因为打一开始,殷辰就是被安排好的目击证人…… 殷辰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姚煦对这件事这么上心,甚至到了糟蹋自己身体的地步。来法师塔找他的时候就是一副病入膏肓的苍白模样,这会子更是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当庭晕倒,好几次嗓子哑到说不下去,周围人听着都觉得疼。 “我就直说了,”殷辰开口时语气异常得强硬,“无论是不是法师塔的法师,只要学成了都是很值钱的。我跟那个法师交过手,知道他什么水平,整个法师塔的人都能作证,寒大人很清廉,发放补贴都是绝对按市议会定的标准来的,艾易根本雇不起他。” “一帮蠢货!”魔罗在神圣的法庭上爆发出一连串邪恶的笑声,“你们收集证据的时候都不做做市场调研的嘛!雇佣那种法师不如加一点点钱雇佣我们可靠的殷辰唔唔?唔唔!唔唔唔!” 殷辰强行让他闭嘴了。 检察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表情看上去有些懵,陪审团的表情也如出一辙。 几秒钟后,检查官想反驳他,“可是……” 姚煦打断了他,“法师塔的领取津贴登记表已经提交给陪审团的诸位了,放在一起的还有艾易小姐的私人财产清单和购物凭证。 “经过警备队的调查清点,艾易小姐没有负债,私人财产也并不多,奢侈品基本都是别人赠与的,每一件都能找到赠主,她确实没有钱雇佣下城区的法师……” 第120章 大局已定 他的嗓子因为沙哑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几乎发不出声音,不得不用力地咳嗽一声,才能继续说下去,“诸位以为,那个法师会好心地免费给她打工吗?” “还有,”殷辰见姚煦说话实在艰难,很体贴地帮他把话说了下去,“姚煦先生和警备队的周乾队长都可以作证,当时那个法师有袭击艾易意向,只是他并不知道艾易的特殊能力,一切法术对她都是不起作用的。 “我到那儿的时候,他依然想伤害我的学徒,所以我先一步击垮了他。如果不是运气好,艾易很可能已经丧命了,当然,你们也可以质疑我的专业判断。” 这个可没人敢,殷辰的能力姬寒都是认可的。 旁听席那边又开始窃窃私语了,姚煦用手掌抵住桌面,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他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他不得不强撑着装作无事发生。 但他怀疑艾易已经注意到了。 ———— “没想到艾易小姐竟然会来这种地方,还能认识您这样的美人。”姚灿用搭讪时惯用的甜蜜表情看着那位女士——月光佣兵团的团长阿塔。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油腻腻的、发黑的桌子。 兰瑟站在阿塔身后,一脸嫌弃地盯着姚灿,他是阿塔最得力的副团长。 姚灿觉得他脸上的嫌弃影响了自己的发挥,他本来能表现得更真诚一点的。 真实情况是,他来到白月光酒馆,像老板展示了艾易的手链,对方什么都没说,直接把他领到了这张桌子前,然后没事人一样地走了。 姚灿很好奇艾易跟月光佣兵团是怎么扯上关系的,无论是阿塔还是兰瑟,都不是善茬。 阿塔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端起酒杯豪爽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半眯着眼睛,冷冰冰地问姚灿有什么事。 “我想找您打听一个人,”就算对方选择视而不见,姚灿脸上依然保持着甜蜜的微笑,“一个在下城区接受雇佣的法师,拿了钱就会帮忙杀人的那种,穿着黑袍,我猜,他可能比较擅长火系的魔法。” “在下城区游荡的法师可不少,基本都从事帮人杀人越货的生意,毕竟法律管不到这里。”兰瑟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姚灿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扫了他一眼,随即一抬手,铮的一声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到桌子上,从半敞开的袋口就能看见金币闪亮的光泽。 阿塔“啧”了一声,用发牢骚地口吻说,“这不就没办法拒绝了嘛。” 兰瑟站直了身体,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不过跟您描述得完全一致的也就那几个,我这就开个名单给您,稍等。” ———— 姚煦好不容易有机会坐回位置上,他几乎是脱力了,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到自己的脸色会有多差。 他刚才做完了最后的陈述,但这还不够。 姚灿还没回到旁听席里,他们已经竭力在拖延时间了,不知道他说服了那个法师没有。 姚煦的脑子里现在乱糟糟的,断断续续的头痛让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几乎没有力气再继续思考了。 控方开始询问证人,那个法师被四个警备队员押送到证人席上,他一直低着头,脸色很难看。 这是个好的表现吗? 姚煦集中精力去听检察官的声音,听见他问,“你之前交代艾易小姐是你的雇主,对此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那个法师没有第一时间作答,他的嘴唇一直在发抖,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逼着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说,“是……是我撒谎了,那位小姐是无辜的,她都不认识我,那天之前我们也没见过面……” 陪审团那边爆发出一阵声浪,许多人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感叹声,也有一部分人忙着交头接耳——这可能跟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截然不同。 姚煦眼尖地瞥见姚灿从法庭侧面密密麻麻的廊柱间一闪而过,他没有往旁听席这边来的意思,估计是找个侧门提前出去了。 周乾在不远处观察着法庭的情况,见此暗暗松了口气,那个法师说的是实话。 姚煦往椅背上靠了靠,振作精神。 这事十拿九稳了。 ———— 这场审判很可能是赫丘公民们旁观过的审判中最有趣的一场,陪审团需要短暂的休庭讨论结果,在此期间,旁听席也十分热闹,众说纷纭。 姚煦抬起头,发现艾易果然正在看着他,他起身想过去跟她说说话,脚下却踉跄了一下,好在殷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您看上去不太好。”殷辰说,他的声音处于有点担心和不太熟悉的客套之间。 “怎么可能好嘛,”魔罗欢快地说,“他的心上人……” 殷辰一把揪住它的角,粗暴地把它从半空中扯了下来,梆得一声摔在桌子上。 周围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魔罗疯狂爆粗口咒骂殷辰,姚煦则礼帽地跟他道了声谢,摇摇头,“我没事,我先出去透透气。” 姚灿这会子应该正在门口的某个角落里等他,他还需要跟他了解一下情况,艾易没被释放之前,这事还不算结束。 当然,后续他们很可能会有更大的麻烦。 姬寒双手抱臂坐在原位没动,那双与艾易有几分相似的眼睛观察着他们,坐在被告席的艾易突然回过头,两人对视了一两秒钟,艾易给了她一个得体的微笑。 姚煦从殷辰身边走过,顺着旁听席中间的走道往出口的方向走,平日里无比熟悉的道路此刻却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大门外倾泻而入的阳光聚集在一起,成了一个模糊的光点…… 他再难支撑身体行动了,前倾摔倒在地,耳畔都是嘈杂的喧哗声,蜂群似的,眼中,世界的色彩都扭曲成了一大块。 姚煦想张嘴说自己没事,嗓子里却全是血的味道,他怕自己这个样子会吓到艾易,但还没来得及再往她的方向看一眼便失去了意识,坠入无声的黑暗之中。 第121章 事情不该这样发展的 姚煦第一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在剧烈的咳嗽,胸口因此疼得厉害,连带着浑身都不舒服,高烧烧得他战栗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他的体温,然后用湿帕子帮他擦了擦鬓角。 姚煦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有没有睁开眼了,只记得依稀听见姚灿在跟人说话,很可能是家庭医生…… “……总是这样高烧不退,我担心……” “把部长大人的枕头垫高些,有利于他呼吸……换毛巾……” “小烁难过地吃不下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交代……” 姚煦控不住地咳嗽了好一阵,整个人在床上蜷缩起来,喉咙里再次堆满了血腥味,随后昏了过去。 第二次恢复意识时,他额头上盖着条湿毛巾,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不太凉,家里的男仆正尝试把他扶起来,往他嘴里灌什么黏糊糊的、不知名的药,苦的要命! 他一边摇头躲避一边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谁也没听懂,之后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但这次姚煦看到姚灿站在窗台旁,窗帘没拉起来,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前所未有的夸张。 姚灿见他醒了快步走到床边,把椅子拉过来坐下。 男仆把药喂完拿着药瓶退了下去,苦味消散后,姚煦嗓子里凉丝丝的,没之前那样痛了。 姚灿用手帕帮他把嘴角的药渍擦干净,他的体温较常人还是高处了不少。 “叔叔,安心睡觉吧,”姚灿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现在什么都别想。” 话虽如此,眼下这个场景还是让姚煦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很多年前,他在国外留学,偶尔才回家一次。半夜里突然有人来传话,是紧急事务,他哥哥不得不外出处理,嫂子正怀着姚烁在乡下的庄园里养胎,所以只有他跟没多大的小姚灿待在家里。 那个年纪的姚灿其实是有点怕他的,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乖得不得了,一双眼睛眼睛水润润的,想跟他搭话又不敢,最后也只怯生生地用小奶音叫了声“叔叔”。 姚煦当时轻轻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守在他床边,说的也是“安心睡觉吧”。 其实后来他有在这件事上好好反省自己,姚灿当时很可能需要一个结局美好的睡前小故事。 ……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之间断断续续地有人给他喂了几次水,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姚煦觉得自己好多了,虽然烧还没有退,但他可算是不怎么咳嗽了,就是身体还没什么力气。 随后,他惊讶地发现艾易坐在自己房间的扶手椅上,专心致志地看书。 这场景简直就像上次他生病卧床的经典复刻,仿佛时间倒流了,艾易还没给他读童话故事,又或者,狂欢节和审判都还没发生过。 话说回来,他还不知道最后法官是怎么说的呢…… 他张嘴想问,却只能发出几个嘶哑的音节,那个很苦的药似乎过了药劲,他的嗓子又疼了起来。 艾易听到动静立刻抬头看他,没有露出她在社交场上非常吃香的那种虚假笑容,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向他。 姚煦挣扎地继续开口,眉头因疼痛拧成一团,“艾易,你……” 艾易干脆利落地把食指按在了他的嘴唇上,免得他继续折磨自己,却分神想了想为什么他烧成这样嘴唇都没有起皮,有点烫但是很柔软。 她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不然有点尴尬,于是一本正经地、干巴巴地说,“托您的福,我被无罪释放了……嗯,直到现在姬靖大公爵也没派杀手杀我,寒大人训斥了殷辰,让他好好管管我。 “殷辰说要把我变成花栗鼠,每天只给我喂花生,好在他没狠下心……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嘛?没有的话就眨眨眼睛。” 姚煦接受完信息量,眨了眨眼睛。 “很好,”艾易挪开手指,自言自语似的,语速飞快,“男仆等在外面呢,我叫他给您弄点白粥来,医生说您醒了最好吃点清淡的东西养养胃,小烁也说之前喂您您老是吐……等您吃饱了,我得跟您好好掰扯掰扯。” 说完最后一句,她转身出门了。 如果姚煦的状态像平时一样,他刚才就会注意到,艾易的手腕上有道刚结痂不久的伤痕,隐约还带着淡淡的血色。 ———— 这段时间,姚煦在法庭上猝然倒下的那一瞬间反复浮现在艾易眼前,她几乎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睁眼闭眼都是他苍白的唇和不健康的脸色。 当时反应最快的殷辰,经年累月在贫民窟医治病人的本能让他几乎瞬间就冲到了姚煦身边。 法庭的过道上,一片混乱。 艾易本不该只表现出寻常人那种程度的惊讶的——装也得装出来,因为姬寒正在观察一切,也会把法庭上的一切如实汇报给姬靖大公爵,但她没做到。 那一刻,夜枭教给她的所有伪装技巧都没用了,她忘了椅子上绑着镣铐,腾地站起身想过去看看姚煦,才迈出几步,那铁链发出铮铮的响声,紧紧绷住了,把她拽了个踉跄。 姚灿事后借此不留情面地嘲笑了她一通,夸张地说她当时被吓得花容失色,活像只惊慌乱窜地小猫。 尽管周乾及时扶住了她,当天晚上她回到法师塔后还是发现手腕的一侧蹭破了皮,多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印。 魔罗还以为她是在地牢里被虐待了,说了一堆辱骂人的垃圾话,殷辰让它闭嘴,却没什么阻止的举动,默默地捣鼓出四种或者五种不同的魔药,外用的和内服的。 “殷辰,这只是一点皮肉伤,你这样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很感动地就着水把很苦的药吞了下去。 同时,她想着,事情不该这样发展的。 ———— 被晃动的魔药锅里咕噜咕噜地翻滚着一些一看就很邪恶的深蓝色泡泡。 殷辰盯着泡泡研究了好一会儿,又往里面加了把不知名的白色粉末,然后才看向姚灿刚才放到桌子上的东西,“又来贿赂我?” “什么话!等等,你为什么要说‘又’……”姚灿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老朋友,“我只是最近刚好买下了一家甜品店,这些是最新品,还没上市,拿过来给你尝尝,看能不能改良得更好,顾客的舌头永远是挑剔的。” 魔罗尽量离魔药锅远远的,它上次被殷辰丢了进去,听到这话围着姚灿子爵转了两圈,然后一语中的地总结,“你身上都是谎言的气息,这明明就是贿赂。” 殷辰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没有要阻止魔罗的意思,又往变得黏糊糊的魔药锅里加了把墨绿色的粉末,用棍子搅了搅,“如果只是想让我为部长先生配治病的药,派仆人捎个口信就行了,你用不着亲自跑这趟,为艾易的事来的?” “这次她真的给你添麻烦了,我怕你生气。”姚灿笑眯眯地说。 “我敢保证,他没生气。”魔罗幸灾乐祸地插话,“他只是有点烦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是不是还想进锅里洗次澡?”殷辰冷漠地说。 魔罗不服气地冷笑了一声,撞翻了殷辰刚收拾好的两摞书发泄不满。 姚灿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冲殷辰晃了晃,“有一说一,这些甜品真的是我送给你的,这才是小猫的,她不好意思当面跟你说感谢的话,如果偷偷放在桌子上……” 他瞟了一眼书籍杂乱堆放的桌子,“你可能很久之后才能注意到,所以她让我顺便送一下。” “让我先看看,有没有少儿不宜的告白的内容……”魔罗凑到姚灿身边试图把信封叼走。 殷辰眼疾手快地把它拍到一边,打开信扫了一眼,眉梢轻挑,“嗯?” “我猜她送了什么有用的情报给你。”姚灿道。 殷辰似笑非笑,“是一份很用心的情报,下城区有几家店铺出售走私来的魔法材料,我以为她上魔药课都在摸鱼的,没想到竟然能写清楚材料的种类。”他向姚灿挥了挥信纸,不仅如此,上面还有详细地价格。 自从赫丘城外森林里的动物集体狂躁杂交出一堆怪物后,法师塔的法师们为了维持森林和城市之间的结界耗费了不少魔法材料,以至于殷辰不得不缩小在贫民窟施药的数量,自己喜欢的小实验也停了有段时间了,“这丫头还真是……” “让人拿她挺没办法的,对吧?”姚灿感同身受般地说。 殷辰默认地点点头,他复杂的情绪还是找不到源头,他始终认为,艾易原本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得无忧无虑,现在却要在赫丘的上流社会算计过活,这里面有他的责任。 所以就算艾易各种利用他,哪怕是算计了他,他也不怪她,无论姚煦来不来法师塔,他都会到法庭上给她作证的——伪证也无所谓。 他甚至想到了如果法庭要处死艾易,他就先劫了法场再说…… 第122章 诗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几年相处下来,殷辰很清楚,艾易再过分也不会在狂欢节上纵火的。 他尝试措辞了好一会儿,最后开口却鬼使神差地转到了八卦的方面,“看样子,她是真的喜欢姚煦先生……” 噗—— 姚灿刚喝了口水,现在全喷了出来,好在没喷到殷辰的书籍上,他摸出手帕擦拭,“这我还真的不清楚,现在她做出什么事我都不奇怪,除非她跪下来请求我叔叔嫁给他。” 他顿了一下,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然后耸耸肩,“但我说真的,只要她有这个心思,我肯定试试撮合他们,就算我老爹事后下血本把整条花街买下来报复我我也能忍! “你是不知道,我叔叔现在……齁甜齁甜的。” 在形容词这方面,姚灿一向选得都不错。 殷辰没吱声,按耐住自己想撮合冰球砸他的心。 …… 姚灿回家的时候,姚煦已经吃饱喝足睡下了,仆人跟他汇报说,艾易小姐在床边守了一会儿,不久前才离开。 等他推开叔叔卧室的房门,一眼就看见姚烁像团小兔子一样圈在姚煦的床角,姚煦平躺在床上,睡姿一如既往地老实,脸色只比床单好看一点点。 姚灿看着这一幕,莫名地感到疲惫,他压制住想叹气的冲动,把自己陷在扶手椅柔软的靠垫里,此前不久,艾易一定也是坐在这个位置的。 理论上讲,艾易这几天都不该出门,法院判她无罪释放,她可以借此树立一个惨遭污蔑的、娇弱的无辜少女人设,老老实实地在法师塔“养几天病”,然后再让殷辰带着她以一个完美的受害者的形象回到贵族们的社交圈子里。 姚灿原计划去法师塔找殷辰拿药的时候“探望”她,没想到她先上门了,还让他反带了封信给殷辰。 “他说要把你变成花栗鼠你都不怕,想感谢他反而要写信?”姚灿很难理解这种天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要这么交流的行为,而且不止一次…… “哎呀,就是因为是‘感谢’,所以才会尴尬的嘛,有些话当面说多不好意思,”艾易皱着眉头,“反正,子爵,拜托你了!你顺路!” 姚灿放任自己胡思乱想,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这几天他也没好好休息,不料动作一大,险些碰掉了倒扣在旁边小桌子上的那本书。 那一看就是艾易从他家书房里拿出来的,他无所事事地拎起来看上面的内容: “你我之爱本为难舍的一体,此刻却必要面对分离,如此,我的瑕疵仅属于我,你无需分担,更不必承起。 “我不再认同你为知己,我的罪过与你无干,你应斩断与我的联系,避免世人无知,误解你的心意。” 姚灿盯着那些文字愣了好一会儿,最终无奈地阖上眼睑。 ———— 姚煦不得已躺回床上,看样子,这次,他的家人们是铁了心地要替他好好听医生的话了。 姚灿专门差人搬了张沙发放在他卧室门口,姚烁推掉了接下来一周所有的课程,整天就坐在沙发上看书,她心爱的弓箭立在沙发旁边。楼下,白瀑安静地擦拭她的刀。 第123章 玫瑰有刺 门“吱呀”一声开了,艾易晃着手中的小瓶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瓶子里装着的液体是灰蓝色的,随着她的晃动咕噜咕噜泛着泡沫,姚煦已经连续喝了好多天了,那口感像是芥末和薄荷深度混合体。 “殷辰打发我来送药,我被释放后,寒大人怕我再惹事,让他给我定了门限时间,平时出门也必须经过允许。另外,我觉得送药这个差事挺好的。”艾易欢快地说,把药瓶和小桌子上的其他药放在一起。 顿了顿,她笑道:“您还是好好养病吧,这里的看守比地牢还要严。” 姚煦觉得她一定还有没说完的话,送药的话,交给楼下的白瀑就行了,她没必要亲自跑到他的卧室里——或者说,他觉得艾易没那么闲,毕竟她有一个庞大的情报网需要打理。 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在他脑海中涌现,莫非,姚灿他……想撮合他们两个? 这的确是那混小子能干出的事。 姚煦决定不绕弯子了,直接问艾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还真的有,”艾易一脸无辜地点点头,“您的外套,我让周乾队长从地牢里拿出来了,我亲自洗干净的,刚才给小烁了,她说会帮你挂好。” 这和姚煦想知道的答案不一样,他并不关心外套的事,于是他平静地、轻声唤了句艾易的名字。 艾易在椅子上坐下,虽然这次她手里没拿书,画面却依然像时光回溯一般,尽管两人的心境应该与那时大相径庭了。 艾易沉默了一小会,盯着地面叹道:“那个栽赃诬陷我的法师没在法庭上供出他的雇主,被重新关押后,不到两个小时就丧命了。” 她微微抬起头,与他对视,“不是姬家动的手。” 姚煦疲惫地阖上眼睑,抬起一只手放在脸上,声音从他的指缝中透过来,闷闷的,“阿灿。” 不是姬家的话,这事只可能是姚灿办的。 姚煦完全可以用法务部的部长的身份做他积极参与这件事的挡箭牌,他平时就热衷于维护法律的公正,这点大家有目共睹。但姚灿完全没理由开庭前跑去跟那个法师说话,姬家的人事后不可能不追究那个法师为什么要当庭反水。 抢在姬家之前把他处理掉是最简单粗暴有效的应对方法了。大家族难免会遇到类似的情况,姚煦就算没亲自谋划过,也知道其中的规律。 “您知道自己不应该出庭的吧?”姚煦听见艾易冷着声音问他。 突然想起上次见面的时候,艾易说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来着,他当时精神状态着实不好,吃完东西后困得睁不开眼…… 现在,艾易的声音听不出愤怒,反而有些担心的味道。 “恰恰相反,”姚煦一边在心里措辞一边缓慢地回答道,“我觉得只有我能胜任,提供证据是次要的,关键得帮阿灿拖延时间,内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不放心别人做这事。 “况且,换成别人也想不到要请齐瓒商会长出来当证人。” 他现在还处于低烧状态,很容易感到困倦,但得撑一会儿,跟艾易把一些话说清楚。 “我觉得您没搞清楚状况!”艾易双手虚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有些紧张的样子,“姚家应该尽可能避开这种事,我就是个情报贩子,跟姚家非亲非故,您和您的侄儿费心费力地帮我,其他家族的人会怎么想?” “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你背负骂名吗?”姚煦放下手臂,用极其认真的眼神看她,把喉咙里的那股想咳嗽的痒意压下去,“就算你有办法让法庭因为证据不足释放你,但实际上,从一开始这些事就跟你没有关系,你才是最不应该牵扯进来的人,我的确致力于维护法律的公平,想抓住那些走私犯……” “您清醒点,我帮您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艾易忽然提高了声音,目光灼灼,但其中蕴含着烦躁和担忧,“我早就做好当旗子的觉悟了,问心无愧地利用别人,也允许自己被人利用,所以您千万别有那种‘她是为了我才如何如何’的想法。 “同样的,就算哪天我横死街头,也跟您没什么关系……” 姚煦的思绪回到了艾易正式进入上流社会之前,他的哥哥姚然其实为此回家了一趟,在姚家的花园里跟他谈及此事。 姚家的历代家主似乎都很喜欢玫瑰花,他家的家徽上面也有玫瑰。 姚然公爵一边给娇嫩的花朵浇水,一边说:“阿灿这次选了朵很特别的玫瑰花,她比之前的那些更漂亮,刺也更锐利。” 彼时姚煦对这件事并不上心,只当是他哥哥随口一说,但兄长紧接着就算给他布置了任务,“阿灿长大了,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可能会越来越叛逆,你替我照顾好他。 “顺便,看着那朵玫瑰花,如果她的刺开始扎手了,就替她修剪修剪。” 现在,艾易就在他面前,她那样聪明的人,就算没见过面,也一定也有办法揣摩出他哥哥的意思,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其实是一种无形的忤逆…… “艾易。”姚煦叹了口气,沙哑地声线还是那么地平静。 艾易如他所愿地安静了,在掷地有声地吐出那些冰凉的话之后,她再看他时有点手足无措,只能微微把脸转向一旁,不许他目光相接。 “我知道,夜枭教会了你很多东西,你把情报网铺开了,在这方面,你是行家里手。”姚煦停顿了一下,谨慎地措辞,“你被捕之后,我想了好几次,如果……我只是说,如果,让大家看到,你身后的人不只有殷辰,而是有整个姚家,你是不是能更顺风顺水些?当然,我没有说殷辰不好的意思,他的能力无可非议,但势力不太够。” 艾易先是暗暗感慨了一下他说这番话时强大的“求生欲”,接着认真地判断……所以说,这算是变相的告白吗? 她幅度不大地摇摇头,还是没有看他,只低声说,“我不知道能不能顺风顺水,我只知道那样会给您添许多麻烦。” 第124章 吻 姚煦在床上费力地换了个坐姿,腹部因为这个动作隐隐作痛,床铺和布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样僵着不是个事,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艾易不是很自在,他决定先换个话题,“你上次在这里放了本诗集,我看完了。” 头一次,艾易没太跟上他的思路,回答起来有些犹疑,“是,小烁拿给我打发时间的。” 姚煦笑了一下,“我很喜欢其中的一首。” 艾易沉默着没接话,姚煦看向她的发尾,黑色的,细密的,像网一般紧束着他的心脏,让他感觉到一阵阵不真实的幻痛。 “你的狠心反令我深思,追忆你给予我的伤痛,那其中必有我的过失,有心或无意,我乃血肉之躯,故能深深地体会,你曾熬过的艰苦。”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此刻慢慢地引述诗集中的文字,声音平静,喉咙和嘴唇之间有徘徊不去的苦味,“此刻,你用罪行作抵,我赎你的罪,你赦免我的曾经。” 姚煦闭上眼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为睫毛的颤抖而暴露心绪,他听到了鞋跟摩擦地毯的声音,猜测艾易走向了他。 但在他睁开眼睛之前,艾易的手掌挡住了他的眼睑。 现在,她的手很温暖,姚煦始终记得,在地牢里的时候,她的手冷得像深冬的石头,几乎感受不到生命力。 “艾易,”他没有抗拒,顺着她的意思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用他最温柔的语气道:“别推开我,我会竭力护你周全的。” 艾易没说话,她这会子心跳得飞快,不断给自己做心理暗示,艾易,你可以的,接受告白而已,不丢人,不寒碜! 说起来,她出门前殷辰请她吃了草莓味的小蛋糕,甜到齁的那种…… 姚煦感觉到艾易俯身接近他,轻轻地、温柔地低头亲了亲他的嘴角,她的嘴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柔软。 然后,艾易突然松开了捂着在他眼睛前的手,清白的日光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双目,让他眨眼的时候有一种即将流泪的错觉。 视线清明后,他看见魔法袍的衣摆翻飞,如同海浪似的滚滚翻卷,艾易逃似地拉开房门,丢下一句话,“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寒大人会借此训斥殷辰的。” 姚煦眼尖地看到她瓷白的皮肤上浮现出一抹绯红。 ———— 这年冬天,雪下得很大。也艾易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证的第四场大雪,待得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不像头两年那么思乡。 按赫丘的传统,降雪后亲朋好友之间会互赠一些甜食当作祝福,恋人之间似乎尤其看中这个,甚至当个特殊节日来过。 艾易等在法院门口,路边有好几个推着车卖甜点和巧克力的小贩,亲手做的点心固然是好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手艺和时间。如果多给小贩点钱,他们还会贴心地用精致点的礼盒帮你打包。 雪花悠悠然然地下着,艾易的肩头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法院幕墙后面树立这一个大钟,她抬头看了看,还有一刻钟就到五点整了。 钟顶上装饰着圣女的白色雕像,不像教会里的雕像那样张开双手,据教会的人讲解,张开手是她在清除这片大地上的罪恶,创造崭新的城市,这个一手持剑,一手持天平的姿势是她在伸张正义。 艾易纠结了一小会儿,还是走向了其中一个卖点心的小贩。 ———— 在法务部部长姚煦先生离开法庭之前,已经有人按传统往法院前厅的壁炉里加上特殊燃料,并将之点燃了。 这是个很古老的习俗,可以追溯到赫丘建城早期,当时不少敏感的案子不安排旁听,原告和被告的家属也只能守在门外——这些条例如今都被废止了——在当时,法庭会使用烟囱通知外面的人庭审结果。 烟囱冒白烟说明被告无罪释放,冒黑烟则说明被告有罪。 元老院足足拖了接近三个月才同意审判孟家参与的那起走私案,尽管孟安男爵实打实地蹲了快三个月的地牢,但时间足够让他爹跑上跑下、求爷爷告奶奶地打点各种关系了。 和审判艾易时不同,这种被告涉及到贵族的案子一般是不公开的,无关人员休想踏入法庭,所以参与庭审的除了法务部和警备队的工作人员,只有孟家的人和嬴家的人。 姚煦猜想以嬴觉公爵的性格和他一贯的处事风格,他可能很不想搅和进这种事里,嬴泉大人伤得不重,老早就痊愈了,孟家是帮姬家做事的,为此就跟姬靖大公爵对着干似乎有些不值得。 他怀疑,嬴觉公爵后续都没太关注这件事,任由孟家走关系,顺其自然了。 姚煦走出法院的大门,一眼就看到艾易站在门口,她头发和长长的睫毛上都缀着银白的雪花,手里拿着两块超大的花生巧克力,吃得不亦乐乎,怎么看怎么悠闲。 明明…… 白色的烟雾逐渐从高处的烟囱中喷出来,消散在空中。 艾易看到姚煦走过来,便咂了咂嘴,跟他打招呼,“部长先生,下午好。” 这段时间他们两人其实没见过几次面,归根结底,算是各司其职,不太需要交流。 纵火案尘埃落定后,无辜的艾易小姐很快又成了社交场合的宠儿,甚至她拿剑捅那个法师的细节被人拿出来大吹特吹,说是精国不让须眉。 谁不想多跟这种八卦正中心的人多说会儿话呢? 她收到的邀请函数量已经远远超过殷辰了,午宴、下午茶、舞会、晚宴……一场接着一场。 而姚煦那边,好不容易家庭医生点头了,姚灿才同意放他重新回去工作,孟家的公诉需要的材料很多,他忙得几乎没时间逛社交场。 那天之后,两人默契地都没提起卧室里的那个吻。 工作之余,偶尔,姚煦会猜想,艾易会不会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吻了他,这是说不准的。 他完全能理解之前艾易急于跟他划清关系的想法,他在决定某些事情时的确不够严谨……但他并不后悔,甚至,如果让他再选一次答案也不会变。 第125章 人情 在姚煦原本的设想中,艾易很可能会躲他一段时间……他完全没料到她今天会在这里等他。 她表现得那样平静,像是早就接受了庭审的结果。 想想也对,她就是这样一个一步三算的人,猜到这种事情很正常。 比起这个,姚煦更好奇的是,他明明是走侧门出来的,法院有好几个侧门,她为什么能准确无误地等到他。 这个门平时没什么人走,正对着的街道上也很安静,除了他们并无别人,一辆马车慢悠悠地驶过,车轮在积雪的路面上压出鲜明的痕迹。 在这样寂静的时刻,姚煦回想起刚才庭审的场面,无可奈何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他的理想是用法律将赫丘改造得公平公正,十年前,他在姚灿那样的年纪时,热血沸腾对他哥哥说了一番豪言壮语。 姚然没有打击他,只是点点头,说,“起码,你能做你想做的事。” 当时姚煦没听懂哥哥的潜台词,现在他没那么年轻了,时间告诉了他一切,姚然想表达的意思是,就算结局不如人意,起码他经历了比较好的过程。 他的理想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和检察官前前后后在这个案子上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力求给孟安男爵定罪,最后呢? 权势让陪审团寂静无声,金钱和威胁甚至能让证人当庭反水,让警备队的队员替孟家抹消证据。 他也好,警备队的周乾队长也好,艾易也好,加在一起的力量也太过渺小了。 他的无奈、疲惫大多来源于此。 艾易默默地吃完了一整块巧克力,把没动过的那块装进袋子里,她觉得姚煦现在可能吃不下。做完这些,她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姚煦看在眼中,他似乎嗅到了比巧克力更甜蜜的味道,这种时候,她的笑容比往常对他更有吸引力。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了卧室里的那个吻。 但他没有放纵自己付诸实践,只是走过去把女孩拥入怀抱。 艾易明显愣住了,她猫儿一样柔软的身体僵硬了好几秒,姚煦并不在乎,他把下巴压在女孩的肩膀上,她绸缎般顺滑的发擦过他的脸侧。 片刻之后,他贴在她耳边喃喃地说,“艾易,对不起。” 温暖的气息让艾易耳尖一阵发烫,想着自己得做点什么安慰他一下,于是,她拿着巧克力的手臂环住他的腰,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姚煦把她拥得更紧了,对不起,你费心费力做了那么多的安排,我却没能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 “艾易小姐。”颜连云很不自在地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一方面是因为寒冷,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太喜欢艾易。 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两人一直装作不认识,颜连云甚至偶尔会帮自家主子说话,在其他人面前嘲讽艾易两句。 他主子是姜家大小姐姜玫,准确点说,是姜绒公爵的私生女,据说是姜绒公爵缠绵病榻之际再三请求夫人安卿卿原谅他和他出轨生下的孩子,这才把她从下城区接回姜家。 安卿卿女公爵答应了丈夫临终前的请求,她能容忍姜玫的存在,却无法容忍那个跟她丈夫勾搭在一起的女人,故而不断派人查找她的下落,企图杀了她。 另一方面,姜玫也派颜连云暗中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但等颜连云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已堕落成了一个脏兮兮的酒鬼和赌棍,反而借此敲诈勒索颜连云,让他给自己搞些钱来挥霍,否则就上门去找姜玫认亲。 在姜玫的想象中,母亲是温柔美好的存在,颜连云不想让这个疯女人破坏她的幻想,所以贴了不少钱进去。 恰在此时,安卿卿女公爵的人也打听到了她的下落,准备痛下杀手。 这就不是颜连云能阻止的了,他有想过干脆放任不管,有这样的母亲只会玷污自家小姐的名誉,但姜玫每隔一段时间就向他打听此事……反复挣扎后,他在某天跟艾易做了笔交易。 贫民窟是地下之王的地盘,夜枭他们想把一个人藏起来太容易了,但此事涉及姜家,艾易专门跑去问了一下游隼(姜放)的意思。 姜放听她说完,无奈地往沙发上一躺,回忆起了曾经,“在这事传出来之前,我爹和我妈是公认的模范夫妇,当然啦,没有嬴觉公爵和他夫人那么甜蜜,但我妈一直引以为傲,所以这事对她的伤害可想而知。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没亏待玫儿,我以为她心里已经放下了,真的是……就答应颜连云吧,找个机会把人送出赫丘,从我账上划一笔钱给她生活,哪有儿子希望自己母亲手上沾血的呢。” 所以,最终,颜连云替自家主子欠了艾易一点人,现在艾易来找他帮点小忙。 颜连云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送信,”艾易把准备好的信封交给他,封口处戳了火漆,信封上空荡荡的,没写收信人,也没写送信人,“交给安卿卿女公爵大人,里头的情报有点特殊,所以得用特殊渠道传递。” 颜连云皱起眉头,“我记得你跟姜牧少爷也有交情,怎么不让他帮你送。” “这个嘛……”艾易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这是女性之间的小秘密,姜牧少爷好奇心太强了,他看了不好。” ———— “陪审团的意思,没有证据表明孟安男爵跟走私犯是一伙儿的,他跟警备队还有骑士团的人一样,出现在那里纯属巧合。”姚灿懒散地跟白瀑诉说庭审的结果,他们此刻正在花园里喝茶,白雪覆盖了整个花园,别有一番情趣。 “那些走私犯也很默契地翻供了,我能在庭审前那点时间里就威胁那个法师改口,孟家有那么长的时间,做这种事不在话下。”他无比坦诚地说,遇到这种事大家的处理方式大同小异,谁都不是好人。 白瀑端起茶杯吹了吹,姣好的面容在热气中多了一抹仙气,她有点担心地看了姚灿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姚煦大人很……失落吧?” “他啊?”姚灿冷笑了一声,“他跟检察官商量好了要上诉,走私别的什么东西就算了,军马是很敏感的,你也知道,赫丘能有现在的太平,一方面是四大家族互相牵制维持秩序,另一方面就是和另外两国签订了协议,军用物资大多不允许进出口。 “这事往大了说,容易引发国际纠纷,往小了说,孟家走私来的东西,姬家得了大头。” 这几年,四大家族明里暗里都在扩张自己的兵力,军马是禁止进出口的东西,本身数量很少,大多在嬴家的骑士团里,连警备队用的都是赫丘本地的驽马。 即便如此,四大家族的平衡已经岌岌可危了,如果让姬家得到太多军马,对其他所有人都没好处。 “他一直都这么执着。”白瀑平静地说,她的寿命比人类长太多太多了,姚家历史上重要的时刻她全部看在眼中,她看着姚灿慢慢长大,也曾见过襁褓中的姚煦。 茶水的温度差不多了,姚灿一点都不优雅地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时扯了扯嘴角,却没露出笑容,“他这人就这样了……可能这辈子都学不会放弃。” ———— 艾易偶尔也会到中心教会本堂的忏悔室里坐坐,每次开场白都差不多,“神父,我有罪。” 如今人们对圣女已经没那么虔诚了,除了特殊节日外,教会里一般没什么人。 忏悔室有木质的格子窗,起到隔开教徒与神职人员的作用,但实际上只是为了营造点隐秘氛围,他们都还能若有若无地看到对方。 神父名观,没人知道他的姓氏,在成为神职人员那天,世俗的姓已经不重要了。 观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问,“你又犯了什么罪?” 按照教义,圣女赋予了神职人员赦免信徒罪过的权利。但是很显然,艾易不是个真信徒,每次来也不是为了忏悔。 “说实话,您这个‘又’字显得我罪孽深重……”艾易老老实实地坐在板凳上,双手规规矩矩地在膝盖上放好,声音里带着笑意,“好吧,这次,我想贿赂一位高高在上的神职人员,让他在未来的战争中能站在我这边,祝我一臂之力。” “你有把握赢得胜利吗?”神父低沉地问道。 “现在,五五开吧。”艾易回答,“如果圣女愿意对我微笑,我就有七成的把握了。” “狂妄,”观评价道,抬起头看向房顶,仿佛真的在聆听神谕,“圣女说,骄傲必致败坏,狂心先于悲哀。” “圣女说得对。”艾易附和他。 观若有若无地轻笑了一声,又沉默了一小会儿,问她,“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贿赂那位神职人员。” 艾易抬起头,看向格子窗对面隐隐绰绰的影子,知道观其实也在注视着她。 她温和地说,“我会先给教会捐笔钱,足够丰厚,以示我对圣女的虔诚。” 第126章 假期 姚煦离开检察官的府邸时已经接近后半夜了,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近日也为案子憔悴了些,心情十分低落。 也许,现在的赫丘腐化得太厉害了,远超他们的想象,大多数想要见证公平正义的人最后都会惨遭失败——或者说,他们内心早就清楚这点,却不愿意乖乖接受现实。 检察官送姚煦出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他,“先生,等再开庭,我们能让他接受惩罚吗?” 姚煦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先尽力去做”。 他不能给年轻人太大的希望,因为希望越大,结果不幸的话,带来的失望就越大。 ———— 嬴觉公爵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茶杯上的印花是可爱的小狗狗头,那是他夫人喜欢的类型,杯子里泡着甜甜的奶茶,也是嬴夫人给准备的。 艾易捧着同款茶杯,脸上堆着一看就很虚假的笑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动机不纯的意思。 “小姑娘,胆子挺大呀,竟然真的敢来。”嬴觉公爵以此作为开场白。 信是一大早送到法师塔的,他跟夫人打了个赌,他觉得艾易肯定会找理由推脱一下,如果她输了,她就得当着孩子们的面给他一个吻,反之,新的一年里,他得空出至少一个月的时间跟她回老家,任她差遣。 他见艾易之前已经吩咐嬴泉明年先给他排一个半月的假期了,为此父子俩还有一段相当和谐的对话。 他的长子当时一脸疑惑,“您身体不舒服吗?” “瞎讲,你爹我好得很。” “一个半月,您打算干嘛?” “陪你妈去看看你外公。” “您不要骗我,去外公家来回一个礼拜足够了。” “我想陪你妈多玩会儿,不可以吗?” “可、可以,”嬴泉从小到大没少吃自己爹妈的狗粮,但依然深表震撼,“那,您是家主,很多工作是没法等一个半月的。” “泉儿,你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孩子了,该明白你和你弟弟是为什么出生的了。”嬴觉公爵理所应当地说,“你们分走了你妈妈对我的爱,用工作来补偿不是应该的嘛。” 嬴泉开始思索怎么让自家弟弟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毕竟是您的邀请,我不敢不来,”艾易恭维了他一句,盯着茶杯里微微晃动的液体,“况且,伤了嬴泉大人的人没被惩罚,您找我这个罪魁祸首来问话也是应该的。” “你觉得我会怎么对你?”嬴觉公爵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我不知道,您会杀了我吗?或者设法让我在上流社会混不下去?其实您没有不敢干的事,再怎么说,您也是位骑士。”艾易平静地回答他,用手把鬓角垂下的碎发勾到耳后。 那个动作透着无与伦比的温柔,让嬴觉公爵想到了自己年轻时与简有仪初见的光景。但几乎是瞬间,他就否定了这一想法,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他的夫人也比这个小姑娘更有魅力! 艾易抬眸看了他一眼,这多少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公爵大人,我可以请求您给我行行方便吗?” 第127章 喜欢 嬴觉公爵的眉梢弧度不大地挑了一下,几乎微不可查,“你也说了,我是个骑士,你知道骑士准则吗?” “略懂一点,但您同时也是个政客,所以您没出手惩罚伤害嬴泉大人的犯人,如果站在骑士的立场上,这事是不可容忍的。”艾易说,这会子她心里其实是没底的,嬴觉藏得很深,从他能让贵族们觉得他是四大家族中最没脾气的人这点就能看出他的本事。 她之所以敢这么跟他说话,是吃准了他表面上肯定会好好维持骑士该有的风度,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拿茶水泼她…… “你想让我怎么行方便?”公爵思考了一两秒钟,如是问道。 “我想把孟家的家徽从元老院的墙上摘下来,您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艾易平静地对他提议。 嬴觉公爵立刻瞪了她一眼,目光如利剑般刺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可怕的寒意,“虽说姬靖大公爵没那么看中孟家,但那也是其中一个物资来源。” 他顿了一下,语气一转,如温和的长者对晚辈的诚心劝诫,“你在赫丘的根基还太浅了,没必要招惹这种事,我听说年轻人们叫你‘法师塔的小太阳’? “我相信这段时间下来,各大家族已经能看到你的情报网和你的聪明才智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发光发热,你用不着现在跟孟家硬争这口气。” 他说得很正确,在狂欢节的纵火案之前,许多人根本不会把艾易跟之前的走私案相联系。但纵火的法师当庭承认自己是栽赃嫁祸给艾易的,尽管他直到最后也没供出他的雇主,可不少聪明人已经能把这两个案子结合看待了。 最明显的一点,有不少人都知道那天圣辉骑士团喝酒的酒馆是艾易安利给嬴淼小姐。 艾易最初的计划是通过跟姚煦合作成功把孟家定罪,让贵族们看到她所掌控的情报网有多可靠,但是让姬靖大公爵这么一掺和,计划没能顺利实现……偏偏收获的效果比计划的还要好。 理论上讲,她应该见好就收,甚至赶紧想法子给姬靖大公爵卖个好、表个忠,那位大人很可能已经动了杀心。有些无聊的人私底下都开始打赌她还能活几天了。 “我很感谢您给我的建议,”艾易耸耸肩,“我也清楚不该太较真,只不过……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让孟家人逍遥法外的话,估计他会难受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想有根刺戳着他。” 嬴觉公爵当然知道她口中说的人是谁,对此,他暧昧地笑了一下,“你当真喜欢姚煦?” “喜欢,但我不想跟您细说,您看着也不像特别八卦的人啊。”艾易回应了一个笑容,微微垂下眼睑,有些害羞,“当然,您可能以为我是骗您的,说不定,我只是想要姚家做靠山,借此来保护自己……这很正常,很多人都会有这类想法。” 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 第128章 小秘密 “跟他在一起也不见得路就会更好走,”嬴觉公爵嗤笑了一声,“很多人觉得四大家族的成员会更自在,其实不然,我就不评价你的心上人了,但他家那个老东西和小东西都是能作大死的。” 艾易想,不知道现在“能作大死”的姚然公爵和姚灿子爵会不会同时打喷嚏…… 她笑了笑,放下茶杯,“被您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的未来一下子黑暗了起来……要不您行行好?嬴泉大人或者嬴泰少爷把我娶进嬴家?” “那我说了不算,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他俩愿意娶谁就娶谁,我跟夫人不会过问,但话又说回来,我夫人对你的印象还不错,你要是能让我儿子喜欢你,她应该会很高兴的。”嬴觉公爵接了她的玩笑话,半真半假地说。 “好,那等我变心了一定找令公子发展发展感情,现在就算了,我很忠贞的。”艾易及时收住了这个话题,一旦涉及如何能让公爵夫人高兴的话题,指望嬴觉公爵自己是很难收住的。 两人说回正事,嬴觉公爵问了她接下来的打算。 “孟家的事我来处理,姬靖大公爵的怒火也由我来承担,这对您有好处,他已经抢了您的骑士之位,您总不希望他家的骑士团盖过圣辉骑士团吧?”艾易终于有机会说了准备好的说辞,她顶着对方审视的目光,尽可能地放松肢体,显得对此胸有成竹,“但就像您说的那样,我不是贵族,在赫丘没什么根基,这点光凭我现在的情报网还无法弥补。” 公爵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让我把嬴家的情报网借给你?”坊间的确有种传闻说,艾易的情报网覆盖了整个下城区,在上城区还差一点。 这不是她能力不够,绝大多数小贵族选择依附四大家族,各家的界限早已泾渭分明,几乎可以说是经年不变,任何新来的力量都不太容易插入其中。 “我保证不让姬靖大公爵知道内情,不管我是成功还是失败,嬴家都不会栽跟头。”艾易点点头,同时给予承诺,“怎么样,您对我的提议感兴趣吗?是要遵守骑士准则还是要当个合格的政客?” 嬴觉公爵没急着回答她,而且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跟姜家那边也说好了?” 如果艾易真的这么做了,据他对安卿卿女公爵的了解,她十有八九会欣然接受类似的提议,那女人的权利欲望一点都不亚于姬靖大公爵。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纵火案跟姬家脱不了干系,姜家因此死了个管家,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她心爱的儿子也险些遭殃。 艾易眨了眨眼睛,装出十分无辜的样子,在各种社交场合,她的这副表情屡试不爽,总能让绅士们猜出不同的意思。 “这个嘛,”她抿了一下嘴,用甜甜的声线说,“这是女性之间不可言说的小秘密,您一个大男人就别多问了,会不好意思的。” 第129章 雪终于停了,太阳懒洋洋地浮在空中。 在家里蹲了好几天的人们开始结伴出门娱乐。 娱乐对姚煦来说一直都是个比较奢侈的词,以至于艾易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把他领到剧院门口的时候,他产生了一股浓浓的不真实感,“艾易,你这是要……?” “我这两天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说不定是姬靖大公爵派来的,我想让他们吃点狗粮。”艾易坏笑着说,剧院正在检票入场,一对一对全都是衣着华丽的小情侣。 姚煦温和地笑了一下,“除此之外呢?”他当然愿意这样光明正大地牵着女孩的手,告诉所有人这是他的女孩,但同时担心她的安全问题,与孟随子爵不同,姬靖大公爵是个实打实的狠角色。 “您知道……” “是你,”艾易刚说出三个字就被他打断了,“很早之前我就不想让你用敬称叫我了,显得生疏……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的。” “呃,习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我记着改,”艾易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趁机低下头暂时躲避他有些炽热的眼神,“你知道姬家有个兽人小女仆吗,就是那个人形小松鼠,叫莎莎。” 姚煦想了一下,“有点印象。” “小狼认识她,帮我把她约出来了,昨天我请她吃坚果来着。”艾易轻快地说,投喂的过程让她非常开心,对方还允许她摸了毛茸茸的大尾巴……谁能拒绝毛茸茸呢? 两人走上剧院的台阶,海报悬挂在剧院细长的柱子之间,艺术字印刷着各个剧目和主演的名字。 姚煦瞥了一眼票根,艾易选的是一出比较经典的剧目,他很早之前就读过原着,也听说改编上演了,就是一直来看。 “莎莎扫地的时候听到姬靖大公爵跟寒大人提起了我,准确点说,提起了我跟你的事。” 姚煦对此不能不在意,他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姬家那边又是怎么看待这些事的? 是不是已经把艾易和姚家划为一党了? “姬靖大公爵觉得我正在想方设法地勾搭你,以便于利用姚家的势力。”艾易微笑着,声音听上去还是欢快的,“大家都觉得我现在的处境有点危险,嫁给你的话,起码能多活一段时间,姬家不至于现在就跟姚家撕破脸。” 姚煦握着她的手不禁紧了紧。 “其实短时间里他们不会再折腾我了,纵火案之后,很多人都能猜到我跟走私案有联系,好歹也是四大家族之一,姬靖大公爵要面子的,他也不想让跟着他的家族太害怕他。”艾易耸耸肩。 “所以你约我出来是为了让姬靖大公爵坐实他的猜想?”姚煦问。 “这是顺带着的,主要是,我特别想约你出来逛逛。”艾易用很正经地语气说。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初春时节即将融化的冰河,姚煦看着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眼中流露出某种过于柔软的神情,与他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艾易愣愣地看着他,回过神的时候,耳朵和脸颊都有些发烫,她忙错开视线,暗暗吐槽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会被笑话的。 明明没确定关系之前,近距离的接触她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反而扭捏了起来。 姚煦没说什么,只是松开了她的手,换了个姿势,用手臂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向自己。 艾易借着这个动作大胆地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前蹭了一下,“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也会尽力帮助你。” 她顿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在剧院门口说这种话是不是不太吉利?一般剧里说‘等我回来就娶你’之类的话,往往都回不来了……” 他们已经走完了全部的台阶,检票口近在眼前,检票人无奈地把目光越过他们,投往别处。 “你是真实的,不是剧里的人。”姚煦温柔地说,“而且,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 ———— 姚灿,一个赫丘有名的花花公子,一个一眼就能看出女孩三围的人形自走扫描仪,平生第一次在花街遭遇尴尬。 通常来说,去花街找乐子的贵族能分成两种: 一种是已经完全放弃治疗,从不以出入花街为耻的,这类人走路带风,一向大摇大摆地猎艳,根本不屑于伪装自己,无论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对他们的脸都很熟悉。 另一种则是非常要脸但是隔三差五总觉得身体里缺了点什么,一定要到姑娘们怀里蹭蹭才能找补回来的,这类人往往带着面具,穿着斗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也不敢坐自家带家徽的马车。 姚灿原本是第一种人,在花街这块,他自认是个坦坦荡荡的好汉头子,除了他爹,应该没有贵族比他更勇……现在却不得不沦落为他觉得很丢人的第二种人。 好在并不是他一个人丢人,他叔叔就站在他边上,跟他一样,套着斗篷,捂得严严实实。 这是何等令人惊悚的画面! 如果被人认出来,明天赫丘的八卦小报的头条标题铁定会变成:《姚家叔侄同入花街》,副标题: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血统的诅咒。 真是想想就让他毛骨悚然。 “叔,”姚灿花了好几秒钟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这个悲凉的气氛,用前所未有地诚恳态度说道:“算我求你了,你劝劝她,约在这里见面我有点膈应,下次还是别了吧。” “她是你找来的,要劝也是你劝。”姚煦瞧了他一眼,迅速扭过头,他的大半张脸都藏在面具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姚灿能感受到,他的不适感远胜于他,已经快爆表了。 艾易约她们见面的这家店,姚灿很熟悉——花街的每家店他都很熟悉,这家服务质量相当不错,客人既可以跟店家豢养的女孩子们“深入交流”感情,也可以安顿自己的情妇,给她租一个带着柔软床垫的长期住所,时不时来滚一滚,只要有钱。 第130章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姚灿虽然不是这家店的常客,但也常听他的狐朋狗友们称赞,无非是两点,一是店里的人无论老板还是姑娘口风都很紧,二是店面的装潢很有品味。 总而言之,艾易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按套路出牌。 这也是他们叔侄二人,头一次同时满心绝望地做某件事,姚煦不人道地推了自家侄儿一把,让他走在前头。 店里弥漫着温柔的熏香味,四处挂着层层叠叠的纱幔,姚煦盯着姚灿的后背,乖巧地不像话,他对这种地方一点都不好奇。 姚灿本来就对他的视线很敏感,这会子后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想着要不干脆直接告诉他,花街很多店的一楼其实都是正常提供酒水的酒馆? 毕竟服务对象是贵族,就算是嫖也得绅士一样的循序渐进,所以客人们一般事前都会先跟姑娘们喝上两杯,当然,酒水的价格不会低。 透过纱幔,能依稀看到人影,其间掺杂着女孩们银铃一般的调笑声。 姚灿成年的当天,他那老不正经地爹就光明正大地带着他花街一日游,在这些事上,他堪称“懂王”,但跟在他身后的、严肃正经的姚煦几乎快石化了。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一只手拍在了姚煦的肩膀上。 那只手的主人穿火一样绯红的连衣裙,及腰的长发披散着,面容隐藏在帽子上层层叠叠的黑纱网后,只露出如血的朱唇,笑得妩媚。 她的声线很温柔,语气极富暗示和诱惑的含义,“这位先生,能请我喝一杯吗?” 姚煦看了她一眼,紧绷着的身体突然放松了,并且转身熟练地搂住那姑娘纤细的腰肢,轻声回答,“当然可以,谁也不能拒绝一个美人的邀请。” 短短的时间里,姚灿的心境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从吃惊到茫然:谁能跟他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叔叔跟人调情了?还说了平时他逛花街时挂在嘴边的台词?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姚灿真心想原地蒸发一下,飘到隔壁那家店再恢复人形。 但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画面变成了女孩带着他们两人一路走向屋内,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了。很有眼色的侍者立刻送来酒水单,如姚灿所料,每种都贵得令普通人发指。 等他们分别点完东西,一切折腾停当,周围的侍者也都走远了以后,姚煦才冷静地说,“艾易,下次尽量不要在这种地方约人见面。” 直到他说完这句话,他的手都没从女孩的腰上放下来。 “啊?我没想到您……” “是你。”姚煦皱着眉头纠正道,他对这点十分执着。 “哦哦哦,抱歉,你一下子就认出我了吗?”艾易轻飘飘地、开心地说:“我的伪装这么失败?我还专门换了支口红,带了假发呢……” “这种程度的伪装在姚家人面前是没用的,”姚灿用很真诚地口吻说,“姚家人的特殊天赋,一眼就能精准地测出异性的三围,你可以下次认真地垫垫胸或者屁股。” “我的确听夜枭说过,你有这种本事……”艾易悠悠哉哉地看向姚煦,“但是,你也可以?” 姚煦瞪了自家侄儿一眼,回答得很微妙,“我也姓姚。” 姚灿笑眯眯地继续补充,“相信我,姚家的所有天赋我叔叔都有,这方面他可能比我还厉害一点,哪怕女孩穿着束腰他也能……” “姚灿——”姚煦叫了他的全名,警告意味十足。 “先打住吧,我们聊点正事。”艾易终结了这个话题,也没管姚煦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开门见山,“我查清楚了,这家店是孟家投资的。” 姚煦眉梢一挑。 “而且,他家在下城区不止这一家店,贵族们虽然瞧不起这种行当,但也不得不承认,来钱挺快的。”艾易慢悠悠地说。 “不道德归不道德,但这种店在赫丘是完全合法的,没法拿这个当孟家的把柄。”姚灿微笑着接了她的话,顺便颇有深意地看了姚煦一眼,“当然,在凤鸣和兴狩都是违法的,赫丘在制定法律的时候不得不做了很多让步。” 艾易点点头,“不错,开店不违法,但如果是用店面做伪装,贩卖人口呢?这可是重罪。” “孟家还参与了这种事?”姚煦想了想,道:“警备队对贩卖人口查得很严,之前所有的案例法务部都有备案。” “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些备案大多是赫丘本地的人口贩卖吧?”艾易问。 姚煦点点头,猜到了她下面的话,“你的意思是,他家通过水路……” “可靠消息,是的,走私人口方面全靠警备队日常的巡逻,很难查得紧。”艾易眼中透着精明的亮光,“而且孟家做这事的时候很谨慎,从下城区拐卖四到十四岁的小孩,上城区的贵族们一般注意不到这种事。 “那些孩子会被安排从水路去其他国家,从事……不太好的事。换句话说,他家的走私船不仅回来的时候带着货物,去的时候也带了特别的‘商品’。”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 “按赫丘的法律,这比在国内拐卖贩卖人口性质更恶劣,”姚煦带着怒气说道。 “但他们拐卖的是下城区的人,这事恐怕就……”姚灿停顿了一下,“对于大部分贵族来说,光是提起‘贫民窟’这三个字都让他们觉得丢人,就算贫民窟的小孩被卖光了,他们也觉得无所谓。” 艾易喝了口水,“正因如此,他家才能屡次做成这种事,但不是有句俗话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嘛,万一,他家不小心抓错小孩了呢? “比如说,抓了唐修远子爵心爱的小妹妹呢?” “唐修远?”姚灿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平时好像不太能在社交场合见到,他只知道唐家是子爵爵位,家里好像确实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 “我知道那个小女孩,叫修冉,”姚煦突然说,“修远是我的学生之一,平时都在法务部认真工作,有一次我去他家拿文件时候见过他妹妹,应该才八九岁大。” 第131章 密谋 “就是这样,可怜的小修冉,前天因为不想上舞蹈课,好不容易偷偷从女仆眼皮底下溜出来…… “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说她往贫民窟的方向去了。她平时不太单独出门,可能只是迷路了,不然怎么着也不会去那种脏兮兮的地方。”艾易用半开玩笑地口吻描述,虽然描述这种事用这种口吻相当不道德。 “她再也没有回家,因为遇到了孟家抓小孩的坏人,她被那伙人藏了起来,也许就在这家店的……某个密室或者地下室?等下一趟走私船一开出去,她很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哥哥了。 “但孟家因为上次的事后减少了走私的频率,已经半个月没有船到港口了。” “你确定消息准确无误?”姚灿完全收敛了笑容,他严肃起来的时候其实还蛮有威慑力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关于孟家跟这家店的关系,丹雀的情报和姜家的情报是一致的……姜牧少爷有几个朋友跟孟安男爵很熟,姚家的情报网查不到这种事很正常,四大家族之间的情报流通像是隔了好几层墙,费了我好大的力气。”艾易简单地抱怨了一句。 “至于唐修冉的行踪,我游隼派人通知我的……你们也知道,贫民窟有地下之王坐镇,游隼让我替他道个歉,因为他手下的人亲眼看着一个贵族小孩被人拐走却没阻止,很多贫民是讨厌贵族的,这种事在他们眼中就是狗咬狗一嘴毛,乐得看戏。” “从贫民窟带走孩子,藏在花街里,确实做得很干净,跟贵族圈子完全不沾边,不会引人注目。”姚煦评价道。 “幸亏这次是失手了,”艾易接着说道:“唐修远子爵这几天通过各种渠道找妹妹,也来找我帮忙过,他当时快要急疯了,毕竟双亲去世之后,他们算是相依为命的…… “但孟家那边也不能主动把小姑娘送回去,她很伶俐的,回去随便说出点什么,警备队顺藤摸瓜,肯定要出大事,所以只能先继续关着。 “如果近期有走私船入境,他们会立刻把小姑娘送走卖掉销毁证据……我觉得他们让她活着的唯一原因是花街这地方不比贫民窟,不太好处理尸体,这差不多是丹雀的底线了,她的地盘要是出人命,她会特别愤怒。” 姚灿耸耸肩,“那……接下来呢?” “我在这家店打工两天了,”艾易扯了一下嘴角,“丹雀是我的中介人,那些孩子就在这家店里,店面一层是酒馆,二层是……睡觉的地方,几个二层的密室我看过了,没有关人,那就只有地下室了,但我一个新来的,没法接近那边。” “你想让我陪你去?”姚灿问,他注意到自家叔叔从听见她说在这里打工两天的时候,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不想,你得负责跑腿,去通知警备队。”艾易直白地说,“就算我们找到那些孩子,也没法直接带出去,我们带出去也没用,得让警备队搜查到才行,我们就是先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在地下室里。” 不用她多说,姚煦和姚灿也明白这个案子的意义:假设唐修冉真的被绑架后藏在了这家店里,这家店的老板必然难逃干系,顺带着可以咬出幕后的投资人,孟家。 “如果孟家最后死不承认呢?孟随子爵完全可以说是店主自作主张从事违法的买卖,他只是个不知情的投资者。”姚煦想到了这点,上次他家就是这样干的,坚持说孟安只是恰巧路过,再加上姬靖大公爵在后头施压,元老院那群人就…… “这就得让子爵大人多跑一点路啦。”艾易熟练地摸出一个信封,在桌面上滑了过去,“地址我都查清楚了,麻烦您带人跑起来,务必要赶在姬靖大公爵用家人威胁人做事之前……” “你这是在教唆我绑架吗?”姚灿指了一下姚煦,“还当着赫丘法务部部长的面?” “对,就是这样。”艾易理直气壮地回答,但她并没有看向姚煦,多少有点心虚,“没有人在乎贫民窟死了多少人,你放心,这事我跟游隼提前说好了,这些人落在姬靖大公爵手上必死无疑,交给你保护说不定反而能活命,他觉得很划算。” 姚灿给自家叔叔递了个询问意见的眼神,姚煦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看得出内心在挣扎,最后,他点了点头,“按她说的做。” “得嘞,”姚灿拿起信封,“我会把警备队的人领到附近,你们确定完了给我个信号。” 他站起身,嘴角挂上了常有的、风流倜傥的假笑,“希望我能跑得快点,别被外面的姑娘们绊住腿。”他说完掀起轻飘飘的纱幔,走出去了。 等他的脚步声远去,艾易看了一眼姚煦,才又开口轻轻地说,“我得用些手段确保这家店的老板把孟家咬出来,我们不能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上次就因为犯人翻供……而且,姜家那边传来的情报也说,这家店的老板跟孟随子爵私交甚好。” “我知道你的意思。”姚煦握住她的手,用拇指轻擦她光滑的手背。 “我保证,他的家人们都会平安无事的,如果担心姬靖大公爵查下来,晚点让子爵把人转移到我这边也行。”艾易接着跟他解释,现在在姚煦面前知法犯法让她觉得非常内疚,“我也有一两个秘密基地……” “艾易,这些我都知道。”姚煦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解释这么多,我相信你。” 两人靠得很近,她几乎快坐进姚煦怀里了,近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片刻的沉默后,她点点头,“好,那我们去做接下来的事。” ———— 负责接待工作的酒保发现,店面的一楼出了点小状况——某个喝大了的贵族正在把他们店里的一个姑娘按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后面亲,为难他还能穿得严严实实的,没在这里脱衣服。 这人就这么猴急?连上个楼的时间都不愿意花?不怪常听人说贵族都是衣冠禽兽。 酒保在心里吐槽了好几句。 第132章 暗门 那姑娘发出半推半就的娇笑声,他也只能看着这一幕,不能上前阻止,甚至不能逗留多看,这是这行不成文的规矩。 倘若真的有客人在不合适的地方做了不合适的事,不需要他们多说什么,那人临走前必然会多付几倍的钱。 再者,谁也不知道打扮的严严实实的家伙的真面目,万一是哪个性格差不好惹的主,事后雇人砸了店铺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这种场面出现的频率其实挺高的,其他客人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大家都是贵族,心照不宣,出来嫖说到底是不道德的事,拆穿了身份对谁都没好处。 贵族的处世哲学可是很微妙的,姚煦深谙此道。 但当他真的把艾易压在楼梯后面时,他的脸还是一阵发烫。 不管怎么说,两人目的是达到了,这家店地下室的活板门就在此处,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小声唤了句艾易的名字。 艾易短促地“嗯”了一声,抽出提前戳在袖口的针努力撬锁,分不清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别紧张,这会子还早,客人不会很多,撬锁我很拿手的。” 透过纱幔,姚煦隐约能看见五六个人影,他警惕地观察着,本能地把声音压得更低,“如果其中有姬家的人……” 也不一定就是姬家本家的人,姬家的“小弟”不少,当众难免混入狗仗人势的那种,背地里打着姬家的名号,欺软怕硬。 姚煦担心的就是这种,他们很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声响。 以及,他俩现在的姿势有些糟糕,艾易为了撬锁方便不得不跪在地上,他刚才为了掩护她紧贴着她的后背,亲吻她白瓷般的脖颈,虽然知道这会子不应该胡思乱想,可这样的姿势…… 咔哒—— 锁开了。 艾易翻了个身,想错开活板门的口子,好方便一阵打开它,但姚煦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思考了一下,干脆直接躺到了门旁边的地板上,顺便,扯着姚煦的衣领把他也拽了过去。 “你放松点,别这么紧张呀,”艾易掀起帽子上碍事的黑纱,露出含笑的眼眸,“那几个都是夜枭借给我的人,从赌场里叫几个朋友来还是很容易的。” “你……” “毕竟这里是贵族们才消费得起的酒店,今天夜老板买单,请他们打扮成贵族跟漂亮的姑娘们喝酒。”艾易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服装是我花钱淘来的,另外,夜枭的另一批朋友这会子应该等在来这家店的必经之路上了,让打算过来的贵族们把衣服脱光当买路财,尽管拖不了太长时间,可也比没有好……所以你不用太害羞,这伙人什么场面都见过。”她笑眯眯地总结道。 姚煦感觉自己被安慰了,但没有被完全安慰到。 如果现在店里的客人都是艾易朋友的朋友……算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现在不重要。 他顺着艾易的姿势俯下身,嘴唇从她耳边擦过,手摸到了活板门上的铜环。艾易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显得两人更加亲密。 见时机到了,姚煦小心翼翼地把活板门掀开,刚才的那个酒保没再过来,多半是有意在避开这个区域,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其他人突然出现。 接着走道里微弱的亮光,他看见地窖里有一双双惊恐的、向上仰望的眼睛。 让姚煦觉得难过又侥幸的是,这些孩子可能被打怕了,只是团在一起瑟瑟发抖,什么声音都没发出,这样他们为防止孩子尖叫暴露而制定的b计划就不需要用了。 然而在这样的光线下,他无法分辨出哪个是他们要找的小女孩,只能试探着小声叫唐修冉的名字。 那片阴影里,有个小孩努力动了动,从其他孩子身边挤过来,很小心地挪到他的视线之内。 她的小脸脏兮兮的,但隐约能和姚煦记忆中的那张重合起来。 艾易用手指轻轻戳了他一下,“我改主意了,咱们得先把她捞上来带着。” 姚煦吃惊地看向她,之前他们说好的只是确认一下看这孩子在不在这里。 “我之前疏忽了,调查得不够仔细,”艾易解释道,她用手肘撑起身子,然后指了指楼梯最后面的墙壁,那里有个不起眼的把手,“应该是暗门,从建筑的布局看,能直接通往后巷。” 接下来无需她多说了,警备队不可能知道这个暗门的存在,他们肯定会从前门闯入,展开搜查,店家只要找几个人拖住警备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他们就能把孩子们从这个暗门运往别处……不,其实他们只需要把唐修冉带走就行了,没有贵族的小孩在里面,就算店主咬出孟家也不会重判。 姚煦的行动迅速跟上了思路,他把手伸进地窖,柔声对那小女孩说,“修冉,别害怕,快过来。” 小女孩很轻,所以他没费什么劲就把他拽了上来,万幸的是,在此过程中,其他孩子只是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们,没发出什么动静。 艾易往外面挪了挪,注意走道上的动静,店里的服务员们暂时没有要过来看看的意思,她开始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吱呀—— 意外总来得猝不及防,姚煦关闭活板门的时候,生锈的铰链发出声响。 几乎是同时,艾易就听见有脚步声在往这边靠近。 姚煦感觉到大部分时候都很镇定地艾易此刻紧张了起来,身躯绷紧了,他怀里瘦弱的小女孩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抖得更厉害了些。 这家店注重私密性,像这种客人不多的时候,大部分侍者都在门厅里候着,充当迎宾,此刻大堂里只有两个酒保,随时准备听客人差遣。 姚煦开始思考如果把这两个酒保打晕,他跟艾易有多大可能带着这孩子强行冲出去——答案是近乎渺茫,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附近的一张桌子后面,有个人突然站起身,用力拍了两下桌面,像是喝大了一般,但他开口说话时口齿十分清晰,带着笑意,“劳驾,再给我们送两瓶酒来。” 姚煦当然听不出来,但艾易立刻就认出了夜枭的声音,他竟然亲自来了吗? 逼近他们的脚步声顿住了,继而换了个方向。 艾易拍了拍胸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虽然这个救场相当及时,但是,完了,回头肯定要被夜枭嘲笑了。 她摇摇头,现在最重要的是,“快走,我们上楼!”她拉了姚煦一把。 姚煦站起身,把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护在了自己的斗篷里,亦步亦趋得跟着艾易走上楼梯。 从高处能看见那个刚才试图接近他们的酒保这会子正在酒柜前取酒,点酒的“客人”穿着黑风衣,那一桌还坐着两个捂得严实的“贵族”,还有两个店里的姑娘,他本人倒没什么伪装,但因为角度的问题,姚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地窖的门没锁。”姚煦提醒了艾易一句。 “无所谓了,他们那么警惕,锁不锁肯定都会打开检查,早几秒钟发现而已。”艾易轻盈地走完最后几个台阶,用笑容掩饰紧张。 二楼一如眼就是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扇扇房门,门上挂着相同的金属牌,只是号码不同罢了。 “希望子爵能快一点,特殊情况,快一点也不会惹人嫌弃的。”她一本正经地说。 ———— 姚灿抱着双臂靠在墙上,周乾笔直地站在他旁边,目光看上去有点担心,他们现在身处在那家店旁边的小巷子里。 周乾犹豫了一下,问道:“子爵大人,你们约的暗号是什么?” 他刚问完,就见一束小小的白光从那家店二楼的某个窗口窜出,直冲天空,没像烟花一样炸响,却裂出了一个“?”图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姚灿没想到一个信号弹艾易也能别出心裁地玩点花样,一两秒钟短暂地诧异后,他扯出一抹坏笑,拍拍周乾的肩膀,“喏,暗号,看你们的了,我还有别的活要干,先撤了,改天请你喝酒。” ———— 艾易和姚煦随便挑了个空房间,把门反锁上,等艾易把信号弹放出去,姚煦已经哄着唐修冉乖乖听话躲进床底了。 她刚关上窗户,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楼下传来嘈杂声,大概率是酒保终于摆脱了夜枭的纠缠,发现有人动过地窖的门,以及重要的贵族小女孩不见了。 紧接着,更多杂乱的声音传来,姚煦的脸色阴沉下来,估计很快他们就要挨个搜索二楼的房间,直到找到躲在床底的唐修冉。 “姚煦。” 在这种时候,艾易第一次不带敬语唤了他的全名,这让姚煦心底腾起了一种诡异的不安。 他听到艾易接着说,“我先给你预警一下,你有个心理准备,别太紧张。” 姚煦看见艾易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面不改色地拉开了身上连衣裙的拉链,布料从她肩头滑落,无比丝滑地落在地上,她迈出一步,身上只剩下紧紧地勒出身体曼妙曲线的束腰和洁白的单衣。 第133章 你别绷着张脸啊,怪吓人的 姚煦的声音有些颤抖,“艾易,你……”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社交场上关于自己的一些玩笑话,十有八九是跟他同样在凤鸣待过的华星为博人眼球编撰出来的——大致内容说的是,他,姚煦,跟姚家的其他男性成员大有不同,能在女人当着他的面脱光了的情况下,面不改色地让对方带着自己的衣服滚出去之类的。 当然,贵族们传播这类笑话时总是习惯性地在最后补上一句,“但我觉得没有哪个女人敢在铁面无私地法务部部长面前脱衣服,这可是明晃晃的骚扰。” 现在看来,玩笑的两个关键点都没成立:艾易在他面前脱了,他也没让她抱着衣服滚出去。 “你和所有来这里的贵族一样,都穿得严实,还带着面具,没人看过你的脸,”艾易用满不在乎地语气说,动作没停,利落地把鞋子甩在地上,“他们应该只记得我是红色连衣裙、戴帽子、长发及腰。” 她把脱下来的衣服和帽子踢进床底,然后打开房间里的衣柜,里面有一些女士服装,她在这儿打了两天工,知道给店里会给姑娘们准备点备用衣服,她看了一下,随便扯出两件白色的扔在地上。 接着一把拽掉头上的假发,把她丢进柜子里,甩上柜门。 “头发太长打理起来很麻烦的,考试周的时候寒大人偶尔也会抱怨法师塔的女学徒们头发掉得到处都是,所以我一直没留到腰。”忙完这些,她似乎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冷静。 姚煦尽可能错开目光不去看她,但那抹倩影就站在那里,他已经明白她的打算了,“艾易,我很抱歉要你用这种办法……” 艾易盯着他的鞋子,她心里其实并没有比他轻松多少,算上前世,这也是她有男女之防后头一次在异性面前穿得这么少,“现在只能这样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你先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这话出现在这种场合,由她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 可他们确实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走廊里满是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一脚踹开了附近的房门,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怒骂声交错在一起。 姚煦没再犹豫,走向艾易,同时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面具、礼帽、斗篷、外套……通通被他丢在地上。 虽说是演戏,但艾易白皙的脸上还是添上了一抹红,心跳快了起来。 姚煦把她推倒在床,身体覆了上去,艾易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扯开他的领巾扔掉。 姚煦觉得自己的指尖一阵发烫,他在艾易纤细地腰肢上摸索了一下,解开了她束腰的带子。 “你别绷着张脸啊,怪吓人的。”艾易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并顺势啄了一下他发红的耳垂,“想点开心的事,他们这样横冲直撞地搜必然会得罪不少来寻欢作乐的贵族,我一回去就放风声,让大家都知道这家店跟孟家的关系,就算他家有什么人凑巧躲过了法律的制裁,也别想在上流社会混了。” 第134章 即兴发挥 “就算是这样你也很亏。”姚煦硬邦邦地说,他眼中有怒火在跳动,丝毫没有隐藏他复杂情感的意思。 “姚煦,你真好。”艾易浅笑着说,眼睛明亮,嘴唇嫣红,“是你的话,也不算很亏啦。” 姚煦盯着她看,而后受到了蛊惑似地压下身体,亲吻她的嘴唇,眼看着她的眼睛像吃惊的猫咪一样睁大了,水灵灵的。 下一秒,门被简单粗暴地踹开了。 艾易毫不犹豫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姚煦环着她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 情况有一点点糟糕,他的脸完全暴露在那些人面前,如果不巧有人认得他,姚家的名声就更差了……姚然和姚灿父子两人虽然留恋花街,时不时放纵沉沦一下,但绝对没养过情妇。 用他哥哥姚然教育姚灿的话“风流浪子怎么风流都不过分,但养情妇有点猥琐,不兴这么玩的”。 此外,若如果艾易被人认出来,坐实了她是法务部部长的情妇,就算赫丘的风气比较开放,也没有哪个正经女孩会在订婚前就跟对方发展这么快的,亲吻已经是极限了。 法师塔也有法师塔的规矩,世俗的婚姻关系是不被允许的,狂欢节上纵火的那个法师当初也是因为执意成家才被驱逐……一旦艾易坐实了这种天大的桃色绯闻,姬寒不可能不为难她,殷辰也不能跟法师塔自古有之的规矩抗衡。 尽管艾易一直表现出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但除了第一次艾易给他情报时索要的那个拥抱,姚煦绝对不想让她的名声再因为自己而受损了! “滚出去!”他皱着眉头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仿佛这帮人真的打断了他的好事一样。 幸运地是,他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有人气恼地咒骂了句“不是”,他们就立刻退出去搜下一个房间了,临走时又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与此同时,楼下爆发出了更大的骚乱声,周乾带领着警备队打算入店搜查,与店家发生了争执。 等门缝完全阖上,姚煦立刻支起身体,短短的时间里,他脸上的表情变换十分精彩,从愤怒到紧张后的放松,然后变得有些羞涩,最后定格在了自责上。 艾易现在看上去凌乱极了,各种意义上:束腰散开后,她的衬衣因为刚才的动作翻卷起来,她的腰肢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虽然穿着安全裤,但为了方便姚煦的动作,她的腿是……分开的,现在中间是他的膝盖;以及,有一缕不听话的头发刚好被卷到了她的嘴唇上。 艾易没忍住用一只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刚才觉得没啥,危机解除后冷静下来一想,天哪,好羞耻! 姚煦却鬼使神差地回味起了那个吻的触感,还有艾易湿漉漉的眼睛……等等!他亲她之前好像忘了要争取她的同意! “对不起,艾易,我、我不该那样……”他好不容易憋住四个看似合适的字,“即兴发挥。”这种行为太不绅士了! 第135章 索性把话说开 姚煦能清晰地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震颤,浓稠的不安在他心中扩散开,早些年他也被人暗杀过,即便是那时他也不曾有这种手足无措感,“我真的没有想趁机占你便宜的想法,我……终归是我的错,如果你以后不想见我了,我……” 艾易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惊恐,这个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最在意的竟然是这个吗? 说实话,她没觉得刚才那个吻有什么冒犯她的——虽说她也的确没想到姚煦会突然亲她一下,看得出这方面他是非常保守的。 但他现在表现得这么正人君子,让艾易不禁反思自己刚才调戏他的行为是不是有点“趁人之危”了? 姚煦见她不说话,还露出这幅表情,当即觉得:完了,自己被对方讨厌了。 所以他边说话边慢慢后退,试图远离床边。不料艾易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腕,“慢着。”她的眉梢挑了一下。 姚煦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那里,揣度着艾易是不是很生气,打算先发发脾气再说,当然,如果艾易真的想打他几下,那也是他应该承受的。 他现在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莫名难过,以至于根本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抚艾易让她不要生他的气,更找不到理由奢求她原谅他的失礼。 隔了很久他才再一次意识到,艾易才是初入社交场的年纪,只比姚烁大了一点点,她总表现出远胜这个年纪的沉着,时间长了他往往会忽略这点…… “姚煦,”艾易坐起身,握着他手腕的手收紧了些,但也不至于抓疼他,跟他理论道:“是我想的办法,也是我先亲的你,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你的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这句她憋住了没说。 姚煦被她拉着不敢乱动,僵硬地保持着半站不站的姿势,两人的距离并没比刚才远多少,他头一次觉得法庭上那个能言善辩的自己好像是假的,犹犹豫豫地说,“但那是……” “不是你的错!你很好的!”艾易空着的那只手再次揽住了他的脖子,“是我调查工作没做好,之前没发现有个暗门,就算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是我活该! “再说了,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让你留下来吗?明明子爵在花街比你更会伪装,你去找警备队更有说服力!” 这下姚煦一个解释的词都说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似乎从艾易的这番话里领会到了了不得的信息量,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在姚煦眼中,艾易是个行动比语言先一步的人,她会先握住他的手,然后再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释这种行为,比如说“为了让姬靖大公爵坐实他的猜想”。 绝大多数时候,姚煦相信艾易确确实实在喜欢他,但总有一两个时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他比她大了十多岁,甚至不算同辈人,样貌谈不上优秀,赫丘年轻人喜欢的话题他聊不来,正常情况下,像艾易这个年纪的女孩要么怕他,要么觉得他很古板、无聊。 “你在病床上的时候,我也亲了你,还有,就算是为了让姬靖大公爵觉得我有意接近你,社交场上有那么多机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完全没必要私底下再邀请你去剧院!”艾易想着索性今天把话说开,仅剩的理智只够让她注意控制音量了,“还是说,在你眼里,我真的就是个不知廉耻,为达目的哪怕是身体都能……” “怎么可能!”姚煦截断她的话,他的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将他吐出的语句声压下,“我从来都……” 艾易没给他说完的机会,直接用力把他的脖子摁向自己,两人的嘴唇贴到了一起,她泄愤般的狠狠地咬了一口,很快,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见溢开。 冷静时候的姚煦一定会开始思索嘴唇上有个牙印多久能消失,或者自己要怎么跟姚灿和法务部的同事们解释嘴唇上有个牙印……但这会子他的大脑完全转不动了,只凭本能把女孩紧紧搂在怀里,回应她的亲近。 这个吻来得不合时宜,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不合适,但…… “嗯哼?” 某个憋着笑的人出声打断了他们。 艾易猛然送了手,不高兴地瞪了过去,姚煦似乎听见了她磨牙的声音,搭配她的眼神,这情形看着像她想扑过去把那人咬死。 “夜枭,”她平了平喘息,抱怨道:“我欠你多少钱?” 潜台词是:让你能来破坏我的好事。 “你真要算的话,那可不少,刚才你俩在地窖搞出了点动静,我为了打掩护,带的钱差点没够。”赌场老板侧身靠在门框上,笑眯眯地说,“另外,警备队的人把店里能抓的都抓齐了,在一楼大堂里,你是打算把事办完再下去?” 艾易发出一个鼻音,姚煦很不好意思地把刚才扔了一地的衣服捡起来,顺便把其中的女装递给艾易。艾易懒得穿那些麻烦的裙子,干脆跟姚煦讨了他的黑斗篷,简单地把自己裹了起来。 姚煦穿戴整齐后把唐修冉从床底弄出来,小女孩被刚才那群人破门而入的声音吓得无声哭泣,并没有注意到艾易跟姚煦的感情纠葛——这是好事。 姚煦把她抱起来,总算恢复了点正常的状态,他唤了声艾易的名字。 艾易噘着嘴看了他一眼,还没完全消气。 “艾易,”姚煦放软声音又唤了她一声。 靠在门框上的夜枭见此憋笑憋得肩膀都在颤抖了。 “我把这孩子交给周乾队长,你先……” 艾易点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她说着指了夜枭一下,“你回去后记得提醒你侄儿给他送钱。” 姚煦应了声“好”,他脸颊上还有没消散的红色,深深地又看了艾易一眼后,他抱着唐修冉下楼了。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夜枭学着姚灿的叫法唤了艾易声“小猫”,并调侃道:“喜酒会不会想着给贫民窟送点?” “贫民窟缺喜酒吗?”艾易歪着头看他,反击道:“丹雀姐姐知不知道你过来?” 夜枭噎了一下,但他隐藏得很快,“我又不是来找她的,是怕你笨手笨脚做不好事,好歹也算我教出来的,别丢了我的脸。” “我也没说你是来找她的呀。”艾易松耸耸肩,“我想说,丹雀姐姐是管花街的,她说一声的话,酒水可以打折。” ———— 姚灿站在阴暗的小巷子里,听着不远处的店面传来的喧闹声——夜枭的手下带着下城区失去孩子的父母们来认领孩子,唐修远子爵接到消息也第一时间带人赶来找妹妹。 估计得热闹上好一阵。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姚家的话事人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尽管他也在警备队挂名了,但这种时候,他还是待在暗中比较好,他的战场一直都在暗中,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小猫。” 艾易停下了。 姚灿带着笑意问她,“你对我叔叔做了什么?打我有记忆开始,他的脸从来没红成那样过。” 艾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他的身份比较特别,跟他讨论这种事会尴尬,沉默了片刻,她无奈地开口,“子爵大人。” “别!你别折煞我!搞不好……我以后得叫你婶婶呢,”姚灿转过身,笑得有些轻佻,“但叔叔走的时候,并没有很高兴。” “正常,”艾易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还是应该好好穿衣服的,有点冷,“孩子找到了,接下来法务部那边有的忙了。” “这下姬靖大公爵得认真考虑要不要放弃孟家了,就怕孟家那边狗急跳墙,惹出什么麻烦事。”姚灿说道,他的语气却丝毫听不出怕有麻烦。 见此,艾易便知道他已经安顿好了证人的家属们。 “艾易,你知道姚家世代都是弓箭手吗?”姚灿突然另起了个话题,“我们从小就接受训练,叔叔他不喜欢打猎,用到弓箭的机会不多,但他每次特别焦虑的时候都会待在靶场,我猜,他现在在往那儿去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装作思考的样子,“我家靶场在别墅东面,二楼,从右往左数第二个窗户,我听夜枭说,你有些翻墙头的功夫在身上。” 嗯? 艾易的第一反应是,夜枭个混蛋,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说到底不还是他的错吗?让她待在花街某个房间的床下一夜,等他信号才能出来,结果他天刚亮就给信号,床上还躺着人呢,她肯定没法走正门出去啊。 她当然明白姚灿现在想表达的意思,这都是明示了,但她并不想接话茬,于是说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别多想,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突然想到了些有趣的事,”姚灿对她行了一个相当标准的脱帽礼,笑得依然不正经,“那我就先回去了,小猫,晚安啦。” 第136章 爬墙 姚煦站在自家的靶场内,刚拉紧弓弦对准房间尽头挂着的圆形靶子,就听见身后窗台处传来了一声怪响。 咻—— 他松开手中的箭尾,箭飞了出去,箭尖精准无误地没入靶子正中间的红心,广阔的大厅灯火通明,与窗外的漆黑有着鲜明的对比。 刚才风吹得喧嚣,这会子落下了细密的雨丝。赫丘的冬天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场雨后,气温会慢慢回暖。 出于谨慎,他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回头查看刚才的动静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艾易整个人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挂在窗口上,在努力向他招手,“快来帮我一下,我爬不动了,诶诶诶……” 姚煦丢掉弓箭冲了过去,赶在她踩空之前拉住她的小臂,小心翼翼地把她拽进屋。 这下他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艾易不是应该回法师塔了吗?为什么会半夜跑到他家来?还爬到了二楼? 艾易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嘴角带笑,轻声叫了下他的名字。 她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姚煦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带着的凉气,靶场里没有毛巾,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拢在她身上,“艾易,你这样会着凉的。” “但是我想见见你,”艾易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见不着你我会失眠的。” 姚煦的眼睛因她的话瞪大了,表面上看,这话问题已经很大了,更何况,满打满算,现在距离他们上次见面还不到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前,他俩还有过一番争执和两段很亲密的接触。 虽说姚煦在谈情说爱方面比赫丘的年轻人要保守,却也没保守到固执的地步,但赫丘总体的风气是绝对反对这种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尤其是其中一方用特殊手段入室。 这要是传出去,是赤裸裸的偷情。 “那你也用不着……”不管怎么说,见到艾易姚煦是高兴的,但姚煦很想维护艾易名声,她这样不配合让他有点心累。 他关好窗户,雨下大了,这么一小会就湿了窗边的地面,“你这样太危险了,刚才差点掉下去,如果白瀑把你当成小偷用箭射你……”他突然不敢往下想了。 “我也想走正门呀,但是你家晚上院子里放狼狗,它们不认识我,会咬我的。”艾易看似很有道理地回答他,好像晚上放狼狗出来看家护院反而是件错事。 “不提这个了,喏,这个给你,我特地准备的,”她说,在自己不占便宜的话题上多待是要吃亏的,她从斗篷下抽出了带刺的花枝,“玫瑰花,好看吗?” 姚煦想研究一下法师的斗篷了,带着这种玫瑰花爬楼真的不会被刺到吗? 尽管姚煦前半辈子没谈过恋爱,但常识告诉他,这种情况爬窗户的不应该是女孩,送玫瑰花的也不应该是女孩…… 他接过那朵玫瑰打量了一下,“我家温室花房里养的好像也是这个品种。” “对啊,”艾易坦坦荡荡地承认道:“我路过的时候进去逛了一圈,摘一朵送给你。” 姚煦:“……” 这种冷天,玫瑰不容易开花,园丁前两天才欣喜地汇报说开了三朵,不知道明早发现被人摸走了一朵会不会郁闷很久。 “我想再跟你做笔交易。”艾易脸上重新挂上了身处社交场时的自信笑容,“我送你花,你让我试试你的弓箭好不好?”她指了指刚才姚煦为了拉她丢在地上的弓和箭。 两人的第一个交易,是她用情报换了他一个拥抱。 “你用我家花房里的玫瑰跟我做交易?这不公平。”姚煦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但他声音里极为轻微的笑意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以前的那些交易都是为了体现我的诚意,接下来的才是好东西。”艾易微笑着看着他,温柔地说,“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不等他再说话,她就走过去捡起弓箭掂了掂——这就是姚家人人都会的东西呀。 尽管她没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但前世看过电视剧和纪录片,摆弄了几下弓弦和箭蔟,自认搭弓的动作勉强看得过去,但她看到姚煦挑了一下眉。 他把玫瑰花放在旁边的桌面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后,冷静地伸手帮她调整握弓的姿势。 “我只学过用剑和匕首之类的,嗯,近战,”艾易给自己找了个补,因为她确定以她的臂力肯定拉不开姚煦的弓,“你接受了我的条件,是不是?” 姚煦握住她的手,帮她拉开弓,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朵上,把她白皙的皮肤都扑红了。 “下次送玫瑰花记得先把枝剪了,刺会扎手。”姚煦说,“我也可以送你一次给你做示范。” 两人离得太近了,艾易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紧绷,她笑了一声,“你真的会送给我?” 紧接着,她手上一松,放开了弓弦,弓弦震颤着发出一声嗡鸣,箭铮的一声没入靶子的边缘,如她预料的一样射偏了。 但问题不大,属于艾易的箭矢并不需要正中靶心,达到目的即可。 安静了一会儿,姚煦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回答道:“艾易,只要是我的东西,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 艾易当即把弓放在面前的长桌上,借着被他圈在怀里的姿势有点别扭地转过身,踮起脚尖去亲他的嘴唇。 这个吻发展得有些火热,期间融入了点不合适的过程,姚煦被矮凳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坐到了地毯上,艾易的重心是靠在他身上的,顺着动作便跨坐在他的腿上,这让姚煦恢复了点理智。 幸亏艾易没穿赫丘重要场合女孩们不可避免要用到的裙撑,否则他俩现在铁定得伤一个,当然,她也不可能穿着裙撑来爬墙就是了。 这个画面有点像三个小时前花街的重演,只是上下顺序调换了。 艾易眼睁睁看着姚煦的理智和羞耻感一起回笼,据她平时了解,好几个贵族到他这个年纪都有四五六七八个情妇了,偶尔还要去花街逛一逛。但姚煦在与异性亲密这方面格外不擅长,就像现在,他的脸上红得有些鲜艳。 第137章 误解 艾易对此有些沾沾自喜,尽管她自己的脸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思索了一下,慢悠悠地对他说,“我的朋友们似乎都在等着听你跟我求婚的消息,就连殷辰也让魔罗……就是那个会飞的头骨,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 像夜枭和丹雀那种人精甚至更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从她跟姚煦换了个拥抱开始……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姚煦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刚才说了,只要是我的东西,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当然也包括这些,你希望……” “我们先聊聊交易的下一部分,”艾易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我还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在我斗篷下的暗袋里,我现在得把斗篷掀起来。” 她这么做的时候,姚煦的脸更红了,但真正的绅士不会觊觎些什么不该看的地方,所以他的目光不自在地扭到一边。 艾易从暗袋里抽出信交给他的时候,纸张上带着她的体温。但姚煦的关注点并不是这个,信封已经被拆开了,信纸上的字迹他怎么看怎么眼熟,眼熟到不可能会认错的地步。 “我今天上午收到的,跟它一起来的还有一套很值钱的晚礼服,”艾易把情况解释给他听,“我也没想到我‘金主’的爹,也就是你哥,会突然给我送东西。” 姚灿为了培养艾易掏了不少钱给夜枭,玩笑称呼为“金主”也没什么。 信的内容很简短,除了无意义的寒暄问候外,关键信息很明确,概括来说就是:我这当爹的听说你跟我儿子关系十分亲密觉得很开心。 姚煦敏锐地发现自家兄长好像误解了一些很了不得的事,严重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亲自写信送东西给艾易,据姚煦所知,姚灿最近没接到姚然的家书。 “这都是你的错,你没得抵赖。”艾易轻飘飘地说,“我为了见你参加了好多次姚家的晚宴和舞会,你要么看着我跟子爵跳舞,要么是等我们跳完了才来邀请我。 “还有,去过剧院后我们有整整十六天没见面,你随便到抓个人问问都知道我跟子爵在一起的时间比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多很多。” 姚煦的注意力似乎被信和“十六天”吸引住了,她记得这么清楚吗?竟然有这么久? 艾易趁着他分神,凑上前把他的领巾抽了下来。 “是我疏忽了,我会尽快写信跟他澄清的。”姚煦拧着眉头说,他随心所欲的兄长有时候比他随心所欲的侄儿更不让人省心。 但他们确实费尽心思地偷偷隐瞒了姚然一些事,比如孟家走私军火的事暴露后,姬家用纵火案栽赃陷害艾易。 这事姚灿严防死守,否则姚然肯定早就能发现法师塔的小太阳在做一些很过激的事,也会发现他发誓献身法律的弟弟……变了。 倘若姚然清楚地知道审判艾易的过程,还有姚煦重病了一场,他绝不会有这种误解。 姚煦觉得这些事都瞒不了几天了,以他对自家哥哥的了解,他近期就会回赫丘亲自确认情况了。 “我说什么来着,跟我做交易是不是有意外惊喜了?不用谢。”艾易笑道,她的语调很轻松,像是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又或者并不在意。 姚煦谨慎地把信纸折回原来的形状,与她对视,“这次你想让我用什么换?” 艾易扯了一下嘴角,保持着跪坐在他腿上的动作不变,手指落在他的膝盖上,“你先让我问个问题,今天我让子爵‘安顿’店主家眷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生气?” 姚煦注视着她,她一直在担心这个吗? “没有,”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艾易,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理想主义,虽然我不喜欢那种方式,但我知道那是唯一的选择,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我们不得不暂时抛弃道德……” 艾易歪了歪头,“行了,我的问题问完了,至于你要用什么来换嘛……”她的手落在了姚煦的腰带上,解开皮扣没费多大劲儿,她直接把一整条腰带抽了出来,“我想要的可能有点多,但你刚才说了都会给我的,希望你还没反悔。” 姚煦认为,现在换成姚灿那种经验丰富的花花公子躺在这里,很可能也没法冷静地面对这种状况……花街是什么万恶之源吗?从他踏进去的那一刻开始,各种惊喜和惊吓都出现了。 起初他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接头交换情报,谁能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艾易拖掉斗篷,像不怕冷一样里面只穿着单薄的睡裙,在裙摆和到膝盖的长筒袜之间,她瓷白的皮肤上有些擦伤,大概率就是刚才爬墙时候不小心蹭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旧的疤痕——这点几个小时前姚煦就发现了,赫丘的风气把女孩露出大腿视为放荡,一般腿上的疤痕是不会被人看见的。 “艾易,”姚煦僵硬地吞咽了一下,女孩的体重很轻,透过单薄的布料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热,他叹息似地说,“你要知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这差不多是他能说出的最迂回的表达了。 艾易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姚煦很想装作不知道她看了哪里,他听到女孩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对啊,现在我们得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 姚煦发现人与人的交谈充满了微妙感。 艾易见他不说话,便伸出手指探向他的领口,她低垂着眼睑,从姚煦的角度看,她细密的睫毛在她的眼睛下面扑上了一层阴影,她的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姚煦不得不承认,他根本看不透艾易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伸手握住了她探出的手指,“我没有反悔,但这种事起码得等我们订婚后我才能心安理得。” “这么说你打算向我求婚了?”艾易低着头问。 “对,我刚才想好了日子。”姚煦如实回答。 “那我建议你不要那样做,很不明智。” 第138章 自由 艾易的头发上被明亮的灯光镀得发亮,但她的声音却带着点冷意,“纵火案的时候,你明晃晃地帮我打官司已经闹得够大了,就算你当众求婚我也会拒绝的。” 姚煦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他有点想叹气,其实他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就算他不是姚灿那种人,却也能看清局势。 “不过,”艾易放松了语气,同时又凑近了些,把额头贴在他肩膀上,“我拒绝这件事不代表我不喜欢你,如果你很担心的话,我可以做点别的事证明这点。” 姚煦突然预判到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了,因为艾易似乎总能精确地说出一般女孩子不会那么直白说出的话,他知道自己的眉头一定皱起来了,“你不会想说……” “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可以先给您当情妇!”艾易大大方方地说,把概念搞清楚后,这件事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羞耻——赫丘的“情妇”包括很多情况,如果不是婚外恋的话,在她前世的世界里也就是非常亲密的男女朋友关系,她个人完全可以接受。 “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我们可以在一起,但别有用心的人没法证实我和你真的在一起了,他们就不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针对姚家。” 姚煦安静地凝视着她。 “你先别急着拒绝,除了我跟你的事之外,我也得为子爵和他想要的东西努力一下吧,他在我身上砸了那么多钱,我起码得干完这票再退休。”艾易认真地解释,她的眼睛是深邃的,里面的感情多得复杂,“但如果这么做让你觉得没尊严的话……” 像姚煦这样的人,一定会非常介意自己能不能给喜欢的女孩子一个婚礼这种事。 “重点是这个吗?”姚煦笔画了一个“你先停一下”意思的手势,有点头疼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 “知道啊,就是我不应该跟你结婚,啊不对,应该是你不应该找我结婚,你是四大家族之一的核心成员,会有很多人想跟你联姻扩大自己的家族势力,不结婚你就不会贬值,跟我结婚没什么好处,而且会得罪人,你也听说过法师塔的规矩吧,世俗的关系最好终身摒弃。”艾易坦然地说,这番话听着跟绕口令似的,“你如果一直不结婚的话,我可以一直给你当情妇呀,反正你很可靠,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要孩子,在赫丘私生子没有继承权,也会遭人白眼的对吧?这个你介意吗?” 姚煦觉得自己的头疼一下子上升到了另一个程度,如果他是什么心脑血管疾病患者,这会子大概率已经被她的话送走了,他已经心累的连气都没劲儿生了,“按你的意思,我还得保留着联姻的能力在社交场上出入,如果有必要的话,你是不是打算哪天劝我娶个贵族小姐?我倒想问问你,你不在乎吗?” “格局要大,也不一定非得是贵族,近来有不少富商家族崛起了不是嘛,这些人家的女孩也有品行兼优的,但关键是有钱,钱和权势的结合体战无不胜,据我最近的观察,冯家的那个小姑娘就不错,还有……” 姚煦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你还真的考虑了!” 艾易抬起头看他,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了,讨好似地亲了一下他的下巴,“我也不想啊,我只是突然好羡慕她们,如果我也是个贵族或者大商人的女儿,你现在很可能已经是我的了。” “但这个没有如果,我没得选,你也没有,”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手指柔和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发凉,“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不得不为了你的家族娶另一个人,我也只能很难过地放弃个人感情离开你,婚外情是很不道德的,不能加重彼此的精神负担。” “艾易,你拿到什么才能停手呢?”姚煦问。 艾易短暂地愣了一下,回答道:“权利。在赫丘,有权利才有身份,有身份才有自由,有自由我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所以得讲究一下循序渐进,我不能跳过中间段直接跑到你身边,会惹出麻烦的。” 姚煦明白她的意思了。 一直以来,赫丘依靠四大家族之间的平衡来延误和平,如今这种和平变得摇摇欲坠。越来越强大的姬家不甘心继续被分权,保卫着圣女来到这片土地的四大家族,最后必然只有一家能成为赫丘的王。 很多人都身处局中,没有自由可言,别说是他们,哪怕是姚灿也是如此——姚煦当然知道自家侄儿喜欢的女孩是谁,但他们从来都不提这件事,女孩愿不愿意接受是一回事,关键点就如艾易所说的那样,他们还没有能自由选择的权利。 连姚煦的婚姻都能当筹码用,姚家未来家主的婚姻就更是大事了,会有更多双眼睛密切监视。 至于艾易,法师塔的小太阳,未婚才能温暖更多的人,太阳一旦属于某个人了,就成了烛光,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黯淡……至少,在她把情报网完整地建立起来之前,她不该有多余的动作。 “我知道了。”姚煦叹了口气。 “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惹你生气的,但我觉得应该提前跟你沟通一下。”艾易伏在他胸口小声说,小心翼翼的措辞让她显得稍微脆弱了一点,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 “我没那么容易生你的气……但说实话,我很讨厌那个你要当我情妇的提议,还有你擅自考虑我该跟除你以外的人结婚的事,”姚煦如实说,他凑过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得像羽毛拂过,“我当时真的很想把你的脑瓜撬开看看,里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情妇这种话也是能混说的?别人会用很难听的话说你的。” “没关系,我又不……” “你不在乎是吧?”姚煦打断她的话,“这话你说过好多遍了,我知道你不在乎外人怎么评价你,但现在先听我说。” 第139章 我们选择了彼此 “我知道你很勇敢,有力量自己往前走,但我仍然希望能尽可能的为你挡些风雨,帮你分担一些压力,这是我想向你求婚的第一个理由。” 艾易没说话,只是安静且认真地看着他,之前她说了那么多话,脸上的红色几乎快消失了,这会子又逐渐红润起来。 “差不多十年前,我像阿灿那么大的时候,我跟我哥哥说要把此生献给法律,婚姻只会耽误我工作的效率,但那不代表我心里就没有想过理想伴侣的大致轮廓。”姚煦继续说下去,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我设想过很多种,但在我遇到你、认识你、了解你之后,那些条条框框的标准要求就都无所谓了,只需要满足一个条件,是你就好了。” 他停顿了两三秒钟,“我能接受你不答应我求婚的理由,因为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我们可以先等等看,但你休想让我接受你的提议。 “我希望别人把你跟我相提并论的时候,说的不是‘艾易是法务部部长养的情妇’,而是‘她是姚煦的未婚妻’或者‘她是姚煦的妻子’,我想堂堂正正地牵着你的手,告诉所有人,我们选择了彼此,准备分享过去、共赴未来。”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艾易轻轻地笑了一声,“天呐,这番话要是让八卦小公主华星听到,她很可能当场尖叫到把天花板震下来。” “可能吧,”姚煦的笑眼中满是宠溺,“那……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艾易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下一秒,女孩柔软的唇覆在他的唇上。 ———— “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好。”姚煦忧心忡忡地说,他喜欢的女孩正躺在他的床上,而且只穿了睡裙…… 艾易眨了眨眼睛,装作很无辜的样子,“我记着你关于‘男人’那部分的说法呢。” “……” “不是你说现在外面雨太大了,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之类的,让我能雨停了再走的吗?”艾易打了个哈欠,非常柔软地缩进被子中。 “你说的也没错,我是在法师塔的宿舍里等管理员查完房才出来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呢,要是就这么回去,地上肯定会留水渍的,管理员对这些很敏感,如果后半夜雨停了的话,我赶在她起床之前回去就行了。” “我其实想说,我家有很多……客房。”姚煦无奈地提醒道。 “需要收拾一下才能睡的客房?你打算亲自收拾帮我铺被子,还是打算把仆人叫醒帮忙收拾?”艾易调侃道。 “……” “你看,这样是最方便的了,我赌十个金币,你找不到你家的备用床单和被子。”艾易胸有成竹地总结道,往旁边挪了挪,大方地让出半个床位。 “你不会打算睡地板或者出去睡沙发吧?万一,我是说万一,被起夜的谁看到了不会疑惑吗?你就放心的待在这里吧,我相信你是个绅士,除非你担心我把你……” “艾易。”姚煦在她说出什么虎狼之词之前及时截住了她,皱着眉头在床边坐下了,他现在觉得浑身别扭,要知道,姚烁七八岁以后就很自觉地不会晚上爬到任何一个长辈的床上缠着让给她讲故事了。 他又意识到了,艾易其实并不比姚烁大多少…… 姚煦刚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放进被子下面,艾易就翻身凑了过去,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姚煦若有若无地抽了口冷气,“我说真的,你不应该对一个跟自己心上人共处一室的男人有信心,绅士的原则也有约束失败的时候。”他有些委屈地抱怨道。 同时,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揽过艾易的肩膀,把她圈在了自己怀里,女孩纤细的肢体,柔软的皮肤,跟她“谈生意”时偶尔表现出的强硬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感。 “天亮前我一定得走的,我想现在跟你多待一会儿,等……”艾易顿了好一会儿也没再说下去,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梦中,她回到了贫民窟的火海,真实得不像话。 烈火舔舐着木质的房梁,火焰飘飘摇摇地窜向高空,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皮肉烧焦的味道。 这次没有人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她推出门了,孩子心爱的玩具落在火中,很快变成了灰烬,火焰中仿佛有个魔鬼,露出了可怖的笑容,想她张开大口…… 艾易猛然睁开双眼,心跳狂跳不已,但她的表情非常、非常平静,死灰一般,没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惊恐和脆弱。 正因如此,姚煦没发现她的异样,天还没亮,他正坐在床边整理工作服,看了她一眼后,微笑着说:“醒了?” 艾易点点头,抬手揉了揉眼睛,这个梦多少有点晦气,但也提醒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当年种种迹象表明贫民窟的火跟姬寒脱不开关系,艾易本应该死在那场火里的——也确实死了,她只是阴差阳错地借尸还魂罢了,如果让姬寒知道真相,会不会再杀她一次? 她得去查清楚所有的事,艾易的身世,艾易的母亲…… 只有等一切都真相大白,尘埃落定,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 艾易下楼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小猫,”姚灿靠在沙发上,嘴角含笑,“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叔叔的床软和吗?” 姚煦在她身后险些踩空了一级台阶,像是很心虚一样,惹得艾易忍不住回头看他。 这人在心虚什么呀?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是失眠了还是专门在等我?”艾易把视线重新放在沙发那边的某人身上。 她刚才透着窗户看过了,雨已经停了,现在空气中满是湿漉漉的味道,法师塔位于上下城区的交界处,有段泥路估计不太好走。 “我睡眠质量一向不错的,这不是想送送你嘛。”姚灿笑嘻嘻地说,他的目光越过艾易的肩膀,直视姚煦,眼神交流这方面,他们蛮有默契的,“叔叔,可以吧?” 他有些话得单独跟这女孩谈谈。 第140章 姚然公爵 马车驶过不甚平整的街道,发出很单调的声音。 “我猜我叔叔想向你求婚了。”姚灿上车后就没再看艾易,但他嘴角始终凝着笑容,看上去比他实际的心情愉悦百倍。 “这种事你问他更好不是么?女孩子很容易害羞的。”艾易调侃了一句,末了还是回答道:“目前来看,这事算是先无限期延后了,你觉得这个决定怎么样?” “我不想用好还是不好来回答这问题,这么些年下来,我们已经在明争暗斗中失去很多东西了,如果还有更好的办法的话,我绝对不想让我叔叔委屈,一开始也不会把你卷进这种乱局里。 “现在你身在局中了,应该能看得出……很多时候,选项都是固定的,我们选无可选。”姚灿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是低着头,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坦然。 “你还算良心未泯嘛。”艾易扫了他一眼,“那我也猜猜看吧,令尊是不是又写信回来了?而且对我有点……意见?” 姚灿终于抬起头来,眼中难得地露出了点担忧,沉默了好几秒,叹道:“小猫,老头子说他要回来一趟,最近。” “啧啧啧,”艾易无奈地摊手,“以公爵大人的手段,一回来就会发现狂欢节那段时间的事你瞒着他了吧?还有我跟他弟弟的感情纠葛?” “我还以为你会说狗血爱情故事呢。”姚灿白了她一眼。 “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我吧,你怎么说也是他儿子,又不会怎么样,但他可能会觉得我诱骗了他弟弟,不仅不是个合格的情报网管理者,还给姚家惹了一堆麻烦事。”艾易语速缓慢地说,嘴角露出了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容。 “大家都觉得我接近法务部的部长先生居心不良,你爹不知道所有的事,也不了解我,估计也很难不这么想……我现在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了。” “你是吗?”姚灿笑了一下,貌似很不经意地问道。 艾易摇摇头,“反正我没觉得自己是,我可不想把那么多人的利益都笼在自己身上,那多累啊,我只想赶紧把事情都搞完,踏踏实实地享受人生,”她顿了一下,“可以的话,跟你叔叔一起享受人生。” 姚灿“噫”了一声,“我叔叔那是工作的料,工作狂人。” 马儿嘶鸣了一声,马车晃了晃,停下了。 艾易想要起身下去,但是姚灿坐在位置上没动,挡住了她的路,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潮湿的味道,闻着不那么舒服。 姚灿的指尖在膝盖上轻敲了好几下,然后很认真的问她,“你把手里的情报网交给我,父亲那边我去说服,你只管嫁给我叔叔,如何?” “你在跟我开玩笑?这么做对姚家没什么好处。”艾易有些费解,她觉得姚灿不是那种感性的人,或者说,他的感性不会放在这方面。 “但是至少成全了你和我叔叔。” “你觉得你叔叔能同意?”艾易反问,“他就算再喜欢我,理智上也会把家族的利益放在前面一点,更何况他知道我肯定会拒绝你的提议。” 姚灿沉默了几秒钟,摇摇头,“忘了吧,是我说胡话了,你也还需要情报网查点自己的事,对吧?” 艾易点点头,“蛮重要的事。我说了我不喜欢把那么多人的利益笼到自己身上,所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等事情都结束了,你求着我继续干我都不干。” “说点别的吧,”姚灿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瞥了一眼,现在还早得很,路上不可能有行人,他们还能再说会话,“对我和小硕来说,老爹是个很温和的人,虽然在工作这方面是个纯纯的老不正经,三年长一岁,越长越倒退,老让我替他干活…… “但是,小猫,对你来说,他可能会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了不好的概念,有必要的话,哪怕是血亲也要狠下心利用,更别说外人了。 “我爹不喜欢他定好的方向被人私底下调整,等他知道我隐瞒的那些事后,肯定会狠狠地批评我,至于你……就像你说的,他不了解你,他跟我不一样,我是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有时候我会为你的成长速度感到惊讶和害怕。”他给了艾易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我直说了,如果我爹觉得你很难控制,搞不好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令尊的事先放到一边,我想问一下,你感到惊讶和害怕的时候,有想过扼杀我吗?”艾易问,她突然有点后背一凉的感觉。 “没有,”姚灿坦坦荡荡地说,“我看人很准的,你和殷辰、周乾一样,是值得信任的。” 他耸了耸肩膀,“但我爹不见得会喜欢你的性格,你也完全可以一开始就顺从他的意思,循序渐进一点的,关于这点我很好奇,你既然都选了站在我家这边,为什么又要忤逆他的意思?” 姚灿很清楚,尽管艾易时不时会自嘲说自己是他用钱砸出来的,偶尔称呼他为“金主”,但她现在坐在这里,只是因为她选择跟姚家站在一边。 夜枭的心思他自然也明白,他不可能不拉拢艾易,如果她想的话,随时可以利用下城区的势力把自己藏起来,或者暗杀上城区某些看她不顺眼的人,更快地扩张势力。 很多时候,能力无法决定结果,得看心够不够狠,够不够硬。 “子爵,就算我很多时候过得比较随意,很多事情懒得去想,那也不代表我就愿意把自由都交出去,完全听人指挥吧。”艾易沉思了一阵,回答道,声音里透着股凉意,“就算我不这么激进也能在赫丘立足,按他的意思来可能更稳妥,更安全,但是…… “那得拖到猴年马月啊,我就得一直忙一直忙一直忙,不如赶紧解决得好,我不想努力了,反正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嘛。” 她还有没说出的心里话,下城区的那场火隔段时间就会到她梦里转一圈,像是在提醒些什么。 以及姚灿培养她是为了姚然公爵给姚家制定的庞大计划,如果她老老实实地听话,她会如何? 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她知道,等姚然公爵得到了想得的东西,打点好一切,她的情报网就派不上用场了,到那时她必然会因为知道太多秘密被处理掉,连当个普通平民的资格都没有。 无论是摆脱这种命运,还是彻底从贫民窟的大火中走出来,她能走的路都是只有两条,要么死,要么…… “行了,我得走了。”艾易说,“再不走法师塔的人就该睡醒了。” ———— 该来的事总会来的,只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等它真的到来的时候,有准备的人就不会觉得太吃惊。 某天艾易从教会出来时被人拦住了,是个稳重的中年人,管家模样,她可以保证在此之前自己从没见过此人。 “小姐,您好,”那人微微鞠躬,很有礼貌地说,“我家主人想见见您。” 尽管他表现得很有礼貌,但艾易听得出,这不是商量的语气。 “现在么?在哪里?”艾易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中,气温回暖得很快,按往年的惯例,再过几天就有人会在温室花房里召开花园宴会或者下午茶了,得去下城区房间的衣柜里找点单衣服出来。 “请跟我来。”男人笔画了个手势。 管家一样的男人把她领上了公共马车,跟车夫交代了一个地址。 艾易知道那一代,都是贵族们的私人房产,虽然占地面积不大,却是寸土寸金的地带。 路上,初次见面的两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艾易感觉到男人在打量自己,索性坐好了任他看去。 进屋后,没看到别的佣人,男人带她直接上了二楼,敲了三下门,然后推门而入。 窗台边上,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懒洋洋得靠在那里,嘴角带着一个轻飘飘的、看着很眼熟的笑容。 “艾易小姐,这位是……” “公爵大人,初次见面,您好。”艾易不等男人介绍完就接过话,向着对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屈膝礼。 姚然公爵的眉毛挑起来了,刀子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几秒钟后,他突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寒枫,你先出去吧,让我跟这位小姐单独聊聊。” 艾易没抬头,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接着是门阖上的声音。 从声音来判断,姚然公爵的心情似乎并不坏,但艾易知道他可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自己。 “既然你认出我了,多余的寒暄话我就不说了,”姚然公爵冷笑了一声,“老实交代,我弟弟是不是向你求婚了?” 一上来就这么直白的吗?艾易在心里吐槽,得了,姚灿子爵是他亲生的没跑了。 “确实有这么个事,但我拒绝了。”她冷静地回答。 “切……你倒是比在法庭上聪明了点。”姚然如此评价。 第141章 掌控 艾易决定乖乖站好接受这个批评,如果不是她在法庭上看到姚煦突然倒下去的时候表现得太激烈,姬寒可能没那么容易怀疑她跟姚煦的关系——毕竟法务部的部长为了追求审判的公平公正帮人辩护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姚然公爵见她没什么反应,就继续往下说了,“我其实挺意外的,没想到阿灿会帮你瞒着这些事,看来他没我想象得那么沉稳,竟然连你想利用……” “停,”艾易打断了他的话,温和地说,“不管您信不信我都得说,我接近姚煦先生并不是想利用他。” 姚然摇摇头,冷冷清清地回答,“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 “那现在要怎么办?”艾易抬头看着他,声音还是很镇静,“您是打算把我当祸害除掉,还是打算让我继续像个不定时炸弹一样发挥作用?” 刺目的阳光透过窗台覆盖在姚然公爵身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深沉的黑影,他的嘴角没有他平时与人相处时的那种笑容,“这两个我都不打算做,我对你持怀疑的态度,相信姬家也是一样的。” 他往艾易的方向走出一步,微微压低了声音,“我听了些风言风语,有人在猜测,你到底有没有心。”他嘲讽似地勾了一下嘴角,“几乎没有人相信你纯粹是因为喜欢才接近我弟弟的,找人刺杀你很容易,殷辰也好,你下城区的一些朋友也好,他们真的就能护你周全? “可是如果你死了,姚家就会失去你的情报网,而且在下城区完全失信,除非你点头,否则谁也没法顺利接手它,不是么?” 艾易与他对视,笑着点点头,“是。” “这就是麻烦的地方了。法师塔的小太阳,在赫丘有一张庞大的情报网,尽管在上城区势力有限,但偏偏又跟嬴家和姜家也都做了买卖……”姚然伸出手,近乎温柔地拍了拍艾易的头——有那么一个瞬间,艾易想到了狗头表情包。 “流言蜚语对我们来说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很麻烦,谁也不想为了泄一时之愤就惹一堆难以甩掉的苍蝇,姬家在花街那事后没把你怎么样也是这个原因。” “所以您现在也不会把我怎么样?”艾易问。 “我现在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姚然公爵慢悠悠地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就算想报复人也不会直接针对四大家族的人,不仅你惹不起,社交场上也没人敢传播跟四大家族相关的太坏的谣言。 “但所有大家族底下都有无数个小家族,这个世界不允许单打独斗,我来做个假设,孟家是你对付人的典型方法了吧?没有任何家族是完美的,深挖下去一不小心什么恐怖的事都能看到,每个人都有想藏起来的秘密,拿自己的秘密被曝光的风险来对付你是很划不来的。” “您这是在质疑我的忠诚么?您担心我用类似的方法报复您?”艾易对他看待问题的深刻表示赞赏,果然四大家族的家主没一个简单的,人们对姚然公爵的印象几乎清一色都是风流浪子,他藏得非常深。 第142章 百花之神 “忠诚?你觉得自己是个听话的属下?谁敢相信自己控制不了的势力呢?”姚然公爵冷冰冰地反驳她,“我可真同情阿煦,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会很没安全感的。” “这您说了就不算了,他相信我对他的感情。不过……这种事您不是应该先跟他聊聊嘛?您不会到现在还没回过家吧?”艾易不想再跟他往下谈了,一周一天法师塔休假,没有课程安排,她想回去补补觉。 “如果我说你不需要再为姚家做事了,你会离开他吗?”姚然公爵问。 艾易斟酌了一下,回答得很谨慎,“我只能说,我不想离开他。”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她分神想了想,倘若姚煦知道她是这么说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会失望吗? 姚然沉默了一阵,“小姑娘,我自认很了解姬靖,也很了解嬴觉,如果你执意继续在他们之间周旋,你很快就会付出代价的。” 他露出一抹笑容,“你用不着现在就相信我的话,我们可以拭目以待,如果你真的爱他,等你看到后续的发展,自然就知道我是对的了。” “那如果我不爱他呢?” 姚然公爵耸耸肩,“那就没办法了,对于无法掌控也不受威胁的力量,还是早早处理掉为好,就算会惹出点麻烦。” 不等艾易继续说话,他便唤了声“寒枫”,安静又强势的管家很快打开门,“大人。” “谈话结束了,送艾易小姐回去吧。” ———— 莫晨女伯爵家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花园,她极其乐于用鲜花代替其他装饰品,故而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其中的很多品种赫丘本土是没有的,来源于海外,再加上反季节,比宝石更昂贵。 纵使这是花园打造得很漂亮,堪比书中描写的仙境,姚煦依然不太喜欢宴会,花朵和香粉混合成了一种细腻甜味,他觉得没有办公室或者图书馆里油墨和纸张的味道好闻。 莫晨女伯爵每年都要在花园舞会的主题上大费心思,今年她定的是“百花之神”,姚煦跟女伯爵没说过几句话,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的侄女姚烁被“百花之神”选中成了“花之精灵”。 好吧,这个理由是骗骗其他人的。 他来这里并不都是因为姚烁,而是为了另一个女孩……为了“百花之神”本人。 姚烁表现得比平时兴奋多了,因为她终于能大大方方地把她的弓箭带到社交场合。参加舞会的其他人也都很欢乐,为了迎合主题把自己打扮得花团锦簇。 姚煦在办公室里多看了两份卷宗,所以迟到了些,错过了开场的部分。但他没费多大劲儿就从人群中揪出了自己不省心的侄儿。 姚灿浑身上下插着不同的花朵,整个人像个花瓶一样,姚煦又看了看周围,无情地吐槽道:“你还敢说这不是找个由头的换装舞会?” 姚灿丝毫不觉得把自己打扮得像花孔雀有什么错,他冲自家叔叔露出了一个能迷死小姑娘的灿烂笑容,“叔叔,不是我的错呀,女孩们太热情了,你说过的,绅士不能拒绝淑女的请求,这些花我就只好照单全收了。” 姚煦依稀记得,姚灿小时候有一次跟他赌气,用三瓶香槟冲了他的书房,事后也是这么笑的,“说说吧,我没来之前,出什么岔子了。” “有四个人跟小烁求婚,她都不喜欢,其中一个很识趣,另外三个有点死缠烂打的意思,小烁当场就拿弓箭把他们的衣服射破的,我给她鼓掌来着。”姚灿幸灾乐祸地说道,“不愧是我妹妹,真棒。” “就这?还有呢?”姚煦追问,光这点小事肯定不至于让他笑得这么不怀好意。 在看姚灿心思这方面,姚煦自认完全比不上自家哥哥,姚然隔着九条街都能听出姚灿心里的小算盘在打什么坏主意,父子俩在任何时候都能无障碍交流。 可惜姚然没过来,他前几天就到家了,却意外地没参加任何社交活动,甚至没去花街玩耍,只是老老实实地宅在家里,以至于赫丘大多数人可能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我在观察小猫,”姚灿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语气轻飘飘的,“她今天超级可爱,带上一堆鲜花后,看着温顺多了,一点都不像会挠人的生物。” 姚煦收到请帖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莫晨女伯爵似乎是想给自己举办的活动增添点神秘高贵的色彩,故而给教会捐了一大笔钱,请观主祭与圣女沟通,选出最名副其实的“百花之神”——观主祭沉默了一阵,告诉女伯爵,“圣女说,百花在太阳下绽放,法师塔里不是有个小太阳吗?” 姚煦从来不相信观真的能和圣女对话,圣女传承下来的肉体就在高塔中,就算真的有神力,也该去高塔求神谕。但对此教会自有解释:圣女身居高塔,但意志依然观察着一切,无处不在。 总之,姚煦认为观选择艾易很可能是他们私底下说定了什么事,比如艾易可以利用“百花之神”的身份游说别人给教会捐款。随着圣女崇拜的逐年消失,教会的经济来源在逐渐枯竭,观不像他的前辈们那样天天待在教会里就有稳定的钱拿。 姚煦顺着姚灿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用鲜花把自己打点得温顺的“小猫”。 艾易现在的舞伴是邻国兴狩驻赫丘的大使,燕轻尘,他同时也是兴狩皇家骑士团的副团长。 艾易的装扮理所应当也是顺应“百花”这一主题的,她头上带着花冠,蓬起的袖口像是饱满的花苞,交错的裙摆像是重叠的花瓣,白色裙子的下半部分逐渐渐变成淡黄色,最边缘处点缀了些若隐若现的红,花蕊一样——那应该是殷辰的功劳。 她嘴角挂着单纯且亲昵的笑,把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搭在年轻有为的大使的臂弯上,两人贴得很近,近到在惹人非议的边缘了。 第143章 格局个鬼! 怎么描述这个画面最贴切呢? 那两人就像是会被三流小说家写成爱情故事,使许多人感慨爱情的美好,真是郎才女貌的,这种组合。 “怎么样,很可爱吧?”姚灿得意地评价道,像极了骄傲的艺术家向别人介绍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他看了姚煦一眼,“但我猜您眼中除了她也容不下别的女孩了,所以没有比较空间。” “阿灿,现在讨论这个不合适。”姚煦干巴巴地说。 “我知道您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跟她求婚,往好的地方想,您现在不求婚说不定变相保护她和自己了呢?她打算干票大的,姬靖大公爵肯定会很生气,这种时候订婚不是什么好事。” 姚灿收敛了一点笑意,就再姚煦觉得他是不是要说点什么正经话的时候,这人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嘛,不过您放宽心,您跟她心有灵犀一点通,等事情都结束了,您肯定能抱得美人归。” “姚、灿!” 子爵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叔叔,你知道您见不得她跟兴狩来的骑士团长靠得那么近,但也不带迁怒于我的吧。” 姚煦气鼓鼓地瞪着他,这种目光如果出现在姚灿小一点的时候,他今天交不出五千字的检讨就休想睡觉了。但如今的姚灿毫不畏惧,甚至敢继续踩雷,“您天天在办公室待着,肯定没听说最近的热点传闻,大家都说…… “燕轻尘大使被法师塔的小太阳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拉着她私奔回国请兴狩国王赐婚呢,当然,也有不少人持另一种说法,说艾易只是想玩玩他,毕竟,她前段时间跟您打得火热,现在也不了了之了。” 姚煦的眉头从微皱变成了紧锁,“姚灿——” “诶?”子爵选择顾左右而言他,“我得赶紧去那边看看,搞不好又有人找小烁交流感情,我这个做哥哥的得去看看热闹,叔叔,您自便哈,做男人嘛,格局要大,心态要好。” 格局个鬼! 至于心态?他本来心态不错的,被他这么一搅和,想好都不可能。 姚灿消失得飞快,但并没有去看自家妹妹的热闹,而是跑去找白瀑赏花跳舞了。 此时恰好一曲终了,燕轻尘俯下身亲吻那艾易的手背,姚煦看着这一幕,心里嘀咕着那人嘴唇在她皮肤上停留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 艾易倒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嘴角挂着绮丽的笑容,在燕轻尘行吻手礼时,她把头扭向一边,边上人看着会下意识地觉得她在害羞。 也就是这个动作让她看到了姚煦,她微微愣了一下,但总体上说,目光还是平静且坦然的,如果不是姚煦太过关注她,必然注意不到她一闪而过的微表情。 她对姚煦露出了一个宴会上惯用的客套、优雅的笑容。 ———— 在此之前,莫晨女伯爵对艾易不见得有什么好感,或者说,直到现在,她跟艾易也没什么交情。 小姑娘确实长得好看,但有些时候,就是长得好看才会惹出麻烦事…… 赫丘的很多社交场讲究的不是实际作用而是象征意义,谁都知道不是在公共场合寒暄两句、吃一顿饭、跳一场舞就能称得上认识的,但如果连舞会宴会的邀请函都拿不到,那就说明不够格。 莫家每年的花园舞会虽说比不了嬴家的那场,却也是默认的上流社会的标杆。所以她每年发放请帖的时候都要思考再三,谨慎选择。艾易原本并不在她的名单上,就算她真的很漂亮,也很有话题。 不过既然教会的观主祭传达圣女的意思,把艾易定为“百花之神”,那么请她来也就名正言顺了。在她跟兴狩的大使先生跳完第一支舞后,不少人前去跟她搭讪。 莫晨女伯爵的儿子莫一帆子爵也在其中,女伯爵的父亲当年招婿入赘,故而莫一帆子爵随了母姓。他身为舞会的主人之一,艾易不得不应付他。 这位子爵从小被宠坏了,不仅没学会母亲的高贵优雅,而且平日里纨绔不堪,在他眼中,不同的女孩就像不同的收藏品,像艾易这种长得漂亮的非贵族女孩,他是既垂涎美色又看不起她的。 莫一帆子爵见过很多这样的女孩,她们中的许多因为弱小没什么势力,不得不依附权势、金钱……就像他家花园里的鲜花一样,可以随心把玩。 至于艾易,据他所知,她的名声并不好。上流社会确实承认她的美貌,但她跟姚家那位法务部部长先生的桃色绯闻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又有人说她打算高攀兴狩皇家骑士团的燕轻尘团长,跟他回兴狩做团长夫人。 莫家是伯爵爵位,在赫丘的贵族中属于中上层,莫晨女伯爵近些年终日足不出户,只顾打理心爱的花园。莫一帆子爵又不太关注赫丘贵族们之间的暗流,所以他对艾易惹姬靖大公爵生气的那些案子一无所知,也就不知道许多贵族会私底下写小纸条给艾易,然后用重金从她手中换另一张小纸条。 他没见过艾易的情报网,所以在他眼中,艾易的形象还停留在绯闻缠身的表象上,不过是个不检点的小丫头! 于是他多喝了两杯酒后非常坦然地捉住了艾易的手,拉着她说了好几句带颜色的调情话。 艾易露出小鹿一样纯洁无辜的眼神,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微微红了脸颊。 莫一帆子爵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脸,他没有什么顾虑,像她这种的巧进入上流社会的非贵族,肯定不会反抗。 咳咳—— 偏偏有人不合时宜地用不重不轻的咳嗽声打断了他。 他转过头,发现艾易桃色新闻的男主角站在自己身后,非常严肃,眼神冷得把他的酒劲儿都吓没了,缩了缩脖子,“请问……您有什么事找我吗?” “打扰了,”姚煦开口时是很克制的礼貌,但声音硬邦邦的,“我不是来找您的,有点工作上的事需要这位小姐的配合,我希望她能跟我走一趟。” 第144章 吃醋啦? “哪儿的话,我刚想起来母亲说有事吩咐我,您自便。”莫一帆子爵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决定随便找个由头离开,反正舞会上也不止一个美人,他没必要惹姚家人不高兴。 艾易站在原地没动,等他走远了才转头去看一脸凶残的法务部部长先生。 姚煦鲜少会像现在这样,眼底跃动些冷光,气场咄咄逼人。但艾易的关注点神奇地跑偏了,她突然注意到姚煦的睫毛好长好好看…… 她微微叹了口气,脸上还挂着伪装出的笑容,扯了一下他的袖口,低声问,“你这是生气了吗?” 姚煦盯着她看了两三秒钟,然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艾易温柔地笑了一下,反应飞快,立刻调整了一下动作,与他十指相扣。她眼中满是笑意,声音里透着点恶作剧的味道,“哦,看来没生气,那是……吃醋啦?” “我没有。”姚煦轻声说,听得出他很想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其中还是带着点微妙的颤抖,“你没有婚约,跟谁在一起都……合情合理。” 艾易哼了一声,手上用力拉了他一下,力气比他想象中的要大些,一路拉着他走进舞场边缘的花圃深处。 “真的合情合理吗?”她边走边轻快地说,“还是说你并不在乎?燕轻尘团长、莫一帆子爵,还有周乾队长,他今天是‘百花之神’的侍卫,我本想让殷辰也过来的,女伯爵家的鲜花饼很好吃……” “艾易。”姚煦开口打断她。 “嗯?”艾易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两人现在算是躲在花丛深处了,沉迷于舞会的人们是不会到这里的。 “我不会过问的,”姚煦坦诚地说,尽管他的表情看上去很艰难,“包括你跟燕轻尘传绯闻的事,我承认看到你跟他走得近我不太舒服,但你有你自己的计划,我也相信你不会……背叛我。” 艾易听他说完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在下一个瞬间,她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啄了一下他的唇。 “这是奖励。”她努力凑到他耳边说,不出意外的,她看到姚煦的耳尖红了,“但话又说回来,你觉得我跟他走得近是有所图谋,万一我也在利用你呢?” 等一下,她突然想起来,姚然公爵好像就是这样定义她的,虽然姚煦可能并不知道她已经见过他哥哥了…… 姚煦无奈地叹了口气,“艾易。” “我在。”她应了一声,重新站直,“猜猜看,我现在想干什么?” 姚煦知道她这是打算跳过刚才那个话题了,便顺着她的意思猜,“跟我跳舞吗?” “差不多,但是得做点准备工作,你看看你,身上一朵花都没有,跟舞会格格不入的。”艾易的语气听上去愉悦极了,“我今天可是‘百花之神’,至少让我送朵花给你吧。” 但她接下来的举动完全出乎姚煦的意料,她猛然用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肘,然后很巧妙地推了他一下……这大概是什么防狼招式的变种。 总之,姚煦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是一棵树。 枝梢在两人头顶上颤动不休,他叫不上名字的黄色小花从上面落下来,落在他们身上。 艾易干脆利落地压在了姚煦身上,把他卡在自己的身体和树干之间,手按在他的胸上,腿隔着裙子卡在他两膝之间。 她笑着伸手从旁边的花圃里折了一朵红色的兰花,“姚家的颜色是红或暗红呀,我觉得这个不错,蛮搭的。” 她说着又踮起脚快速地亲了一下姚煦,之后稍微错了错身子,把红色的花朵别在他的领子上。 姚煦这才堪堪从她的一系列举动中回过神,立刻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因为她明目张胆的调戏直往脑袋上冲。 艾易捏了一下他的脸,笑得活像只偷到腥的猫儿。 但她再开口说话时也有些害羞,眼睛因为激动亮晶晶的,“我们回去吧,等舞会接近尾声的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缠着要跟我跳最后一支舞的,倒时候你要像个英雄一样站到我旁边。” 姚煦笑着应了声“好”,继而把她的手握到自己唇边,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她的指尖。 ———— 姚灿看到自家叔叔领口别着花,当即就猜到了这是谁的杰作,一来姚煦本人从来不在乎舞会是什么主题,再者,给他插花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 同时,他也注意到,兴狩来的大使就站在不远处,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艾易和他叔叔。 姚灿大约能猜到艾易近期在谋划些什么,燕轻尘一定是她计划的某个部分,在不久的将来会发挥特殊的作用。所以他试图给自己洗脑,这种修罗场的画面一定不是他叔叔在宣扬所有权,姚煦不是那种浅薄的笨蛋,只是……画面意外得很像而已。 姚煦和艾易沿着舞场的边缘迂回前进,就算两人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吸引了许多关注,有些人已经凑到一起讨论艾易是不是在脚踏两条船了。 姚灿默默地向他们两人靠近,然后真诚而直白地发问,“是这样的,我很好奇,你们刚才躲起来做了点什么?” 他觉得艾易的胆子是真的肥,毕竟,他家老爹都已经回赫丘了。 艾易拽了拽姚煦的袖子,撒娇一样,“这个问题,你跟他说说看?” 于是姚煦板着脸说:“阿灿,不要打听这种无关紧要的消息,把你的精力多放点在正事上。” “你们别多心啊,我是纯好奇,”子爵耸耸肩,装得一本正经,“叔叔您头发上有片树叶,怎么弄上去的?” 姚煦的表情凝固了好几秒钟,艾易趁机赶紧把自己留下的“罪证”摘下来捏在手心里。 姚灿眉梢一挑,“小猫,你要不要说两句?”他已经准备开溜了,刚才听人说下一轮的甜点是巧克力蛋糕,那可是白瀑的最爱,如果他得帮她端两份过去,她会高兴的。 第145章 担忧 “我觉得我选错人了,”艾易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说,“选侍卫的时候我把你叔叔忘记了,如果让他来当‘百花之神’的侍卫,今天找我搭讪的人应该只剩五分之一了,我会很轻松的。” “艾易!”姚煦声音听上去是少有的急切,并且脸又在变红了,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刚才在树下的场面,她的手指,她的吻……而且他看得出,艾易十有八九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在恶作剧的时候,眼睛会因为过分的笑意显得格外亮。 姚灿心满意足地铭记了这值得纪念的一幕,挥挥手告辞。转身的那一刻,他认为自己不得不为了家人计算更多东西了,比如未来该怎么部署,又比如自家叔叔这样明显的心动又会对他的部署产生怎样的影响。 纵使身处在这种欢快的环境中,有也很多令人头痛的事。 ————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姚然公爵刚从书架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书,他知道来的人是谁,所以就没搭理,门板响了三声后,姚灿直接推门而入。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扶手椅旁坐下,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安静了五分钟,他才开口轻声询问,“老爹,您现在满意了?” “多大的人了,说话没头没尾的。”姚然短暂地抬头扫了他一眼,继续翻阅手中的书籍,心里想的是,阿灿到底是聪明的,只是还太年轻。 “行吧,那我就具体说说,莫家办花园舞会那天,您偷偷去了对吧?”姚灿问,“您看到想看的东西了吗?能判断出艾易对我叔叔的感情是否属实了吗?” “阿灿,不要一次问太多的问题,”姚然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只道:“你为什么要关注这件事?” “因为我希望叔叔能跟心仪的女孩在一起,我自己已经不敢奢求了。”姚灿叹息似地说,“但……您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是不是?” “那只不听劝的小野猫不也想好了嘛?”姚然嘲讽地笑了一声,总算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了,“阿灿,理智一点,你其实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的。” 姚灿把自己的身体往靠垫上压了压,看着更加没精神了,“您不打算出手干预?” “既然儿子愿意多做点事,我这个做老子的该放手就得放手。”姚然坦然地回答道。 姚灿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 这天阳光明媚,教会镶嵌着彩色玻璃的长窗在阳光的照耀下面闪闪发光,艾易顺着台阶级级走下。 她刚才拜访了来自兴狩的修女轻虹,兴狩有自己的国教,但这个小姑娘偏偏对赫丘的圣女无比虔诚——据她自己解释,她之前生了场怪病,病中圣女曾不止一次给她托梦并且最终治好了她,所以她愿意放弃世俗的姓氏,甚至远走他乡,来到圣女庇护的赫丘。 艾易从她的谈吐举止判断,她在兴狩一定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并且接受良好的教育,当然,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是最好的。 刚刚,那个腼腆内向的女孩竟然扭扭捏捏地、罕见地八卦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问她,“艾易小姐,我听大家说……那个,您跟燕轻尘……啊不是,您跟兴狩来的大使关、关系有点……亲密?您对、对他……” 艾易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拿捏住了核心意思,有这种传闻很正常,毕竟她布了好久的局了,总要有成效才对。 燕轻尘喜不喜欢她不重要,观主祭相不相信她是圣女的信徒也不重要,只要彼此之间达成共识就好。 在莫家的花园舞会上,大家都看到“百花之神”与兴狩来的大使共舞,燕轻尘行吻手礼时在她手背上逗留的时间也确实长了些,但礼节结束后,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像您这样的女孩,不会轻易为了哪个男人不理智吧?” 轻虹的突然八卦让艾易确定了一些猜想,假设,轻虹世俗的姓氏是燕呢?那从年龄看,她就是燕轻尘的妹妹了。 于是她坦然地回复了轻虹的八卦,“不瞒你说,我对他是有好感的,但不知道他怎么看我,如果哪天我想给他写情书了,小虹你愿意帮我转交吗?我听说他偶尔会来教会坐坐。” 两个女孩分享“小秘密”的时候,观主祭悄无声息地从她们俩身边经过,投向艾易的目光中混杂着些许担忧。 ———— 姚煦站在教会的台阶下等艾易。 他俩在莫家的花园舞会后又有段时间没见了,孟家的案子再次被提上日程,法务部忙得焦头烂额——据可靠消息称,花街那家店的老板供出了惊人的内幕,足以把贩卖人口的事和之前的走私案串联起来。 这倒也合理,毕竟他的家人都在姚灿子爵手中,姚灿不一定真的纨绔浪荡,但肯定足够心狠手辣。 姚煦在为开庭做准备,甚至考虑这次申请由他本人来做法官,但艾易觉得姚然公爵可能不希望他那么做。 “日安,部长先生。”艾易对他行了一个屈膝礼,这是在大街上,众目睽睽的,无论他们私底下有过多么亲密的举动,两个单身人士该有的客套还得保持。 “我有事想跟你谈谈,”姚煦平静地说,“顺便送你回法师塔怎么样?” “没问题。”艾易点头同意。 然后两人就坐进了挂着姚家家徽的马车里,艾易开始猜测姚煦想跟她谈话的内容,最后认为无非三种可能性,一是他还想着求婚的事;二是和孟家的案子有关系;三是……是她不想面对的情况。 然而有时候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等车开始移动,坐在她对面的姚煦迟疑地开了口,问道:“艾易,你见过我哥哥了么?” 艾易从他眼中看到了非常实在的忧虑,她装作愣了一下,接着笑着撒了个谎,“没有,出什么事了吗?” “从某些方面来说,我哥哥不太好相处……但很多人都觉得他很温和,尤其是平民,他对血亲和陌生人都很友好。”姚煦冷静地叙述着,声线平稳,听不出多余的感情。 第146章 刺杀 “可是在涉及家族利益的时候,他会要求自己比任何人都多看一步,更谨慎,也更……毒辣,姚家的每一任家主都是这样的,这也是为什么姚家能在赫丘显赫至今。” 他的总结可以说是相当到位了,在这点上,姚灿可以说是青出于蓝,姚家封地内的农民、猎户都很喜欢姚灿,因为他每个季度收的租金很低。 或许他本性是个温柔的人,但他同时也能用特殊手段杀掉纵火案里的那个法师,绑架花街那家店老板的家人用残酷的话语威胁他……为了自己的目的,没什么事是不敢做、不能做的。 艾易想着,又或许,他们比她还要狠,她原先不属于这个世界,在认识姚煦之前,她只当在玩闯关游戏,所有人不过是npc罢了,玩家对npc的感情能深刻到什么地步呢?但他们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倒也谈不上谁更坏一点,罪恶不是按量计算的,一桩罪恶与十桩、无数桩同样不值得饶恕……反正,事情是他们干的,无论什么结果都是咎由自取。 她回过神,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担心我会出事?” “我觉得之前的一些事,他很可能会生气。”姚煦叹了口气,“他不喜欢预料之外的事发生,也不喜欢为他服务的势力失控……” 马车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两人猝不及防,艾易险些被从座位上摔下去,姚煦一把环住了她。他们都听见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车顶。 刺杀! 这两个字刚出现在脑海中,巨响声就在耳边炸开了——马车一侧骤然碎裂,木板的碎片和玻璃飞溅着涌向他们。 姚煦反应极快地把艾易摁在自己怀里,不少玻璃和木头的碎片砸在他的背上和手臂上。 艾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夜枭跟她说过近期可能有这种情况发生,她自己也设想过,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车顶上的杀手无比熟练地跳进车厢,手里攥着一把弯刀,刀刃泛着森森冷光。 幸亏他拿的不是火枪。 艾易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对方就冲他们扑了过来。 姚煦猛得推开艾易,她踉跄了两下,靠在车残存的壁板上,杀手的刀尖冲着姚煦刺了过去。 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干架,没有武器一方怎么样都吃亏,艾易看见姚煦侧身堪堪避过了一刀,杀手砍在了座位上,立刻抽出刀继续挥动,空气中传来一下金属碰撞的声音…… 艾易不知道他的雇主是只付了一条人命的钱还是他以为她不敢还手——总之,杀手完全没把她放在眼中。这么好的机会,她可就不客气地偷袭了! 她从法师袍的诸多暗袋中摸出防身用的弹簧刀,对着杀手的后肩狠狠地戳了下去……好在赫丘的社交场没有安检一说,这玩意在她原本的世界是妥妥的管制刀具,不能带着出门的。 杀手痛得发出了十分吓人的呼声,艾易一方面想着留活口,另一方面也没想过自己真的要走到杀人这一步,故而没戳他的后颈。 但无论如何,这一刀够他痛的了,姚煦趁机撤出了他的攻击范围,拉着艾易跳下马车。 马车夫伏在前面的车座上,背上插着把刀,鲜血慢慢地浸透他背部的衣衫。 “你没受伤吧?”姚煦急切地问。 “没,但是你身上……”艾易心疼地看着他,幸好这个季节衣服还偏厚,否则他的背上和胳膊上非得多好几片红色不可。 然后,她注意到了姚煦手中握着一把没有出鞘的匕首,她想起了刚才听到的金属撞击声,情况太紧急了,她没看到姚煦用匕首格挡了杀手的第二刀。 “你竟然是会随身带匕首的人嘛?” “你不也带了。”姚煦反将一军。 “我是情报贩子。”要防身的。 “我是法务部部长。”也需要防身的。 虽然答非所问,却好像真的回答了些什么。 可惜两人的对话不得不先打住了,杀手也从马车里跳了出来,艾易想着看来那刀是刺轻了,他除了一边肩膀耷拉着出了点血,看着健康极了。 艾易似乎听见姚煦因为烦躁爆了句什么粗口,换做平时,她肯定会觉得新奇好玩,现在就算了,因为她忽然又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然后用确信的语气对姚煦说,“我们会平安无事的。” 姚煦听出了她这不是安慰,而是肯定,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抽出匕首,与那杀手对峙。 艾易只是足够了解姚灿罢了。 所以他们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杀手逼近他们,刀子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光。 咻—— 弓弦的啸响声撕破空气,一支羽箭从某栋高楼的顶端破空而来,快得肉眼只能捕捉到一道白线,那条线精准地刺进了杀手的太阳穴,从他嘴巴旁边穿出,鲜血顺着箭头淋漓而下。 杀手的身体僵硬了有一两秒钟,随后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手中的刀发出“咣当”一声。 艾易与姚煦同时抬起头,姚灿踩在屋顶上,脚下是吱呀作响的瓦片,他背后是浅灰色的天空,他正在用手指按住震颤的弓弦。 正因为他们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所以艾易能猜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她根本没跟姚煦约在教会见面,但姚灿显然知道他们会见面。 那个杀手死透了,抬回去十有八九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姚煦温和地唤了声女孩的名字,周围没有其他人,他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他小心翼翼地握住艾易的手,仿佛她是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艾易绝不是讨厌姚煦的温柔,但这跟她设想的出现了点偏差……尽管她一直想当只不努力的咸鱼,可前提是她有能力自保和保护身边的人,这样才能拥有足够的安全感,不用担心哪天被某把鱼叉戳个透心凉。 可在这一刻,她低头看着近在眼前的杀手尸体,内心生出了一股无力感,她厌恶这种感觉。 还不到时候。 她得出结论后摸出手帕,帮姚煦擦手背上的血水。 “我自己来吧。” “我来,”艾易避开他想拿帕子的手,执着地、轻轻地为他擦拭,“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艾易想着反正自己也不是头一次跟他撒谎了,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先这样吧。 第147章 深陷泥潭 “艾易小姐,这两天赫丘都在传一件有趣的事儿,姚煦先生和艾易小姐共同出行的时候遭遇刺杀,但没人说得清杀手是冲谁去的。”姚然公爵轻飘飘地说。 大家觉得两种可能都有,当然,也不排除是一箭双雕。近期赫丘最热门的事之一就是孟家犯下的案子,大家都没想到孟安子爵被无罪释放后没过多久,法务部就用别的罪名把他又抓了回去,而且这次抓的还是他全家。本身贩卖人口就是重罪,他家竟然还抓了贵族的小孩。 唐修远子爵表示就算自己只是个子爵,也要跟孟家把这个官司打到底,否则对不起自己妹妹受到的惊吓,他本身就在法务部工作,便申请亲自当这个案子的检察官。 而姚煦似乎准备作为法官出席,谁也不知道孟家人走投无路之下会不会选择狗急跳墙。至于艾易,尽管没有证据表明她参与了这件事,她也一定是参与了,否则谁也没必要用狂欢节纵火案污蔑她。 多数人只是想旁观看看热闹,如果不是艾易住在法师塔,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话,估计会有不少“好心的朋友”上门拜访她问问细节。 艾易其实没伤也没病,也谈不上受惊吓,她这几天不出门不过是在等一封特殊的信。 信来了,里面有时间地址,她便准时赴约。 “您是想说,‘你瞧,小姑娘,这就是你不听老人言的后果’?”艾易问。 “老人谈不上,只能说前辈给过你忠告了,你来这里之前也想明白了,是不是?”姚然公爵反问,他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里,表情看上去惬意估极了,指尖把玩着自己长发的发梢,“贩卖人口本来就是不要命的买卖,现在拼死一搏对孟家没有任何损失,就算法务部带人抄了他们的家,贵族也是贵族,买凶杀人的钱还是能掏的出来的。” “这是个警告,那天杀手明显是冲姚煦先生去的,他们连姚家的法务部部长都敢下手,准备参与审讯这个案子的其他人可能会认真掂量掂量。”艾易冷哼了一声,“也许他们想吓得唐修远子爵撤诉?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而且就剩妹妹一个家人了。 “孟家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雇个杀手就当是泄愤了,运气好的话拉个垫背的。他们知道,如果阿煦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法律放过他们,我也有自己的手段送他们下地狱。”姚然的语气愈发冷了,“艾易小姐,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顾虑,孟家人其实不在乎最后审判他们的人是谁,是谁就让杀手去杀好了,管他姓什,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 艾易点点头,“所以您也认为杀手不会只有这一个,对吗?” “不错,他们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只有复仇,我就直说了,他们最想报复的人,可能是你,你更可恨。”姚然公爵嘲讽地笑了一下,“现在你怎么想?我说过的,倘若你真的爱他,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做,离他远远的吗?”艾易轻声说。 公爵微微颔首,“你还没发现吗?他因为你屡屡分心,如今陷入危险也有你的责任,你如果只是稳定地给姚家提供情报,不做多余的事,事情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他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了,怪异地露出了几分疲惫,这与外人眼中他永远充满活力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想跟您确认一下。”艾易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坚定得无所畏惧,甚至透着狰狞,“刺杀这件事跟您有没有关系?” 公爵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小姑娘,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卑鄙,他是我亲弟弟,不对血亲动手是我的底线,更何况……罢了,这个问题我回答完了,说说你的决定吧。” “更何况让我陷入险境他会紧张,您没说出口的话是不是这个?” “身为贵族,我们不能承诺自己的婚姻,但我们也会真心爱人,是的,你有危险他一定会紧张,如果你受伤了或者死了,他会那难过。”姚然公爵没有因为心思被艾易戳穿而感到尴尬,他只是平淡地接过话往下说,“他确实把你看得很重要,但你要知道你身处在怎样的环境里,丧命是随时会发生的,不仅是你,我和阿灿也是如此。 “阿煦不需要掺和进来,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让他加入,我这个当哥哥把事担了就行了,所以我当年才点头同意他出去留学。 “我们是深陷泥潭的人,我不希望有任何泥巴沾到他身上,所以我希望你远离他。” “我猜到了一点点原因,但我没想到您这么想保护他。”艾易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鼻梁,事情可真难办。 “没办法的事,我跟他接受的教育是一样的,天性使然,跟我们相比,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容易短命。”姚然公爵无奈地说,“我不想做棒打鸳鸯的坏人,我想让我弟弟和他喜欢的人共度一生,也想让我儿子娶到到心爱的姑娘,但我现在没这个本事。 “我毕生的心愿就是让阿煦、阿灿哥小烁能过得好一点,小烁……小烁她如果未来不用为了家族的利益去联姻就好了。 “但这太理想化了,阿煦想要的也是这种理想的世界,法律之光无法照亮现在的赫丘,除非,我们把它推倒,选择一个全新的制度。” 他短暂地顿了顿,“在此之前,我不允许谁轻举妄动,与其他因为太接近你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或者你出了什么意外让他遭受痛苦,不如在你们感情没那么深厚的时候,你来让他死心。” 艾易听懂了他的意思。 归根结底,这事确实是她做得不对,如果她一开始没往姚煦的案子里插一脚,事情的确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对公爵来说,无论她的情报网取得多大的进展,能为姚家未来的发展提供多大的助力,只要涉及威胁到他弟弟的安全,都是不值得的。 第148章 您会如愿以偿的 “您就不怕他走不出失恋的阴影嘛?”艾易吐槽了一句,这算不了一个问题,因为答案很明显,姚煦到底是个理性的人。 但她没想到姚然公爵竟然把这句话当个问题来回答了,而且说得相当有道理,他说,“没有人走不出恋人的背弃,除非不给自己机会或者命不够长,死人是不可战胜的,也是不堪一击的,你觉得呢?小姑娘。” 艾易不做声,他也不催促,他们在谈很重要的事,这点时间他给得起。但说实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从前从未有过这么多出乎他预料的事,他没想过姚煦那样目光挑剔的人在某天也会喜欢上哪个小姑娘,也没想到贫民窟那帮人能训练出艾易这种业务能力强悍的人。 接近一分钟后,艾易点点头,“您说得对,”她脸上一片漠然,像是两人在谈的事与她无关一样,“您说得具体些吧,需要我怎么做。” “两件事,第一,让他对你死心,第二,你用什么手段都可以,把他的名字从负责孟家案子的庭审人员里划掉。” 艾易思索了一下这两件事的难度,然后挤出一抹笑,“您会如愿以偿的,我保证。” ———— 白月光酒馆的格调跟它的名字毫无关系,油腻腻的桌子,邋遢的客人,嘈杂混乱……贵族是不可能在这种酒馆喝酒的,这家酒馆的顾客几乎全是常年生活在下城区的人。 艾易基本上不在这家酒馆里约人,夜枭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倒是会跑来坐坐,所以他在这里遇到艾易的时候,脸上挂着很明显的惊讶,一开口跟他就是酒馆老板似的,“呦,稀客!”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暖和的阳光撒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有些慵懒,“要不要跟我喝一杯?” “下次一定,”艾易笑着回答道,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赌场没找着你,我猜你一定在这边。” “怎么,又有事要拜托我?”夜枭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好看,倒不是说有多明显,就是感觉上有点……蔫吧了。 “是啊,想让你帮我逮个人,”艾易把一张纸条推过桌面,“过段时间他就得离开赫丘了,到时候我想见他一面。” “嚯,”夜枭打开纸条瞥了一眼,将它撕得粉碎,略加思索后问,“这跟你最近忙活的事有关?” “没有太大关系,”艾易如实回答,声音中透着寒意,“我讨厌他罢了,这是私人恩怨。” “行,这事我应了,”夜枭拿起杯子浅酌一口,“但我得要点报酬,你不介意吧?” 艾易摇摇头,“只要我能付得起。” ———— 天气慢慢回暖后,赫丘街道上的行人就变多了。姚煦像往常一样让自家的马车夫把他放在了距法务部办公室不远的路口处,然后沿着路边步行去上班。 他被刺杀的事现在还是贵族的社交圈子里的热门话题之一,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心里明白雇佣杀手的人是谁,但心里有谱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 第149章 算计 但孟家的这种行为一定程度上起到他们想要的作用了,有几位陪审团的成员用蹩脚的理由请求退出审判。对姚煦来说,这还构不成打击,他好歹也在法务部工作这么些年了,手底下有能填补空缺的年轻人。 只是这通操作属实有些……怎么说?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却恶心人。 让他最不高兴的是,刺杀事件后,他又见不着艾易了。社交场上有些不成文的规定,比如女性遭遇刺杀后一定要在家好好修养几天,一边显得自己很柔弱,一边等事件发酵成大家的谈资。 姚煦倒是不担心她的心理状态,跟蹲地牢、上法庭接受审判相比,毫发无伤的刺杀这不算什么。 他把注意力收回来,在脑海中回忆卷宗的内容。 迎面走来一个穿着深色斗篷的人,看不清身影,脸也挡得严严实实的,与街上的其他人相比,穿得有些厚。 姚煦没太在意,可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方突然的手擦过他的手肘,把一个尖锐的东西刺进了他的上臂。 姚煦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几乎是眨眼间就钳制住了那人的手臂,用了相当大的力气,斗篷的帽子下立刻传来女性的痛呼声和吸冷气的声音,她倔强地低着头,姚煦还是看不清她的脸。 熟悉的声音让他微微失神,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一个针筒——她忍痛用别扭的姿势把里面的液体推入了他的身体。 某种凉凉的液体在皮肤下蔓延开来,姚煦扯到了她的手链,她赶紧顺着他的力道把手抽了出来,把那串手链留在他手中,一连串的珍珠隔开红白两朵玫瑰。 看着它,姚煦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了,赫丘寻常的药不会这么快发挥药效。他几乎是咬着牙逼迫自己把手松开的,女孩挣脱了他的钳制。 针筒里的液体估计是殷辰捣鼓出来的什么东西,他相信艾易不会要他的命,但……短短的几秒钟,他的力气就被抽离了,头晕得站不住,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身旁的脚步声无情地远去,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与地面亲密接触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部长先生,您没事吧?”那人问。 即便看不到他的脸,姚煦还是从声音判断出了他的身份:教会的观主祭——这里跟教会隔了好几条街,他平时也不在这附近出没,今天“碰巧”就在? 所有的事情被安排得环环相扣,不得不说,艾易的心思缜密得有点过分。 药水还在继续发挥作用,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姚煦想的是,好嘛,合着她拉着大家一起算计了他一把,观、殷辰、姚灿……还有最最该死的姚然! ———— “那件劲爆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嘛?”齐瓒刚进门就一头扎进人堆问道。 她一般不会到出席这种茶话会,在很多人眼里,她跟女孩子不搭噶,跟茶话会也不搭噶。因为女孩们聚在一起最主要的两个目的,一个是纯粹为了享乐,一个是初入社交场需要被大家认识……而齐瓒渴望的是金钱,无用的社交只会影响她赚钱的速度。 第150章 茶话会 但今天情况有点特殊。 她出席是因为艾易这个情报贩子出席了,买方找卖方是很正常的事。 赫丘的贩卖情报的人不止艾易一个,据齐瓒所知,花街有一套情报系统,归丹雀管,那人自称自己是整条花街的老板娘;赌场和酒馆的情报系统归夜枭管,又或者是由“地下之王”直接负责。 她相信艾易跟这些人必定有来往,但这点无关紧要,情报够准确就行,来源她不关心。 事情经过发酵后,现在起码半个赫丘的人都相信艾易的业务能力了,毕竟她能设计一个大局把孟家经营了许久的生意捅出来,还能让警备队当场抓获他们,两次……至于孟家目前还没有被法律制裁,这个怪不了艾易,无论有多少证据被摆出来,元老院那边不点头,案子就判不下来。 “近来劲爆的事儿多着呢?您说的是哪件?”其中一个姑娘应和了齐瓒一句。 艾易就坐在齐瓒旁边,低头喝了口茶,感觉到有许多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这个方向。 “今天姚烁小姐没过来唉。”另一个女孩似是而非地回答了一句。 “我听说是她叔叔又病了,所以她才没心思出来喝茶。” 艾易往嘴里塞了块小饼干,还是没抬头,她听见有人玩笑着说,“也不知道今年部长先生是怎么回事,以前从没这样体弱多病过,一年到头上班都是全勤,听人说这次是直接倒在法务部的大门口了。” 有人被她起伏的滑稽语气逗笑了。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事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和其他谈资没有任何区别。她们不在乎森林的异动,不在乎下城区的孩子被拐卖,也不在乎即将被审讯的哪个案子。 艾易放下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听见齐瓒接回了自己提的话题,“他之前不是大病了一场么?会不会是工作太勤奋耽误了休息,当时没恢复好,落了什么病根……当然,这话我不是瞎说的,当时教会的观主祭恰好路过那边,他亲自把部长姚煦先生送回家的。” “那他有没有说姚煦先生具体的情况?” “似乎有些严重,”齐瓒故作神秘地微笑道,“还有啊,你们听没听说姚然公爵回来了。他好像专程为这事回来的,打算把他弟弟送回乡下的老宅子里养病。” 人群里啧啧了一阵,但是不久之后也去聊别的话题了。 艾易聚精会神地用餐刀切割盘子的蛋糕,完全没有要加入她们的意思。 但齐瓒用肩膀碰了她一下,挤了一下眼睛,“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请您说明白些好吗?”艾易回答道,这个反问在社交场上有些万能,生疏却不失礼貌,可以应对很多情况。 “别装了,我想说什么你明明心知肚明。”齐瓒又把声音放轻了些,“我认识他好些年了,所以看得出他喜欢你,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姚然公爵是怎么商量的,但我猜,你今天本打算亲自开口向她们传播姚煦先生近来病重无法工作的传闻,对不对? “那我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你好了,我来说这些话你心里会不会稍微好受点?” 第151章 谎言之间的差别 艾易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大家都觉得我最近可能要跟燕轻尘先生去兴狩了,去当皇家骑士团的团长夫人,您是极少数认为我是真的喜欢部长先生的。” “这点眼光都没有,我这个商会会长的位置让出去好了。”齐瓒在抹茶小饼干和抹茶蛋糕之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小饼干,“我就是比较好奇,你是怎么拉拢观主祭帮你扯谎的,他不是非常有原则的神职人员嘛?” “看来您之前尝试过?但是没成功?” 齐瓒眉梢挑了一下,坦然地说:“我之前是想让教会帮我做点广告宣传来着。” ———— “我以为像您这样虔诚的神职人员是不会撒谎的。”艾易紧了紧自己斗篷的领口,确保自己真的捂严实了。” “非也非也,你要明白,谎言与谎言之间也是有差别的。”观主祭一本正经地说。 艾易和观站在法务部那栋高大的建筑物的拐角处,天气晴朗,微风和煦。 “哦?”艾易边做最后的检查边轻声问他,“那是捐助人的谎话与普通人的谎话有差别,还是善意的谎话和一般的谎话之间有差别? 她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忙又解释道:“冒犯了,主祭大人,我没有想表达您接受贿赂的意思……我知道教会的现状,信仰圣女的人越来越少了。” 观主祭倒没有生气,他摇摇头,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你说的两种都不是,我只能说,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圣女早就做了安排,你是能决定赫丘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之一,要经受考验,甚至磨难都是很正常的事。” “您之前还说我狂妄呢……”艾易回忆着说,“您说,‘骄傲必致败坏,狂心先于悲哀’,也许这件事是我悲哀的开始呢?” “不不不,你误会了,这是圣女给予的告诫,并非是既定的诅咒,你该相信自己的能力才对。”观的声音听上去无比真诚。 但艾易怀疑,或许常年身为“圣女最虔诚的信徒”,他已经达到了睁眼说瞎话的最高水平,说什么都像真的。 “谢谢您,”艾易感激地说,握紧了手中的针筒,“那么,我出发了。” 约莫过了五分钟,观主祭听见了路人的惊呼声,便走过了拐角,走向前方的人群。 ———— “虽然我也很想跟您分享一下细节,但是吧,”艾易谨慎地回答,“您也知道,我的处境不太妙,差不多到了不管做什么都不能承认的地步,总会牵扯到别人,毕竟是吃情报这碗饭的,就是要不断与不同的人交流感情。” “确实,”齐瓒笑眯眯地点点头,揶揄她道:“你都不愿意看看自己的真心,自然也就用不着对我说实话。” 艾易花了好几秒钟理解她的话,然后苦笑着重重地叹了口气,“齐瓒会长,给您个省钱的机会,现在赶紧主动换个话题,今天您想要的所有情报全部半价。” 第152章 谈谈 姚煦十分艰难地转醒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姬寒到底是怎么管理法师塔的,她到底知不知道殷辰这么放肆地搞“蒙汗药”,而且药效显然比普通的蒙汗药要强很多——不然他不至于闭眼前看到的是赫丘的街道,一睁眼就变成了姚家乡下老宅房间的天花板。 他用手肘撑着身体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他站在窗口处的哥哥。 姚然见他醒了,只是微微地挑了一下眉毛,然后径直走到镜子前,满意地欣赏自己刚刚打理好长发,顺便把手中的梳子放回桌面上。 姚煦皱着眉头整理身上被压出褶皱的衬衣,周身散发这一种“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的气场。 姚然叹了口气,缓慢地说,“之前那两个孩子也是这么痛苦的吗?” 姚煦的手上的动作因此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什么?”不出意外,他口中的那两个孩子是阿灿和小烁…… “我回到赫丘才知道你之前大病了一场,还不是从姚家人口中得知的,你和阿灿竟然有这么默契的时候。”姚然的声音里透着股自嘲的味道,“你生病的时候,阿灿和小烁也是这么难过的嘛……看着你躺在那里受折磨,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姚煦从床上利索地下来,不得不承认,殷辰的药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副作用,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家兄长,眼中酝酿着极为浓重的情绪,“你现在是想跟我谈谈吗?行,我们从头开始谈,你既然想解决问题,为什么回来后不第一时间来找我,反而去为难一个小姑娘。” 他现在可以肯定姚然一定见过艾易了,而且不止一次,不然他不会莫名其妙就从赫丘回了老宅。 “她之前真的没把所有事情告诉你?”姚然语气中多了一抹诧异。 姚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走到他身边,手按在桌面上,指尖烦躁地敲打桌面,“你觉得让她做这种事就能把问题好好解决?赫丘现在怎么传我的?” “旧疾复发,回乡养病,近期休假,活找别人,不可以吗?”姚然非常工整地说,收起平时轻松的模样,严肃而冰冷。 真好,姚煦想着,绕了一大圈,最后只为了让他放弃审讯他追了很久的案子。 他非常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宣泄愤怒,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更想把拳头往对方脸上招呼,“你这是拆西墙补东墙!你非得这样为了解决一个问题制造另一个问题吗?” “我是为了把你这条命保下来!”姚然猛得抬高声音,强硬地说,“好让你能活蹦乱跳地在这儿冲我大吼大叫!如果上次阿灿没去,你可能会受更重的伤,而不是蹭破点皮这么简单,阿煦,你不是小孩子,你是没见过那种死了也要拉垫背的人吗? “你要没见过我可以告诉你,孟家就是这种疯狗!孟随是帮姬家干活的,但他竟然敢在姬靖面前谎报走私物的数量,克扣其中一部分卖到黑市去,姬靖那样说翻脸就能翻脸的人,他敢占他的便宜,你觉得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第153章 牺牲品 “我跟你直说了吧,我认为我做的没错,不让你参加这场审讯很正确……我不想哪天突然得知要给你收尸的消息,只要能阻止你做以身犯险的事,哪怕会断送你的前途,我也会做!” 姚煦紧盯着他,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嘴唇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怒气还是别的什么,“然……” “你冷静下来再跟我说话,也让我先冷静冷静。”姚然做了个深呼吸,逼着自己把负面情绪压下去。 姚家的处世规则就是伪装成风流倜傥的浪子模样,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喜怒不惊的假面后,这样他们就能在这个充满恶意的国度游刃有余地游走。 但很遗憾,姚然在姚煦面前,很难坚持这点,他安静了很长时间,再次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了下去,“你明知在赫丘有很多手段比法律更容易解决事情,可你装作看不见,好像这样你选择的路就值得你继续奋斗一样,阿煦,你告诉我这算什么?自欺欺人吗?” 姚煦只沉默了一两秒钟,然后平淡且坚定地回答,“值得的,法律值得我为之奋斗。” 他知道绝大多数人不看好他,把他的理想当成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大家就生活在赫丘,所以清楚现在的赫丘不可能成为他理想中的样子。 但就算是这样,也总得有人要坚持下去,姚煦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哪怕他穷尽一生看不到理想中的结局,他也得撑住。他也相信,即便他死了,在地底长眠,逐渐被所有人遗忘,也还会有人继续坚持走这条路的。 如此,他便有勇气藐视命运,唾斥生死,超越一切的情理,排弃一切的疑虑,执着于他的理想。 姚然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放柔和了些,“我们退一步吧,就算你不去,审讯也能正常推进,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你还培养了一群不错的晚辈,他们很勇敢,绝不会临阵逃脱。” “所以我临阵逃脱了?老师跑了让学生上?”姚煦立刻反驳道:“我不能理解,同样是有风险的事,你对阿灿就没这么在意。” 姚灿手上甚至有许多比参加这次审判更危险的工作,他知道姚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清楚姚然不希望姚灿把事情推进得这么快,但姚然从来没把姚灿堵在家里不让他出门吧。 “那是他命不好,他一出生就注定了他得走这条路,我和他来当牺牲品,你和小烁用不着管这么多。”姚然看着他,摇摇头,“如果我们赢不了,早晚得死,真到那天,起码你还能带着小烁躲过一劫。” 姚煦其实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只不过一直以来,他们兄弟俩心照不宣地不提这种话题罢了: 姚然以前天天抱怨姚煦把家族事务都堆在他身上,自己跑出去留学,搞得他每天累得要死,根本没时间玩。可就算姚煦当年没出国留学,姚然也不可能把家族的核心事物交给他处理,然后自己跑出去玩的。 因为姚然不希望他跟自己一样沦为“牺牲品”。 第154章 我能力有限 “那艾易她……也是吗?”姚煦慢慢地问道。 “答案不是很明显的吗?你看在眼里,何必多此一问。”姚然轻笑了一下,表情看上去疲惫又无奈,“其实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我很想让你娶到心爱的女孩,说实话,这些年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喜欢上什么人,我知道阿灿从小就喜欢白瀑,但又能怎样? “大家都是筹码,你和阿灿保持单身是筹码,小烁未婚也是筹码,我自己早就作为筹码上赌桌了,只能尽力不把你们堆上来,毕竟,一直以来,你们都还在依赖着我,不是吗?” 他停下了,很长一段的静默之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到自家弟弟手中。 那是一个令人熟悉的交流方式,信封上没有收信人,没有落款,只有空荡荡的火漆,红得似血。 “或许,我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可靠,我能力有限。”姚然平缓地说,认命了一般,“那个小姑娘不会再见你了,姬家这两年在疯狂地扩军,这个案子结束后,她必然会成为姬靖的肉中刺,要是她在这时候答应你的求婚,姬靖会把怒火往我们这边烧。” 姚煦能理解自家兄长的意思,就算他跟姚灿亲身参与了孟家走私案的许多环节,但明面上没惹人注意。赫丘的其他人可能觉得姚家只跟这件事只沾了一点点边,就是纵火案上他为艾易做辩护,还有第一次审判孟家时法庭宣告了无罪。 前者被人认为是艾易勾引和利用他,后者是他身为法务部部长的职责。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姚家这边没惹上什么麻烦。 只要后续他跟艾易断的干干净净…… 姚煦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姚然转身走到门口,把门拉开。 他们小时候都是在姚家的这个老宅里长大的,这个房间一直都是姚煦的卧室,他还记得自己刚刚有记忆的那会,半夜被雷声惊醒,姚然主动抱着枕头跑来安慰他,给他现编童话故事…… 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阿煦,”姚然在门口停下了,背对着他,“很多人都说我是四大家族里有史以来最任性自由的家主,随心所欲,想惹事就惹事,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但……不是那样的。” “我知道。”姚煦应了他一声。 “不是那样的,”姚然木然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能只为自己做打算,还有你、阿灿,小烁……只要你们还有遭遇危险的可能,我就一刻也不能松懈。” 他以这个作为结尾,然后轻轻地带上了门。 ———— 姚灿进屋时,姚煦坐在窗口,整个人沉浸在一片朦朦胧胧的阳光里面。信封在他手边,信纸在他手中,姚灿知道那是艾易给他叔叔的信,但不知道里面具体写了些什么。 当然,他认为有些事情自己不知道也不是坏事,“您想在这里吃午餐还是下楼跟我们一起?小烁也过来了。” 姚煦摇摇头,平静地说,“我不饿,你有话想问我对吗?” 第155章 狠心 亲爱的姚煦先生: 午好。(我猜你收到信的时候大概正在晒太阳。) 写完这封信,我就要跟观主祭去法务部了,现在你应该知道我去做了什么。 我先跟你道个歉吧,我没遵从之前我们的约定(倘若那算约定的话),就是把求婚往后推一推的事。我想过我指不定会死在某个环节上,活不到一切都安排妥帖那天,但我从没想过要以这种方式结束约定。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可我能确定,就算我提前知道向你要一个拥抱作为报酬后会越来越喜欢你,乃至爱上你,我还是会这么做……我倒是会怀疑,自己配提“爱”这个字眼吗? 罢了,你我都是理智的人,这种无谓的思索毫无意义,我已经没机会站在你身边了。 很抱歉我以这种手段结束这段感情,我毁掉了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那个案子,还有……别的东西。 我知道你现在被公爵大人留在乡下的老宅子里,回不到法庭上。我觉得这未必就是坏事,你就这么抽身出去挺好的,你要知道,我素来是个狠心的人,就算是对你,也没手下留情过。 你会因此责备和憎恨我吗? 如果能让你好受些,该骂就骂,该恨就恨,都是我应该承受的,因为我没跟你交流就擅自决定了我们的未来。可如果想起我只会让你不舒服,不妨试试把我忘个干干净净。 现在你狠心一点,对我们都有好处。 ———— 完蛋…… 姚灿完全笑不出来了。 他叔叔的声音实在太平稳冷静了,他倒情愿看他大发雷霆或者难过得抬不起头。反正他也不指望他叔叔能突然变成像他或者他爹这样的花花公子,前脚搭讪姑娘被拒绝,后脚就招呼上狐朋狗友在酒馆通宵达旦,完事了第二天继续搭讪漂亮的姑娘…… 犹豫了几秒钟后,姚灿小心翼翼地迈进了门框,姚煦脸上除了疲惫的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这种氛围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很多事情我们其实早就清楚了,”姚煦打破了平静,“比如当初你父亲同意我出国学习法律,为的是……” “保护您,只要别在赫丘,您就是绝对安全的。”姚灿接上话,虽然他心里很想逃避这个话题,他也一度动过把姚烁送去凤鸣学习的念头。 “啧,”姚煦叹息似地说,“他不相信我,我没他想象得那么脆弱。” “老爹他是相信您的,但他很害怕。”姚灿说,有一说一,跟叔叔聊父亲这种事有点怪异,“他怕失去您,就像曾经失去爷爷奶奶一样,又或者再糟糕些,像失去我母亲时那样……真正的亲人很少了。” 姚灿希望姚煦不要深问法务部门口那件事的细节,比如艾易留给他的手链,现在就放在床头柜上。他曾用那串手链办了些事,艾易当时把它留给他叔叔,它能起到的作用不只是表明身份这么简单。 艾易把苦心经营的下城区的情报网交了出来。 第156章 信念 姚灿觉得,他最好还是先别在叔叔面前提这件事,免得对方受到更大的刺激。 “你又是怎么想的?”他听见姚煦这样问。 “欸?我?”姚灿摇摇头,嗤笑了一声,“说实话,我怕得要死,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就会出现杀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把熟人牺牲掉……您知道这么些年我是怎么撑下来的吗?我总是在想,如果一切真的能结束,到我能控制住局势的时候,我就能向白瀑求婚了,就是这么给自己洗脑,撑下来了。”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姚煦打破了平静,声音冷静地可怕,“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们都是抱着某种信念才能走下去的人,为了疯狂的梦想和鲜血淋漓的私心。 “光我知道没有用啊,叔叔,当然,我爹肯定也知道,但他不是很想面对。”姚灿耸耸肩。 姚煦皱着眉头,尽管眼底藏了点忧虑,但那副表情整体看上去是非常坚定的,“他可以接受的,因为我也是姚家人。” ———— 天还没亮的时候,艾易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很快又陷入梦中。 梦里,她又回到了贫民窟的大火中,炽热的火星被风卷着飞在夜空中,空气中满是人肉烧焦的味道,但没有哭喊声,寂静得令人窒息。 忽然,黑暗向四面破开,眼前的场景飞速转换,夜幕褪去,血色的夕阳盘桓在她头顶上,天空如火星般灼热。兵器碰撞的声音和马蹄铮铮而来的声音交错在一起,她赤足踩在某一具尸体上,脚趾淹没在黏腻的血水中。 在目力可及的最远处能看到王座,孤零零的王座周围全是破碎的白色大理石,不再洁白,上面粘着密密麻麻的飞溅的暗红色液体。 她在这一地狼藉里面行走,时不时能从尸体模糊的面孔上认出一两个熟人,她的身体回到了刚穿越来时那么大,甚至更小一些,在赫丘的石子地面上留下一道染着血的斑驳的脚印。 艾易意识到了她是在梦里,近来她总是会做这种类型的梦,以至于她猜到了自己在往哪儿走,接下来又会看到些什么——一定是姚煦。 她嘲笑了自己一下,原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是真的。 她继续走着,梦见法院高墙后面树立的大钟,钟的顶上装饰着圣女乳白色的雕像,一手持剑,一手握着天平,脸上挂着冷冰冰的、怜悯的笑容。然后,大钟轰然倒塌,残骸碎了一地,圣女的雕像也倒在地上,头和天平摔得粉碎,被血泊染红。 就在这时,艾易看到了法务部的部长先生,他仰面倒在那摊血水的尽头,衣衫抱吸血水,双目空洞的望着天空,一把重剑贯穿了他的胸口,把他整个人定死在大地上。 她走不动了,有什么屏障一样的东西隔开了他们,她无法再接近他了,却能清晰地听见血水顺着他的衣角滴滴答答敲打地面的声音。 艾易从梦中惊醒。 第157章 黑衣 对一些人来说,今天是特别的一天——孟家走私案开庭的日子。 艾易躺在床上,平复噩梦带来的坏心情,起初做这种梦的时候她并不在意,想着可能是自己穿越来的灵魂与这身体间语言磨合,早晚能把不好的记忆都忘记的,早晚而已。 现实却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这个世界原本的艾易似乎异常执着于真相,如果她不把一切都查清楚,对方可能真的会想冤魂一样搅得她不得安生。 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梦中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那样真切……罢了,先收拾收拾出门吧,事情得一样一样办。 ———— 法院的旁听席又一次坐的满满的。 不得不说,赫丘的贵族们别的可能不行,看热闹一个顶一个,估计只有在别家贵族受审判的时候,他们才会抽空关心一下法律条文是怎么规定的。 当下热度最高的话题有三个: 第一,孟家的所有人几乎都要受审,倘若最后他们通通入狱或者流放,元老院必然会驱逐他们,那他家就彻底完蛋了。 第二,孟家的嫡长子之前已经被抓了一次,经过他爹跑上跑下地打点,最后才被无罪释放,现在又进去了,倒霉到这种程度也是不容易。 第三,整个案子里面一定藏了很多“细节”,充斥了太多的巧合,结合狂欢节的纵火案,热衷于贩卖情报的艾易小姐不可能没插手。 此外,大家都觉得这个法师塔的小太阳已经把姬靖大公爵惹毛了,照那位大人的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刚刚升起的小太阳散成余辉。 孟家不小心绑架了贵族小女孩这件事一被公布于众,姬家就立刻与孟家断了联系,所以元老院那边根本没给市议会施压。有趣的是,这次证人口供前前后后都非常统一,没像上回走私案时那样反复翻供——孟家没前途了。 但并不意味着,姬靖大公爵没生气。 不管怎么说,孟家都是给姬家当“小弟”的,走私来的东西虽然贪污了一部分,可获益最多的还是姬家。孟家倒台,姬家的走私来源也断了一条,对他家扩张自己的势力还是有影响的。 坐在旁听席上等开庭的贵族们除了看热闹之外,有些已经开始打赌看艾易何时会横死街头了。 不少人觉得没几天了,其中一些人可惜日后会失去一条快速获得情报的捷径,另一些人在幸灾乐祸,因为他们畏惧艾易在在暗中铺开的网,天知道她会看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 姚灿没加入这种话题,他靠在座位上悠哉悠哉地晃着二郎腿,没有一点贵族该有的礼貌。几分钟后,艾易镇定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 他们周围的人都安静了好几秒钟。 姚灿心情愉悦地扭头看向她,不成想看到她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还是非常非常朴素、简练的那种……就像出席葬礼一样。他敢确定自己绝对没送过她这种的,不知道她从哪儿淘来的这衣服,以她卖情报赚到手的钱,不至于买不起合适的衣服。 “日安,子爵大人。”艾易漫不经心地礼貌问好。 第158章 野心家 “日安啊,小猫。”他点点头,“呃,我知道你肤白貌美穿什么都漂亮,但这也太……” 艾易装模作样地吸了一下鼻子,“我在哀悼我刚刚萌芽就惨遭活埋的爱情,不可以吗?” “这事可不能浑说的。”姚灿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两人有默契地把声音压得特别低,现在还没到开庭的时间,法官、陪审团之类的人还未入座,旁听席上不少人的都在借着东张西望偷偷瞄他们。 “确实,所以我不想说了。”艾易轻飘飘地接了一句,然后换了话题,“但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聊聊?我想着你父亲不喜欢我,我就识趣点不上门了,到这里找你,要不然我跑这趟干嘛?这案子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看法官能顶多大的压力喽,可以重判也可以轻判不是么?走私和拐卖人口,足够把孟家家主判死刑,全家流放了。”姚灿说,“可不是有传言说孟家把抄家后仅剩的那点钱都用来雇佣杀手了吗?据说参加审判的人全在名单上,如果法官也害怕了——” “只会全家流放是吧?那你认为法官会不会怕?”艾易问。 “这我哪知道,”姚灿弧度不大地摇摇头,嘴角挂着笑意,“不过流放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艾易开口问,“你想问我什么就问吧。” “手链。”姚灿扫了她一眼,语气间的不正经迅速消退,冷意浮现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盯着她看。 艾易低头抚摸裙子的褶皱,“送给你和部长先生了。” “小猫,你不要像在给自己安排后事一样好不好?”姚灿沉重地说,“我也不想看着你穿着这样不吉利的衣服到处晃悠,好像随时会躺到棺材里似的……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你只是想成为赫丘上流社会的情报头子,那你早该收手了,大家早就见识到你的本事了,为什么你又安排了那么多事?” “闲着也是闲着嘛,我也没……” “别告诉我说你是因为爱上了我叔叔,要全力助他实现愿望,我知道那确实是一部分原因,”姚灿的声音听上去更加低沉了。 “归根结底,你和他都是理智的人,不会轻易被感情冲昏头,否则他早就当众求婚了,事情不会发展成今天这种畸形的样子。” 艾易觉得他话里话外透着种“看你们谈恋爱进展太慢真的好累,恨不得按头让你们结婚”的感觉,但还是不要在这种话题上细究比较好。 在他们谈话的期间,陪审团和书记官已经入席了,法庭里更喧闹了一些。 艾易耸耸肩,语气放软了,投降了一般,“行吧,我承认,我想要更多的东西。” “哦?洗耳恭听。” “你应该能猜到的,”艾易回答,“那些小家族不在话下,关键是嬴家和姜家的立场,如果,我们先说如果,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之后要怎么处理姬家剩余的部分?四大家族从来不是靠四个人顶着的吧,就算那位大公爵死了,他家自有别的野心家顶上。” 第159章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姚灿定定地盯着她,“难不成你是想……”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艾易轻松地点点头。 姚灿把目光挪开了,看向不远处空荡荡的法官席,“那你可有得忙了,也有得危险了。” “我想用什么方法你也能猜到吧。”艾易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现在想想,我不应该训练三年才进入上流社会的,开头耽误了点时间,不知道现在来不来得及补救了。 “还有,尽管森林里变异的动物还没到不可控制的程度,但法师塔的结界只能护住重要的地区,听说周边的一些村庄饱受折磨,野兽把他们的田地毁去不少。” “等足够多的人开始抱怨后,能解决这件事的人就能获得极高的威信。”姚灿应和道。 “嗯,所以你得有准备,我的计划有风险,如果时机到了没做好对应的准备,小命有可能就丢了。”艾易的语气与话题的沉重截然相反。 姚灿毫不怀疑这个想法艾易说出来之前已经琢磨很久了,“不止有风险这么简单吧,你分明是打算把已有的一切都拿出来当赌注了,我多问一句,你是因此才答应我爹离开我叔叔的嘛?” 艾易没点头,也没吱声。 “你的外表总让我觉得你真的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像小烁一样会哭会闹会粘人,而不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姚灿没有讥讽或者嘲笑她的意思,声音里透着担忧。 “这我做不了主,可能是我福薄,注定没机会当小烁那样的女孩子。”艾易直视着前方,平静地说。她早就接受现实了,从到这个世界开始。 姚灿从她声音里听出了些许苦涩的味道。 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应该是法官准备入座了。 “你最好别把我当朋友,如果按计划走下去的话……”一贯能言善辩地艾易看着眼前的场景,卡住了,话堵在了喉咙里。 人群间爆出一阵喧哗,旁听席上的人也都看见了,法官先生穿着整齐的、流畅的法官服走到位置上坐下了。 艾易眨了眨眼睛,没错,姚煦就坐在法官的位置上! 不是,这人为什么……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上次他生病的时候,她说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这种蠢事不能瞎干,合着掰扯了个寂寞?跟法庭有关系的事就犯浑? 为什么会有人在同样一个地方摔跤一次又一次啊! 艾易猛得转过头,不能现在冲上去骂姚煦,往身边这人身上撒撒气总是可以的,没有他的帮助姚煦不可能能回来,她磨了磨后槽牙,“子爵?” “我在,啊这,好奇怪啊,叔叔怎么会来呢……不是,你别生气啊,疼!”姚灿先是笑眯眯地试图用夸张的语气蒙混过关,在胳膊被艾易掐了一下后,非常自然地承认了一切。 在场的其他人估计都和艾易一样懵圈,因为近期总有谣言说姚煦部长身体虚弱,擦破点皮都要在床上躺两个月,估计有段时间不会上班了。 第160章 他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孟家人就是想听这种消息,就算姚煦的学生唐修远子爵能顶住一般的压力,也顶不住随时会被人刺杀的压力,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还要想想年幼的妹妹。 但现在看来,孟家的期待算是完全落空了,早在姚煦坐下前的几分钟里,被告已经被警备队押上来了。姚煦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能看到孟随子爵脸色煞白,按他之前的想法,流放再怎么惨好歹还活着不是。 法槌落下时发出清脆的一声。 “肃静。” 姚煦不怒自威。 ———— 时间回到今天凌晨。 姚灿非常伤感地说,“叔叔,我觉得我爹会把咱俩都打死的,真的……我的墓志铭一定要写清楚‘姚灿子爵,为了他亲爱的叔叔而死’,真是的,叔叔,您知不知道刻您名字的地方本该属于某个温柔可人的女孩?” 姚煦忙着检查马鞍的绑带,头都没抬,“相信我,然哥不会揍我的,但会不会揍你不好说。” 他们头顶墨蓝色的天空上挂着明亮的月和零零散散的星星,姚家的老宅离赫丘主城有些距离,如果想及时赶回法务部,只能现在出发。 姚灿噘着嘴“哼”了一声,莫名有些矫揉造作的少女感。 “因为是你的错,你明知你爹是怎么想的,那就应该在我翻窗户的时候叫醒他的,而不是趁他睡着了帮我开门。”姚煦振振有词地说。 姚然竟然真的把他反锁在了卧室里,试图用这种保护幼儿一样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来保护他。 “老爹他很少会这么纠结,”姚灿收起了不正经的模样,声音像平常一样透着懒洋洋的笑意,“至于我,我当然不希望您冒险,但这种保护方式只能给您暂时的安全,事情没结束之前,我们一直都在危机中。 “另外,我觉得您说得对,您得给您的学生们做个好榜样,不能临阵逃脱。怎么说呢……爱屋及乌吧,我想保护你们,那我也同样想保护对你们来说重要的东西,可能我还太年轻了,没想老爹一样失去过很多,所以总有自以为是的时候,您觉得呢?” 姚煦带上手套,抓住马儿的缰绳,快速瞥了他一眼,“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特别坦诚?” “谎话说多了会腻的,偶尔要换换口味,”姚灿挑了一下眉毛,“要我说,您是不是也该跟我学学?别老跟我说什么‘阿灿,办公桌上快没地方放新文件了’这种话……搞得我每次想给您换个大的办公桌。” “下次一定。”姚煦难得地发出一声轻笑,随即利索地翻身上马,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翻飞,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衣摆,那是能代表姚家的颜色。 姚灿想着,他叔叔之前说“我也是姚家人”,潜台词是他不会对现在的局势视而不见,更不会临阵脱逃……这么简单的道理,老爹名明明也知道,却骗自己不在意。 叔叔啊,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他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只能帮他打开门锁,准备马匹,关于艾易那些事…… 他知道姚煦心里也明白,所以没开口提。 第161章 刻骨铭心 “你这么做让我的努力白费了!”艾易咬牙切齿地说,她暂时放弃了表情管理,目眦欲裂,看上去真像随时会扑上去咬姚灿一口。 “是啊,不仅你的努力,还有我爹费的心思,殷辰配药水也废了不少材料吧?”姚灿说着便微笑起来,“你也用不着跟我急,反正等我回去我爹必得弄死我,到时候你行行好,在我墓前洒几滴眼泪成吗?我做梦都想要漂亮的女孩子在我墓前哭……” “得了吧,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艾易白了他一眼,气汹汹地说。 想点开心的事,比如,前段时间她疯狂散播姚煦生病的谣言,孟家雇佣的杀手们应该也都听见到,一时半会没再把他当成目标。据月光佣兵团的团长阿塔说,孟家付给杀手的钱只够支撑到案子结案。 现在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如果孟家家主孟随子爵真的被判了死刑,孟家其他人一律流放的话,他们会为了复仇再做出什么没下限的事,毕竟不择手段的人哪怕一穷二白也很可怕…… 艾易现在认为自己之前的决定非常明智,庭审一结束,她再去找夜枭一趟。 艾易已经条件反射地一遇到问题就立刻想对策了,她脑海中疯狂涌现各种想法,下一刻,她抬起头,目光与姚煦的撞了一下。 她快速扭头避开,余光却发现姚煦在定定地看着自己。 顿时,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机械般地又把头扭了回去,与他对视。 这几个动作发生地非常快,姚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对劲。他知道,艾易并不是那种勇于直面所有事的人,就像她和殷辰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偶尔还要用信封交流……话说回来,每个人都有想退却的时候,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某件事,那就先不要想它好了。 几秒钟后,艾易僵硬地再次在姚煦审视的目光之下微微偏过了头。 ———— 不得不说,唐修远子爵到底是从事法律这个行业的,口才过硬,他的证词非常精妙,他妹妹的不幸遭遇很容易让陪审团感到同情。 之后,花街那家店的老板也把知道的所有人和盘托出,没办法,他的家人都在姚灿手里捏着呢——艾易有理由怀疑他供出来的词都是姚灿给精心准备的,他特别喜欢在这种细节处添点东西。 庭审过程一如既往的严肃而漫长,但只要不坐在被告席上就并不难熬。一段时间的休庭后,陪审团一同返回座位,众人的目光集中到陪审团主席身上,像是在等待戏剧的结局。 很多人真的就是来看戏的,为了茶余饭后多点谈资罢了。 但姚灿明白,这件事的结尾某种程度上能决定艾易的未来。 并且,他叔叔姚煦比其他任何人都在乎法律。 姚煦打了个手势,请陪审团主席上前宣布他们做出的决定,齐瓒身为代议长此刻坐在陪审团成员之间,她趁人不注意向艾易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之前关于孟家的那场审讯还历历在目,当时陪审团给出的无罪裁决让某些人刻骨铭心。 第162章 倔强 “赫丘诉孟随子爵一案,就对走私赫丘法律禁止进口的军用物资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陪审团主席声音清晰的宣读道。 但其实也就只能查到这一步了,因为走私案再往下深挖一点就会挖到姬家那边……当下可没人敢当出头鸟惹那位大公爵不高兴。 总之,就走私案而言,这已经是顶好的结局了。 “就对拐卖、监禁儿童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有罪。” 艾易听到姚灿发出了一声轻笑。 “就对向国外贩卖奴隶的指控,陪审团认定被告——” 艾易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往姚煦的方向飞快地看了一眼,他深色的瞳仁中仿佛有团炽热的火焰,正烧得旺盛。 “有罪!” ………… 孟随子爵被判死刑立刻执行,相关从犯通通流放,元老院那边也在走程序,想必关于褫夺孟家爵位的文件几个小时之后就会下来——孟家彻底倒台了。 庭审一结束,艾易腾得站起身,匆匆撂下一句话算是跟姚灿告别,然后尽可能优雅地快步穿过人群,说起来很丢人,她觉得自己现在处于一种落荒而逃的状态,仿佛背后有什么在追她一样……事实也的确如此。 “艾易。”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的那一刻,她整个面部都紧张地皱了起来。她不敢在跑了,从姚煦执意要跑回来当法官就能看出,这人倔强起来比驴都倔强,她不回头话,他搞不好会跑过来扯住她。 算了算了,一两秒钟后,艾易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转过头,试图把声音里的颤抖完全掩盖,从而平静地跟对方打招呼,“姚煦先生,日安。” 与表面的平静不同,她心跳得飞快,心虚和再见的激动交织在一起,那感觉非常非常折磨人。 两人眼下都还得继续带着公事公办的面具,姚煦甚至没来得及把法官服换了就跑出来找她,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去换衣服的话,再出来她一定早就跑没影了。 艾易看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最终与自己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然后面色平和,很温柔地对她说:“抱歉,之前因为某些原因,我没能及时给你回信,现在把它给你吧。” 艾易猜测他一定捏着信封犹豫了很久,因为他递过来的时候,信封的边角看上去有些皱了。 姚煦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某些方面注重仪式感,哪怕是这种方面递交的信,他也签了个漂亮的落款,封口的火漆上面落着姚家的家徽。 艾易木木地抬手接信,手指与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愿意相信十指连心的说法了,否则无法解释为何她从手指到心脏都在隐约幻痛。 姚煦交完信封便垂下手,动作不太自然,透着不知所措的味道。 又隔了几秒钟,他说道:“那……我先回去了,我得跟我哥哥商量点事。” 艾易点点头,手指把那信封捏紧,机械般地向她行屈膝礼,说着这种情况下通用的台词,“祝您今天一切顺利。” 她现在原地目送姚煦远去的背影,突然不着急远离这里了。 第163章 支撑 殷辰其实不太赞成她跑来旁听庭审的,但最终也没阻止她。他跟清楚,关于孟家这个案子的大部分计划,几乎全靠她之前半夜三更溜出法师塔完成的,他当了这么久的同谋,现在想阻止她也是迟了,事态早就脱离控制了。 对尽心尽力照顾她的殷辰来说,这事挺不公平的,殷辰的责任心让他不想看到艾易出什么意外,如今姬靖大公爵会对她不利的流言满天飞,她偏偏不愿意避避风头,反而进一步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可世事就是如此,公平只能说相对的,任何好处背后也都有对应的牺牲和代价。 艾易捏着姚煦给她的信封,犹豫了一阵,决定就在这里把它读了,免得带回去后在封闭的卧室里读完更难过。 于是她很自然地走到法院前厅的壁炉前,把信封拆开,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她下意识地抖了抖,确实只有一张——这全是预料之外的情况,她本以为按姚煦的性格,他会非常有逻辑地一条一条回复她那封信里的每一个细节的。 信纸上没有开头的问候,也没有结尾的落款。 姚煦只是在上面用漂亮、工整的字体抄了半首诗。 艾易记得全诗的内容,姚煦生病她待在他卧室里的时候,读过那本诗集。 诗的前半段对爱情大夸特夸,用瑰丽的词藻堆砌爱情的美好,进而在中间部分赞颂情人的忠贞,然而最后两句却是个大转折——“我曾起誓说你的爱美得璀璨,真实却说,那是地狱般的黑暗”。 重点在于,姚煦偏偏没有把这个转折抄上。 一时间,艾易竟然不知道该把何种情绪挂在脸上,姚煦的这个哑谜很好猜,他想说的是,他不怪她。 艾易有点后悔了,这封信果然还是应该带回去看的,那样她就可以看完之后把头插进被窝里,随意地哭泣和叹息了。 她觉得自己做出那种事之后,已经没有立场再站在姚煦身边了,甚至没有回复这封信的权利…… 她快速眨了眨眼睛,大厅里的人已经快走光了,没有人注意到她站在这儿有一会儿了,把泪意压下去后,她一狠心,把信纸连同信封一起丢进了壁炉中,眼看着它们慢慢地烧成了灰烬。 时间是不会停下来等人的,为了避免更多的意外,她得赶快去下城区见夜枭。 事情多任务重并不见得就是坏事,人是很脆弱的生物,有时候不得不靠着什么东西做支撑才能继续活下去。 ———— 姚煦轻轻地把书房房门关上。 说实话,他内心是无比拒绝面对这种情况的,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不小心当众打翻整套茶具的时刻,又或者是姚然招惹了什么麻烦事打算用他挡枪……其实,在某个瞬间,他想着要不把黑锅丢给姚灿吧,侄儿帮叔叔扛一次雷好像没什么不合适的。 但转念一想,他那不让人省心的侄儿已经承受了很多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东西了。 第164章 新消息 姚然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把头抬起来看向他,声音紧绷绷的,“姚煦,可真是好样的,在给我惊喜这方面,从来不让我失望。” 姚煦不知这算不算自己的错觉,自家兄长的语调好像有点发颤,但愿不是被气成这样的。 “我想,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他谨慎地措辞,骑上马的那一刻起,他就料到场面大概率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哥哥你想啊,之前大家都以为我已经退出了,孟家的人对此也深信不疑,所以他们后来完全没针对我,他们绝对没想到我会杀个回马枪……” 啪—— 姚然猛地把手中的书合上丢在桌面上,撞出了沉闷的一响。 姚煦识相地闭嘴了。 姚然生气地看着他,“你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人。” 姚煦本想借上面那套说辞把事情糊弄过去的,但看他兄长现在的反应,想都别想了,他艰难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孟家有一部分人没被判处死刑,只是流放……他们可能会找我复仇,尤其是孟安那种人,我是法官,他只要还喘气,就有可能对我不利,但我觉得这是我能承受的后果。” “可是我不能承受失去你的意外。”姚然立刻反驳道。 “抱歉,”姚煦垂下眼睑没再看他,只重复道:“哥哥,对不起……” 其实两人都明白,躲避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想要根除就只能抢到最高的权利……就算姚然这次谋划成功,让姚煦躲避一回,总有一天,他还得面对这种事,他本人也根本就不愿意逃避。 姚然酝酿着情绪,暗暗琢磨着要不把之前在老家吵过的架再吵一次吧,不然他心里堵得难受。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象征性地响了三下。 门缝慢慢变大,姚灿的头探了进来,嘴角挂着挤出来的笑容,无比肉麻地说,“我亲爱的、慈祥的老爹,您温柔体贴的儿子想跟您谈谈心。” “你要么好好说话,要么滚远点,”姚然皱起眉头,“还有,没看到我正在教育你叔叔吗?要谈心一会儿再滚回来!” 姚煦不解地看了姚灿一眼,从理论上讲,他应该明白这会子不该来的,因为姚然正缺个发泄怒气的人。 姚灿摇摇头,然后非常熟练地从门缝挤进书房,咔擦一声反锁了门。 他耸耸肩,“老爹,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再怎么教育叔叔也是迟了,咱们做点有意义的讨论吧。”他短促地停顿了一下,“我得到了点新消息,或许,咱们之前定下的计划不得不改一改了,今天在法院,艾易跟我说了她想要的是什么。” ———— 艾易在庭审结束后的第四天才成功见到夜枭,不是在下城区的某个赌场,也不是在花街的某个酒馆,而是在最近她经常出现的地方,教会。 “猫儿啊,”夜枭刻意用那种特别轻缓地语气说话,吟唱似的,“没想到咱们还能在这种地方偶遇,以你的魅力,多跑几次教会,相信赫丘很快就会有传言说观主祭也看上你了。” 第165章 把柄 “你们就不能想点阳光的东西?我觉得圣女很伟大,愿意当信徒不行吗?”艾易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同时理了理斗篷,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对于现在的气温来说,这么穿显得特别厚,但很适合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夜枭给她的回应是个“你说这话自己信吗”的怀疑眼神。 “没办法呀,在做其他打算之前,我总得确保当下万无一失。”艾易无奈地说,“你应该也知道我大概在忙活儿些什么,在查从兴狩来的特使先生燕轻尘和教会修女轻虹的关系,虽然……还是再找点关键性的证明为好。” 等两人坐上去贫民窟的公共马车后,夜枭问,“时机已经到了吗?” 艾易摇摇头,“我说了不算,现在是对家把控全场的时间,得看他们怎么想。”她叹了口气,眼神表示“你懂的”。 夜枭轻轻地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 下城区的一切都跟平时一样,充斥着贫困和肮脏,夜枭领着她直奔一号赌场——尽管不用他带路艾易自己也是熟门熟路的。 但接下来要处理的事很特殊,所以夜枭最终选择亲自来接她。 公共马车的车夫不敢深入贫民窟太多,本来抛去开销一天也剩不下几个钱,他担心顾客下车后自己在这里遇上打劫的。 夜枭对此表示理解,他先跳下马车,伸手去接艾易。 艾易思量了一下,然后握住他的手。 大白天在赌场的人稍少一点,夜枭牵着她娴熟地绕过喧嚣的正厅,在迷宫一样的地下王国穿行。拐过某个拐角后,精心为赌徒们打造的欢乐色彩消失了,露出了残酷的原型:阴暗的灯光、剥落的墙壁、弥漫在空气中的铁锈味。 夜枭在一扇紧闭着的门前面停下,松开手,并不打算进去的样子。 艾易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对彼此很熟悉,于是越过他把手放在门把上。夜枭拦了她一下,递过来一个东西——用手帕托着的匕首,鞘已经脱了,明晃晃的刀身泛着冷意。 “夜枭,咱们说话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在计划些什么。”艾易把视线从匕首上挪开,抬头与他对视。 夜枭眉梢一挑,不急不躁地反问她,“既然如此,你会乖乖配合我吗?” 艾易沉默了几秒钟,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当然,感谢你这么贴心。” 她从他手中接过那把匕首,动作流畅地推门而入,门缝再次阖上的时候发出冗长的吱呀声,在总体寂静的空间里令人觉得不舒服。 夜枭后撤了一步,靠在冷冰冰的墙壁上,不顾墙灰弄脏衣服,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等待着某个声音响起。 “论狠心还真没人能比得上你呀。”几秒钟后,他预料之中地听到了那人嫌弃地评价声,“你也不怕她生气跟你翻脸。” 夜枭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丹雀,“这话从何说起?” “因为你竟然想留她的把柄在手里,以便不时之需。”丹雀直白地说,“我好歹管着花街那块,这点把戏我还看得出,你纵容她在贫民窟杀人,啊不是,你帮着她这么做的……罢了,这个不重要,关键是,我们都明白她要搅的是什么局。 “嗯哼,赫丘未来的权利会落在谁手里?如果她站队成功,以后大权在握,你捏着她的把柄反而对你不利,搞不好我们也会被当成知情人跟你埋在一起……就算我不介意跟你同生死共患难,你好歹也提前知会我一声吧。” 第166章 私仇与大局 “这个你大可以放心,她一向善解人意,对待合作方足够宽宏大量,能理解各方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所做出的筹划。”夜枭平静地回答她,微弱的光在他精致的眉弓上落下了浓重的阴影,让他的眼睛显得异常的亮,“相比之下,我更担心森林那边的情况,动物不可能无缘无故大规模变异的,搞不好有人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实验…… “赫丘未来的局面可能会很混乱,我们总得做点什么来保证下城区的安全,我相信艾易能看穿这点,她是个聪明的学生。” “听你这么夸她真叫我羡慕,你什么时候也能夸夸我?”丹雀酸溜溜地说,接着话锋一转,“但我觉得她会难过的,她很信任你,因为你还不够信任她。” “话不能这么说,她信任我的能力,我也同样信任她的能力,把柄只是为了让彼此的能力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而已。”夜枭无比坦然地说,嘴角挂着笑容,“我帮她铲除心头大患,她帮我保护我要保护的东西。” “你们俩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丹雀嗤笑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不赞成地说,“我没想到那丫头也能为了爱情做那么多打算。” “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出发点也差不多。”夜枭懒洋洋地反驳她,“都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 这个房间的陈设与艾易想象中的差别不大,有点像警备队的地牢,地面湿漉漉的,墙壁上钉着铁链。 房间尽头的墙壁上挂着一个人。 孟随的长子,孟安。 艾易和姚煦遭遇袭击后,她与姚然公爵之间有过场谈话,在那之后,她到贫民窟见了夜枭,就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孟家确实是个报复心极强的家族,已经被枪毙的孟随和他体弱多病的妻子暂时略过不提,被抄家后四散奔逃的仆人也不用管,唯独这位个一定要消除的危险存在。 孟安听到动静便抬起头来看她,在他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双明亮的、疯狂的眼睛,毫不隐藏其中滔天的怨毒,他用嘶哑的声音竭力吼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得罪过你么!你非得让我家破人亡不可!” “不是你的错,”艾易回答,声音在窄小密闭的空间里反复回荡,这是她以前从没想过的景象,但与噩梦中的场景相比,没什么可怕的,“走私是违法的,绑架和贩卖人口也是违法的,但一开始跟我没什么关系,直说了,你我立场不同,我的立场非得让你家破人亡不可。” 她向前一步,刀光在黑暗里一闪而过,刀身深深地没入了对方被固定在铁环上的右手里,深入手心,鲜血浸透她的手套,带着一股温暖的错觉。 惨叫声在耳边炸响,艾易深吸了一口气,鼻腔立刻灌满了血腥味,她眨眨眼睛,镇定地说,“这一刀是为了报私仇,我这人很自私,你弄伤了我爱的人。”那个自己手在流血却问她有没有受伤的家伙。 她把刀拔出来,鲜血潺潺而出,再次没入肉体的时深陷心脏。 “这一刀,是为了大局。” 第167章 惨痛的代价 门再次被推开之前,夜枭就闻到了一丝常人察觉不到的血腥味。 丹雀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场景做噩梦,谎称花街那边还有事要处理,溜得飞快。 夜枭也不戳穿她,一个人守在门口看着艾易推门走出来,她身上倒是很干净,目测没有沾上一滴血,就是白色的手套被浸透了——也许是故意这么做的,不介意给夜枭留点自己的把柄。 说起来,两人的交情似乎始于姚灿跟夜枭的交易,继而是一段复杂的师徒之情,不知不觉竟然发展成了现在这样。只是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什么普通的感情也没有放在彼此手里的筹码妥帖。 艾易褪下自己湿漉漉的手套,和那把匕首一起递给夜枭,男人接过后说了一句,“你脸色看着不太好。” “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啊不,不能这么说,在这种形势下,决策者才是杀人犯,动手的反而只是工具,这么算的话,我手上的人命多得很,早在孟家和警备队在港口交火的时候就犯下了第一桩。”艾易的手指隔着手套也还是沾了不少血,泛着红色,“法师塔发给每个学徒的手套是一样了,为了避免搞错,里面会绣上每个人的名字,尸体也交给你处理。” “你知道我指不定哪天会用‘艾易曾杀了一个落魄贵族’这种事威胁你吧?”夜枭看了一眼手套内侧,确实如她所说的有名字。 “当然,咱们还得继续合作不是么?”艾易挑了一下眉,“元老院绝对不允许有人这样践踏他们的底线,有这个来确保我未来不会做什么背叛你和下城区的事,你才能安心,这对合作有好处。” 她短促地停顿了一下,把干净的那只手搭在夜枭的臂弯上,“对应的,姓左的,我知道你的真名和来头,也知道你的家人正在满世界找你,光是这点已经很好用了。” 夜枭“啧”了一声,摇摇头。 “互相信任才是美好合作的基础,你教我的,既然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咱们也没理由不相信对方了,不是么?”艾易把手挪开,“那我先回去啦,估计就这几天了,有大事等着我呢。” 夜枭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在她拐弯之前突然开口,“艾易,你跟所有人都是这么相处的?” “嗯?什么意思?”艾易转过身,歪着头不解地看向他。 “我换个问法,”夜枭忽然发现她被黑色斗篷覆盖的身影像刚参加完葬礼一样,“你有没有一两个算正常交往的朋友或者闺蜜,再或者,打算一直特殊对待的人?” 他问得很隐晦,两人沉默了一两秒,艾易给了他答案,“想太多是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的,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反而能过得轻松点。” 夜枭薄唇抿了一下,眼看着她细细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他心里隐约感到不适,却没再多说什么。 她能说出这种话,必然是已经付出过惨痛的代价了。 第168章 幕后主使 “老爹,手底下的人说到处都找不到孟安。”姚灿汇报道。 姚然公爵站在窗户前,浑身浸透在夕阳如血的余晖之中,仔细想想,这大概是他近几年间留在赫丘境内时间最长的一次了。但不把那些可能威胁到他弟弟的生命的人解决掉之前,他不能离开。 姚灿知道,自家老爹生气归生气,该料理的事情那是一件没耽误。 很多时候,表面上结束的事情背后还需要花大精力“擦屁股”,比如狂欢节纵火案后,姚灿得去除掉那个法师,进而掩盖姚家参与此事的痕迹。而当下,为了保证姚煦不被烦人的苍蝇蚊虫追逐,他们父子俩得尽快找到孟家的长子,他虽然被就放了,却很可能满心复仇。 找到他,杀了他。 这种事他们没少做,大家手上都粘着血,多这一星半点也没所谓。 “找不到是几个意思?他很自觉地离赫丘远远的了吗?”姚然公爵眉头紧锁,不应该啊,按赫丘一贯的形式主义,流放这种事,执行的时候,押送的人把犯人一脚踹出国门就能回去交差了,多余的强制力一项也没有。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不确定她离开赫丘了没,”姚灿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看上去并不担心,他来交差之前已经有了一些猜想了,“按您的吩咐,庭审一结束我就派人盯着了,孟安一开始确实被送出了赫丘,可中间出了点岔子,我们的人跟丢了…… “后续调查发现,他是被人偷偷带回了城里,不确定是不是自愿被带回来了,因为是下城区那边动的手。” “下城区?他们掺和也进来了?” 姚灿点点头,“对,不然我们的人也不会跟丢,夜枭亲自带的队……不知道您之前听没听说过这个人。” 姚然捏着自己一缕长发的发梢轻轻揉搓,“这人是什么来头不重要,不过既然是下城区的人,幕后主使是谁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 “当然,没点本事在身上可使唤不动下城区那帮人办事。”姚灿轻声说,“那么,您现在对艾易的印象有没有好一点?” 姚然公爵发出一个鼻音,没有生气的意思,“阿灿,你在这事上似乎格外费心,前两天你还在我气头上搅和我跟你叔叔的谈话,她真有那么好?值得你为她说话?” 姚灿罕见地露出了一个非常真诚的微笑,“您为叔叔考虑了很多事,我也希望他能高兴,”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窗外的火烧云上,“您没亲眼看到全过程,艾易的出现让叔叔多了几分人情味,而不是满脑子都是工作的机器,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他那样高兴过。 “我自己恐怕很难有这种机会了,所以我想竭尽所能去满足他。” 他喃喃地说着,偶尔他会幻想,付出了足够的努力后,他们也许真的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意识回到现实的那一刻,他总会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姚然公爵点了一下头,“这事用不着告诉你叔叔,他心里的女孩最好不要沾上血。” 第169章 质问 孟家案子尘埃落定一周后,法师塔有个户外的小活动,姬寒称之为“与民同乐”,主要是让学徒们出去放放风,顺便给贵族女孩们的衣服加上一些闪闪发光的装饰…… 殷辰没有带上艾易,一来她确实什么魔法都不会,去了有点尴尬;二来,大家都明里暗里说她这次把姬靖大公爵惹毛了,饶是殷辰这种不太关注流言蜚语的也听到了好几句,认为她最近收敛一点比较好,姬靖大公爵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提着刀进法师塔杀人。 而对于艾易来说,现在出不出门已经不重要了,该安排的事早都安排了,只需要静静地等结果。 姚灿也知道她想干什么,这是一场赌博,其中运气的占比还挺大的。 可是殷辰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姬靖大公爵不会亲自在法师塔杀人,不代表他女儿不可以代劳……又或许,他太相信姬寒的“原则”了。 笃、笃、笃。 三声紧凑的敲门声响起。 “直接进吧,门没锁。”艾易说道。 门被推开了,姬寒站在门口,跟平时一样冷着一张脸,语气比上课时还要严肃几分,透着股寒意,“我跟我父亲说你是法师塔的人,要处置也得我亲自来。” 艾易站起身,像在舞会上偶遇她时一样,标准且自然地行了个礼,“塔主大人到底是会心疼学徒的,我还以为……”她适时地停下了,剩下的话变成了一个得体的微笑。 “给我把话说完整。”姬寒命令道。 “我原本以为会在某天突然被姬长宇大人拦住的。”艾易表现得十分温顺。 姬长宇原本姓刘,只是姬家的侍卫,机缘巧合之下在战场上救了姬靖大公爵一命,大公爵为了嘉奖他,专门把他的名字加进了姬家的家谱,故而改了姬姓。他本人以此为荣,但在贵族们眼中,他不过是姬靖大公爵养的一条恶犬。 艾易话音未落,姬寒便往她的方向迈出一步,艾易的肩胛随着一声闷响撞在了床架上,她还没来得及呼痛,姬寒的虎口就卡住了她的脖子,把她硬生生地拽起来按在墙上。 一系列的动作全是真实的,没有一点魔法的痕迹,在姬寒的认知中,魔法对艾易是无效的。 艾易毫不怀疑这个女人下一秒就能扭断她的脖子,但该说的话不能少,她忍痛艰难地开口,“我还以为您是想给我个机会的……”姬寒真的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的呼吸断断续续的,说话自然也就没法顺畅。 “你的所作所为让我父亲很不高兴,他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姬寒冷冰冰地回答,“说吧,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对你没好处的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果艾易只是想向众人展示她收集情报的能力和筹谋的手段,早在孟家走私案第一个阶段她就得到想要的效果了,在继续下去无疑是画蛇添足,除了惹姬靖大公爵不痛快,真的没有一点好处。 艾易想着自己肯定不能说“为了神圣不可轻视的法律”,也不能说“为了姚煦”…… 第170章 我比孟家更优秀 答案她早就准备好了,在心里反复过无数次,她知道以姬寒的性格一定会有此追问,等她说出口,一切就交给命运来决定了,尽管好的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我想……”她没什么威胁地轻轻拍了一下姬寒的手臂,她真的快被她勒死了,“我想吸引公爵大人的注意,如果不做得过分一点,他根本看不上我这种贫民窟出身的角色,我想证明我比孟家更优秀,更配得上给大公爵打下手。 “说得直白一点,寒大人,赫丘的内战在所难免,我想站在姬家这边当功臣。” 艾易不知道姬寒事先猜想了哪些答案,但听到她这样说后,她明显地愣了一下,手臂松了点,艾易趁机灵巧地挣脱出来,靠在墙上发出一连串脆弱地咳嗽声。 恰到好处的示弱也是有必要的。 “胡言乱语!”姬寒用平日里训斥学徒的语气道:“就你目前做的事来说,没一件符合你那番话的!” “我知道您对我有很多偏见,现在正好是个让我坦白的好时机。”艾易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您想问什么都可以,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然如此,”姬寒后退的一点,双手抱臂盯着她,“为什么选择对孟家下手?你是搞情报的,必然知道他家对我父亲来说意义非凡,依附我家的小家族有很多,你大可以选个影响力不这么大的。” 艾易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什么意义非凡,不过是有利于你爹组建姬家的私兵罢了。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全面分析了一遍,孟家是最合适的。”艾易回答,当即感觉到对方刀子般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 孟家不仅为大公爵服务,也利用走私之便给姬寒带了不少用于私人魔法实验的材料,法师塔的很多材料都用来修补结界了,如今艾易切断了她这条材料来源,她完全有理由不高兴。但这个只是走私计划的边角料,在家族利益之前,她可以忽视不计。 “您家族走私军用物质有好几条线,孟家走私的量是最少的……唉唉唉,您先别生气啊,听我说完,我确实知道您家还有哪几条线,但我从没透露给其他人,也没用这个卖过钱,孟家倒台就倒台了,对公爵大人来说可能有点疼,但绝不会伤筋动骨。 “还有,公爵大人是不是没有发现,孟家克扣了一部分走私来的东西,他家把这部分投入黑市了,我查了一圈,最后这些都被嬴家收走了。” 姬寒听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孟家不但监守自盗,欺骗了她父亲,还阴差阳错地填充了对家的兵力。 倘若让她父亲得知这些,按他的性格,无论艾易做不做这些事,孟家都轮不到好下场。 姬寒承认艾易的答案能说服她,尽管在某些方面还是让她觉得不高兴,但她的怒火消散了些,“你说你比孟家更适合打下手,你能做什么?” 艾易耸耸肩,“我有下城区最棒的情报网。” “可我们并不需要那些低贱的贫民参与大事。”姬寒冷哼了一声,不屑地反驳道。 第171章 我不想跟他们一起死 说是这样说,真的需要利用的时候还是会利用的——姬寒说出这种话,多半只是为了满足她身为顶级贵族的自尊心。艾易觉得无所谓,反正她一定会把这点牢牢记住并且回复姬靖大公爵的。 于是艾易继续往下说,“另外,您应该也知道了,我对付孟家的时候,嬴家和姜家帮了我的忙,这话说得不合适,但他们两家的家主似乎挺愿意看到您父亲吃亏的……总之,我借用了他们两家的情报网并且偷偷在里面安排了我的人。” “不可能。”姬寒下意识地反驳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虽然确实很困难,但见缝插针呗,总能塞进去一两个,不在关键位置上,却也比没有好。”艾易微笑着说,“据我所知,姬家能收买的大多是仆人吧?尤其是像安卿卿女公爵这种谨慎的人,您父亲的手下有机会近身伺候吗?” 姬寒的脸色微微变了,“你倒是做足了功课。” 说实话,艾易这话说得夸张了很多,她自认没本事完全骗过那几个老狐狸,她所谓“我的人”也不过是几个跟她说定了长期有业务往来的人,互相交换情报罢了,等哪天真的出了什么事,靠不靠得住得另说。 无论如何,她现在只需要暂时稳住姬靖大公爵就行了,暂时而已……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姬寒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道:“那姚家那边呢?他家才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的,看上去不在意,其实眼尖得很。” 听她的语气和潜台词,姬家是无法在姚家安插内应的,艾易默默地记下了这点。 “对我来说,姚家是最用不着担心的,姚灿子爵很信任我。”艾易等她问这个问题等了好久了,“别人我不好说,您一定怀疑过我的经济来源,光靠情报买卖和别人的礼物不足以支撑我频繁出入上流社会,首饰和礼服都是要花钱的,打点人际关系也是要花钱的…… “不少需要花钱的关节都是姚然公爵帮我打通的。” 这是这次谈话最出乎意料的重磅炸弹,这次艾易能明显看出姬寒的脸色变了……并非是姬寒的承受能力不好,她把底牌都掀了出来,剩下的只能靠编瞎话让她相信了。 真到这一刻,她反而一点都不紧张了,要么成功,要么死。她甚至把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好了,那条手链在姚灿手中,她建立情报网之初就有心让底下的人认识信物……以姚灿的本事,相信她的情报网一定能物尽其用。 毕竟,他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您知道姚然公爵的性格,他要求我时时刻刻处于他的掌控范围内,以便于他利用我,也可以随时杀了我。”艾易面不改色地说着假话,好在这几年下来,说谎这一块她是得心应手的,“这我咬咬牙也能忍下来,毕竟玩权谋的差不多都这样…… “但您比我更了解局势和意义,他们父子打算跟警备队合作,不是,周乾那种性格的人能谋大事吗?我不想跟他们一起死。” 第172章 未婚妻 “就因为这个?”姬寒颇为谨慎地问。 “活着才能想别的啊,命还不够重要?”艾易嘟囔着,她相信姬寒能接受这个答案,姬靖大公爵也能。毕竟,姚灿选择和警备队联手确实是……艾易也曾怀疑过周乾能不能顶住压力坚持到最后一刻,但姚灿坚持说他看人的眼光贼好。 但愿吧。 “周乾队长是出了名的理想主义者,容易短命。”艾易补了一句,“我可以接受自己被人反复利用,但前提是这种利用有价值,而不是折腾来折腾去让我去自杀。 “况且我手上掌握着一些有用的东西,我没理由不站在对自己有好处的立场上。” “可是,”姬寒缓慢地说:“姚然公爵是很多疑的,就算姚灿信任你,你如何骗过他?你又怎么保证他不是反过来让你以为他很信任你呢? “倘若你真的帮我家做事,他利用你传递了假消息,我家这边会有更大损失。” 这也是艾易最担心她问的问题,姬家对姚然公爵的忌惮大概率会让他们觉得姚然公爵会反套路,这点很难像对嬴家和姜家那样,用安插眼线完成说服,听天由命吧。 赌就赌在这里,加入姬靖大公爵愿意相信她能得到姚家所有的信任,这局她就赢了一大半——姬靖大公爵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渗透进姚家内部的间谍”。 艾易事先也准备了一套说辞,但开口是还是要更谨慎些,她快速地酝酿了一下,刚要做说明,门再次被人敲响了。 法师塔上下现在不剩几个人了,看门人既然把人放进来了,说明这人要么是自己内部的人,要么就是专门前来拜访艾易的。 姬寒美眸危险地眯了一下,这是强戒备的表现。 艾易赶忙整理了一下领口,无论来的人是谁,都不要看到她脖子上的红痕为妙,做完这个动作,她唤道:“请进。” 门随即被推开,一片暗红色的衣摆先晃了进来,艾易因震惊而愣住了,她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面孔。 有一说一,如果遵从姚然公爵的愿望,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再也不见这个人的。 “姚煦先生?”姬寒的声音里也透着疑惑。” “哦?是寒大人啊,我以为您今天也带队出去了。”姚煦冲她短促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目光就转向艾易了,下一秒,严肃的面孔上竟然露出了无比温暖的笑容。 再接下来,他用一贯不紧不慢的语速抛出了信息量极大的话,像是往平静的鱼塘里扔了好几颗雷,“寒大人,我来得冒昧了,小易也不知道我会突然过来,我刚在附近忙完差事,就想着顺道来看看我的未婚妻。” 艾易反应极快,她一下子意识到,姚灿肯定是发挥了什么奇妙的作用,推动了他跟他爹的父子局,不然不可能出现现在这种场面。 她万事俱备,偏偏缺乏一个足够有说服力、可以让姬靖大公爵相信她的确成功地进入了姚家内部的理由,如今,姚然公爵松口了,贴心地把理由给她送来了。 因为姚煦会把她娶进姚家。 第173章 恭喜二位 “哈?”姬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订婚?部长先生你是认真的吗?是你不了解我们法师塔的规矩还是艾易没跟你讲清楚?”她边说把袖子撸到小臂以上,看样子随时准备干一架,肉搏的那种。 艾易想起之前姚灿提起过,姬寒进入法师塔之前有好好练习过祖传的双手巨剑,她不由担心地看了姚煦一眼。 “是我疏忽了,这种事理应由我亲自向您说明的,”姚煦比划了一个温和的手势,“我们都知道加入法师塔就不能再有世俗的婚姻关系,免得血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请求您让艾易离开法师塔,当然,我们可以跟您签份契约书,如果以后我们的孩子有魔法天赋,一定把他送到法师塔,您看姚家的这份担保可行吗?” “这种‘恶例’我很难开。”姬寒慢慢地说,她本意倒不一定是这么想的,现在已经可以相信艾易之前的那番话了,但大家都知道她素来很讲规矩,“就算我有心成全二位,这事还得给众人一个说法。法师塔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若日后都仿效起来我是批准还是不批准呢。” “您不必内疚,大可以借着不守规矩的由头将我逐出法师塔的,”艾易低下头,装作很难过的样子,“寒大人,我不想让您为难,可我真的很爱他。” 姚煦立刻上前将她半拥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姬寒无语地看着这一幕,搞什么,这不显得她现在像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一样么? 她清了一下嗓子,“殷辰知道这事?” 艾易点点头,顺便假装递给她一个“我要演戏了,麻烦配合一下”的眼色,“我本来是想求他替我跟您说的,但我很担心您一时生气跟他打起来……” “你想得倒是周全。”姬寒冷哼了一声,“罢了,你收拾两天便搬出去吧,我自会给众人一套说法。”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姚煦,“希望部长先生能记住这份好,日后本塔主若有什么需要部长先生帮助的地方,还望能想起今天,行个方便。” “这个自然。”姚煦应和了一句,然后握住艾易的手,“小易,我们也得忙起来了,按规定得先去教会那边登记,还记得我跟你讲过这方面的规矩么?登记完了之后要开很多场宴会,具体的细节我和哥哥商量好了,现在寒大人愿意松口,我们可以把关系公布于众了!” 他很少说这么长的富有感情的话,而且说得十分欣喜,艾易凝视着他,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真心话还是演戏给姬寒看的,想来他是真的很开心,演戏是顺带的。 艾易拼命调整面部表情,装也得装出深陷小女孩深陷爱情不可自拔的模样来……她在此之前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好在她临场发挥的能力并不差。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姬寒什么都没得说,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继续待在这里有点多余……可法师塔明明就是她的地盘。 沉默了几秒钟后,姬寒点点头,“那么,恭喜二位。” 第174章 订婚 姚煦很客气地跟她道了谢,说真的,难得能看到姬寒表露出点不知所措,艾易与他对视着笑了一下,两人都觉得挺有成就感的。 艾易能感觉到姚煦的动作里带着几分做作的亲昵,演得十分卖力,如果姚家的其他成员在这里,一定会惊呼“太假了”,换成夜枭那种人精,也能一眼识破。偏偏姬寒跟姚煦不太熟,也不精通人情世故,故而看不出来。 艾易捏了捏他的手,然后顺从缩到他怀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姚煦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有几分生涩,声音也压低了些,但足以让姬寒听清他在说什么,他温柔地换了称呼,“别撒娇了,我的小姑娘。” 姬寒姣好的面容一下子嫌弃地扭曲了起来,起码在这一刻,她真的忘了要表情管理。 艾易则打消了之前的一些疑虑,比如“姚煦真的不是姚家抱养的孩子吗”这种。她能确定了,他绝对是个货真价实的姚家人,真的“浪”起来就没有别人什么事了。 “说起来,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跟我说?”艾易突然想好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她看到姚煦眼中闪过一点释然,“公爵大人还是希望我订婚和完婚的时候都穿一身暗红色?” 这是赤裸裸的假话,明明两人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在互相给对方塞信,字里行间全是悲伤的那种——这让艾易非常想搞明白,姚灿到底做了些什么。 不出所料的话,他一定是把她的计划全部交代给他的家人们了。 “姚然和姚灿都觉得暗红色很……高大上,贵气又奢华,比较能彰显姚家的排场,我倒是觉得去教会不要穿得那么扎眼比较好,嗯,反正你穿什么都好看就是了。”姚煦温和地说,他微微侧了点身子,挡住了姬寒的视线,艾易意识到姬寒现在可能想狠狠地质问她一顿,但是找不到理由插话。 姚煦这时候突然转过身,像是才注意到姬寒还站在这里一样,“这点我们可以等等再聊,不着急,寒大人还有事要跟小易谈吗?” “部长先生,劳烦你先去外面坐一会儿,”姬寒指了一下门口,往右拐有个大厅,那里有茶水和点心。 “好。”姚煦配合地点点头,同时抓起艾易的手,凑过去飞快地啄了一下她的手背,抬头时立刻又恢复了平日里严肃正经的模样,“我在那边等你。” 等他的脚步声走远,艾易抬头看向姬寒,笑盈盈地说,“他来这趟倒是省了我的事,用不着我再专门找机会跟您证明了。” “你是为了达到目的才跟他结婚的?”姬寒的目光像是要在她脸上烧出一个窟窿来。 “有什么不可以的么?贵族们总是把家族的女孩子嫁给另外一个贵族,以博取双赢,我不觉得这有什么。”艾易轻飘飘地说,“这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了,嫁给他就能得到姚家最核心的情报,姚然公爵再怎么警惕,也绝不会怀疑他的弟媳想要毁灭他的家族,因为表面上看,姚家毁灭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第175章 随缘 “姚然公爵相信你爱他弟弟?”姬寒问,“你怎么让他相信的?” 别人可能不在乎,但像姬寒这种站在争斗中心的人,任何细节都得在乎,姚然公爵实质上跟他在人前展示出来的形象有很大差别。 “我一个人当然不行啦,他拿我当外人,但好在他非常相信他弟弟,认为像他这种正直的人眼光一定不会出错,所以对我来说,只需要让一个单纯的……”艾易撇了撇嘴,逼迫自己冷冷地说下去,“蠢货,相信我爱他就可以了,这比欺骗他哥哥容易太多了。” “你就是这么评价你的丈夫的?”姬寒报之以同样冰冷语气,同时还有几分鄙夷的眼神。显然,她本人并不认可这种行为,但从家族的角度来考量,艾易这么做确实能为她的家族带来好处。 “还没到那一步呢,现在只是未婚夫。”艾易耸耸肩,“而且就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您是其中之一。” 姬寒皱着眉头看着她,艾易能感受到她目光中流露出的沉重的蔑视,但与最终的目的相比,这些都不重要。 片刻之后,姬寒说,“不妨告诉你,我今天本来是要把你抹杀掉的,我不懂殷辰为什么那么照顾你,但我依然能让他找不到我杀你的证据。” 的确如此,艾易估计她也是用类似的理由说服姬长宇的,姬长宇不会魔法,杀人场面一定非常血腥,引起骚动,她却有更多的办法无声无息地完成暗杀。 “我知道。”艾易点点头,“请您相信我,我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希望您父亲能听到我的声音,当然,姚煦先生还等在外面呢,我嫁给他的另一个目的也是想保护好自己,增加点谈判的筹码。” 如果她是作为姚家的核心成员之一与姬家合作的话,姬靖大公爵多少得顾及一下她的身份,不会像其他棋子一样随手扔,那么她某天死在下城区的污水中的可能性会降低很多。 这点姬寒没给她什么回应,但艾易知道自己所言没错,末了,姬寒点点头,“情况我知道了,我会向父亲转达你的心意,决策方面我也做不了主。” 说完,她转身要走。 “我就不送您啦,”艾易欢快地说,“我的未婚夫还在等着我讨论礼服的颜色呢,明明不是什么大问题,太麻烦了。” 姬寒似乎冷哼了一声,也可能是艾易的错觉。总之,法师塔的塔主步伐轻盈地踩在地毯上,黑色衣角在门口的拐角处一闪而过。 艾易听不到她的脚步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接下来的事情基本上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她一件也决定不了。姬寒会把情况说给姬靖大公爵听,姬靖大公爵的决定将影响后续所有事情的走向。 可以肯定的是,大公爵一定会在她与姚煦完婚之前给她回复——杀死姚煦的发妻和杀死姚煦的未婚妻是不同的概念。 不得不说,她很讨厌这种一切随缘的感觉,太没安全感了,猴年马月才能活着躺平当咸鱼啊! 第176章 她需要筹码 门再次被人推开,艾易没有抬头也知道进来的是谁,她无声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直到姚煦走近她,开口说话时声音听上去又克制又温和,就像之前亲吻时一样,“她吓着你了么?” “是的,部长先生,她太吓人了,”艾易的语调听上去快哭出来了,她顿了一下,“你突然搞这出也蛮吓人的,这一天天的……你可不可跟我说一下,姚灿到底做了些什么?” …… 时间回到几天之前。 姚灿在他父亲和叔叔之间的氛围看上去剑拔弩张的时候硬挤进书房,顶着被他老子用茶杯泼一身水的风险简述了一遍他和艾易之间的谈话,并且反复强调希望艾易自己来说这话,他本人绝对不想压力这么大。 因为他眼看着他叔叔脸色越来越差,趋近于阴沉了。 “按你说的意思,”姚然公爵表面上看着倒是悠哉悠哉的,但声音里的紧绷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她想给姬家演回双面间谍?” 姚灿点点头,“对,她想打入他家内部,等明面上的账清算完后,她趁机用她的影响力接手一部分姬家的势力。如果我们的计划顺利的话,事成之后,姬家的旁系要么杀了要么流放,她乐得收拾残局,顺便也可以扩张自己的势力。” 接管情报网,揽收残余势力,帮姚家把姬家的剩余有生力量赶尽杀绝。 假使他们真的能在姬家的情报领域安插一枚钉子,不仅能在当下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敌人的动向。从长远考虑,日后还能用来消解残局。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假使”、“假设”、“如果”这类词的基础上,说是真的说,但他们哪个人也不敢想那么远。 姚灿撑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想想白瀑,假设他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他处理好一切后,第一件事就是向白瀑求婚,那对他而言像是个极有诱惑力的美梦。 “她可真敢想。”姚然公爵评价道,“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小姑娘的格局。” “哥哥,你说我能给你惊喜,其实她才是能突然给人惊喜的那个。”姚煦对他的评价发出一声冷笑,姚灿震惊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姚煦说这话时声音似乎在抖。 “我其实想说,梦想家和实干家结合一起努力不是挺好的嘛,更何况,现在我们这边的不少人兼备二者的长处。”姚灿想到了周乾,那个兢兢业业守护着上下城区平衡的队长。 他相信他父亲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尽管明白是一回事,松口答应协助艾易的计划又是另一回事,毕竟这其中有太多的危险。 “她需要筹码。”姚煦皱着眉头说,他的眼睛看着发亮,“不然她没法说服姬家人相信她能打入我们内部,之前她已经展现了自己的实力,证明了她可以被利用,现在只差一步。” “你在说你自己是吧?”姚然声音里的冷意多了些,“你把她娶进门就行了,是不是?” 第177章 关于她的一切我都能接受 姚灿趁着两位长辈没闲心注意他的时候悄悄地后撤了好几步,拼命地把自己缩进角落里,心道在这房间里自己才是最缩小无助的那个,老老实实看戏吧。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姚煦毫不退让地说,目光同样固执地盯着姚然看。 “你就甘心当她的筹码,让她利用?”姚然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桌面,借此发出一连串不满地声音,“行吧,我们先换个思路,就算她的计划真的成功了,事成之后,我们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她的名声也会一片狼藉。 “外面的人不会相信你们之间是真情实感的,只会当成这是某个交易的一部分,你和她的婚姻是姚家的丑闻和牺牲品,你也不在乎?” “哥哥,时至今日了,你还是不愿意让我入局吗?你明知我躲不了的。”姚煦叹息似地说,“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姚家的核心成员之一,自然而然就会觉得我是局中人。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评论我,那根本没有意义。 “我要是真的在意名声,当初就在凤鸣就好了,我的老师是那儿的最高法官之一,他曾向我许诺他的地位,但我还是选择回赫丘当个法务部部长。 “当初贵族们也觉得法务部的存在没有意义,甚至孟家那件事刚发生的时候,大多数人还都认为他家最终能逃脱制裁,但是我们赢了。” 姚煦能理解姚然的想法,他哥哥总是特别偏爱他,认为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怀揣美好的理想——最要命的是,在当下的环境里,看不到实现的可能——姚然为此心疼他。 可是,希望渺茫并非停止前进的理由。 姚煦放缓语速,“哥哥,无论你多想让我远离这些事,我也还是这个家族的一员,这点无法改变。” 姚然沉默了一阵,突然笑了,很无奈的那种,难不成要他把自己的弟弟逐出家门吗?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像是总算觉得累了,“我没想过此生有机会跟你讨论这种问题。”他说,“而且很奇怪,据我所知,这是你这辈子第一次惦记某个女孩,而她有个要拿命去赌的疯狂计划,你非但不想着怎么阻止她冒险,反而要给她加点筹码,纵容她去赌。” “我阻止不了她,她就是那样一个女孩,自我了解她之后,我就知道没人能阻止她做她想做的事,这也是她最开始吸引我的地方。”姚煦想,他本人有时甚至缺少那种果断和坚韧,“现在,我只想尽我所能协助她,同时竭我所能保护她。” 姚然眉梢一挑,“喜欢她这种人,滋味挺不好受的吧。” 姚煦沉默了。 姚然觉得自己这话可能一针见血了,他分心尝试去想了一下那些爱上了将要踏上战场的战士的人是什么感觉,那种每一刻都可能是最后一刻,伸出手去,不知道回应自己的会是同样温暖的肌肤还是冰冷的枯骨。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姚灿低着头,可能正在思考同样的问题,他们叔侄俩人在爱情方面倒是非常容易共情。 姚灿躲在角落里,嘴角挂着个异常苦涩的微笑。 姚煦知道自家兄长在等自己的答案,所以他如实地点点头,心平气和地说:“说实话,有时候相当没有安全感,但关于她的一切我都能接受,包括她可能带给我的痛苦。” 第178章 我已经这么干了 “小易,现在可以换你解答我的困惑了么?”姬寒已经走了,但姚煦显然没有想换掉“小易”这个新昵称的意思,“你要是早就准备这么干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艾易精准地预判了他想问的问题,故而并不惊讶,沉默着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他,抿了一下嘴唇,慢慢地说,“说实话,我很担心你知道我想这么干以后会当众跟我求婚,我……我不敢保证我还有没有能当众拒绝你的那份理智了。” “我想着你缺少的就是一场婚礼。”姚煦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更温和了。 “我一直拒绝你这么做的,情妇虽然说着难听,但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安全、最不留把柄的办法了。”艾易声硬地说,眼睛因为心虚快速地眨了几下,试图移开目光,“说白了,这事太危险了,我们真的结婚了的话,姬靖大公爵确实更容易相信我,但后续……我没跟他交流过,但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他也是个多疑的人,我不幸失败了话,你肯定会变成鳏夫……” 她话还没说完,姚煦便猛地往前迈了一步,把她按进了自己怀里。 姚煦想着,自己的手指终于又触碰到艾易丝绸似的发丝了,他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发梢,无比接近的距离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孩呼吸间的颤抖。 “我有时候真的希望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情报贩子,不要为我考虑那么多,”姚煦微微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地吻,“尤其是你既想留在我身边又不在乎名分的时候。阿灿总说,爱人对彼此的占有欲是很可怕的,我当然不怀疑你对我的爱,但我仍然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你真的想听呀?”艾易噗嗤一声笑了,却还是低着头,再开口时听上去失落极了,“听完你可能会对我改观的。” “不会的,说给我听听吧,小易。”姚煦承诺道。 “那我说了,”艾易叹了口气,“我觉得我把你原本井井有条的人生给毁了,我不值得你爱我,跟你也谈不上门当户对,还有……” 她眼前似乎又浮现了贫民窟的那场大火,空气中充斥着皮肉烧焦的味道,那是她不为人知的身世,让姬寒不惜毁坏别人的家园也想抹杀…… 她还看到了夜枭的赌场里那个黑漆漆的地下室,横流的鲜血和耳畔孟安痛苦的尖叫声,那是她手上终于沾染真实的鲜血的时刻。 她有一些必须要瞒着姚煦的秘密,保守估计要瞒一辈子的那种,她不敢让他知道这些。 姚煦没说什么,只是抬起她的下巴凑过去亲了亲。 他的嘴唇还和艾易回忆中的一样温暖。 艾易僵住了,她知道姚煦习惯直面问题,从不逃避退缩,可…… “说真的,我还是希望你刚才没跟姬寒说那些话。”亲吻结束之后,她低声说。 “我已经这么干了。”姚煦理直气壮地回答,“小易,清醒一点,现在你除了嫁给我没得远了。” 姚煦很乐意当做最后的决定的人。 第179章 我不会抱怨的 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姚煦近乎心满意足地抚摸着女孩披散下来的发,然后察觉到对方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到了他的后背上,像只稍有动静就会被吓到的猫儿。 姚煦把她环得紧了点,温柔地轻声说道:“小易,我得跟你说声抱歉。” “嗯?怎么了?”艾易用很轻很轻的气音反问。 “我曾经跟我哥哥说,如果没到感情完全战胜理智的时候,我不会跟谁结婚,”姚煦斟酌着说,仿佛在思量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来,这话有大问题了,哪怕到现在,感情依然没有完全战胜理智。 “我承认我有过一些矛盾的想法,所以就像哥哥希望的那样,庭审前的那段时间我没找你。尽管我对你的爱从来没变过,以后也不会变,但在某几个时刻,我心理上对哥哥的说法妥协了,为了家族的利益不承诺你婚姻。 “就现在看来,形势不允许我们不理智,也没有比战胜敌人更重要的事……我不知道这点会不会让你对我失望。” 艾易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摇摇头,“不会的,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反而是我的表现更差劲些,如果角色交换一下的话,我肯定会质疑自己的爱。” 更何况,艾易还记得姚煦在审判完孟家之后给她的那封信,里面没有写上的最后两句诗:我曾起誓说你的爱美得璀璨,真实却说,那是地狱般的黑暗。 这是大概是姚煦式的相当委婉、曲折的表达方式了,他就是想说“我没生你的气,所以我才只写了褒奖的话”。 “我不会抱怨的,”姚煦笑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在胸腔里回荡,“但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你可不可以对我多放心一点?” “我保证不说谎骗你了,够么?”艾易小声说,同时把额头贴到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既是讨好他,也是为了让自己感受到某些慰藉。 “坦诚点总不是坏事,”姚煦低沉地说,“包括承认恐惧和喜爱。小易,姬塔主把你吓坏了,是么?” 姚煦其实比大多数人想象中的要敏锐,他很擅长捕捉人的微表情变化,故而他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分明从艾易脸上捕捉到了微弱的如释重负。 他知道姬寒为什么单独跟她说话,这绝对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姚然可能会忘记一件事,但姚煦绝对不会,即艾易没比姚烁大多少。 此时此刻,姚煦感觉到女孩的手指在他的外套上面收紧了,艾易开口时罕见地带了一点发酸的鼻音。 姚煦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了,他知道艾易身上有种坚韧,几乎是坚不可摧的,可依然希望自己能在某个时刻成为让她依靠的脊梁。 “是啊,”艾易小声叹息,“是的,她真的,太吓人了……” 姚煦将她紧紧环住,前路依然艰难,但是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还有一点抱紧对方的温存时间。 第180章 近几天,八卦之神显然格外乐意光顾赫丘。 伴随着元老院墙壁上孟家家徽被取下,孟家的案子可算真正尘埃落定了。孟随子爵被处死,他被流放的家人们估计不可能再有脸回赫丘了,这件事被看戏的人们热热闹闹地讨论了好几天。附带着自然而然地牵扯到了另一个话题,和姚煦有关。 开庭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短期内无法在公共场合看不到这位不苟言笑的部长先生了——观主祭讲他的情况时眉头紧锁,加上各种流言蜚语,大家都认为他病入膏肓来着,没成想他最后能突然出现在法庭上给孟家致命一击。 这让那些心里暗搓搓喜欢着他的小女孩们感动坏了,逢人就说“姚煦先生就是那样智勇双全的人”这种话,用词相当贫瘠。 没办法,各花入各的眼,有些人就是会喜欢工作狂类型的禁欲系。 再有就是……还是关于上面那个工作狂的,这件事直接让跟他一样同样在凤鸣待过的华星小姐在舞会上当众尖叫,高音震得人耳膜疼。 “再说一遍!订婚?!谁跟谁?哈?” 离她最近齐瓒不想说话,她本来只是想向她推销新到货的珠宝首饰来着,宝石全部来自艾易告诉她的那个宝石矿……齐瓒时至今日依然很好奇她的情报来源。 华星的尖叫声把附近的人都吸引了过来,原本两个人的话题就变成了集体讨论。 “是法务部的那个部长先生?他要结婚了?” “而且还是跟法师塔的那个艾易?” “怎么会呢?法师塔不是不允许……寒大人不管的呀?” “殷辰大法师那边没有说法?不瞒你们说,我一直以为大法师最喜欢艾易的,那么纵容她。” “我也这么觉得,怎么会呢,这消息哪儿听来的呀,可靠嘛?” “……” 齐瓒摇了摇头,这群人平时是瞎子吗?那两人眉来眼去不要太明显了,一看就是一对啊。 “放心,是真的,今天上午姚家办了场舞会,姚然公爵亲自宣布的。”齐瓒说,没错,就是你们没接到邀请去不了的舞会,后面这句她可不能说出口,免得这些个人傻钱多的客户面子上过不去不给她送钱了。她可是指望着她们带着她家的首饰四处传播八卦帮她打免费广告的。 “这事已经板上钉钉没跑了,说是过两天就去教会那边登记,按习俗,就该是各种各样的宴会了。”齐瓒贴心地补充道。 在赫丘,只要婚姻的一方为贵族,就得向元老院那边报备,订婚需要在教会的本堂举行交换戒指的仪式,以此证明合法性。此后要经历一个月的订婚期,主要是为了留足时间做婚前的准备工作。 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敲定之后婚礼的宾客名单、准备华丽的礼服、举办各种主题吉利的宴会舞会……反正得让这段婚姻人尽皆知。还有一些背景调查,双方有没有不为人知的情人或者私生子,有的话赶紧想办法处理掉,不能闹得双方都没脸。 第181章 赫丘的贵族们就是有这么一套祖传下来的、麻烦异常的繁文缛节。 当然,艾易和姚煦要以什么样的形式订婚和完婚通通不在齐瓒的考虑范围内,她只在乎自己能从这场婚姻的过程中找到多少商机,比如新娘婚礼一定要带头冠的,姚家会考虑走她这边选珠宝定制嘛? 星华女士好不容易把震惊消化光了,夸张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后才拉着齐瓒的胳膊小声说,“我知道艾易之前会跟法务部长先生眉来眼去来着,很多人都能看出他们关系亲密,还有一堆绯闻的说,但我以为她纯粹是玩玩,她才多大啊,就到结婚这一步了。” 孟家的案子发生后,路人之间这样的想法比比皆是,认为艾易不过是在利用姚煦,而在那种情况下,利用他是非常明智的做法,至少能短暂地保住她的小命。 “你不觉得光他姓‘姚’就足够了嘛,我听说艾易是贫民窟出身,如果她不是法师塔的学徒甚至不能出入上流社会,确定这层关系后姬寒大人已经把她从法师塔驱逐了,嫁给部长先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比在法师塔一辈子划算么?”齐瓒笑眯眯地说。 齐瓒还记得上次见艾易时两人之间的对话——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不需要说给多余的人听。齐瓒大概了解未来的局势会怎么走,也知道艾易和姚家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就像她之前表述的那样,她只是个生意人,勉强算半个政治家,可终究是个生意人。四大家族斗成什么样对她来说都不重要,无论赫丘谁称王谁称霸,生意都是少不了的。 但其中还是有点细微的差别的,姬靖大公爵当政的话,在赫丘想顺利出台对商会更公平的商业法恐怕得等很久。因为这个,齐瓒不介意帮艾易一点小忙,说点撑场面的假话,制造她想要的那种效果——让人以为她真的利用了姚煦,间接保护姚家。 以及,身为半个同事,齐瓒对姚煦没什么坏印象,他是个真正的绅士,值得维护。 说穿了,一切都是为了好做生意。 ———— 虽然有点尴尬,但艾易又一次站到了姚然公爵面前。 身为婚姻的当事人,艾易到目前为止还没怎么感受到大多数人想象中的那种浪漫……姚煦牵着她的手跟殷辰说这件事的时候,殷辰大概被吓到了,愣在原地,瞳孔疯狂地震了好一会。 尽管殷辰发自内心地认为姚煦是个值得艾易托付终身的对象,把艾易交给他的话,他自己也能省很多事……可这一切来得有点突然,他不过是带学徒们出门走了个活动,怎么回来就成这样了呢? 他回神后立刻把准备喋喋不休地魔罗先禁言了,可怜的魔王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吐槽的话,然后他问,“公爵大人同意了?你俩该不会是私定终身吧?” 细节的东西艾易和姚煦默契地没跟殷辰说,艾易对此有些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殷辰的关心,但局势有点险恶,她不希望给他增加更多的担忧了。 姚然公爵坐在桌子的对面打量她,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和姚灿如出一辙。 片刻之后,他似乎磨了磨牙,“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太诡异了!” 第182章 艾易不知道他指的是弟媳那部分还是别的事,但不管怎么说,在他的角度看,事情终究是失控了。 安静了几秒钟后,艾易轻声说,“木已成舟了,只能先这样了吧。” “我还是先说明白吧,我想打破格局并不是为了姚家,也不是为了赫丘的平民百姓……我没那么高尚,而且对于普通人来说,被谁统治根本不重要,他们只在乎当权者会不会对他们好一点。”她坦白道,“包括……其实这个城市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我做这些都只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不被噩梦困扰,为了逃离掌控…… 姚然公爵对此似乎并不意外,脸上还是挂着笑容,看上去没有半点不满,艾易想着,也许他早就看穿一切了。 “你不在乎那些……”公爵把玩着自己长发的发梢,“我弟弟却在乎。” “对,他在乎。”艾易肯定地点点头,“他快要和我订婚了。” “所以,你愿意为了他在乎的东西付出……” 艾易截断了他的话,“他马上就归我了。” 姚然公爵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他站起身,双手张开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跟我说说,孟安到哪儿去了?他确实回赫丘了,但再也没有出现过。” 艾易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反正他以后也不会出现的,我保证,既然这事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呵,”姚然公爵笑了一声,“也是,已经没有深究的必要了,行了,聪明的小姑娘,你出去吧,不然我弟弟该等急了。” 艾易行礼告退,姚然公爵这次对她的态度比之前温和太多了,主要原因还是她的身份出现了转变,不再是简单的“棋子”了,而是变成了地位更重要的东西。 艾易一推开门就看到姚煦守在门口,没事人一样双手抱臂靠在墙上凹造型。 她轻轻地把门阖上,拉他往旁边走了几步才小声说,“公爵大人这次没为难我,你不用这么担心的,估计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以后也不会欺负我的。” “他有前科,我得防着点,你也是,你俩休想背着我再谋划什么针对我的事。”姚煦一本正经地说,顺势牵上了艾易的手,两人肩并肩,靠得更近了些,“但他私底下跟表面上的表现好像不太一样,阿灿说他亲自过问了关于订婚礼服和会场布置的事。” “这事我知道,有点可怕。”艾易忍不住吐槽道,她也没在现场,但姚烁给她转述了大概,语言生动得不需要在场也能想象到那场面,“据说他跟子爵就当下的流行风格进行了长篇辩论,最后父子俩不欢而散,互相觉得对方品味不行……但我有不详的预感,最后他们可能会把我抓去疯狂试衣服证明自己是对的。” 真相只有一个——姚然在艾易面前装得高深莫测,但多年前就在心里埋下的要给自己弟弟大操大办婚礼的种子正在疯狂发芽、破土而出。 艾易惊叹,传闻说姚家人各个都擅长办宴会,好像是真的。 第183章 “那确实,这个估计躲不掉,”姚煦同情地看了艾易一眼,“而且我有私心,也蛮想看看你穿不同的衣服的,还是那话,你穿什么都好看……另外,还有一件事……” 他摊开另一只手,艾易才注意到他握着一串手链,“这个,物归原主。” 说起来,重逢到现在,两人都没主动提那天在市议会办公大楼门口发生的事,艾易觉得多少有点尴尬。 但既然姚煦把这东西拿出来了,她盯着看了两秒,然后说,“这个我打算……” “我知道它能发挥什么作用。”姚煦温和地打断她,他的目光平静、坦荡,“阿灿坦白了。” 说起来有点不浪漫,这条手链并不是艾易留给姚煦的临别礼物,她当时是想通过姚煦交到姚灿手中的,顺便能让姚煦在那种情况下认出她而已。 他们要打的仗十分艰巨,无论是谁都有随时丧命的可能,她当时就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在此之前得把好不容易编织出来的网交给姚灿。 “现在还不需要这么做。”姚煦说,如炬的目光仿佛能窥见了她的内心,他说完自己先叹了口气,眉头无奈地拧了起来。 艾易感觉到他把她的手抬了起来,接着手链的触感压上皮肤,已经被姚煦的手暖热了,一点凉意也没有。 “不需要这样。”姚煦轻轻地重复了一遍,“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你不需要想着怎么……安排后事。” 艾易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另一个欢快的声音就挤了进来,“我们家空房间不是蛮多的嘛,你们为什么要在走廊上这样撒狗粮!” 姚煦一激灵,反应激烈地猛得往后退了一步,与艾易拉开距离,食指曲起擦了擦鼻尖。 艾易扭头去看,只见姚烁站在走廊的尽头,怀里抱着一个档案袋,袋子上印着法务部的徽章,估计是什么要紧的公务,法务部差人送上门了……显然,姚煦这个工作狂快订婚了也不给自己休假,他的同事们也没打算给他放假。 姚烁笑嘻嘻地看着他俩,晶亮的眼珠在眼眶里左右转了两圈。 “小烁!”姚煦的声音里透着股浓浓的尴尬味儿,无视自家侄女脸上那个坏心眼的笑容,没好气地走过去把档案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他一脸正经地打开翻看里面的文件,艾易却眼尖的发现他的耳尖红了。 她笑了一下,只要他们赢得胜利,这种美好的日常生活未来还会有很多的,一定要赢,一定能赢。 ———— 殷辰从放下试管,从自己的小实验中抽身。 反正也不是什么麻烦的实验,手滑一下充其量只会炸掉半个房间罢了,当法师的哪个没手滑过呢?姬寒有一次走神还险些把某个学徒的宠物猫头鹰当场烤成一道菜。 但他现在不得不先暂停实验免得真的出什么意外,因为艾易就站在他的桌子对面,她前几天刚被姬寒宣布逐出法师塔,再加上订婚的事,她现在依然处于赫丘八卦的最中心。 第184章 “艾易,”殷辰站起身,和平时一样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当作问好了,魔罗在半空中画圈乱飞,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啰啰啰”声,也和平时一样唯恐天下不乱。 殷辰没搭理想搞事情的魔王,只是问艾易,“你需要我给你的新礼服加点装饰吗?” 艾易点点头,也是因为这个事,法师塔的门卫才愿意放她进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口时感觉到了一阵艰难,“对,有好几套,订婚仪式前前后后会有很多场宴会,我只带了刚做好的过来,之后可能还要再来麻烦你……” 她带来的这件礼服是白色的,姚灿可算是说服了他父亲,没把所有衣服都搞成暗红色、正红色和粉红色……他们父子俩在书房里吵得天昏地暗——竟然只是为了这点小事,前几天艾易在晚宴上偶遇殷辰的时候还专门上前跟他吐槽了一番。 “这衣服很精致了,”殷辰把礼服平铺在了工作台上,“我看在裙摆和袖口加点装饰就够了,其他地方不需要再点缀了。” 为了在森林边界设置结界,法师塔的各种材料几乎被掏空了,最近他的好几个同行都开始收费帮贵族们点缀衣服了,为了补贴自己用于做实验的材料。 姬寒倒没有做这事,她不差钱,也瞧不起普通贵族,但殷辰觉得,从艺术感的角度出发,姬寒才是法师塔最有品味的人,也最适合做这种事。 之所以会想到这个,是因为他近期总有不祥的预感,觉得姬寒要出什么事,或许会分道扬镳? 这个城市最近坏消息总是多于好消息,用场盛大的婚礼添点喜庆未尝不是好事。 关键是…… 婚礼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呢? 是博弈还是取舍? 牺牲了什么? 下一步该怎么安排? 未来会怎样? 狂欢节那件事之后,艾易很少找殷辰帮忙了,她提供的黑市出售魔法材料的店家剩了他很多人,但她本人却不像以前那样会跟他吐槽很多事了。 尽管殷辰明说了只要她开口无论如何他都会给她帮忙,没有怪她利用自己,可艾易好像陷入了很深的内疚中。 他去问姚灿,姚灿也是这么推测的,子爵坏笑着说:“她又不是真的没有心,谁对她好她记得可清楚啦,是不是挺神奇的,她竟然会内疚!” 殷辰觉得姚灿可能在某些方面对他有点误解,认为他是常年生活在高塔里看不透事情发展趋势的人,那是太低估他了。起码,殷辰深谙姚灿那种人的处世之道,艾易在本质上跟姚灿非常贴近。 “我只选择对我有利的东西,至于是不是正义的,根本没关系。”姚灿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用冷漠的措辞伪装自己,好像对周围的一切浑不在意,如果有需要的话,真的会为了利益牺牲身边的任何人。 殷辰猜测,这些言辞是他们给自己的不断暗示,他们用来伪装真实的内心,逼迫自己看上去更冷酷、更坚强。 艾易也是如此。 第185章 “殷辰,”殷辰听见艾易用罕见的、犹犹豫豫的语气唤他的名字,“我……” 他知道她下面大概想说些什么了,反正重点不是怎么装饰礼服,估计得谈点长远的东西。 “我很抱歉,这几年给你添了一堆麻烦事。” 殷辰的手顿了一下。 “我也知道如果我直接跟你说所有的计划,你也会配合我的,”艾易声音轻软地说道:“我只是……你太看重我的安全了,我担心你阻止我,不让我那么做,说白了还是我没有信任你,我很抱歉。” 殷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一边施展装饰礼服的小魔法一边回答道:“艾易,我知道你为什么做那些事,你让姚煦先生代为转交的信也帮了我很大的忙,那些已经过去的事你不必再意,因为我从来都没为此生气过。” “呕吼!真令人肉麻!” 艾易白了魔罗一眼,选择忽略它,叹了口气,“就算我做那些事都有理由,可我还是越来越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了。” “你该对自己有点信心,我倒觉得你并不是坏人,用好人和坏人评价人是很武断的,大多数人都处于二者之间。”殷辰手头有事在忙,只能用目光警告一下魔罗,“那话怎么说来着,人以类聚,你会喜欢姚煦先生说明他跟你有像的地方。” 艾易闻言露出了好奇地眼神,“你一点都不怀疑我嫁给他是因为他的身份嘛?毕竟外头的舆论大多数观点挺一致的。” “我毕竟跟你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狂欢节那次庭审,你表现得太明显了,眼神和肢体动作。”殷辰笑了笑,很多人会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忽略他的出身,在进入法师塔之前,他在下城区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如果学不会察言观色的话,指不定那句话说错了就会被人狠狠地踹一脚。 当时姚煦在法庭的走道上突然倒下,殷辰看到了艾易的反应。之后他找到姚灿,问他艾易是不是喜欢姚煦先生,可姚灿说他也不能确定。听到姚灿的回答,殷辰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艾易藏起来的小秘密。 “总而言之,”殷辰开始了第二阶段的魔法,“我从来没生过你的气,你就安安心心地办婚礼吧,我不会突然把你变成花栗鼠报复你的,前提是你得把一系列宴会的请柬都送过来。” 他们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连黑影都给面子地没有说破坏气氛的话。 “好,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尔莎回答,声音里好像终于多了点笑意。 ———————————————— 欧西里斯主祭作为赫尔丘利教区的牧首,主持过许多场仪式:订婚礼、婚礼、葬礼、给新生婴儿的洗礼……但,如果让他说实话,他在之前几年也没想到尼科洛·德文希尔会结婚。 在这个早晨,这位法务部长和埃尔维斯小姐到天空教会进行了登记,欧西里斯猜测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把元老院那边的文件搞定了。因为无论如何,订婚都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是具有法律效益的。 这一日,他穿着白色的祭衣,“纯洁”,人们一般用这个词形容这种颜色的宗教意义。他站在埃尔维斯小姐的面前,很罕见地不是在忏悔室里面。 第186章 观身着自己最精致华贵的白色祭衣,为什么是白色很好解释,圣女是纯洁无暇的。他难得有机会能在人前光明正大的站在艾易面前,一般他们见面都是在忏悔室内外。 观从来没觉得自己选择帮助艾易的决定有什么不对,之前他提供的帮助只和姚家有关,说得更具体一点,只和姚煦有关,他所做的也只不过是对外谎称姚煦病了而已。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他也没做什么实质的事,只是给艾易提供了一个接近轻虹的机会罢了,并没有真正牵扯进了赫丘没完没了的政治浑水里。 虽然他跟清楚轻虹的真实身份和艾易接近她的目的就是了。 多揣摩揣摩各方各派的心思总没坏处。 订婚仪式的观礼者并不多,按理说需要两家的亲友到场,但是艾易没有什么亲人,人数一下子就少很多。 阳光一如既往地透过教堂的玻璃花窗,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艾易的礼服也是白色的,衬托得她圣洁、单纯、美丽——哪怕是表象都是很动人的。 在人们的注视下,她和她的未婚夫完成基础的登记工作,但重头戏不是这个,是接下来的交换戒指环节。 观主祭深知贵族会非常在意这些流程,艾易和姚煦在今天之前已经被抓来排练好多次了。 他的思绪突然回到了艾易拉着他在市议会办公厅门口把姚煦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那个早晨,他想,那天的艾易一定想不到自己能有今天。 “姚煦先生,”想归想,观还是非常平静地问出了流程上该有的问题,这些都是固定套路了,“你愿对着圣女发誓,答应与艾易小姐结婚吗?” 观想着,在婚姻方面,艾易其实算是个幸运者,毕竟在赫丘饿上流社会,十场婚姻里起码有八场是政治和利益的博弈,真心相爱的伴侣少之又少。 观不知道艾易与姚煦之间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但他们两人能走到这一步,中间必然是有人牺牲了些什么。 “我发誓。”姚煦嘴角带着笑意,温和地回答。 观又用相同的问法问了艾易一遍,自然也得到了一样的回答,艾易的眼睛因为笑容微微弯着,瞳仁亮晶晶的。 观点点头,宣布道:“我以圣女的名义,为你们订下婚约。” 人群里传来赞美和恭贺声,魔罗浮在殷辰的肩膀上咯咯直笑,旁边的人露出了一副害怕的表情;姚灿笑得很克制,让人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能看出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毕竟他也为此付出了努力。 姚煦没太注意人群,他眼中只有艾易,他摘下手指上的戒指,金属已经被他的体温捂暖了,艾易的笑容也很温暖,足以让人铭记在心。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指,把订婚戒指推到她手上,然后说出排练时的誓词,“以此为证,我属于你了。”他的感情与排练时当然是截然不同的,胸膛之中,火热的心跳得飞快。 紧接着这句话,他把声音压低了些,语调里的温暖意味足以让熟悉他的人们吃惊,“我永远忠诚于你,我的爱人。” 第187章 停留在艾易身上的目光仿若有千钧的重量。 艾易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她之前一不小心做了些事惹毛了姬靖大公爵,然后竟然还能毫发无伤地活到了现在,现在又在跟赫丘社交界盖章公认的性冷淡患者姚煦先生订婚,无论谁经历了这些,都会被这样盯着看的。 订婚戒指现在戴在她的手指上了,按赫丘的习俗,订婚后一个月才能完婚,期间有无比繁琐的过程。 冯莎莎紧张兮兮地站在她精心布置的落地的玻璃前面,玻璃后面有游鱼在反复盘旋,波光粼粼地水衬着她看上去也是闪闪发光的。 或许,对于冯莎莎来说,她办舞会只是想邀请的她的朋友们都过来玩,但她的父亲是商人,商人总要谋划更多的东西——就比如说现在赫丘台面上的博弈,艾易小姐处于一个相当微妙的位置,对于一个下城区出身的人来说,微妙得有些可怕。 有传言说,艾易与四大家族的各家都有牵连,姬靖大公爵让她活到现在是因为投鼠忌器,她的死很可能会对目前的局势造成什么大动荡。 总之,现在有不少贵族深信,艾易能从姬靖大公爵手底下活下来,一定是手中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情报。赫丘未来的话事人还不知道会是谁,在这种情况下,跟艾易打好关系应该是有利无弊的,同时,得注意不要做得太明显,免得姬靖大公爵不高兴——这都是些贵族们驾轻就熟的、刻在骨子里的微妙博弈。 当下,艾易是冯家舞会的主角之一,冯莎莎正拉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地诉说自己觉得很紧张。 “那可不,你的手都抖得不成样了,”艾易说,“姐妹,你怕什么呢,就冲你这么大手笔的装潢,也一定有人会来蹭吃蹭喝的。” 她可不敢告诉冯莎莎,她曾向姚煦提议过出于政治考虑姚家可以跟冯家联姻那档事,冯莎莎最好永远不要知道她动过这种念头。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进入宴厅,艾易拉着冯莎莎去跟他们打招呼,小女孩开口时怯生生的,其实话术都差不多,相信重复几遍之后她就会因为太无聊而适应了,社交场合就是这样。 平稳的发展被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姚煦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艾易愣了一下,她之前没想到,在结婚这件事上,姚然竟然是个相当传统的人,为了什么美好的婚礼寓意,规定新人在哪些时期不能见面,艾易不能住在法师塔了,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姚然公爵回赫丘时待的那个别墅里,真的没什么机会见到姚煦。 冯莎莎完全没想到姚煦会来,她家的家徽并不在元老院的墙壁上,属于后起之秀,举办宴会根本就不敢邀请四大家族的成员。她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大体上看着还有模有样的。 艾易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然后吐槽道:“难以置信,在你家还能找到一件完全不带暗红色的衣服。” 姚煦,“……” 第188章 小鹿乱撞 冯莎莎在边上看着他俩互动嘴角疯狂上扬,然后非常随便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快速开溜了,嗯,她说观主祭来了,观主祭不熟悉这里,我要带他到处转转,你们慢慢聊。 姚煦一言难尽地看着冯莎莎迅速跑开,意识到人家这是不想当电灯泡,把空间让出来给他们独处。等她跑远后,他扭头再次看向艾易,温柔地笑了一下,手指却因为紧张微微蜷缩。 艾易不用看也晓得从刚才到现在,短短的时间里,起码半个宴厅的人都朝他们这边看过,其中热爱八卦的华星女士的眼神无比炽热,跟饿了好几宿的狼看到肉似的,表现得不能再明显了。 姚煦有些不自在,他往常不会在乎别人用什么眼神看他的,艾易倒是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所以直接发问了,“你怎么过来了?” “我……小烁说冯莎莎小姐邀请她来玩……”姚煦断断续续地找理由,无论是看着还是听着,都有点心虚,“但是她今天要上舞蹈课,阿灿被我哥关在家里处理事务,我哥……可能去花街逛了,小烁说,冯莎莎小姐好不容易有勇气跟她说话,勇气是很重要的。” 这个理由找得不能说是别出心裁,只能说是毫无道理,问题来了,姚家为什么非得派个代表参加小贵族的舞会,满足小贵族的勇气呢? 这次见面之前,他们两人都遭受了姚家父子争论婚礼细节大战和姚然公爵“婚前不见面是优良传统”的念念叨叨——等公爵从花街出来听说他们不听话地见面了,必然要抓着姚煦念叨两小时。 从这个角度看,姚灿时不时表现出的婆婆妈妈的碎碎念是遗传。 艾易回以一笑,压低声音说,“这还没完婚你就开始对我撒谎了?实话是什么?” 她很早之前就发现,认真盯着姚煦看的时候,其实能看到他眼睛深处藏起来的笑意,只不过大多数人不敢盯着姚煦看,所以才会认为法务部的部长先生天生就不爱笑。 姚煦抿了一下嘴,一副很听话的样子,“实话是……我很想你。”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也知道艾易想听到这个答案,细细想来,两人之间是有种微妙的默契的。 艾易抬起手,她今天穿着身暗蓝色的长裙,深海一般的丝滑布料间露出她白皙的手臂。姚煦配合地贴近她,好让她把手指放在他的臂弯上。 “任何词藻都不足以概括你的美,”姚煦低头贴在她耳边轻声说,看见她嘴角的笑意扩大了,“你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漂亮。” 艾易在社交场上没少被人夸,按理说应该是免疫了才对,姚煦的赞美十分直白,她表面上看着还算平稳,实际是她内心乱蹦跶的小鹿已经一头撞死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对方。 又一个传言被证实了,姚家的人真的各个都超级会调情,如果没调,那是没看上。 …… 舞会还在继续,很长一段时间里,艾易的第一支舞还挺热门的,今天就不需要想了,这会子要是还有人敢上去邀请她,估计这人的智商比胖头鱼还低。 第189章 人群中,艾易与观主祭的目光在空气中碰了一下,他勾起嘴角,笑得十分微妙。 艾易不想花费脑细胞去猜这人知道多少细节和秘密,又或者,他到底能不能与圣女对话,是否真的能窥中人心。 赫丘当下的舆论调调仍旧强调,艾易嫁给姚煦纯粹是为了成为四大家族的成员之一。天晓得在那帮人眼中,姚煦被利用有多惨。 “姚然那老狐狸可算是栽了一次,”有人这样点评道,语气中不乏嘲笑,“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答应这婚事?” 艾易跟着音乐声迈出舞步,姚煦引导着她的步伐,她也配合地旋转,她能摸到姚煦手指上那枚订婚戒指——这种戒指的价值并非是靠珠宝和工艺来彰显的,而是靠承诺。 “以此为证,我属于你了。” “我永远忠诚于你,我的爱人。” “你在想什么?”艾易凑过去贴在姚煦耳边轻声问,其他人也都进入舞池了,人一多,两人的小动作就没那么显眼了。 “在想现在不能干的事,比如,亲你一下。”姚煦诚实地回答,他看了一眼周围,敏锐地察觉他们两人好像正在借着舞步往舞场边缘靠拢,长时间的交往让他知道,艾易这是打算跳完这支舞溜之大吉。 “这个可以等一等。”艾易眨了眨眼睛,微微往其中一个出口的方向歪了一下头。 姚煦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方向,声音里多了点笑意,“有时候我还挺感谢我的姓氏的,它让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你指的是……” “你啊,”姚煦说,“毕竟很多人都觉得你是因为了姚家的地位和权势才要嫁给我的。” “生意之外的事,我让他们失望也没关系的。”艾易轻松地说,方向调整地差不多了,现在她已经接近选中的出口了,胜利就在眼前,“我嫁给你不是因为你姓姚。” 姚煦眼中闪动着笑意。 艾易顿了顿,继续说道:“你那么聪明,不会连这层都看不穿,不管你的姓氏是什么,高贵不高贵,古老不古老,我喜欢的是你……”她压低了声音,这话可不能给外人听见,“只是你,附带着还有你英俊的脸、温暖的身体和……” 姚煦原本气定神闲的舞步猛得错了一下,要不是他调整得足够快,险些踩到艾易的脚。 艾易幸灾乐祸地憋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滑到了他的手臂上,然后往出口的方向拉了他一把。 两人稳稳当当地到了舞池外。 “小易……”姚煦的耳尖迅速变红了。 现在,出口离两人还有几米远,艾易对于如何大大方方地离开舞会颇有心得,于是她平静地抓着姚煦的手腕,拉着他走了,就像现在真的应该退场一样。 当然了,她过会儿还得折回来,冯莎莎请她来镇场子的,她真的跑了的话,下次见面,莎莎必得拉着她哭。 两人在走廊上疾步而行,艾易能感觉到姚煦的手指是灼热的……后面发生的事情稍微有点出乎她的意料:拐进房间然后,她被姚煦按在了玻璃墙上。 毕竟,姚煦在一般情况下都是个克制的绅士,各个角度都无法与粗暴两个字挂钩。 第190章 艾易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各种曲线流畅的的鱼类在四面的玻璃后游弋。 姚煦轻声说,“小姑娘,调戏一个比你年纪大的人不是什么好习惯。”倘若忽略他红红的耳尖,这话说得还挺义正言辞的。 艾易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她伸出手去,手指从他的发间穿过,故意慢吞吞地拖长调子说话,“那你喜不喜欢我这样?” 沉默了几秒钟后。 “你说出来嘛,我想听。”她催促道,指尖微微往里探了探。 “我……”姚煦身体前倾了些,艾易为了配合他的动作,手往下滑,双手在他脖子后面握住,两人贴得更近了些,因此,姚煦本来要说出口的话生生做了停顿,“我希望你只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永远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以外的人,免得有更多像我一样沉迷于美色的可怜人。” “就这些?”艾易笑着追问。 “我现在真的很想亲你。”姚煦认真地回答,“更想立刻完婚。”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完婚啦,”艾易说着手指上微微施力,姚煦顺从地靠向她,外人要是看到法务部部长这么顺从的模样,势必会被吓一跳,“但是完婚之前亲一下也没什么的吧。” 她踮起脚尖贴上他的唇。 战争仍在继续,但就此刻而言,什么都不重要。 “遇见你是我的幸运。”亲吻之间,姚煦喃喃地说。 …… “我最爱婚礼了!”八卦女王华星小姐扯着嗓子说话,兴奋无比,“婚礼上会有很多很多八卦!伴娘之间相互的攀比!绅士们你来我这的炫耀! “最最最重要的是!这是法务部部长先生的婚礼!赫丘高冷榜数一数二的男人,不出意外的话,咱们肯定这辈子都看不到他结第二次婚,机会只有一次啊!他肯定不是那种为了让情妇上位能狠心药死自己老婆的贵族!” 路过的齐瓒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但赶忙收敛了,不能让她看出来,毕竟顾客就是神,华星买珠宝首饰的时候是大手大脚毫不含糊的主儿。 现在,他们正站在教会教堂的台阶下,教堂一早就被用鲜花重新装饰了一遍,其中最多的是红玫瑰,与姚家绑定在一起的花朵。 按规定,女士优先,应邀前来的女士们走在队伍前面。 完婚的仪式和订婚的仪式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订婚只要邀请亲朋好友到场就行了,正式的婚礼一定要广而告之,拿出贵族的排面来。 齐瓒观察了一圈,到场的绝大多数都是有头有脸的贵族,像这种四大家族直系血脉的婚礼,只有子爵爵位以下的家族根本收不到请柬。人群里商人的数量也不少,她早说姚家的生意是姚煦在打点,他在商界也有不少朋友,看来所言不虚。 慢着!刚才窜过去的两位……该不会是丹雀和那个小狼人吧? 寻常贵族一定会觉得让这种“下等人”进入自己的婚礼现场很失脸面,但既然他们是新娘的朋友,姚家都没说什么,也就作罢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艾易手中掌握着那些资源,人们大致都知道方向了。 艾易倒也不介意让人知道她能做成哪些事。 第191章 尽管每个贵族口头上都瞧不起下城区,但他们并不傻,知道可以利用下城区干点什么,要是能跟地下之王或者其身边的人搞好关系,今日的仇家或许明天就能出意外变成下水道里的尸体。 吉时已到,教堂里奏响令人振奋的音乐,来到这里的人将要见证一场婚礼,各自心怀鬼胎,有人认为这不过是利益的交换,艾易和姚煦之间没有真情实感,是一方对另一方赤裸裸的利用和骗局,当然,也可能是相互间的利用。 可总有一部分人是有眼光的,能到两人对待彼此的真心。 齐瓒耸耸肩,唇边勾起一个微笑。 ———— 姚灿站在门外,门后传来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她们都是艾易的朋友,现在都凑在梳妆台前,他想象了一下,那绝对会是令人心情愉悦的场面。 他礼貌地瞧了瞧门,听见姚烁在里面跟伙伴们说,“一定是我哥哥来了!” 他推门而入,艾易没有回头看她,她现在行动不太方便,三个女仆围着她,姚然公爵专门跑去找嬴觉的夫人简有仪女士借她的贴身女仆,因为她做新娘的发型很拿手。 这场婚礼让很多人意识到,姚然公爵平时看上去什么事都不愿意做,其实只是没遇到感兴趣的事而已。 房间里的其他女孩们赶紧向姚灿子爵行李,姬宛和冯莎莎也在其中,他的目光迅速找到了白瀑,她正安静地站在墙角,冲他微笑了一下。 说来很神奇,这个小化妆间竟然能挤下这么多女孩子。 姚灿指了指门外,笑道:“漂亮的女孩们,我来帮观主祭传消息,你们赶紧准备出发吧,仪式就要开始了,我再嘱托新娘几句话。” 于是,女孩们纷纷走出屋子,她们的裙摆聚拢在一起,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姚灿背对着她们,罕见的没欣赏这一幕。 门关上时发出一声轻响,他走向艾易,伸手撩起了新娘礼服纯白色头纱的长长拖尾,笑着感慨道:“小野猫也要嫁人啦。” 他双手拢了拢,将手中的纱聚成一捧,承诺有时会比生命的重量还要重,却永远比阴谋的重量要轻些。 “你这是在占我便宜吗?请不要用这种老父亲一样的语气跟我说话……”艾易吐槽道,镜子里面映着她的脸,头纱并没有完全盖住面孔,她的头发刚刚被手巧的女仆盘了起来,发间带着镶嵌砖石的头冠,“不过嘛,婚礼一结束,你就得改口叫我婶婶了!” 姚灿的眼角抽了抽,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松开手,但心知他们没多长时间继续斗嘴,现在得赶紧送艾易去教堂,马车早就在楼下安排好了,虽说姚家离教会不远,可也不能太松懈。 “罢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跟你计较。”子爵恢复了愉快的语气,“我给你送来了特殊的祝福。” 他说着把一件东西放在她随意摊开的手上,是一方手帕,看着很干净但明显是旧物,上面绣着一个迷你的嬴家家徽。 第192章 艾易通过镜子扫了他一眼,低声问,“这是……嬴家那位公爵夫人的?” “你听说过我们赫丘的婚礼习俗就太好了,什么,蓝色的、新的、旧的、借来的……据说婚礼时带着从婚姻幸福美满的人那里借来的东西可以让新人们也过上幸福的生活。”姚灿嘴角含笑,那是无比真诚的笑容,与他在社交场上常常露出的笑截然不同。 新娘们在婚礼上携带的旧物往往是家族几代人传下来的珠宝首饰,但艾易没有家族,所以她现在佩戴的发冠来自姚然和姚煦的母亲——已经故去的姚家老夫人。姚然公爵把它找出来的时候指尖在上面摩挲了好久,说本来以为再看到它会在小烁的婚礼上的。 至于姚灿现在说的借来的东西,其实也并不做强求,旧物和借来之物可以算作一件东西,故而艾易没太关心这点。但是姚灿现在塞给她的手帕,来自赫丘上流社会公认的婚姻最美满的夫妻。 这是个相当美好的祝福,艾易多少有点意外,因为在她看开,像姚灿这种人,应该不太相信什么祝福和运气的。 而且,他是怎么借来的?发生了那么多事,尤其…… “我好长时间没敢跟公爵夫人说话了,怕她不高兴,”艾易坦白道,“毕竟,我……” 之前在码头附近发生械斗,嬴泉受了伤,虽然直接原因不是她,但是她设计让骑士团与走私犯在那个时间点相遇的,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嬴觉公爵把它给我的时候说,‘她解决了孟家的事,这算是给她的奖励吧’。”姚灿耸耸肩膀,语气轻松而愉快,“公爵夫人那边,据我观察,她应该没你想象得那么生气,她并不是一个只会盲目溺爱孩子的母亲,她也知道有些牺牲是难免的,姬家的其中一条军用物资倒了,对赢家也有利。很多表面上抨击你的人暗中也高兴得不得了呢。” “你为了这个手帕,专程跑去嬴家的?”艾易沉默了几秒钟后,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她记忆没出问题,四大家族其他几个家族的人多多少少都看不上姚家父子的品行来着…… “你觉得不值当的?”姚灿反问,顿了顿,发出一声叹息。 他把手搭在艾易的肩膀上按了按,托付什么似的,“小猫,我把话说得难听一点,我没法在大局面前保全所有人,如果我可以,我自然愿意关心很多人,但我不可以。 “在必要的时候,我会为了达成目的而狠心牺牲我身边熟识的朋友,但对于我的家人们,我会时时刻刻保全他们,哪怕再落魄我也会给他们我最好的东西。” 他笑了一下,继续道:“艾易啊,你很可靠,所以自从我知道我叔叔喜欢你,我也赞成你们在一起时,你就已经是我的家人了。” “所以,这个手帕不算什么,虽然嬴觉那个死老头趁机调侃了我半小时,半小时呀……唉,罢了,我就不适合这么掏心掏肺地说话,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