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逼良为妻》 第1章 九千岁 “好漂亮的小美人儿,怎么?迷路了?来大爷怀里,大爷给你指路啊!” 黑漆的巷子里,冷风像冰刀子一样砸在脸上,江雁回看向巷子深处的暴民,万万没想到自己刚甩脱了外面成群结队的暴民,里面还有落单的,眼瞅着暴民虎视眈眈的眼睛泛着油光落在她脸上,江雁回心头一个冷颤,撒腿就跑。 天子昏聩,朝局混乱,各地暴乱四起,金陵也不例外。 自这些暴民闯入金陵,金陵便祸事不断,她时常听见府里的婆子谈论哪家的姑娘遇上暴民的悲惨下场,据说,那些暴民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姑娘们若是落到那些暴民手里,那必然是没有活头了,就算是侥幸活着回来,也是折磨得没有人样,最终也逃脱不了自尽的命运。 一想到这里,江雁回便腿脚发软。 可是父亲还在宫中生死未卜,她若见不到父亲,请不到御医,那妹妹就真的没命了! 所以,她要活着,活着见父亲,活着救妹妹。 “那姑娘在那!”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紧接着江雁回便听见身后传出怪笑,外面官道上的暴民发现了她,一阵狂欢着朝她追来。 江雁回双脚虚软得仿佛踩在棉花上,尖叫着疯狂往前方跑去。 “砰!” 脚上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她一下子滑倒摔在了地上,还未从剧痛中反应过来,人已被团团围住。 “小姑娘,你倒是跑啊,现在跑不动了吧?哈哈!” 火光漫天中,暴民们兴奋到扭曲的面孔在眼前放大,其中一个人在她面前蹲下来,抬手挑起她的下巴,满脸惊艳:“好标致的美人儿!” 月光下的少女,面若芙蕖,肌肤胜雪,她满身狼狈躺卧在地上,衣衫破败,鞋面脏污,头发也落下少许散在肩头,狼狈至极,却又分明美艳无双,那一张不施粉黛的脸上生了一双如小鹿般水灵清澈的黑眸,明亮如星,又黑若曜石,看得人心痒难耐,男人只觉得掌心下的肌肤也娇嫩细滑极了,恍若刚出生的婴儿,细细一掐,竟已出了红痕。 他心神荡漾,忍不住便道:“小姑娘,若不然你跟了爷,爷许你一个好归宿。” “干什么,还想独吞啊!”暴民们一听这话立刻不干了,将男人团团围了起来。 面对乍然出现的压迫力,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浑话,连忙起身站到一边,眼睛却仍止不住往江雁回身上瞧。 江雁回看着自己像物品一样被这群暴民贪婪观赏、评头论足,心里恐惧又愤怒:“你们若是敢动我,我爹定要将你们杀个精光!” “哟,你爹是谁啊?我们倒是要听听看。” “我爹自然是朝廷命官!他已经知晓了我要入宫找他,眼下就在宫门口等我,识相的,就放了我!” 一众暴民又是一阵大笑,有几个人甚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姑娘,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个朝廷命官的爹啊,只怕是有命去,没命回了!哈哈!” 江雁回脸色一白:“你胡说!” “我怎么会胡说!难道你就没发觉今日这条入宫必经之路的官道无禁卫军把守么?若是放在往日,这里可是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的!” 江雁回浑身一僵,紧接着整个手脚都冰凉了—— 今日离家之前,她做了场梦。 梦里,她看到了江府的未来:庄王谋逆,父亲被打为同党,江家一夕之间从贤臣忠良变成了犯上作乱的逆党,男子被斩首,女子充作军妓…… 那个梦境荒诞到可怕,以至于叫她根本无法相信,直至幼妹高烧不退,她出门入宫遭遇暴民,才发觉一切事情与梦境中奇迹吻合在一起,而按照梦里的发展,今夜便是庄王谋逆之夜。 她脸色越发苍白,心神震荡不安。 如果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今日这条本该被禁卫军严防死守的官道却突然暴民肆虐,而原本镇守的禁卫军消失无踪,似乎就说得过去了。 “你也发现了吧?实话告诉你吧,我等之所以敢闯入官道,那都是得了消息的,今夜啊,皇宫里要变天了,禁卫军都调去看守皇宫了,至于你父亲,这会儿八成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巨大的恐惧笼罩全身,一想到父亲可能遇险,江雁回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一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忽然起身,朝着那个说话的暴民身上扑去。那暴民不察她一个弱女子居然还敢反抗,竟直接被扑倒在地,还被生生咬下一只耳朵。 “啊……贱人!看我不弄死你!” 暴民回手一个耳光把江雁回打趴在地,又是对她一阵拳打脚踢。 江雁回痛得说不出话,只觉得四肢百骸都不像是自己的,然后便看见那人按住了她的脖子,撕破了她的衣衫。 “敢咬我,看老子不玩死你!”那暴民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满目狰狞地去撕她的衣服。 “嗖。” 却正在这时,一柄匕首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直直插在了江雁回身侧的地上。 男人朝那匕首看去,只见得那匕首森森冒着寒光,深深嵌入青石板地面,一想到那匕首若扎在自己身上,当即吓得后退一步,浑身冷汗。 同伴们同时哗然,下意识看向匕首的来源地。 “哒哒。” 却正在这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跟随而来的是阵阵车轮碾压过地面的辘辘声。 一盏红色八角灯笼悬挂在车梁上,灯笼下方坐了个衣着普通的车夫,车夫驾着马车,手里握着匕首鞘,显然,刚才的匕首正是从他手里抛出来的。 暴民们顿时一阵火大,哪儿来的逞英雄的多管闲事。 仗着人多,这群人肆无忌惮拦住了马车,其中一人对着车夫咆哮:“不长眼了是吗?怎么玩刀的?” 车夫凉凉抬起目光,一双寒潭眸底看似风平浪静,众人却被震慑得后退一步——那眼神,分明像在看死人。 “若想活命,就速速散去,惊扰了掌印车驾,你们担待得起吗?” 车夫声音尖细,像是捏着嗓音说话一般,众人闻言,面色大骇,忽然就朝着马车看去,当看见了马车上“司礼监”的标牌,顿时如遇见了恶鬼一般,作鸟兽散,顷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掌印? 江雁回缓缓找回心神的时候,正在努力回想这个称谓,忽然间,她眼神一震,抬目看向远方,已是讷讷无言。 司礼监掌印沈焕? 未来启梁只手遮天的九千岁! 第2章 别来无恙 有人走了过来,是那个车夫。 车夫将地上的匕首取出,回归鞘中,递给江雁回一件袍子笑道:“姑娘,披上吧。” 江雁回看向自己身上,才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衣不蔽体。 她脸色微红,忙将衣袍接了过来裹上身,又看向那人,小心回道:“多谢公公相救。” 跟在司礼监掌印跟前的,必然也是司礼监的人,而司礼监的男人只有太监。 江雁回知道司礼监。 有一回父亲早朝后回府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吃不喝了三日,还是母亲日夜守在外面,才终于在三日后将父亲盼了出来。 而父亲出来之后便大病了一场,扬言宦臣当道,启梁危矣。 后来,江雁回才知道,那日朝堂之上,司礼监一位小太监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斩杀了两名朝廷命官,而其中一位朝廷命官还是父亲最要好的同窗之一,只因弹劾了阉党,便血溅朝堂。 再后来,江雁回知道那小太监名唤沈焕,是当时的司礼监提督沈封尘新收的义子。 而沈焕此人,心狠手辣,手段残忍,比之沈封尘的冷血有过之而无不及,作为沈封尘的走狗,朝堂忠良大多丧于他手,抄家灭族的事情都不知道做过多少回,听说他赶尽杀绝之时,从不给别人留活口,即便只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而今日,她竟然遇到了这样一号大人物,还碰巧被他救了,他会有这么好心? 太监车夫笑了笑,一脸和善的扶江雁回起身:“姑娘该谢的,是咱家主子。” 江雁回朝马车看去,太监车夫已经上前掀开了帘子:“掌印请姑娘上车。” 灯笼的光芒并不明亮,又被半边帘子挡着,其实是看不见里面的。 从江雁回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里面侧坐了一人,露出半边模糊的人影。 马车上铺了厚厚的鹿皮毡,在这样并不寒冷的季节略显突兀,似乎是与里面人的体质有关。离得近了,才看见那人盘膝坐在毛毡上,黑色的外袍随意铺展在地露出里面绯红的里衣,头上戴着三山冠,两侧垂朱红玉旒,鼻梁自山根隆起,侧脸棱角分明,隔着纱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美男子。 可江雁回听父亲说过,掌印太监沈焕和提督太监沈封尘一样,生得奇丑无比。 江雁回见过提督太监沈封尘,据说是昔日为先帝挡刀,脸上被刺客削掉了一截骨头,后来虽然痊愈,去落下丑陋的疤痕,小孩见了都啼哭不止,她当时也被吓得不轻。 既然这掌印太监跟沈封尘一样丑,那他必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但江雁回不敢含糊,不管人家怎么丑,身份摆在那里,且今日他还救了自己一命。 透过余光,她瞧见那些暴民并没有散去,全躲在角落里,似乎就等司礼监的马车抛弃自己。 江雁回没有犹豫,上了马车。 车内熏了一种奇怪的熏香,江雁回没有闻到过,只觉得那味道闻着似有凝神静气之用。 然后,她便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声音。 “江姑娘,别来无恙。” 竟是十分耳熟的声音。 江雁回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张俊美如天神的脸落在眼底,霎时震在当场。 怎么会是他?! 他就是那个给启梁带来腥风血雨的阉党沈焕? 第3章 梦中的九千岁 半年前,江雁回跟随母亲回福建祖籍探亲,曾两次见过这个男人。 第一回,是她与表姐在首饰铺相中了一件别人预定的首饰,因着当时表姐生辰,她想送一件别致的礼物,所以便亲自去向取货人讨要,当时马车里的人听完她的缘由后便同意将首饰让给她,叫她好生欢喜。 第二回,是在回金陵的水路上,这人被仇家追杀,躲进了她的船房中,因江家乃累世公卿,又是朝堂之上为数不多不依附阉党之辈,在外有些名望,那些仇家得知她是江家小姐,竟对她以礼相待,只粗略看了眼她的厢房,便离开了她的住处,就这么阴错阳差救了这个人。 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启梁人人痛恨的司礼监掌印沈焕! 那她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江雁回有一瞬间提不起来气,脸色也白得吓人,也不知道是后悔救了他还是庆幸救了他。 “我没想到你会是司礼监掌印……” 沈焕笑了笑,狭长的凤眸勾起一丝弧度,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牌:“吓着江姑娘了?之前便是怕吓着江姑娘才没有告诉江姑娘真实身份,还请江姑娘不要介怀。” 江雁回看了看他。 男人生了一张比画中仙还要好的容颜,清隽如玉,目似寒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可一袭黑色蟒袍加身,莫名就让这张脸多了几分高不可攀之意,红色的里衣又使得整个人多了一丝阴邪,还有那玉旒,那分明只有皇亲国戚才该有的待遇,可他不过一介宦官。 江雁回的目光重新移到他脸上,那双眼,清润温情,好似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可怎么看怎么觉得眼底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越发显得他这个人深不可测。 而且梦中,她曾经见过这个人。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他绝不是这副温和模样—— 慕华殿外,惨叫声不绝于耳,他下令左司府屠杀不归顺的朝廷命官时,整个人就好似是从地狱爬出一般的冷酷无情,全身笼罩着一股阴寒之气,梦中的江雁回因为亲眼目睹那一刻,惊吓得尖叫着醒了过来。 那场关于江府未来的梦境就是这样戛然而止。 她看着眼前的沈焕,挪了挪压在他衣摆上的裙裾。 “没……” 她握紧了衣袖下的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父亲还在宫中,也等同于在这位大人物手中,想要救父亲,她不能惹怒他,甚至于还得利用他,尽管她知道,后者根本不可能! 可江雁回不想放过这得之不易的机会,或许,他能看在当日救命之恩放过父亲也说不一定。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刚才多谢掌印救命之恩,若非掌印,我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举手之劳,更何况江小姐从前救过我的性命,沈某是个知恩图报之人,遇上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话音落,他目色一转,“你受伤了。” 江雁回顺着他的目光往回看去,才发现披着的外袍散开露出里面本就衣不蔽体的模样,而雪白的颈项因为之前挣扎打斗留下几处十分醒目的瘀伤,看上去似乎挺严重。 第4章 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 实际上,真的挺严重,不过不在颈项。 适才她被暴民踢了好几脚,肋骨到现在都痛得抽气,也不知道断没断。 “我这里有些药,擦一擦吧。” 江雁回看着他手里出现的碧绿药瓶,犹豫了下伸手接了过来,却没立刻擦,只是把身上的外袍拢了拢,确定遮掩得严严实实这才放心。 沈焕看着她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窗外:“江姑娘这么晚要去何处?可需我派人送江姑娘回家?” 被他这么一问,江雁回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我要进宫找父亲,沈……掌印,可否帮忙?” 沈焕看上去没什么反应,只是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停:“可是出了什么事?” 江雁回点了点头,一想到家中尚在高烧中的幼妹,又想到江家可能即将遭遇的事件,她眼底迅速泛红,隐隐噙着水光,声音发颤:“我妹妹发烧了,好几天了都不退,嘴里一直叫父亲,这几天金陵外面一团乱,原先的大夫都不见了,我怕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也只能碰运气冒险进宫找父亲,只是没想到,这条原本有禁卫军的官道今天也全是暴民……” 她说这些的时候,一双如小鹿般清明的眼睛水光潋滟,眼泪欲落不落,强忍着的无助神情比直接哭起来更让人觉得我见犹怜。 至少沈焕是这么觉得的。 要不是因为见过她的真面目,他几乎都要被骗过去了。 “江姑娘莫急,我正要进宫,既然同路,便送姑娘一程。” 江雁回眉间一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满天星辰:“当真?” 沈焕嘴角含了一丝笑,吩咐车夫:“走。”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那些暴民的身影也一点点远去了。 江雁回心间提着的一口气总算落了下来,一想到她有可能把父亲带出宫,心中便更加充满希望。 只要带回父亲和御医,那妹妹的病就能好,江家也还是原来的模样,梦里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攥紧了手指,心里的期盼全写在脸上,全然没注意对面沈焕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 宫门到了。 车夫扶着江雁回下了马车。 巍峨的宫门在江雁回眼中是个庄严神圣的地方,她从未入过宫,也不知道宫门长什么样子,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皇宫多繁华好看,今日见了,倒应了那句百闻不如一见。 这地方不止漂亮而且大,大得离奇,也难怪天下读书人趋之若鹜要挤进这朝堂,这里确实是天下令人向往的地方。 “江姑娘,你这身衣服入宫多有不便,还是先随咱家去换身衣服再去见令尊大人!”一名宫人在她身侧请示道。 江雁回看向另一边的沈焕,他朝着江雁回点了点头:“余下的事情,江姑娘跟着他走便好。” 江雁回便同意了下来。 “掌印,那姑娘可是江尚中之女,江尚中在我们的计划中至关重要,她可会坏了我们的计划?” 待江雁回离去,玄尤低头向身前人询问。 沈焕拈着玉牌,目色里的温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冷厉阴寒,玄尤离得近,只觉得他一瞬之间暴戾得让人害怕,就仿佛,适才的姑娘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你以为她能改变得了什么?” 转身,入马车。 玄尤心神一震,再不敢多问,连忙重新坐回马车上,马车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入了宫门。 第5章 祈福 江雁回换了一身太监服。 她的身材高挑纤细,一身太监服不但没让她显得臃肿,反倒将她身上的清秀之气全释放了出来,白净的颈项在深色衣服的衬托下更显莹白如玉。 小太监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道:“姑娘生得比宫里的娘娘都要好。” 江雁回面上一红:“公公谬赞,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小太监点了点头,又将那件外袍递给了江雁回。 江雁回愣了一下,小太监解释道:“姑娘带着这个更方便一些。” 江雁回不知他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抱在了怀里。 夜色很暗,宫人提着灯走在前面,一路并不过多言语。 江雁回知晓宫中规矩多,也不敢随便问话,只低声询问道:“文武百官都在宫里祈福吗?” 皇帝病重,缠绵病榻数日,司礼监建议百官入宫为皇帝祈福,这么一留便是数日。 若非梦境,江雁回恐怕以为真只是祈福那么简单,可这一切,分明是司礼监用来控制百官的手段罢了。 庄王要反,他们趁机肃清朝堂,将“庄王一党”一网打尽,凡有不归顺司礼监者,等同谋逆,杀无赦,梦境里的江家就是这么被处置的。 “是,他们都在慕华殿外祈福,走过前面那段路我们便到了。”小太监应道。 慕华殿,那不就是梦中司礼监斩杀文武百官的地方吗? 手脚有些发凉,江雁回抬起头,一轮月光高高悬在头顶,两边的宫墙高耸入云,遮天蔽日,从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清前头深不见底的通道,还有通道尽头涌来的巨大的冷风。 她将手里的袍子抱得更紧了一些,忍着心里的毛骨悚然,对着太监道:“我急着见父亲,烦劳公公步伐再快一些!” 小太监应了一声,快步往前走去。 一连穿过数个宫道,眼前的视野才豁然开朗起来。 巨大的广场,遥遥可见黑压压一片。 百官跪地,庄严肃穆,广场尽头设立祈福祭坛,四周的守卫一动不动,神色同样肃冷得吓人。 “姑娘且在此等候,咱家去通知江大人。”小太监说完便低头弓着身进了百官之中,片刻之后江雁回就看见里头有一个人起身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不是父亲又是谁! 江雁回目色一喜,连忙伸出手来摇了摇,又触及旁边肃穆的守卫,连忙收了手。 过不久,江尚中便走了过来。 他目色清冷,神色肃穆,没等江雁回说话,便将她拉到角落斥责道:“你怎么来了?” 江雁回鲜少见过江尚中发火。 从前,不论她在家里犯了什么错,江尚中都是笑嘻嘻劝说江母,在她的眼中,江尚中是慈父,喜欢惯着孩子,徐氏是严母,跟别人家完全是反过来的。 可她没想到她担惊受怕、一路千辛万苦险些丧命来到宫中,听到的不是父亲的担忧,而是斥责,霎时就红了眼眶。 “父亲,锦回病了,高烧不退好几日,你快回去看看吧!” 江尚中神色一震:“锦回病了?” 江雁回点着头,声音哽咽:“外面都是暴民,我们请不到大夫,母亲说若是锦回的烧还退不下去,恐怕就真的撑不过今晚了!” 江尚中沉默下来,夜色中江雁回看不清他的神色,好一会儿,他才伸出手来拂过她的脸替她拭泪,声音低柔:“雁回,刚才是父亲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第6章 不情之请 江雁回摇着头,一把抓住他的手:“父亲,你跟我回去吧,现在回去,我们还能救锦回,她昏迷不醒中一直在叫你,也许你回去了,她的烧就能退了!” 她这一动,江尚中便看见了她手里的衣服,神色一滞:“这是什么?” 江雁回低下头来:“适才入宫的路上我碰到了难民,是沈焕救了我,给了我这个。” “谁?”江尚中拔高了音量,引得那些守卫都看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江尚中压低了声音道,“你说沈焕救了你?司礼监掌印沈焕?” 江雁回点了点头:“是他。” 江尚中不说话了,江雁回只觉得他呼吸好似有些急促,但也只有片刻,他扣紧了江雁回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雁回,你现在回去,听为父的话,日后离沈焕远一些,他这个人,很危险!” 江雁回当然知晓他危险,今日若非形势所逼,她也不会坐上他的马车,可再大的危险也比不过父亲的性命,比不过妹妹的生死。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父亲,我在来的路上听到那些暴民说,庄王要反……” 江尚中一瞬间捂住她的嘴巴,慌张地看向四周,待发觉并没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他这才压低声音斥责道:“这里是宫里,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绝不可乱说!” “我知道父亲,”江雁回很急,拉着江尚中的手不放,“宫里很危险,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们江家就不会参与其中了,父亲,你跟我回去吧,回去看看锦回,她很想你!” “我回不去了。” “怎么回不去!”江雁回将衣服给他看,“你要是担心司礼监那边,沈焕肯定不会为难你的,我进宫就是他送我来的,我也跟他说了我要带你回去,他并没有拒绝我!” 江尚中却是笑了笑,可江雁回听着那笑容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心头很慌,“父亲……” 她低低的叫唤近乎哀求。 江尚中伸出手来抱住了她。 “雁回,父亲有一个不情之请,可能要为难你。” 江雁回被他抱得很紧,往日她被江尚中这么抱着,只觉得满心欢喜和安实,可这一回,她心里惊惶不安,只能紧紧抓住江尚中的衣服,夜晚的风很大,江尚中的衣服被风吹得冰冷。 她听见江尚中的声音低低传来。 “你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锦回还小照顾不了自己,以后的江家可能要托付给你了……” 江雁回浑身一震,当即从江尚中怀里退出来:“父亲,你在说什么?!” “雁回,父亲知道这件事让你很为难,但你长大了对不对?” 江雁回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所以今晚真的会……为什么?只要你跟我走一切就都会没事的!我们一家人还可以快快乐乐在一起!” “司礼监不会放过我的,如今的朝堂,忠臣良将所剩无几,我们这些老迂腐的存在早已成了司礼监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庞良走后,我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庞良便是昔日死于朝堂之上的江尚中的同窗好友。 “不会的,我去求沈焕,我以前救过他,他一定会放过你的,对,我去求他!” 江雁回说着,便擦了擦眼泪,要去找沈焕,被江尚中一把拉住。 “雁回!”江尚中的声音近乎咆哮,“不要去招惹他!这辈子都离他远远的知道吗!” 第7章 你这个魔鬼 “父亲?” 江雁回睁大了眼,不理解江尚中的情绪为何如此激动。 阉党固然危险,可再危险会有活下去重要吗? 江尚中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的是数年前一家人出门烧香遇上沈焕的场景。 那一年,江雁回只有十一岁,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昳丽无比。 那时的沈焕还只是刚拜入阉狗沈封尘手下的义子,他奉命前来传唤江尚中,目光却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盯着江尚中背后的少女。 江尚中眼睁睁看着那个原本容貌清隽的少年露出诡谲的笑容来,然后对他说—— “江大人,令千金真是灵气又可爱,不知道日后哪家公子会有福气娶到她。” 那时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却平白无故叫江尚中出了一身冷汗。 从此以后,他将江雁回藏进府里,鲜少让她出门,只盼着待她及笄便选个平凡的人家嫁了,可惜,一切来得这样快,他甚至都还没有替江雁回选好夫婿。 “雁回,父亲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带着你母亲和锦回回福建,你二叔那边我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他会照料你们的。” 江雁回忽然就想起了半年前的省亲,一向离不开母亲的父亲居然让她和母亲妹妹一起回福建,而且一去就是几个月,原来那一次便是父亲想好的退路。 她泪眼婆娑,哭得更凶了:“我不去,父亲若是不回来,我们哪儿都不去!” “雁回,听话!”江尚中眉头紧蹙看着他,“父亲只有这一个愿望,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知道吗?” 江雁回不明白,为什么生路就摆在眼前,父亲就是不肯跟她走! 有什么能比命更重要呢! 眼见着她就是不答应,江尚中伸出手来,一掌劈在她颈后。 他抱着昏厥的江雁回,低低在她耳边道:“雁回,对不起……” 小太监诧异地看着江尚中抱着昏迷的江雁回出来:“江大人,江姑娘怎么了?” 江尚中没说话,而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小太监一回头,就看见身后黑袍之人,顿时躬身敬畏道:“掌印。” 黑袍男子,长身鹤立,俊美如天神,他手里拈着玉牌,似笑非笑走近,面对江尚中怀中昏迷的江雁回半点也不惊讶,仿佛早已料到这样的局面:“江大人怎能如此狠心,江姑娘历经千难万险才入的宫,你这般做,可太伤她心了。” 江尚中冰封着脸看他:“难道这不正是掌印想看到的?” “这你可就冤枉了本司,”沈焕瞥一眼昏迷的江雁回,“江姑娘生得如此灵气可爱,本司欢喜她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她伤心。” 一瞬间,江尚中心里的怒火被点燃,昔年画面涌回脑海,他咬牙切齿道:“沈焕,你可是个阉人!” 沈焕笑了,眉梢都带着几丝勾魂摄魄,他走近了江尚中,声音如毒蛇一般落在他耳旁:“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江尚中心底的愤怒涌进眼底,双眸瞬间猩红:“你这个魔鬼!”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一柄匕首,直直朝着沈焕捅去。 第8章 左司府 可后者分明早已预料他的动作,那匕首才刚刚出鞘,江尚中已被钳制。 到底只是个文臣,从未做过行刺之事,轻而易举就被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团团围住,寒剑抵在他颈项,逼得他不得不弃了匕首。 沈焕低头,将昏迷的江雁回从地上抱了起来。 “沈焕,你放开雁回!” 江尚中惊得欲再动作,却被禁卫军压制得死死的。 沈焕抬眼吩咐:“江大人行刺本司,意欲不轨,但本司念江家累世公卿,劳苦功高,先收押禁宫大牢。” 禁卫军领命,将江尚中带了下去。 临行前,江尚中咒骂沈焕不得好死。 沈焕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嘴角轻轻勾了勾。 不得好死而已,这世上哪儿有人死得心甘情愿?既然不是心甘情愿,那怎么死的有什么区别。 况且,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江雁回醒过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她惊厥而起,第一时间便是找父亲。 “江姑娘莫急,江大人好生生正在宫中祈福,平安着呢!”有侍女上前来服侍她起身,江雁回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而眼前的丫鬟同样陌生。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侍女笑道:“这里是左司府,掌印见姑娘昏迷不醒,身上又到处都是伤,再加上天色太暗,外面都是暴民,便暂时将姑娘安顿在此处。” 左司府是司礼监成立的组织,相当于司礼监的别称,而司主正是沈焕。 “那我爹呢?” 侍女面上露出困惑:“诸位大人都在宫中祈福,江大人自然也在宫中。” 江雁回却急切地摇了摇头:“你们掌印呢?我要见他!” 她说罢便要起床,却觉肋骨一阵钝痛,顿时满身冷汗跌坐回床上。 “江姑娘莫急,你身上的伤势有些严重,御医说了要好好休养,你放心,掌印说了,他忙完事情就会回来。” 可江雁回心中却平静不下来。 看时间,梦中的那些事情应该已经发生,那父亲究竟是生是死? 她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却因为身上太痛,一下子跌在地上。 身上的伤怎么会比之前还要痛?难道是没有及时处理,所以睡一觉便加重了? 江雁回来不及去想,便发现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她一抬眼便看见一张天神一般的脸近在咫尺,男人俊美的脸庞离得太近,近到她几乎能看见他细腻的毛孔。 “掌印!”江雁回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我父亲……” “江姑娘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令尊若是知晓,岂非怪本司照顾不周?” 江雁回一震:“你的意思是我父亲还活着?” 沈焕奇怪地看着她:“江姑娘难道希望江大人遭遇不测?” 江雁回仔细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确定他不是在撒谎,一颗心才骤然落了地。 “掌印……”她低低唤沈焕,“我还能去见见我父亲吗?就一面!”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出来。 沈焕看了一眼,将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宫里出了点事,只怕暂时不行。” 江雁回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沈焕看了看她,没有回答,只道:“你把伤养好,等你伤好了,本司便放你去见你父亲,如何?” 第9章 过河拆桥 说罢,他示意侍女将药端上来。 “当真?” “本司的话,何时作假过?” 江雁回想着他这样的大人物应该不至于对她一个小女子撒谎,便信了他的话,但心中总因为那个梦境不安:“我妹妹……” “你放心,本司已派了御医去你府上,算时间,这个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正说话间,外面有下人禀告说陈御医回来了。 很快,就有一个中年男子提着药箱进了屋子,先是给沈焕行了礼,接着回禀道:“尊掌印命去江府医治江小小姐,现下江小小姐已然退烧,江夫人得知江大小姐在府上,特意命下官向掌印转达谢意。” 说着,他取出来一份信递给江雁回:“江大小姐,这是江夫人的信。” 江雁回接过信,看见上头果然是江母笔迹,还说锦回已经退烧,顿时喜极而泣。 “锦回退烧了,太好了!” 沈焕打发了御医下去,而后看向江雁回:“现下可愿安心养伤了?” 江雁回看向沈焕,眼底满是感激:“谢谢你,沈公子!” 她按照从前的称呼称谓他,沈焕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底柔和:“鲜少有人这么唤我,日后便这么唤吧。” 他看向一旁早已端来汤药的侍女,将汤药接了过去:“把药喝了吧,想要伤势快点好,药可得按时喝!” 他将药送到江雁回唇边,江雁回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沈公子,我自己来吧。” 沈焕避开了她的手:“那时我负伤,得江姑娘日夜照料,这点事,我还是能做的。” 江雁回不好再拒绝,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汤药。 药很苦,一碗下肚,嘴里全是苦味儿。 沈焕拿出蜜饯的时候,两个人都笑了。 那时,沈焕身负重伤躺在她的闺房,因为害怕被人知晓,那些时日都是江雁回亲自照顾他,而每回喝药的时候,江雁回总能将随身携带的蜜饯拿出来,塞给他一颗。 而现在,沈焕同样给她蜜饯。 这算不算,好人有好报? 为了早日见到父亲,江雁回每日按时喝药、走动,伤势好得飞快。 半个月后,她觉得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彻底坐不住了,同沈焕提出想要去见父亲的事情。 沈焕没有拒绝,直接吩咐人准备马车。 当马车徐徐停在江府门前,江父一声藏青色长袍携江母在门口相迎,江雁回高兴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父亲、母亲!” 她扑进江父怀中,抱着江母,失而复得的喜悦萦绕在胸腔,她只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姐姐。” 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脚下唤她,衣裙被扯得一动一动的。 江雁回转过头将小小的锦回从地上抱起来,看着她鼓成一团的包子脸,忍不住就狠亲了一口:“锦回,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锦回被亲得咯咯大笑,指着不远处的沈焕叫:“漂亮哥哥,漂亮哥哥……” 江尚中的目光落在沈焕身上,目色微不可见地沉了下去。 “掌印。”他走上前去行礼。 沈焕虚扶了他一把:“今日无事,顺道送江姑娘回来,江大人无须多礼。” “多谢掌印送小女回来,只是寒舍简陋,就不请掌印进去坐了……” “父亲。”江雁回不解看向他,“沈公子救了锦回也救了我的命,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请他进去坐坐……父亲!” 江雁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母拉着进了府里,江雁回急急回头看沈焕,却见他嘴角噙着笑,似并不生气。 眼看着江雁回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口,沈焕这才看向江尚中:“江大人在过河拆桥?” 第10章 凭什么忘记我 “掌印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江尚中冷若冰霜看着沈焕,“就算你将江家杀个精光,本官也绝不会趋炎附势顺从你司礼监,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 “江大人倒是好一把硬骨头。”沈焕扬了扬眉梢,“只是世事难料,江大人还是不要把话说太满。” 江尚中却不理会他:“来人,送客。” 他折身回了府中,下人对着沈焕说了一句请,便也快速回了府内。 眼看着江府大门就这么堂而皇之关得结实,随从愤恨上前:“掌印,可需属下处置?” 江尚中不过一个礼部侍郎,竟不将他们掌印放在眼里,当真是不要脑袋! 沈焕瞥他一眼:“处置什么?火烧江府?” 随从一惊:“属下不敢!” 沈焕听着门口的脚步声远去,嗤笑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江尚中这头犟驴,有的是时日磨,不过到时候,他可别哭着来求他。 司礼监不杀江尚中,原因有二。 一是江家累世公卿,在朝堂名望颇高,司礼监想要成为启梁真正的掌权者,便需要天下有志之士归顺,而这些有志之士信奉的不是司礼监而是这一群文臣傲骨,只要这群文臣低了头,天下人才自然尽归司礼监。 二是江雁回。 沈焕想起那一个雨夜,他被小女孩哄骗进了一个笼子里,小女孩指着里面的野狗对他说,只要打赢了那只狗,她就允许他和自己一起读书识字。 后来,沈焕杀死了那只狗,确切地说,是一只狼,代价是一条腿,那一年,他只有十二岁,他的腿残了,可小女孩却食言了。 骗子。 毒妇。 沈焕坐在车上,渐渐猩红了眼。 多少个日夜,这些回忆如同毒蛇一般盘踞在他心头,稍有挣扎便被毒液刺入五脏六腑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疯癫成魔。可偏偏,罪魁祸首竟一无所知般天真无邪,灿漫快乐。 凭什么? 江雁回,你凭什么忘记这一切?! 凭什么干干净净地活着?! 凭什么,忘记我!! —— “父亲!” 刚回府,一个耳光便落在了江雁回脸上,江雁回不可置信看向江尚中,从小到大,父亲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竟在她为沈焕说话之后给了她一个耳光。 “孽障,出宫之时,为父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了吗?让你不要招惹司礼监,你竟还替他说话!” “可沈公子并未做什么啊!他不但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锦回和爹爹的性命,爹爹怎么就过河拆桥了呢!”江雁回不服,捂着脸红着眼眶吼道。 “过河拆桥?” 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女儿竟和那阉党说一样的话,江尚中呼吸急促,气得险些昏厥过去。 “老爷,你消消气,雁回只是太小还不懂事,雁回,还不跟父亲道歉!”江夫人将江尚中扶坐在椅子上,对着江雁回催促。 江雁回没想到江尚中反应那么大,一时吓得脸色发白:“爹,您没事吧?” 在徐氏的安抚下,江尚中的呼吸才慢慢平复,江雁回这才小心翼翼道:“爹,女儿错了,女儿保证以后不跟沈……掌印来往了,您放心!” 江尚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良久才抬起头来看向江雁回。 少女白净的脸上,留有深红的印痕,隐隐肿起。 他这才发觉自己下手过重,一时只觉得打人的那只手都有些发抖。 他闭了闭眼睛,这才朝江雁回招手:“过来。” 第11章 定亲 江雁回小心翼翼来到他面前,眼底噙着泪花:“爹……” “还疼吗?”江尚中心疼地看着她的脸,从小到大,他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今日真是气昏了头才一时冲动,此刻已是满心后悔。 “不疼了。”江雁回拉着他的手,“只要父亲不气了,女儿便没事。” 一旁的徐氏叹了口气:“瞧瞧咱们女儿,多懂事,老爷,你就别怪她了!” 江尚中叹了口气:“我不是怪她……雁回,我知道上次你进宫掌印救过你,所以你对他心存感激,这本不是什么错事,相反这是好事,证明我的女儿心地善良,可你信父亲一句话,他沈焕能爬到今天的位置背后不知道做过多少肮脏事,手里沾过多少无辜人的血,司礼监的人,咱们不能招惹,知道吗?” 江雁回垂下眼睫:“女儿记下了。” 江尚中却仍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被徐氏拿手肘轻轻碰了下。 他欲出口的话便全咽了回去,招来巧姝。 “扶小姐回房休息吧。” 江雁回这一走,江尚中立刻对着徐氏道:“是时候给雁回寻一门亲了!” 徐氏怔了一下:“我心里倒是有几个合适人选,若是老爷觉得合适,我这就安排起来。” “要快。”江尚中斩钉截铁道,“最好是年底便成婚!” 徐氏这下更诧异了:“可雁回还尚未及笄……” 江尚中摇了摇头,一双眼底满是忧虑:“等不及了!” “老爷在担心什么?”徐氏意识到江尚中情绪的反常,从刚才接女儿回府,他的情绪便十分不对劲,向来慈爱的父亲竟一反常态打了女儿,这在她看来十分不能理解,偏生,他又突然提及江雁回的婚事! “我在担心什么,夫人该也猜到了。” 徐氏越发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司礼监掌印?可他不是……他想要雁回?” 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徐氏立刻否决:“不可能,司礼监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至于敢强娶朝廷命官之女,更何况,他们就不是正常男人……” “有什么不可能?”江尚中打断他,“原本,我还想着朝堂上好歹有一群不屈服阉党淫威的正义之士让阉党有些忌惮,可经庄王谋逆,阉党趁乱排除异己,谋害忠臣,如今的朝堂已然是司礼监的天下了!” 徐氏瞪大了眼:“可司礼监全是太监啊!” 江尚中看向她,脸色惨淡。 徐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气得咬牙切齿:“这个畜生!” “夫人先莫急,眼下我也只是猜测,他沈焕究竟想的什么我还不得而知,但把雁回的婚事定了我们的心才能安下来,无论如何,女儿的幸福不能断送在我手上!” 徐氏深吸口气,连连点头:“你放心,这件事我明日便去办。” 这一晚,江雁回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总是江家家破人亡的场面,吓得她一整晚都没睡好。 第二日天方亮,巧姝便急匆匆来到她房间里,神秘兮兮告诉她,喜梅庄的喜老板来了。 喜老板是金陵城里出了名的媒婆,媒婆到江家,自然是为婚事,而江家的适婚人只有江雁回。 第12章 庆国公府的公子 江雁回呆了呆:“之前不是说婚事不急吗?怎么这又急上了?” “奴婢问过叶妈妈了,她说金陵的暴民太猖狂,未免夜长梦多老爷夫人决定要将你的亲事早点定下来。” 巧姝说着看了看外面:“小姐要不要去前厅看看?” 江雁回面上掠过一抹不自然:“要去你去。” 巧姝噗通一声笑了:“又不是奴婢选夫君,奴婢去做什么,还是说,小姐想让奴婢去帮小姐打探下消息?” 江雁回瞪着她:“几日没回来收拾你,皮痒了是吗?” “奴婢哪儿敢!”巧姝笑嘻嘻替她梳妆,眼见着镜子中的人儿肌肤胜雪,貌若芙蕖,忍不住叹道,“也不知哪位公子能娶到小姐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儿家,真是便宜了他。” 江雁回自小和巧姝一同长大,虽是主仆,却情若姐妹,一听这话,忍不住拍了她一下,“你再胡言乱语,我可真要罚你了!” 巧姝连忙讨饶:“不过说起这个,那个司礼监掌印生得可真是好,奴婢都没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人,只可惜是个太监……” 巧姝摇摇头,一脸可惜。 江雁回沉默了一下,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当日在福建初见沈焕的场面。 那一次,他穿了件绯红长袍,系着一件雪白披风,远远瞧着,鹤立鸡群,惊若天人。 第一眼,他便冲着江雁回笑,说是有缘。 江雁回这才知晓,原来他就是当日马车里的赠首饰人。 结伴回金陵,却怎料途中闯上一群“悍匪”,他身负重伤闯进她的屋内,请求她相救,不知所措的她只能凭本能去救了,哪里知晓他就是那个心思歹毒、草菅人命的司礼监掌印! “别再提他了。”江雁回垂下眼睫,“父亲说了,叫我们不要招惹司礼监的人,日后遇见了,我们绕道走。” 巧姝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奴婢记下了。” 喜老板在江家临近午饭才走,据说与徐氏相谈甚欢。 午膳时,江雁回盯着对婚事只字不提的徐氏,几次欲言又止。 直至午膳用完了,徐氏将小锦回交给叶妈妈,这才似笑非笑看着她:“想问什么便问吧,看你都快憋出病来了。” 江雁回面上一热:“关于我的婚事,娘今日和喜老板谈得如何了?” “有几个满意的,不过还得等你爹回来商议商议。”说到这里,徐氏看着她绯红的面色,“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问问你,你心头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娘在胡说什么,女儿心里哪儿会有中意的人!”江雁回的脸更热了。 徐氏轻笑一声:“没有就好,你放心,我和你爹定为你选个称心如意的人。” 徐氏的动作极快,才三日时间便选中了一人。 对方是庆国公府的公子,姓茂名凌生,昔日也曾在礼部修过案卷,得过江尚中传授,算是江尚中半个门生,为人谦逊有礼又勤苦好学,是个不错的后生。 且昔年因为江尚中这层关系,他见过江雁回,这次听说江家有意为江雁回说亲,立刻便央求自己父亲庆国公去找了江尚中。 庆国公此人性情随和,又不参与朝堂纠纷,其夫人萧氏也是名门之后,与徐氏的娘家还有些渊源,对于江尚中而言,这样的人家配江雁回再好不过。 第13章 定婚期 人选一旦敲定,庆国公府的动作便飞快。 十月初一,国公夫人萧氏特意约上徐氏一起前往龙泉寺上香祈福,顺道给未来的小两口定婚期。 为了培养小两口的感情,徐氏带上了江雁回,毕竟父母说得再好,也不及自己去亲眼瞧一瞧。 一大早,江雁回便在巧姝的陪伴下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小姐,听说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外头了!小世子也来了。”巧姝扶着她,悄悄在她耳边低语。 江雁回面上微热,偷偷瞧了一眼府外。 那里,已经停了数辆马车,隐约可见聚集了很多人。 等到徐氏带着江雁回一出来,外面的人立刻迎了上来,茂夫人在婆子的搀扶下与徐氏打过招呼后一眼便瞧见了江雁回,满心满眼都是疼爱:“这就是江姑娘吧?生得可真好!” 江雁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人谬赞,雁回愧不敢当。” “哪儿有什么不敢当的,早就听说江家大姑娘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说起来,这也是我茂家的福分!”茂夫人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直接就将手里的镯子褪下戴到江雁回手上。 江雁回虚推辞了一下,见推辞不过便受了镯子,随即被茂夫人引见茂小公子。 “这是犬子,凌生,还不过来见见江姑娘。” 江雁回瞧见前方的马儿旁边站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他穿一身牙白色长袍,衬得面容干净清俊,浓长的黑眉下眼睛明亮如星,不染尘埃,瞧着干净又舒适。 江雁回垂下头微微红了脸,朝他行了一礼。 “小世子。” “江姑娘有礼!”茂凌生看她看得痴了,听见她说话,这才回神还礼,瞧得一旁的茂夫人和徐氏都笑了起来。 两个长辈干脆在前头走着,将独处机会留给后面的晚辈。 江雁回见徐氏走了,连忙转身上马车,茂凌生见了,立刻吩咐下人将凳子送过来,随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姑娘慢些!” 巧姝朝他看了一眼,眯眼一笑。 “小姐,新姑爷瞧着有点傻。” 刚进马车,巧姝便忍不住调侃,惹得江雁回瞪她一眼。 “小点声,人家现下就在外面!” 巧姝闻言,挑开帘子往外看去,正好瞧见马背上的茂凌生看了过来,后者被人逮到偷看立刻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巧姝却是一脸兴奋。 “小姐,你看,他在偷看你!” 江雁回吓得赶紧捂住巧姝的嘴拉下帘子,又羞又恼地看她:“你再这么闹,我就把你赶下去,不要你跟着了!” 巧姝这才连连摇头,一副绝对听话的老实模样。 江雁回松开她,却在嬉闹间不自觉出了一身汗。 心跳得飞快。 马车一路前行,到了城门口遇上了例行检查的守卫。 守卫们翻看了国公府的通行令便打算让他们出城,却被突然到来的官员给拦了下来。 那官员穿一身暗黑色云纹袍子,戴着帽子,分明是宦官打扮。 一众人突然就紧张了起来,领队更是直接塞了那官员一锭银子。 “官爷,这些都是庆国公府和江侍郎府的家眷,没有别人,还请官爷通融。” 那宦官收了银子,却仍旧每一辆马车都掀开瞧了瞧,到了江雁回这里,那人询问道:“你就是江侍郎家小姐?” 江雁回只觉莫名,但还是应了,那人便放下了帘子,让一众人通行了。 第14章 可惜了一根独苗 “还真是阉狗当道,司礼监这些太监一个个还真拿自己当朝廷命官了!”巧姝想起适才那太监掀帘子时的颐指气使模样就生气。 江雁回垂了垂眼睫,没说话。 好在余下的时间里,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龙泉寺。 因为是初一,寺庙的香火很旺盛,香客不断。 一行人跟了茂夫人去见寺庙的主持了然大师,只是对方正在诵经,还得等上一时片刻。 “若不然,凌生你带着江姑娘四处看看吧,等了然大师这边结束,我再让人通知你们。”茂夫人提议。 徐氏附和道:“雁回,那你跟着小世子四处瞧瞧,记得,莫要走远了。” 江雁回应了一声,那头,茂凌生便颇有些兴奋对着江雁回道:“江姑娘,我知道这里有几处赏玩的好地方,我带你去!” “好。”江雁回笑了笑,便同他一同出了门。 江雁回出门的机会少,哪怕只是上香,挑的也都是一些冷清的日子,像今天这样迎了满寺香客还是头一遭。 她心头也难掩欢快,与巧姝一路看得有滋有味。 “这里面是一片梅林,也不知道现下梅花开了没有,江姑娘,你是不知道,到了梅花开的季节,这里的梅林可好看了!”少年说得眉飞色舞,恨不得将所有好看的风景分享给江雁回。 江雁回探头看了看园林里面,隐约可见一点点红色,眉间一喜:“我好像看到花开了。” “当真?那我们进去看看!” 几个人进了梅园,才发现里面有不少游客,而且多数是一些年轻人。 枝头的梅花开得不多,却有许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晨露下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瞧得人心头发热。 “虽是花骨朵,却已经有暗香了。”江雁回挑了一个花枝放到鼻尖下嗅,闻见了淡淡的花香。 从茂凌生的角度看过去,只觉瞧见了画中仙子:少女梳着简单的发饰,只簪了一朵兰花钗,钗环下坠着几颗小巧圆润的珍珠,与手里的花枝交相辉映,在面庞上垂下点点暗影,衬得肌肤胜雪,肤如凝脂。 精巧秀挺的鼻梁下,是粉若桃花的唇瓣,一双眉细长如月,眉下是比水更清澈的黑眸,隐隐闪着星光,瞧得人发痴。 “江姑娘,你可生得真好!”茂凌生忍不住叹道。 一旁的巧姝听了,低笑一声,瞧了一旁的茂凌生随从一眼,随从会意,立刻同时找了借口逃开了,只留下二人独处。 江雁回眼瞧着这狭窄之地仅剩了二人,又羞又紧张,一时也不敢答话,只低低附和好:“茂公子生得也好。” 茂凌生立刻笑了起来,清朗的笑声引了临近几人侧目。 他顿时压低了声音:“我们再去里面看看。” 二人相携往里走,却没有瞧见,梅林的外侧,正有一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满眸阴鸷。 “掌印,可需属下将江姑娘带过来?”随从眼瞅着红衣男子周身气压低得吓人,忍不住询问。 沈焕拈了拈玉牌,雪白的纱衣被风吹得缠绕在红色里衣上,那张天神般的面容浮起一丝笑意。 “随他们去。” 他转身往回走,随从连忙跟上,隐约间,好似听见了掌印一句叹息,只是立刻被风吹散了没听清。 几日后,茂凌生在马场赛马时出了意外,摔断了一条腿。 随从这才想起当日掌印叹息。 他说—— 可惜了庆国公府就这一根独苗。 第15章 退亲 茂凌生摔断腿的消息第二日就传到了江府,几日之后喜老板便火急火燎来了。 听了喜老板关于茂家那边的退亲意思,徐氏一脸灰败坐在椅子上,叹了又叹:“多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摔断了腿呢!” 喜老板也是一脸可惜:“说到底啊是庆国公府没这个福分,江夫人别往心里去,我肯定帮江姑娘另外物色一门好姻缘!” “那就只好劳喜老板多费心了!” “江夫人说的哪里话,江姑娘知书达礼,又生得好看,我是打心眼里喜欢,再说了,这不是我的分内事么!” 两个人又客套了一番,末了徐氏让人塞了些银钱到喜老板手里:“那喜老板慢走。” 喜老板离去之时瞧见了屋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的江雁回,眼见她脸色不好,连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江姑娘可千万别对自个儿有什么想法,这种天灾人祸完全看命,好在你们的亲事还没正式定下来,往后啊,喜婆肯定再替你重新物色个好人家。” “有劳喜老板。” 江雁回只低低行了个晚辈的礼。 喜老板甩着红帕子走了,江雁回这才看向屋内的徐氏。 徐氏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堆上笑脸来拉她进屋:“雁回啊,茂公子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不过好在聘礼还没下,所以你们的亲事也算不得数,你放心,母亲肯定给你挑个更好的,绝对不会委屈你!” 江雁回勉强勾了下嘴角:“娘,我可以去看看茂公子吗?” 徐氏一凝,对她看了又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放心,娘明日便亲自去看看茂公子,只是你到底是女儿家,又正是议亲的年纪,既然往后你们走不到一块儿,还是莫要有太多牵扯,以免坏了女儿家的名声。” 江雁回垂下目光:“女儿知道了。” 第一次遇上心仪的人,就以这样失败的方式告终,夜里,江雁回独坐在窗前,怎么也睡不着。 巧姝抱了披风上前替江雁回仔细披好,安慰道:“小姐,茂公子的事情是意外,你也别太难过,反正金陵城的青年才俊那么多,肯定还有更好的!” 江雁回低垂着头:“我只是替茂公子可惜,他好好一个男儿,本应有大好前程,如今突然摔断了腿,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一点小姐就不必担心了,好歹他是庆国公府的独子,就算腿残了,往后也是要袭爵的,吃穿不愁,一辈子荣华富贵,比普通人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江雁回抿了抿唇:“虽是这般说,可他的梦想和追求就都不能实现了。” “梦想和追求哪儿有荣华富贵重要!不对……”巧姝忽然一顿,随后忍不住低头贼兮兮看她:“小姐,你们都聊到这上面来了?” 江雁回脸一红,连忙从窗台前起了身:“这不是……总要聊一些东西的。” 毕竟是奔着成亲去的,所以多少聊了一些对未来的构想也不算什么坏事。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巧姝见她扭捏的模样,噗呲一声笑了:“好了小姐,人有旦夕祸福,这茂公子的不幸也不是人能左右的,再说了,退亲的意思是他那边提出来的,也算不到我们江家头上,亲事既然没定,我们和茂家就没什么关系,而且小姐若是有这个时间,倒不如想一想明儿吃什么穿什么,去哪儿玩?这得之不易的出府机会,小姐难道要浪费了不成?” 被她这一提醒,江雁回这才想起来明日出府的事情,顿时高兴了起来:“说得对,明天我可得好好逛逛金陵城!” 第16章 拒了沈焕的邀请 对于出府的机会,江雁回格外珍惜,尤其是阔别大半年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闲游。 一大早,她便和巧姝从府里出发,没了暴民的骚扰,整个金陵城格外祥和,酒楼茶馆营业得井然有序,商铺小货摊前聚满了来往商客。 “听说这次暴民之所以这么快清除,得益于庄王事件,正因为暴民横行,让庄王的人马藏匿了行踪,这才使得朝廷损失惨重,是以,庄王一被抓,司礼监就以雷霆手段将那些暴民全收押了,你看,这才不过半个月时间,大街上已经看不出一点痕迹了!” 巧姝将近来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说给江雁回听,生怕她遗漏了什么。 江雁回想起当日锦回高烧,大街上全是暴民横行,以至于江府连个大夫都找不着时便忍不住嗟嘘:果然还是太平盛世好,但愿再也不要回到动乱的时候了! “让道,让道!” 忽然而来的声音打断江雁回的思绪,两个人回头,便看见了一辆辆囚车被一大群官兵押解着,蜂拥而来。 巧姝连忙将江雁回拉到一旁。 “囚车里怎么还有小孩子?这些就是庄王家眷吗?” 江雁回这才听见四周的议论声,原来今日是庄王谋逆案中一众主谋问斩的日子。 囚车里有许多人,男女老少,有一个小孩看上去应该只有三四岁,正一脸新奇看着囚车外围观的百姓,还时不时拉了拉旁边的妇人。 妇人只是勉强朝他露出笑容来,背过脸去的时候偷偷抹了把泪。 “真是可怜。”巧姝看得眼眶泛红,“才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奔赴刑场了,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小姐,你怎么哭了?” 江雁回诧异摸向自己的脸,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 她摇了摇头,抚着自己心口:“不知道,就是莫名觉得自己心里堵得慌,很难过……” 莫名觉得人群中有一道目光看着自己,江雁回一抬头,便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端坐的沈焕。 他穿了一件黑色蟒袍,长身鹤立,气质绝尘,只单单坐着,便已成了全场唯一,那双目光看过来的时候,隐隐是带着别样的情绪的,可江雁回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已见他眼底似含了丝笑意,朝她点了点头,分明是跟她打招呼。 “小姐,低头!” 江雁回还来不及回应,袖子便被人拉了一下,一回头,才注意到整条街上的百姓都低下头来,无人敢直视司礼监掌印的天颜,而适才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安静到只能听见官兵脚步声和马车辘辘声的长街。 江雁回连忙跟着低下头来,避开了沈焕的视线。 等到车队离去,她和巧姝也准备抽身而走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是上回跟着沈焕的那个车夫。 “江姑娘,这是枫林楼的玉字手牌,掌印说,难得遇上江姑娘,想请江姑娘去坐坐。” 枫林楼是金陵城最大的酒楼,平常一席难求,普通人想要去那里吃饭,通常都要提前一个月排队,而玄尤手里的玉字手牌是枫林楼最高级别贵宾的象征,枫林楼会为手牌主人预置一间量身定做的厢房,只为这一人服务。 相当于说,那是沈焕的私人房间。 江雁回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啊,尤公公,我今天出来实在是有要事要办,改天得空,我肯定去掌印府上登门谢罪!” 话音落,她便急急拉着巧姝跑了。 第17章 重要的事 玄尤看着她离开,这才将玉牌归还给正在刑场主位的沈焕。 老老实实将适才江雁回的原话带到,沈焕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刑场的目光难免阴鸷了些。 他从签筒里掏了令牌,对着场内便丢了下去:“行刑。” 行刑官吓了一跳,颤巍巍稳住下方刽子手朝沈焕请示:“掌印,这午时三刻还没到……” 沈焕已经起身,听见这话,凉凉看他一眼:“早到晚到不都是死,差那一时片刻?” 话音落,玄尤的披风已经系在了他身上,俨然是打算离去。 行刑官战战兢兢追在后面:“可是掌印,这不合规矩……” 玄尤拦住了行刑官:“方大人,皇上将此事交给掌印,自然全权由掌印安排,还是你觉得,皇上会因为几个将死的逆党怪罪掌印?” “这……”行刑官看向已经上马的人,咬牙应道,“下官明白了。” 这头,江雁回带着巧姝挤出人群,进了一条岔口,不一会儿便走上了熙熙攘攘的大街,那里正是金陵城最繁华的集市金陵街。 “哇,这么热闹!” 太长时间没出来,突然看见这么热闹的集市,巧姝兴奋地拉着江雁回到处跑。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好不好看,小姐?”她挑了一块观音面具戴在脸上,兴奋地对着江雁回展示。 “好看是好看,不过这个更适合你!”江雁回拿了一块相当丑的猪头面具覆到巧姝脸上,惹来巧姝一顿抗议。 两个人说笑间,忽然就听见了一道声音。 “江姑娘。” 江雁回一偏头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越过那张面孔往远处看去,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茂凌生。 他比之前消瘦了很多,原本英俊的面容透着苍白,修长的身姿深陷在轮椅里,如此格格不入。此刻他那双曾经泛着光彩的眼眸黯淡无光正泛着红,殷切地看着江雁回。 “江姑娘,我家公子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退婚不是他的本意,不知江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巧姝将江雁回拉到一旁:“小姐,茂公子虽然看着很可怜,但奴婢觉得你还是不要与他有牵扯了,之前你们的事就已经伤了你的名声了,你要是再与他牵扯,日后的婚事也会难办,而且,老爷夫人也交代了,日后若是遇见她,还是希望小姐与他保持距离地好!” 江雁回沉默着回头看了一眼。 “小姐!”巧姝拉了她一下,“你可别有心理负担,庆国公府又没下聘礼,就算说你们是陌生人也并不为过!” 江雁回最终应了下来:“……好。” 她心里清楚女儿家的清誉最是重要,如今她和茂凌生已经不可能再继续,又何必有过多牵扯。 于他,于她都好。 巧姝见她答应了,立刻上前委婉地拒绝了茂凌生的随从,二人正要离去,身后,茂凌生开口了。 “江姑娘!”他的声音悲戚、无力,听得人揪心,“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完就走也不可以吗?” 江雁回回过头来,茂凌生的眼底已经赤红:“今日不说,我只怕日后都没机会说了!” 心终究是软了下来,江雁回在巧姝摇头的目光中捏了捏她的手:“只是说几句话,你放心,说完以后这辈子我都不跟他有牵扯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巧姝叹了口气,只能由了她。 第18章 纠缠 一行人进了一间茶楼。 屏风隔开的雅座里,茂凌生和江雁回坐在里面,巧姝和茂凌生的随从守在珠帘外面,留出一个清静又不容易惹出是非的独处空间给二人。 “江姑娘……”茂凌生隐忍着情绪,“实不相瞒,你我的亲事取消并非我本意,对江姑娘,我是万分愿意的,奈何天不遂人愿……” 他垂头看向自己的双腿,目露悲戚,江雁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凝滞了片刻才道:“你的腿,真的好不了了吗?” “嗯,伤得重,大夫说,最好的情况就是以后成个瘸子。”茂凌生惨淡地笑了笑。 江雁回说不出话来,别人的伤痛她无法感同身受,能做的也只是安慰一二。 “茂公子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哪怕是最不好的情况,也千万不要自弃!” 茂凌生听她安慰自己,心中颇暖,眼底隐隐渗出一层光来:“江姑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的腿没有出事,那我们的亲事一定可以成的对吗?” 江雁回心中黯然,良久才道:“世间没有如果,茂公子,以后我们也只能各自安好了!” “也许……也许还可以有缘分呢?” 江雁回疑惑看向他。 茂凌生像鼓起很大的勇气,希夷看着她:“自见江姑娘第一面起,我便心生欢喜,夜不能寐,就盼着你我成婚之日,如今意外突发,我成了这副模样,自知配不上江姑娘,自惭形秽,也不敢奢求江姑娘愿意,可我私心里却又想,若是江姑娘对我有一分喜欢,无论如何,我都会求得父母同意,重新再向江家提亲的!” 他说完之后,见江雁回没说话,便暗暗壮了胆:“江姑娘,只要你愿意,聘礼随你开,我庆国公府一定风风光光迎你进门……江姑娘!” 他竟伸手握住了江雁回放在桌子上的手。 “!!!” 江雁回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她只是没有想好在不伤人自尊的情况下怎么去拒绝一个刚刚摔断腿的人,却没想到沉默竟让人误会是默认。 今天来这里,确实是个错误,她突然后悔没有听巧姝的话。 “我不愿意。”她迎上茂凌生的目光,字字郑重,“茂公子,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就摊开了讲,你我的婚事本就只是双方父母议定,并未正式下聘,如今双方父母已经取消了合婚的意思,那你我就没有关系了。男女之事讲究缘分,既然无缘何必强求?更何况,我江家并非小门小户,我身为江家嫡女也绝不会做出有损江家颜面的事情来,茂公子可懂?” 茂凌生怔了怔:“对不起,是我莽撞了,可我也是因为喜欢江姑娘!江姑娘,当初议亲之时,你不是很喜欢我吗?而且,梅园里……” “茂公子!”江雁回急急打断他,万万没想到这人自私起来竟这么没脑子! “从前是建立在你我议亲的事情上,是以成亲为目的,但现在,你我清清白白,还请茂公子自重!” 江雁回真恨不得抽他一个嘴巴子,好好一个庆国公府独苗,比三岁孩子还蠢,普通人都该懂的男女之防,到了他这里居然半点不顾及,这是成心要毁了她啊! 第19章 社死现场 她今日若是在这里与他不清不楚,她不止会名声尽毁,说不准还会连累江府,连累两个妹妹。 江雁回抬步便往台阶下方走去,已不愿与茂凌生有太多纠缠。 “我的意思已经表达清楚,茂公子,天意让我们无缘,相信茂公子日后定能遇到属于自己的称心如意之人。” 话音落,她便往外走去。 “江姑娘!” 茂凌生却还想阻止,江雁回已经出了屏风。 随从急急忙忙推了茂凌生出来,茂凌生却还在后面追,几声呼唤惹得茶楼的人都看了过来。 江雁回万万没料到这茂凌生这么纠缠,又羞又恼,正要与巧姝不管不顾出门时,身前却忽然拦了一人。 “江姑娘,又见面了。” “玄公公?”江雁回呆滞看着面前的便服玄尤,“你怎么在这儿?” 玄尤笑了笑:“不止我在这儿,掌印也在这儿,不知江姑娘现下可有时间了?咱家掌印想请江姑娘吃个饭。” 江雁回目光呆滞跟着玄尤所指的方向看去,便看见了刚才她那间隔扇的隔壁,有一人正坐在那里,闲适端了一杯茶,朝她举了举杯。 轰隆。 江雁回只觉得自己心头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她怎么会遇上这个祖宗?那刚才她和茂凌生的谈话,他岂不是听了个遍?更严重的是,她之前拒绝他的邀请说自己有要事要办,而现在,她口中的要事居然只是拒绝一个追求者。 她为了拒绝一个追求者让司礼监掌印吃了闭门羹?!传出去,她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最最要命的是,还被他听见了所有谈话! 江雁回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是一个惨绝人寰的现场。 身后的茂凌生并不知晓玄尤为何人,只是仍唤着江雁回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江雁回没说话,一旁的玄尤笑着看着茂凌生:“前些时日听闻茂公子伤了腿,掌印特意吩咐咱家前往庆国公府探望,只是咱家最近事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但今日瞧着茂公子生龙活虎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大事,茂公子的腿伤应该无大碍吧?” 茂凌生一怔,呆看着玄尤:“您是……” 他口中提着掌印,茂凌生的语气不自觉尊敬了下来。 玄尤微微一笑,取下腰牌给他看:“司礼监,玄尤。” 茂凌生的脸突然“唰”的一下就白了,他回过头去看之前隔间的那个人,当瞧清那人身上的蟒袍,以及蟒袍底下绯红的里衣,顿时如同见了鬼一般,口中呢喃:“掌印……司礼监掌印!” 他匪夷所思的目光落在江雁回身上,随即竟也将江雁回当成了鬼一般,拉了随从就跑了。 江雁回眼瞧着茂凌生的轮椅飞一般出了茶楼的门,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刚才还说喜欢她呢,结果遇到了不敢招惹的人,跑得比谁都快。 玄尤躬下身来,对着江雁回道:“江姑娘,请吧。” 江雁回认命朝着那头的隔扇而去。 四下的人听闻掌印到访,吓得一个两个的全跑了,原本座无虚席的茶楼顷刻间空荡得只剩满桌的茶碗,掌柜的怯生生前来招呼被玄尤一锭银子砸得眉开眼笑。 “大人要什么尽管吩咐!” 玄尤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隔间里,江雁回眼瞧着巧姝被玄尤带得远远的,瞬间没了脾气,对面,沈焕十分闲适地给她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第20章 睁着眼睛说瞎话 “江姑娘似乎不愿意见到我?” 江雁回小心瞅了他一眼。 这不是明知故问,你看满茶楼的顾客,哪个愿意见着你? “没……” “那适才,江姑娘为何跑那么快?” 当然是不愿意见你! “我是真有事……”江雁回为难道。 “与庆国公府世子的事吗?” “咳咳……”江雁回一口茶水呛在喉咙口,脸如火烧。 沈焕递上来一块手帕,江雁回接过来才发觉他眼底染着笑意,分明只是调侃她。 江雁回一恼,心里那点羞耻感顿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戏弄后的愤恨。 可这样的情绪又分明不好对着沈焕发,只能涨红着脸道:“我倒是不知道掌印有偷听人说话的癖好!” “你们动静不小,再说我原本就坐在这里,也不算是偷听吧?” 江雁回暗暗咬了咬牙。 沈焕给她添了茶:“家里在急着给你说亲?” “也不算急着,只是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到底是不敢惹恼他,江雁回将情绪放了下来,“掌印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刑场,怎么来这里了?” 沈焕拈了拈手里的玉牌,浮起几分微笑:“这不是看见你了吗。” 江雁回:“???” 我有这么大魅力我怎么不知道!? 手里的茶杯不小心被碰翻了,江雁回手足无措去收拾桌子,被沈焕给拉了起来。 “这么憨傻的样子怎么嫁人?也难怪庆国公家不敢娶你。”沈焕招来玄尤,让他去重新取套衣服过来。 江雁回这才发现自己的裙摆都被茶水打湿了,但她此刻却顾不得自己衣服,只是满脸疑问盯着沈焕——刚才茂凌生拉着我的样子您明明都听到了竟然还说这样的话,年纪大也不能作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理由啊!! “好了!”沈焕被她那双鹿眼盯得心情大好,来时被拒绝的不快也就一扫而空,“去换身衣服,带你去吃饭。” 江雁回偏过头就看见了玄尤取过来的衣裳。 沈焕似乎很喜欢这种粉粉嫩嫩的女儿装,之前在掌印府养伤时,他给她准备的衣服都是这个样子。 江雁回看向自己衣摆上的茶水印,抖了抖衣服:“只是湿了一点,不用换衣服,待会儿就干了。” “随便你。”沈焕抬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还在原地的江雁回,“这回可不要再有什么理由拒绝我了。” 江雁回绞尽脑汁堵在嗓子口的理由就这么咽了回去。 “瞧你说的,你请我吃饭,我干嘛还要拒绝!走吧!”她迈出大步,走在了沈焕的前面。 沈焕瞧着她的背影,洞悉一切地笑了笑。 出了茶楼,玄尤在前面领江雁回上马车。 江雁回盯着沈焕的豪华马车不由得又想起江尚中的叮嘱,一时心里又打起退堂鼓了。 沈焕从后面走过来:“不想上马车的话,是想我陪你一道走过去?” 江雁回看向四周。 司礼监办事的地方,群众会提前做好消失的准备,哪怕司礼监现在只是单纯逛个街吃个饭,看到的人也是一副看见瘟神的姿态,跑得比狗都快。 她心头叹了口气,认命上了车。 第21章 我可以把命都给你 沈焕从身后跟了过来。 “巧姝姑娘,这边请。” 那头的巧姝被请去了后面的马车,江雁回怕她担心,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她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不必担心。 巧姝这才跟着玄尤走了,江雁回身后,沈焕目光灼灼,好整以暇盯着她,上看下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江雁回缩了缩自己盘成莲花的腿。 过了一会儿,她又收回自己压在沈焕衣服上的裙摆。 沈焕看着只觉得有些好笑:“你是觉得这样就能跟我撇清关系了?” 江雁回抬起眼来小心翼翼看他:“我跟您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沈焕摇了摇头:“救命之恩,怎么能说没有关系!这世上救过本司的人,前一个已经被本司拜为义父了,江姑娘是第二个。” 江雁回本想说,你要是不介意要拜我为义母也没关系,但又想到自己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只能悻悻作罢。 “但你也救过我,算是扯平了。” 沈焕伸出手来,撑在车窗沿,支着额头看她:“满启梁想与我攀关系的人踏破了门槛我也未必会见上他们一面,你确定要与我撇清关系?” 那姿态好像在说,跟我攀关系可是天大的好处,放着关系不要你脑袋被驴踢了吧! 江雁回把手缩在袖子里,垂着眼睫,好半晌才怕怕看他:“那想杀你的人应该也排满了金陵街吧?” 车帘外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江雁回这才察觉到自己说错话,顿时吓得闭紧了嘴巴。 身前,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沈焕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某个音质特别的乐器,奇异般的舒适好听。 “你倒是敢说,只可惜那些排满金陵城的人没有你这份胆量,他们也只敢嘴上说说,真要到了动手的层面,他们还得数数家里的人数是不是够赔,赔不赔得起。” 言下之意,动手之前就得做好失败的准备了,很可能他的一根毛都没伤到那些人却要被灭九族。 司礼监这个土皇帝,可真是横行霸道、只手遮天。 江雁回心尖颤了颤,小心看他:“那照你这么说,我要是哪天伤到你,或者只是单纯惹你生气了,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下场?” 沈焕没说话,江雁回便更加紧张了。 她这话其实只是试探。 父亲严厉教导她不能和沈焕在一起,无非就是害怕她沾惹上这么个大人物给自己惹来一身骚,所以她也想看看,沈焕对她的容忍点到底在哪里。 如果现在,他生气了,那正好可以借此划清界限,如果不生气,她或许也能从中获知他的底线,日后谨言慎行。 “你不一样。”却没想到,沈焕直接给了她答案。 “刚才便说过,你是我的第二个救命恩人,只要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沈焕这条命就可以给他,换句话说,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命都给你。”他拈着玉牌,说的明明是生死攸关的话题,语气随意得却如同只是送一件普通的礼物一样。 而且他凤目灼灼的样子,莫名就让人觉得好似托付性命的告白。 第22章 太监撩人好致命 江雁回脸上一热,心跳得飞快地收回视线。 太监也这么会撩人吗? 还是说,人家只是拿她当姐妹? 江雁回听说过,有些太监变成了半个男人,女人对他就会变得没有吸引力,更有一小部分会因此觉得自己就是个女人,所以遇上聊得来的女人就会把对方当成姐妹。 换句话说,太监跟女人之间是没什么男女之防的。 那沈焕也是这样? “命就不用了!”江雁回无意识掐着手指,“毕竟你义父也救了你,你一条命总不能掰成两半。” 她那双大眼睛圆溜溜看着沈焕,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胆大,却逗得沈焕哈哈大笑。 “小傻子,我这条命,你若是真敢要,那才叫惹上大麻烦。” 马车停了下来,是地方到了。 沈焕先一步下了马车,而后朝江雁回伸出手。 江雁回吓了一跳,缩着手摇着头,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掌印的手,那是扶皇帝皇后的,她可没那么大面子! “枫林楼”三个烫金大字悬在酒楼黑色的门楣上,霸气又显眼。 江雁回在心头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小姐,你还好吧?” 巧姝从后头上来,立刻对着江雁回一番查看,眼瞅着她胳膊腿儿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但看向沈焕的目光仍是愤恨的。 沈焕对着她圆瞪的眼睛挑了挑眉,偏头轻笑一声:“巧姝姑娘对我有敌意?” 巧姝生平从没被大人物关注过,更别提说话了,她原本只是为了维护江雁回仇视沈焕,可这会儿高冷的美男突然对她开口,还冲着她笑,她瞬间就有些招架不住,不止脸颊发烫,嘴角都哆嗦得不能回话了。 江雁回莫名觉得巧姝的头都埋到自己胸口了,忍不住看她,却瞧见她那张脸跟煮熟的虾一样,顿时有所感地朝沈焕看了过去。 沈焕却朝她眨了眨眼,转身往枫林楼走去。 江雁回心里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扶住巧姝的脑袋,将其板正正对了沈焕背影的方向。 “看清楚,就算那个人长得再好看,再有魅力,那也只是个太监,不是真正的男人!” 巧姝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太监也好看!” 江雁回:得,又被撩晕一个。 这该死的,四处散发魅力的死太监!没有男人的命,专干男人的混账事。 枫林楼里独属于沈焕的厢房宽大无比,不仅仅有卧房还增设了浴池,生活所需一应俱全,活脱脱就是一个私人府邸。 掌柜的亲自领了店小二前来给沈焕点菜,沈焕直接看向江雁回:“你来点。” 于是掌柜的目光毕恭毕敬移向江雁回,同时送上了菜单。 枫林楼到底是金陵城第一酒楼,不仅有菜单,菜单上还有描画的菜品,色香味俱佳,一目了然。 “掌印是不是经常来这儿?”江雁回问掌柜的。 掌柜的偷偷看一眼沈焕,斟酌了一下笑道:“倒是不常来,不过每回来都会点几样一样的菜,江姑娘要不要用作参考?” 掌柜只以为江雁回是不知道点什么菜,却没想到江雁回直接合上了菜单,对着他道:“平常掌印点过的菜通通不要,然后把他没点过的都上上来。” 掌柜一怔,颤巍巍看向沈焕:“这……” 江雁回朝沈焕看了过去:“不是你三顾茅庐非要请我吃饭?难道我连想吃什么都不能决定?” 沈焕扬起眉梢,轻轻一笑——这是记仇来了? “按江姑娘说的办。” 第23章 受罚 菜很快上了座。。 五颜六色的菜基本都是江雁回没吃过的。 江雁回随便挑了一样吃了一口,辣得满脸通红地找水喝。 沈焕把手边的水杯递给她,她直接喝了一口,却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给我酒?” 沈焕声音无辜极了:“我每次来点的都是水,枫林楼这里的饮品除了水就只有酒,是你自己说不要我点的东西的,店家便只好以酒待水了。” 江雁回红着脸,心里气得在滴血。 这死太监!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终于结束的时候,江雁回松一口气,唤了巧姝便要跑。 “叶大小姐的生辰宴,你会去吧?”沈焕却忽然在她身后问她。 江雁回脚步一顿:“俏姐姐的生辰宴我自然是要去的,你不会说你也去吧?” 沈焕笑了笑:“叶大将军为国鞠躬尽瘁,叶家大小姐的生辰宴,本司自然要赏光。” 江雁回看了看他:“也不知道是赏光还是惊吓!” “嗯?” “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我肯定藏好自己,不给掌印添乱。” “添乱也无妨,”沈焕走近她,“反正命都是你的。” 他大笑着离去,身后,江雁回气得红了脸。 “这死太监!”她狠狠剁着脚。 江府。 江雁回一回府,徐氏身边的仆人紧张兮兮地凑上前来。 “大小姐,您去哪儿了?老爷在大厅里等了你一上午,正在发脾气呢!” “父亲发脾气?” 江尚中的脾气向来极好,能让他发脾气的事情定然是很严重的事! 江雁回脑中一个灵光,忽然就脸色白了白。 该不会是今天茶楼的事情传到父亲耳中了吧?要是父亲知道她又和沈焕见了面,指不定又要怎么罚她! 果然。 江雁回胆战心惊来到大厅,江尚中看见她的第一眼便厉声对她呵斥。 “跪下!” 徐氏的脸色也不好看,却没帮着江雁回说话。 江雁回心里七上八下,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时候,她委屈地挤出两滴眼泪看着江尚中:“父亲,女儿又做错了什么?” “你会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为父怎么同你说的?让你离掌印远点,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你倒好,还跑去枫林楼同他吃饭,为父的教诲你当成耳边风吗?”江尚中气得脸色通红,直接吩咐一旁的管家。 “去拿鞭子来!” 管家一怔,下意识喊道:“老爷……” “去拿来!”江尚中怒吼。 管家无奈,只能去拿了鞭子。 “老爷,雁回还小,你有什么事好好与她说便是了,何必生这么大气!”眼见着江尚中真要打江雁回,徐氏吓得拦在他面前。 “说了有用吗?”江尚中怒道,“今日我若是不给她点教训,日后她还跟司礼监那群阉党鬼混!” “又不是我非要跟沈焕吃饭的,他非逼我去,难道我还能抗命不成?爹爹这个样子,是逼着女儿下回违逆掌印,然后换回来一具尸体吗?那行,那你打吧,与其被掌印变成一具尸体,我宁愿做爹爹鞭子下的冤魂!” 江雁回说着,俯身趴在地上,将脑袋埋在双臂间,俨然一副安然受打的模样。 第24章 江尚中心里的魔障 “老爷!”徐氏平日虽然严厉,但这会儿看见女儿哭,心就忍不住了,再加上女儿一番话,她拉着江尚中道,“雁回说得对,掌印的命令连你都不能违抗,更何况咱们女儿?那掌印非缠着雁回,雁回又能有什么办法!” 见江尚中迟疑了下,徐氏再接再厉:“今日的事情真不能怪雁回,谁知道她出去一次就这么巧合遇上了呢,往后让雁回少出府,尽量避着掌印就是!” “她若有心想避,金陵城那么大,怎么会避不开,怕就怕,她就喜欢和那群阉党厮混在一起,连女儿家的脸面都不要了!”江尚中气道。 “爹爹!”江雁回也被说得动了气,“司礼监的名声是坏不假,可掌印分明三番两次相救于我和我们江家,今天茂公子纠缠的时候若不是他,只怕女儿的名声早已尽毁,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应该拿沈焕当仇人!” “所以你就拿他当救命恩人,和他一起吃饭,还约着要一同去叶大将军府上参加叶大小姐的生辰宴?” 江雁回一怔,不明白这件事情江尚中怎么会知道。 江尚中却是冷哼了一声:“司礼监掌印是什么人,他走哪儿早就无数双眼睛盯着了,你们一起在枫林楼吃饭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如今人人都知你和司礼监掌印交好,你说你一个女儿家,跟谁一块不好,非跟一个阉党同流合污,我看自此以后不止你的婚事,连念回、锦回都要被你连累得嫁不出去!” 江雁回的脸色发白,咬着嘴唇:“要真有这么一天,女儿就去削发为尼,绝不连累两个妹妹!” “你……混账!”江尚中一鞭子摔在江雁回脚边,虽不是朝着她用力,可鞭子尾巴还是弹到了江雁回脚上,腿弯处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痛。 “老爷,你还真打啊!”徐氏吓了一跳,连忙拉开江雁回的裙摆去看她的伤处被江雁回止了。 “娘,我没事!” 徐氏红了眼眶,看向江尚中:“你明明知道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雁回的错,怎么总是把火气发到雁回身上,老爷,掌印对你到底是有多大的魔障,才会叫你对他避如蛇蝎!” 江尚中一愣,手里的鞭子忽然软了下去。 他对沈焕的忌惮始于一场经历。 其实,他已经活过两世了。 上一世里,他仍是江尚中,可他的夫人却并非徐氏,确切地说是原配徐氏早故,他娶了续弦王氏,而在与王氏的那一段婚姻里的江家,有一个家奴,名唤沈焕。 他曾是女儿江雁回的玩仆,被她捉弄折磨,甚至被卖进宫里当了太监,可是后来太监却成了朝堂之上只手遮天的九千岁。 为了不让这段仇恨落到女儿头上,他选择在庄王谋逆的时候成为庄王一党,用自己的命来化解沈焕对江家的仇恨。 可上辈子有没有化解,他并不知道,毕竟死后他就重生到了这一世。 而这一世里,他本打算走上前世老路,可庄王谋逆事件中,沈焕竟然毁了他的供词,不仅没有杀他,还救了雁回! 他本该心存感激的,可前世的经历总叫他心有余悸,毕竟当年天牢里,沈焕亲口向他承认其对江雁回恨之入骨,所以他万万不敢相信沈焕会真心对待雁回,只是,会有例外吗? 毕竟这一世,他不是因为女儿变成太监,江府也从没有一个叫做沈焕的家奴! 第25章 叶大小姐生辰宴 “夫人,扶雁回回房吧。” 丢了鞭子,江尚中负手走出了大厅。 他也迷茫了。 前世惨痛的人生叫他重生后洗心革面,发誓悉心教导雁回,改变江家命运,所以这一世里,他剔除了一切姓沈的家奴,将夫人和女儿小心照料,终于让江家成为今天受人敬仰的存在。 只是他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阻止沈焕认识雁回,而且两个人还有了这样一场羁绊。 到底是前世的债还是今生的孽缘,江尚中分不清了,他只盼望,这一世的江家能安然度过风浪。 —— 江尚中的那一鞭子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到了夜里,却叫江雁回痛醒了。 本以为只是小伤,冷敷过就没事,可是睡一觉醒来竟然一片青紫,动一下就火辣辣的痛。 夜太深了,江雁回也不想叫醒巧姝,只想着自己再弄点凉水敷一敷,可就在她在房间里寻找工具的时候却意外瞧见了梳妆台上一个碧色的药瓶。 那药瓶江雁回再熟悉不过,当日她被暴民暴打,沈焕便给的这个药给她擦敷伤口。 这药消肿化瘀特别快,还不会留疤,当时她用了觉得好,走的时候却不好带走,只将它留在了掌印府,可这会儿,这药居然在她桌子上? 是有人给她送的? 江雁回看了看房间四周,并未看见半个人影,只剩窗户开着。 待她将窗关上,才发现那药瓶底下压了一张纸条。 “连累姑娘受苦,掌印挂念,。” 简短几个字已经将事情由来解释清楚,江雁回想起玄尤,猜测应该是他送来的,毕竟他功夫那么好。 将药涂上伤口,那些火辣辣的地方立刻一片清凉,减轻了不少痛意。 江雁回会心一笑,重新爬上床睡去了。 叶大小姐的生辰宴很快便到来了。 这几日,江尚中每日早出晚归,江雁回都没机会跟他赔个不是,眼看着到了叶大小姐生辰宴,江雁回本想去请示江尚中出府一事,却从徐氏那儿得来消息说江尚中允许她出府了。 不止今日允许了,日后也不限制她出府了。 “怎么突然就不限制我出府了?”江雁回对这个结果很意外。 徐氏笑了笑:“你爹说了人算不如天算,凡事尽力而为便好,其余的交给上天。” “什么意思?”江雁回一头雾水。 徐氏摇了摇头,耸着肩道:“我也听不懂,大抵他又发神经吧!” 不管江尚中是什么意思,但能自由出府这一项对江雁回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天知道这么些年,她在府里有多闷,整日除了刺绣就是读书写字练琴,才十几岁的年纪,都要熬成老婆子了! “那娘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拿俏姐姐的生辰礼和你一块去叶大将军府!” 江雁回兴致勃勃地取了礼和徐氏一同上了马车,想起叶俏这回生辰礼后就要远赴荆州出嫁,难免有些伤感。 “荆州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叶叔叔怎么想的,居然把俏姐姐许配到那儿!” 徐氏轻笑了一声:“儿大不由娘,这门亲事可不是你叶叔叔定的,而是你俏姐姐自己定的。” “俏姐姐自己定的?”江雁回愣了愣,“女儿家还能自己定自己的亲事?叶叔叔也同意?” 第26章 在江家自由恋爱得打断腿 “你俏姐姐自小没了娘,如今坚持这桩婚事,你叶叔叔还能有什么不同意,不过是图她过得顺心如意,尽力弥补罢了。” 江雁回听了唏嘘,只觉得这事放在自己面前想都不敢想,不由对叶大将军也多了一层钦佩。 到底是将军出身,不在乎这些礼仪廉耻规矩,换做江家,腿都得打断吧! “俏姐姐倒是称心如意了,只是她嫁人后,我的闺中密友就又少了一个了!” 叶俏是江雁回在学女红时候认识的师姐,两个人投缘,一见如故,不知不觉就成了好朋友,这次生辰宴之前,江雁回已经有近半年没见着她,再加上她的婚事在即,所以这回的生辰礼也相当于是新婚礼,格外重要。 江雁回摸了摸怀中的礼物,越发感伤。 徐氏理了理她的头发:“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这是好事。虽然以后你们会天各一方,但只要心里想着对方,总会有见面的一天的!” “嗯。”江雁回似乎是想通了,“俏姐姐嫁人是喜事,等她成亲后总会有回来省亲的一天,到时候我们总会相见的!” 徐氏点了点头:“是这样。” 马车很快到了叶大将军府。 因为两人来得早,宾客大多未到,江雁回见过叶大将军后便溜到叶俏闺房,彼时她正在盛装打扮,准备着今天的生辰宴。 “奶娘,这个就不戴了吧,头上戴那么多,沉死了!”叶俏眼瞅着奶娘邹妈妈将一支沉甸甸的红石榴宝石金步摇插上头,沉得歪了脖子,一脸难受。 “小姐,今日是出阁前的最后一个生辰礼,当然得隆重,而且老奴听说今天可是有很多大人物到场的,小姐若是穿的太简单了,怕会失了将军府的颜面。” “是啊,俏姐姐,你好歹是叶叔叔的掌上明珠,若不打扮漂亮一些,怎么对得起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江雁回说着上前,扶住了那支歪歪斜斜的金步摇,将它插进了发梢。 “雁回!”叶俏惊得站立起来,“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当然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提前给你庆祝生辰啊!生辰快乐啊,俏姐姐!”她将怀里抱的礼品拿出来,叶俏惊喜不已接过去,一面满是期待地拆礼物,一面盯着江雁回瞧。 “这一回,你可是好久都没来看过了!” “暴民闹那么凶,我哪儿敢出门,倒是叶姐姐,自小学了一身武艺,刀山火海都敢闯,才小半年过去,就拐了个夫婿回家啊!难怪都没找我!” 叶俏脸上一红:“那还不是因为怕把你带坏了!” 礼品拆开,是一副巨长绣品。 奶娘和叶俏合力将绣品展开,只见上头好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图,两只鸳鸯交颈嬉戏,情意绵绵,难舍难分,碧绿的青草、白云蓝天全成了它们的陪衬。 “青草为影碧水为戏,好漂亮的绣工!” 邹妈妈活了大半辈子,自己也有着一手好女工,却鲜少见过如此针脚细密的绣品,而且用的还是盘丝绣法! 叶俏摸着鸳鸯身上流光溢彩的翎毛,像闪着金光一样,忍不住惊叹道:“这是什么线?居然会发光!” 第27章 萧家世子 她喜欢舞刀弄枪,不喜欢女红,当初被叶大将军逼着去学女红也全没认真过,因此对这种极具工艺的针法并没有记住。 “这是盘丝绣,顾名思义,便是将黄金锤箔、捻线而成的纯金线为用料,再以双股入线,比起丝线,这种针法极其考验绣者绣工和耐性,针脚必须得而密,才能绣出精美、巧夺天工的图案,这种耗时又耗心神的绣法平日里也只有宫里娘娘的凤袍会用上这种复杂工艺,普通人想绣个扇面日夜赶工都需要一月之久,更何况这长达一米多的新人枕巾,可见江姑娘对小姐有多用心。” 被邹妈妈这一番解说,叶俏感动得眼眶都红了:“好妹妹,姐姐收到你的心了!” 大约是因着这份礼牵动了接下来的远嫁,两个姑娘的情绪都有些控制不住,还是叶俏的丫鬟珍珠提醒,叶俏才反应过来自己也给江雁回留了礼。 “差点忘记了!” 叶俏从梳妆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方匣子,打开来给江雁回看:“我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嫁了,肯定是参加不了你的生辰礼了,不止你的生辰礼,日后你大婚我估计也看不到了,这是我提前给你备的生辰礼和新婚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江雁回朝匣子看去,里面是一套精美贵重的宝石头面,每一样都价值不菲,更别提一整套了。 “这么贵重的礼,得花多少钱?你哪儿来的这些钱?” 叶俏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惊得江雁回下巴都掉了:“你从嫁妆里留出来的?” 叶俏将匣子合上:“多少钱也比不上你的用心,姐姐绣工不行,就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这套头面是姐姐一点心意!你不许推拒!” 江雁回含着泪花将礼收了:“好,姐姐的礼我会用心留着的。” 姐妹俩再说了会儿话,前厅那边便传来让入席的消息。 叶俏本打算让江雁回同她一起入席,却被江雁回拒了。 “我跟茂公子的事情不太体面,还是不多引人注意了!” 其实这只是其次,主要是沈焕说过他也会来,江雁回就怕宴会上见着他,又被他搞事情,到时多生事端搅了俏姐姐的生辰宴不说,回去又得惹江尚中大发雷霆。 摸了摸小腿肚,那里的痛感现在还没完全消退呢! “那行吧,我先一步过去,你找机会自己入席!” 江雁回答应了下来,叶俏这才和下人一道去往前院。 江雁回和巧姝挑了一条远道去前院。 她们到达宴会场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宾客。 江雁回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她斜对面的位置已经坐了位体态富贵的小姐,小姐如凝脂般的肌肤散发着光亮,圆圆的脸如同玉盘一般光洁,虽大却不失可爱。 在江雁回坐下的那一刻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富态小姐看了她好几眼,眼神怪怪的。 “小姐,叶小姐特意让人单独给你送来的果酿,说这个特别好喝,让你尝一尝。”巧姝端了个酒壶,轻轻在江雁回耳边道。 江雁回抬目看去,便瞧见上首的位置,叶俏正朝她看了过来,冲她一笑。 江雁回连忙端出杯子:“倒给我尝尝。” 巧姝连忙给江雁回斟了一杯,小小的杯子里橙色的液体瞧着确实新奇,隐隐有股香甜的味道。 江雁回正要端起来喝,旁边却突然插过来一只手抢了她的杯子,一口将她杯中的果酿饮尽了。 “好香!难怪表姐藏着掖着不肯给我喝,原来是要留着给外人,切,没意思!”那人探手就将巧姝手里的酒壶抢了往嘴里倒,显然是打算一口都不给江雁回留了。 第28章 被泼果酿 “你……”巧姝气得脸都红了,“你这人怎么抢东西!” 江雁回拉了巧姝一下,示意她不用计较。 入目少年,穿一身紫衣锦袍,腰上缠着鹿皮带,绑着高髻,未束发冠,显然尚未成年,只见得他眉眼灿若桃花,五官俊朗,恣意洒脱,即使是半个身子斜倚到宴桌上了,都快坐了上去,也无人上前阻拦,这样狂傲的姿态,除了萧侯府的混世小魔王萧培陵,不会有别人。 江雁回笑吟吟看着他:“一壶果酿而已,萧世子只管拿去喝便是,不用着急,反正你喝多少,你表姐都会另外送我一壶的。”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萧培陵放下酒壶瞪向江雁回,却是愣了一下。 目光下的少女,只有十四五岁,穿着一件非常挑肤色的鹅黄银杏叶裙,朵朵银杏叶片铺散在柔软的袖摆,衬得手指白皙纤细,颈项光洁如雪。明眸皓齿,艳若芙蕖,一双水汪汪的鹿眼更似水里洗过一样,黑白分明,倒坠着星辰,令人惊艳。 少年心里惊叹,眼前却忽然一动——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姑娘,是哪里呢? 脑海中的场景从碎片拼成了一张完整的图案,他突然想起昔日和几个朋友无聊时曾拿了金陵城的一些世家少女画像评论谁家的姑娘长得最好看,眼前姑娘分明就在其列。 而她的名字是——江侍郎家嫡长女江雁回! 萧培陵眼前一亮,正要说什么,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适才明亮的眼眸倏尔多了一层鄙夷的意味。 “原来是你。” 江雁回不知道他情绪变化为何这样快,只是疑问:“你认识我?” 萧培陵冷哼一声:“攀附权贵、薄情寡义、始乱终弃的江家小姐吗,谁不认识。” 江雁回一怔,眉头紧拧了起来。 “萧世子,我家小姐何时成了你口中始乱终弃之徒,烦劳你把话说清楚,莫平白毁了我江府声誉!”巧姝怒道。 四下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江雁回只觉如坐针毡,心里隐隐想到了什么,但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她和庆国公家虽然之前在谈婚论嫁,但最后也算是男方取消了联姻的意思,至于几日前茂凌生的纠缠,那也不能将错怪在她身上,毕竟他们早已没了关系,可到了这个萧培陵口中,怎么就成了始乱终弃了? 果然,萧培陵脸上的鄙夷更重:“你一个姑娘家,还需要我将话说明白吗?凌生兄前脚断了腿,你后脚就去巴结司礼监,殊不知司礼监就是一群太监,你堂堂千金大小姐,居然如此不知廉耻,去舔他们。” “你胡说什么——” 江雁回惊得从座位上站起身,脸上青白交加。 四周,指指点点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朝她涌来,江雁回想解释,一时又觉得有口难辩,偏萧培陵这人本就是个混世魔王,若真与他理论,只怕清誉没争到,反倒从他口中再吐出侮辱她的污秽之言来,得不偿失。 更何况,这是叶俏的生辰宴,她不能毁了叶俏的好日子。 强压下心头怒火,江雁回拉了愤怒的巧姝:“我们走吧。” “想走?”却突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江雁回一回头,迎面被一壶果酿扑了满脸。 甜腻的味道自嘴边滑落,江雁回睁开眼便瞧见泼她果酿的是坐在她对面一直没说话的富态小姐。 第29章 给江雁回的交代 巧姝眼见着江雁回脸上、衣服上,连头发丝都是橙色的果酿,崩溃地挡在江雁回面前怒视着那富态小姐:“你凭什么泼我家小姐?!” 一旁,萧培陵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向那富态小姐,显然也惊着了:“你做什么?” 泼人也别抢他的果酿啊,多糟蹋东西,而且今天还是表姐的生辰宴,他答应过母亲今天不捣乱的! 萧培陵烦躁地顺了顺鬓边的螳螂须,这下子回去又得挨罚了! 另一头,那富态小姐眼底带着泪光。 “你既然答应了与庆国公府的亲事,就该好好待茂公子,茂公子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了你愿意放弃了一切远离朝堂,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可你呢?刚得到他的心就在他残了腿后弃他而去,取消了议亲的打算,如此背信弃义、始乱终弃之人,身为世家小姐,我看不起你!” 江雁回被气笑了,正要反驳,余光瞧见上位的叶俏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过来,并且所有人都朝着这边涌来。 也就是说,这场生辰宴注定要被自己毁了! 她眼眶泛起红来,只觉得对不起叶俏。 “不好意思大家,因为我的事情叫大家笑话了,还请大家好好参加叶大小姐的生辰宴,我先告退了!” 她拉着巧姝转身要走,却不期然撞到一人身上,江雁回连忙说了一句“对不起”就要移开步子,却忽然被那人抓住了手腕。 “躲什么?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躲?” 江雁回抬起头来,便瞧见了沈焕那张放大的天颜。 他今日穿了一件绯色衣袍,外面罩一件白纱,这是他惯常的出门便服,少了一丝戾气,多了几分高不可攀的清冷。 眼前一暗,是沈焕从随从手里拿来了自己的披风裹到了江雁回身上。 他单手揽过江雁回,旁若无人将她推到自己身侧,从外人的角度看过去,江雁回整个人缩成一团,好似偎在他怀里。 “果酿是你泼的?” 凌厉的凤目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富态小姐身上,那双向来不着情绪的眼眸冷厉到毫无温度,周身阴鸷,好似从地狱踏出一般。 富态小姐当即后退了一步,声音结巴:“你……你是何人?” “出了什么事了?”叶俏急匆匆挤过人群来到这边,一眼瞧见沈焕身侧裹在黑色披风下的人,尚不知发生何事,直到看见披风旁边红着眼满脸委屈的巧姝 她心沉了一下,当即朝沈焕行礼:“给掌印请安,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让掌印如此动怒?” 江雁回听见了叶俏的声音,下意识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她不想叶俏看见她此刻的狼狈样子。 沈焕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抬起手罩住了她的脑袋,看向叶俏。 “叶大小姐,这些宴会上的客人是来参加你的生辰宴的,本司不好多做什么,但江姑娘也是你的客人,她被人泼果酿这件事,本司觉得,你该有个交代。” 叶俏心下一沉,看着披风下的身影喃喃:“雁回……” 江雁回身形动了动,脑袋埋得更低了:“俏姐姐,对不起搞坏了你的生辰宴……” 她在披风里闷着声音道。 叶俏摇了摇头,意识到她看不到,才将目光投在沈焕身上,深吸口气:“掌印放心,这件事我会给雁回一个交代的!” 第30章 出头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江雁回在房间里换好衣服出门,便看见沈焕一身白衫站在屋檐下,背对着她的身形颀长挺拔,俊若修竹。 “雁回。”徐氏迎上前来,仔细查看江雁回,一脸心疼歉疚,“有没有哪里伤到?” 前厅事情发生之时,她正陪着几位夫人在花园中闲逛,万万没想到这些小辈们的宴场上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而且被欺负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此刻的江雁回满身的果酿已经被擦洗干净,只剩一张素白的脸容,和垂落在胸前乌黑的编发,清新素雅,明若秋露。 “娘,我没事。” 抬目迎向沈焕看过来的目光,江雁回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徐氏:“娘,我能和掌印大人单独说几句话吗?” 徐氏看了一旁的沈焕一眼,想起刚才堂上是他替女儿解的围便点了点头:“叶俏觉得很对不起你,在外面等着,你待会儿去看看她,别让她等太久,毕竟今天是她生辰。” 江雁回点了点头,徐氏这才带着下人离去。 “小姐,那奴婢也去外面等着!” 江雁回点了点头,眼看着巧姝离去,这才朝沈焕走了过去。 “刚才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今天大约得丢死人了!”那样狼狈的模样若是被所有人看去,今后去哪里都要被嘲笑的吧。 尤其今天宴会上全是世家夫人小姐。 沈焕嘴角抿成一条线:“以后遇上这样的事情,嫌自己动手麻烦就直接报官,我倒要看看在天子脚下,谁敢徇私舞弊。” “我是不想伤了俏姐姐的生辰宴……”江雁回叹了口气,“这是她出嫁前的最后一个生辰宴了,本来想让她高高兴兴地过完今天,却还是因为我毁了。” “雁回!”院子门口,叶俏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眼底泛着红满是歉意来到江雁回面前,伸手抱住了她。 “对不起,是我没有安排好,让你受委屈了!原本是想要我最好的朋友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同你分享我的快乐,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我的错!” “俏姐姐,不是你的错!”江雁回抚着叶俏后背,“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怪我自己坐错了地方,竟没认出来那姑娘是宋家小姐!” “那宋家小姐同茂凌生什么关系?”叶俏也不明白,好端端怎么因为一个茂凌生惹来无妄之灾。 “那宋家小姐原本是要和茂世子议亲的,但因为我的关系,最后庆国公府瞧上了我们家,她大约是真喜欢茂凌生,才会对我如此仇恨,所以这件事怪不到你头上,怪只怪造化弄人。” 如果不是这样一场意外,或许她和茂凌生便真成了亲,这样就没有这么多事端了。 一旁,沈焕听了凉凉勾了下唇角。 可不就是造化弄人。 否则,现在的茂凌生只是一具尸体了。 “不管因为何种缘由,故意伤人就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沈焕看向院子外面,“玄尤。” 玄尤立刻来到他面前:“掌印吩咐。” “今日之事,你去安排一下。” 第31章 不是好欺负的 玄尤领命下去,江雁回忍不住看了沈焕一眼:“你要怎么处理?” 沈焕扬了扬眉:“怕我杀了她?” “你管他怎么处理!”叶俏拉了江雁回一下,“那宋家小姐伤你在先,让你在这么多人面前受辱,换做是我,准直接给她一耳光,让她知道什么叫胡作非为的代价!” 叶俏气呼呼道。 沈焕看了叶俏一眼,勾了勾唇:“叶大小姐倒是真性情。” “那是当然!”叶俏看向他,“我们叶家可是武将出身,叫别人欺负到头上却不还手,那还舞刀弄枪干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家卫国!” 说罢,叶俏伸出拳头来挥舞。 “俏儿,不得无礼!” 叶大将军从院子门口走了进来,脸色肃穆。 “今日之事,惊扰到掌印了!”他给沈焕请礼,“本本只想给小女办个生辰宴,让她高兴高兴,却没想到伤到了雁回,雁回,你可还好?” “叶叔叔,我没事了!”江雁回朝他行了个礼,“今天的事情只是意外,叶叔叔不必放在心上。” 叶大将军看了看她,确定她无恙才道:“你放心,今日之事,叶叔叔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爹,掌印已经派人安排去了。”叶俏看向叶大将军,“宋大小姐众目睽睽之下羞辱雁回,叫掌印去教训一下她,正好也让别人知道雁回不是好欺负的!” “是吗?”叶大将军说着,一双虎虎生威的目光扫向沈焕,隐隐有些惊疑——江家丫头是怎么和当朝掌印牵扯到一起了?江尚中知不知道? “既如此,叶某在前厅略备薄酒,掌印可否赏光?” 沈焕点了点头,想起什么来,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叶俏:“略备薄礼,还请叶大小姐莫要嫌弃。” 叶俏高兴地接了过去,发现是一块如意锁,上面刻了“永结同心”,分明算是新婚礼,她顿时愣了一下:“掌印也知道我两个月后成亲?” “江姑娘告诉我的。”沈焕朝江雁回眨了眨眼。 江雁回:“???” 我什么时候说过? 叶俏诧异看向江雁回,又看了看沈焕,心底有不少疑问,但这个时候不便问。 “雁回,你这会儿不急着回家吧?随我去我房里,咱们吃点东西说会儿话?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可不能这么轻易走了!”叶俏抱着江雁回不想撒手,一为真的有些体己话要说,二则还是想弥补一下江雁回今天所受的伤害。 “好!”江雁回应了一声,随即朝叶大将军和沈焕请辞。 这头,江雁回和叶俏结伴走了,叶大将军这才若有所思看向沈焕:“掌印和雁回那丫头很熟?” “算不得,”沈焕笑了笑,“不过江姑娘对本司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叶大将军怔住了,心里百转千回,江雁回对沈焕有救命之恩? 一个世家小姐,一个权势滔天的宦官,他们怎么遇上的? “是呢。”这头叶大将军还对这件事匆忙疑惑,沈焕已经解释道,“大概半年多前,得江姑娘救命之恩,只是那时不知江姑娘身份,未来得及报答,如今既然知晓了,无论如何,总该照拂一二,叶大将军说是不是?” 叶大将军一凝,随即应道:“那是当然。” 第32章 宋大小姐死了 在叶大将军府待到傍晚才回去。 马车刚到江府门口,便瞧见一人一身青衫负手而立。 “小姐,是老爷!”巧姝提醒。 江雁回心下一紧,下意识看向徐氏:“母亲,父亲真的许我出门了吗?” 徐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下去吧。” 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江雁回来到江尚中面前,小心翼翼给他请安:“爹,天这么冷,您怎么一个人站在风口?” 江尚中看了看她,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是叶俏的衣裳,纯净的素色衬得她小脸发白,在府门口的灯光下,越发显得没有血色。 “进去吧。” 江尚中看向徐氏,徐氏会意,与他一道往书房去了。 江雁回眼看着两人就这么走了,心下却并未觉得放松。 她拉过巧姝:“依你看,父亲这是几个意思?” 巧姝看向江氏夫妇离去的方向,捉摸着:“老爷一句话也没问今天在叶府的事情,不太正常,或许,他是知道了你在叶府的遭遇,不忍再责备小姐了!” 江雁回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以后,我们能少出门就少出门吧,爹爹不喜欢我跟司礼监的人交往,以后避着他们些!” 这一避就是一个月。 这日上午,江雁回用完早膳,就看见巧姝急匆匆跑进了屋:“小姐,不好了,老爷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礼部被查出贪污受贿,皇上直接扣押了老爷,现在就关在禁宫大牢,夫人那边已经去找叶大将军想办法了!” “禁宫大牢?” 一听见这几个字,江雁回便觉得自己脚下发软,因为梦境中,父亲就是死在禁宫大牢里,虽然现在距离庄王谋逆已经过去了许久,可只要听到这几个字,她就害怕。 “彦伯呢?事情经过是什么样的?” 巧姝吞咽了下口水,喘着气摇头:“彦管事已经跟夫人一道去叶大将军府了,别的奴婢也不清楚!” “备马车,我们去叶大将军府。” 马车急急赶到叶将军府时,正好瞧见徐氏从叶府出来,江雁回急忙迎了上去:“母亲?事情怎么样了?” “你来得正好!”徐氏拉过江雁回,“这几日,母亲都有事情要办,无暇顾及你,我已与你叶叔叔商量过,这段时间,你先暂住叶将军府,正好叶俏那里也给你准备好了房间。” 江雁回一怔:“我可以在府里等着母亲。” “听话!”徐氏说着,看向巧姝,“回头,你去把小姐的随身物品带过来。” 巧姝应了下来,徐氏来不及细说,已经上了门口的马车。 江雁回眼看着徐氏就这么匆忙走了,心下升起浓浓的不安,正巧这时候叶俏听到消息来府门口接她,江雁回直接拉住了她:“我爹的事情,你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叶俏安抚拍了拍她的手:“先进府说。” 等到进了府,叶俏才将朝堂上的事情娓娓道来。 “也就是说,有人私吞公款,然后陷害我父亲?” 叶俏看了她会儿才道:“雁回,宋大小姐死了,你知道吗?” 第33章 清誉尽毁 “死……死了?” “嗯,就在半个多月前,自尽死的。” “自尽?”江雁回满眼不可置信,她们之间的事情绝不可能到自尽的地步,可时间却又是半个多月前,也就是说距离两个人的事情发生不久,宋大小姐就自尽了,“因为什么原因?” 叶俏摇了摇头:“外面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宋家对外说的是暴毙,但我爹说,礼部公款受贿的事情,是户部给事中参奏的,而户部给事中正是宋家的外家。” “所以叶叔叔是怀疑,宋大小姐的死和我上次的事情有关,然后宋家为了给宋大小姐报仇,陷害我爹?” 叶俏握住江雁回的手:“雁回,你放心,这件事,我爹一定会想办法救江叔叔,说到底,这件事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请了宋大小姐,你与她也不会发生过节,宋大小姐也就不会死!” 叶俏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心里歉疚又恐慌。 一则,这件事因她的生辰宴而发生,二则,江尚中现下关进了禁宫大牢,贪污受贿不是小事,如果数额巨大,那是要杀头的! 如果江家因此有了灭门之灾,那她就真的罪过大了。 晚上,两小姐妹睡在了一起。 江雁回熬到了半夜也没睡着,看一侧叶俏睡得熟,便偷偷起了身。 她散步到了前厅,却正好听见门口传来动静,竟是叶大将军回来了! 白日里,叶俏说叶大将军为父亲的事情去刑部了,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叶叔叔!”江雁回从角落站出来,“结果怎么样了?” 叶大将军不料她深夜竟出现在这里,赶忙来到她面前:“雁回,怎么衣服穿这么少?你娘把你托付给我,你若是在这里生了病,那叶叔叔可没法跟你娘交代!” “我不冷!”江雁回拉住他,“我爹的事情,情况怎么样?” 叶大将军叹了口气,指向正厅:“先进去说。” 等两个人进到屋内,下人给江雁回泡了杯热茶,叶大将军这才道:“雁回,这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爹的事情,桩桩件件的证据都指向他,翻案的机会很难,如果定罪,只怕江家也会受牵连。” “可我爹绝没有做过!”江雁回急道,“我爹不可能私吞朝廷的钱,他为官清廉,私下里还捐助过不少门生,曾经为了协助皇上肃清朝堂,清除贪官污吏,几乎住在了礼部,他不可能贪污!” 叶大将军伸出手来,示意她不要太激动。 “我和你父亲相识多年,自然知晓他不是那种人,但朝廷不相信,皇上不相信,尤其是江家与司礼监有了牵连,你爹昔日那些同僚对他极有怨言,这会都不肯站出来为你爹说话,有的,甚至还觉得你爹就是这种人!” 叶大将军说到这里,也是满脸惆怅。 如果多一点官员为江尚中求情,或许皇帝还会对证据起疑,命人从头彻查证据来源,可现下,所有官员倒戈相向,一旦定罪,翻案的可能微乎其微,而江家也会遭读书人唾弃,名门世家一朝陨落,声名狼藉,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第34章 阉狗 江雁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夜风吹得她浑身冰冷,她的心却比身体还要冷。 她问叶大将军:“司礼监能不能救父亲?” 叶大将军回答:“雁回,你要知道,凭你爹的性子,宁愿死也不希望你去求司礼监那群宦官。” 夜里,江雁回又做梦了。 梦里,江尚中浑身是血坐在禁宫大牢里,她哭着求江尚中允许她求司礼监掌印,江尚中却以死相逼,说如果她去求他,自己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梦里的江雁回哭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场景转换,变成了司礼监来江府宣旨,命令男子斩首,女子充作军妓。 她瘫软在地上,有人扣住她的脖子问她,要不要求他,江雁回抬起头来,便看见了沈焕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梦中的他满脸阴鸷,掐着她脖子的手几乎要将她脖子扼断,然后,她看见自己吐了一口唾沫到沈焕脸上,咬牙切齿骂他:“阉狗。” “雁回,雁回你醒醒!醒醒!” 江雁回睁开眼睛,便看见叶俏一脸惊慌看着她。 “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了!” 江雁回按压着自己发痛的太阳穴,迷茫问道:“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很久吗?” “不是睡很久,而是你一直在说胡话,一直在哭,我摇不醒你!” 江雁回摸向自己的脸,这才发觉满脸都是眼泪,而一旁的枕头更是被她哭湿了。 “小姐,叶大将军和夫人都在想办法救老爷,你也别太担心,无论如何,总要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然,夫人又该担心你了!”巧姝在一旁劝道。 江雁回点了点头:“你们放心吧,我刚才就只是做了个梦,我没事!” 下人送上来了早点。 江雁回默默吃着早膳,脑海中却全是刚才的那个梦境。 这回的梦境比上回的梦境更加清晰,而且比上回梦境更加详细,按照梦中情形分析,她和沈焕明显认识,不止认识,好像还有过节。 可江雁回已经分不清这梦到底会不会映照进现实,因为按照梦中描述,父亲是死在了庄王谋逆的事件里的,可是现实里,父亲并没有死在这桩案子里,而且沈焕不止救了她的命,还帮了她很多次! 江雁回锤了锤脑袋,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梦里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为何现实没有按照梦境发展? 如果不是真的,庄王谋逆事件又为何应验!妹妹在同一天高烧不退也应验! 江雁回迷茫了。 “姐姐!” 忽然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江雁回一转头就看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快速朝她跑来。 小小的锦回还只有五岁,脑袋上顶着两个小揪揪,跑起路来,揪揪一颤一颤的,煞是可爱。 “锦回?”江雁惊喜地将锦回从地上抱起来,“你怎么来了?” “姐姐。”锦回搂着江雁回的脖子,“娘亲让我来陪你。” “大小姐,夫人说叶大姑娘忙着办嫁妆可能没空陪你,又怕你一个人在叶府无聊,所以让锦回过来陪你住几天。”奶娘吕妈妈笑着跟了进来。 第35章 道歉 “姐姐,我陪你你高兴吗?”锦回仰着下巴问道。 江雁回掐了掐她的揪揪,顶着她的鼻尖道:“那当然,锦回可是姐姐的开心果,走,姐姐带你去逛逛叶府。” 冬日的阳光透过树枝缝隙落下来,满地斑驳,打在锦回鼻尖上,将那上面细密的汗珠照得清清楚楚。 江雁回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又怕她衣服里面出了汗难受,便向奶娘要来了汗巾。 “我告诉你,这回你来是道歉的,态度放好一点,无论如何都要以雁回心情为主,她若是不想原谅你,你也不许反抗,那天要不是你,宋大小姐能泼雁回果酿吗?换做我,我杀你的心都有了,不原谅你都是对的,所以你态度一定要好点,萧培陵,你听到没有!!” “知道了!啰嗦!” 萧培陵嫌弃地挖了挖耳朵,一抬头,正巧看到前方蹲在地上的江雁回。 “态度放好点!”叶俏打了他一下,随即快速上前,笑着朝江雁回招呼去了。 “锦回也来了?来来,俏姐姐抱抱!” 叶俏将锦回抱起来,亲昵地蹭了蹭锦回的脸,惹得锦回咯咯直笑,这才抬头看向江雁回,“上次的事情,培陵已经知道错了,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跟你赔不是,萧培陵,快点!” 锦衣华服的少年走上前来,慢悠悠朝江雁回抱拳请礼:“江姑娘,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跟我计较了成不?” “再下去点!”叶俏对他躬身的曲度不满意,直接朝他膝盖踹了一脚,萧培陵身子一歪正要发脾气,一抬头看见江雁回清清白白的目光,顿时收回视线,将身子躬低了些。 “雁回,他已经知道错了,这次江叔叔的事情,他也特地去求了萧侯向皇上求情三思你爹的案子,你就原谅他了吧!” 江雁回点了点头:“谢谢萧世子了。” 她给萧培陵还了一个礼,然后将叶俏怀里的锦回接了过去放在地上,拉着锦回的手便继续逛园子去了。 萧培陵愣了愣,看向叶俏:“她这是什么意思?原谅了还是没原谅啊?” 叶俏瞪了他一眼,急急跟上江雁回的脚步:“锦回,其实培陵他心眼不坏,那次的事情也就是因为他先入为主,听信了传言,再加上我事事偏向你引起了他的不满,所以他才冲你发难……” “俏姐姐,”江雁回打断她,“我现在只想救我爹,旁的事情我没有心思理会,他道不道歉其实对我而言并不影响,因为我本来也不认识他,也并未觉得那天他对我有多大的伤害,你明白吗?” 叶俏怔了怔,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我知道了……” “锦回难得来,你带我们逛逛吧,让锦回也高兴高兴!”江雁回牵住她的手,冲她笑了笑。 叶俏连忙答应了一声,回过头去看萧培陵的时候便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走。 萧培陵一脸匪夷所思地摊开手——来也是她让来的,现在又强迫他走,到底是几个意思? 还有那江家小姐,怎么就这么难伺候,他都道歉了,她还想怎样?! 萧培陵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头,相当的生气。 夜里,锦回便留在了江雁回的房间里。 她把锦回哄睡着之后,脑海里却反复都是梦里江尚中拒绝她求沈焕的眼神,那模样,和这个世界爹爹抗拒沈焕一模一样,可唯一的不同就是,梦里的自己好像十分仇恨沈焕。 因为什么? 江雁回想不通。 “砰。” 忽然一声响从窗棂上传来。 江雁回朝窗台看过去,只能看见月光照进来的光辉,她心里正纳闷,忽然又听见“砰”的一声,这次不止听见了,而且还看见窗纸上石头滑下去的轨迹。 她走上前,推开了窗。 “江姑娘,这里这里!”对面的围墙上,少年穿一身紫色华服,屈膝坐在那里,看见江雁回开窗,他立刻觍起一张笑脸,十分激动地朝江雁回挥手打招呼。 江雁回只看他一眼,便松手关上窗。 第36章 不男不女 “江姑娘,你别!我有你爹的消息要给你!”萧培陵大喊了一声,又怕自己的声音招来了人,不得不压低声音。 关上的窗便又开了。 江雁回定定看着他:“萧世子,我没有与别人开玩笑的习惯,也请你不要在这件事情上同我开玩笑。” “是真的,真的!”萧培陵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这是我从我爹那里偷来的,你看看!” 他看了看四周,从围墙一跃而下,然后将手里的纸隔着窗递给江雁回。 江雁回半信半疑将纸接了过去,发现那里竟是一封宋家写给户部给事中的密信,信的内容是约定见面地点,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 江雁回失望地从信上移开视线:“这算是什么消息,一点实质性的用处都没有,萧世子,麻烦你下回说点真话!” 江雁回说着就要关窗。 “怎么会没用,你看看信上的见面时间,你想想,正常人见面怎么会约那么晚?而且还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萧培陵抵着窗提醒她。 江雁回这才又朝信上看去。 果然,见面时间是亥时三刻,地点是西郊酒楼。 “但这并不能证明我爹的清白。” “一封信肯定是不行,但是如果我们去找找这家酒楼的店小二了解一下那天的情况呢?如果两个人神秘兮兮见面,总会招来一些人的注意的,而且,若是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止一回,那是不是皇上那边你爹也有说法?” 江雁回看向萧培陵。 月光下的男子眉眼清俊,明朗夺目,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自信得好似他的推断就是事实似的。 “你为什么帮我?还是说只是想要我的原谅?那我现在原谅你了。” 萧培陵一怔,眼底轻轻跳跃了一下。 “如果我知道我的一番话会惹来这么大的事情,那天无论如何,我也不会那样直接去找你的。”萧培陵低下头,“我倒也不是希望你原谅什么,只不过已经没了一条人命了,我想及时止损罢了。” 话音落,他立刻又朝江雁回看过来:“你就说,要不要去查?如果去,我明天来接你!” 江雁回想了想,信上的内容应该是真的,萧培陵也不至于拿一封假信来糊弄她,眼下已经有了能救爹爹的线索,她当然不能放过。 “我去。” 萧培陵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明天,你打扮丑点,这个样子太引人注目了!” 江雁回摸了摸自己的脸——引人注目? 这天晚上,江雁回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她就将锦回交给了奶娘,自己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服准备出门。 “你就这么去办事?”叶俏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火急火燎将一套衣服塞给她,“就你这张世家小姐的脸,出现在酒楼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引人注目才怪,换上我给你的衣服。” 江雁回依言换上,才发现那是一身男装。 叶俏给她梳了一个男子发髻,又细细给她描粗了眉毛,这才放心“嗯”了一声:“模样虽然仍旧俊俏了点,但最多也就被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行了,去吧!” 江雁回将信将疑出了门,叶府门前,却发现萧培陵给她备了匹马。 江雁回眼皮子直跳:“我不会骑马!” 萧培陵犯难地瞅了瞅他特意选的小一号的母马:“可男儿家出门坐个马车多奇怪,不男不女的。” 江雁回想起沈焕出门必坐马车的习惯,莫名就跟不男不女对上号,连忙一激灵,挥退了脑海中的荒唐想法。 “可我真不会骑马!” 萧培陵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 他吩咐了叶府的家丁几句,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几声马蹄声从背后传来,江雁回一回头,就看见一头驴对着她鼻孔吹气。 “驴子比母马还温顺,你就算不会骑,它也能驮着你走,反正总比坐马车强!” 江雁回:“……” 第37章 不要招惹 总算是到了信中酒楼,萧培陵熟门熟路要了一间雅间,然后借口肚子不舒服去打探消息了,留江雁回一个人在厢房里等着。 午膳时的酒楼,座无虚席,即便是身处二楼雅间,也能听见楼下喧闹的谈笑声。 “啪!” 却突然,一声瓷器坠地的声音从隔壁间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鬼哭狼嚎的求饶声,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江雁回贴在墙上听了听,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似乎这厢房隔音效果不错。 她回到座位上继续等萧培陵,却突然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回,好像是椅子翻倒声,紧接着又是连声求饶的惨叫。 “叩叩。” 有人敲门,是店小二进来上菜了。 此刻隔壁间的声音仍旧在继续,店小二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笑着给江雁回介绍菜品。 “公子,您慢用!” 他端了盘子离去,却被江雁回叫住了。 “小二哥,隔壁间是怎么回事?我几次听到动静,好像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不报官?” “隔壁就是官,还报什么官。”店小二嘟哝一句,抬目见江雁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分明好奇不已,他低下头来,压低声音道,“公子,您吃饭就好好吃饭,可千万别惹隔壁那群人,那可是阉党,见人就杀的!” 江雁回一怔:“司礼监的?” 店小二点了点头,一副你现在懂了吧的表情。 江雁回不说话了,店小二这才端着盘子出去。 期间又是许久的嘈杂声,直到江雁回听见门口传来萧培陵的说话声。 “哎,我又没犯事,你们抓我干嘛?松手!知道小爷是谁吗?!” 江雁回冲到门口打开门,却见萧培陵被两名壮汉一左一右架住,壮汉又高又壮,比萧培陵都生生高出大半个头,极具压迫力。 “萧世子?”江雁回唤他。 “你谁啊,不认识你!”萧培陵回头便瞪了她一眼,缩在后背的手指不停朝江雁回打手势,示意她不要过来。 江雁回一时犹豫在那里,便听见隔壁的房间门开了,然后萧培陵就这么被带进去了! 她坐在厢房里近大半个时辰,隔壁间的声音便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此刻萧培陵若是这么进去,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对待,江雁回一急,当即就叫住了门口那个人。 “玄公公!” 玄尤进门的动作一顿,朝她看了过来:“你是……” 她此刻穿着男装,又刻意打扮过,玄尤一眼没有认出来。 “江姑娘?”玄尤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刚才进去的那位公子是跟我一起来的,他犯了什么事吗?” 玄尤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她:“江姑娘还请稍等!待咱家进去请示掌印。” 掌印? 沈焕也在?? 江雁回心下暗道不好,可这会儿萧培陵已经在里面,算是避无可避了。 她在门口等了片刻,玄尤便出来了,躬身朝她礼道:“掌印请江姑娘进去。” 江雁回不得不走了进去。 一进厢房,才发现这间厢房和她的那间大不相同,这里面不仅有里间,还有卧室,此刻刚才那些叫唤的人不知道是走了还是怎么,地上并没有什么痕迹,只是隔着纱帘的里间似乎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玄尤立在纱帘下,静立请她进去。 第38章 天子 萧培陵被擒在一旁,一脸“你进来干什么”的表情。 江雁回收了收心神,抬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见了上位旁边的沈焕,他穿一身金丝边缎绣黑色蟒袍,紫金冠束发,面如冠玉,容色无双,他的身侧坐了一位月白盘丝绣龙纹衣袍的男子,那男子年约三十多岁,却两鬓斑白,一双眼阴冷深沉,皮肤透着病态的白皙,瞧着就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莫名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雁回心头一惊,脚下有些虚浮。 她从小到大,最多的时间就是留在府里学刺绣、作字画、临摹名品、学名曲,曾经,她有临摹过一副百宴图,图中正上位一身黑色龙袍的天子正襟危坐,不怒自威,两鬓斑白,还引起她好一番惊疑。 因为父亲说,天子很年轻,可既然很年轻,为什么头发都白了? “江姑娘,这是皇上。”沈焕微笑着提醒僵立在原地,直视天子容颜的她。 江雁回一惊,这才回神,连忙掀开衣袍跪了下去:“臣女江雁回,参加皇上!” “你就是江侍郎的女儿?”皇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中气不足,“抬起头来。” 这一回,江雁回却不敢直视天子龙颜。 那皇帝的视线在她脸上落了好一会儿,然后便听见他对一旁的沈焕说话:“这就是让你青睐有加的江侍郎的女儿?姿色倒是不错,但是比起朕赏你的那些美人,也没什么不同。” 江雁回跪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口。 皇帝的话固然轻浮,可人家是皇帝,自己根本不敢拿他怎么样。 沈焕有什么反应,江雁回看不见,只听见他对着皇帝道:“让她起来吧,天这么冷,地上更凉。” “就你会心疼人!”皇帝冷哼了一声,声音却完全没有生气,让江雁回起身。 “来这里坐。”沈焕朝她招手,神情自若,并不因为皇帝在一旁而有任何顾虑。 江雁回默默来到他身侧坐下,这才发现饭桌上不止皇帝和沈焕,还有另外两个人,而且看年纪神情,他们应该也是朝中官员,不过都是她不认识的。 “冷吗?” 沈焕旁若无人低头将一个手炉送到她手边,江雁回连忙接了过来,又补充道:“其实不太冷。” 沈焕对着她的脸看了会儿,似乎对她这身男装很稀罕,问她:“上回不是还跟那萧世子不和,怎么半个月不见,倒与他一块吃饭来了?” 这话问出来,倒好像并没有不高兴,仿佛只是单纯询问缘由。 可就是叫江雁回不好回答。 这样私人的事情,还得当着皇帝和另外两个大臣的面,怎么说?就不能私底下去问? “就是……”江雁回看了一旁的皇帝一眼,鼓起勇气道,“就是想查一些事情,我不相信我爹会做那样的事。” “哦?”皇帝盯着她,“看来江姑娘倒是一个孝女,那你倒说说看,查到什么了?” 这不还没从萧培陵那边获知消息就被抓来了吗! 江雁回从怀里拿出那封信,双手托举呈给皇帝:“只有这个。” 沈焕把信接过去,一目十行看完,递给皇帝,皇帝瞥了一眼,便嗤笑了一声:“江姑娘,你该不会觉得朕就凭这封见面信放了你爹吧?” “不是!”江雁回抬起头来,“臣女就是希望皇上能给刑部一些时间,叫刑部好好调查这件事情的始末!我江家三代累世公卿,一身清廉,我爹更是为朝廷殚精竭虑,他绝不会做出有损启梁,有损百姓,有损读书人风骨的事情!” 第39章 替那小姑娘可怜 江雁回说得有些激动,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皇帝见了,忽然大笑了起来。 “江家嫡女,有点意思。”他撇头看向一旁的两位官员,“听见没有,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们详查了,可要查清楚了,若是冤枉了好人,掌印可不会放过你们。” 那两位官员连声称“是”。 江雁回惊疑看向沈焕,这件事同沈焕什么关系?为什么说沈焕不放过他们? 沈焕却以为她是不认识那两名官员,随即同她解释:“刑部张大人、范大人。” 江雁回向两位官员见礼,二人却立刻站起身来,态度恭敬:“江姑娘放心,令尊的事情我们这边肯定会详查,其实今日到这里,也是因为掌印提供了一些线索,所以我们才在这里审问了些人,其实到现在,事情基本上已经清楚了,待我们整理好证据,定然呈交皇上,让令尊早日回家!” 江雁回愣了愣,所以之前那些叫声求饶声都是审问人? 所以刑部其实已经在查了? 只是,为何是掌印提供的证据? 江雁回还满心疑问,那头,皇帝已经举起筷子吃饭了:“一个上午,都被你们给耽搁了,朕现在这耳朵可疼死了,掌印,都怪你非要把朕给拉到这儿来,你可得补偿朕!” 沈焕笑着举起筷子给皇帝夹菜:“皇上放心,臣肯定不会让皇上吃亏的!” “这还差不多!” 皇帝在那儿用起膳食,江雁回看着眼前的碗筷不敢动手,直到碗里突然多了几根珍珠银丝,是沈焕给她夹的菜。 “放心吃吧,你爹会回来的。” 江雁回看向沈焕,眼见后者眉眼温润,好似向她承诺什么事情一般,她心头骤然一松。 他说没事,那父亲肯定会没事。 他能把父亲从庄王谋逆事件中剥离出来,那这一次一定也能! 不管别人怎么看,在她这里,沈焕就是她的恩人! “谢谢你!” 沈焕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满目宠溺。 里室谈笑风生,萧培陵就这么站在外面,被两名大汉架着,眼睁睁看着里面吃完了饭,饿得他饥肠辘辘。 姓沈的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把他抓过来又不给他饭吃,还把他晾外面让他看得见吃不着! 好歹他也是侯府公子,哪里受过这待遇? 皇上也真是,居然都不替他说句话,好歹把身侧两个壮汉挪开也好啊,这么瞧着,他夹在两个大块头中间多没气势! 哎,气人! 直到里面终于传来动静了,沈焕才像是突然发现他似的,朝他看来:“萧世子,你怎么在这儿?你们两个怎么能这么架着萧世子,还不赶紧松开!” 萧培陵一脸生无可恋看着沈焕——我谢谢你、祖宗! 把人吊这里的是他,装糊涂的是他,真当他不知道他是故意丢他面子的? 死阉狗! “萧世子,我们不用再查了,我爹的事情解决了!”江雁回一脸欢喜地来到萧培陵身边,“皇上已经让刑部彻查这桩案子了,我爹他不会有事了!” 萧培陵瞪过沈焕才压低声音问她:“那你现在回不回去?” “当然回去!”江雁回转过身去朝沈焕招手,“掌印,我先回去了,下回见。” 沈焕笑着点了点头,江雁回朝那头的皇帝福身后,便同萧培陵一块走了。 眼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欢快得跟什么似的,皇帝转头看沈焕:“差不多得了,用得着这么折磨人吗?朕瞧着都替那小姑娘可怜,多瘦小一身板。” 第40章 不如把她让给朕 “你可怜她?”沈焕凉凉笑了一下,仿佛这是一件多荒唐的事,“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她歹毒的样子。” “哦?”皇帝龙炎紧盯着沈焕,“有你歹毒?” 沈焕朝他看过来,阴冷的视线看得龙炎侧退一步:“朕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反正你们俩的事,朕管不着,不过那小姑娘姿色不错,尤其那双眼睛,水灵灵的,看得朕心里痒痒,掌印,您若是哪天大发慈悲了,突然不想要她了,不如把她让给朕……” “你想多了。”沈焕走在前头,“除了她,这天下的女人你都可以挑。” “无趣。”龙炎丢下这句话,一双目光在楼下搜寻江雁回的背影,却忽然她被很多人围在中间,顿时笑了一下,“有趣,果然漂亮的女人是非多,你看,这身边有个男人还不够,还有断腿的找上门。” 沈焕朝下看去,便瞧见茂凌生坐着轮椅拦在江雁回和萧培陵面前,一口一个“薄情寡义”、“另觅新欢”。 他脸色沉了沉,目色阴鸷。 龙炎看了他一眼,顿时兴奋起来:“怎么?不打算下去英雄救美?” 沈焕看向他:“皇上难得出宫一趟,就别凑这热闹了,玄尤,你送皇上回宫。” 身后玄尤领命应下,皇帝阴冷的眸底划过一丝厉色,但转瞬即逝:“也罢,宫里有的是美人,朕就不趟这趟浑水了,回宫去咯!” 他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出了酒楼。 堂内的江雁回对茂凌生难听的话逼得红了眼眶,就在茂凌生仍旧喋喋不休,毁她清誉的时候,她拦住欲上前的萧培陵,自己走到茂凌生身前。 “茂公子,你我的婚事来自父母合意,既然两家最后同时取消了合意,那你我之间便没有任何牵连,如今你口口声声说我薄情寡义,那我请问你,你我之间可曾有过情?既然无情,何来薄情?我与你不过相似两月,朋友都谈不上,更谈何义字,既然没有义,那寡义又从何来?” 一番话,说得堂内酒客议论纷纷,有人当即指着茂凌生:“人家姑娘说得有道理啊!” “咬文嚼字!”眼看着江雁回的话居然迎来了赞同声,茂凌生气得红了脸,他从前怎么没发现江雁回嘴巴这么能说,到底是江尚中的女儿,学了她父亲文绉绉那一套。 之前,他还想着江雁回好欺负,心又软,若是自己再强硬两回,说不准江雁回害怕清誉受损就同意了,再加上这次江尚中出事,他是专挑了江雁回无依无靠的时候来捣乱,却没想到阔别一月她身边已经有了新人,而且还是萧侯府的嫡子,这让他心里越发不平衡。 他也是国公府嫡子,现在他腿断了,这女人就甩开他攀高枝去了!就算他娶不到她,那他也绝对不让她好过! “都说江侍郎一世清廉,家风清正,你身为江家嫡女,之前跟司礼监的掌印鬼混不说,现在又攀上了萧侯府的世子,可真是不知廉耻!萧世子,你可别被她的清纯模样给欺骗了,这个江家小姐,看似柔柔弱弱干干净净,实际上惯会勾引男人,她之前跟我议亲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一口一个茂公子可会投怀送抱了,后来看我腿伤了,立刻就投入了司礼监掌印的怀抱,也不知道她这水性杨花的性子,到底还清不清白,萧世子,你可是萧侯府正儿八经的将门之后,别被她给拖下水了!” “啪!”一个耳光,响亮亮落在茂凌生脸上。 江雁回打人的手气得发抖:“本以为你伤了腿,前途尽毁,我对你还有几分同情,可事实证明,比起你爹娘的明事理,你这个国公府嫡子简直给他们丢脸!茂凌生,你真让我看不起!” 茂凌生愤怒的表情凝滞了一瞬,顷刻几近癫狂:“贱人,你敢打我!” 第41章 好想掐死她 “茂世子,适可而止吧!”萧培陵眼见他要起身,连忙把江雁回拉到背后。 “掌印。”楼上,玄尤送走了皇帝折身回来看见这一幕,有些惊讶,“您不下去吗?” 英雄救美这种事,怎么能让给别人? 沈焕凤目轻眯,嗤之以鼻:“不是已经有人在出头了吗?” 他看着萧培陵,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味道:“听说萧侯在替江尚中求情?” “是。”玄尤恭敬应道,“只是请皇上多宽限些时日。” “他们这些老迂腐,还真以为多宽限些时日就可以救人,本司不答应的事情,谁敢动?”他视线盯着下方,凉凉扬起眉梢,“庄王谋逆的内应正好没查出来,你去安排一下。” 玄尤一惊:“掌印,萧侯已经断了一只腿,他为启梁戎马一生,若这个时候动他,岂非让别的将领寒心?” 沈焕伸出手来,理了理金丝镶边的衣袖:“启梁要攻打南荣,这个老匹夫一直不松口,有他在,满朝武将都听他号令,你觉得留着这么一个祸患在跟前,义父会不会对本司寒心?” “奴才懂了。” 玄尤抬起头来,目光同情地看向下方的萧培陵,掌印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无非是有人招惹到他罢了。 前有茂凌生、宋玉罗,现在又多了一个萧培陵,萧家世子还真是不会审时度势啊!招惹谁不好,偏偏去碰江雁回! “江姑娘,我拦着他们,你先走。” 茂凌生起不来身,便让自己的家丁上去闹事,萧培陵被缠得脱不开身,又怕江雁回吃亏,便让她先回去。 江雁回知晓茂凌生的人不敢对萧培陵怎么样,思虑一番还是出了门。 “江姑娘,这里!” 门口,玄尤在马车前唤她。 江雁回看了一眼身后追出的人,连忙钻入了玄尤那辆马车。 她上气不接下气抬起头来,心有余悸看向沈焕:“多谢!” 沈焕扬起眉梢:“茂凌生一再纠缠,照这样下去,江姑娘清誉尽毁,需不需要我处理一下?” 江雁回浑身一僵,下意识就想到了宋大小姐的死。 她摇了摇头:“多谢,不过他就是心里有气撒撒气罢了,相信过了今天,他以后不会再纠缠了。” “难说。”沈焕淡淡道,“他既然心里生出不平,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经他这么一闹,你以后若想找个清白人家,怕是难了。” 江雁回沉默下来,良久,释然笑了:“若真嫁不出去,留在江府,我想我爹也不会嫌弃。” “这想法倒是新奇。”沈焕眉心微动,“只是这样一来,只怕会影响到你两个妹妹的婚事。” 江雁回一怔,蓦然抬起头来看向他,沈焕朝她微微一笑:“不过也无妨,你二妹不在京城,婚事或许可以在福建办了,三妹尚幼,等到她出嫁的时候说不定你已经嫁出去了呢。” 江雁回笑了笑:“你说得对。” 城郊离叶府很远,坐马车得近一个时辰。 江雁回今天接二连三被吓,这会儿在马车里放松下来,不自觉便能睡了过去。 男人低着头看她在脚下酣睡的模样,肌肤如玉,面若芙蕖,雪白的颈项深陷在青灰色的衣袍里,露出圆润的耳珠,鬓角有一缕碎发垂落下来,搭在白嫩的侧脸上,往下便是一双不染而红的朱唇。 第42章 老毛病 怎么看都是一张娇美的脸,美到,好想让她保持永恒。 沈焕的手落在她颈脖上,掌心细腻的触感下是美人脉搏强有力地跳动,只要稍稍用力,那雪白的颈脖就会在他手中应声而断,若是再用力一些,少女绝美的头颅甚至会滚进他怀里,他还可以用这颗头骨做成第二个玉牌,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可他不会这么做。 因为她,还不配! 血肉分离的苦楚,他还没让她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她也没有受过,她有什么资格去死? 这般心肠歹毒的女人,就该孤老终生,受尽世态炎凉,尝尽人生凄苦,否则,就算是死了,他也会把她从地底下挖出来,让她永世不得安生! 如毒蛇般阴鸷的想法爬满了男人心脏,沈焕扣在马车边缘的手指狠狠扣紧,忽然间血管崩裂,竟有血珠从根根蓝紫色的血管里涌了出来,透过碎裂的皮肤,染红了整个手背。 “玄尤!” 他忽然大喘着唤了一声。 玄尤的马车立刻停下,掀开帘子看见沈焕衣袖边大朵大朵鲜红的血光,吓得面无血色。 “掌印!”他冲进马车里,从沈焕怀中摸出药喂他服下。 江雁回刚醒过来就看见这么一幕。 沈焕闭着眼睛捂着自己的脖子,额上青筋暴突,而他的手背颈脖上,原本完好的皮肤全部开裂,血珠从白皙的皮肉里喷涌出来,染红了整个手背。 直到服下药丸,那些开裂的肌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若非他满身鲜血几乎以为适才的一切是假的。 江雁回僵坐在原地,满目惊骇。 “老毛病,吓到你了!” 沈焕取了干净的手帕擦拭着脖子和手上的血,他似乎对血液有些厌恶,擦拭的时候每一寸皮肤都很用力,直到那些沾了鲜血的皮肤开始泛白。 江雁回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这是……生病了?” “算是吧。”好几块用完的帕子被沈焕丢开,玄尤也不知从哪里端来的水给他清洗,等他收拾干净,顷刻又是适才清冷孤傲的模样,一双凤目折射出几许幽冷的寒光。 江雁回不适应这样的他,本能地挪了挪腿。 “宫里那么多御医都治不好吗?” 沈焕忽然笑了,抬眼看她,一旁的玄尤小声道:“江姑娘,若是能治,也不至于拖到今天还发病。” 江雁回顷刻缄口,歉意看向沈焕:“对不起。” 她这么剖根究底的问,本意是表达关心,但对别人来说却并非那么回事,反而是伤口上撒盐。 沈焕却只是笑了笑:“陈年旧事,与江姑娘无关,江姑娘也不必说对不起。” 他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江府快到了,听说江姑娘最近都在叶大将军府?” 江雁回点了点头:“我娘在为我爹的事情奔波,怕我在家里胡思乱想,便让我在叶府住一段时间。” 沈焕点了点头,看向玄尤:“那送江姑娘去叶府。” 玄尤将马车里作简单一番清理后出去,马车很快重新动了起来,江雁回看向沈焕,由衷道:“我爹的事情,谢谢你,我没想到你竟然请了皇上和刑部的人一道亲自去为我爹洗清嫌疑。” 堂堂司礼监掌印,为了她爹的事情如此奔波,与江雁回而言,这可算是天大的恩情。 可沈焕却并未因这句感谢而欣喜,相反,竟抿了唇角,分明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所以江姑娘即便是家中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也不愿意前来找我?” 第43章 请君入瓮 “不是,只是……我……”江雁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江姑娘仍在顾及我的身份,宁愿令尊冤死狱中,也不愿得到我的帮助?”沈焕代她回答了出来,面色冰封。 江雁回瞬间慌了,就怕他一个生气不肯救父亲。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宁愿死也不愿得到我的帮助,所以我帮助你们让你们这么不堪?” “不是,我只是不确定这件事会不会为难到你,毕竟这桩案子涉及太广,我也不懂朝政,并不知晓这桩案子会不会给你带来风险!”江雁回胡诌了一个理由,眼见着沈焕的脸色好转了些,心头才暗暗松了口气。 想来,他是相信了吧。 可她不知道的是,对于沈焕而言,她是什么样的措辞并不重要,哪怕整个江家对他都避如蛇蝎,他也偏要时时刻刻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膈应他又不得不感激他。 这才是他的目的。 只要他在的一天,江家便别想好过,他们一个都别想独善其身,就是要这样,让他们在恐慌中、在日日煎熬中,一步一步走入他的瓮中,成为他的板上鱼肉。 “这么说来,你是在为我考虑?”沈焕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江雁回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下。 “身为朋友,我当然要为你考虑,我不能因为要救江家就把你拉进深渊!”江雁回越编越投入。 凤目扫过她绞在一起的手指,沈焕垂下的眼尾掠过一丝阴鸷——骗子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掌印,江姑娘,叶府到了。” 门外,传来玄尤的声音。 江雁回立刻起身朝着沈焕道:“那我先回去了,谢谢掌印送我回来。” “去吧。”沈焕微微一笑。 江雁回入了叶府才知道萧培陵已经回来了,不过很不幸的是他脸上多了一道血痕,据说是茂凌生抓的,叶俏正在给他上药。 “哎!啊啊,轻点,你轻点!”萧培陵十分抱怨地冲叶俏吼着。 “你别动!就这么点破伤还好意思喊,又没伤到筋骨!”叶俏一转头看见江雁回回来了,顿时朝她招了招手,“我也让雁回瞧瞧,堂堂八尺男儿因为一点小伤叫成这样,丢不丢人!” 萧培陵眼睛一斜,果然看见进门的江雁回,顿时就不吭声了,把叶俏笑得药匙都拿不稳了。 “臭小子!”等到药上完,她忍不住踢了萧培陵一脚,萧培陵哎呦一声瘸着腿叫唤:“江姑娘,你快别跟我表姐做朋友了,你看她这么暴力,说不准下回就打你身上了!” 江雁回忍俊不禁,搂着叶俏的胳膊:“俏姐姐才不舍得伤我,是吧俏姐姐。” 叶俏摸了摸她的脸:“那是当然!” 她朝萧培陵得意地飞了一眼,这才拉着江雁回坐下:“怎么样?茂凌生那些话没伤到你吧?就那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渣男,以后咱们看见他绕着走,拿他说话当放屁,看他还怎么掀起风浪!” “哎呀表姐,好歹你也是大家闺秀,讲话也太粗俗了吧!” “滚!”叶俏瞪他一眼,认真看向咧开嘴笑的江雁回,“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听到了!也记下了!”江雁回把她按在肩上的手拉了回来,“你放心吧,这次我爹有救了,以后他茂凌生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在别人看来,他无非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要是再跳脚,指不定国公府的名声都被他败光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叶俏明显松一口气,她转头看了萧培陵一眼,直接伸手拉起她。 第44章 相爱相杀 “做什么?” “走,为了庆祝江叔叔获救有望,我特意让人在府里备了酒菜,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要喝酒?”江雁回抗拒地摇头,“我从不喝酒!” “哎呀,都说了是高兴嘛,喝一点,就喝一点!”叶俏一面拉着她,一面朝萧培陵使眼色,萧培陵立刻跟着起哄,“就当庆祝江叔叔有惊无险,哎呀,你就尝尝味道,要是不喜欢我们肯定不强迫你!” 到最后,江雁回饮了半杯酒,一张脸已经红到不行,叶俏嘲笑她到底是京城里的名门闺秀,不比她这个将门虎女,几碗酒下肚都不带反应,逗得江雁回大笑。 “雁回,茂凌生他就是个人渣!他的话,你可千万不要放心上!我们雁回这么好的姑娘,值得最好的男子,等你出嫁的时候,不止你江府,我叶家、萧家也是你的娘家,日后若有人敢欺负你,我们都给你出气!臭小子,你说是不是?” 叶俏醉得东倒西歪,连站都站不稳,却不忘拉着萧培陵给江雁回保证。 江雁回胸口暖暖的,只觉得刚才那半杯酒烧得心都热了起来。 “原来你今天拉我喝酒,哄我高兴是为了这个……不过我都收到了,谢谢你,俏姐姐!” 一旁,萧培陵在那儿皱起眉头嘀咕:“我算哪门子娘家?” 但他也不想跟一个醉鬼计较,上前直接把叶俏从江雁回身上拉过来:“行了你,一场酒从白天喝到晚上,你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江姑娘,表姐我就带走了!” “那你把她安全送回去,珍珠,记得让厨房煮点醒酒汤!” “放心吧,江姑娘!” 珍珠答应了一声,协助萧培陵扶着叶俏回去,后来发觉醉酒的人手舞足蹈很难自己走路,萧培陵干脆一蹲身把叶俏背了起来。 珍珠同江雁回道了别,便跟着往回走,,孰料前头的萧培陵突然怪叫一声,跑得东倒西歪,珍珠跟上去才发觉她家小姐吐了,不止吐了还吐在了萧世子身上,顿时惊得捂住嘴。 “嘘。”叶俏醉醺醺示意她噤声,随后胃里又一阵翻腾,急忙捂住了嘴巴,在那里鼓着腮帮子强憋着。 “叶俏!”底下传来萧培陵咬牙切齿、熏得几近作呕的声音,“等你醒了,我一定杀了你!” “叶姑娘是吐了吗?”后方,巧姝奇怪地看着前方三人古怪地背影。 江雁回忍俊不禁:“那可有得小世子受的,不过也活该,谁让他刚才使劲和俏姐姐比酒!” 二人相携回房,巧姝扑哧一笑:“这两表姐弟可真是相爱相杀。”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萧培陵便拉着叶俏去马场跑了三圈马。 叶俏酒气未消,头痛得要死,又被冷风一吹,直接就爆发了大火气,在马场和萧培陵干了一场。 江雁回去到马场的时候,两个人在沙土地里打得难舍难分,最后双双灰头土脸,这才解气。 “一大早上,也不知道发的什么风,招招夺命。”叶俏换好一身衣服出来,拉着江雁回去马厩挑马。 江雁回选了一个棕色毛发的母马,轻笑一声:“那还不是因为你昨夜喝醉吐了他一身。” “我吐了他一身?”叶俏一脸惊吓地朝着萧培陵的背影看了过去,懊悔极了,“坏了,我刚才应该让着他的,我还以为他大早上发神经,所以刚才把他往死里揍……”她说着说着,又笑起来,在江雁回耳边低道,“你都没看见刚才他那个脸臭的!” 江雁回也“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还以为萧世子天不怕地不怕,原来就怕你!” 她忽然就理解当日初见,萧培陵为什么冲她发那么大脾气了,明明是他的表姐,却把全部的温柔给了她。 叶俏耸了耸肩:“没办法,老萧家三代单传,惯坏了,我要再不治治他,他八成觉得全金陵就属他最牛了。” 第45章 败家子 “但你就不一样!”她伸出手来,搭着江雁回的肩膀,“你从小做什么都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学个女红手刺破了也要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我那时候就想,怎么会有你这么乖的学生呢?那些大家闺秀看似温顺,实际上背后一个比一个清高,一个比一个有脾气,偏你就这么老实,傻得跟什么似的!” 叶俏嘴上嫌弃得要死,手上却将她抱得死紧:“所以我就想啊,以后我们做了朋友,就由我来保护你,你说怎么样?” 江雁回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法,自两人相交以来,她待她好比亲姐妹还亲,叫她一直受宠若惊,却原来在她心里竟将她当成了这样特别的存在。 江雁回把脑袋往她肩膀上靠去:“那是因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爹安排好了的,我也不觉得按照他的方式生活有什么错,不过俏姐姐,如果你需要,我也是可以保护你的,真的!” 她板正了脸,认真如承诺一般慎重道。 叶俏愣了愣,随即笑弯了腰:“好好好,你保护我,走,教你骑马去!” 堂堂叶大小姐的闺中密友居然连马都不会骑,传出去简直丢她的脸,所以这一回,她一定得给她教会了! 江雁回选的马儿温顺、矮小,她坐在上面特别稳当。 叶俏见她体验得差不多了,便干脆把她搬上了自己的马,然后自己从背后坐了上去。 大马比小马高了整尺距离,江雁回一坐上去就有些心惊胆战。 “不是说好的,让我自己选马吗?” “你那头小马骑着多没意思,要学就拿这种大的学,来,先带你兜一圈。” 叶俏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驱起马来,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江雁回起先在马背上吓得失声尖叫许久,到了后面渐渐能品出几分畅快感了,一时竟贪恋起骑马的快乐来。 “给你试试!”叶俏将缰绳交给她,一面在她耳边叮嘱着骑马的要诀,一面指引着她骑马的方向,一个上午时间,江雁回竟然真的能自己跑了。 那滋味比得了先生的夸赞还开心,叶俏见她高兴,想着趁机巩固她的骑术,提议找个地方实践。 萧培陵对这种玩的东西最上心,立刻建议去打猎。 郊外有一处官家林场,是专门供达官贵人打猎享乐用的,里面的猎物按凶猛程度划区,可以说极其适合江雁回这种初学者。 “燕林场?”叶俏一脸匪夷所思看着萧培陵,“就凭咱们几个小喽喽?那地方出了名死贵,去一次够我一年的月例了!” 萧培陵鄙夷看向她:“爷包年的。” 叶俏一脸惊叹看向江雁回:“败家子啊,败家子!” 江雁回捂着嘴笑了,那头萧培陵气得直接要削叶俏,被叶俏一个敏捷转身避开了。 三个人嬉闹着去栓马,随后一起出发去了城郊燕林场。 没想到燕林场的人居然不少,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空着的马车了。 江雁回隐隐觉得里头有辆马车有些眼熟,本想看清一点,场地的店小二已经上来接替他们的车子了。 “萧世子,您可有段时间没来了,您放心,您喜欢的马就在马厩里,小的这就安排人给您牵来!” 萧培陵得意地朝叶俏和江雁回挑眉:“喜欢什么马,随便挑。” 第46章 猎场 江雁回挑了一只枣红色的马,那马儿虽长得膘肥体壮,却并不凶悍,江雁回上马背的时候,它甚至配合地低下了头。 店小二啧啧称奇:“这马平日性子烈得很,客人想要骑它都得费一番力,今天遇见这位小公子,竟温顺得跟只猫似的。” 他口中的小公子正是江雁回,因着为了出门方便,所以她和叶俏都是男装打扮。 “雁回,你是不是属马的?”叶俏那头也挑好了马,听见店小二的话,忍不住回过头来笑她。 江雁回面上一赧:“我属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摸了摸马儿身上的鬓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马总觉得很亲近,好像上辈子是个会骑马的。” “那敢情好,今天算是来对地方了!”叶俏上了马背,缠紧了马鞭子看向一旁的萧培陵,“你自便,我先带着雁回去兜会儿风。” 她驱马离去,纤细的身形在风中如修竹般挺拔,好生英姿飒爽。 江雁回心下一动,连忙也夹了夹马腹,驱马跟了上去。 她才刚学会骑马,不敢跑得太快,叶俏围着她转了一圈儿,指向前面的林子:“你慢着点过来,我在前面等你!” 风把她的声音一吹就散,江雁回有点没听清:“你说什么?” 叶俏却已经加了速,朝着林子跑去。 江雁回叹了口气,只能跟着她的方向往林子里冲去。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因为林中还有猎场侍从,江雁回轻而易举就从对方口中获知了叶俏的方向,紧跟着朝林中而去。 “叶俏!” 叶俏看见她追上来,很是欣赏地赞道:“不错啊,现在骑得是有模有样了,要不要再学学打猎?” 江雁回看向她手里的弓,摇了摇头:“我还是跟着你吧,这林子这么大,万一迷路了,就不好回去了。” “放心吧,这是官家林场,刚才来的时候没发现吗?里面很多侍从,你要真迷了路,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不然你以为这里面为什么这么贵?”后面那句话,她压低了声音,随后将箭筒绑在背上。 “走吧。” 江雁回立刻跟上她的步子,朝着林中奔去。 叶俏的箭术十分了得,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有了不少收获。 “灵耳兔!”忽然,叶俏对着林中一个方向尖叫起来,江雁回看过去,却只能看见光秃秃一片的草丛。 “什么兔?” “蓝色灵耳兔,全身都是蓝的,特别好看!”叶俏兴奋极了,“早就听说这地方养了一些稀有品种的猎物,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雁回,你在这里等我会,我去把那只兔子猎来送给你!” “那你小心些!” 叶俏很快便冲进了林中,江雁回也看不见什么兔子,只能待在原地等她。 林中的午后,太阳被茂密的枝丫遮了起来,显得深幽阴冷。 她缩了缩脖子,裹好了身上的披风,驱马到了一颗大树底下,站在那儿静静等叶俏回来。 “哈哈,抓到了!” 良久,似乎听见叶俏一声喜悦的尖叫,江雁回连忙踮足了脚尖去看,当发觉什么都看不到时,她便准备上马,却正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巴,江雁回想喊,却已两眼一黑昏迷了过去。 第47章 有缘 再醒过来,耳边只剩呼呼风声,漆黑的夜色里,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坐在不远处烤着火堆,絮絮叨叨说着话。 江雁回不太听得懂他们的语言,只第一时间惊坐起来,可她刚一动便发觉手脚被缚,原来是整个人都被绳子捆绑住了,而且她身后好像还绑了个人。 江雁回看不见自己身后,只用背在身后的手指狠狠去敲身后那人。 “你还好吗?” 她压低了声音。 “嗯……” 一声微弱的低吟之后,身后的人似乎醒了,江雁回被迫跟着那人的动作起身,前头却忽然传来一声怪叫,原来是乞丐发现了他们醒来,一个两个全围了过来。 “别动,要是敢动,额捅死你们!”一个脸上黑乎乎的男人穿着一声破烂的衣服,握着个烧得猩红的火把,直对着他们。 江雁回只觉得那火把的热量全涌了过来,惊慌地往后缩了缩,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悠然的声音。 “你如果真的捅死了我们,那岂不是拿不到你们想要的?” 男人气定神闲的嗓音,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低沉,江雁回浑身如遭雷击,下意识朝后看去才发觉自己根本看不见身后。 她激动地伸出手指抓紧了那人的衣衫:“掌……沈公子?” “江姑娘?”沈焕似乎也惊讶极了,他看向自己身上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绳子,无奈叹息,“你我这……还真是有缘!” 可不就是有缘,遇上绑架都被绑到一起去了! 江雁回也万万没想到和自己绑到一起的人居然是他,本想问他是怎么被抓到这里来,那个黑乎乎的男人突然将猩红的火把朝沈焕逼去。 “闭嘴!叫你别动!” 火光离脸容只有几寸距离,沈焕果然不说话了,江雁回吓得脸都白了。 这群人该不会就是当初金陵城里的暴民吧? 如果是暴民,那他们今晚可就凶多吉少了! 抬目朝远处看去,这群难民有二三十个,现下全都看着他们,眼睛里散发出急迫又锐利的光,就好像一群狼正在看着待宰的羔羊,光看着都叫人胆战心惊。 “你,写信,叫你的家人送银子来!”那个人丢过来一块还算白净的布和一根碳棍,让江雁回写。 “不必那么麻烦,我家比她家有钱。”沈焕在一旁的声音显得十分玩世不恭,被捆绑在身后的手指却轻轻捏了一下江雁回的指尖。 江雁回心下一动,立刻附和道:“是的,这位大哥,你看他身上的衣服都比我好看,肯定比我家有钱,我家里拿不出太多银子的!” 那人将信将疑朝着沈焕身上看去,果见他衣服上有金色花纹,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真金的?” “真金的。”沈焕无比诚恳道。 那人脸色亮了亮,当即招了身后的小弟来举火把,然后抓起沈焕的衣摆对着火把照了照。 当瞧见金线的色泽在火光下闪闪发亮,那人目露金光,一用力,就把沈焕的衣服给撕了。 第48章 杀人灭口 堂堂司礼监掌印,最后被扒到只剩里衣,在夜风中吹得脸都白了。 江雁回很尴尬,要不是她那句话,难民也不会扒他衣裳。 等到沈焕写好了家书,那群人仔细问了送到什么人手里,等确定信息之后,立刻就让手底下的小弟去跑腿了。 “咳咳。”凛冽寒风下,沈焕被冻得掩唇低咳起来。 “大哥,天这么冷,你好歹给他留一件遮寒的衣服,等到了他的家人送银子来,他再把衣服还给你不行吗?” “不是给他留了?”汉子瞪大了眼。 “可他要是真冻出毛病,万一他家里人不肯送银子来了呢!这样不就得不偿失?” 那人考虑了一下,身后的小弟小声在他耳边说江雁回说得有道理。 汉子看了看手里的衣服,便把那件不带金线的袍子丢给了沈焕:“那给你多留一件。” 沈焕接过了衣服,那汉子和手下立刻又把绳子拿了过来,重新将两人背靠背捆绑在了一起。 “对不起啊,你现在还冷吗?要不然,我把我的披风给你?” 沈焕轻笑了一声:“怎么给?我也解不开。” 江雁回偏下头,便看见他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双手。 现在两个人都动不了,就算是他真的冷,也只能自己扛了。 她看向远处已经重新准备歇息的难民们,压低声音道:“你写的信,能找来人吗?” “不能。” “不……不能?”江雁回急了,“那我们怎么走?” “你觉得,他们会放我们走?” 被他这么一说,江雁回重新朝那帮难民看了过去,那些人都是一群衣着褴褛的流民,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身上的衣服都黑到看不清本来颜色了。 “应该会吧。”江雁回思虑着他们的处境,“留在金陵城,迟早会被查出来的,更何况他们绑的还是猎场的人,能来猎场的大多都是达官显贵,他们拿到了银子,处境肯定会更危险,若不拿银两走人,岂不是等着被抓?” “若是普通人或许会这么想,但他们不算普通人。” 江雁回歪了歪头,能看见沈焕铺在地上的红色里衣:“为什么?” “其实猎场自一个多月前便已经开始有人陆续失踪了,只是这件事情没有向外泄露而已,看见他们后头那个土堆了吗?” 江雁回朝着那群人看去,火光照耀的地方隐约可见他们右后方有一个小土堆,不知道的瞧去,只以为是哪个小山丘。 “那土堆有什么问题?” “应该就是他们埋人的地方。” 江雁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头发凉地贴过身去:“你怎么知道?” 两个人背贴着背,对方一点轻微的动作,其实都察觉得很清楚。 沈焕有片刻没说话,在江雁回努力朝他看去的时候,才缓缓道:“他们自己说的。” 江雁回心头更疑惑了,她醒过来的时候沈焕还没醒,她怎么没听到这样的话? “要是那个人耍诈怎么办?他敢?我这不是说万一吗?如果他敢使诈,咱们就拿他炖汤喝,反正老子也几天没开荤了,正好拿他填填肚子……可是大哥,这个人看上去比之前那几个都有钱,咱们会不会摊上事……管他有没有钱,反正死了都是一具尸体的事……” 沈焕轻轻如吟唱一般的声音低低从身后传来,江雁回起先还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直至瞧见看着难民的方向,她跟着看过去,又听着他嘴里的话语,忽然之间,就与那两个说话人的口型对上了。 “你能看懂唇语?” “嗯,很小的时候,认识一个姑娘,她很喜欢坐在窗下念书,我有时候经过,会不自觉想听听她在念什么,但是听不到,后来,遇见的次数多了,我渐渐就能看懂她念的是什么了。” 第49章 逃亡 这么厉害?遇见几回就会唇语? 但江雁回无暇去细分析这个,只是盯着那群人的方向道:“那如果没人来救我们,我们得自己想办法逃了,等夜更深一些,我们逃吧。” 沈焕似乎笑了一下:“你确定?” 江雁回认真点了点头,又发觉他看不见,便开口道:“我爹从小就教过我,遇事不要坐以待毙,咱们只要能挣脱开这绳索,趁他们不注意就可以跑了,这里四处都是山林,只要进了深山,应该就安全了。” 沈焕本想说什么,但只是笑了一下,轻声应了下来。 夜渐渐深了,火堆的火也小了许多,难民睡了过去,有的还打起了惊天的呼噜声。 江雁回碰了碰沈焕:“你还醒着吗?” “嗯。”沈焕声音清明,分明一直未睡。 江雁回略略偏了头:“你能看到我头上的发冠吗?那里面有铁片,可以用它来磨绳子。” 沈焕偏头看了看,少女乌黑的青丝被一顶银色的发冠包裹,发冠样子简单,边角有银色铁光。 “你把头凑过来一些。” 江雁回依言再低了头,过不久就感觉头发被扯动,沈焕在咬她的发冠了。 两个人的手都被捆绑,拆发冠的动作就尤为艰难。 沈焕将她头上的簪子咬了下来,卸发冠的时候,视线一个不经意就扫见了少女洁白的颈项。 两人离得太近,他甚至能看见上头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浇灌着他体内尘封已久的恶魔的种子。 生根,发芽,欲望疯长。 他仿佛看见自己一口咬下去的情景,少女鲜红的血液染红了颈项,夜色之下会美得妖艳夺目,如同盛开的曼陀罗花,开遍整个山岗。 “好了吗?”江雁回清脆的声音低低传了过来。 沈焕回神,隐起眼底的嗜血,张开唇将发冠咬了下来。 “咚!” 发冠坠地,在夜色中发出沉闷一击。 江雁回吓得赶紧朝那群难民看了过去,却只见有人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她心下一松,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头发?”骤然发觉头上好像毫无束缚,她略微甩了甩头,便见一头青丝全部散落下来,被风吹得四散。 沈焕低低略显歉意的声音便从身后传了过来:“对不住,刚才下嘴的力道重了些,不小心扯掉了你的束发。” “不管这个了,我们快点吧!” 抓了地上的发冠去割绳子,发冠边角虽然锋利,但毕竟不是刀,磨起来有些费力。 小半个时辰之后,绳子终于断裂。 沈焕抬手将自己脚上的绳子解了,又帮江雁回恢复自由,确定那群难民仍在沉睡,他拉了江雁回便往一旁的林子里跑。 夜很黑,袍子的下摆有些长,再加上头发老是糊到脸上,江雁回几次摔倒在地,在第三次摔地后,面对叹气的沈焕,江雁回顶着一张无辜的脸道:“衣服是俏姐姐的,她长得比过高,所以我跑得急了,有些踩脚。” 沈焕看向她的衣服。 衣摆下头已经到脚踝了,若是走急一些,确实容易踩到。 他蹲下身来,将江雁回的衣袍撩起,略一用力,袍角便在他手中化为两半。 第50章 不懂你的心 “这……” 江雁回讷讷无言,看着他的眼睛冲刺着震惊。 “形势所逼,失礼了。”沈焕朝她眨了眨眼睛。 江雁回看向丢在草丛里的衣摆,深深吸了口气:“形势所逼,我们走吧!” 保命要紧的时候不能计较太多了,而且前面那人是太监,都说太监只能算半个男人,所以这样,应该不算失礼吧? 这么想着,心下瞬间释然。 “什么声音?” 行至半路,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叫声,江雁回霎时停下脚步,一脸警惕看向四周。 沈焕看了四周一眼:“这林中应该还算是猎场地盘,猎场里豢养了猎物,这声音应该是猎物发出来的,像是豹子声。” 回头瞧见江雁回后退一步,沈焕笑了笑:“放心,夜里传音广,听这声音离我们有数里地,不必紧张。” 江雁回心头稍安定了些:“那这林子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凶猛猎物,要是我们遇到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你们几个去那边!”这头江雁回话音刚落,后方就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江雁回惊骇回头:“他们追来了!” “所以,怎么都是羊入虎口,只能二选一了。”沈焕看着她,“还走不走?” 夜晚的风呼呼从南面吹了过来,吹眯了人眼。 江雁回眼看着他红色的衣袍肆无忌惮地在夜风中起舞,颀长的身姿伫立在黑夜中,月光打在他的昳丽的脸上,泠泠似仙,如误入人间的天神。 心头有异样的感觉爬过,江雁回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似。 似乎在梦中出现过,又似乎曾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 好像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这样的错觉导致她每每见到沈焕,心头总会生出一丝异样情绪,明知他只是生了一张天神的脸,可不自觉的,总想了解他更深。 “嗯!”夜风中,她点了点头,一瞬间,一路疾奔至此的热汗好似也被风吹散了些。 两个人急速往林中深处走去,身后那群人分明熟悉地形,竟很快追了上来。 “怎么有狗叫声?” 江雁回喘着气回头,只听见声声狗吠,正是从那群难民的方向传来。 “这种是行踪犬,会根据人的气息寻找位置。”沈焕停下步子,看向江雁回,“可能得委屈你一下。” 江雁回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摊开她的手掌,用簪子在她手心划过。 江雁回疼得一缩,沈焕抓过她的手将血滴到帕子上,然后也在自己手掌同样的位置划出了血痕,等鲜血将帕子染红,他随手找了块石头将帕子系了上去。 “这是做什么?”江雁回不解。 “拖延时间。”沈焕说着,将缠了帕子的时候朝山下的林中丢去,石头砸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紧接着咕噜往下,几乎在同时,身后狗吠声激烈。 “他们追上来了!”江雁回脸色有些发白,听声音,越来越近了。 “嘶……”掌心传来痛意,她一低头,才发现掌心多了一块包扎的红布。 原来是沈焕撕了他的衣摆。 同样将自己的包扎带打了结,沈焕重新拉起她:“走吧,为了躲避追踪犬,我们只能往猛兽区去了,等狗不敢往前了,身后那群人便不会追上来了!” 他拉着江雁回继续前行,没走多久,就听见那只追踪犬的叫声偏离了方向,正是之前他们石头丢往的方向。 她看向前头沈焕的背影,心中讶然——还有什么是他不懂的! 第51章 狼会吃人 山林之内,夜风如冰刀,刮在脸上生痛,江雁回喉咙生痛,每一下喘息都带得喉咙犹如火烧。 “我……走不动了!”她大口喘着停了下来,弯下的身子,一双腿在夜风中乱颤。 沈焕抬目看向后方。 已经看不见那群难民的身影了,狗吠声离得很远,夜色之中没有半点火光,只剩月亮银白的光洒了满林。 “那我们歇会儿。” 沈焕就地坐了下来,江雁回腿软地瘫坐在他边上,忍不住去看他:“你都不累的吗?跑这么久,气都不带喘一下。” 沈焕笑了笑:“你是女孩子,不一样。” 风将江雁回的头发吹得到处都是,有几缕落到沈焕手边,不停撩拨着他的掌心,痒痒的。 “说得也对,”江雁回点了点头,鼻尖有细密的汗珠,“今天大概是我生平走得最长的一段路了,又是骑马,又是被追杀,最奇特的是竟然还遇到你,沈公子,你怎么会被他们抓来?玄公公那么好的功夫,他不在你跟前吗?” 江雁回一边说着一边喘气,一张小脸被夜风吹得红扑扑的,声音清脆,眉眼带笑,好像不谙世事的小孩,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只知道跟着指路人,对什么事情都充满新奇。 就像现在,明明是被追杀,可她的笑容却比什么都美好。 “一时贪玩,跟他们走散了。” “沈公子也有贪玩的时候?”江雁回很疑惑,掌印不该是日理万机的吗,也会贪玩? 沈焕笑了笑:“沈公子也是人,贪玩很正常。” 江雁回想了会儿,认同地点了点头:“也是,再忙也是人,也得休息!” 她揉着发酸的腿肚,看向四周:“现在我们安全了吧——” 声音戛然而止。 沈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沉。 夜色中,一匹眼冒幽光的狼就停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正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月光下,那狼的身形隐在草丛中,看不太清,但从那只脑袋可以辨认出体型应该不小。 “沈、沈公子……”江雁回吓得声音都结巴了,无意识去拉他的手,“那是什么?” 沈焕看向手腕上骨节泛白的手指,低了声音回道:“狼。” “狼?”江雁回白了脸,“书上说,狼会吃人,那它吃人吗?” “嗯,不止吃人,还会咬碎人的骨头。” 沈焕的视线,落在小腿的某一处,前世的记忆爬上心头,原本完好无损的小腿忽然开始发痛,痛得他脸色青白,他突然就抓住了江雁回的手,用力拉扯了过去。 江雁回被迫跌在他腿上,茫然抬起头来,就见沈焕忽然闭上了眼睛,压在她肩上的手发沉,用力到几乎要将她整个肩膀都卸下来。 “沈公子?”江雁回看他情况很不正常,失声问道,“你是不是病又发作了?” 余光忍不住去看后面那只狼,眼见它一动不动,江雁回心头稍松口气,却没注意到,沈焕睁开的眸底隐隐腥红。 “我没事!” 松开江雁回,他在旁边缓了好片刻才睁开眼来:“我们有两个人,那狼暂时不敢攻击我们,但不代表它不会召唤同伙,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避开它。” 第52章 以命报之 “好!”江雁回紧急应下,“你现在能走吗?” 沈焕站起身来,那草丛后的狼立刻移动了眼珠子。 幽亮的绿光在黑夜中宛如瘆人的鬼怪,他们走到哪儿,那匹狼就跟到哪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还会发出狼叫。 江雁回腿脚发软,紧紧跟着沈焕。 “它这么一直跟着我们,我们怎么都走不掉的!” “走不掉,就杀了它。” 沈焕拾起一根树枝,在手中折成两段。 江雁回看向他,黑夜中,他身形太高,几乎把光亮全都挡住,看不清脸容。 “怎么杀?”她喘着粗气问。 沈焕不知道从草丛中又拾起了什么,不多会儿江雁回就看见他手里的断枝变成了简单的弓,至于箭矢,已被他悄然削成,江雁回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削的,便见那树枝末端锋利成矢。 “待会,我们分开走,我去将它引开,你找个地方藏起来。” “沈公子!”江雁回拉住他的衣袖,“你一个人能行吗?” 她心下担忧到发紧,对面沈焕却意味不明笑了起来。 江雁回被他的笑容整的莫名其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嗯,是有东西。” “什么东西?” 江雁回还在脸上到处摸,头上却忽然一重。 是沈焕揉了揉她的头:“傻子。” 他让她去一旁藏起来:“待会儿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你若出来,我就顾全不了你了。” 江雁回这会儿没有玩笑的心思,只一心担忧他的安全:“沈公子,你身后肩负整个司礼监,你一定不能有事!” 夜风如刀,江雁回落在月光底下的脸容细白如雪,清亮的眼里挂着泪光,仿佛一心挂念郎君的姑娘,我见犹怜,瞧得郎君只想以命报之。 沈焕垂下视线,轻轻笑了下。 骗子又在骗人了。 看,演技多诚恳,泪光多真诚。 饶是身经百战,仍是会被她的眼泪所臣服,可是他不信。 他不会再信了。 “好。” 他轻应了一声,忽然回身朝着狼看去,眼底阴冷,瞧得人遍体生寒。 狼而已。 又不是没杀过。 江雁回已经遵循他的嘱咐,朝着隐秘的地方跑去,根本瞧不见他的神情。 身后传来了利器入肉的声音,还有野兽痛苦的嘶吼声。 射中了? 江雁回蹲在草丛里看去,只能瞧见前方模糊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她好像听见了沈焕痛苦的闷哼,又有狼发疯一般的嚎叫,激烈地厮杀光是听声音都叫人毛骨悚然,更何况身处厮杀中的沈焕。 江雁回垂落在腿边的手悄然握紧,抠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她很害怕。 她怕沈焕真的就这么死了,她欠他一条命。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她当日救他的恩情,他早已经还清了,可现在,他仍要豁出性命来救她。 堂堂司礼监掌印,坏事做尽,他大可以将她丢给狼拖延时间,自己一个人走,可他没有。 这一路逃亡,他在顾及她,照顾她,现在还要豁出命来救她! 江雁回趴在草丛里,听着前头沈焕痛苦的声音,终于是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办?沈焕不能就这么死了,谁来救救他们! 第53章 去死 夜如同一潭死水般寂静,江雁回脚步虚浮地从草丛里爬出来的时候,六神无主,只本能地去寻找沈焕的身影。 月光皎白,映得地上的血迹触目惊心,脚下踩到的黏腻腻的肢体,也不知道是人的还是狼的,江雁回的脚步更加软,直至视线之内,映入了一抹红衣。 那红衣躺倒在一片枯草丛里,与一动不动的狼尸躺在一处。 江雁回看见那头狼肉体分离,最致命的一处是一支从喉咙口穿透整个颈脖的树枝,那树枝末梢被鲜血染红,已经看不清本来颜色,而狼尸的身旁,沈焕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江雁回伸出去的手发抖地去搭他的肩:“沈、沈公子……” 沈焕一动不动。 江雁回看见他脸上有血,凌乱的发丝底下,一双眼紧闭。 她心头颤了颤,鼓足了勇气去探他的呼吸。 也就在她的手靠近他鼻尖的一瞬间,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温润的凤眸此刻猩红一片,眼底尽是阴鸷与狠厉。 “去死!”他阴冷地说了一句,手指毫不留情掐上江雁回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摁在地上,俊美的五官一度扭曲。 江雁回说不出户,只能蹬着腿不停挣扎,一张脸在月光下涨得通红。 “沈……沈公子……” 她眼底散发出惊恐,不明白刚才还拿命护她的人,怎么顷刻之间就要夺她的命了! 眼泪从眼眶流了出来,坠入枯草丛,江雁回的眼底渐渐充血,挣扎也弱了下去。 沈焕好似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夜风吹来,将女孩的眼泪全卷进他掌心,又凉又冷还黏腻腻的,沈焕眼底的猩红瞬间散去,眼神阴冷地盯着翻身而起的江雁回。 江雁回一得自由,几乎是立刻就爬到一旁用力咳嗽起来,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的灼痛,以至于连说话都费力。 沈焕就坐在她身后,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直到江雁回像是终于缓过神来,戒备地转身,他眼底的冷意这才散去,堆上歉意的面孔。 “你是把我当成狼了吗?”江雁回一看见他的表情就明白了过来。 狭长的凤目掠过歉意,沈焕哑着嗓音:“刚才精神紧绷了太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就知道是这样!”江雁回从地上起身来到他面前,“你放心吧,你没有伤到我,倒是你,有没有受伤?” 四周全是一股腥浓的血腥气,江雁回也不知道是狼的还是沈焕的。 沈焕坐在那里没动,只是伸出手来:“可能需要江姑娘扶一把。” 江雁回急忙伸出手搀扶住他,沈焕在起身的一瞬,身子一歪,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江雁回堪堪站稳,才看见他衣摆破了,雪白的褥裤被鲜血染红,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腿肚。 “你脚受伤了!” 江雁回心头一震,连忙搀扶稳了他,“伤这么严重得赶紧包扎!那边有棵树,先去那里,我替你包扎一下!” 初见时,沈焕受伤,便是江雁回日日给他包扎换药,眼下再做起来,轻车熟路。 好在沈焕自己是随身带了伤药的,等到伤口包扎好,两人便开始往山下走去。 那群难民在得知他们到了猛兽区后等不到回音,肯定会打道回府,所以眼下离开这里反倒是安全的。 第54章 拉一个人陪葬 但沈焕的伤势很严重。 除了腿上一道深及白骨的咬伤,肩膀和后背还有一处严重的抓伤,和一道咬伤。 他走了没多久,忽然就一头朝地上栽了下去,江雁回拉都拉不住。 夜很黑,可他却昏迷不醒了。 江雁回连拖带拽,将他带到一颗大树后头,好巧不巧的是,那树干底下刚好有一个大树洞,可供一人栖息。 好不容易将他塞进树洞,江雁回又去拾了柴火,在洞口升了一堆火。 火光燃气,照亮江雁回满是汗水的脸,也将那双鹿眼照得清清亮亮。 江雁回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与这位司礼监掌印的羁绊越来越深了,爹爹分明嘱咐过自己不要与他有往来,可是逃过避过,还是与他撞到了一起,如今还得他如此性命相护。 她想不通这份羁绊,也想不通未来的九千岁为何会拿她当特别的存在,真的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吗? “水,水……” 身后,沈焕忽然说起了梦话。 江雁回一回头才发现他面色潮红,摸了摸他的手,手背滚烫犹如火烧。 她第一时间以为是烤火的原因,等到摸过自己的身体才确定沈焕是发烧了。 “沈公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昏迷中的沈焕紧蹙着眉头,嘴唇干裂,念念有词。 江雁回看向四周黑漆漆的丛林,咬了咬牙,站起身来。 她将外袍盖到沈焕身上,然后循着记忆的方向去找水源。 她记得之前上来的时候,路上有一条小河,河水的声音很响,水应该是可以喝的。 只是等她摸着黑找到那条河流的时候,却并没有盛水的工具。 想了想,江雁回把外袍脱下,浸湿了冰水,然后又掬一捧水快速往回走。 湿袍子的水滴得鞋子湿透了,好在她回来的时候沈焕仍好端端坐在洞口,并没有被野兽叼走。 她松一口气,将为数不多的水喂到沈焕嘴里,然后又将刚才的湿外袍撕碎,叠成长方巾敷到沈焕额头上。 沈焕睡得迷迷糊糊,只觉浑身燥热如火烧,仿佛整个人置身一片火海,孤立无援,就在这时,一片清凉忽然落在额头,丝丝寒意瞬间阻隔了漫天火海,叫他整个人神思清明了起来,就仿佛枯萎已久的老树忽然遇见了春风,生的希望叫他拼了命地想要活过来一样。 沈焕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是江雁回放大的脸,清亮的鹿眸亮闪闪地盯着他的眼睛喊他:“沈公子?沈公子,你是醒了吗?” 她声音清脆,身后的火光照满她全身,整个人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在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大小姐……” 沈焕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母亲病逝之后,他只身上金陵找父亲,那年,他只有十一岁。 可当他千辛万苦找到母亲等了一辈子的人时,看到的不过是妻妾成群。 他被那家人赶出家门,当成叫花子丢弃在大街上,还让疯狗去撕咬他。 沈焕躲过了疯狗,却没躲过病痛。 他在难民营感染了瘟疫,饥寒交迫之下,被难民出卖给了官兵,要被拉去城外焚毁,没错,就是将活生生的人直接焚毁掩埋。 那个时候的沈焕只想活着,他杀了一名官兵,成了朝廷的通缉犯,却也成功逃了出来。 没钱没食物的他很快活不下去了,再加上病情加重,他连走路都成了问题。 饥寒交迫又被疫病折磨的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可求生的希望支撑着他一口气,直到,他看见了从金陵方向来的一辆马车。 金陵城的人,他都恨! 恨入骨髓,恨不得他们每个人都去死! 然后,他看见了马车里的小女孩,才四五岁的年纪,一双眼睛水亮水亮的,看见又脏又臭的他,不仅不怕他,竟然还软软糯糯唤他哥哥,给他好吃的。 那时候,他便想,这应该就是别人口中大户人家的小孩。 笑起来很甜,模样很乖巧,心思很单纯,给他食物,还要给他水喝。 沈焕笑了起来,一双眼睛露出诡谲的光来:“那你能不能拿下来给我。” 才四五岁的小女孩天真极了,立刻带了食物下车开心地要同他分享,可沈焕却捂了她的嘴巴将她拖进了草丛,只想就此掐死她。 天底下的大户人家都是一个样,都该死!那他今天,就要拉一个人陪葬! 第55章 白月光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十一二岁的年纪,却瘦弱到只有八九岁的模样,病魔早已将他的身体掏空,长久的饥寒交迫更使得仅剩的体力消失殆尽,那双掐人的手竟发着抖,软绵无力,根本掐不动人。 小女孩好奇地瞧着落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软软糯糯喊他:“哥哥,你是要和我玩挠痒痒吗?咯咯好痒……” 她缩着脖子,笑得直打颤,一面还伸出手去反击男孩的肚子。 可她的手才刚戳到男孩衣服,男孩便直挺挺栽倒在她旁边,大口吐着血。 年幼的江雁回吓坏了,只以为是自己把男孩戳死了,哭着喊着找大人来帮忙。 等到大人赶来,发现身染瘟疫的沈焕,赶紧拉了江雁回走,可年幼的小女孩赖在地上抓着马车轮子,哭到断气都要救人。 大人没有办法,这才从阎王爷手里将沈焕救了回来。 沈焕醒过来的那个早上,小女孩就趴在他床边,睁着一双又大又水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了她满身,她脸上的笑容是他过去十多年里看见过的最美的晨光。 她捏着手里的半截麦芽糖,软软糯糯喊他:“哥哥,你要是再不醒,你的糖就要被我吃光了!” * 大小姐。 他奉作神明之人,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给了他生的希望,却也亲手将他送进地狱。 他以命侍奉,换来的却是一颗真心被肆意践踏、羞辱,日复一日的折磨,暗无天日。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江雁回看他念叨了一声便又重新闭上眼睛,只以为他是在做噩梦,可当她重新换下一块湿方巾的时候,沈焕忽然再一次睁开了眼睛,不过这回他没有犯浑,而是看着她温柔地勾起唇角。 “江姑娘,”他歉意地说,“辛苦你照顾我了。” 江雁回愣了一下,随即狂喜:“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怎么样?还难受吗?你发了高烧!” 沈焕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方巾:“你放心,我好多了。” 江雁回伸手触上他的手背,果见他的温度低了不少,虽然仍旧烧着,但脸色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她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我去给你取点水……” 话音未落,却只觉眼前一黑,江雁回直直朝着地面栽去。 * 再醒来,竟是在自己的卧房。 锦回趴在她床头跟一只布偶玩躲猫猫,一不小心,布偶飞到了江雁回脸上,她回过身来看见长姐睁着的眼睛,顿时激动得大叫:“姐姐姐姐,醒了!醒来了!” 徐氏听到动静从门外进来,果见江雁回已经清醒,激动得眼眶都红了:“雁回,你可算是醒了!” “娘?”江雁回眼眶发红地抱住她,“女儿差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徐氏迅速拍了两下床板,“胡说什么呢,爹娘都健在,哪儿轮得到你,赶紧拍一拍!” 江雁回这才拍了两下床板,正要问江尚中的事情,忽然就听见门口传来彦伯的声音。 “老爷,您慢点!小姐已经醒了,她肯定会等着您的!” “我知道……”江尚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话音落后又咳嗽了两声,像是感染了风寒。 江雁回惊喜地看向徐氏,徐氏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昨晚回来的,司礼监的人亲自将你爹送回来的,结果前脚你爹回来,后脚你就被人抬进府!”徐氏一副你就是个不省心的表情。 第56章 错怪 江雁回眼珠子转了转:“司礼监送回的我爹?对了娘,掌印他……” “嗯哼……”门口,江尚中杵着拐棍,在彦伯的搀扶下不悦咳嗽。 江雁回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直接扑进江尚中怀中:“爹,你可算是回来了,女儿都快想死你了!” “你若是真想我,就不该跟着萧家世子瞎参合,骑马都没学会,居然跟着去打猎,我看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江尚中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敲她的头,江雁回疼得直缩脖子,脸上的笑意却一刻也没下去过。 她扶着江尚中坐下:“那俏姐姐既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女红,女儿总不能自己一个人闷房里,把俏姐姐的好意拒之门外吧!再说俏姐姐的婚期就剩一个月不到,等她嫁出去了,女儿想见她就更难了!” “行了,你爹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不过你怎么会遇到司礼监掌印?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怎么会一身伤”徐氏忧心忡忡问。 奇就奇在女儿虽然是昏迷着被送回来的,但身上并没有什么要紧伤势,全是一些皮外伤。 而司礼监那边,听说沈焕伤势重到危及性命,连皇帝都亲自去了掌印府,更别说一波又一波的御医了。 江尚中很费解。 沈焕这个人,坏事做尽,丧尽天良,但凡遇到危险,哪一次不是让别人替他抵命,怎么会有身边人完好无损,他却几近丧命的情况。 这不仅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他一直以来对他的认知。 所以就算是江尚中,也迫切想要知道其中缘由,难道即便是换了一世,即便没有前世纠葛,那位司礼监掌印仍对自己女儿一往情深? 江尚中并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在他看来,沈焕在宫中多年,侍奉的皇妃无数,什么绝色美人没见过,怎么可能会看上雁回这种资质平平的少女。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喜欢雁回,怎么舍得豁出自己的性命来护她? 他不信! 不择手段,草芥人命,阴狠歹毒的司礼监掌印会因为喜欢一个女人丢命,说出去,只怕整个天下人都要笑掉大牙。 他若当真这么儿女情长,当初怎么可能在万人堆里脱颖而出成为沈封尘的左膀右臂! 权利顶端的人向来无欲无求,而沈焕几乎将这一点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成为那个例外! “你是说,司礼监掌印为了救你,孤身杀狼?”当江雁回将经过全部讲述,纵使江尚中这种历经两世生死之人听了,也是大为震惊。 一旁,徐氏也是满眼诧然。 “雁回,你确定你的表述没有错?”徐氏问。 江雁回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肯定是不相信的,可事情是真的,他让我躲好不要出来,独自面对那头狼,当时我们没有武器,唯一的武器只是他用树枝做成的一把弓箭。” 顿了顿,江雁回又道:“你们是没有看见他当时躺在死狼身边的模样有多惨,满身是血,右腿被狼咬过的地方可见森森白骨!” 她吸了吸鼻子,“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一次,我的命真的是他救回来的!” 江尚中不说话了,一张脸上出现了费解的神情。 如果这些话不是从自己女儿口中说出,他坚决不会相信。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难道他一直以来错怪了沈焕? 第57章 如果时光停驻 “咳咳……”江尚中忽然捂唇咳嗽了起来,徐氏连忙给他顺气,“好了,多大点事,只要雁回平安回来,那就是好事!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父亲生病了吗?” 从江尚中刚才进来,江雁回便感觉到他整个人不太正常。 不仅肤色苍白,身形消瘦,连嗓子都是哑的,现在还总是咳嗽。 “就是老毛病,再加上天牢的环境不太好,所以身子有些受不住。”徐氏解释了一句,示意彦伯扶江尚中出去,然后看向江雁回,“你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这一次体力损耗过重,伤了元气,也得好好养养,晚上我让厨房熬点鸡汤给你补补!” “好!”江雁回笑眯了眼,只觉得只要一家人团聚,生病了也是小幸福。 “对了娘,掌印那边……” 等江尚中出了屋子,趁着徐氏抱锦回的功夫,江雁回拉住了她。 徐氏神色复杂地道:“听说伤得挺严重,但应该是性命无忧的。” 江雁回松一口气:“那就好!” 夜晚的江府,一轮明月高悬在天边,微风吹来,院中池子里的水波光粼粼。江雁回坐在窗口,端着碗鸡汤赏着冬月,只觉得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 “啪啪。” 忽然有石子声落在窗棂上,江雁回一抬头便瞧见院子上头趴了一个人,一身漆黑的衣服,英俊不羁的脸,正朝着低声喊话:“江姑娘!” “萧培陵?”江雁回瞪着他,“你也太大胆了吧,江府也闯?” 萧培陵连忙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嘻嘻一笑,“可不止有我,你瞧瞧,还有谁来了?” 萧培陵的身侧,另一颗脑袋露了出来,竟是一身男装的叶俏。 叶俏眯着眼睛,笑得眼睛都快没了:“你小点声,江叔叔和江婶婶肯定听不见!” 江雁回惊讶极了,万万没想到叶俏也在。 她把窗户推开一些:“你怎么也来了?” 叶俏伸出手来,两坛子酒在她手中碰得丁零当啷响,她笑眯了眼:“请你喝酒,还有烤鹅,来不来?” 江雁回真是服了她。 换好了衣服,在两个人的帮助下爬上了墙头,叶俏和萧培陵一左一右带着她,飞身就上了屋顶。 三个人在屋顶上将烤鹅分肢,叶俏拿了最大的一个鹅腿给她:“这个呢,是我给你赔罪的!那天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去猎蓝色灵耳兔,害得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在你有惊无险,否则我真的百死难赎!” “还有我……”萧培陵闷声道,“如果那天我能不贪图自己享乐,顾着你们一些,也不会让你有危险,所以我也向你赔罪!” 他递上来另一只鹅腿。 肥硕的鹅腿皮焦里嫩,肤色金黄,在冷风下不停冒着热气。 江雁回被两个人逗笑了,摸着肚子道:“我就这么大一个肚子,你们一人一只鹅腿,当真是来向我赔罪而不是想撑死我?”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笑了,叶俏伸出手来抱她,拿脑袋往她脖子里蹭:“就知道你不会生我们的气!” 江雁回被她蹭得痒痒,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俏姐姐,你可比我大三岁,你也好意思跟我撒娇!” “大你一百岁我也好意思!”叶俏把鹅腿塞她嘴里,逼得江雁回咬了一口,然后自己咬了另外一边,姐妹俩对视,立刻笑成一团。 第58章 回信 一旁的萧培陵眼瞅着自己插不进话,看了看手里的鹅腿,干脆自己吃了。 原本以为一个女人的世界融不进去也就罢了,现在两个女人的世界竟然更融不进去了,怎么和女人相处起来就这么麻烦呢?烦!还不如找几个兄弟喝酒! “雁回,你放心,在你出嫁前,我一定猎一只蓝色灵耳兔送你当嫁妆!” 江雁回眨了眨眼睛:“等你成了亲,大概不能像现在这般恣意快活了,到时候还能出去骑马打猎吗?” “你放心,你姐夫家没有这些世俗礼节,就算成了婚,他也是由着我的!”叶俏说到这里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饮了酒,脸上红扑扑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你也信?”萧培陵在一旁冷笑。 叶俏直接踹他一脚:“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渣男!” “我怎么就成渣男了?”萧培陵反驳,“难道所有男人就非要学有所成吗?像你不也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的整日舞刀弄枪?悍妇!” “你敢说我悍妇?”叶俏气得直接坐起来,拿起酒坛子就要砸他,萧培陵吓得连忙后退两步。 “这里可是江家,砸坏了江家屋顶,你的大小姐形象就全没了!” 叶俏咬了咬牙:“雁回,我先送你下去,我要跟这个白眼狼算账!” 江雁回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姐弟消失在江家屋顶,不由得叹息——到底是亲姐弟,连脾气都那么像,一点就爆。 一脸休养了数日,叶俏那边婚期将近,再抽不出时间来江家屋顶喝酒,就连江雁回去找她,她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跟她说不了几句话。 眼看婚期越来越近,江雁回也越来越伤感。 等叶俏嫁了,她只怕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小姐,你的信。” 这天,江雁回坐在窗台边看风景,巧姝忽然匆匆从外面回来,递给她一封信。 江雁回一脸茫然:“谁给我的?” 谁会给她寄信? “小姐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江雁回将信拆开,才看见了信里的落款,不由得呆了呆。 一旁,巧姝也愣了。 “司礼监掌印!”她震惊地看向江雁回。 司礼监掌印竟然会亲笔给小姐写信? 江雁回身体康复的那段时间,很想去掌印府探望沈焕,但她顶着江家小姐的身份,实在是不方便去掌印府,因此悄悄托人带了一些补药给玄尤,托他带给沈焕,尽管她知道沈焕并不缺这些。 如预料一般,补药送完后石沉大海,掌印府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江雁回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想着人家掌印日理万机毕竟是大人物,却因为她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掌印府里的人尤其是玄尤八成是不待见她的。 但她到底是不希望沈焕因为她而有不好的消息,所以一直以来也是盼着掌印府能有所回应。 却没想到,隔了数天,她都几乎放弃希望了,掌印府竟然给她回信了,而且还是沈焕亲笔。 沈焕的字棱角分明,骨力遒劲,同他的人一样好看,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只有简短的“无恙,勿念”四字,但单看着这四个字,江雁回整颗心都轻松了下来。 他没事,而且看上去应该恢复得不错。 唇角不自觉勾起,江雁回将信收进自己珍藏私物的匣子里,小心存放。 第59章 谣言 巧姝看在眼里,有些担忧地道,“小姐,外面都在传掌印喜欢你,你说,掌印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江雁回一愣,顷刻间小脸白了白。 “外面真这么传?” 巧姝点着头:“虽然司礼监那边封锁了消息,但外面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他和你一块受伤的事情,现在外面都在疯传,你是攀上了司礼监掌印,这才甩了茂国公世子。” 江雁回脸色更不好看了:“爹娘知道这个消息吗?” 巧姝想了下:“奴婢都听说了,老爷夫人那边,想必也是知晓的,小姐……” 巧姝的视线落在江雁回脸上,十分认真地道:“奴婢知晓掌印待你极好,几次救过你性命,可他毕竟只是个太监,我们江家是名门世家,若是小姐真与司礼监有什么关系,只怕我们整个江家都要沦为金陵城笑柄,小姐,你要想好!” “瞎说什么!”江雁回看向她,“你以为我跟沈……掌印有什么关系?他几次救我性命,这次更是因为我受重伤,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感谢他,所以才打听了他的近况而已。” 江雁回将匣子收起来:“我是江家嫡女,自然不会去坏江家名声,这次的事情是意外,等叶姐姐嫁了,父亲那边想来仍会继续为我挑选夫婿,等我定了亲,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江雁回顿了顿:“爹娘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个谣言,想来他们心中也是有打算的。” 巧姝见她心神如此镇定,猜测大约是自己想多了,连忙笑起来:“小姐这样想才最好,司礼监再好,那也是宦官,掌印长得再好看那也不算男人,像小姐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也只有品貌双全的公子才配得上!” 江雁回笑了笑,没说话。 叶俏婚期前三天,婚服正式送到了叶府,叶俏邀了江雁回去看她的婚服。 本就是天生丽质的美人,被火红的喜服一衬,肤若凝脂,明艳动人,面娇似玉。 叶俏悄悄红了脸,含羞带怯问江雁回:“好看吗?” 她鲜少露出这般女儿态,江雁回看得痴了,忍不住点着头:“俏姐姐,你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 叶俏更加红了脸,斥道:“你才见过多少新娘子!” “反正比我见过的都好看!” 叶俏只觉得这算实话,挑着眉头笑了:“姓萧的这几天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让他过来给我参谋都不肯来,再过几天就是我大婚了,他要是敢缺席,看我不打死他!” 江雁回噗呲一声笑了:“放心吧,萧世子也就嘴上不饶人,心里可念着你呢!” “谅他也不敢不念我!” 试完了婚服又开始试凤冠,婚鞋,等一整套试完已经大半日过去。 绣娘拿走婚服做最后的修改,叶俏这才安排人送江雁回回家。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官道阴冷非常。 江雁回抱着手炉缩在马车里,忽然就听见外面传来喧闹的动静,她掀开帘子一看,只见一大片禁卫军涌了过来,为首的好像是几名将军,再后面都是步兵,一个个行色匆匆,显然是有要事要处置。 车夫连忙将马车赶到一边,避开禁卫军的军队。 “他们这个方向,好像是去往城南?”江雁回不太确定。 巧姝应了一声:“看这阵仗,应该是那边出了大事。” 城南确实是住了一些大人物的,萧培陵的萧侯府就在其中。 江雁回心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连忙吩咐车夫:“等禁卫军过去,我们快些回府!” 第60章 内鬼是萧家 冬日的天,黑得快。 才刚到江府,整个天色都暗了下来。 下人提了灯笼来接她:“小姐回来得晚了,老爷夫人小小姐都用过膳了,您看晚膳是送到前厅还是送去您房里?” 江雁回路过书房的方向,见那里亮着灯便嘱咐道:“我先去给父亲母亲请安,晚膳晚些时候再送去我房间。” 下人应了下来,江雁回这才带着巧姝往书房的方向去。 人未走近,已经听见里面传来徐氏的说话声:“庄王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又跟萧家关联上了?雁回这段时间跟萧家那位小世子走得近,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我们江家?” 书房里,江尚中的脸被灯光照得发白。 前世,庄王谋逆事件牵连甚广,有关于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军队领进金陵的,所有人都不得而知,唯一知晓的便是朝廷里定然有庄王内鬼,但内鬼是谁,直到他死,他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而现在,萧家突然被证明就是这个内鬼,实在太过突然,至少在他看来,萧侯腿残多年,没有理由在颐养天年的时候为庄王效力,更何况,他一向忠心耿耿,又怎么可能会参与谋逆? 唯一的原因,似乎就只剩一个了。 “司礼监!” 江尚中忽然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定然又是这群阉党在从中作梗,而阉党之首,除了司礼监掌印还能有谁!上次的狼怎么就没咬死他! “父亲……”江雁回抱着手炉站在门口,“萧侯府出什么事了?” 江尚中一怔,朝门口看来。 不知道是天太冷还是灯光的原因,江雁回缩在兜帽中的脸一片雪白,傍晚的天空在轻轻飘着雪花,她立在廊下,好似整个人与外面的天地融为一体,莫名叫人心疼。 江尚中起身,将她从门口牵进了屋。 “手炉都凉了,怎么都不叫人换?”江尚中将手炉递给下人,重新拿了一个新的手炉塞到江雁回手里,这才拉着她在屋里坐下来。 “今日早朝,有人上奏了萧家参与谋逆的证据,皇上震怒,当朝扣押了萧侯,至于萧侯府,这会应该也无法幸免了。” 江雁回想起刚才回来时偶遇的军队,声音都哑了:“萧侯府的人会怎么样?” “暂时是关入大牢,至于之后,还得等最终的审判下来。” “我再去一趟叶府!”江雁回忽然从椅子上弹起来,也不等江尚中说话,急急就出了门。 白日的时候,叶俏提起过,萧培陵这几日成天在外面跟一群狐朋狗友厮混,夜不归宿,今天差人去请都找不到他人——也就是说,这个时间点,萧培陵应该并不在萧家? 如果赶在禁卫军之前找到萧培陵,那是不是至少可以改变点什么? 想到这里,江雁回的脚步更急了! “这孩子,天都黑了!”徐氏在后头急得跺脚,“多带几个人去!” “知道了!” * 江雁回让下人牵来了马,带了几名随从便匆匆朝着叶府方向奔去。 江家离叶家虽然远,但快马加鞭一刻钟就能到,这会儿江雁回突然庆幸自己学会了骑马,关键时候真的派上了用场! 第61章 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江雁回到了叶家时,叶俏刚刚梳洗完,看见她来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江雁回一看她这模样,就知晓叶大将军一定没把萧家的事告诉她,当即将她拉到角落:“俏姐姐,你现在有没有法子帮我找到萧培陵?我找他有急事!” 叶俏愣了愣:“找倒是能找,不过现在天都黑了……” “你俩偷摸来我家喝酒,哪回不是天黑?再说了,你叶大小姐还怕天黑?” 被江雁回这么一说,叶俏睨着她笑起来:“小东西,你倒是很了解我!” “别说这么多了,你快带我去!” 另一头,叶大将军听说江雁回过来了,并且和叶俏已经早早歇息了,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看来今天是不用担心瞒不住了。 殊不知,江雁回和叶俏一起,已经到了金陵城最大的淑女坊。 江雁回两眼发黑:“萧世子在这儿?” 叶俏尴尬一笑:“我也是碰运气,听说这淑女坊最近来了个绝色美人,舞跳得特别好,萧培陵这小子最喜欢凑这种热闹,所以我猜测他应该在这里!” 江雁回朝后面的高楼看去,只见得上头灯光明亮,人影绰绰,热闹不已。 叶俏拉了她从后门进。 熟门熟路找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塞了他一些银两,那人便将两人引进了那幢大楼内。 “老规矩,二位贵客还请动作快些,别被妈妈发现了!” 江雁回愣了愣,看向叶俏:“你常来?” 叶俏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不是跟着姓萧的小子来凑了几回热闹么,你不是说找他有事?那还不抓紧时间!” 江雁回这才没有再问,紧跟着叶俏进了大楼。 她们穿着男装,一进大楼就被误认成客人,那些姑娘使劲往两人身上挤,吓得江雁回连连躲避。 “这么多房间咱们怎么找啊?”人声鼎沸,将她的声音一下淹没,叶俏回过头来,大声贴向她,“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她随手抓了一个姑娘,一锭银子往那姑娘袖中一塞,姑娘立刻笑眯了眼,告知了她萧培陵的所在。 江雁回看得瞠目结舌:“随便找一个人都能认识萧世子?” “他是这里的常客,出了名的大金主,楼里的姑娘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叶俏带着江雁回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便到了一处房间门口。 确定了房间的牌名,叶俏一脚踹开了房间,盯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人问道:“萧培陵呢?” 江雁回乍然看见白花花的场面,吓得及时捂住了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在心里急速念道。 “你谁啊?”有个男人从地上起来,慢腾腾地穿袍子,“萧兄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叶俏看向四周,发觉里面还有一个房间时,立刻走了进去,江雁回在后面别着视线快步跟上。 “站住!”那几个男人立刻从地上跳起来,要拦她们,这时里面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惊疑声。 “表姐?你怎么来了?”萧培陵敞着袍子,睡意惺忪,里间的地面上散落了好几个酒坛子,他身上也一身酒气。 “你先把衣服穿好!”叶俏皱着眉头,“雁回找你有事。” 她退开身子,萧培陵才看见她身后的江雁回,霎时惊得手忙脚乱去拢袍子。 “你这个人……你怎么把她带来了?”萧培陵背过身去,一边穿衣服一边急道,“这不是她来的地方,你赶紧送她回去!” 第62章 她要告白? “萧公子,我找你有事!”江雁回看向叶俏,“俏姐姐,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我?”叶俏指着自己,一脸匪夷所思,什么时候江雁回和萧培陵说话还得避着她了? 不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一脸笑意的往外走:“成,那我在外面等!” 叶俏出去的时候,火急火燎把地上的人都给赶走了,那些年轻公子知晓她是萧培陵的表姐,一个个的乖得跟孙子似的,再不跟她叫板。 房间里,萧培陵极其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那个……我就只是在这里睡觉,不对,休息……也不对,反正就是单纯地睡觉,没做别的,你信吗?” 他巴巴看着江雁回,极其希望她点头。 然而江雁回却是前进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萧公子,接下来我的话可能让你一时无法接受,但是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 江雁回说得极其诚恳,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在柔和的暖光下莫名生出几分含情脉脉,瞧得萧培陵心跳加速。 她这是、要告白? 脸上忽然就开始发热,萧培陵只觉得握在手腕上那只手柔若无骨似的,抓得他心都要跳了出来。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道:“江姑娘,你放心吧,你说的,我都信!” 江雁回听他这么说,这才快速将萧府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禁卫军已经去萧府了,如果发现你不在一定会全城搜拿你,萧公子,趁现在他们还没找到你,赶紧收拾东西逃吧,走得越远越好,如果你爹没事,到时候你再回来,如果萧府有事,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萧培陵的脸色由红一点点白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他冷冷看着江雁回,“诅咒我萧家你很开心是吗?” “我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表姐怎么不自己跟我讲,要你来和我说?”萧培陵冷眼看着她,“江雁回,别以为我对你好几天,你就拿自己当跟葱了,我跟你连朋友都算不上,如果不是因为我表姐,我连认都不会认识你!” “你……刚才你不还说我说什么你都信?” “我反悔了!”萧培陵把她往外推,“从现在起,你说什么我都不信,你赶紧走!” “萧培陵!”江雁回喊他,“我说得一切都是真的,禁卫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说不准他们马上就找到这儿了!” 江雁回话音落,便听见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哗然声。 江雁回抢先一步打开窗,一抬眼便看见大批禁卫军冲了进来,掀起得大堂里人仰马翻,领头一人,正是她今天在路上见过的将军之一,穿一身铠甲,神容肃穆威严。 江雁回慌了神:“怎么办?他们已经找来了!” 她关上窗去推萧培陵:“萧公子,你就当为你表姐想想行不行?她再过三天就出嫁了,你要是出事,你觉得她能安心嫁去荆州吗?” 江雁回说着,眼泪啪啦掉落下来:“俏姐姐这个人,表面上没心没肺的,其实她比谁都重情、讲义气,你是她唯一的弟弟,你若真出了事,她的婚还能成吗?我爹说,如果俏姐姐嫁出去了,那萧家的事情就算牵连到叶家,俏姐姐也不会有事,因为她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可若婚没成,很可能你们……我一个都保不住!” 第63章 我想有出息一次 江雁回不想失去朋友。 更不想失去叶俏。 她从小就被关在江府,几乎没什么朋友,叶俏是她这么多年枯燥人生里唯一的光亮。 除了家人,叶俏便是她最在意的人了! “你们俩好了没有,外面来了好多禁卫军,雁回……”叶俏的声音戛然而止。 本想说让江雁回赶紧走,毕竟这地方并非闺阁小姐待的地方,可入目却只见江雁回红着眼,好像是在哭,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到萧培陵面前就甩了他一耳光。 “警告过你不要动雁回,把你那浪荡少爷本性用到别处可以吗?!” 萧培陵被打得歪了头,江雁回急忙拉住了叶俏。 “不是……俏姐姐,萧世子什么都没做!” 叶俏愣了一下:“那你怎么……” 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住叶俏了,江雁回急道:“外面的那些人是来抓萧世子的,就在今早萧侯已经被以庄王同党的罪名关进禁宫大牢了,若情况属实,萧家人一个都不能幸免,尤其是萧世子,所以俏姐姐,你赶紧劝萧世子快点逃吧!” 叶俏怔在那里,整个人犹如石化一般:“这件事是真的?” “轰隆隆!” 不知道是那间房东西被推翻了,传来嘈杂的响声。 江雁回点着头:“千真万确!叶叔叔必然是怕影响到你的婚事所以没有告诉你!” 叶俏看向萧培陵,忽然就把身上的钱袋子解了下来塞到他手里:“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总之不要让禁卫军抓到你,之后我会想办法跟你联系!还愣着干什么,走啊!我这就去外面给你挡一挡!” “表姐!”萧培陵忽然拉住她,“我不走。” 叶俏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怒火:“萧培陵,都这个时候了,你别玩了好不好?要是姨父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好歹给萧家留个后!” 萧培陵沉默着把钱袋塞回叶俏手里,哑着嗓音道:“从前,你们总骂我没有出息,给老萧家丢人,这次,我想有出息一次。” “你要出息也不是这么出息的啊!”叶俏压低声音,“阿陵,你听我的话!” 萧培陵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如果我爹真有什么事,你以为我在外面就心安了吗?你忘了,我娘还在家。” 叶俏一滞,还想说什么,外面已经传来踢门声。 “开门!”踢门的人很凶悍,“禁卫军办案,再不开门我就踹了!” 江雁回急得一跺脚:“你们快点,我去挡一挡。” 抬步来到门口,江雁回压在门上:“等一下!” 她急速朝四下看去,寻不到什么东西挡门,脑袋急速运转的时候,忽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若是人犯跑了,皇上怪罪下来,你们提头来见!” “等等!玄公公,是你吗!”江雁回急速贴在门上对外喊,“能不能先别让他们进来,如果要搜,你一个人进来搜行不行?” 门外的声音静了一瞬,随后才听见玄尤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江姑娘?” 第64章 带我去见掌印 江雁回看向里屋,那里没听见什么动静,也不知道萧培陵走了还是没走。 她疯狂应道:“是我,你也知道我来这种地方不方便,所以玄公公能不能行个方便?” 屋外,玄尤顿了一下,随后看向身后的禁卫军:“你们先搜别处。” 禁卫军立刻去别的房间继续搜人去了,江雁回听见动静,这才将门拉开一条缝。 “玄公公。”她露出笑脸,“你们掌印来了吗?” 玄尤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衣着,掠过里头厚实的纱帐,摇了摇头:“掌印现下还在府中养伤,咱家来此办案是皇上的吩咐。” 言下之意,这件事是皇上交代下来的,跟掌印无关,她也别拿掌印来压他。 江雁回鼻尖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心跳飞快:“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掌印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玄尤应了一声:“劳江姑娘挂念,已经好多了。” 话音落,内室忽然传来“砰”的一声,玄尤的目光当即朝里看去。 江雁回及时挡住他的视线,面对他投来的目光嘿嘿一笑:“那个……你们在办什么案啊?” 玄尤也笑了笑:“江姑娘,这是机密,恕咱家不能告知,咱家只能告诉江姑娘,我们在找人,所以每个房间都得搜一搜,所以……” 他的目光示意,江雁回该让出房间了。 江雁回了然:“我懂你的意思,不过你等我一下!” 她当即关上了门,甚至还不放心地将门拴上了。 门外,玄尤阴沉了眸子。 “公公……”身后的随从请示,被他抬手止了,随从见他不动,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安静等候。 “江姑娘。”玄尤安静唤她,“咱家今晚还得回宫交差,还请江姑娘莫让咱家久等。” “好,我马上!” 江雁回冲进屋内,眼见着萧培陵还在,一双脚都软了:“你怎么还不走?” 一旁,叶俏红着眼睛拉住了江雁回:“随他去吧,谁让他姓萧。” 江雁回还欲说什么,对面,萧培陵沉着声音对她道:“江姑娘,今晚的那些话我很抱歉,如果日后我有机会出来,定登门向江姑娘赔罪!” 他朝江雁回一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脚步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从容。 江雁回木然立在原地:“萧世子……” 叶俏悄悄抹了把眼泪,哑着嗓音道:“到底是姓萧!” 门口,玄尤看见出来的萧培陵一点也不奇怪,略略躬了身:“萧世子留步,奉皇上之命,缉拿萧府乱臣贼子,得罪了!” 他一扬手,那些禁卫军立刻涌了上来,扣住了萧培陵。 江雁回和叶俏从屋内出来,玄尤朝二人一礼,看着江雁回笑道:“江姑娘,掌印这些时日很是挂念姑娘,江姑娘若得空可以去掌印府坐坐。” 江雁回没什么精神地颔首:“我知道了。” 玄尤点了点头,这才带着萧培陵和禁卫军一同离去。 “掌印……”叶俏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握住江雁回的手,“雁回,你能不能带我去见掌印?” 江雁回一怔,看向她:“你是想……可这件事他未必帮得上忙!” “不管能不能帮,没试过怎么知道?” 江雁回还想说什么,叶俏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你放心,我不用你替我求他什么,你只需要帮我引见就行,好不好?” 江雁回看了看她,伸出手来回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这就带你去!” 第65章 江雁回是她的希望 从淑女坊去往掌印府的路上,两人特意绕道经过萧府。 萧府外面,重兵把守,黑压压的禁卫军将萧府围得水泄不通,听不到里头一丝动静,叶俏找了附近的人询问萧府情况,那人摇着头叹息。 “抓走了,全抓走了!还杀了好几个逃跑反抗的,当时的惨叫声真是太瘆人了!” “那萧夫人呢?也被抓走了?” 叶俏自小没有娘亲,得姨母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往年叶大将军出征都是将她托付给萧家,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这么些年,叶俏也早拿萧家当自己家,拿姨母当自己的亲生母亲,如今她最关心的就是姨母的安危。 “那当然也被抓走了!不过萧夫人不愧为侯府夫人,被禁卫军押走的时候,脸都没变一下!”那人唏嘘。 叶俏僵立在原地,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姨母也被带走了……” 江雁回扶住她:“俏姐姐,你别丧气,不是说好的去掌印府吗?我们现在就去。” 叶俏看向她,猛然握住她的手:“雁回,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为难,甚至会把江家拖下水,可眼下我找不到别人了,只能请求你帮帮我!” 江家乃文臣一党,与司礼监宦官水火不容,这是朝堂局势。 之前沈焕受那么严重的伤江雁回也不敢去探望,便正是因了这一点,因为她背后不仅仅是自己,而是整个江家。 叶俏也知道这一点,可是萧家谋逆不是小事,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在这样犯上作乱的事情上,谁上去跟皇帝求情都有可能被归为同党,毕竟这是皇家威严,不容任何人侵犯。 而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叶家若去皇上面前求情,等同于送死! 叶俏没有别的办法,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司礼监! 毕竟满朝文武,非要说一个人能左右皇上决定的话,除了司礼监提督沈封尘,便只有司礼监掌印沈焕! 而如今沈封尘并不在金陵城,自去年陪太后前往诏安山庄,至今未归,所以司礼监的一切事宜都转到了掌印手上,所以掌印是她全部的希望! 而能跟司礼监掌印搭上线的人,只有江雁回! 她不想连累江家声誉,可她更不能不管萧家,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江雁回身上! “俏姐姐,我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分得清轻重,我们现在就去掌印府!” 冬日的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像冰刀子一样,江雁回心思沉重,只盼望着沈焕真的能帮上忙! 他能将父亲从天牢里救出来,一定也有办法救萧家的对吗? * 掌印府。 家丁接到江雁回名字的拜访,立刻就进府去通禀了,不一会儿便出来请二人进去。 这是江雁回第一次来掌印府,比起上次养伤的左司府,这里要雅致宁静许多,院中的竹林、庑廊,无一不透着雅致。 家丁领了两人穿过一座小桥,指着前方亮着灯的院子道:“掌印就在书房等候二位,小的就不往前送了!” 叶俏看向江雁回,有些紧张地搓手。 江雁回握住她的手冲她一笑,示意她放松,而后走在了前头。 第66章 他想要江雁回,绝不可能! 雪下大了。 之前还只是零零碎碎可有可无的雪花,在她们去往书房的路上时忽然就大朵大朵飘了起来。 漫天雪花,也不知是不是为迎接两人的到来。 叶俏被阻到了屋外,随从说,掌印只想见江雁回。 叶俏脸色白了白。 没料到自己还没见到人就吃了闭门羹。 江雁回也没想到沈焕不肯见叶俏。 她回过头来看向叶俏苍白的脸,捏了捏她的手:“你放心,我会请他帮忙的!” “雁回!”叶俏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江雁回怔了怔:“为什么?” 叶俏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一直以来对于江雁回和沈焕的关系,她所有的了解都是从江雁回口中,比如沈焕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才会在林中与狼搏杀,又比如,他为还恩,亲自把皇帝请到了酒楼,只为见证江尚中贪污案的冤情。 堂堂掌印只为了一个救命之恩如此费尽心思,为她扫平所有障碍,为的什么? 还有那个宋家小姐,她为什么自杀? 看着江雁回入往书房的背影,不知为何,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一点一点清明起来,她忽然就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如果,如果那个人并不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而是另有所图呢? 叶俏虽然资历浅,可她也知道一个男人,哪怕只是一个太监,如果没有所图,是不会费尽心机对一个人好的,尤其这个人还是司礼监掌印! 一个从波云诡谲的朝权争斗中杀出一条血路站上顶端的人,会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豁出命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如果是这样,他沈焕早死了千八百回了! 那么今天,如果江雁回踏入了这个门,她会付出什么? 一直以来,沈焕都是那个主动的人,江雁回始终避讳着两人身份并不主动对他表示,可一旦江雁回跨出了那一步,那是不是说明猎人的游戏真正开始了? 就在叶俏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她死死扣住了江雁回的手,声音发抖:“雁回,我后悔了,我不去了!我们走吧!” 江雁回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转变这么大,难道只是因为沈焕不肯见她? 她安慰道:“俏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沈公子如果能帮他肯定会帮我们的!” “不!雁回,我不能毁了你……”叶俏的声音在抬头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书房的门口,沈焕一身白色雪袍立在那里,那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见,可叶俏却只觉得他的视线让人毛骨悚然。 江雁回注意到她的目光,回过头看去,瞧见沈焕,整个人一喜:“沈公子!” 沈焕唇角勾起一丝笑,看向叶俏:“叶姑娘所求,本司已知晓,只是萧家参与的是庄王谋逆,皇上对庄王深恶痛疾,只要是与庄王相关的事情到了他眼里,便容不下一粒沙子,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所以萧家的事情,本司只怕无能为力。” 叶俏脚下一软,双手仍死死抓住了江雁回:“雁回,我们走!” 江雁回被她拉得脚下一个踉跄,叶俏却头也不回。 随从愕然:“掌印,她们这是?” 沈焕阴冷地眯了眼,没说话。 叶俏拉着江雁回走到院门口,把江雁回往外一推:“雁回,你先回去!” “你不走吗?”江雁回愕然,“可是刚才沈公子不是说……” “他不可能没有办法!堂堂司礼监掌印,只手遮天怎么可能救不下萧家!”叶俏咬紧了牙关,自想通沈焕的意图之后,好似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只要是与朝权相关的事情,不可能有他司礼监掌印决定不了的。 如果他说决定不了,那无非就是你给的筹码不够! 但他想要江雁回,绝不可能! “你回去,记住,以后再也不要来掌印府了!” 江雁回一脸莫名其妙,叶俏已经转身,大步往沈焕的书房而去。 第67章 邪恶的念头 “叶姑娘,掌印说了不见你!”门口,随从拦住了叶俏。 叶俏横眉冷对:“你家掌印就在这里,你凭什么说不见?” 沈焕立在门口,向来温润的脸面对叶俏时阴冷非常,仿佛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 随从低眉顺目:“掌印说了不见便是不见,叶姑娘请吧。” 逐客令下得决绝,叶俏眼看着沈焕转身要往屋内走,顿时不顾随从的阻拦跟了上去。 “叶姑娘!”随从挡在她面前,叶俏眉心一皱,当即出手,却没想到只一个来回,她就被人扣住肩膀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叶俏心中震惊,万万没想到一个看门的功夫这么厉害! “住手!” 江雁回喘着气从院门口跑过来,好声好气与那随从道:“是俏姐姐得罪,万望先生海涵!” 随从看向她,不动声色松开了叶俏,欠身道:“江姑娘言重了。” 江雁回把叶俏扶起来:“俏姐姐,你还好吧?” 叶俏扶着肩,忍不住盯着那随从看:“都说司礼监掌印跟前有四大高手,分别擅毒、刀、箭、轻功,你是哪一个?” “小的玄霆。”玄霆不卑不亢。 江雁回对司礼监的事情不了解,也就更不知道四大高手这一说,闻言多看了那随从两眼。 只见得那随从生得平平无奇,与玄尤一样,个头也不高,是混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可刚才只一招制服叶俏的动作,她看得清清楚楚,心头也忍不住震撼。 叶俏好歹是叶大将军府的大小姐,从小习武,而这个人却能在一招之内制服她,武功得有多高。 “用刀的。”叶俏盯着玄霆,“我记住你了。” 说话间,书房的门又重新打开,沈焕站在门口看着二人:“玄霆,请江姑娘去偏屋等候。” 江雁回抬起头来,沈焕:“你先等着,待叶姑娘谈完事,我再吩咐人送你们回去。” 江雁回放下心来,看向叶俏,叶俏明显松一口气。 “雁回,那你乖乖等我!” 江雁回点了点头,叶俏便抬步跟进了书房,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拦。 偏屋。 下人送来了一个手炉并一些糕点茶水,便带上门退下了。 江雁回坐在窗口的桌边,静静看着屋外昏暗灯火下的大雪,心里记挂着叶俏那边的情况。 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沈焕进来的时候,只见得少女趴在圆桌上,长睫如鸦羽,睡得正沉。 屋内温度适宜,那一张脸埋在桌子上,将半边脸烧得通红,白皙的颈项露在外头,一身青色男装将她的身形勾勒得纤细修长又玲珑有致。 沈焕凉凉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心里忽然起了一丝邪恶的念头。 他俯下身来,低头,在江雁回唇角落下一吻。 叶俏神情恍惚来到偏屋接江雁回的时候,入目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江雁回趴在那里睡着了,沈焕低着头,只露出完美的侧脸,但完全看得清他正在做什么。 “沈焕!”叶俏尖叫一声,抬起脚便要冲上去打人,被门口的玄霆阻止了。 玄霆寒了眉目:“叶姑娘,还请记得你的身份,你今日在掌印府已经失礼了,莫要让整个叶府跟着遭殃!” 叶俏咬紧了牙关:“雁回,你出来!” 第68章 他想要的是你 江雁回刚醒过来就听见屋外的动静,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就听见叶俏喊她。 她茫然站起身来,又看见了身侧的沈焕,顿时停下脚步:“你们谈完了?” “嗯。”沈焕点了点头,“和叶姑娘商量出了一个对策,具体怎么做,只能看叶姑娘自己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有应对方法了? 江雁回心下一喜:“谢谢你,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她将手炉放到桌上,转身欲走,却被沈焕拉住了。 “改天是哪天?”他突然俯身,贴近了她耳朵,“我伤了这么久,你都不来看我,今日来了,却又是为的别的事,所以,改天是哪天?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这话莫名就听得人面红耳赤,就好像是温存的情人在控诉恋人的绝情。 江雁回心下慌乱,下意识答道:“等我得空……” “那就明天。”沈焕打断她,“明天你若是不出来,我就直接去你家了……” “我出来!”江雁回生怕他去江府,到时候江父又得大发雷霆,他最近身体不好,江雁回不想让他再操心自己的事了,“明天我去左司府,成吗?” 左司府好歹只能算是司礼监的地盘,并不算沈焕的私宅,如此一来,总好过在掌印府。 而且于情于理,沈焕为她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养了这么长时间,她都该探望! 沈焕唇角勾起:“好,明日我在左司府等你。” 江雁回出了门,叶俏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拉了她就走。 直到身处外面大街,坐在掌印府安排的马车上,江雁回才询问叶俏:“沈……掌印说你们商量出了一个对策,是什么对策?” “雁回,我问你,你和沈焕进展到哪一步?”叶俏却不答她,寒着脸问她。 江雁回鲜少见她这副模样,愣了一下:“什么进展到哪一步?” 叶俏的神色冷了下去:“刚才你睡着的时候,他偷亲了你。” 江雁回一怔,随即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叶俏沉着脸:“我亲眼看到,他偷亲了你,雁回,他帮你帮江家帮我,目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还你救命之恩,而是想要你,从始至终,他想要的都是你!他盯上你了!” 不是看上,是盯上。 是狼盯上猎物,胜券在握,野心勃勃,必得之。 江雁回脸色雪白:“怎么会?” 她自认自己从没有过人之处,一直以来也是尽量避着他,生怕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越轨之事,可怎么就让他喜欢自己了呢? “千真万确,在这件事情上,你不要再怀疑了,他沈焕的目的就是你!”叶俏逼得她看向自己,“你听我说,司礼监不是好人,他在朝堂上做下的那些事早让他声名狼藉,树敌无数,人人得而诛之,你若跟他,不会有好下场!听俏姐姐一句劝,赶紧找个人嫁了,越快越好!只有这个办法了!” 江雁回茫然看着她:“找个人嫁了?” “对,找个人嫁了!”叶俏重复,心头不知道闪过什么,她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尽管这想法荒诞无稽极了。 可是,如果能救江雁回,总好过她跟一个阉人,成为众矢之的、坠入万劫不复好! 第69章 你这辈子都别妄想嫁给别人 一整晚,江雁回都在辗转反侧之中,好不容易睡着,她的梦中竟然出现了沈焕的脸。 只是这一回跟从前的梦境完全不同的是,梦里的她好像是出嫁了。 她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坐在新房里,应该是等待新郎的到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沈焕的脸。 梦境中的他,穿一身黑衣,扣着玉牌,推开门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新房。 “是你?你来干什么?”梦里的江雁回声音冷厉。 “洞房花烛夜,你以为我能做什么?”沈焕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扣起她的下巴,眼见着江雁回反抗,忽然强硬将她推倒在床上,钳制住她,声音阴鸷,“江雁回,你这辈子都别妄想嫁给别人!” 江雁回醒了过来。 醒的时候,浑身都是汗!耳边回荡的都是梦中沈焕说的那句话—— 这辈子都别妄想嫁给别人!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这场梦跟从前一样并非普通的梦? 如果是前者,一切似乎说得清了,如果是后者,梦境里的她和沈焕认识? 江雁回抱着头,越想头越痛。 她看不懂了,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乱的! 沈焕不像是沈焕了,叶俏也不像叶俏了,还有江家,不知从何时起,江家的平静就被打破,眼下爹爹虽然重回了江家,可整个江家就像是笼罩着一层乌云,一切的一切怎么就突然变样了呢? 第二天,江雁回没有去左司府。 为了避免沈焕来江府找她,一大早她就乘车出了门,带着巧姝几乎把整个金陵城逛遍了,却不知道,这天沈焕根本就没来江府,反而是叶俏在江府等了她一整天。 前厅里,江尚中和徐氏听完叶俏对昨晚掌印府之事的讲述,惊得纷纷白了脸色。 “你是说,掌印对雁回有非分之想?”徐氏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止不住颤抖。 果然,这位掌印虽然做了太监,却仍贼心不死,竟妄想雁回! 江尚中闭上了眼睛,声音苍凉:“到底还是走上了这一步……” 他整个人好似瞬间老了十岁,捏着椅靠的手在隐隐发抖,忽然,一声剧烈的咳嗽声从他口中传出,江尚中用帕子捂着嘴,几乎把肺都咳出来了。 “老爷!”徐氏惊了,手忙脚乱上前去给他拍背又倒茶,等江尚中的情况稳定下拉,拿开帕子,一抹印在白色手帕上的鲜红便分外触目惊心。 “老爷!”徐氏慌了。 底下,叶俏也惊得站起身。 本以为江尚中只是寻常的风寒,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没事。”江尚中将手帕收进袖中,“该来的总是会来,我这老骨头早在庄王谋逆之夜就该交差了,如今算是捡来的时光,夫人不必难过。” 徐氏别开眼偷偷抹了把眼泪:“那照你这般说,那一年大病,我也该早走了,若不是你从鬼门关将我拉回来,我也活不到今天!” 江尚中拍了拍她的手,将她的手牢牢握进手心,笑了:“所以都是白捡的时光,夫人莫要伤心了!” 徐氏看着他,哀凉的眼底总算是涌出一丝释然来,她点了点头。 “叶俏,你刚才说,你有办法可以帮雁回,是什么办法?”江尚中重新看向叶俏。 等叶俏将法子说出来,江尚中久久没有说话。 “怕只怕,雁回会连累你们。” 叶俏心头一喜,江尚中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我不怕连累,江叔叔,你放心,在这件事情里,我有办法让叶家脱身!只要你们同意,一切都好办!” 江尚中看着她,忽然走上前来,认认真真打量叶俏,良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雁回就交给你了。” 第7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雁回傍晚才回到江府,得知沈焕根本就没有来江府,她松一口气。 夜里,徐氏让厨房做了很丰盛的饭菜,甚至把锦回也带上了桌,往日里,锦回都是在自己的屋里用膳。 江雁回盯着江尚中手边温好的酒,满脸讶然:“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丰盛?” 江尚中平时从不喝酒,只会在特别高兴或者有什么庆祝的事情上时才会喝点小酒,可江雁回没想出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徐氏笑道:“从你爹回府,我们一家人都没有好好吃顿饭庆祝一下,今天就当给你爹晚来的接风洗尘。” 原来是这样。 江雁回坐了下来。 “那女儿也敬爹爹一杯酒吧,希望爹爹今后否极泰来,不求步步高升,但求平安顺利!” 江尚中乐呵呵与她碰杯:“还是女儿贴心!” 他一口酒喝了个干净,徐氏拧起眉来:“你还咳嗽着呢,别喝这么急!” 江尚中掩唇咳嗽了两声:“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一眨眼,咱们雁回都长这么大了!” 他有些感慨地摸了摸江雁回的头:“也不知道,爹还能不能看到我们雁回生儿育女。” 江雁回把头低下来,温顺地在他掌心蹭了蹭:“爹爹可不止要看雁回生儿育女,还得看锦回生儿育女呢!” “生儿?”锦回咬着汤勺抬起头来,白嫩嫩的脸上沾了粘稠的黄色汤汁,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要生儿,我要生儿!阿娘,生儿!” 徐氏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你还小,听你姐姐瞎说!” 她朝江雁回剜眼过来:“尽不教你妹妹好!” 江雁回咯咯笑起来,伸出汤勺在锦回碗里抢了一口粥,急得锦回大叫。 徐氏手忙脚乱安抚锦回,气得要揍雁回,江尚中护着自己大女儿,乐呵呵看着小女儿在那里哭闹。 一时之间,整个屋内都是欢声笑语。 次日一早,江雁回精神抖擞地去给徐氏请了安,然后就坐马车去叶府了。 今天,叶俏要做大婚前的最后准备了,她特意带上了府中厨娘做的桂花糕去看叶俏。 然而叶俏却并不在叶府,说是出去采买货物去了。 江雁回扑了场空,回来的路上却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直奔叶府而去。 江雁回看直了眼:“巧姝,刚才那是俏姐姐吗?” 车帘被风撩起的一瞬,她好似看见叶俏盛装坐在马车里,一时满心惊疑。 那车子挂着左司府的牌子,叶俏去左司府干什么? 巧姝摇了摇头:“奴婢没瞧见叶小姐啊!” 江雁回让马车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一瞬,前方的马车正好停在了叶府门口。 她看见叶俏从马车上下来,穿着一身红衣,头发被高高梳起,挽成了一个坊间女子才会梳的高髻,上头的绢花步摇随风摇曳,垂在她脸侧明艳动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她。 毕竟她所认识的叶俏向来喜欢舞刀弄枪,最讨厌这种繁复的妆容,更何况是坊间风尘女子才会有的盛装! 她在干什么? 马上就是大婚的日子了,还有什么比婚期更重要?! 第71章 包场 “小姐,叶大小姐好像回来了!”巧姝盯着前方叶俏的背影,“我们不过去吗?” 江雁回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身往回走:“我们先回去!” 巧姝不明所以,只能跟了上去。 结果次日一大早,江雁回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通知巧姝准备出门。 两个人乘了马车到达叶府外面的时候,叶府还大门紧闭。 巧姝很疑惑:“小姐,我们在这里干什么?不进去吗?” “再等一等!”江雁回紧盯着叶府大门的方向,抱紧了手里暖炉。 大约一刻钟之后,一辆马车悄然出现在了叶府门口,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个人穿着裹得严实的披风,戴着斗篷从屋里出来,在随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从叶府门口驶离,江雁回吩咐车夫:“跟上去,小心一点,别让他们发现了!” 车夫连忙驱动了马车。 巧姝看得一脸莫名其妙:“刚才那个人是叶大小姐吗?” 那人浑身黑不溜秋,又没有露脸,还真看不出来。 但江雁回对叶俏的身形太熟悉了,即便那个人一团黑,她也能从对方的身形以及走路姿势中辨认出来。 是叶俏,不会有错。 来接她的,仍是昨天那辆马车。 司礼监的马车。 她和沈焕到底商议出了什么? 救萧家的办法难道就是一次又一次穿着坊间女子的衣服出门?她又要去哪里? 马车停在了一处高楼门前,叶俏从马车里下来,脱掉了身上的披风,江雁回便瞧见她里面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轻薄舞裙,脸上的妆容精致昳丽,明艳逼人。 她在楼里随从的引领下进了门,江雁回抬起头来看向高楼门楣上的匾额,顿时一怔。 淑女坊。 怎么会是这里? 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在夜晚,所以江雁回并没有一眼辨认出这个地方,如今仔细瞧去,才隐隐辨认出来。 叶俏为何一身女装进这种地方? 虽然现在是大白天,可这里也绝不可能是她一个闺阁小姐该来的地方,还是那种打扮! 江雁回下了马车,却被门口的人阻拦了。 “不好意思这位姑娘,我们这里白日不营业!”那人只把江雁回当成了来闹事的女客,“况且我们也不接待女客!” “可刚才不是有姑娘进去了吗?”巧姝愤懑地问。 那人眉眼一瞥,轻笑起来:“那位是我们的客人,不一样。” 江雁回听见这话,伸手把身上的值钱首饰全卸了下来,又看向巧姝:“把你带的银两都拿出来。” 等巧姝把银子都放到江雁回手中,江雁回捧着一掌心的首饰和银两问随从:“这些够进去吗?” 那人目光有些发直,却还是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啊这位姑娘,若是放着往日,你这些肯定够,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我们淑女坊被包场了,不接待外客。” 那人说着便转身进了门,还将歇业挂了出来,顺手带上了门。 巧殊盯着“歇业”二字,气得跺了跺脚:“那叶大小姐怎么就能进去?难不成还是叶大小姐包的场?” 第72章 启梁的大人物 江雁回直直朝她看去:“你说什么?” 巧姝一怔,回望过来:“奴婢说什么了?” 江雁回没再说话,目光看着“淑女坊”的匾额:“我们就在这里等,等俏姐姐出来。”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整天,整个淑女坊安静得如同一座死城,没有半个人进去也不见半个人出来。 直到夜幕降临,淑女坊的灯笼悬起,朦胧的红色光晕在夜色中鲜艳夺目,陆续有客人登场,却都被“歇业”的牌子打得悻悻而归。 “小姐,这天都黑了,还等吗?”巧姝搓着手,冷极了。 看样子好像又要下雪了。 “你把之前那些银两首饰都给我!”江雁回将所有银钱踹在身上,叮嘱车夫和巧姝,“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一趟。” “小姐!”巧姝瞪大了眼睛欲阻拦她,江雁回回过头来,目色晶亮,“不要跟来。” 今日的江雁回出奇的镇定,也出奇的反常,她近乎有一种执念,似乎不等到叶俏不罢休。 巧姝纵然不太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约莫也从江雁回的反应里看出了一些端倪,知晓这件事大约对小姐而言很重要。 她依言停下脚步:“那小姐要快些!” 江雁回没说什么,带上银子只身如了淑女坊后门。 和上次同叶俏来时一样,她熟门熟路见到了那个领路人。 那人听见她的目的却吃了一惊:“姑娘,不是我不愿意赚这个银子,实在是有大人物在我们楼里包了场,小的就怕有命赚没命花!” “司礼监的大人物?”江雁回问他。 那人一怔,摇了摇头,分明一副不敢说的样子。 江雁回立刻把手里的首饰银两全都给了他,天很冷,她呼出的气体全是白雾:“我不进去了,我这些都给你,你只需要告诉我,到底是谁包的场就行。” 还有这等好事? 那人立刻喜滋滋将银钱全部接了过去,压低声音对着江雁回道:“这话你自己知道了就行,可别往外面传!” 紧接着,他说了那个人的身份,江雁回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 那人紧急看了一眼四周,眼见着没人这才压低声音急道:“姑娘,你小点声,可别害死我!就是你听到的那位大人物,咱们启梁的那位,没有错!” 他将银两全部揣进怀里:“这天真冷,姑娘你也别等你那个人了,既然进了这里,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出去的,你啊,就快些回去吧!” 江雁回自后院抬起头来,隐约能听见楼上传来的欢声笑语,阵阵丝竹入耳,惟独不见叶俏。 她转过身,往外走去。 “小姐!”巧姝早在后门口等着她,瞧见她出来,急忙迎了上去,“小姐,见到叶大小姐了吗?” 江雁回摇了摇头:“她可能不会出来了……” 巧姝一怔,连忙扶着她往回走:“小姐,不管叶大小姐做了什么,那都是她的选择,既然是她自己选的,咱们就没必要为她伤心对不对?” 江雁回不说话,等到了马车下边,她却抬起头来,目色坚定:“我一定要等俏姐姐出来!” 夜深了,天果然下起了雪。 江雁回披着披风站在雪地里,就这么看着二楼的方向,静默不说话。 楼上,叶俏站在窗边渐渐红了眼眶。 第73章 丽妃 “叶大小姐这是后悔了?”身后,有男人从榻上下来,慢条斯理穿着衣服,裸露的后肩上隐约可见几道血色抓痕。 叶俏迅速离开了窗口,笑着转过身去服侍男人更衣:“皇上说的哪里话,臣女能服侍皇上,三生有幸,又怎么可能会后悔?” 容烨抬手扣起叶俏的下颚,单手抚过她眼尾垂下的泪液,勾起唇凑近她耳侧:“你能这么想最好,毕竟,不是谁都能爬上朕的床的。” 叶俏垂下眼睫:“臣女谢皇上隆恩。” 容烨松开她,走到窗口朝楼下扫去,视线落在江雁回那张泛白的脸上,阴冷的目色中勾起一丝玩味。 “怎么还自称臣女?该改口了。”话音落,他看向外室,“拟旨,叶威长女叶氏,蕙质兰心,深得朕意,即日起封为丽妃。” 叶俏急忙跪在了地上:“臣妾谢主隆恩!” 容烨走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大掌包裹着她纤细的腰身,满意一笑:“爱妃放心,你所求之事,朕既然答应过就不会食言,现在,可欢喜了?” 叶俏抬起目光看向容烨,年仅三十来岁的皇帝,两鬓已经花白,英俊的面容之上,一双眸子阴森冷厉,是那种骨子里透出的暴戾之人,跟着这样的人犹如后半辈子踏进深渊,此生无望。 但她还是笑了起来,贴在容烨怀里:“臣妾替萧家谢过皇上。” * 江雁回在雪中犹如等成了冰雕,直到视线被遮挡,一把雨伞落在了她头顶。 她移动目光,就看见了立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的沈焕。 沈焕一句话也没说,伸手将她身上落满积雪的披风解了下来,然后接过随从递上的新披风给她系好,见江雁回仍不动,他的目色顷刻变得阴鸷:“你站在这里又能改变什么?她叶俏受萧家生养之恩,以身报之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她没有人强迫她,你又何必为她可怜?” “我不是可怜……”江雁回蠕动着已经干裂的嘴唇,“天一亮就是她的婚期了,她亲自挑选的夫君,满心欢喜定做的婚服,只要天亮了,她就可以如期嫁给她心心念念爱慕已久的郎君,从此郎情妾意,白头偕老……她明明等了那么久,怎么就不能多等一天?” 江雁回盯着沈焕:“你说,她为什么不肯多等一天?多等一天不好吗?” “多等一天当然好。”沈焕冷笑,“从此举案齐眉共白首,她在荆州逍遥快活,身后的娘家腥风血雨,萧家覆灭、叶家遭殃,这就是你想看到的?还是说,你就是这么一个不顾别人死活只顾自己快活的人?” 江雁回眼珠子动了动:“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沈焕的笑意更冷了:“萧家参与谋逆,谋的是皇上的位,我就算再只手遮天也是启梁的臣子,你觉得,我当真可以左右皇上决定?” 江雁回不说话,只是脸色更白了。 “巧姝,扶你家小姐回去。” 巧姝早已使尽浑身解数,江雁回仍不肯上马车,此刻听见沈焕的话,连忙上前扶江雁回,江雁回却一下推开她。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俏姐姐,我不信她真的可以抛弃宋大哥,我要在这里等,我要等她出……”话未说完,沈焕忽然丢了手里的扇推了她一下,江雁回没站稳,直接跌在了地上,扑进了雪地里。 飞溅起的积雪钻进了脖子,刺骨的冷。 她在雪地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74章 亲眼见证 “为什么?为什么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称心如意!为什么明明可以走却非要去送死!为什么一夜之间好人全部变成了坏人,明明没有罪,却总是要被莫须有的罪名扣押,父亲是这样,萧家也是这样,这个世道真的没有公平可言吗?” “小姐!”巧姝失声上前捂住江雁回的嘴,抬头惊骇地看向沈焕,“掌印大人,我家小姐心神不宁以致说了些胡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雁回在巧姝的掌下挣脱开来,忽然大步往回走:“我要去找叶叔叔,叶叔叔不可能看着叶俏做傻事,我要去找他!或者,我去找宋大哥,让宋大哥把叶姐姐接走!” 她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出口,脚步又急又快。 巧姝一边回望着沈焕,一边担忧地追上去:“小姐,我们马车在那边!” 江雁回便又折转身:“对,上马车。” 她来到马车下面,也不等车夫放凳子,抬步就往马车上翻。 可是雪地里站太久,她的一双腿都僵掉了,再加上一整天没有进食,爬步上去的一刻,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意识。 沈焕从后方抱住了她。 巧姝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将凳子搬下来:“掌印把我家小姐放到马车上吧!” 沈焕看了她一眼:“你们先回去,本司会送你们小姐回府。” 话音落,他抱了江雁回直接上了另一边的马车。 巧姝僵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小姐被抢走了! 怎么办? 跟上去! 对,跟上去! 她坐回马车,让乔叔紧跟着掌印府的马车。 可不知道是对方有意还是无意,在经过一个人多的十字路口时,忽然出现了另外几辆马车,夜色中,乔叔看不太清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跟丢了。 巧姝只能自己回了江府。 却没想到,江府内灯火通明。 她看见江尚中和徐氏就守在前厅,看见她回来,急忙迎了上来。 “小姐呢?”江尚中问。 “小姐在淑女坊外等叶小姐,等晕过去了,当时掌印也在,他将小姐带走了,说是会送小姐回来!” 江尚中脸色一变,一拍大腿:“坏了!” 他急匆匆往外走,吩咐下人备马车,徐氏从身后跟上来,巧姝这才看见前厅的桌子上摆了一套喜服,不止喜服还有凤冠喜鞋。 这是……谁要成亲? 然而心底的疑问还未解答,她便听见府门外传来动静,听着好像是有人上门。 她走到门口,就看见沈焕抱着江雁回进了门,江尚中和徐氏跟在后面,脸色都不好看。 “小姐的房间在哪里?”沈焕问巧姝。 巧姝茫然指引了一个方向,沈焕直接抱着江雁回往她的房间而去。 直至将江雁回放回房间的榻上,沈焕才走了出来。 江尚中迎面对上他,直接怒喝:“沈焕,你不要欺人太甚!” 沈焕施施然立在门口,冷眼看着江尚中:“本司便是欺人了,你又待如何?” 江尚中脸色青白:“你死了这条心吧,雁回就算是嫁给一个瘸子都不会嫁给你这只阉狗!” “老爷……”徐氏被江尚中的话惊到了,拉了拉他。 江尚中却面不改色,仍怒视着沈焕,一脸不畏强权。 沈焕阴冷着脸容,忽然阴恻恻地笑了:“那你就等着,亲眼见证你的女儿是如何嫁给一只阉狗的!” 第75章 嫁去荆州 江雁回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 徐氏和巧姝一脸凝重坐在马车里,乔叔在外面将马车赶得飞快。 她有些茫然:“母亲,我们去哪里?” 徐氏看见她醒了,连忙将她扶了起来:“雁回,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江雁回摇了摇头,一旁,巧姝已经从食盒里拿出了些点心:“小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徐氏也示意她先吃东西。 江雁回却摇了摇头:“我没胃口。” 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眼见着马车好像是往出城的方向走,江雁回更疑惑了:“母亲,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驿站。”徐氏将帘子放了下来,“你俏姐姐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跟着宋怀的迎亲队去荆州,从今往后,就不要回来了。” “宋大哥?荆州?”江雁回匪夷所思,“那是俏姐姐的夫君,现在俏姐姐又不在,我跟着去做什么?” 徐氏深凝着她:“雁回,你可知你今日是怎么回来的?” 江雁回想起之前昏迷的事情,看向巧姝,巧姝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小姐,你都不记得了?” “掌印?”江雁回试探着问,她只记得她昏迷之前,沈焕是在的。 巧姝脸上的表情更凝重了:“奴婢要送你回去,掌印不肯,他非要亲自抱你回江府,而且还是当着老爷夫人的面送你回的闺房!” 巧姝看一眼徐氏,见她并不反对,这才小心翼翼道:“他对你,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而且是志在必得!” 江雁回脸色白了白。 徐氏将她的身体板正:“雁回,这是你俏姐姐为你安排的后路,如果掌印对你志在必得,那就只好将你许配出去,如今你俏姐姐想要嫁给宋怀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做了一番商议,会由你替你俏姐姐出嫁,只要你嫁到荆州,山高路远,他沈焕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再将你强要回来,至于宋怀那边,你不必担心,你俏姐姐有手书一封,如果他当真不愿意娶你,挨过一年,你们再和离……” “娘,这件事,你和爹爹都答应了?”江雁回打断徐氏的话。 徐氏一怔,点了点头:“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掌印那边他已经连掩饰都不愿意了,你看不出来吗?” “荒唐!”江雁回挣脱开徐氏的手,“娘,宋大哥是俏姐姐的夫君,我怎么能嫁给他!即便俏姐姐现在嫁不了他,那也是因为身不由己,而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他!” “可宋怀总归是要寻一门亲的!” “那又怎么样?”江雁回激动起来,脸都红了,“全天下谁都可以嫁给他,就我不能!娘,俏姐姐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不能背叛她!” 徐氏深看着她:“可你俏姐姐也说了,与其让她喜欢的人娶别人,倒不如娶你。” 江雁回说不出话来,急得眼睛都红了。 “宋怀我不能嫁!”她斩钉截铁,“嫁给谁我都不能嫁给宋大哥,不然我这辈子都会觉得对不起俏姐姐,娘,我们回去吧!” 第76章 送嫁 “小姐,可现在这是你脱离掌印的唯一办法,他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了,说不准哪天就突然上门提亲,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江府又该如何自处?”巧姝红了眼眶,她也不希望她从小服侍到大的小姐到头来嫁给一个太监成为天下笑柄。 一旁,徐氏突然哭了起来。 江雁回愣了一下,当即慌了:“娘?” 徐氏擦着眼泪:“你爹一生虽没能像你祖父一般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官拜太傅,可他这辈子就咬着一口气,江家的子孙后代即便不能显赫一生,至少也要清清白白,如果你真被逼入了掌印府,嫁给一个恶贯满盈的宦官,他如何面对天下,面对江家列祖列宗?” “娘……”江雁回不知所措。 徐氏别开眼,继续垂泪:“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会懂,你若执意要遵循本心,那爹娘也只能做江家的千古罪人,毕竟你爹他……可能连今年都活不过了。” “娘,你这是什么话?爹爹还康健着,怎么可能活不过今年?” 徐氏扯了扯嘴角,重新看向她:“自庄王谋逆,他从天牢出来,身体便大不如前,后来又被关进去近一个多月,康健的身体早跨了,这段时间因为你的事,他数度咯血,如今要把你嫁去荆州,你当真以为他愿意吗?自小,你就被你爹捧在手心,悉心教导,他疼惜你的程度甚至远超过我对你的疼惜,可他为什么愿意把你嫁去荆州?那是因为,他怕他挺不过今年,挺不到为你再选一门亲事的时候,他想在他活着的时候为你铺好后路,你知道吗?” 江雁回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她没有想到江尚中竟为她做到了这一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雁回,不论何时你都要记着,爹娘对你的安排都是为你好。” 幼时,江尚中的教诲历历在目。 而这么些年,她委屈难受在江尚中怀中撒娇,生病了寻求安慰,迷茫了,也是江尚中在为她指引方向,惟独这一次,因为沈焕,因为他三番两次的救命之恩,她将生她、养育她、呵护她到大的父亲的教诲抛之脑后,她甚至还觉得是父亲对司礼监太过偏见,才会下那些司礼监都不是好人的结论,可现在看来,她都做了些什么?! 江雁回着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我嫁。” 她抬起头来,泪眼汪汪看向徐氏:“我同意嫁给宋怀。” 巧姝拿出了嫁衣。 待嫁衣一点点在江雁回面前展开,穿到她身上,江雁回才发现那嫁衣竟就是叶俏的那套。 瞧见江雁回盯着嫁衣眼睛发直,徐氏这才解释道:“这件事决定得突然,爹娘也来不及替你准备嫁衣,你俏姐姐便将她的嫁衣给了你,你若不喜欢,日后到了荆州再自己定做一套。” 江雁回抚着嫁衣上的花纹,想起叶俏曾经含羞带怯地提及这曾是宋怀亲自为她作画定制的嫁衣。 俏姐姐一定爱惨了这嫁衣。 可她却将这身嫁衣送给了她。 是对她的祝福,也是对她最用心的安排。 江雁回收回了手。 “我挺喜欢它的。” 第77章 终抵不过世事无常 徐氏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将薄粉轻轻敷在她眼角:“既然是出嫁的新娘子了,就别再哭了,你放心,娘会好好照顾你爹,照顾好锦回!” 江雁回看向徐氏,眼底是浓浓的不舍。 从小到大,她连离府的机会都少,更何况这回是远嫁荆州,去那么远的地方。 “娘……”她抱住徐氏,“女儿出嫁了,就不能尽孝了!” 徐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哽咽着道:“嫁人了,就不比在家里了,宋怀人虽不错,可宋家老夫人是什么样子,娘却不知道,凡事只能靠你自己斟酌,谨言慎行了。” 江雁回点着头,妆容又哭花了。 徐氏只能重新为她补一回妆。 驿站这边,宋家的迎亲队伍已经出发,只因驿站离叶家甚远,若不早一些只怕误了吉时。 可行至半路,却忽然有辆车驾拦路。 宋怀戴着大红花从人群中出来,驱马上前:“不知尊驾为何拦路?可是我等迎亲队伍惊扰到了你们?” 马车里的人不说话,马车后头却有个人连滚带爬地跑了上来。 “少爷,是我,吉喜啊!” “吉喜?”宋怀一怔,待仔细看清那人,连忙从马背上下来,“吉喜,你不是随父亲先回荆州了吗?怎么回来了?” “少爷,夫人出事了!”吉喜哭道,“老爷半路接到了荆州的飞鸽传书,夫人突然重病,大夫说撑不过三日,老爷已经急速往回赶了,得让小的回来通知少爷,命少爷赶紧回去!” “什么,我娘病了?”宋怀急了,迅速转过头,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什么来,朝着前方的灰蒙蒙的道路看了过去。 天还没亮,这个时间点,叶家的送亲队伍不可能这么早。 有一人从马车后头驱马上前:“宋公子可是在等叶家的送亲队伍?容我多嘴一句,叶家小姐不会来了。” 宋怀一怔:“你胡说什么,叶家小姐与我已许过婚期,今日是成亲之日,她怎么会不来?” 那人也不多说什么,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他。 宋怀接了过来。 展开卷轴,上面居然是一份圣旨。 宋家也是官宦之家,宋怀读过圣贤书,自然也知道圣旨长什么模样,那圣旨上的玉玺绝对是真迹,只是好端端的,这人给自己一份圣旨做什么? 直到,宋怀看见了圣旨上的叶家长女四个字。 他僵立在原地:“叶家有几个女儿?” 对面的人笑了笑:“叶大小姐是宋公子的未婚妻,宋公子不知道叶家几个女儿吗?” 宋怀脚下虚浮,呼吸都不畅了。 “丽妃……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对面那人道,“皇上相中了叶家大小姐,现在,叶俏已是丽妃,宋公子若仍贪图这门亲事,那便是与皇上抢人,不知宋知州可担得起这份罪名?” 宋怀手里的圣旨跌落在地,驱马之人上前拾了圣旨,随后连同马车一同远去。 “叶俏,丽妃……” 宋怀喃喃自语,踉跄后退,眼泪一颗颗滴在大红喜袍上。 他满心欢喜盼了那么久的新娘竟一夜之间成了丽妃,终究是他宋怀不配吗? “公子?”吉喜十分担忧地去看他,“小的来得急,马儿跑死了几匹,是刚才那个人赠予了小的快马,可小的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会带来这个消息,是小的的错!” 宋怀没有说话,眼睛看向前头灰蒙蒙的林间道路,黯淡无光,终于是后退一步:“回荆州。” 红花被丢在了地上,唢呐大鼓也都被弃在了草丛里,迎亲队伍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路而去。 第78章 要他沈焕三媒六聘娶进门 林间道路两旁,全是丢弃的红绸、喜物,徐氏看着满地残红,红了眼:“不可能,肯定不是宋家的,我们继续往前走!” 乔叔有些心疼:“可是夫人,按照原本约定的接亲地点,咱们已经过了数里地了!” 徐氏不肯相信:“去驿站,见不到宋家人,我绝不相信!” 马车上,江雁回一身嫁衣,满心忐忑:“是不是宋大哥知道了俏姐姐的事?” “不可能!”徐氏摇着头,“这件事如此隐蔽,叶俏说了,她绝对不可能对宋怀透露一句,为此她还留下了这封信,说是宋怀看过定会理解并同意她的做法,如今宋怀既然连她的人都没见到,便不可能走!” 徐氏语气坚定:“乔叔,车快一点,我们直接去驿站!” 驿站到了,可里头安安静静,并不见迎亲队伍。 驿站的掌事出来迎接徐氏一行人,等她们问清来意,掌事有些疑惑:“宋家一早就走了,说是有急事回荆州了,而且不是说新娘子不会来了吗?”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偷偷看向马车里一身红衣的江雁回。 巧姝把帘子放了下来,手心里都是汗:“我们不会来晚了吧?” 江雁回垂下视线:“尽人事,听天命,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徐氏一脸灰败地上了马车。 她心如死灰一般坐在马车里,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 江雁回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娘,事已至此,我们回去吧。” 或许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徐氏忽然回过神来:“不,你们在此把我放下,雁回,你不是会骑马吗,宋怀是今天早上走的,你们快马加鞭,一定追得上!” “娘!”江雁回凝了脸,“哪儿有新嫁娘上赶着嫁人的?更何况,我连宋公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怎么去找他?娘,事已至此,我们认了吧!” “不,不行!”徐氏抓紧了她的手,“你就算是大街上随便找个人嫁了,也不能嫁给宦官啊!雁回,那会害了你一辈子!” “娘!我不怕!”江雁回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徐氏疯癫的样子,眼睛都红了,“如果女儿嫁给他能让江家从此安顺,我不怕!” “不……” 徐氏话未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乔叔紧急地刹车声,紧接着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小姐!” 江雁回的头冠重重撞在车壁上,沉得她一度起不来。 巧姝上前扶起她,就看见车帘子被人掀开了。 玄尤微笑着拢着拂尘站在马车外面,恭敬对着马车内的人道:“江姑娘,掌印想请江姑娘说说话。” “不去!”徐氏一把拉住江雁回,疯魔一般对着外面吼道,“我们雁回哪里也不去!” 江雁回心疼地握住徐氏的手:“娘,你先冷静下来!” 徐氏稍稍镇定,仍把江雁回拉得死死的:“雁回,你不能去!” 江雁回笑了笑,安抚她:“娘,我正好也有一些事情想向他问清楚,你先回去,你放心,女儿肯定会完好无损回江家的,即便是要嫁,我也要他沈焕三媒六聘,正大光明娶进府!” 后面的话,她说得大声,晨起的山林间很安静,另一辆就在几步远的距离,如果那个人没有耳聋,一定听得见。 徐氏虚脱一般松开了手。 江雁回示意巧姝照顾好徐氏,这才提了裙摆下了马车。 第79章 疯魔 “江姑娘,请。”马车外,玄尤躬身。 江雁回深吸口气,这才上了马车。 车内,沈焕着一身黑色蟒袍,墨发被高高束成,戴一顶紫金纱冠,完美无缺的神颜好似天山澄净的积雪,深眉若远山,凤眸若流水,静静看着江雁回一身嫁衣的模样,唇角轻轻勾了勾,竟露出一个十分邪肆的笑来,那一双眼底的澄澈好似顷刻变成了无尽深渊。 就仿佛,深渊正在凝望着你。 江雁回从心底打了个寒颤,从前怎么没发觉,这个男人表面如雾凇美得惊心动魄,实则却是犹如阴沉可怕的深渊魔鬼。 他刻意隐藏起自己阴鸷的一面,不过是为了博得她的好感,再以此循序渐进,摧毁她一切的攻防,让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由着他搓圆捏扁,由着他恣意妄为。 而谁又能想到,他为达到这样的效果,曾经竟不惜以性命诱她入局。 “为什么?”江雁回看着他,他们明明始于她的救命之恩,他却为何恩将仇报,将她视作捕食的猎物,看她入局,看她垂死挣扎,难道这样就是胜利者一贯的做派? 他得到这样的快感有什么好处? “自然是因为,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想得到你。”顶着一张天神般的容颜,说出来的却是邪恶扭曲的话。 江雁回捏紧了手指:“如果是这样,你大可以第一眼就将我据为己有,凭你司礼监掌印的权势,我绝对无从反抗,为何,你非要将我、将江家逼到这一步才肯露出你的真实目的?” 让江家,尤其是父亲和母亲,精神饱受摧残,日日担惊受怕,如今,父亲更是因为这长久的折磨病情加重,命在旦夕! 江雁回渐渐猩红了眼眶。 沈焕笑了笑,有些慵懒摸着她嫁衣衣摆上的绣花:“大约是觉得信手拈来的不如亲手侍弄来得有成就感吧。” “疯子!”江雁回咬牙切齿,“你就是一个变态的疯子!” “是吗?”沈焕看着她,手上微一用力,就将江雁回扯倒下来,他单手按住她的肩,阻止她起身,另一只手轻而易举钳制住江雁回的身体,不由分说朝她唇上压了过去。 江雁回只觉得口中传来腥甜的血腥气。 他不是吻,是咬。 他半点不怜惜地咬破了她的嘴唇,咬破了她的舌尖,江雁回痛到剧烈挣扎,可他不肯放过,甚至于用力吮吸着她口中的鲜血,似要将这味道刻进身体才肯罢休。 “疯子?这样才叫疯子,懂吗,江雁回!” 他眼底阴鸷,掌心的力道似要将她整个人捏碎,唇角残留着鲜血,活脱脱一个吸人血的疯子。 江雁回惊恐地看着犹如陷入疯魔一般的沈焕,心神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有了动作。 她挥起手,重重甩了沈焕一个耳光。 耳光声在马车里尤为刺耳,门外赶车的玄尤分明滞了一下,随后传来他犹豫的嗓音:“掌印,您还好吧?” “滚!” 沈焕不知道将什么丢了出去,他重重扯下江雁回的凤冠,扯开她鲜红的嫁衣,江雁回吓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失声尖叫起来:“沈焕,你干什么?!停车,快停车!” 玄尤怎么可能会听她的? 第80章 贱仆 马车仍旧行驶着,沈焕看着江雁回惊恐却又无处躲藏的模样,眼里流露出一抹报复的快感,他静静瞧着江雁回:“想逃?逃去哪里?你觉得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贱仆!”江雁回失声怒骂。 话一出口,她自己愣住了,对面的沈焕也愣住了。 她怎么会叫他贱仆?这两个字从何而来? 可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这两个字好像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就如同长在血肉之中,凭着本能喊了出来。 江雁回拢着衣衫,见沈焕一脸阴晴不定坐在那里,好似仍旧沉浸在她那两个字里出不来,她身形后移,挪到了马车口,也不管沈焕看没看见,迅速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沈焕阴冷的目色之内终于有了少许情绪,勾出一个疯魔般的笑。 想跑? 她跑得掉吗? 外头,马车紧急停下。 “江姑娘,你怎么样?”玄尤的声音。 “滚!走开!”江雁回捂着钝痛的手臂,惊慌后退。 落地那一瞬间,她清晰听见了手臂传来的骨头错位声,剧烈的痛叫她有一瞬失去了思考,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左手可能骨折了。 但她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跑,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然而她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就看见眼前一袭黑袍,抬起头,沈焕勾着唇角犹如地狱索命的使者,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盯着她笑。 江雁回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声音发抖:“你想干什么?” 沈焕伸出修长的指掠过她雪白的面额,停在她残留血丝的唇上,轻轻摩挲。 “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还跑得掉吗,江姑娘?” 江雁回嗓音都嘶哑了,整个人濒临崩溃,眼泪夺眶而出:“沈公子,你为什么要这样?从前你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才一天,你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要你这样费尽心机来对付我,我改不行吗?我道歉!你放过我,放过江家好不好?” 沈焕面无表情看着她哭,眼见着她哭到绝望,才阴冷了声音道:“从前我这么说的时候,你可从来没答应我!” 江雁回抬起泪眼模糊的脸:“你说什么?” 沈焕却不再回答她,抬手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江雁回剧烈挣扎了一下,触到折断的手臂,顿时痛得面无血色。 “你最好不要动,若是再伤到骨头,你人没死,这只手却废了,还是说你希望余生带着一只断手过活?” 江雁回不敢再动了,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仍充满敌意和戒备。 沈焕将她放进马车,抬手摸向她的断骨。 江雁回痛得整个面容都扭曲了,却听见臂上再次传来一声骨头错位声,她痛得尖叫一声,冷汗涔涔抬头,却只见沈焕坐在对面,阴晴不定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雁回缩了缩身子,抱着手臂,不敢再说话了。 隐约瞧见自己嫁衣的衣襟松开,里面肌肤胜雪,江雁回侧着身子抬起手,偷偷拢了衣服。 沈焕瞧着她这一动作,忽然勾了勾唇角。 “过来。” 他对着江雁回道。 江雁回浑身一哆嗦,戒备看他,没有动。 沈焕便抬起手放在窗沿上,慵懒地眯着眼睛看她:“还是说,你喜欢用强的?” 江雁回心下一阵恶寒,不明白从前彬彬有礼的人,现在不仅性格大变,怎么言语也如此下流。 而且问题的关键是,他是个太监啊! 第81章 扭曲的癖好 “你想干什么?”终究是怕他再乱来,江雁回开了口。 “过来,我不想说第三遍。”沈焕冷了脸色,眼底露出一丝不耐烦。 江雁回咬着唇,仍不肯动,沈焕彻底失去了耐性,直接将她扯了过来,压在窗沿。 鲜红的嫁衣在马车里铺展开,叠在他的黑色蟒袍上,像两只交织在一起的蝶,沈焕掐着江雁回的下颚,低下头来:“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等来年春,我自会上门迎娶你,听着,在这期间,你若敢与任何男人关系私密,小心那些男人的狗腿。” 江雁回眼底一缩,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茂凌生摔断的腿。 明明他只是才马背上跌落才导致残废,可这一刻,她莫名怀疑起眼前这个人来。 “茂凌生的腿,是不是和你有关?” 沈焕扬起眉梢,邪恶地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没有否认的意思就是默认了! 江雁回心下惊骇,声音都哑了几分:“那宋小姐的死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她绷着一根弦,虽然心里满满都是怀疑,可就怕他说出一个“是”。 “你问题太多了。”沈焕冷着脸,“你与其有精力问这些,倒不如想想如果你不听话,江家会有怎样的后果?” 江雁回一双手捏成了拳,愤愤盯着沈焕。 “卑鄙小人!” 沈焕轻笑着松开了她:“这天底下的人,哪一个不卑鄙无耻,就包括你,茂凌生为了你,腿都断了,你为什么不要他?” 江雁回面色微变:“果然是你做的!” 沈焕瞥她一眼:“难道不是应该感谢我,若非我,你怎能识别出茂凌生的人品?” 江雁回别开眼,不想看他。 可没想到,偏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把沈焕的情绪给点燃了。 他再次将她的脸板正,逼得她不得不直视自己:“为那个男人痛心,嗯?” 江雁回眉宇间露出一丝厌恶来,嘴角却勾起一丝笑:“对,人家再不堪,那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不像你,不男不女的妖人!” 沈焕笑了,十分阴冷的笑,若是任何一个男人被这样的话对待,大约都会极力证明自己的能耐,只可惜,眼前的人并非男人,他只是个太监! “所以,我才要你用一辈子来陪我!”沈焕在她耳边阴恻恻地道,“我要你这辈子都守活寡,生生世世都拥有不了男人!” 江雁回愤恨地盯着他:“这就是你用来折磨我的方式?我很好奇,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才会让你想出这么变态的方法来报复我!” 沈焕扬起眉梢:“这就叫折磨?江雁回,那你把折磨看得未免太简单了些。” 江雁回眉心一动,正欲说什么,却敏锐地感觉到腰上有力道,低头一看,沈焕正在解她的衣衫。 江雁回身形抖了抖,慌忙按住衣服:“你做什么?” “做个记号。”沈焕笑了笑,“不然怎么证明你就是我的女人。” 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只笔来,还有一个细小的白色口瓶,以笔沾了白色的膏体,看向江雁回:“自己脱还是我来脱?” 江雁回浑身都在发抖。 这个死太监,为什么会有这样扭曲的癖好! 第82章 只要你乖 江雁回不肯脱,也不肯让他脱。 沈焕失去了耐性,撤掉自己的衣带将她双手捆绑了起来,江雁回惊到六神无主,声音都抖了:“沈焕,你不许乱来!” 沈焕哪里会理她,直接撤散她的衣服,单手压在了她肩上。 寒冷的冬天,纵使车内有厚厚的毛毡,江雁回也觉得浑身凝成了冰。 感觉有冰凉的液体在腰腹游走,她紧闭了双眼抖着唇——这天杀的死太监,若有一日能让江家脱离他的掌控,她定要报今日之辱! 随着他的笔落,原本清凉的腰腹间忽然传来一丝灼痛,那些被他的笔游走过的线条传来又灼又麻的痛意,等到沈焕松开她,江雁回才发现自己的腰上多了一朵鲜红如血的花,仔细看去,那花朵的颜色竟是自己的鲜血浇灌印染。 江雁回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盯着沈焕的目光犹如在看着一个疯子! 沈焕却仿佛十分满意这个图案,待到她腰腹的血液凝固,他拿了一块帕子在花朵上按了按,江雁回发现,那些残存的血迹好似被他之前涂抹的膏体融为一体,竟如烙印一般擦不掉了。 沈焕收了笔,目色从图案上移,落在她玲珑有致的身形上,好似在欣赏一幅完美的雕塑品。 江雁回难堪地别开视线,闷着声音道:“好了吗?” 沈焕慢条斯理地替她穿好衣衫,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回去之后,不要碰水,否则图案烂掉了,我就只能再画一次了。” 江雁回睫毛颤了颤,低垂下视线:“你先把我手解开。” 沈焕伸手去解她手上的腰带,视线始终落在江雁回的脸上。 江雁回低垂着眼帘,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只能从她紧抿的唇还有轻颤的眼睫才能读出一丝她心底的波动。 他突然恶作剧一般底下了头,附在她耳旁问她:“接过吻没有?” 江雁回愕然抬起目光,沈焕便略微偏了头,亲在了她唇上。 这一次,是确确实实的亲。 江雁回没感觉到痛感,只觉得嘴角发麻,便面无表情没有动。 动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沈焕终于是心满意足了,盯着江雁回红润的脸色看了会儿,笑了一声:“只要你乖,江家不会有事。” 江雁回忽然抬起眼来:“那萧家呢?” 沈焕的眼色突然阴沉了几分:“萧家同你有什么关系?” “萧家和叶俏有关,那就是和我有关!” 沈焕眼底蓦然阴鸷,冷笑道:“我看你在意的不是萧家,而是萧家世子吧?怎么?逗你几次笑,爬了你几次屋顶,你就心动了?” 江雁回脸色顿变:“你怎么知道这些?你监视我!” 反应过来这个,江雁回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这个死太监怎么跟魔鬼似的?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盯上的她! 沈焕却不以为然,盯着她脸上的反应:“萧培陵我暂时还不想动他,但是你别逼我对他下手。” 江雁回深吸着气,强迫自己冷静,这个时候跟这个死太监作对,得不到好果子吃。 “叶俏是不是真的跟了皇上?” “是。”沈焕淡淡颔首。 “她会不会进宫?” “你说呢?”沈焕一副她在说废话的表情。 江雁回继续吸着气,终于是抬起眼来:“你以前说,我想你帮忙的事情你都可以做到,现在还算不算数?” “男人除外。” 江雁回真想一个拳头揍死他。 死太监,脑袋里都是什么! 第83章 掌印夫人 “俏姐姐若是进了宫,你能不能私下帮衬着她?她性格直接,玩不来那套虚与委蛇,我怕她在宫里吃亏。” “可以。” 江雁回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我爹身体不好,你帮忙安排个医术最好的御医来给他看看。” 沈焕扬了扬眉,没说话。 “我爹是我父亲,他虽然是男人,但是不算你口中的男人!”江雁回怕他不答应,急于解释。 沈焕笑了下:“想什么呢,既然是岳父大人,我自然会帮。” 江雁回顿觉自己上当,盯着他,气得脸都红了。 沈焕捏了捏她的脸:“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 江雁回挣脱开他的手:“在我没嫁给你之前,你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 这话她说得没有底气,因此不敢看沈焕的眼睛。 沈焕沉默了片刻:“如果你对我动手动脚呢?” 他竟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而且还在思索这种可能性。 江雁回捏紧了拳头,咬紧牙关道:“你放心,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对你动手动脚!” “哦。”沈焕看向窗外,“我今早得到消息,俞贵妃得知皇上留恋淑女坊连宫都不回,很是生气,你说,她要是看到皇上带了一个女人回宫,还被封为地位仅次于她的丽妃,你说,她会怎么做?” 江雁回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你刚刚才答应我会帮她!” “嗯。”沈焕应了一声,“我也说了,只要你乖。” 言下之意,她不对他动手动脚就是不乖了? 江雁回真的没见过比他还厚颜无耻的人,尤其还是一个死太监! 她心底的火气腾腾往上涨,别开脸,不想同他说话。 “玄尤,回一趟掌印府,取一套江姑娘的衣服来。” 身后,沈焕对外吩咐。 “我不要!”江雁回坚持,“我家里有衣服!” 她不想去掌印府,虽然知晓现在已经不可能逃脱出他的手掌心,但至少能拖一天是一天。 沈焕睨着她:“都是要当掌印夫人的人了,穿着别人的嫁衣合适?你若不换也行,我现在就给你扒了。” 他作势动手,惊得江雁回缩在角落:“我换!我去换了还不行!” 看她如小猫一般蜷缩在角落,沈焕满意地勾了唇角。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玄尤回掌印府取了衣服送上车,沈焕逼着江雁回在车上把婚服换了。 江雁回抖着手换衣服,衣服换完,她眼眶也红了,闭着眼睛不肯跟沈焕说话。 沈焕也没强迫她,亲自送了她到江府。 到达江府的一刻,江府门外不知怎么挤了很多围观的百姓,沈焕牵着江雁回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四下百姓还在激烈议论着沈焕的身份,突然不知是谁说了一声“那不是掌印太监沈焕吗”,人群立刻哗然。 江雁回看着人群,多少有些难堪,但想到日后这样的场面不会少,便挺直了脊梁走向江府。 巧姝得到消息来接她,一双眼睛都是红的。 江雁回怔了一下:“怎么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巧姝戒备地看向一旁的沈焕,将江雁回拉到角落:“王姨娘带着二小姐回来了!她们敲锣打鼓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回来似的,这些人全是她们招来的,而且啊,王姨娘一回来就撒泼,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你跟掌印的事情,夸大其词地羞辱夫人说你要上赶着倒贴一个太监,夫人都气晕过去了!” 第84章 刚刚开始 “母亲晕过去了?”江雁回一惊,急急忙忙往府里去。 “小姐,掌印还在!”巧姝提醒她。 江雁回这才反应过来沈焕还在门口,连忙走了回来。 “今日家中有事,不便招待掌印,掌印能否止步于此!” 沈焕颔首:“谢丛。” 玄尤身后,走出来一个身着官服,背着药箱的人。 “这是谢御医。” 江雁回没想到他的御医这么快就来了,心下一喜:“谢御医里面请。” 她急急移开步子,等谢丛入内她才朝沈焕一欠身,急急入府。 沈焕的目光从府内移至府外,问玄尤:“圣旨可到叶府了?” 玄尤躬身道:“已经到了,另外天牢那边刚刚传来消息,昨晚萧侯爷畏罪自尽了,他留下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劵,希望皇上看在萧家赫赫战功的面子上饶恕萧家人,皇上已经同意了。” 沈焕目色阴沉:“一份丹书铁券换一家人性命,他倒是想得简单。” 如果不是萧家丫头机灵,及时笼络了容烨的心,萧家想保全这么多人性命,委实痴心妄想。 “那侯夫人和萧世子那边?”玄尤请示。 “放。” 沈焕看了一眼江家匾额,冷笑一声。 负隅顽抗罢了,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人撑得了多久。 江雁回,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 江府里,徐氏尚在昏迷。 待御医一番诊治之后说徐氏只是情绪过激,并没有大碍,江尚中这才放下了心。 他心神一松懈,整个人便在旁边咳嗽过不停,江雁回急忙让谢御医给他看诊。 江尚中却阻止了御医的靠近。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就不劳烦谢御医了,烦请谢御医为内子开药。” 谢丛提了药箱出去,江雁回方才扶着江尚中道:“爹,为什么不让谢御医给你看看?” 徐氏说了,江尚中的病很严重,既然谢丛是沈焕请来的人,说不定江尚中的病会有希望! 可江尚中却只是紧紧抓住了江雁回的手,看向了她:“雁回……” 他哑着嗓音,仔细盯着江雁回的面容:“他可对你做了什么?”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江雁回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马车上发生的一切,可爹娘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受打击了! 她握住江尚中的手,强自压制住心中的屈辱,摇着头:“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做!” 可即便极力控制,眼眶仍抑制不住地红了。 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骤然遭遇这一切,又面临好友的变故,一时之间身心俱疲,根本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被从小疼爱到大的爹爹问候一句,霎时之间便无法抑制情绪。 江尚中看见她唇上的异常,原本就猜到了什么,此刻看见自己呵护了那么多年的宝贝女儿红了眼眶,什么都明白了,激动得将拳头重重击在了桌子上,哀嚎:“这个畜生!我杀了他!” 他绷直了身体站起身来,突然好似一口气没提上来,整张脸都红了。江雁回吓了一跳,急忙给他顺气:“爹,您冷静,女儿没事,真的没事!他没对我怎么样,你冷静一下!” 江尚中的目光猩红看向江雁回,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触碰她的脸容,可还没摸到她的脸,整个人便直直往地上栽去。 第85章 支离破碎 “爹——” 江雁回抱紧了他,因为受不住他扑下来的力道,直直跪在了地上。 “爹,来人,来人——” 屋外的人冲进门来,急忙将江尚中扶到一旁的榻上,谢御医上前来给江尚中把脉,良久之后,他抬起头神色凝重地看向江雁回:“江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偏屋,江雁回只觉得自己手脚都在抖。 她握紧了自己的手,强迫它们安静下来,凝着一口气问谢丛:“是不是我爹他……谢御医,你照实说吧,我能接受!” 谢丛似有些不忍,但还是郑重道:“江姑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令尊身患血痨本就是不治之症,更何况如今伤及肺腑……下官亦无能为力。” 江雁回身形晃了晃,强撑着桌子才没有让自己倒下:“谢御医,凭你的医术也不能吗?” 谢丛垂下眼睫:“惭愧,若家师在世,恐还能拖延数月,下官医术不精,也只能为令尊减轻痛苦。” 江雁回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哽住了发不出声音,好半晌她才哑了声音道:“还有多久?” “少则一月,多则三个月。”谢丛看向她,“令堂的身体受不得刺激,还请江姑娘保重身体,万望振作!” 他提及徐氏,江雁回强撑着桌面的手便又抖了一下。 “我知道了,有劳谢御医了。” 谢丛欠了欠身,转身走了出去。 室内重归黑暗,江雁回看着墙面上挂着的那副巨大的百鸟图,想起江尚中从前抱着她画鸟的场景,终于是没忍住跌坐在地上,哭出声来。 为什么两次九死一生,到了最后还是逃不脱这样的命运,她以为,爹爹从天牢出来之后,一家人便能团聚了,可谁料到,那竟只是一个开始! 如今爹爹病重,娘身体又不好,王姨娘还要回来搅上一局,怎么好似一夜之间,整个江府都支离破碎了呢? 锦回还那么小,日后谁能撑起这个家! “老爷!” 忽然听见一声惊叫从隔壁传来,江雁回一惊,意识到应该是徐氏醒了,连忙从地上起来,擦干了眼泪,匆匆走了出去。 徐氏还病着,她是江家长女,亦是唯一能主事的嫡女,她不能倒下! 外室,徐氏握着江尚中的手垂泪,连江雁回进来都没看到。 江雁回走上前,在徐氏面前蹲了下来:“娘,你别担心,爹爹只是晕了过去,御医已经看过了,说是过会儿便能醒!” 江雁回注意到徐氏连鞋都没穿,急忙让巧姝拿来鞋子。 “真的?”徐氏不太信。 雁回点着头:“谢御医一会儿就来了,不信你亲自问她。” 她仔细替徐氏穿好鞋子,等到谢丛熬好了药进来,徐氏立刻追问他江尚中的情况。 谢丛看了一眼江雁回,才答复道:“夫人放心,江大人只是昏迷,并没有大碍,到了晚上自然会醒。” 徐氏松一口气:“只是昏迷……那就好,那就好!” 她握了握江尚中有些冰冷的手,吩咐叶妈妈:“再让人多添一个炭盆,老爷身子虚着,不能再让他着凉了!” 叶妈妈急忙吩咐去了,江雁回见徐氏情况稳定,这才站起身来,打算出去。 第86章 余下的路让我自己走 “雁回。”徐氏拉住了她的手,“你今天……他有没有为难你?” 这样的时刻,她还记挂着这件事,江雁回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将脑袋搁在她腿上:“娘,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掌印总归只是喜欢女儿,并不是要害女儿,起码女儿仍旧会健健康康地活着不是吗?现在,你只要一心一意陪着爹爹便好!” 徐氏摸着她的头,眼眶红了红。 她抬手将眼泪拭干,方才将江雁回扶了起来。 “雁回,是爹娘没有保护好你,是爹娘对不起你。” 徐氏说着,眼眶又红了,江雁回心口痛得如火烧一般,她红肿着眼睛摇了摇头:“爹娘给女儿的已经够多了,余下的路,让女儿自己走吧!” 徐氏抓紧了她的手,抱着她痛哭起来。 江尚中的病情,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可这一刻,谁都不想点破。 “老爷,你怎么能丢下妾身呢?妾身才刚到你身边,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两个人情绪都到达极点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哭声,那哭声由远及近,听着都到门口了,但是很明显被下人拦了。 “她来了。”徐氏连忙擦干眼泪,看向昏迷的江尚中,“你爹现在不宜被打扰,我去会会她。” “娘!”江雁回拉住了她,她没有忘记徐氏被王萍气晕的事情,“你在这里陪着爹,我去。” 徐氏一凝:“你?” 江雁回擦干了眼泪,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我好歹是江家嫡女,您和爹爹的掌上明珠,得你们教导这么多年,女儿总该去见见场面。” 徐氏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眼睛,勉力含了一丝笑容:“好。” 江雁回拉开门走了出去。 妇人被拦在廊下哭嚎着,口口声声都在说着江家不把她当人,不让她去看江尚中。 江雁回将身后的门关结实了,吩咐一旁的巧姝:“搬张椅子来。” 很快,椅子便送到了江雁回脚下。 江雁回移步坐在了椅子上,竟看着院中撒泼的王萍,吩咐一旁的下人:“松开她。” 王萍得了自由,这才瞧见眼前多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姐,不用猜也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她眯了眼朝江雁回走近:“你是大小姐?大小姐,你来了正好,妾身还想问问大小姐,凭什么老爷都昏过去了妾身还不能来探望,这到底是哪家的理?” “哪家的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家谁说话算数。”江雁回看着她,“王姨娘,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被爹爹赶回福建的,没有爹爹和娘亲的诏令,你擅自从福建来金陵,我且问你,谁给你的胆?” 她端坐在那里,声音并不尖锐,也不够威严,可四平八稳的声音砸下来,愣是叫王氏愣了一下,一时竟忘记找话来反驳。 “大小姐,妾身可不是被吓唬大的。”王萍暗道自己竟被一个丫头唬住了,急忙挺直了腰板,“当年,老爷是不让我回来没错,可他没说过不让念回回来啊,念回说到底还是江家小姐,如今她年岁大了,该到了许配的年纪,妾身总不能擅自做主她的婚事吧,所以当然要送回来请老爷定夺。” 第87章 以暴制暴 “原本吧,妾身是该走的,可这不是老爷病了吗?妾身身为老爷的人,当然要留下来照顾老爷啊!” 眼前的王氏,明明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却只有二十多,体态富润,颇为貌美。 只是同那张脸极其不搭的是那一身粗布麻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村妇,包着一块头巾,刻意把自己打扮得寒碜,可手腕上却戴着极其贵重的翡翠玉镯,手指亦细白滑嫩,根本不是受过苦的模样。 江雁回对江家的田庄是知晓一些的,她上次回福建的时候便得知父亲给这位小妾留了两处田庄,够她一辈子吃穿不愁,可她竟然做这副打扮大张旗鼓进江府,分明就是刻意为之,故意让江家背上苛待小妾的骂名,好为她此番进府做铺垫。 毕竟江家要是再把她赶出去,就等同于告诉整个金陵城,江家连一个小妾都容不下! 安静了这么多年,心思倒是和从前一样,只多不少。 “我爹当然由我娘照顾,就算我娘照顾不过来,江府也有的是下人,他们哪一个服侍我爹的时间不比你长?王姨娘觉得你有什么理由留下?” 王萍脸色青了青,多年未见,倒没想到这位嫡小姐并不如她娘一般软弱。 “下人哪里比得过妾身贴心,更何况夫人的身体也不好,妾身这是体谅夫人!” “那就更不用了!”江雁回笑道,“我娘自有我来体谅,身为江家嫡女,若连自己的娘亲都照顾不了,日后怎么掌管江家,王姨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王萍这回的脸色彻底青了:“大小姐说这话妾身就不爱听了,谁不知道您是即将要嫁给掌印的人,既然都要去做宦官夫人了,江家就别插手……” “掌嘴。”江雁回打断她的话。 王萍一愣,看向走上前来的下人,顿时声音尖锐:“我说错什么了?大小姐,你自己做的事情还不许别人说了吗?你都出入掌印府多少回了?堂堂江府大小姐,竟然连茂国公府的世子都不要,非要跟一个太监……啊!你还真敢打?江雁回,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是吧……啊!杀人了,江家杀小妾了!” 王萍直接在院里哭叫起来,惹来了许多看热闹的江府下人。 “拿下她。” 江雁回拧眉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行至王萍面前,在她如炬的目光之下,伸出手来扇了她一个耳光。 “这个巴掌是打你侮辱嫡女,以下犯上。” 她用了大力气,王萍当时就被打蒙了,还没反应过来,江雁回又给了她第二个耳光。 “这个巴掌是打你不敬主母,不知尊卑!” 这回,不止王萍,连叶妈妈和巧姝也愣住了。 尤其是叶妈妈。 江雁回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江雁回的脾气便极其温顺,更别说打人了,更小的时候,她甚至软萌到都不会生气,今天居然出手就是两个耳光,而且打的还是连夫人都招架不住的王姨娘。 然而江雁回仍未停下。 她扇下了第三道耳光,打得掌心都痛了,却仍面不改色道:“最后一个巴掌是打你不该在我爹病重的时候撒泼,我告诉你,下回你若再敢在府中大呼小叫,我即刻让人将你发卖出去,在我江雁回这里,可不管你有没有为我江府生下孩子!” 王氏被打傻了,彻底噤了声,一双眼睛忌惮地看着江雁回,两边脸颊高高肿起,配上她那一身粗布衣衫,倒真似个乡野妇人了。 第88章 想好了吗 “送王姨娘回房。” 等王氏被送走,江雁回身形晃了晃,扶稳了巧姝才没有倒下。 此刻,她满手心都是冷汗。 刚才教训王姨娘的做派,全是她看着叶俏平日教训下人的样子学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变化,心里却虚得要命,就怕那王姨娘撒泼制不住,再惊扰到母亲。 江雁回全拼了一口气在强撑着,此刻终于送走了王姨娘,她整个人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靠着巧姝一度走不动路。 “小姐?”巧姝只觉得她的脸色白到连胭脂都遮不住,手指冰冷,可掌心却全是汗。 她担忧极了。 “别声张,我不想让母亲担心!”江雁回勉力站稳,看向后头的叶妈妈,“母亲就麻烦叶妈妈多费心了!” 叶妈妈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小姐放心吧,这里交给我这个老婆子。” 江雁回点了点头,在巧姝的搀扶下回了房。 结果刚进屋,她就窝到了榻上,唤巧姝给她加被子。 等巧姝给她添了两床被子,江雁回这才缩在被窝里浑噩睡去,直至半夜里冷汗涔涔清醒过来。 被子里全都是汗。 江雁回叫了水。 热气氤氲的浴桶里,她一度分不清楚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现实,直至她看见了腰腹上那朵遇水变得血红的曼陀罗。 沈焕骗了她。 腰腹上的肌肤并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那朵曼陀罗被水浇灌之后好似活了过来,红得妖娆似血,在黑暗的水中,朝她招手摇曳。 江雁回将自己沉入水中,窒息感迅速从四面八方包裹住自己,她仿佛看见自己身处一个小黑屋,屋子里没有出口也没有亮光,她在里面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理她,直至很久很久以后,小黑屋被人打开,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女人的脸。 那个女人问她:“想好了吗?” 想好了吗? 四目相对,江雁回在水里猛然睁开了眼睛,惊恐着从水里挣扎了出来。 是梦?还是不是梦? 她怎么会在水中看到淑女坊的老鸨,秦妈妈?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小姐,你洗好了吗?奴婢给你拿衣服来了。” 大约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巧姝在外面问她。 江雁回连忙应声:“进来吧。” 巧姝从外面进来,取了一块浴巾给她擦身子,目光掠过江雁回腰腹上的那朵曼陀罗花,巧姝怔了一下:“这是……” 江雁回眼底闪了闪,取过衣服自己穿戴妥当:“刺青罢了。” 巧姝看了看她,心中疑惑,明明前日给小姐洗澡时还未见过这个,怎么现在就有了? 她想了想江雁回离开自己的时段,莫名就同司礼监那个掌印联系在一起,脸色顿时变了变。 “小姐,你已经两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厨房里温了粥,奴婢去给你端来吧?”看着江雁回眼下的乌青,巧姝很心疼她。 她是离江雁回最近的人,这两日所发生的的一切,她全都看在眼里。 好友的遭遇,江府的变故让江雁回一夜之间快速成长,才不过短短两日,她就从无忧无虑的少女,变成了不得不扛起江家一切的人,若江尚中真有个三长两短,她难以想象江雁回的以后要怎么扛。 外面有司礼监掌印咄咄相逼,府里有闹事的王姨娘需要应对,可说到底小姐也不过才十四五岁! “好。” 江雁回其实已经感觉不到饿,但想着现在的自己还不能倒下,便不得不强逼自己吃些东西。 第89章 没有能力救她 隔天一早,江雁回派人去宫里给江尚中告了假,等她去看望江尚中的时候,便看见他状态好了许多,正和徐氏用早膳,看见江雁回来,连忙让她过去坐。 江雁回坐在江尚中身侧,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欣慰道:“爹爹现在就安心养病,宫里那边,我已经让人去给爹爹告假了,这段时间,爹爹就不要去理公事了。” “那怎么行!”江尚中板了脸,“礼部那边,缺了爹爹可不行,放心吧,爹这身体,爹心里有数,雁回,我已经听你母亲说了昨日你处理王姨娘的事,做得好!爹原本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小姑娘,看来是爹小看了你,咱们雁回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后面的话,分明是对着徐氏说的。 徐氏给江雁回添了碗筷,笑着道:“依我看,雁回是跟着俏丫头久了,现在啊,倒颇有几分她的处事风范。” 见江雁回听见叶俏的名字,情绪分明不对,徐氏拍了拍她的肩:“雁回,各人有各命,这既然是她的选择,你就莫要感伤了,再说了,她现在可是丽妃,地位仅次于贵妃,尊贵着呢!” 江尚中摸了摸她的头:“你娘说得对,你俏姐姐既然当了丽妃,叶家自然不会被萧家的事情牵连,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江雁回看向拼命安慰她的爹娘,连日来的无力感终于散去几分,一颗心也暖意融融的。 “你们放心吧,女儿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情难过了!”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老爷,夫人,大小姐,司礼监掌印拜访。”仆人将拜帖送了上来。 江尚中却看都没看拜帖,直接冷了脸:“不见!” “父亲!”江雁回将拜帖接了过来,劝说江尚中,“他亲自来江府拜访,我们怎能不见?说到底,他还是司礼监掌印,您三番两次拂了他的面子,岂不是更加得罪司礼监?” 江雁回垂下头来,“更何况,他说明年春会来江府提亲,日后总是要相处的。” 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子凝到了冰点,江尚中坐在那里不说话,徐氏就更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江尚中揉了揉江雁回的头:“听女儿的。” 江雁回便站起身来:“那我去接他。” 她出了门,屋内,徐氏便捂着脸哭起来:“我们江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江尚中别开头,良久才传来他暗哑的嗓音:“别哭了,待会雁回若是看到,心里又要难过,咱们的女儿,已经够苦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江尚中自记事起便没再哭过,可这一回却偷偷红了眼眶。 身为父亲,不能庇护女儿,重活一世,竟和前世一样失败。 雁回…… 他可怜的女儿…… 他以为,只要不让雁回和沈焕有牵扯,沈焕便不会对雁回上心,可这两个人就仿佛有着天生的孽缘,仅仅只见了一面,便让他沈焕处心积虑花了这么多心思。 纵使江尚中有七窍玲珑心也不会想到,这个沈焕和前世那个沈焕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重活一世的不仅有他,还有那位司礼监掌印太监。 他为了阻止二人的孽缘,从此府中不再招收名为沈焕的仆人,殊不知,这一世的沈焕根本就没打算进江府为扑,他千方百计急速坐上掌印之位,为的就是变故来临之前,将江雁回从江家拉出来。 因为前世的江雁回虽然死在江家的变故之后,但中间只隔了短短三个月。 而那个时候的沈焕,根本没有能力阻止。 第90章 姜是老的辣 江府门外,沈焕带的随从浩浩荡荡,抬了一箱又一箱的礼。 江雁回看向外面指指点点的百姓,收回目光,躬身向沈焕行礼:“恭迎掌印,里面请。” 她走在前面,甚至连正眼都没瞧过沈焕。 今日的沈焕穿一身雪白素袍,眉梢眼角清雅依旧,好似温润如玉的邻家大哥哥,扣一枚玉牌,行走间,长身鹤立,俊若修竹。 “手怎么这么冰?昨晚没睡好?” 他瞧着江雁回雪白的侧脸,今日的江家大小姐不施粉黛,干净的小脸袋清晰可见眼下的乌青,从沈焕的角度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只能瞧见她那如鸦羽般的睫毛,在听见他的问话之后,纹丝不动。 掌心下的小手也冰冰凉凉,一点回应都不给。 沈焕凉凉勾了下唇。 小东西,一日不见,脾气又见长了。 “没有,只是天太冷。”江雁回仍低垂着眼睫。 前方已到前厅,江尚中已带着徐氏等在了那里。 沈焕抬目朝着江尚中看去,在他的目光之下堂而皇之牵着江雁回的手入内。 “江大人。”他接下披风交给随从,含笑看着江尚中,“知晓江大人今日告了病假,本司特地带了一些补品前来探望江大人,江大人现在可好些了?” 江尚中的脸色不太好:“劳掌印挂念,下官身体好着。” 话音落,他故意使唤江雁回:“雁回,来了贵客,还不倒茶?” 江雁回这才得了机会,连忙挣脱开沈焕的手去准备茶了。 沈焕的目光随即追随着江雁回的背影,江尚中咳嗽一声,等沈焕回神,才指着桌上的棋盘道:“昔日听皇上数度夸赞掌印的棋艺,下官不才,今日也想同掌印讨教一二,不知掌印可否赏脸?” 沈焕微微一笑:“自然。” 他心里哪里会不知道江尚中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自己,不让他接近江雁回,沈焕原本觉得江尚中纯粹是痴心妄想,可直至他亲眼见证江尚中的棋艺。 江家祖父曾位至太傅,任帝师,学问造诣自然出类拔萃,到了江尚中父亲那一辈,虽然落败,但也算中规中矩,算得上名士,至于江尚中,才学平平无奇,胜在两袖清风,一身傲骨,生生带出一批有志之士,为朝廷培育了不少栋梁之才。 沈焕本以为江尚中的棋艺如他为人一般,太过保守,却没想到,江尚中的棋艺竟老成持重,极为平稳,任凭沈焕如何步步杀机,咄咄相逼,他愣是思绪缜密,不留一丝破绽,一番胶着下来,竟不自觉间下到了太阳落山。 沈焕将最后一颗棋子落在了棋盘角落,笑看向江尚中:“承让。” 江尚中不动声色一笑:“掌印棋艺精湛,下官甘拜下风。” “江大人的棋艺也不逞多让。”沈焕看了看他,略眯了眼,“都说棋艺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江大人棋艺如此,想必才学也不在话下,可这么多年竟甘愿屈居礼部侍郎一职,是不是太屈才了些?” 沈焕是什么人,一番对弈下来,顷刻看出江尚中为官这么多年其实在隐藏实力! 第91章 傻子才会干的事 都说棋艺如心性,棋艺如此高超之人,才学却平平无奇,不论是谁都不会相信,那就只有一个原因——江尚中的实力并不如他眼睛所看到的那样平平无奇。 可前世的江尚中亦没有任何出彩之处,一直以来稳坐礼部侍郎一职,除了庄王谋逆事件,他的任职生涯中几乎没有出过错,也没有出现过贬职的情况,几乎是从升到那个位分起,便屹立不倒,既不再上升,也不再下降。 而比起升职贬职,其实稳定官阶才是最难的事。 而这是不是正好证明,江尚中的才学确实不止于此。 他其实一直都在隐藏实力! 只是目的是什么? 一个人既然进了官场,却不想要权势,于沈焕而言,这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只见得江尚中摇了摇头,目光精锐看着沈焕:“伴君如伴虎,有时候无能一些,反而是幸事,就比如现在的萧侯,也不知道他究竟得罪了谁才换来这样一场牢狱之灾。” 沈焕唇角勾了勾:“原来如此,只可惜萧侯不及江大人睿智,到底是搭上了自己的命。” 江尚中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沈焕吹了吹手上刚沏上来的茶:“哦,对,江大人只怕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就在前晚,萧侯在牢里畏罪自尽,以此求皇上饶恕萧家,现下皇上已赦免萧家过错,萧侯夫人和世子应该已经回到了府中。” 江尚中僵立在原地,意味不明盯着沈焕:“那下官是不是该恭喜掌印,又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沈焕轻轻笑了笑:“江大人言重,只是从今往后,万望礼部与司礼监多多合作,毕竟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递过来杯子,要与江尚中碰杯,江尚中截回自己的杯子,淡淡看着他:“只要一天没成亲,便不算是一家人。” 沈焕勾了勾唇角,笑得阴冷邪肆,:“江大人还真是……执拗啊!” 一轮明月很快挂在了江府上空。 沈焕踏着月色去找江雁回,便看见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下一动不动。 明月将她的脸照得雪白,夜风将她青色的衣裙吹得扬起,秋千下的少女身姿纤细,冰肌玉骨,明明只是随意坐在那里,却好似乘风归去的仙子。 沈焕突然想起前世的那个晚上。 他与饿狼一起被关在了笼子里,就在她面前拼死搏杀,而那个答应给他陪读机会的大小姐就是这样坐在秋千上,让下人推着,一面发出悦耳的笑声,一面看他被饿狼撕咬。 无知,愚蠢! 偏他那个时候竟一心想着只要杀死饿狼就有机会做大小姐的陪读,可笑至极! 他走上前去,将江雁回从秋千上拉了起来。 粗鲁的动作险些让江雁回跌倒,江雁回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才发现他身上的戾气重得可怕,心头暗叫不妙。 这是又怎么了? 早上进府时,不还冠冕堂皇笑吟吟的?这是谁又惹怒了他? “你怎么……啊!” 江雁回本想问缘由,却发现颈脖突然一痛,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是沈焕在咬她的脖子,力道之大,好似要将她整块肉都咬下来。 第92章 不乖的惩罚 疯子! 他在干什么! 江雁回痛得整张脸都白了,情急之下,手指插入他的发间重重一抓,竟成功将沈焕扯离自己,江雁回喘了口气,便看见月色底下,他一脸晦暗不明地低垂了目光,唇角挂着鲜红血丝,正阴冷看着她。 江雁回打了个寒颤,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沈焕要将她挫骨扬灰的错觉。 可她和沈焕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雁回想不通透,只是声音有些打结:“对不起,实在是太痛了,我没忍住……” 她将手指松开,别开视线不敢看他。 沈焕却伸出手来抬起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直视自己:“痛就对了,这是对你今天不乖的惩罚,记住,下次若再敢避着我,我给了你什么,也能拿回来什么。” 江雁回眼睫一颤,看向他。 沈焕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下:“萧培陵已经回府了,至于叶俏那边,也已经顺利入住了朝阳宫,只要她自己不生事,短时间里,不会有人为难她。” 他不悦点了点桌面,示意江雁回坐过来。 “至于你们江家,我说过,只要你乖乖的,你爹自然能寿寝正终,懂?” 江雁回忍住心中怒火,在他身侧坐下:“知道了……” “当真知道?”沈焕却没等她坐下去,而是直接将她拉进怀里,囚禁在桌子与胸膛中间,阴冷看她:“还是说,这只是你表面的把戏?” 背着月光的男人,脸色阴鸷到仿佛她说一个“是”,就要将她活活掐死。 江雁回心中震颤,虽然已经见识过他阴冷的一面,但万万没想到他性格阴晴不定到了这种地步,明明上一秒还能与你谈笑风生,温润儒雅,下一秒却很可能就掐上你的脖子,取了你的性命。 这样的人,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偏生,自己却要在他的手底下苟且偷生。 江雁回哽了声音:“没有,真的没有骗你!” 沈焕却没有因为她的眼泪而动容,反而将手探入她的衣服里:“有没有,我检验一下便知道了。” 江雁回惊慌压住他的手:“这里是江府,你要做什么!” 沈焕冷眼笑了一下:“是不是江府又有什么区别?” 他直接用了力道,轻而易举就把江雁回的衣服撕了,等到看清那朵血红的曼陀罗花,他眉心一拧:“你碰水了?” 江雁回捂着衣服,并不回答他,只是赤红着眼睛,愤怒低吼:“你非要这么羞辱我才好过是吗?这里是江府!沈焕,你我还没有成亲!” 风从两人中间穿过,吹得江雁回发丝凌乱,吹得她含泪的眼眸楚楚动人。 沈焕扬了扬眉:“你是在跟我要名分?你若想要,我明日便可下聘礼。” 江雁回真想扇他一个耳光。 她忍得全身都在发抖,低下头来:“不管你我的关系是什么样子,至少这是在江府,你好歹给我留一点尊严,我不想我爹娘再为我的事情难过!” 她的眼泪坠落下来,落在沈焕抱着她的手背上。 第93章 随他赴宫宴 如珍珠般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少女雪白的脸颊滑了下来,她紧闭的眼睫轻颤,娇弱无助低泣的模样非但没有惹来沈焕的怜香惜玉,反而叫他心头血液沸腾,只想狠狠蹂躏。 他抬手勾起江雁回的下巴,逼近了她:“想让我在江府的时候放过你也可以,但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些补偿?” 江雁回抬起眼睫,视线落在他那张俊美如天神的脸上。 月光将他的脸容照得如玉一般,明明是男子,却有着比女人还姣好的皮肤,浓黑的眉深远修长,凤目阴冷,却并不阴柔,冷硬的下颚骨线条将这张脸衬得尤为清寒,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反而叫人望之深陷之。 江雁回湿着眼睫问他:“你要我怎么补偿?” 沈焕将她抱得更近了一些,遮挡住了她衣衫下的风光:“明日有宫宴,你随我一同赴宴。” 江雁回一僵,这样一来岂不是告诉全天下人,她江雁回跟了宦官沈焕? 她哽了嗓音,艰难应允下来:“好。” 沈焕终于心满意足地放开她,目色却并未从她腰腹部离去:“这幅画毁了,明日我会再替你画一幅。” 江雁回脸色一变:“它不是好好的吗?” 虽然她洗澡的时候的确碰了水,可那朵曼陀罗花并没有被毁,这个男人是如何一眼看出来的? 沈焕沉了眸色:“我说画便画。” 他站起身来,将身上的披风裹到江雁回身上:“明日我会派马车来接你。” 等他离去,江雁回才伸出手来面无表情擦干了眼泪。 原来眼泪对男人真的有用,虽然她从沈焕手里没讨来什么好处,至少从这一刻开始,她不是完全被动,至少刚才,沈焕是有妥协的,尽管这妥协在他的立场看来不值一提。 但只要有松动,她就有攻破的机会! 她知道自己斗不过沈焕,但是为了江家,为了所有她在乎的人,她愿尽力一试! “长姐……” 江雁回正欲回房,却忽然听见一道声音在她身后脆生生唤她。 江雁回浑身一僵,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急忙用披风裹得严严实实。 她回过头去。 “念回?” 念回的面相与王氏有八分相似,美艳、娇媚,因着年岁的关系,她的脸带了几分稚气未脱,含苞待放的模样反倒比王氏更引人注目。 “长姐!”江念回的脸上挂着泪痕,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有些喜极而泣的模样,“原来你还认得出我!” 江雁回看着她。 江念回只比她小了一个月,年幼的记忆里,她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只是毕竟多年未见,再加上人长大了,知道了一些事情以及王氏的关系,所以才让她自昨天到现在并未主动去见她,却没想到,她竟找了过来。 “你哭什么?”她虽谈不上有多喜欢,但眼前的少女毕竟也是父亲的血脉,是她的亲妹妹,因此她并不讨厌。 “我看你都不来见我,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江念回啜泣着,“姐,我娘她做得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她的那些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口无遮拦惯了,再加上在福建那么多年,所以刚回来就想发发心里的怨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第94章 掌印夫人的排面 她有些祈求地拉着江雁回身上的披风,怯弱看她。 江雁回握住了她的手:“好了,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在府里住下来,至于王姨娘的事,我并没有生气,关她几天,我自然会放她出来。” 江念回这才放下心来:“谢谢长姐,我就知道你向来心善,不会跟我娘一般见识!” 话音落,她忽然捂嘴打了个喷嚏,江雁回这才注意到这么冷的冬天里,她穿的是单裙。 “怎么回事?没有过冬的衣服吗?” 江念回抱了抱手臂:“来的路上,我们盘缠被偷了,因为没有银子,行李也抵给了客栈的老板,所以没有厚衣服,回来之后,娘惹了大夫人和姐姐生气,我不敢提……” 江雁回蹙起眉:“你姓江,是江家的小姐,有什么不敢提,明日我便吩咐管家让裁缝师傅过来给你做几身过冬的衣服,这几日便暂时穿我的衣服。” 江雁回说着,将巧姝喊了过来,吩咐她将自己没穿的新衣服给江念回。 等江念回拿到新衣服,一双眼睛亮亮的:“谢谢长姐,那我先回去了!” 她抱着衣服离去,巧姝在江雁回身后感叹道:“没想到王姨娘倒是教出了个通事理的女儿。” 江雁回折身往回走:“明日跟管家知会一声,念回的吃穿用度,跟我和锦回一样。” 既然是江家的女儿,便不能亏待。 次日一早,江雁回梳洗过后,照旧去给江尚中和徐氏请了安,江尚中在家中坐不住,非要去礼部看一看,江雁回便让徐氏跟他一起去,正好结束公事后一起出门走走。 等二老一出门,掌印府的马车便已经到了门外,一道同来的,还有两个婆子。 “掌印交代,由老奴们给江姑娘梳妆,不知江姑娘闺房在何处?” 巧姝盯着两个婆子手里抱的箱子,有些咋舌,这掌柜府的架势就是大,去参加一场宫宴,还附带人过来梳妆。 “嬷嬷们这边请!”巧姝连忙在前面带路。 江雁回的闺房里,两个箱子打开,只见得一箱是衣物,另一箱则是首饰梳妆品。 衣服的箱子里,从里衣到外裙、鞋子,一应俱全,准备了三套,首饰的箱子里,各种名贵珍品琳琅满目。 “江姑娘挑一套。”婆子将衣服在她面前展开。 一套粉色、一套黄色、一套蓝色,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江雁回选了蓝色。 既不出众,也不会太过素雅,中规中矩,适合这样的宫宴。 婆婆们便上前来给她更衣。 等完全收拾妥当出门,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江雁回抱着曳地裙摆上马车,心里极其后悔选了这样一件衣服。 刚才选衣服的时候怎么就没看仔细呢,这件蓝色看似简单,实则华贵隆重,非一般人可驾驭,可她找死偏选了这样一身裙子。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等入了马车,江雁回才发现马车里并不是空的,沈焕穿一身绛紫华服,气定神闲坐在马车里左右手对弈,看见她进来,凤眸轻凝,而后玩味地勾了唇角。 第95章 花会枯萎 江雁回不知道他的笑容出自何意,只知道他惯常情绪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因此也不想太在意他这一笑的原因。 “我以为,只是玄公公来接我!” 裙摆很长,放下去的时候几乎将整个马车都铺满了,江雁回坐在一侧,只觉得沈焕的视线火辣辣的,逼得人不能直视。 “既然是宫宴,我自然会亲自来接。”沈焕将棋子一粒粒捻起,丢进棋罐里,待眼前的棋盘收拾妥当,他示意江雁回坐上去。 江雁回有些头皮发麻,坐那里干什么? 但对着他视线灼灼,她也不敢违逆,只能倾身坐了上去,这一坐,便与沈焕面对面,近在咫尺。 然后,她就看见沈焕拿出了上次给她作画时的工具。 马车缓缓行驶,江雁回出门时的好心情被毁了个干净。 原本想着今日可以见着叶俏,她是有所期待的,却没想到在她里三层外三层裹了那么繁复的衣服之后,这个人居然又要在马车里给她画画,简直有病! 江雁回脸色不善:“衣服不好脱。” “不用你脱。” 江雁回:“???” 沈焕勾起她的衣带,十分熟练给剥了下来,江雁回忍着浑身的寒意瑟瑟发抖,恨不得将他脑袋戳出一个洞。 “生气的时候,呼吸会有起伏,若是打乱了我画笔的走势,我便只有重新来画,这样一来,只怕是到了宫门口都画不完,你确定要这样?”他抬起头来,对上江雁回恨恨的目光。 江雁回急忙敛了眸,“我不动,你画吧。” 然后,安静得就好像睡着了。 好在这一回,沈焕有点良心,用衣服给她盖上了。 腰腹部先是清清冷冷,接着传来火辣辣的灼热感,江雁回也不知道沈焕是如何处理,只知道同样的图案又在他手里跃然而出。 鲜红的曼陀罗花瓣,好像来自地狱的使者,无时无刻不在仰望凝视着她,江雁回盯着花瓣看了片刻,心头有些惊悸。 她拢了衣衫,默不作声地穿戴。 沈焕将工具收好,又仔细净了手,这才叮嘱:“三日不碰水,花自成型,如果你非要像之前一样再碰水,我不介意日日给你作画,可懂?” 江雁回脸色微变:“知道了。” 宫装繁复,是江雁回也理不清的程度。 沈焕看她跟一团衣服较劲,伸出手来代替了她的手指。 纤长的指勾着衣带,竟半点也不显突兀,反而很赏心悦目,江雁回想起他的身份,猜想着他大约从前经常服侍宫里的娘娘才练就出的这一双伺候人的手,她干脆任由他的服侍。 眼见着她眸色低垂,面容舒展,配合地伸手抬头,沈焕的脑海中忽然就出现了前世他曾服侍她的画面。 本该是名门世家的大小姐,可私底下却作风浪荡,不知羞地与男子同居一室,还让他服侍她沐浴更衣。 那个时候,他只是卑贱的奴仆,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她,江雁回总喜欢勾着他的下巴笑:“你说,你要是个名门权贵该多好,张了这么一张脸,却只是个贱仆,可惜了。” 是可惜了。 可惜当时没有弄死她,才叫她给了他那么多的折磨! 沈焕捧住了江雁回的脸,凑近了她。 江雁回抬起视线便看见他那种放大的脸容,顿时惊悸后退,却被沈焕按住了腰:“记住,这朵花是检验你贞洁的标志,若有一日,它嗅到了别的男子气息,肌肤相亲,花便会枯萎,好好爱护它,懂了吗!” 第96章 身不由己 江雁回瞳孔微缩,满腔愤懑:“你画上这个,就是为了锁住我?把我变为你的私有物?” 怎么会有人变态到这种地步,自己不能尽人道,便以这样的方式囚禁她,这同豢养又有什么区别! 沈焕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你既然选择跟了我,就该默认这样的规则。” 江雁回看着他,犹如看着一个怪物。 沈焕眯了眯眼,眼底戾气滋生——他讨厌这样的眼神,前世是,这一世也是!她江雁回又好得到哪里去,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即便这一世,江尚中改变了她的命运轨迹,努力将她教养成看似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可那又怎么样? 环境再变,她的本性不会变,她再怎么装出一副柔弱无助、温顺乖巧的大家闺秀模样也改变不了骨子里歹毒、阴狠,心如蛇蝎的事实。 而且,他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到底是拜谁所赐! 沈焕手上力道加重,将江雁回抵在车壁上,阴恻恻道:“告诉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或者你更喜欢被锁双脚,囚禁于掌印府,如果你喜欢这样,我也不介意换一种方式来对你。” 江雁回打了个寒颤,浑身都在发抖。 锁双腿? 囚禁? 她是人,不是物品!更不是宠物!这个男人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方式来对待她! 虽然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可她却对事情的真实性深信无疑。 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个疯癫的男人绝对做得到!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雁回仿佛看见了自己身处掌印府后暗无天日的未来,她被囚禁在牢笼一样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每日能看见光亮的唯一机会,就是这个男人进出屋子的临幸,他来了,带来了光,却也带来了炼狱般的痛苦,他走了,光亮消失,而她似永坠阎罗。 明明所有的悲惨全是他给她的,可讽刺的是,唯一的光也只能由他做主。 江雁回浑身的血液都冰封了,整个人濒临崩溃的极点。 她哑了嗓音:“沈公子,你我之间,为什么非得以这样的方式相处?是不是你觉得因为你的身体,我就一定会背叛你?” 江雁回摇了摇头:“我不会的,我既然答应跟了你,这辈子便不会去碰别的男人,哪怕是守活寡,也会为你守一辈子,我们就像普通夫妻那样不好吗?像我爹跟我娘,互相扶持,恩爱白头……” “他们若能恩爱白头,哪里来的王氏什么事?”沈焕打断她,“你爹再疼爱你娘,不也在外面给你生了一个妹妹?” 江雁回浑身一僵:“那只是意外……” “什么意外?”沈焕嘲讽地看着她,“下半身的意外?” 江雁回说不出话来,她到底还只是闺阁中的女子,面对这样的话题只觉私密羞耻,即便眼前这个人是个太监,她也做不到侃侃而谈。 而且这件事,爹娘从未提及,他也只能从二人的言语间知道一些当年爹爹的身不由己。 至于怎样的身不由己,她却不得而知。 第97章 只要你乖,什么都有 但他相信爹爹对娘亲的感情,亦相信娘亲对爹爹的信任! 江雁回冷凝着脸:“朝中官员,大多三妻四妾,像我爹这种少之又少,他已算洁身自好,至少在我有记忆的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对我娘以外的人有任何非分之想,这还不算吗?” 沈焕只觉得她的想法幼稚得可笑:“那又怎样?到头来,他还不是护不住你娘,护不住你?” 江雁回浑身一僵,沈焕的手指掠过她眉梢眼角,一笔笔描画至她唇边:“我沈焕不喜欢将命运攥在别人手心,所以是我的人,我不会让她有任何背叛我的可能,如果有,那就只能拿她一家性命来偿还了,我说到做到,你信不信?” 江雁回顷刻红了眼眶:“你简直丧尽天良!” 沈焕将额头抵在她头上,微闭着眼睛,似乎在轻嗅她身上的气息,良久,维持着这个姿势勾起唇瓣:“所以你,要乖,我也说过,只要你乖,什么都有。” 凤眸睁开,阴冷邪肆,他淡笑看着绝望到极致的江雁回,伸出手来接住她眼角坠下的泪,放在唇边舔过,勾唇一笑:“咸的。” 他仿佛地狱而来的修罗,将人囚禁在自己的牢笼之中,豢养玩弄,只要她不听话,便以伤害她身边人的方式逼迫她恐吓她,直到她丧失意识,成为他的提线木偶,只供他玩弄享乐,这才是他沈焕的真正目的。 江雁回闭了眼睛,任泪滑落,这一刻她才知晓眼前这个人有多病魔。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也是,他原本就只是一个太监,一个手握权力,权倾朝野的不男不女的死太监! 他的心是黑的,扭曲的,发烂发臭,所以他永远不会知晓正常人的世界! 可怜,可悲! 江雁回退居在角落,不想再和沈焕有任何的言语交谈,沈焕冷眼看着她,从江府至皇宫,他就仿佛是一条缩在阴暗角落里吐着蛇信子的毒蛇,静静等着送上嘴的活物挣扎至死,才会一口吞食。 竟然就这么盯了她一路! 终于到达皇宫。 玄尤在外头扶了沈焕先下马车,后者伸出手来,接江雁回下去。 皇宫外已经有很多朝堂重臣,据说这些人平日都是皇帝容烨的左膀右臂,其中宦官居多。 果不其然,瞧见沈焕来,那些个宦官第一个上前来给他行礼,看见沈焕旁边的江雁回,竟堂而皇之称她一声“掌印夫人”,恶心得江雁回面僵冷,却就是不能发作。 而沈焕竟然十分高兴,嘱咐众人:“明年春来掌印府喝喜酒。” 宦官们又是一阵恭贺。 沈焕单手揽着江雁回的腰,带她入宫。 重臣之中,自然也有名门权贵,眼看着沈焕这样一番做派,一个两个都铁青了脸。 江家的女儿还没嫁进掌印府,掌印就这般将她视作私物,是当真不将满朝文武放在眼里!一介宦官,做出这种羞辱名门的荒唐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家巴结他! 百官门的气撒不出去,自然将目标转移到了江雁回身上,连带着看她的目光都是鄙夷。 身为江家女儿,居然半点不知道反抗,还未成亲就这么堂而皇之跟着一个宦官进宫,奇耻大辱啊! 这事放到任何一个世家小姐身上,哪个不自刎以证清白?偏生她江雁回不仅苟且偷生,还如此明目张胆跟这个人参加宫宴,当真是丢进了名门世家得到脸,江太傅若九泉之下有知,只怕气得棺材板都要摁不住了! 名门败类,败类啊! 第98章 飞蛾扑火都得不到的人 “爹爹,掌印身旁的女子是谁?” 待沈焕与江雁回走远,傅太师身旁,一个梳着近香髻,戴着东珠凤头簪的明艳少女追问父亲。 傅太师沉下目光:“江尚中的女儿,江老太傅的孙女,江雁回。” “是她?”傅雨薇紧盯着江雁回的背影,清冷笑了一下:“没想到打败我的,竟只是一个这样的姿色。” 傅雨薇的美貌,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自十岁起,想要娶她的人就踏破了太师府的门槛,想要早早定下这门亲,可她谁也瞧不上,直到看见了司礼监那位掌印太监沈焕。 第一眼,她就暗暗下决定以后要嫁给他。 可当傅太师明里暗里提示这位掌印,可将女儿许配给他时,他这位司礼监太监十分谦虚地回道:“多谢傅太师赏识,只是本司不过一介宦官,恐委屈辜负了令爱,此事以后可莫要再提。” 他虽然说得委婉,却态度坚决,傅太师当时心里那个气。 不过一个太监,他堂堂太师的女儿许配给他,他竟不愿意! 为了这件事,他气闷了许久,思来想去只能以对方是个太监可能真与正常男人不同来安慰自己,安慰女儿。 可谁曾想,不过短短一年,这位不近女色的宦官竟有了佳人在侧! 傅太师的脸色极度难看。 一个宦官,竟打他堂堂太师的脸,要不是看在他如今权势滔天的份上,当真以为自己愿意把国色天香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死太监!! 他的女儿即便是皇后之位,那也是有资格的! 一侧,傅雨薇也是暗暗捏紧了手帕。 她是知道江雁回的,江家的女儿,满金陵城谁不认识。 江尚中将她当成宝,藏在江府,外面的人见不了江家女儿一面,只能从那些教授江雁回的夫子口中听到有关于这位江家小姐的德行,然后不知怎么,江家女儿的德行就这么闻名了全金陵城。 名门世家之中甚至还有什么娶妻当娶江雁回的说法,令她这个第一美人的傅雨薇觉得相当难堪。 似乎她只是空有美貌! 所以一直以来,她也想找个机会和这位江家小姐比一比,只可惜一直以来并没有机会。 万万没想到,初次见她,居然是在这样的场合,还是她相中的夫君的身侧! 傅雨薇心头越发不甘! 她从小就发过誓,此生要嫁必嫁权利顶端的男人,哪怕,那个男人只是个太监!司礼监掌印夫人的位置,只能是她的! * 沈焕带着江雁回入宫,可谓是轰动了整座皇宫。 宫女太监们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讨得掌印太监沈焕的欢心,在他们看来,掌印太监沈焕,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心狠手辣,从来不近女色,可谓毫无弱点,从前有宫女为了接近他,不是没有用过手段。 可这样的手段在司礼监掌印面前不过小儿科,她们火中取栗的结果不过是飞蛾扑火,毫无意义。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大人物,她江雁回却是手到擒来,众人难免对江雁回充满了好奇。 宫宴设在了琼花楼,那是观赏御花园风景最好的地方,沈焕的位置就在皇帝的左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99章 夫君是太监又如何 寒暄的声音,从他们坐下来后就没停过,或妒忌或鄙夷的眼神将江雁回打量了个遍,江雁回始终静坐原地,对每一份眼神保持一视同仁。 身为世家嫡女,即便是跟了一个太监,也应保持嫡女应有的体面,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她都不能丢了江家的脸。 夫君是太监又如何?她会被明媒正娶迎进掌印府,做堂堂正正的正妻,不违天道,不违伦理,那她又有什么错?又有什么值得丢人?! 这么想着,江雁回心头总算有了些底气,即便是面对父亲的共事者,仍镇定自若,坦然处之。 直到,江雁回看见了一个美艳的红裙姑娘,她大约十七八岁,狐狸眼桃花唇,左眼下的一颗泪痣尤为醒目,将本就完美无缺的脸容衬得娇艳似火,风情万种。 她明目张胆打量着江雁回,在江雁回给过她一个微笑之后迈步走上前来,朝她笑了笑,这才看向沈焕,言语尤为亲昵:“沈大哥,许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沈焕左眉骨微不可见地抬了抬:“你是……” 傅雨薇脸容微变:“你不认得我了?” “抱歉。”沈焕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本司该认识小姐?” 傅雨薇气得脸都青了,一时之间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完全的自讨没趣。 江雁回万万想不到,沈焕说话如此诛心,看那姑娘的模样,二人从前分明是相识的,否则一个闺阁小姐怎会与他一个司礼监太监攀近乎,可人家小姐明明放下身段了,他一个宦官竟然不领情,好生狂妄! 江雁回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是初来乍到,她是不想树敌的,急忙朝那姑娘一礼:“江侍郎之女江雁回,不止小姐是?” 傅雨薇的脸色这才稍霁,不情不愿道:“傅太师之女,傅雨薇。” “原来是傅小姐。”沈焕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一样,十分歉意扶着额头,“抱歉,近来事务繁多,竟昏了头,傅小姐不会生气吧?” 他笑吟吟的模样,使得那张本就俊美无俦的脸容越发勾人心魄,傅雨薇直勾勾看着他,脸颊微红,声音打结。 “没……没有。” “没有就好。”正巧宫人送上来一盘玉酥糕,说是宫中御品,沈焕眸色一瞥,“将这糕点给傅小姐送去,就当本司的赔礼了。” 宫人立刻移步去向傅雨薇的坐席,江雁回这才发觉她的坐席就在他们坐席的下方,抬眼就可以看到。 傅雨薇心满意足回了自己的坐席,江雁回眼看着她一副小鹿乱撞的样子,忍不住将目光落在沈焕脸上。 果然人都是视觉动物,长得好看,做错了事都可以被原谅,就是不知道沈焕是真忘记了,还是故意让那姑娘难堪。 许是江雁回盯着他的视线太久,沈焕转过头来,凤目勾过一丝玩味:“吃醋了?” 江雁回:“???” 我巴不得她把你勾走!!! “没有。”她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菜肴,“就是刚才那个糕点瞧着挺精致的,没尝到有点可惜。” 第100章 争宠 就为这个? 沈焕招来宫人:“玉酥糕再上一份。” 宫人惊恐回道:“回掌印的话,玉酥糕只做了三份,一份在皇上与皇后娘娘那里,一份在丽妃娘娘那里,另一份给了傅小姐,没有多余了。” 江雁回幸灾乐祸看着沈焕——不是说我乖就什么都有么?我倒是要看看,你现在拿什么给我! 沈焕回过头来看她,毫不意外瞧清了她眼底的情绪。 他也笑了笑,吩咐宫人:“那就去把傅小姐那份再拿回来,就说未来的掌印夫人想吃……” 把锅丢给她? “不用了!”江雁回急急阻止了宫人,含着笑道,“我突然不想吃了。” 等宫人离去,江雁回恶狠狠瞪着沈焕。 沈焕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忽然侧过身子,以手支颐:“你这个样子,只会让人觉得你在同我打情骂俏,你确定要这样?” 江雁回一惊,环顾四周,果见有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她急忙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桌上的菜肴。 殊不知她这个反应又无故惹恼了沈焕。 同他打情骂俏怎么了? 同他打情骂俏让她很不堪? 她是他的女人,他想怎么打情骂俏就怎么打情骂俏! “江雁回。”沈焕忽然唤她。 江雁回侧目过来,沈焕手上一重,直接将她往怀中扣去,江雁回猝不及防跌倒在他胸前,前方忽闻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皇上、丽妃娘娘到!” 江雁回抬起目光,便瞧见盛装的叶俏挽着皇帝容烨的胳膊,笑容满面,神采奕奕走了过来。 她脸上的妆容精致完美,几乎遮住了原本的容颜,明丽的宫裙曳地,衣摆上,金色的凤尾花盛开,像是展翅高飞的凤凰,贵气逼人又高不可攀。 可江雁回并不觉得她快乐。 她太了解叶俏了,叶俏若真心笑起来,绝非这番模样,一旦她的脸上笑容得体,寻不出一丝纰漏,那这样的笑容绝对只是她伪装大家闺秀的方式! 她喜欢舞刀弄枪,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如今却身不由己囚在这宫门,一道宫墙锁住了身体也锁住了她的灵魂。 她孤身在此,该有多寂寞,多害怕! 江雁回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想向她走过去,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沈焕怀中,尚未起身。 叶俏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目光落在江雁回脸上明显怔忡了一下,然后便落在沈焕扶着江雁回后腰的那只手上,目光眦裂。 跪拜声此起彼伏,拉回了叶俏的思绪,叶俏勉力堆上笑脸对着皇帝道:“皇上,臣妾瞧见昔日的小姐妹了,可否容臣妾先与她说几句话?” 皇帝的目光追随人群,轻而易举落到沈焕的方向,唇角一勾:“当然,只是宴会马上要开始了,爱妃可莫要让朕久等。” 叶俏谢过隆恩,当即快步朝江雁回走来。 江雁回一颗心都燃了起来,想要迎上去,却被沈焕阻拦着不肯松开,她的声音当即带着颤抖:“求求你,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就几句话!” 她眼底的迫切,好似那是她盼了多少年的心上人,瞧得沈焕越发心烦,怎么?跟他打情骂俏一下都觉得有损江家嫡女形象,看见一个叶俏,维持了一个上午的形象就全然不顾了? 到底是他重要还是叶俏重要?! 沈焕阴沉着脸看向逼近的叶俏,忽然就将江雁回按坐下去,当着她的面,捧着江雁回的脸亲了下去。 琼花楼是弧形设计,每一个坐席之间是有屏风遮挡的。 因此外人并不能清晰看清沈焕这边的情形,但是直面过来的叶俏却看得清清楚楚。 几乎是下意识,叶俏摸向了腰间,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成为了丽妃,再也不能佩剑了! 第101章 别伤她 但这并不代表叶俏的火爆脾气就能止住。 她抢过宫人手里的酒壶,捏在手心,劈头就要往沈焕脑袋上砸去。 江雁回吓得脸都白了,叶俏这一壶若砸下去,只怕整个叶家都得跟着陪葬,她们拼尽全力努力来的结果,不能因为这一壶毁了! 可此刻的叶俏,脑海里全是毁天灭地的愤怒火焰,她只以为江雁回早已跟着宋怀去了荆州,只盼着她们姐妹二人若能有一个得到幸福她也认了,可万万没想到,江雁回竟出现在宫宴上,还是跟在沈焕的身旁。 沈焕的心思在叶俏入宫前就已昭然若揭,为此她苦心谋划,甚至连宋怀都算计了,为的就是不让江雁回惨遭他的毒手,可千算万算,仍旧没能防住这个大奸臣,还让她最好的姐妹跟了这样一个人! 失去心上人的悲苦,到成为丽妃,再到姨父惨死,叶俏这段时间累积在心头的痛苦在这一刻全爆发了出来,那一瞬间,她甚至就想跟那个死太监拼了,只要他死了,江雁回能得到解脱,满朝文武也不必再看一个太监的脸色行事! 楼台下的角落,有人悄然扣住了袖中弩箭,只待叶俏出手的前一刻,取她性命,确保掌印安全! 江雁回飞身上前挡在沈焕面前的时候,叶俏愣住了,沈焕也愣住了。 那用了十成力道的酒壶直直落在江雁回肩上,纵使叶俏在最后一刻收了力道,仍砸得江雁回直接跪在了地上。 她捂着肩,惨白着脸表情痛苦地看向叶俏,却第一时间抱住了身后起身的沈焕。 “别伤俏姐姐!”她死死抓住了沈焕的衣服,痛得满头大汗,“你答应我,别伤她!” 叶俏手里的酒壶早就落在了地上,她怔在那里,恍然无措看江雁回:“雁回……” 江雁回来不及回她,只是死死抓紧了沈焕,盯着他阴鸷的脸色逼他答应。 “你说过的,只要我乖,你什么都答应我,你别伤她!” 沈焕盯着她发白的脸色,赤红的眼眶,恨不得直接掐死她,他抱起江雁回,铁青着脸大步穿过人群:“御医,传御医!” 江雁回被抱到了暖阁中,御医查看了她的伤势,告知只是肩袖损伤,并开了一些冷敷的药便走了。 沈焕亲自给她肩膀上药,当瞧见那一团高高肿起的青紫淤血,他眼里的阴鸷几乎能杀人。 “只是皮肉伤,动了一下骨头,不是大事!”江雁回拉着他的袖子,柔柔弱弱哄着他,“你别生气了!” 沈焕阴冷盯着她:“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这么在意她的死活?” 江雁回改为握住他的手。 “俏姐姐是对我们的关系有误会才会那么做的,你让我和她说几句话,等我把事情都告诉她,她知晓是我自己的选择后,肯定就不会仇视你,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了!”江雁回眼见着沈焕的神色并不为所动,讨好地倾身上前,“我会跟她说,我们快要成亲了,以后你就是我夫君了,她就算再不喜欢你也绝不会伤害我的夫君,我可以保证!” 沈焕的眉骨在听见“夫君”二字,有所松动,他抬手扣起江雁回的下巴:“她伤我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她伤了你……” “我不疼了!”沈焕还未说完,江雁回已经从榻上跳了下来,“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 第102章 赐婚 沈焕眸色沉了下来,眉骨下压,站起身便往外走。 江雁回也不知道他同没同意,起身去追他,却因为牵动了伤口痛得直抽气。 “江姑娘,你还好吧?”宫女搀扶住她,江雁回借着宫女的手深吸一口气,立刻又抬步往外走,“扶我去参加宴会!” 宫女不敢怠慢,扶了她出去。 琼花楼上,沈焕正与皇帝说这话,叶俏在一旁如坐针毡不停看向暖阁的方向,当看见江雁回从里面出来,她当即站起身来要迎过去,沈焕唤住了她。 “丽妃娘娘还嫌本司夫人伤得不够重吗?” “她还不是你夫人!”叶俏冷着脸。 要不是江雁回替他挡了一下,指不定他现在脑袋都开花了! 而沈焕这边,脸色更冷。 整个宴会场都没人敢对他的话提出质疑,偏生这个伤了江雁回的人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他作对。 眼见他目色阴冷,皇帝施施然站起身来搂住叶俏的腰:“爱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江家女儿跟阿焕的婚事,那只是时间问题,你怎么能因为这点小称呼对阿焕说这样的话!” 容烨看向沈焕:“阿焕,她刚进宫不懂规矩,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江姑娘还好吧?” 沈焕脸色稍霁,朝皇帝一礼:“不严重,但也不轻……” 他话才落,那头的江雁回就好像成心打他脸一样,在身后给皇帝请安。 “臣女江雁回见过皇上、丽妃娘娘!” 叶俏终于得了机会,急忙上前扶起她:“快快免礼,适才都是本宫一时过错伤了江姑娘,江姑娘快请坐!” 她直接让人搬了把椅子放在自己身侧,江雁回顺势便坐了过去。 一旁,沈焕眉心直跳,一双眸子冷若冰霜盯着江雁回。 江雁回却假装看不到,拉着叶俏的手安慰她表示自己没事。 旁边,容烨大笑起来:“难得朕的丽妃和你的掌印夫人很投缘,来,阿焕,朕敬你一杯,就当刚才之事给你压惊了!” 沈焕接过宫人递上来的茶杯,阴晴不定扫过江雁回和叶俏,对着皇帝道:“皇上言重,不过既然丽妃娘娘也提及江姑娘的身份了,微臣倒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朕的掌印有请求,那朕当然得满足了,你说说是什么?” 沈焕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玩味盯着叶俏:“虽说臣早已决定明年春便向江家下聘礼,但总有些人觉得臣与江姑娘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臣想请皇上给臣和江姑娘赐婚,如此一来,总不会有人再嚼舌根子了。” 叶俏握着江雁回的手一紧,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已经苍白。 “不行!”她站起身来拒绝道,“这件事,皇上是不是该要问过江家意见?” “爱妃!”容烨拧起眉头,“江家的女儿能嫁给司礼监掌印,那是江家的福气,还是你觉得,朕赐个婚还得征求臣子的意见?” 叶俏面色微变:“臣妾……” “行了,此事就这么办。”容烨不悦打断她,“懂点事,嗯?” 叶俏说不出话了,脸色苍白看向江雁回,江雁回握紧了她的手冲她一笑:“丽妃娘娘别担心,我愿意嫁。” 第103章 名声被九千岁毁了 叶俏情绪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两人在用眼神无声交流,江雁回始终笑着,叶俏却红了眼眶。 沈焕瞧得心烦,伸手就把江雁回拉了回来。 “宴会即将开始,臣就不在这里叨扰皇上雅兴了!” 待回到座位上,眼瞧着江雁回一副不言不语,郁郁寡欢的模样,沈焕嘲讽冷笑:“怎么?不愿意?” 江雁回回过神来,勉强露出笑脸:“没有。” “既然没有,哭丧着脸给谁看?” 江雁回意识到他这是不高兴了,连忙收起心情,拿过一旁的酒壶给沈焕倒了杯酒,郑重递给他:“谢谢你让我见了俏姐姐一面,看到她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你的照拂,我不会让你白白为我做事,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 沈焕冷着脸看向她手里的酒:“既然是要谢我,那就自己把这杯酒喝了。” 江雁回不善饮酒。 但他既然这么说,这杯酒无论如何都得喝下去以示诚意。 她闭了眼睛,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咳咳……”那酒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居然比她在萧培陵那里喝的酒烈上很多倍,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沈焕冷眼看着,端了酒壶往她杯子里添酒:“再喝。” 江雁回愣了一下,看向沈焕的眼眸,见他眼底写着不容拒绝,便深吸口气,再次干了。 “再来。” 第三杯酒满后,江雁回也不看他,端起来就喝,只是喝完之后她就蒙圈了,不止脑袋蒙,眼前也人影晃荡,谁是谁都看不清楚。 她抓住沈焕身上的衣服,似乎企图以此保持镇定,可才镇定一秒,眼睛一闭,脑袋一歪,便往他怀里栽去了。 沈焕抱着昏睡的她,总算是心满意足。 就是个不省心的,在外面还能做做样子,老老实实待在他身旁,一看见叶俏就跟枯树逢春一样,热情得跟没见过女人似的,瞧得人心烦。 江雁回再醒来的时候是在陌生房间,脸生的婢女给她挑开床幔,江雁回才发觉外面一片漆黑,已经晚上了。 “江姑娘醒了?可需要用膳?” 江雁回揉着炸裂的脑袋问她:“这是哪里?” “这里是掌印府,掌印说,江姑娘今夜就歇在此处,已经安排过人通知江府了。” 江雁回连忙看向四周,当发觉这确实不可能是皇宫时,连忙起身穿衣服:“不行,闺阁女子怎能私自宿在他人家中,传出去别人怎么看……能帮我备马车吗?或者马也行……” 婢女面露难色:“这……” “今晚就在这睡。” 伴随着一道冷飕飕的声音,是沈焕一身黑衣迈步而入。 他径直进到房间:“把晚膳传进来。” 婢女如释重负出去了,江雁回扣衣带的手发僵:“你我还没成亲,这样传出去我的名声就真的毁了!” 沈焕径直在桌子边坐下,敲着桌面:“经过今天,你觉得你还有名声?” 江雁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泄气停下动作。 他说得没错,今天的宫宴,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在议论她,如果不是后面喝醉,整场宫宴绝对如芒刺在背。 而那些人可以说都是爹爹的同僚,爹爹日后想立足朝堂,只怕都得担上卖女求荣的罪名,而她这位江家小姐,更是贪慕虚荣,攀附权贵,薄情寡义,昔日茂凌生骂她的哪些罪名,如今算是彻底坐实了。 而这一切,可以说全是拜眼前这个未来的九千岁所赐! 第104章 好冷,你抱抱我 江雁回悄悄捏紧了拳头,良久,又缓缓松开。 现在不是她以卵击石的时候,如今的江家支离破碎,还需要她来支撑,妹妹尚幼,念回也未婚配,这个时候如果和这个太监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江家,所以她只能顺从他,笼络他,借着他的力量站稳脚跟,即便未来,真的要付出一辈子,她也认了! 走到桌边坐下,下人已经开始上晚膳了。 丰盛的菜肴一样样摆上桌,居然全是她喜欢吃的菜式,江雁回忍不住盯着沈焕的侧脸瞧了瞧,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查了自己的喜好。 “你的那个婢女准备的。”仿佛知晓江雁回所想,沈焕淡淡解释了一句,“她在厨房指挥了一个下午。” 沈焕话音落,便看见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巧姝灰头土脸地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冲着江雁回挤眉弄眼:“小姐,你多吃点!” 江雁回忍不住笑了。 原来沈焕把巧姝也接来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巧姝的用心准备。 既然是巧姝的准备,她自然不能浪费,而且江雁回上午一口菜都没吃上,这会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等到两人用完晚膳,沈焕命人取来了江雁回的衣服,又给她加了一件斗篷,拉着她出门。 “这是……要出去?” 江雁回只以为沈焕要送自己回家,心里惊异了一把,却只听得沈焕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皇上下了圣旨,定在下月的婚期,我已命人收拾出一件新房,你去看看,需要什么添置与下人说。” 他握着她的手,掌心微凉,夜晚的风好似冰刀一样卷过两人交握的手指,江雁回曲了一下指,只觉得整只手都冻麻了。 “下月什么时候?”她轻声问。 “十五。”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一座名为“雪居”的院子前。 十五?那岂不是恰巧一个月? 江雁回的脑中忽然就掠过当日谢御医的有关于江尚中病情的话,他说,江尚中的时间只有一到三个月了。 也好。 江雁回想了想,至少该让父亲看到她出嫁! “挺好的,暂时我还没想好需要添置什么。”在雪居参观之后,江雁回望着院子里迎风而立的松竹,有些失神。 说来也是讽刺,沈焕一个阉人,居然住在这么清雅别致的地方,整个掌印府不论哪一处院落都极具文人风骨,可见这府邸曾经的主人是个文人雅士。 如果他知晓自己精心修建的府邸会住进来一个太监,不知道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要准备大婚事宜,会很忙,但我也会尽力抽出时间与你见面,在我不在的时间里,乖乖留在江府等我来娶,别给我惹事,知道吗?” 沈焕的手隔着衣服抚上她的腰腹曼陀罗花的位置,是提醒也是警告。 江雁回抿了唇:“知道了。” 沈焕捧起她的脸来,在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忽然低下了头。 江雁回知晓他要吻她。 在这样的寒夜,在新房里,两人商量着大婚事宜,确实是适合亲密的时刻,她心里虽然抗拒,却不能拒绝。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帮她,在沈焕亲下来的前一秒,江雁回忽然别开头捂着嘴重重打了个喷嚏。 受凉了! 太好了! 沈焕沉了眉目,分明十分不悦。 江雁回余光瞧见他的表情,生怕他又开始发疯,忙将头往他怀中一埋,娇声娇气道:“好冷,你抱抱我。” 第105章 喜欢她,很让她不堪吗 少女温甜的体香混着廊下丝丝梅香疯了般往他鼻息里钻,沈焕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来,连斗篷带人全都拥进怀中。 江雁回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抱着他的腰,闷了声道:“今年的冬天可太冷了,我不喜欢冬天。” 「“烦死了,一天到晚的下雪,没完没了,把人都快冻死了!”记忆中,少女无数次抱怨冬天的寒冷,可她偏偏又喜欢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下吹风,有一回他偷偷给她送来手炉,反而换了她一个耳光。 她满身戾气羞辱他:“本小姐就是冷死也用不着你一个贱仆来献殷勤!” 她喊来管事,将他关进柴房中,饿了他三天三夜。 那时候的沈焕拼命在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只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在她眼里就这么不堪?他喜欢她,很让她不堪吗?」 沈焕勾起江雁回的下巴,逼得她看向自己。 “可我却喜欢冬天,因为寒冷能让人更加清醒!” 江雁回眨了眨眼,喜好不同并不能说明什么,可他为什么一副她犯了大错的表情? 难道她喜欢冬天也是错? 目光下的少女,眸底澄澈如水,巴掌大的小脸裹在石榴红的斗篷底下,雪白如玉,无辜又茫然。 她对前世的一切都不知情,她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还在初次见面他险些伤她致死的情况下救了自己,一切跟前世初见如此吻合,可后来的她却变得满身戾气,嚣张跋扈。 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般模样,又或者说,哪般模样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可不管哪种模样是她,前世伤害历历在目,他不可能忘却! 眸底的神色阴冷了几分,他掐着江雁回下巴的手用力,忽然前行一步,将她逼到了门后。 门后传来脆响,江雁回下意识朝后看去,却被沈焕板正了脑袋,低下头不由分说亲了下来。 江雁回睁大了眼,心头掠过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舌尖的疼痛就传了过来。 他又暴力了! 茫然无措抓紧了他的衣服,江雁回痛苦地紧闭了眼,任由血腥气弥漫在口腔,只盼着这一刻能快些过去。 突然,沈焕的动作停了下来,江雁回亦睁开了眼睛。 可在触及他眼底的猩红之后,她的神色一下子慌乱了。 她干了什么?! 刚才痛得迷糊的情况下,居然本能地咬了他…… 盯着沈焕唇角的血珠,江雁回一怔后怕,下意识后退却退无可退,只能颤着声音白了脸:“对不起,我就是……” “再来!” 竟没想到,沈焕竟然露出一丝邪笑,不由分说将她的话全阻了,而且江雁回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一丝……兴奋? …… 这是什么大变态! 回到房间的时候,月上中天,婢女已经准备好沐浴的水和衣服,请她沐浴。 江雁回不自在地掩了衣襟对她道:“你出去,我自己洗。” 婢女带上门出去,江雁回这才在氤氲的雾气中红了脸。 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太监竟然什么都会! 第106章 送萧侯 次日一早,趁着沈焕去早朝的时间,江雁回立刻乘了马车回江府。 刚到江府门口,就见小厮急匆匆迎上来:“大小姐回来了!老爷吩咐,若是大小姐回来,立刻去书房,他在那里等着大小姐!” “知道了。” 江雁回和巧姝一道去往书房的时候,正见徐氏抱了一件丧服出来。 她一愣,脚都险些软了。 难道她离开一日,江尚中已经…… “娘……” 徐氏听见她颤抖的声音,迎上前来,握住江雁回发凉的手:“是萧侯爷!” “萧侯?”江雁回心里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凝了神。 “你说萧侯?!” 徐氏身后,有人从书房出来,是叶俏的奶娘,邹妈妈。 邹妈妈红着眼眶给江雁回请了个礼,随后道:“江姑娘,是丽妃娘娘让老奴跑这一趟,她出不了宫,因此就不能亲自去送老侯爷了,她说你与她最要好,因此想请你代她走这一趟!” 徐氏点了点头:“就是今天。” 江雁回看向她手里的丧服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 换上丧服坐上了邹妈妈的马车,江雁回在马车里握住邹妈妈的手:“丽妃她还段时间好吗?” 邹妈妈已成了叶俏手底下的邹嬷嬷,陪着叶俏一起入了宫。 “听到老侯爷消息的时候哭了一天,但好在侯爷家里的人都从牢里放出来了。”邹妈妈温柔看着江雁回,“江姑娘,丽妃娘娘说了,她能照顾好自己,让你不要担心她,反倒是你同掌印的婚事……” 江雁回摇了摇头:“替我告诉丽妃娘娘,我的事情我心里都有数,让她莫要为我担心!” 邹妈妈应了一声,却轻轻叹了口气。 萧侯府到了。 邹妈妈带着江雁回入内,便看见大堂里跪了两个人。 妇人哭得眼睛都肿了看见邹妈妈,眼底亮了一下。 “俏儿来了?” 邹妈妈给萧侯夫人见了礼,怜惜道:“侯夫人,丽妃她出不得宫,但她请了人替代她。” 她侧开身子,萧夫人便见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丫头。 “江雁回。”萧培陵直接喊出了江雁回的名字,“你怎么来了?” 江雁回迎向萧培陵的视线,数日不见,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亦清瘦了不少,下颚骨线条清晰,使得整张脸容越发锋利,而那双向来桀骜不驯的眼睛,此刻也变得暗沉无比,好似一夜之间藏尽了心思。 “我代俏姐姐来送萧侯爷最后一程。”江雁回看向萧培陵的母亲,“侯夫人,节哀顺变!” “原来是江姑娘。”萧夫人回她一个礼,“我时常听叶俏提及你,上次培陵的事培陵他也跟我说了,我代替萧家谢谢你,也谢谢你这次能来。” 她指的是萧家出事之时,她去青楼找萧培陵,让他逃走的事。 “可终究还是没能帮到萧家。”江雁回黯然。 萧夫人摇了摇头:“祸福有命。” 一整天,江雁回跟随着萧侯夫人和萧培陵迎送宾客,忙完之后已是傍晚。 她脱了丧服交给下人,看着萧培陵憔悴的模样询问他:“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萧培陵晦暗的眸色盯着江雁回:“我报军了,过段时间就要出征了。” 江雁回一怔,没想到他竟走了这条路。 “你从前不是最不喜欢舞刀弄枪?怎么突然报军了?” 萧培陵黯淡地笑了笑:“从前我爹总逼着我跟他从军打仗,以前我很讨厌,当然现在也并没有多喜欢,不过既然这是我爹想要的,试一试也无妨,而且……”他顿了下,低低道,“我总得让我娘有点盼头。” 第107章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和表姐都救出来! 自父亲过世,表姐嫁入宫门,母亲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他真怕再这样下去,母亲也会走了父亲的老路。 萧家不能真就这么垮了,父亲已经走了,活着的人依然要活下去! 好似一夜之间懂得了很多道理,又好似一夜之间快速成长。 在牢中那段时光他就在想,如果萧家这次能平安度过难关,他一定不像从前那么放肆了! 至少不要整日惹父亲生气! 只可惜,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再见已是一具尸身。 朝廷说父亲是畏罪自杀。 畏的哪门子罪?自的哪门子杀? 他只是在以他的死来换萧家的太平,只可惜,父亲到死都不知道他效忠的那个皇帝昏聩无能,荒淫好色,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竟要了表姐的余生来换萧家平安。 忠臣良将到最后竟是这般下场! 萧培陵早就看不惯这畸形的权势天下,总有一天,他要打破这些不公,扫平阉党,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你呢?真要嫁给那个司礼监太监?” 明明只是数日,父亲死了,表姐入宫了,江雁回也要嫁给一个宦官。 为什么好人却没有一个是好下场! “嗯。”江雁回应了一声,“皇上给我们赐婚了,婚期定在一个月后,到时候不知道你还在不在金陵城。” “即便是在,怕也是喝不了你的喜酒了。”萧培陵笑了笑,“送完父亲,明日我便要正式入军营了。” “入的哪家军?”江雁回问。 “叶家。” 叶家军的很多人从前都是萧侯旧部,萧培陵能进叶家军,日后必有大好前程。 “保重!” 江雁回最后看了萧培陵一眼,转过身出了萧侯府。 “江雁回!” 萧培陵却突然在身后喊她。 江雁回回过头来。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和表姐都救出来!”少年黯淡的神色在这一刻好似突然生了光,整个人耀眼如骄阳。 江雁回红了眼眶,轻轻莞尔。 “那我等着这一天!” * 次日,江雁回起了个大早。 她穿上厚实的衣服,带上巧姝和几个家丁早早出了城。 山林间起了浓密的晨雾,马车穿梭其中,好似入了仙境。 巧姝将暖好的手炉递给江雁回,瞧着窗外的薄雾笑道:“整日在金陵城泡着,都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出来才觉这天地广阔,风景也极好!” 江雁回接过手炉:“是啊,只可惜车马太慢,我们出来一趟太费事,起得晚了,关了城门,连金陵城都回不了!而且往后,恐怕就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嫁人之后,便是掌印夫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盯着,既不自由也失去了自由。 “虽是这般说,但奴婢瞧着掌印其实挺疼小姐,说不准以后的日子不会差呢!” “但愿吧。”江雁回闭上了眼睛,“到了唤我。” 到达龙泉寺的时候,天色尚早,寺庙里出了僧人,几乎没有香客。 江雁回求见了了然大师,特意向他求取两枚平安符。 叶俏在宫中处处都是危机,萧培陵要上战场,给他们一人一个平安符,希望能保他们平安无恙。 而且据说,龙泉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 “小姐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就是为的这个?”巧姝很不解,天这么冷,居然只是为求平安符! “虽是小小的平安符,但心诚则灵!”江雁回将平安符妥帖放好,吩咐外头的车夫,“去叶家军军营。” 第108章 恶魔的獠牙 叶家军的军营就在金陵城外,此番求完平安符后,正好可以亲自送给萧培陵。 萧培陵收到平安符的时候是诧异的,他万万没料到江雁回竟会为了他特意去求了平安符。 他珍之重之将平安符放进怀中,看着江雁回笑:“你放心,我肯定保护好它。” “是它保护好你!” 江雁回看着残阳下他一身戎装,渐生英气的脸容,眯起眼笑了起来,“你穿这身很好看!” 萧培陵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暮光下,微红了脸。 * 回到江府,天已经黑透了。 守门的家丁给她开了门,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大小姐,掌印下午便来府上了,等了你半日了!” 江雁回一怔:“下午就来了?” 她急急回房,因为下人说沈焕去了她房间。 刚到院子门口,正看见打扮一新的念回端了茶水进屋,看见她回来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长姐,你回来了?我来找你没看见你,正巧瞧见掌印大人一个人在姐姐房间里,所以便自作主张泡了杯茶,你不介意吧?” 江雁回笑了笑:“没事,你给我吧。” 念回看向自己手里的茶水,似乎是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递给了江雁回。 江雁回接过茶水便进了屋。 屋子里,沈焕穿一袭雪白长袍,闭着眼睛斜坐在扶手椅上,单手撑着额头,雅人深致的眉宇赏心悦目。 江雁回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生气。 等了她半日的话,情绪必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让巧姝在外面候着,轻手轻脚进屋,将那杯茶水放到桌边,然后绕到沈焕身侧,轻轻捏着他的肩膀:“对不起啊,出去了一趟,叫你久等了!” 沈焕终于挣开了眼眸,清淡的眸色里没什么情绪,但眼底清明,分明就是没睡的。 可江雁回在触到他目光的一瞬,心头还是不受控制地紧了紧。 她轻轻坐到沈焕单侧腿上,双手环住他的颈脖贴近了他:“生气了?” 她讨好的样子太过明显,以至于叫人一眼便识破了她的心虚。 “出城了?”沈焕也不动,仍旧是之前那个坐姿,淡声询问她。 江雁回心里一惊,下意识便觉得今日的一切都被他知晓,但转瞬想了想,他今天下午都在江府,即便是派了人跟踪她,也不至于这么快得到消息。 她心头稍松,应了一声:“去了一趟龙泉寺,替我爹祈福!” “是吗?”沈焕阴恻恻问了一句,手指扶上她的腰,“昨日你去了萧府,见了萧培陵?” 江雁回一怔,有些戒备地看着他:“我只是替俏……丽妃娘娘送一送萧侯,不是特意去见萧培陵的!” “听说你们还在一起单独待了半个时辰?” 江雁回心口发凉,脸也有些白:“就是作为普通朋友安慰了他几句……” “安慰?”沈焕凉凉笑了,“别的男人需要你来安慰?” “不是,我就是……你别误会,就单纯只是朋友的安慰,我们什么都没……” “江雁回,我说过多少遍,不要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你真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沈焕打断她的话,阴冷的面容扭曲,“倘若你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你为什么在见过他之后第一时间就去了龙泉寺,还送他这个?” 他伸出手来,江雁回才看见他手中扣着的正是她送给萧培陵的那枚平安符。 今日的两枚平安符都是她亲手所叠,因为是现学现卖,不够熟练,所以第一个平安符上出现了很多错误的叠痕,而那一个,她给了萧培陵。 如今沈焕手里这枚的折痕和她送给萧培陵的一模一样,而且,平安符上竟有血迹。 江雁回心神大震,猛然盯着沈焕:“你把萧培陵怎么了?” 第109章 从我的身体上碾过去 “想知道?我带你去!” 沈焕拉着江雁回出府,她身上的斗篷跌落下来,坠在地上,沈焕也不管不问,强硬将她塞进马车,随即自己一同上去。 江府。 江尚中听到动静跌跌撞撞从府里出来:“畜生,你给我站住!你要把雁回带去哪里?” 沈焕挑开车帘,面色阴鸷:“岳父大人放心,我自会将你女儿平安送回来,不过现在,她得同我出去一趟。” “站住!给我拦住他!” 江尚中一声令下,府里的家丁立刻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江尚中将手里的拐杖重重锤在地上:“沈焕,你们还没有成亲,只要你们一天不成亲,雁回就是我江家的人,你没有资格带她走!把她放下!” “父亲……”江雁回从马车里爬起来,“你快回去!” 得罪沈焕是没有好下场的! 马车里,沈焕阴冷地笑了一下:“若是本司今日就要带走她呢?” 江尚中弃了拐杖,走到路中间,铁青着脸:“你今日若非要带走我的女儿,除非从我的身上碾过去!” 沈焕眸底一冷,吩咐玄尤:“碾。” “不要!”江雁回吓得魂都飞走了,拉住了欲赶马车的玄尤,又转过身来跪向沈焕,“我跟你走,你别伤我爹!” 沈焕略微偏了头,对她祈求哭诉的模样不为所动:“我没想伤他,是他自己赖着不走。” “我去说!” 江雁回匆匆下了马车,将江尚中拉到路边,随即屈膝跪在了他面前:“爹爹,女儿知道你一心为我,但我们斗不过他,不要做无畏的牺牲好不好?” “雁回!”江尚中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肩膀,“爹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不要他如此猖狂胡作非为!” “可这能有什么用呢?”江雁回哭着问他,“你拦不了他,也拦不住他的,在启梁,连皇上都动弹他不得,我们江家又能奈他何?” 江尚中只觉得心口热血沸腾,口腔中涌上一股腥甜,他强行压了下去:“雁回……” “爹爹,回去吧,我们对抗不了他……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不要将江家牵扯进来了!”她不想江尚中剩下的时间里还为她的事情殚精竭虑,加重病情,江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江尚中重重抓住了拐杖,胸口剧烈起伏。 江雁回怕他情绪太过激动,急忙伸手替他抚背:“爹,外面风大,你先回去吧,你放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江雁回说完,看向一旁的彦伯:“麻烦彦伯,扶父亲进去吧!” 江尚中不说话,始终凝目看着江雁回。 一旁,彦伯上来扶他。 江雁回这才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离去,江尚中的身影就立在江府门口的昏黄灯光下。 就在马车走过拐角,彻底消失不见的时候,江尚中突然凝了眸,随后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整个人直直往地上倒去。 “老爷!”彦伯大叫,“快来人!快叫大夫!” * 淮水河。 沈焕拉着江雁回来到淮水河边,水流湍急,她膝盖下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打斗的痕迹,还有一只断箭。 江雁回将断箭拾了起来,看清那上面残存的血迹,惊恐丢在地上:“这里和萧培陵有什么关系?” 她从地上爬起来,要走。 第110章 你司礼监掌印太监比毒蛇还要可怕。 沈焕拉住她,重新逼她直视地面:“看清楚了,这些血都是你的心上人的,他一路负隅顽抗至此,到死都不肯交出平安符,没办法,我的人只好杀了他……” “不可能!”江雁回盯着他,“萧培陵他武功那么好,他绝对不会轻易死的!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萧培陵明明就在叶家军营,他说过他马上要出征了!” “你若不去招惹他,他自然能平安出征。” 天神的脸容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竟如同在讨论今日吃什么一般的平静随意。 江雁回终于抬起头来,赤红着眼盯着他。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顾他人生死,草芥人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果刚才她没有去阻拦,他是不是真的就要将马车从父亲的身体上碾压过去? 父亲明明就只有那可怜的几个月寿命,他连此都不放过? 萧培陵只是她闺阁之中难得可见的真朋友,此一去,战场杀敌,刀剑无眼,萧家已经落难如此了,她只是送一个平安符希望他活着回来怎么了!! 可他呢? 因为一个平安符就要人性命,如此残忍,如此冷血,哪怕她答应过从此会一心一意对待他,安心当他的掌印夫人,可他从来就不相信! 他从未信过她! 却又偏要掌控她,但凡有人与她有一丝一毫的关联牵扯,不论亲人朋友,亦或在乎的人,只要他们有一丝阻拦通通因此毙命。 他只要控制她,为此在所不惜,从不会在意她的感受。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那些人都是她活在这个世上的希望!因为有他们,她江雁回才有存在的价值,可他根本就不考虑。 他对她的不是爱,只是占有!疯狂病态的占有。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如此病魔?她江雁回与他从前素不相识,只是因为一场救命之恩就换来这一切,可笑吗? 难道救一个人还救错了不成?! 江雁回笑出了眼泪,她看着近在咫尺,男人天神一般的容颜,只觉得这个天下实在是太荒诞。 为何好人偏要如此遭受折磨,而恶人却逍遥于世,只手遮天! 湍急的江水好像将她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理念也冲走,反应过来的时候,江雁回已经拔了头上的簪子,直直往沈焕心脏刺去。 既然当初救错了,那就了结这一切! 她要他死,这种恶魔不该存在于人世间,他就该永坠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簪子并没有刺下去,入目是沈焕猩红着眼扣住了她的手。 “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要杀我?”他眼底碎裂,好似有破碎的光芒一点点消散,“他萧培陵有什么好?他不过对你笑了几回,你就心仪于他?而我呢?我在你身边那么多年,我什么都依着你,可你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你可知,在他心里,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沈焕重重说完,将她狠狠往地上一推。 江雁回的手掌擦上了石头,鲜血顺着雪白的掌心蔓延开,她怔怔趴在那里,脑海中莫名其妙闪过一些零碎画面,好像是关于她和沈焕的从前的,可她没有抓住。 她从地上起身,仍旧笑着:“他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司礼监掌印太监比毒蛇还要可怕。” 第111章 你敢自尽,我便杀你全家 沈焕眼底细碎的光熄灭了,他冷冷盯着江雁回,阴冷的面容只让人觉得森寒:“再可怕,也是被你逼成的,这辈子你都得给我受着!” “不!”江雁回摇着头,“我改变主意了,我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决不嫁给你这个魔头!决不!” 沈焕的手重重掐在她脖子上,面目狰狞,好似真的犹如地狱爬出的修罗。 江雁回被他掐得无力反抗,手指无意识在地上乱摸,竟然摸到了她适才刺他的簪子。 握住簪头,她毫不犹豫将簪子重重送进了沈焕的身体,只听得一声利器入肉的响声,沈焕的动作停住了,江雁回握着簪子的手也停了。 剧烈的胸口起伏,江雁回喘息着看着他,眼瞧着他眼底的神色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 他伸出手,拔掉了江雁回手里的簪子丢进了滚滚河水中,然后将她压制在地上,近距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听着,江雁回,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除了我,你谁都别想想,即便是死,你也得是我沈焕的鬼,我绝不会让你掏出我的手掌心,决不,听懂了吗!” 江雁回大口呼吸着:“不……我决不嫁给你,死也不嫁给你!” “那就由不得你了。”沈焕盯着她雪白的脸,“我要娶你,从来都不是你同不同意的问题,你若有胆不上花轿,那就等着给江家满门收尸。” 河风冰凉地掠过脸颊,江雁回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冰封了。 难道她江雁回真的就注定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任人折磨? 她剧烈地喘息,突然将沈焕推开,望着犹如深渊一样的河水,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她不信! 既然命运决定不了,难道生死她还不能自己掌控吗? 他沈焕再厉害,能阻止一颗求死的心吗! 江雁回几乎是存了必死之心,坠水的那一刻,她便闭上眼睛,任由自己随波逐流!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死后,江家会好好的吧?俏姐姐也能好好的吧?还有萧培陵,不知道坠水后的他还能不能活,如果可以,她把自己剩余的寿命都给他,只盼着他能长命百岁。 “江雁回!” 几乎是江雁回坠水的同时,后方传来沈焕惊慌的嘶吼,紧接着便是一声重重的入水声。 “掌印!”玄尤在远处慌了神,连忙吩咐隐在暗处的侍卫入水搜人。 河水中,江雁回渐渐失去了意识,就在她本以为自己就这么结束的时候,一只手揽上她的腰,硬是将她从水底拖了上来。 “想死?那你可把死想得太简单了,你若死了,我不止让江家,还有你的叶俏全都给你陪葬,江雁回,你醒过来!” 胸口的肋骨都快压断了。 江雁回吐一口水清醒过来的时候,沈焕的目光几近眦裂。 “告诉你,你若再敢有伤自己的念头,你伤一次,我杀你江家一人!你敢自尽,我便杀你全家”沈焕站起身来,“来人!” 玄尤立刻走上前来,刚才他也入了水,此刻身上全是湿的。 “立刻停了江尚中的药,江姑娘若继续寻死,就让江家那老匹夫走在她前面!” “不!”江雁回一片空白的脑海在这一刻终于找回了一点神识,她牢牢抓住了沈焕的衣袍,“不要,我不寻死了,我再也不寻死了,你别伤我爹!” 沈焕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出尔反尔已不止一回了江雁回。” 江雁回连忙伸出手来发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头上湿漉漉滴着水,眼里像是凝了一汪泪泉:“掌印,我求求你,我爹没多少日子了,你放过他!” “我依你,我什么都依你,你别动他,别动他!” 江雁回跪在他脚边,崩溃哀求。 第112章 双亲故 沈焕蹲下身来,捧起她不知是泪水还是河水的脸:“那还嫁不嫁我?” “嫁,我嫁!”江雁回点着头,眼泪顺着白皙的脸庞滴落,在月光下犹如破碎的珍珠。 沈焕终于心满意足,抬手将她抱了起来,送入马车。 两个人的衣服已经全湿了。 马车直接回了掌印府。 沈焕命人带江雁下去换衣服,等到两人衣服全部换好,便又重新坐上马车回江府。 江府门口,沈焕再一次警告:“记得你的话!” 江雁回低眉应了一声,这才下了马车。 主屋里,江尚中听见下人的禀报,说江雁回已经平安无恙回来,他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徐氏垂着泪替他将被角噎好:“你都已经病成了这样,还要瞒着雁回?” 晚上的吐血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他的病情从三天前突然开始加重,从原先的咯血变成吐血,而且情况一次比一次严重。 江尚中微喘着气:“我只恨护不住雁回……那沈焕,恶魔心肠,雁回跟了他怎会有善终!” 徐氏握住他的手,眼泪又重重落了下来:“人家是掌印,有权有势,我们根本斗不过他,老爷,这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的错……”江尚中的声音断断续续,“是我,是我没护好她……” 冬日的又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江尚中终究没能熬住。 离江雁回的婚期明明只剩三天了。 江府内,一片缟素。 江雁回跪在灵堂,送走一波又一波亲朋好友的凭吊,听见王氏絮絮叨叨在耳边又哭又叫了一整日。 到了夜里,整座灵堂安静下来,王氏却跪不住了,想方设法要离开。 江雁回不想她扰了父亲安眠,准了她。 等王氏离去,江雁回这才看向另一边一直都没说过话的徐氏。 或许是江尚中死的时候她流了太多眼泪,今日这一天,她竟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江雁回有些担心她。 “娘,今晚我在这里守着,你累了一天了,回房歇息去吧。” 徐氏抬起头来,看向她。 江雁回见她眼底空洞,心头又是忍不住一紧:“娘,爹已经没了,我现在只有你和锦回了!” 徐氏拍了拍她的手,伸出手来,示意叶妈妈扶她。 叶妈妈连忙搀扶起徐氏。 “巧姝,去给小姐拿床厚的被子来,夜里冷,让锦回在旁边陪着她吧。” 巧姝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徐氏看了一眼江雁回,随即在叶妈妈的搀扶下离去。 然而两个人才走过门槛,江雁回便听见了叶妈妈惊慌失措的声音。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江雁回连滚带爬地从灵堂出来,膝盖因为跪太久几乎废掉了,可她刚来到大门口就看见徐氏躺倒在雪地中,双目紧闭,脸色青白。 她惊慌失措:“娘——快找大夫!” 很快,大夫便来了,待探过徐氏脉搏,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江姑娘,江夫人已经去了!” 江雁回震惊不敢相信,待亲自去探徐氏鼻息,才发觉她的鼻口间无半点气息。 “娘……” 她呆愣在地,只觉得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刚才她还嘱咐巧姝给我拿被子,怎么可能……” 她扶着徐氏:“娘,你醒醒,你别吓我!爹爹才刚走,你不能也抛下我,娘,你醒醒!” 第113章 无依无靠 “小姐!”叶妈妈抱着她泪如雨下,“夫人已经陪老爷去了!” 江雁回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一旁的大夫叹息道:“江姑娘,老夫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双亲同时离世,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啊!” “大小姐!” 门口,吕妈妈抱着年幼的锦回站在那里,两个人身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自从听闻夫人昏迷那一刻,她便火急火燎抱着锦回往灵堂赶,没想到还是来迟了! 吕妈妈放下锦回,忍着发红的眼睛道:“锦回,去看一眼你母亲吧。” 锦回只有五岁,还不懂什么是人死不能复生,她站在江雁回面前,看着江雁回身侧的徐氏,懵懂问道:“姐姐,你怎么哭了?是因为娘睡着了不理你吗?” 江雁回看着锦回,将她牢牢抱进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着一屋子的人都在哭,锦回呆愣着脸:“你们都怎么了?” “锦回,咱们没有娘亲了!”江雁回抱着锦回,哽咽道。 “娘亲不是就在这里吗?”锦回指着床上的徐氏。 “娘亲跟着爹爹一起走了,所以锦回以后只有姐姐,没有爹娘了!”江雁回抚着她的脸,“给娘磕个头,送送娘!” 锦回迈开步子,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磕了头。 管家安排了火盆。 一摞一摞的冥纸丢进了火盆里,江雁回隔着火光看向徐氏,才真的相信她也跟着江尚中走了。 一夕之间,双亲离世,留下她和年幼的锦回在世上,江雁回只觉得大脑到现在都是蒙的,浑身冷得发抖。 怎么就这么发生了? 怎么就这么快! 一夕之间,她成了没有爹娘的人,一夕之间,她再也不可能有人庇护,偌大的江家独剩了她和年幼的锦回! 两个弱小的身子,如何撑起这个家? 将徐氏装殓入棺,江雁回独自守在灵堂,眼瞧着白日里的父亲身旁又多了一人,江雁回只觉得眼泪都哭干了,她似乎突然就明白了过来,为何徐氏在灵堂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不是因为不伤心,而真的是不会流眼泪了,就好像整颗心都被麻痹,神识都被掏空,连自己是谁在哪里都快不记得了! “大小姐,二爷三爷从福建赶来了!” 门口传来彦伯的声音。 江雁回他抬起头,便瞧见二伯父和三伯父以及两位堂哥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 “二伯父、三伯父!”他们的脸容像极了江尚中,看见她们,江雁回只觉得江尚中又活过来了,忍不住流着泪朝他们走去。 “雁回,好孩子,你受苦了!”二伯江尚言怜惜地摸着她的头,随后看向灵堂里的两口棺材。悲戚红了眼。 三伯江尚吉亦是忍着眼泪:“你娘的事情我们刚刚在外面已经知道了,雁回,你要节哀,要保重身体啊!” “是啊,雁回!”两位堂哥走上前来,“四叔四婶在世的时候最疼你,他们绝对不希望你因为他们伤心过度伤了自己的身体!打起精神来,嗯?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 或许是有亲人在身边,或许是看到了类似江尚中的面孔,江雁回只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力气,强撑了精神跟随两位叔伯一起料理江父江母的后事。 出殡这一天,天上仍在下雪,一大早,江雁回便拾掇好自己和锦回披麻戴孝,准备送双亲出门。 可她不过刚踏出房门,便见巧姝急匆匆来报:“小姐,掌印来了!两位老爷正在前厅接待他!” 第114章 灵堂变喜堂 原本两人婚事在即,但因为江尚中和徐氏的事情不得不延迟。 今日双亲出殡,按照礼数,他们尚未成亲,沈焕不必来送。 但他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去接待的,而且,江雁回不想再让沈焕与自己的身边人有过多接触,那个人,难保他有什么样的心肠! “雁回,你来了!”二伯父、三伯父远远便迎接上她,对着沈焕一阵夸赞,“你的这位夫君啊,想得可真是周到,这几天下雪,洛角楼那段路全是泥泞,特别湿滑,原本我们还犯愁抬棺的人会摔跤,到时候棺材落地,寓意不好,没想到掌印一大早就让人将那条路修补平整,铺上了一层细碎的石子,而且黑给我们队伍增派了一些人替换抬手,如此一来,待会儿出殡之时,我们就不怕意外了!” 江雁回勉力收了这一番夸奖,抬目看向沈焕俊美的神颜,她抬手将他拉到角落:“你怎么来了?” “岳父岳母出殡,我当然要来。”沈焕瞧见她眼底的乌青,拧了拧眉,“才几天不见,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了!” 抬手去抚她眼下的乌青,却被江雁回避开。 “今日是我爹娘的出殡之日,还请掌印留情!”言下之意,他该规矩一些! 沈焕嗤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心情再不好也得顾念着自己的身体,人总是要死的,你爹娘就算现在不死,以后也会死,你总归是要经历这一天,伤心也该有个度。” “你没有父母,当然不懂失去父母的痛苦!”江雁回抬起头来瞪着他,“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也烦请掌印哪儿来回哪儿去!我爹娘生前不待见你,死了也不需要你来送!” 话音落,她往外走:“来人,送客!” 沈焕的脸色一时变得极差。 “雁回,你怎么能这副态度呢!”三伯父江尚吉连忙上前来躬身对着沈焕道,“掌印大人留步,您可千万别跟我这侄女一般见识,她啊,就是一时伤心过度,所以有些情绪,您啊,多体谅体谅,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沈焕瞥眼看向那张和江尚中有两分相似的脸:“你是雁回的……” “三伯父!”江尚吉立刻点头哈腰,“江家往后啊,还得靠着掌印多帮衬帮衬,至于雁回,她就是一时还没从我那四弟、四弟妹的死中走过来,其实人啊,免不了生老病死,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是吧!您多担待!” 沈焕笑着看向廊下铁青着脸的江雁回,似乎在说,你看,连你伯父都比你拾抬举。 “长姐,那可是司礼监掌印,你怎么能赶他走呢!”念回不知从哪里出来的,搀扶着江雁回往回走,“出殡的时辰快到了,我们还是快些送父亲母亲上路吧!” 江雁回闻言,再看了身后一眼,一言不发往灵堂而去。 那里,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只待时辰一到便起棺。 等到唢呐声铺天盖地,锣鼓响彻了整个江府的时候,棺木被抬着出了江府,游走在金陵城中。 再彻底安歇下来,是傍晚。 令江雁回万万没想到的是,早先还遍府缟素的江府一夕之间竟挂上了红绸,替换成了红色灯笼,除了灵堂尚供奉着牌位意外,整个江府竟然张灯结彩,变了个样。 江雁回愤怒将管家叫来,管家支支吾吾,说是二爷和三爷的主意。 第115章 夺家业 正堂里,江尚言和江尚吉都被叫来。 不止这二人,王姨娘和念回也来了,还有两位堂哥,江雁回干脆也让吕妈妈将锦回抱来。 一家人凑齐了,便摊开了讲。 江雁回第一个看向江尚言:“二伯父,今日府中这般情景,你也是同意的是吗?” 江尚言有些为难:“雁回,这不是我同不同意的问题,是圣旨摆在那里的问题,你和司礼监掌印那可是被皇上赐婚的,虽说如今你爹娘走了,但你也不可能替你爹娘守孝不嫁吧!” “为什么不可能?”江雁回问他。 “你这不是废话!”三伯父江尚吉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这皇上赐的婚,抗旨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难道你还让我们整个江家为你遭殃不成?” “皇上的旨意下在我爹娘离世之前,如今爹娘离世,大婚日期自然可以再定,何至于在我爹娘出殡的这一天便将江府改成了喜堂?”江雁回气得身体都在发抖,“更何况,这门婚事究竟如何,应该是我的事情,嫁与不嫁都该由我定夺,何至于二伯父三伯父竟插手上了?” “瞧你这话说得!”三伯父一拍手,“你爹都不在了,你们四房也没个男丁,难道不由我跟你二伯父定夺,由你这个女娃娃定夺不成?” “是啊,雁回!”王姨娘在一旁附和,“咱们四房可是没有男丁的,既然老爷没个儿子继承家业,那总不能交由你这个女娃娃吧?你日后可是要嫁出去的啊!” 江雁回的目光征询地看向二伯父。 结果二伯父将头扭在一边,默了半晌才道:“你三伯父的话虽然不好听,但确实是这个理,你爹没生出个儿子,那你即便是江家的女儿也是不能继承江家家业的,换句话说,你嫁还是不嫁,还得我跟你三伯父两个长辈做主。” 江雁回被这悖论气笑了。 “所以照你们这么说,你们这次回来不是来参加我爹葬礼的,是来夺我江家家业的?”江雁回指着身后的灵堂,“我爹娘尸骨未寒,你们就露出这副嘴脸,二伯父、三伯父,我爹娘生前对你们不薄吧?三哥、五哥的仕途,哪一样不是我爹操的心?若非他替你们的孩子引见,就凭你们肚子里那点墨,配得上士族大家的名声吗?” “雁回,怎么说话的!”三伯父拍案而起,“我们好歹是长辈,就是你爹在,也得唤我们一声二哥三哥,你一个小女娃在这里对我们评头论足,出言不逊,合适吗你?!” 江雁回摇着头:“我不管你们什么想法,江家是金陵城江家,不是福建江家!既然当初你们选择跟我爹分道扬镳,那么现在,即便是我爹不在了,江家你们也休想染指!” “混账!”二伯父拍案而起,“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嫡庶有分,四房既然无子,便该由我这个长兄做主” 话音落,他到底是缓和了声音,“雁回,不是我们逼你,是掌印那边我们江家得罪不起,那可是司礼监掌印啊!既然你们婚约在先,又有圣旨在后,就不应该因为你爹娘的事情而耽搁!” “那我成亲之后呢?”江雁回抬目看向二人,“难道江家还交由一个妾室打理不成?” 她看向王氏。 王姨娘被她盯得一阵心虚,连忙挺了胸脯:“我打理怎么了?妾室怎么就不能打理了?” 第116章 说她配不上司礼监掌印太监 “凭你也敢自称我?”江雁回盯着她,“只要我江家嫡女在的一天,你王姨娘便永远只能是王姨娘!” “长姐!”那头,念回红了眼眶,“我娘也只是想为你分忧而已,她是好心!” “好心?”江雁回冷笑,“我看她是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好坐拥偌大的江家!”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跃而过,江雁回扶住头,一阵头痛。 “小姐?”巧姝急忙上前来扶她,“是不是这段时间伤心过度,所以头又开始痛了?” 江雁回本只是偶发的疼痛,听见巧姝这话便作势在那里痛苦撑着头。 巧姝随即看向诸位江家叔伯道:“二爷、三爷,你们看,今日天色也晚了,小姐身体也不舒服,要不这件事我们改日再聊吧?无论如何,总要确保小姐的身子,倘若她伤了身子,到时候被掌印知道了,怪罪下来,只怕我们担待不起。” “对对,那你养着身子,不着急,这事儿不着急啊!”三伯父缓了语气,“雁回啊,其实我们也是为你好,你说江家以后要是靠你一个人撑那得多累啊,有司礼监掌印在,江家何愁没有出路对不对?行行,我们给你时间,你好好想想!” 眼见着江雁回瞪过来,三叔父连忙住了口。 王氏见两位叔伯都走了,连忙拉了念回快速跑了出去。 待屋子里安静下来,巧姝这才在江雁回面前蹲了下来,伸手去摸她的头:“小姐,难为你了!” “巧姝……”江雁回虚脱般地撑着桌子,“从前爹爹出事的时候还让我日后走投无路去找二伯父,可你看看……当真是不到危难关头看不清人心,自我爹这一走,朝堂上从前跟他要好的官员也不来了,就连他的亲兄弟二伯三伯也这般……江家……这偌大的江家,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撑起来?” 她抬起头看向江府的宅院,明明这就是她的家,可爹爹这一走,竟然有人说这个家并不属于她,而只是属于江氏家族。 可讽可笑! “小姐可千万不要气馁!”巧姝回答道,“奴婢私下里问过下人们,他们都是愿意服从小姐的,至于二爷三爷这边,他们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金陵城,只要他们走了,那江家还不是小姐说了算!” 江雁回看着她,终于听到了今天唯一温暖她的一句话。 “巧姝……”她握住巧姝的手,“有你真好!” 巧姝伸出双手来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巧姝会一直陪着小姐的,只要小姐需要,巧姝这一辈子都陪着小姐!” 江雁回被她天真的话逗笑了,回头看向灵堂的牌位,她的目色又哀伤下来。 爹爹和娘亲都走得那么突然,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她,她是真的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二伯三伯那边要怎么应付! 眨眼间,江尚中的头七到了。 请了道士做完法事,一家人便又聚在了一起。 三伯父又旧事重提,提醒江雁回年关将近,是该办婚事的时候。 江雁回直接冷了脸:“该什么时候办婚事我心里有数,退一万步说,皇上那边都没说话,你们急什么!” 这话可把三伯父气得够呛,连着出去见昔日好友都在对方面前吐苦水说江雁回有多泼辣、难伺候,所谓的名门淑女全都是道听途说。 于是江雁回继薄情寡义、附庸权贵后,又多了一项泼辣无德的罪名。 女子无德,那是夫家最忌讳的事。 而那些原本可怜江家招惹上司礼监这群太监的百姓,一夜之间全部反了过来,竟然开始有江雁回配不上司礼监掌印这样的话。 第117章 沈焕不要她了 “凭她一个无父无母无才无德的落魄孤女,也配给司礼监掌印当对食?掌印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这是江雁回这段时间听说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了。 才不过半年时间,她便从金陵城百姓口中“德才兼备江家千金”便成了“声名狼藉江家孤女”,盛名时,别人把她夸得有多天花乱坠,落魄时,别人就有多诋毁。 好似数不清的脏事儿全赖在她一人身上了。 贪慕虚荣是她,薄情寡义是她,嫌贫爱富是她,克父克母克夫也是她! 再加上掌印府那边迟迟不提婚事,有关于沈焕不要她的传言也就甚嚣尘上。 江雁回坐在秋千下听巧姝滔滔不绝说起这些,悠悠叹了口气。 “司礼监的掌印若真是不要了我,那我江雁回可真是做梦都得笑醒!” 巧姝将吕妈妈新作的糕点放在石桌上,不满道:“掌印这段时间忙着忽吉国使臣的事情,根本就分不出时间来筹备婚礼,更何况,他是顾念着小姐刚刚失去双亲,不管怎么说,老爷夫人的末七总得过完吧!” 江雁回捧着茶水喝了一口,没再说话。 实际上,她也拿捏不透沈焕的心思。 这个男人情绪说变就变,有时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就触发了他的怒火,也不知怎么去笼络他,但江雁回也知晓一点,只要她表现得挂念他,顺着他,他的情绪就会好很多。 就比如,自父母双亡之后,她隔段时间就会命人将她亲手做的点心送去掌印府,以此祈求沈焕多给她一些时间。 也不知道是沈焕听了她的诉求还是真的太忙,竟然一连半个多月都没来江府一次。 只不过,江雁回这边悠闲自在,二位叔伯那边却几乎跳脚。 年关将近,他们要赶着回福建了。 但是在此之前,江家的事情必须落定! 王氏只以为掌印府那边是真的遗忘了江雁回,便以为江雁回再也无人撑腰,只要解决了她的婚事,那江家就彻底落入了她的手里。 所以她给江尚吉出了个主意,借着江雁回送别两位伯父堂兄的机会办一场欢送宴,然后在宴会上做点手脚,既可以帮掌印府解决不想娶江雁回的难题,又可以把江雁回推出去,一举两得。 “不行,不管怎么说,雁回和掌印那边可是有圣旨的!” “圣旨再大,那也不能强人所好吧!更何况皇上那边还不是乖乖听掌印的,只要掌印不想娶还怕什么!”王氏继续吹着耳边风,“三郎,如今江家无主,若我能当上江家的夫人,那往后江家偌大的家业还不是尽归你我之手!” 江尚吉瞧了一眼身侧的美娇娘,王氏在福建的那些年虽然吃穿不愁,但她一个妇人带着女儿又生得貌美,自然惹人关注,长而久之,总会遇着一两个骚扰她的人,所以当王氏哭着去求他的时候,他是怜惜不已的。 暗暗责怪着他那位哥哥竟放任这么美的妾室在外头,长而久之,两个人便私自走到了一处。 但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怎敢让外人知道。 且实际上,这次王氏之所以回来,便是受了江尚吉的怂恿。 用他的话说,江尚中没有儿子,江家那么大的家业到头来还不得是女儿继承,如果王氏回来掌握了主权,那到时候江家的家业怎么分还不是她说了算。 第118章 一箭双雕 听得王氏一番建议,江尚吉咬了咬牙:“成,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安排了!至于二哥那边需要怎么配合,到时候你告诉我,我来办!” “还是三郎好!”王氏娇羞地偎进他怀中。 * 一阵夜风拂过,吹得祠堂的烛火晃荡。 江雁回独自一人立在偌大的江家祠堂前,看着上头江家祖辈的牌位,缓缓上前,将父亲母亲的牌位放了上去。 从这一刻起,江家将会由她一人支撑。 “爹,娘!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锦回的!” 对着牌位磕完头,江雁回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牌位,出门上锁。 从今往后,这个地方除了她,只有锦回才有资格来! * 江尚言和江尚吉回福建的事情终于提上日程了。 两个人表现得非常歉疚,说当初不该对江雁回说那样的话,从今往后还是拿她当亲女儿看,让她有时间回福建。 江雁回将信将疑,只是吩咐管家准备着他们要走的行礼。 不管怎么样,既然他们答应走,那她这个侄女尽一些地主之谊是应该的,而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送别宴。 三伯父提议:“雁回,我从前在金陵时有一些朋友,我能不能把他们请到府上来一起为我送行?” “这有什么不行!”王氏在一旁插话,“三爷又不是不姓江!” 江雁回掠过王氏,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才含笑看向江尚吉:“自然可以。” 江尚吉立刻高兴极了:“对,二哥,你上回不也说你有朋友在金陵城吧?把他们都找过来聚一聚吧,这么多年没见了,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时能见了!” “都叫来。”江雁回笑道,“我回头就让管家置办起来。” 江尚言这才应了下来:“那好吧。”顿了顿,他看向江雁回,“那就辛苦雁回了。” “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只要他们能安安静静地走,办一场宴会根本不是事。 可江雁回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宾客之中竟然有茂国公府! “小姐,你和茂世子的事情闹得这么僵,三爷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该不会是诚心的吧!” 江雁回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既然我们应下了,那即便是他请了不该请的人,我们也得照常接待!不管怎么说,他们是长辈!” “可就算是长辈,也得考虑你的感受啊!这茂国公便罢了,万一茂世子也跟着一起来,那岂不是诚心给你难堪!” 江雁回合上宾客名单:“他若是要来,我也没什么好难堪的,左右婚约早已取消,无非就是多一副碗筷而已。” 她站起身来:“行了,就照这个让管家去准备吧。” 送别宴设立在了春光亭。 那里曾是父亲生前经常描绘字画的地方,立在湖水之上,场地广阔,很适合做清新别致的送别宴。 宾客陆陆续续到访,不多时就聚满了小半个亭子。 江雁回眼见茂家的人还没到,便让巧姝去门口看看:“若是到了时间点,茂家的人还没来,我们这边便不用等了,直接开宴!” 巧姝应了一声,正准备去府门口,却看见曲水尽头,茂国公推着茂凌生缓缓走来。 数月没见,茂凌生的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但那一双眸子却分明冷厉了不少,看人之时,目光锋利,犹如藏着利器,莫名给人一阵阴柔危险的感觉来。 第119章 陪酒 “他竟然真的来了!”巧姝惊诧,“小姐,要迎吗?” “迎!当然要迎,来者皆是客!”江雁回将双手交合贴在身前,深吸口气保持得体的微笑走了上去。 “茂国公、茂世子安好!”江雁回屈膝行了个礼,“宴席已经备好,二位里面请!” 茂国公看了看四周,又看向江雁回,上下打量她,见她气色并没有因为双亲的离世而显出悲苦来,遂点了点头:“有劳。” 茂凌生的目光至始至终落在她身上,唇角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听见江雁回的话也不多说什么,跟随茂国公一同入席。 江雁回立刻吩咐管家:“撤一把椅子,另外,给茂世子的轮椅位置腾出空间来,莫要人家觉得我们江府怠慢了!” 管家领命下去,江雁回便又去厨房检查今日的宴席菜式。 确定一切没有纰漏,她回房换了一身得体的衣着,这才往席间的春光亭走去。 今日是江家为两位伯父送行,而江家适合出面的只有她江雁回,即便身为一介女流,她亦不能让这些人小看了去,而且她隐隐有种直觉,倘若她今日做得不好,两位伯伯未必就真的肯这么放心离去。 所以江雁回可以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今日宴会。 在场各色人都有,有官场的、商场的、亦有文人雅士、粗鄙莽夫。 江雁回一入亭子,大家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宾客们也不说话,就这么直直看着她,有些粗鄙之夫甚至都不掩饰眸中的贪婪,笑嘻嘻看着她。 江雁回将这些目光照单全收,来到桌前第一杯茶水便是敬众人,感激他们来参加今天两位伯父的送别宴。 “喝水有什么诚意,这种场合就应该喝酒!” 那些宾客起哄,也不知道是谁站起身来直接就将她的杯子换了:“来,喝酒!” 江雁回看向手里盛满酒的杯子,脸色有些难看。 这些人好歹大多都算是名门世家,她宴请众人是因为他们都是叔伯的朋友,可他们却似乎并不把她当该要照拂的晚辈,反而拿她当调笑的对象。 她江雁回就算无父无母,也不能如此让人轻贱了去! 江雁回捏着酒杯,笑看向那位给他换酒杯的人:“叔叔,既然您是二伯三伯的朋友,便也是雁回的长辈了,长辈要晚辈喝酒,晚辈自然没有不喝的道理,只是这杯酒雁回若真喝了,只怕会害了您!” “喝杯酒还能害了我?”那人只觉笑掉大牙,“那你倒说说看,如何害我啊!” 江雁回为难地看着酒杯:“诸位皆是二伯三伯的朋友,那应该知晓我爹娘近日病故,既然爹娘病故,为人子女自当尽孝道,叔叔让我在孝期饮酒,我若真饮了,视为不孝,会背上不孝大罪,而叔叔亦会背上撺掇忤逆的罪名。”眼见着那人欲张口辩解,江雁回立刻截话道,“当然,我知道叔叔肯定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思,但外人不这么看!满桌子长辈却叫我一介未及笄的孤女饮酒作陪,他们只会觉得诸位欺我无父无母无郎君,欺我江家无人!” 江雁回话说得不重,但句句诛心。 不止在场的宾客脸色不好看,江家两位未及时阻止江雁回饮酒的伯父脸上也相当精彩。 第120章 作恶 江家无人,才叫孤女饮酒作陪,传出去,他们的脸往哪搁! “雁回,这话就说重了!你金叔叔不过是没考虑周到!”三伯父道。 江雁回立刻甜甜笑起来:“三伯父言重了,我也只是说外人是这么看,二伯父、三伯父千里迢迢赶来为雁回父母亲料理后事,雁回心里感激不尽,又怎会觉得自己孤苦无依呢!” 她说完,立刻让下人重新递上来一个新茶杯,待添了新茶,她笑看向众人:“雁回有话说得不对的地方以茶代酒自罚三杯,诸位叔叔伯伯们慢用!” 她饮了三杯茶水离场,亭中,众宾客脸色各异。 尤其是那位被江雁回怼得面红耳赤的金赤阳,金家在金陵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今日却被一个无父无母的丫鬟怼得说他欺凌弱小,当真是奇耻大辱! 雁回回到房间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巧姝担心地唤了她几声也得不到回应,没办法,只能去找吕妈妈,希望让锦回陪陪雁回。 “姐姐,你怎么哭了?”房间里,锦回奶声奶气拉着江雁回的裙摆,顶着两个圆滚滚的小揪揪问她。 江雁回将锦回抱起来放到腿上,靠着她的小肩膀道:“姐姐想爹爹和娘亲了!” 锦回立刻伸出自己肉嘟嘟的手安抚地摸着她的脸:“锦回也想爹爹和娘亲,但是锦回有办法!” “你有办法?”江雁回惊讶地看着她,不太相信。 只见得锦回从随身小兜里泛出几颗纸皮糖来,放到江雁回手心:“吕妈妈说,想爹娘的时候就吃一颗糖,因为吃糖的时候甜甜的,和爹娘在的时候味道是一样的,姐姐,你吃一颗,你吃完就不想爹娘了!” 江雁回捏着糖,心里五味杂陈。 “你吃!”见她不吃,锦回将糖剥开,喂到她嘴里,看江雁回吃了下去,立刻满脸期待地问她,“是不是很甜?是不是就不想爹娘了?” 江雁回看了她良久,应了一声,锦回立刻“咯咯”笑眯了眼:“我就说我有办法吧!” 等锦回离开,江雁回才重新出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并没有任何不妥。 巧姝心头松了口气,立刻陪着她继续去盯宴席。 好在她离开之后,宴席上一切顺利,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两个人正准备回去,却忽然看见江念回蹑手蹑脚走在前面,朝着里头的院子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江雁回看向她所看的方向,那里是江家后厨库房,平日里放的都是一些储备的食物干粮,她在这里做什么? “念回!”江雁回走上前去,“你在找什么?” 江念回听到声音,动作一僵,随后立刻站直了身体道:“没,没有,我什么都没找!” 她这么一说,倒显得事情更加可疑。 江雁回看向巧姝,巧姝明白过来,立刻朝着库房走去。 江雁回盯着念回:“是不是你娘?” 江念回一惊,点了点头又急速摇了摇头:“不是……虽然是我娘,但她不是做坏事,她就是想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她说,毕竟她也是江家一份子,应该出点力!” “她能出哪门子力!”江雁回拧起眉心,看向院子,“巧姝,找到……” 她话没说完,就感觉后颈一痛,回过头去正看见江念回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举着一个粗棒棍。 黑暗的感觉袭来,来不及说一句话,江雁回便倒在了地上。 第121章 真敢碰她,就跟他同归于尽 再次醒来,江雁回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束光从窗外射进来,落在她脚边。 天是亮的,可房间却昏暗得如同黑夜一样,更为关键的是,她动不了了! 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想喊人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说出来的话娇软无力,声如蚊呐。 她这是怎么了? 昏迷前的记忆涌进脑海,联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意识到这件事很可能和王姨娘有关,江雁回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王姨娘当年害得母亲险些没命,她现在又想对自己做什么?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是被下毒了吗? 惊恐填满心脏,然后江雁回便听见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茂公子,你放心,这回啊,妥妥的,只要你跟我们雁丫头生米煮成了熟饭,你还怕她不嫁给你?到时候她要是不听话,我们就败坏她的名声,叫她这辈子都夹着尾巴做人!” 是王姨娘的声音! 外面的公子似乎很为难:“这样一来,你们不怕得罪掌印?江姑娘和掌印的婚事,那可是皇上定的!” 茂凌生,果然是他! 当时就猜到茂国公府的人来不会有好事,却没想到还真如此! “你放心吧茂公子,我那四弟一死,江家也就没有了利用的机会,谁不知道掌印跟雁丫头的婚事就是为了笼络那些文臣!而且掌印府都大半个月没过问过雁丫头的事了,八成是忘了,万一哪天他要是记起来,我们这不还有一个现成的吗,等到时候拜堂成了亲,他难道还会冒着得罪你们这些老士族的风险,要一个没了清白的破鞋?” 那人又道:“而且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弟既然不在了,雁丫头的婚事理应由我们家族说了算,只要我和二哥替你撑腰,你又怕什么!” 外面再说了什么话,江雁回已经听不到了。 她只知道听见三伯父的声音出来的那一刻,她心头已经崩溃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以为,三伯父那边至少和父亲是血脉至亲,多多少少总有些兄弟情谊,万万没想到,父亲死后,身为亲兄弟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如此对她,他对得起江家,对得起父亲么! 就因为父亲没有生出儿子,就因为江家现在没了人,他们就要如此欺凌江家,欺凌她? 要她和茂凌生生米煮成熟饭,再让念回去攀附掌印府? 这些人真是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殊不知,他们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才是自寻死路!自掘坟墓! 司礼监掌印是他们惹得起的么?他们大约不知道沈焕为了得到她废了多大的劲吧? 尤其是茂凌生,他真难当他的腿是摔断的? 可笑!可笑至极! 门被人打开,江雁回听到了轮椅碾压地面的声音。 她唇角露出一丝悲凉的笑来,盯着帘幔。 茂凌生若是不知悔改,真敢碰她,她一定跟他同归于尽! 一只手挑开了帘子,茂凌生在看见她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时候并不意外。 “原来你已经醒了,那刚才我们的谈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第122章 栽在他手里 江雁回面无表情盯着他:“茂凌生,你有大好前程,何至于非要吊在我这一颗树上?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是掌印的人了!” 明明是说着最狠的话,可江雁回的声音却活脱脱像是在撒娇。 茂凌生一听就笑了起来:“拿掌印压我?谁不知道他就是一个太监,还是说,你的身子被太监破了?” 他的言语如此污秽,叫江雁回气红了脸。 “我与掌印已有婚约,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抢人,就不怕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么?难道你这双腿废的教训还不够?” 她一提这件事,茂凌生的脸色一下子狰狞愤怒起来:“这件事你还敢提!江雁回,我能有今天全是拜你所赐!” 他死死扣住了轮椅的扶手,叫江雁回觉得她再说一句过激的话,他的拳头就会砸在自己的身上。 “你以为你不知道我这双腿是他干的?我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今天,告诉你,我现在不怕他了!我姐姐入宫做了皇上的宠妃,从今往后,我茂国公府不会再任人宰割,而我断腿之仇,今日便是一雪前耻之时!” 他凑近了江雁回:“我就是要抢他的女人,我要叫他知道,断我的腿是要付出代价的!还有你,江雁回,当日你让我成为全金陵城的笑柄,现在,我要十倍百倍地还给你!叫你知道抛弃我茂凌生的代价!” 他脸色扭曲地大笑起来,抬手就把江雁回的衣带给拉开了。 江雁回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以为,告知他断腿一事会让他有所忌惮,却没想到,反而加速了茂凌生的疯狂。 现在的茂凌生已经不是当初的茂凌生了,他变得扭曲疯癫,已经陷入病态了! 怎么办?难道今天真的要栽在他手里? 江雁回死死扣住了床板,尽管她知晓凭她现在绵软的力气,根本无法保持清醒! “茂凌生,你别以为你姐姐入宫嫁给皇上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沈焕的权势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更何况只是一个宠妃,到时候,你真觉得一个宠妃可以让皇上冒着得罪司礼监的风险护你们一家平安?” “江雁回,你未免把你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一些?掌印是挺喜欢你没错,可这些是建立在你清清白白的情况下,到时候你被我毁了清白,你觉得司礼监掌印还看得上你?我可是听说,越是有缺陷的男人,越喜欢贞洁的女人,而且和权势比起来,女人又算什么?更何况是一个没了清白的女人!” “他若是为了情字冲昏了头脑去冒犯皇上,你觉得他还有命活到今天,有可能手掌这么大权势吗?” “别天真了!” 茂凌生有些贪婪地盯着身下,虽然从前他与江雁回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他们恪守礼节,他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如今才觉这江家小姐的绝美来,难怪那掌印废了那么多心思冒着得罪他家的危险也要动这个女人! 换做他,他也能! 他虽不是那种阅女无数之人,但也算碰过不少,像江雁回这般尤物的,在他看来,是第一个。 第123章 废了他 即便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 江雁回剧烈颤抖起来,拼尽力气咬向自己的舌根。 茂凌生察觉到她的意图,猛然将手伸进她的嘴里,江雁回便死死咬住了他的手。 茂凌生忍着剧痛,深喘着气:“雁回,昔日你我之间确实是有一些不愉快,但是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安心跟了我,我茂家不会少你的,我会娶你做正妻,总好过你跟了那个太监对不对?” 江雁回一怔,嘴上的力道松了松。 茂凌生眼见看见了希望,接着道:“我有多喜欢你,你一直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他司礼监掌印在中间搅局,你早就嫁给我了,对不对?” 江雁回盯着他,没说话。 茂凌生尝试着动了动手,见江雁回没有再执意咬舌,这才把手拿了出来。 “你是同意了是吗?”他欣喜道。 江雁回盯着他:“如果你真想娶我,那就三媒六聘,而不该是这样联合着我的姨娘和三伯父来算计我!” “可如果不用这个办法,司礼监掌印怎么可能放人!”茂凌生劝说道,“只有让你先跟了我,才有可能让掌印放手!” 江雁回目光闪了闪,没说话,茂凌生以为她同意了,欣喜地去解她衣服。 江雁回却按住了他的手:“没有成亲,不行!” 茂凌生眸色一厉,但很快又温柔了语气:“不在乎那一时片刻,等我们有了关系,我回去便让我爹来江府提亲,怎么样?” 江雁回摇着头:“成亲后才行。” 茂凌生甩开她的手:“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是因为真心疼惜你才跟你做这样一番商议,我都愿意娶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就凭你现在落魄的样子,除了司礼监那个太监,你真以为你还攀得上高枝?” 江雁回红着眼盯着他:“这就是你的诚意?” 茂凌生彻底被惹毛了,直接压下江雁回的双手:“今天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他不由分说朝江雁回亲过来,江雁回的挣扎便变得无济于事。 却在这时,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震得茂凌生捏紧了拳头,撩开帘子便气骂了出来:“不长眼……掌、掌印?” 后面的声音直接没了。 沈焕手里的长剑直抵他喉咙,茂凌生吓得举起双手,一动不敢动。 “这么喜欢女人?”沈焕问他,“想女人想到本司头上来了?” “不是的,掌印,你听我解释……啊——” 一声惨叫从茂凌生嘴里传出,沈焕的长剑直直朝他身下刺去,直接废了他,偏茂凌生腿脚残废,疼得在原地惨叫连连,却一动不敢动。 沈焕上前,掀开了帘子。 将身上的斗篷裹到江雁回身上,他将江雁回连人带斗篷从床上抱了起来,连头都给遮住了,而屋外,茂国公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当看见屋内情形,惊呼一声,险些晕过去。 “儿啊——” 江尚言在下人的通知下匆匆赶来,当看见门口瑟瑟发抖的江尚吉和王氏,以及抱着江雁回从屋内出来的沈焕,他一瞬间似明白什么,瘫软跪在了地上。 第124章 落水 “见过掌印!” 沈焕停下脚步,吩咐一旁的玄尤:“今日一干相关人等全部收押,一切待夫人醒来处置。” 玄尤应下,沈焕随即带着江雁回直接回了房间。 房间里,江雁回身上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只是药效发作,整个人渐渐意识不清,开始踢沈焕给她盖上的被子。 沈焕是什么人,哪里会不知这样的状态意味着什么。 命令人传了冷水进来,他随即抱着江雁回,连人带衣服沉入水中。 数九寒天,冰冷的水使得神志不清的江雁回抗拒不已,她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攀附着沈焕,哭着不肯从他身上离开。 “冷……我冷!你别放我下去!” “乖,泡一泡就不难受了!”沈焕表现出难得的耐性,强硬将她往水里摁。 “不要!” 一入水,冰冷的感觉便袭上身来,反倒是他身上清清凉凉的,既能缓解她的燥热,又不会让她觉得冷! 江雁回缠着他,一双手死死勾着他的脖子,像是吃不着糖的孩子,撒娇耍赖,哭泣哀求:“我不要下去,你别放我下去,求求你,求求你了……” 少女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他身上,身上的铃兰香不住往他鼻息里钻,声音软软绵绵。 沈焕盯着她腰腹上妖娆盛开的那朵曼陀罗,面无表情将她往水中摁去,可就在江雁回整个人沉入水中的时候,他突然将她的头托了上来,俯下身重重吻了下去。 也不知是谁救赎谁,江雁回如同攀着救命稻草一般抓在他身上,沈焕像是突然承受不住她的力道整个人往水中跌去。 浴桶的水漫了一地,两个人却同时沉入了水底。 沈焕抓紧了江雁回,就是不让她起身。 江雁回在水底被窒息感压制得拼命挣扎,却忽然感觉到不知从哪里来的空气涌入腹腔,一时之间便如同攀着一叶扁舟,拼命汲取空气。 这是江雁回第一次回应他。 沈焕就仿佛从未吃过糖的小孩,贪婪地想要品尝更多的甜味。 * 江雁回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清醒的,只知道自己彻底醒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不可收拾。 她惊慌失措抓过一旁的衣衫,紧紧包裹住自己,面红耳赤盯着沈焕:“你出去!” 她能羞愤地说出这样的话,便足以证明她身上的药效已经散了。 沈焕随即从浴桶中起身,比起江雁回的狼狈,他除了身上湿透,衣服有些拧巴之外,一件衣衫也没落下,倒好像真的只是无意跌入她的浴桶一样。 而对于刚刚才尝过甜头的男人,即便是被如此粗鲁对待,也并未觉得有什么恼怒,反倒心情愉悦地笑看了江雁回一眼:“既然醒过来了,就别泡冷水了,我让下人给你换桶水。” 他旁若无人推开门出去,外面只有玄尤守在那里,其余人等早被司礼监的人赶走了。 原来,在听从沈焕的吩咐押走今日相关人等之后,玄尤便去司礼监调集了一些人过来,此刻的江雁回房间被守得固若金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何况其他江府的人。 而对于玄尤来说,只要是和江雁回在一起,掌印什么样子都不意外。 只是今日这一身水,到底是让人觉得莽撞了些! 掌印不太像是喜欢这种的人啊! 此刻的玄尤已经将沈焕和宫里的那位有着各种癖好的皇帝联系在了一起,只以为他是也有这方面的的喜好。 第125章 刚才的事不算数 此刻,正躺在新入宫美人腿上等着美人喂葡萄的容烨无端打了个喷嚏。 “皇上怎么了?可是着凉了?”新美人很受惊吓,若是皇上在她这里着凉,传出去,那可就是怠慢皇上的罪过,她担待不起。 容烨掐了掐她嫩得出水的小脸蛋:“没事,可能是哪个小娘子又想朕了!” 宫妃被她逗得含羞一笑:“皇上真坏!” * 玄尤已经将替换的衣衫给沈焕准备好,等他换好了衣服,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晚膳。 原来是二伯父江尚言准备的。 玄尤下午的时候仔细了解过情况,得知库房的事情和那位二伯父并没有什么关系,便将江尚言放了出来,毕竟现在掌印还在江家,江家需要一个主事人,至于江尚言需不需要处置,等江姑娘醒来自有定夺。 他将这些汇报给沈焕的时候,沈焕点了点头:“你办事,本司向来放心。” 玄尤松了口气。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江雁回已经重新沐浴过,换上了一身青翠的碧色裙子,外罩一件白色雪貂斗篷。 那斗篷质地极好,是沈焕昔日狩猎时亲手猎来的雪貂皮所做,后来被他在下聘那日,连着聘礼一起送给了江雁回,今日瞧着她穿起来,只觉得这雪貂斗篷极衬她雪白无暇的肌肤。 脑中下意识掠过一些画面,沈焕唇角勾起一抹笑,朝着门口的江雁回伸出手来,要扶她下台阶。 江雁回盯着他的手看去,极细微地抿了一下唇,这才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她在极力躲闪他的眼神,显然对刚才的事还有芥蒂,又或者说,还不能从刚才的羞耻中回神。 玄尤领了下人先一步出了院子,将空间留给二人。沈焕随即俯身到江雁回耳边,低低问她:“可好完全了?” 江雁回的脸红得瞬间能滴血。 她拉开与沈焕的距离,极力控制着情绪:“刚才的事情算不得数,我意识不清,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掌印若在外面诋毁我名声,我是不会承认的!” 说完之后,她便脚步飞快往外走。 这个样子,十足的像耍赖。 沈焕笑着跟在她后头:“我没有与旁人探讨闺中密事的喜好,不过若是江姑娘喜欢往外说,我倒是不介意。” 江雁回回过头来看他,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 沈焕随即走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茂家那位,你想怎么处置?” 江雁回眼底微缩,被他握着的手也紧了紧,显然是刚才吓到了。 沈焕冷了冷脸,眼底阴鸷了少许:“看来阉了他,算是便宜他了,明日我便让人送他到司礼监,就从最底层的太监做起!” 江雁回没有拒绝。 经历过江家的起落,看透世态炎凉,如今的她已经知晓,做人就该带有必要的利刃,若一味的良善,只会让人觉得她好欺负。 既然茂家如此不顾两家交情联合家里的妾室叔伯这般欺辱她,那她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而且今日之事,若非沈焕来了,她的人生就真的毁了! 第126章 等过完年 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后怕! “江家这边的人,我想自己处置,我爹维护了江家的名声一辈子,我不想他刚走,江家就变成金陵城的笑柄。” 沈焕懂她的意思。 “放心,今日的事情,司礼监干预,那些知晓消息的人,我会安排人封住他们的嘴,不会让他们在外面透露一句。” 江雁回放下心来,想到什么又道:“只是不让他们传,不是要他们命!” 沈焕扬起眉梢看了她片刻,直到把江雁回看得避开视线才应声道:“依你。”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来江雁回接下来的话,便询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 江雁回摇了摇头:“别的事情,我会和二伯父商议着处置。” 有了司礼监的干预,二伯父哪里还会再提接管江家的事,他虽然对江家的家业有企图,但对江雁回他并没有什么别的坏心思,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他从前又与江尚中感情深厚,像江尚吉这般算计,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江雁回正这么想着,突然撞上一堵肉墙。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被沈焕扶住了腰:“所以,等江家的事情安排完后,你有什么计划?” 江雁回茫然抬头看他:“要有什么计划吗?” 沈焕的脸色沉了沉:“所以,你是觉得你爹娘一走,你就不嫁进掌印府了?” 江雁回脸色变了变,小心翼翼道:“我没这么想过,但我亡故的是双亲,总该等过了年关……否则,我会觉得对不起他们!” 沈焕抬起头来看向远处,似乎是在努力压制着脾性。 若非今日尝到了一些小甜头,江雁回的这句话是打发不了她的。 但既然迟早是他的人,再等一个年关也无妨。 他抬手托起江雁回的脸,低下身子贴近了她:“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你若敢反悔,该知道后果!” 江雁回在他看向远处之时,便感觉到他身上阴冷的气息逼近,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本以为沈焕一定不同意,一定会要求她立刻马上嫁过去,可万万没想到沈焕竟然同意了。 一时之间,她心头绷着的那根弦松懈下来,看向男人的目光也不再处处戒备、形如刺猬。 自从双亲亡故,每一个她身边的人都在逼着她赶紧与司礼监掌印成亲,就怕掌印一个动怒,掀翻了整个江府。 可掌印他自己竟然愿意等。 等她一个没了双亲的孤女,守完最后的孝道。 江雁回凝了眸,看向沈焕的背影,眼底复杂难辨。 望北居。 江念回拼命护着自己的行李,不肯让它们离开望北居,眼见着叶妈妈半点不留情面,她哭着抱住叶妈妈的双腿求道:“叶妈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按照我娘的吩咐去做,求你,求你跟长姐说说,无论如何,我也是江家小姐,爹爹的亲女儿,她再生我的气,也不能不管我啊!” “只是让你搬去西房,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叶妈妈唤来两个婆子将她拉开,冷着脸道,“你要是再胡言乱语说大小姐的事情,小心我让人割了你的舌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那贱妾的娘与三爷不清不楚,谁知道她嫁给老爷前清不清白,要说你是老爷的亲女儿,我还真有点不信!” 第127章 最苦的人 “你说什么!”江念回怔在那里,睁大了眼睛,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旁边的婆子立刻奚落她:“你跟你娘在福建那么多年,别说这事儿你不知情!还好意思跟大小姐攀关系,就你这种贱胚子生的也配!” 江念回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怒目瞪着那婆子:“你可以辱骂我,但不许你侮辱我娘,我娘虽然是妾室,那也是江家的妾室,凭你一个下贱的婆子也敢说三道四!” 她疯了一般用头撞上了那婆子的肚子,等把她撞倒之后便骑在她身上,对着她一阵拳打脚踢。 那婆子吓坏了,只能嗷嗷大叫,叶妈妈见了,立刻让人把江念回拉了起来。 她冷着脸:“不管怎么说,这西房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当初入府的时候,大小姐是拿你当妹妹的,怕你饿着冻着,新衣服首饰送了多少去你屋里,可你呢?转过身恩将仇报,竟如此对待大小姐!如果我是大小姐,非随便找个人家把你嫁了不可,还用得着去西房!” 这一回,江念回不说话了,只垂着头默默流眼泪。 等到下人将她的行李都打包好了,她仿佛才平复了情绪看向叶妈妈:“叶妈妈,我还能见长姐一面吗?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只想亲自跟她道个歉!” “没必要了!”叶妈妈吩咐人将行李搬走,“你若真还念姐妹之情,就让你那个心肠歹毒的娘亲少做点缺德事!” 巧姝将将望北居的事情说给江雁回听,愤愤道:“这二小姐可真会扮可怜,当初进府时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现在看来就是做给小姐看的,亏得小姐还拿她当亲妹妹,吃的穿的生怕亏待了她,结果她转过身来就捅小姐一刀,这样的人,要奴婢说就不该留在府里,随便许配个人家打发了,省的在府里祸害人!” 江雁回垂了眸光:“江家现在这个情况,已经经不起外人的口舌了,说到底,这是江家的丑事,还关乎到爹爹的清誉,爹爹已经走了,我只想他清清白白地走。” 巧姝叹了口气:“那这件事就真的这么算了吗?” 江雁回沉默了片刻:“等我办完了婚事,便替念回选一个合适的夫婿,等念回嫁了,王姨娘一个人自然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现在,我只盼着锦回能平安顺遂地长大,日后能有一段美满姻缘,才不负爹爹遗愿。” 巧姝看向江雁回,莫名有些心酸:“老爷夫人走了,王姨娘和二小姐有小姐替他们善后,小小姐亦会在小姐的庇护下长大,说到底,江家最苦的那个人其实只有小姐!可小姐甚至都未及笄……” 巧姝说到后面,都哭出声来了。 她家小姐明明也只算个孩子啊! 江雁回凝着梳妆镜里的自己,脸上却并没什么悲戚,反而很平静。 这一年里,太多的变故发生,太多的死亡围绕在身旁,环境逼着她成长,她若还只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又如何担得起江家嫡女的身份! 既然是江家嫡女,那她就要承担起身上的责任。 爹娘走了,但江家还有她,还有锦回,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撑下去! 更何况,这世间,哪一个人不是在水深火热里煎熬? 而且,叶俏还需要她,她还有叶俏! 第128章 江尚中的笔录 心头莫名有了一股气力,江雁回握住巧姝的手拍了拍:“但我并非一无所有啊!我有你,有锦回,还有叶俏,只要你们都在,我就有力气撑下去,巧姝,你可得陪我啊!” 巧姝终于忍不住,抱住了她,泣不成声:“小姐放心,这辈子,你走到哪儿,奴婢跟到哪儿,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 江雁回被她逗笑了:“我何曾拿你当牛马使过?再说了,你也没这么大力气啊!” 巧姝破涕为笑:“小姐又取笑我!” 一段插曲很快过去,夜里,江雁回坐在书案前认真看起江家的账本,外面,巧姝说二伯父想见她。 江雁回请二伯父到了书房。 二伯父坐在她对面,看她小小年纪坐在宽大的背椅里,却眉眼清澈,神情自若,一时不由得欣赏起来。 到底是金陵城养出来的小姐,比其他家里那几个胆小怯弱,只知道唯唯诺诺的姑娘,这胆识、气度是无法比的。 第一次,他拿江雁回当一个大人看待。 “雁回,今天的事情,二伯父要跟你郑重的道歉!身为江氏家族长辈,身为你爹信赖的二哥,我却在你爹娘走后没能护你周全,还让你三伯父做出这样的事情,日后我走了都没脸见江家列祖列宗!” 他掩面低泣,也不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 江雁回垂下眸光,沉默片刻才道:“二伯父,你能跟我说这些,我很感动,雁回年纪小,骤然失去爹娘,莽莽撞撞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要是伤了二伯父的心还请二伯父不要放在心上,雁回的本意只想我们江家好,只想我爹娘走得安心!” “诶!”江尚言答应了一声,抬起泛红地眼眶看着江雁回,“难为你这么懂事!只是,二伯父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三伯父的事能不能交给我来处置?” 见江雁回不说话,江尚言连忙道:“我知道你三伯父对你做的事简直丧尽天良,但说到底这是我们江家的丑事,若是传言出去,日后我,乃至整个江氏家族在福建恐都无法立足,甚至还会连累你几个姐妹堂兄的婚事,就当二伯父请求你,让我将你三伯父带回福建,你放心,我肯定召集整个家族商议,给你三伯父应有的惩罚,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江尚言满含殷切地看着江雁回,期盼着她能答应。 江雁回触及他的目光,愣了一下,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江尚中坐在自己面前,眼底慈爱殷切,就为哄病中的她喝下治病的苦药。 江雁回垂了眼:“这件事,就依二伯父说的办吧。” 江尚言当即松了口气:“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把他交给我?” 三伯父江尚吉还被扣押在江府柴房,沈焕怕她一个女流之辈抵不过江家长辈的压迫,便差了两个司礼监的太监看管着,只听从江雁回的吩咐。 “明日一早,我让管家把他带给你。” 江尚言站起身来:“好,明日一早,我便带他回福建!” 江尚言急急忙忙地出了门,江雁回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想起江尚中来,看着空荡荡的书房,一时怅然若失。 书桌的角落里,压了一本书。 封皮没有名字,看上去像是个手抄本。 自江尚中走后,他的书房,江雁回还是第一次进来,看着那个手抄本,她忍不住拿了出来,想看看江尚中的笔迹。 但当手抄本打开,竟然是他的日常笔录! 江雁回如获珍宝将笔录翻了翻,当发现整整一本全是江尚中亲笔所书,她一时间热泪盈眶,激动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第129章 惟独你不行 笔录里基本都是江尚中的日常心得。 大多是关于朝中要事的心得,还有一些日常发生的小事,江雁回翻到一篇有关于自己生病的记载,上面,江尚中用极其简短的语气写道:“雁发烧一夜,晨起方退,心安。” 简短几个字,却让江雁回泣不成声。 笔录最后一篇,是三个月前的。 江尚中用惴惴不安的语气写道:“吾知一切皆因果报应,惟愿一死祈求神明,恕雁之过。” 雁之过? 江雁回盯着那几个字,一脸茫然。 她有什么过错?竟让父亲在笔录中以如此惶恐不安的语气来祈求神明? 江尚中是读书人,在江雁回的记忆中,他从不信奉神明,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竟让他以这样卑微的姿态一反常态寄希望于神明,而且看日期,这片笔录应该记载于叶俏入宫的那个时间段。 他指的到底是什么事? 江雁回又做梦了。 她梦见管事正在帮她挑伴读。梦境中的她还小,穿一身靛蓝色的团锦襦裙,坐在秋千上,指着笼子里的一条狗问那十几个孩子,“你们谁能杀了那条狗,谁就当我的伴读。” 男孩们都在瑟瑟发抖,有一个男孩站了出来,高高瘦瘦的,眼睛很亮。 后来,他满身是血的出来,梦中的江雁回蹲在他面前,有些可惜的道:“他们谁都行,惟独你不行。” 男孩眼里的光熄灭了,静静看着她。 江雁回醒了过来。 冷汗湿透了背心,她不知道梦里的那个男孩子是谁,可那个男孩子看她的眼神却犹如近在咫尺。 死寂、愤恨、绝望,最终只化为一个黯淡无光的眼神,静静看着她。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新年。 作为江雁回独当一面的第一个新年,她收到了府里下人精心为她准备的新年礼,还收到了巧姝一个大大的拥抱。 江雁回陪着锦回在院子里放烟花,突然收到了下人送上来的一个盒子,说是宫里来的。 江雁回激动着手将盒子打开,才发现里面躺着一个荷包。 荷包上的针脚歪歪扭扭,看得出来手工不怎么样,但荷包底下压着的纸条却让江雁回热泪盈眶。 那是叶俏的亲笔所书,带着她一贯的俏皮语气。 雁回,新年快乐呀,来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江雁回看向下人:“送信的人走了没有?” 下人摇着头:“他说丽妃娘娘嘱咐过,江姑娘若有什么想带给她,可以交给那个人。” 江雁回欣喜若狂,急急忙忙往房间跑:“你让他等我一下,千万别走了!” 从房间里找出那枚平安符,江雁回随手用手帕裹了,急匆匆出门亲自送到了门口那个宫人手上:“一定要亲自送给她!” 宫人领命走了,江雁回这才看向手里的荷包,只觉得这一年的苦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暖。 还有人记得她,真好! 正准备回屋,江雁回余光却瞥见那宫人似在跟什么人告别,江雁回一回头,才发现马车旁边站了个人,而那名宫人正是在跟那人告别。 玄尤? 江雁回一愣,他怎么来了?难道马车里的人是…… 第130章 生辰 她正这么想,便看见一人一身雪衣从马车上下来,他身形颀长挺拔,腰坠玉环,行走间,仿佛谁家芝兰玉树的郎君,正含着笑意悠然朝她走来。 眼见着江雁回立在屋檐下愣了神,他扣着玉牌走近:“我给你带了这么好的礼,你都不回报我一下?” 他走近了,一张脸便曝露在江府门前的灯笼下,微弱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他俊美无俦的容颜,美好得如同从天而降的天神。 “所以,叶俏送给我的礼物,是你帮忙带来的?” 沈焕扬了扬眉,仿佛在说她明知故问。 江雁回顿时笑起来,如花般的笑颜在她脸上绽开,映着漫天绽放的烟火,美得如梦幻一般:“谢谢你!” 不论从前怎么样,至少这一刻,他确实做了一件让她开心的事,而且是非常非常开心的事! 沈焕偏了头:“就这?” 江雁回看了一眼四周,玄尤非常自觉地退到马车一边,并不看他们,而门口的两个下人也瞧瞧进了府。 江雁回于是伸出手来,十分勉为其难地抱了他一下,然后快速退开他的怀抱。 “晚膳吃了没有?我让人给你准备晚膳?” 沈焕点了点头,跟随着她一道进了府。 锦回正在院子里放烟花棒,看见江雁回和沈焕进来,顿时快跑着迎上来:“姐姐、哥哥!” 江雁回扶住她歪歪斜斜的身子:“放了几个?” 锦回把手里剩余的烟花棒给她看:“三个。” 江雁回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先跟邹妈妈玩一会儿,姐姐陪陪哥哥,一会儿再来看你。” “好!” 锦回立刻跑开了,沈焕看着锦回的背影,神色有些恍惚,身侧,江雁回挽了他的手:“我带你去府中转转。” 两个人来到花园。 比之府外的烟火声,花园里是难得的僻静所在。 沈焕拉着她亲了一会儿,事后意犹未尽扶着她微红的唇瓣:“半个月不露一次脸,是不是非得我来江府找你,你才能想起我?” 这话语里,微微似有些吃味。 江雁回连忙摇头:“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再说等年后我们成了亲,不是能天天见?” 沈焕盯着她:“你也说年后成亲,可你连商议的时间都不给我,是等着我花轿直接抬到江府?” 婚期之前,自然是要定日期的。 而定日期就涉及到一些流程,各种复杂并非一两日就能弄完。 江雁回知晓大抵还是上次的推迟婚事惹他不高兴了,再加上自己这段时间也不去看他,惹他不快,顿时缓了声音道:“那我过完年便来操办这件事行不行?” 沈焕不说话,盯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初三过来掌印府。” “嗯?”江雁回疑惑了一下,大年初几那几天,不是都在走亲访友吗? 沈焕顿了一下又道:“我生辰,你不来?” 江雁回一愣,这才恍恍惚惚记起来当初和沈焕订婚期合八字的时候,自己是看过他的生辰时间的。 可正月初三近在咫尺,她居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沈焕生气生的不是她不去找他,而是她忘了他的生辰? 第131章 不许拒绝 “来,我肯定来!”江雁回连忙应下,怕他生气,急忙道歉,“对不起啊,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很多事情一时都没想起来,你放心,等你生辰那天,我一定到!” 沈焕垂眸看着她,凤目清冷,也不知道究竟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江雁回看了一眼四周,花园里很安静,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几盏八角灯笼模糊地照清地上的路,以及两人烟火下的身影。 她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唇角:“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娇软得如同一汪春水,拂过人心弦,沈焕垂眸看她,她略红着脸,黑亮的瞳孔里映着漫天烟火明若星辰,一双红唇好似含了朱丹,一张一合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沈焕面上虽没有变化,可隐在衣襟下的喉结却微微动了动。 他把江雁回抵在树干上,低头细密地去亲吻她。 食髓知味,上次的事本以为只是一个小插曲,可有些事情要么没有尝试,一旦尝试便如坠深渊,再也回不了岸。 这半个多月来,他极力让自己忘记她的存在,企图以冷落她来控制自己心头难耐的躁动,本以为初见成效,可当再次见她,那日她如娇花一般在水中盛开的模样便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情不是个好东西,沈焕知道。 上一世,他便是栽在了这个字上面,所以这一世他绝不会动情! 他娶她只是用一辈子来囚禁她,并非爱她,所以,他只是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并不是对她的人! 沈焕忽然松开江雁回,抵在她耳边低声道:“正月初八,我来娶你,这一次,你不许拒绝!” 江雁回一惊,抬目看他。 月光下,男子眉目清俊,凤眸幽深,若不注意只当他是哪家温润的贵公子,可仔细看便能发觉他眼底深处的阴寒,犹如无尽的深渊正在凝望着你。 江雁回知道,这一回,避无可避了。 * 送走沈焕,已是后半夜。 热闹声散去,只剩空寂的江府。 下人们回去陪家人过新年了,连叶妈妈邹妈妈都走了。 江雁回牵着锦回回了自己屋,打算今晚和她一起睡。 可锦回睡了只一个时辰,忽然在梦中惊厥喊“母亲”,等她醒过来之后,便抱着江雁回哭,说她想母亲了! “姐姐,娘亲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江雁回忍着心头的酸涩,抱紧了锦回:“娘亲虽然不在了,可她一定在天上的某个地方看着我们,其实她一直都在陪着我们,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锦回抽噎着,闻言,圆滚滚的眼睛看向四周:“那爹爹也在看着我们吗?” “嗯。”江雁回喉头哽咽,“所以锦回要坚强一点,不然爹爹娘亲看见锦回这样会伤心难过的对不对?” 锦回连忙擦了眼泪:“那我不哭了!” 许久之后,锦回的情绪分明平静了下来,她低低问江雁回:“姐姐,以后我就只有你了吗?” 江雁回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新年的第一天,府里的下人回来给江雁回拜年,一个两个的,带了好吃的来分享。 江雁回给大家都发了压岁钱,然后便一屋子人聚在一起,吃着各自带来的早点。 等到下人们散去,江雁回正准备带着锦回出门去赶庙会的时候,江念回来给她请安了。 大半个月不见,她清瘦不少,穿一身素色宝相花襦裙,身姿纤盈,眉眼温细,好似少了几分当初的娇媚张扬,添了几分温顺。 她规规矩矩给江雁回请了安,江雁回便按照惯例让叶妈妈也给了她一份压岁钱。 只是江念回正要接过压岁钱时,锦回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把压岁钱抢了过去,大骂她:“坏人,不给你,坏人!” “三小姐!”邹妈妈惊慌失措把锦回抱了回去,将她手里的压岁钱取出来,“今天是大年初一,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来,邹妈妈带你出去玩!” 等邹妈妈把锦回带走,江雁回这才示意叶妈妈将压岁钱继续给江念回。 “锦回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西房那边,可还住得习惯?” 江念回把头垂得低低的:“一切都好,念回有罪,不敢奢求太多,只恳求长姐能原谅念回的一时糊涂,念回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江雁回不置可否。 她是否重新做人,她并不关心,从前,她拿她当姐妹,她却背地里算计,是她愚昧,王姨娘那样歹毒心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教出一个良善的女儿,而这个江念回从出事到现在,把一切事情都往王姨娘身上推,不管她是否无辜,试问,这该是一个女儿做的事吗? 所以江雁回现在关心的,只是她是江家血脉,不能给江家抹黑。 “行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等我嫁出去后,府中的事务还需要你来帮衬,念回,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江念回一怔,随即欣喜起来:“长姐放心,念回一定不辱使命,好好跟着你!” 江雁回没再说什么,打发了她。 “大小姐,难道你真打算在你出嫁后把江府交给二小姐打理?”叶妈妈忧心忡忡地问。 她自小便跟在徐氏身边,帮她打理着一切府中事物,对于府里的下人,她一看一个准,那江念回就不是个省油的等,怕就怕,一旦把江府交到她手里祸患无穷。 江雁回捧着手心的手炉笑了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念回和我年纪差不多,我既然都要出嫁了,自然不会让她等太久。” 叶妈妈一怔,随即轻笑起来:“原来大小姐早就计划好了,是老奴多虑了!” 江雁回认真看向她:“叶妈妈,你跟了我母亲一辈子,如今母亲不在了,你可有出府的打算?如果你愿意,我会给你一笔银子,送你离开。” 叶妈妈愣了一下,随后看着江雁回道:“小姐,你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如今偌大的江府就剩你一人支撑,三小姐还那么小,这个时候,老奴怎能舍你而去?” 叶妈妈继续道:“更何况我老婆子出来这么多年,早就与家里断了联系,如今你叫老奴离开,老奴还真不知去往哪里,这么多年,这江府早就已经是老奴的家了!” 第132章 捉弄 她看着偌大的江府,满眼沧桑。 万万没想到,夫人竟先离她而去! 江雁回看着这样子的她,忍不住挽着她的手轻轻靠在她肩头,小时候她瞌睡了,经常这样躺在叶妈妈的臂弯里,而叶妈妈总是尽心尽力照顾着她,不让她受一丝风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妈妈之于她,也是母亲般的存在。 “我想拜托叶妈妈一件事。” “小姐有事只管吩咐!” 江雁回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她:“我想把江府交到你手上。” 叶妈妈一惊:“小姐,这万万不可,老奴只是一个下人……” “叶妈妈!”江雁回阻了她的话,“母亲这个人不太喜欢掌管家事,我是知道的,她在世的时候,虽说她是当家主母,但实际上,江府的事情都是你在帮衬,而且这么多年,你没有一句怨言,尽心尽力,任劳任怨,虽然你只是母亲的陪嫁侍女,但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下人,你是叶妈妈,是从小陪我到大的人,是我视作母亲一般存在的人,而现在,娘亲不在了,我也再没有人可以依靠了,所以,我只能把江府托付给你,由你继续打理!” “小姐……”叶妈妈没想到江雁回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老奴其实……并没有照顾好夫人,若老奴好好照顾夫人的身体,夫人也不至于大悲过后就去了……” “叶妈妈。你千万不要这样觉得!”江雁回替她擦着眼泪,“我娘是因为太心疼我爹,不舍得我爹一个人冷冰冰的,才跟他一块去的,这一切都跟你无关,只是我娘的选择,真的!” “我马上就要嫁到掌印府去了,一旦我嫁出去了,府里的事情便鞭长莫及,你知道的,王姨娘她们,我不放心!” 叶妈妈一怔,明白了过来:“小姐不放心锦回一个人在府里?” 江雁回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直觉,好像江家今后会毁在她们手里一样,我就是怕这样的事情发生,不管怎么样,这里有我爹生活的痕迹,有我们一家生活过的时光,如今爹娘即便不在了,我也想好好守住这个宅子!因为这里才是我的家!” 叶妈妈深凝片刻,握住了江雁回的手:“小姐如此信任老奴,无论如何,老奴都会替小姐守好这里,不论小姐什么时候回来,这里一定同你在时一样!” 江雁回感激地抱了抱叶妈妈:“谢谢你,叶姨!” 听到这个称呼,叶妈妈怔了一下,随即含着泪笑了起来。 正月初三,沈焕的生辰礼。 当江雁回带着小锦回出现在掌印府的时候,听到的全是对她们指指点点的声音。 “这不是江家那个孤女?她不是还在孝期么?怎么还来掌印府参加喜事?”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她从一开始就巴结掌印,为了这个还甩掉了茂国公府世子呢!对了,茂国公府世子的事情你们听说了没?那茂世子以为她喜欢阉人,为了她竟把自己阉了!” “什么?还有这等事,真的假的?” “骗你干什么,就在大半个月前,只可惜啊,这茂公子即便是当着那江家孤女的面把自己阉了,也没能换回这薄情寡义的女人的心啊!” “啧啧,这女人也太冷血了些!” “没办法,贪慕虚荣吗,只可惜啊,如今她和掌印那桩婚事,只怕是要告吹了!” “这又怎么说?” “你们没听说吗?都说掌印要娶这江家小姐为的是笼络江大人背后那些名门望族的势力,这江大人一死,江家不就没了利用价值么?而且我听说啊,傅太师有意拉拢掌印,已经打算将自己的女儿许给掌印当对食了,掌印也同意了,这不,江家自从江大人一死,掌印不是再没去过么?” 这话引来一堆附和声,那些人再看江雁回的目光,就仿佛在看笑话。 江雁回却什么都没理,只是拉着锦回进了掌印府。 她没看见沈焕,也没看见熟悉的下人,便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宴会的场地在掌印府的竹园里。 竹园四面八方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清雅,在这凛冽冬天,竟觉出一丝早春的气息来,叫前来参加生辰宴的年轻人赞不绝口。 如此风雅圣地,也只有当朝只手遮天的掌印才配拥有。 有一道目光落在了江雁回的身上,视线灼灼,好似要将她看出一个窟窿来。 巧姝在后面轻轻碰了江雁回用一下,提醒有人在看她。 江雁回抬目,便看见一名少女穿着一件华贵的雪白狐裘斗篷,长身玉立站在竹林之下,唇色嫣红,面容昳丽,左眼下一颗泪痣分外醒目。 江雁回朝她挽唇一笑:“傅小姐。” 来人正是傅雨薇。 傅雨薇走至近前,看了看她的衣着,似有些诧异她竟然穿得这么素,蹙起眉尖:“江姑娘来参加掌印的生辰宴,却穿得如此萧素,是否有些失了礼节?” 江雁回看向自己的衣着。 近乎素白的浅蓝色铃兰襦裙,外罩同色斗篷,看上去确实素雅得很,与宴会上那些小姐们身上的五颜六色格格不入。 她笑了笑:“抱歉,我现在还在孝期,不便穿太过浓艳的颜色。” 傅雨薇的眉宇便蹙得更紧了:“江姑娘既然在孝期,却来参加掌印的生辰礼,只怕有所冲撞,这件事,掌印他知道吗?” 江雁回看了她好一会儿。 从今日入府门听到的一切,再到现在见到傅雨薇高高在上的姿态,好似她真的就要接替自己成了那个掌印府的女主人一般,江雁回心头掠过一丝好笑,忽然就唇角往下一撇,对着傅雨薇道:“我没告诉他,烦请傅小姐也先别告诉他,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傅雨薇一副“你脑子有坑”的表情。 “江姑娘,且不说你带着孝期来参加别人生辰这样的喜宴已经不妥,即便你不带孝期参加别人的宴会,也总该得到主人家的邀请吧?掌印既然没有邀请你,你这岂不是不请自来?” 傅雨薇的丫鬟捂着嘴低低笑了一声,仿佛在嘲江雁回的自作多情。 第133章 捷足先登 “多嘴!”傅雨薇拧眉训斥,随后歉意看向江雁回,“江姑娘,我这丫头从小被我宠坏了,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巧姝在后头几番要出手,被江雁回阻止了。 江雁回表现得很为难:“其实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我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走吧?” 傅雨薇眉心一动:“如果江姑娘怕惹掌印生气,若不然,我让人找个地方先让江姑娘避一避?等人散了,江姑娘再出来,到时候自行离去便可。” 江雁回点了点头:“是个好主意。” 傅雨薇微微一笑:“那我这就吩咐。” “先等一等。”江雁回看着她,“我是觉得即便掌印没有给我请帖,我们之间也有婚约,他生辰,我来参加,不是理所应当?” 傅雨薇的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后头的丫鬟立刻道:“江小姐,我家小姐是不好意思明说,江大人亡故,你们江家连个继承人都没有,金陵城的名门望族里,早把你们江家除名了!掌印是什么人,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会娶你一个连名号都没有的江家孤女?我家小姐是怕你等会儿出笑话冲撞了掌印被赶出掌印府,所以才委婉地提出让你避一避!” “原来如此。” 江雁回点了点头,立刻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她的出现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 自双亲亡故,她很少在外面走动,竟不知晓在世家眼中,江家已到了这样一番境地,难怪三伯父敢冒着得罪沈焕的风险也要算计她,吞并江家财产,原来是因为江家在士族眼中已不复存在! 这就是世道。 江父身死,江家无子,等同于整个江家就此覆灭,金陵城日后再也不会有昔日显赫的江氏家族了! 可江雁回不服。 江家还有她,还有年幼的锦回,怎么就被世家除名了?她偏要让江家屹立在世家之中,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让人轻视了江家去! 江雁回忽然站起身来。 傅雨薇以为她是想明白了,同意了自己的提议,立刻准备吩咐人去安排,却在这时,前方一声通传,掌印到了! 傅雨薇的心思立刻全被拉了回去,满眼皆是那一身绛紫锦袍、姿容若仙的男子。 今日的沈焕,装扮随意,除了一声绛紫外袍之外,里头照旧穿的一袭绯红,五官俊美,眉目清隽,在入场的一瞬间,他的视线环视过四周,显然是在找人,当落到江雁回这边时,顿了顿,随后勾起一丝薄笑。 “小姐,小姐,掌印看你了!看来今天,你们的事要成了!”傅雨薇的婢女在一旁激动地说道。 傅雨薇满心羞涩与喜悦:“我就知道……他是在意我的!” 远处,傅太师看着这一幕亦是精神大振,看来傅家与掌印府是有希望了! 宴会开场,宾客入席。 江雁回坐在角落的位置,看锦回吃饱喝足后满手都是油的样子,便让邹妈妈带她去清洗。 而与此同时,前来道贺的人陆陆续续说着贺词,并将自己的生辰礼送上,皆得到沈焕的点头致意。 傅太师与女儿通气之后,理了理衣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而傅雨薇急忙跟在他身后,去给沈焕请礼。 “掌印,今日本太师的礼有些特殊,是小女的一支舞,不知掌印可有兴趣一观?” 沈焕抬眸看向傅雨薇,傅雨薇立刻在后方屈膝一礼。 沈焕颔首:“那就有劳傅小姐了。” 傅雨薇的狐裘披风脱下,里面是一件石榴红的襦裙。 她站在场地中央,仰身曲腿勾起一个舞姿,随着琴师琴音响起,她的身姿舞动,头上的娇黄发带随风飘起,好似一只百花丛中乘风归去的蝴蝶。 宾客们鼓掌传来一阵喝彩声,沈焕坐在上位,凝神目视,脸上看不出来什么特备的神色。 “小姐,这段时间,掌印他有同你提过婚期吗?”原本对江雁回来掌印府并不担心的巧姝,在经历了沿途的所见所闻至现在,已经有些怀疑,江雁回今日真是来丢人的。 一则,小姐确实没有掌印府生辰宴的请帖,二则,江府的确大不如前,而掌印,自老爷夫人过世一个多月也就来了掌印府三回,虽然第二回和第三回,他看起来和小姐的感情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巧姝还是有些担心。 说到底,她是担心现在的江府确实如别人口中所言,已经不是曾经的金陵城世家家族了,而掌印到底要不要他家小姐,也就显得扑朔迷离了。 江雁回从邹妈妈手里接过已经洗干净的锦回,牵着她坐好之后才道:“提了,正月初八,我们成亲。” “真的?”巧姝立刻高兴起来,“我就说掌印待小姐不像是那种三心二意的,那傅家小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呵,也活该!一个太监竟然也上赶着去当对……” 她话音未落,被邹妈妈撞了一下,巧姝立刻捂住嘴,歉意看向江雁回:“小姐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就是一时嘴快!” 她惊吓得在江雁回面前蹲下来,摇着她的膝盖:“你可千万别生气!” 江雁回笑了笑:“你说的本就是事实,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更何况你?” 托了托巧姝的手臂,示意她起身,等到巧姝重新站在她身后,江雁回这才认真看向场上宾客。 等傅雨薇的舞嫌完后,便到她了,因为她的位置在最后,也就成了最后一个献礼的人。 江雁回默默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抬头看向首位端坐的沈焕,恰巧这会儿沈焕的目光好似无意一般,越过正在跳舞的傅雨薇看了过来,那眼神明明毫无波动,可江雁回就是莫名紧张了一下。 他分明在等她的礼! 傅雨薇一曲罢,获得了场上雷鸣般的掌事,所有人都对傅雨薇赞赏有加,夸赞她不愧为金陵城第一美人。 沈焕似乎也很高兴,特地让人赐了傅雨薇一串楚国进贡的珍珠作为嘉奖,傅雨薇心花怒放,立刻捧着礼谢恩,傅太师见状,立刻道:“其实本太师心中有一件喜事酝酿许久,想与掌印相商,不知掌印可愿一听?” “哦?洗耳恭听。” 傅太师立刻道:“小女雨薇,早过及笄之年,如今正是议亲的好时候,我瞧她与掌印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知掌印可有此意?” 第134章 求掌印垂怜收留 “这……这傅太师怎么给自己女儿说亲来了?也太丢脸了吧!”巧姝气得跺脚,姓傅的好歹也算皇亲国戚,居然上赶着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太监,脸皮还要不要了! 邹妈妈也很愤怒:“大小姐跟掌印的婚事可是皇上赐下的,这傅太师怎么当着大小姐的面给自己女儿说亲,分明就是不把江家、不把我们大小姐放在眼里!” 江雁回剥了一个葡萄。 在这些人眼中,江家已经覆灭,不把她一个孤女放在眼里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若是掌印答应了傅太师的亲事,她这个孤女也就彻底沦为了宴会上笑柄,日后得到金陵城贵女之列也不会有她的名字。 但江雁回并不担心,她反而有些期待沈焕究竟要怎么做。 因为不管他怎么做,对自己都不算一件坏事。 如果他选了自己,就等同于在宴会上打了傅太师的脸,日后同傅家自然成了仇家,而江家呢,则从此重新挤入名流之列,哪怕她只是一个孤女,也有全金陵城世家不得不低头的显赫地位。 如果他选了傅家,而江家则从此彻底摆脱了他沈焕的掌控,既然是他主动放弃,也就并不存在报复一说,江家得了自由,她只要寻出一条生路,或经商或嫁良人,总能为江家谋一线生机。 葡萄入嘴酸酸甜甜,像是女儿家的心思,正如傅雨薇此刻紧张又期待的心情。 沈焕露出为难的神色:“蒙傅太师看得起,令爱聪明伶俐,舞姿又好,本司是极其欣赏的,但奈何,圣上早为本司许下婚约,本司总不能抗旨吧?” “掌印,这件事好办,江大人故去,按礼数,江姑娘是要守孝三年的,她既戴孝在身,自然不能行婚配之时,难不成还让掌印等她三年?!” 傅太师一席话出口,底下的宾客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掌印是什么身份,既然江家的女儿不行,就换一个呗!皇上肯定也是能理解的!” “是啊,再说了,也只有傅小姐这种才貌双全之人才配得上掌印!” 江雁回用手帕擦干净手,示意邹妈妈把锦回抱下来。 擦干净锦回吃得油腻腻的小嘴,江雁回牵住她的手道:“锦回,姐姐带你去找大哥哥好不好?” 锦回的目光四下巡视,但她人太矮了,根本看不见上位的沈焕,于是点了点头:“好啊,大哥哥答应我,下次见面要给我买最好吃的冰糖葫芦!” “行,那姐姐带你去要冰糖葫芦!” 江雁回这边一动,立刻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她身为当事人,那些人附和的同时难免有人朝她的方向看来,此刻看见她动了,一个两个精神都相当亢奋,纷纷看向她,一时之间,刚才嘈杂的声音居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好似在恭迎什么大人物。 傅雨薇也看见了她,眉间蹙了蹙:她想干什么?莫不是要主动退婚? 她心头一喜,莫名地便攥紧了手指,紧张了起来。 江雁回走到场地中央,不由分说,带着锦回跪了下去。 “江家孤女江雁回携幼妹江锦回向掌印贺生辰礼,恭祝掌印福寿延绵,鹤寿千岁!” 她将装了字画的锦盒奉上,下人立刻上前将字画接了,呈递给沈焕。 沈焕打开字画看过,笑看向江雁回:“难为江姑娘来为本司贺生辰礼,来人,扶江姑娘起身。” 江雁回却拒绝了前来扶她起身的人,抬起头来,众人这才发现她眼含热泪。 “家父家母不幸年前仙逝,雁回一夕之间成了孤女,还望掌印垂怜收留,让我与锦回有安身之所!” 这话的意思是要沈焕娶她了。 人群哗然。 这江姑娘怎么如此恬不知耻,身在孝期,不守孝跑来掌印府贺寿就算了,居然还要舔着脸嫁人家,真是丢尽了江大人的脸! 可他们顷刻忘记了,刚才的傅太师也是这么给自己女儿求亲的,而他们满腹恭维和赞许。 但到了家道中落的江家孤女,便是恬不知耻,鄙夷嘲笑。 世道就是如此不公,权势就是一切。 江雁回定定看向沈焕,他倒要看看,他司礼监掌印要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选择! 她心里突然有些畅快! 从两人相识到现在,可以说,她一直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如今终于有了主宰一次的机会,江雁回不免幸灾乐祸起来。 哪怕逃不过最终嫁给他的命运,但至少这一刻,她报复了一回。 江雁回身后不远处,傅雨薇掐着手指,满眼怨毒盯着江雁回——她好心帮她寻找离开的机会,可她竟然背后摆上自己一道,就这种人,掌印会选择她?做梦! 可虽然这样认为,她心中依然紧张,总害怕到最后掌印会选择她。 沈焕坐在上位,眉目间流露出几许怜惜:“江家的事情,本司已经知道了,江姑娘放心,本司定会协助江姑娘重振江家!” 话音落,他吩咐下人:“带江姑娘下去歇息。” 直到江雁回被下人带走了,众人也不知晓沈焕这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傅太师脸色不善地带着傅雨薇回到座位上,好在宴会顷刻开始,来了许多歌舞节目,这样一段小插曲才终于过去。 后院。 江雁回被领至一处卧房之中,她认出那个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之前沈焕带她看过的新房。 让邹妈妈带锦回先下去睡午觉,她坐在新房里,安静等沈焕的到来。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果不其然,不过一刻钟后,沈焕便脚步匆匆来了后院,吩咐巧姝把门带上出去后,他大步走向江雁回,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学聪明了,嗯?会给我使绊子了?” 江雁回瞥下嘴角,露出无辜的神情来:“是你先装作没有邀请我,不给我面子的,既然这样,我只好主动出击,要不然,掌印夫人之位就真被傅家抢走了!那我岂不亏大了?” “现在在意掌印夫人之位了?” “当然!”江雁回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出来,娇笑着去搂他腰,“那掌印大人,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本小姐亲自送上门就这一回,要是不同意,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第135章 选了江家孤女 相交过久,江雁回也能从两人的相处中品出一丝眼前男人的脾性来,渐渐的,也开始学习如何拿捏,尽管她现在所识只是皮毛,但好像也略略掌控了一些技巧。 就比如现在,尽管她刻意给他摆下了难题,但她知晓,沈焕并没有不高兴,反而有一丝喜欢她这样的调皮,就好似,她在费尽心机靠近他一样。 果然,沈焕盯了她好一会儿,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真实意愿来。 但江雁回始终迎着他的目光巧笑嫣然,并未表现出半点不情愿。 沈焕这才注意到她的模样不复刚才时的寡淡素雅,黛眉新添了颜色,一双粉唇娇艳似火,原本簪在发上的素白绢花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金赤凤簪。 金翅展飞,栩栩如生,向着明日。 他沉下眸光,扣起江雁回的下巴:“勾引我?” 江雁回的脸上露出一丝诚惶诚恐的神情来:“我把最好的一面留给未来夫君看,这也算勾引?” 沈焕看着她,眸底的火焰一触即燃。 江雁回笑着上前一步贴近了他,抬起如水眸光:“生辰快乐,我的掌印大人。” 一切发展得同预想一样。 如果说上次浴桶中发生的一切只存在于意识迷离之际,那么这一次,江雁回是完全清醒的。 陌生又清晰的男性气息充盈在鼻尖,她清晰地感觉到肌肤因为寒冷而发出的颤栗。 身后的披风因为两人的动作被撞翻在地,沈焕顺势将她推倒在披风上,江雁回终于抬起眸光看向他。 沈焕俊美的神颜在眼前放大,他的模样看上去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除开眼底的情绪有些让人不敢直视以外,身上的衣衫都未曾乱过一下。 江雁回扣住他的肩,尽力让颤抖的声音正常:“需不需要我帮你?”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里并没有歧视,仿佛真的只是寻常的妻子在询问丈夫。 沈焕神色一顿,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丝微妙的神情来。 “怎么帮?” 一句话,把江雁回问懵了。 适才亲密时尽力维持的平静,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江雁回脸红得滴血,声音都结巴了:“你……你要我怎么帮?” 沈焕笑起来,将她扶起身,慢条斯理替她整理着衣衫:“明日我会让皇上重下一道圣旨,把我们的婚期定了,这几日,你在江府安心准备,初八我自会上门。” 江雁回应了一声,看他修长的指穿梭在自己衣衫间,他对这种事情似乎驾车就熟,不论如何复杂的衣物在他手里都能变得平整熨帖。 沈焕继续去前厅招待客人了,江雁回等锦回睡醒,这才带着她一起回了江府。 沈焕的答案在第二日圣旨到达江府的时候尘埃落定。 他选了江家孤女。 傅雨薇在闺房里哭了一整天,不知道自己输给江雁回的地方在哪里,思来想去,唯一比不过她的,也就父母双亡的凄惨。 她气得将房间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明明是她一舞惊艳全场,最后却被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捡了现成,现在全金陵城指不定怎么笑话她! 第136章 等着瞧 前一天还备受白眼的江雁回,在第二天收到婚期圣旨后,名门贵族的拜帖一下午就没停过。 巧姝挑剔地翻看着那些拜帖里的名字,找到了好几个昨天宴会上给白眼的家族,气不打一处来:“昨天还笑我们江家家道中落,恬不知耻,今天倒好,一口一个江小姐叫得多亲热,还探望?老爷夫人走的时候,她们死哪儿去了!怎么不见来江府露个脸,现在看小姐马上要成为掌印夫人了,一个两个来巴结,晚了!” 她重重把拜帖砸在桌子上,气得脸都红了。 江雁回在一旁临摹一张名品字画,闻言满不在乎:“世道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换句话说,从前的江家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他们为何要费心思讨好?而现在来巴结不过是为了以后铺路罢了,这样也好,咱们日后去掌印府不能孤立无援,多结交一些名门望族的夫人小姐,对我们也有好处,让叶妈妈挑一挑吧,明日设个宴,请这些夫人小姐们来坐坐。” 巧姝闻言,气立刻消了一半:“小姐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往后你好歹也是掌印夫人了,出门跟这些夫人小姐们免不了会遇上,多了解一些,对以后不会有坏处,若是无聊了,兴许还能约上一两个顺眼的喝喝茶。” 江雁回笑着回头看她:“你倒是想得周到。” 巧姝知晓她是打趣自己:“奴婢日后可是掌印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了,看事情不能只看一面,不然不是给小姐丢人吗!” 江雁回无奈摇了摇头:“你赶紧去吧!” 巧姝将帖子整理好,正要抱起出门的时候,却被最上头一份拜帖给吸引住了,顿时愣了一下。 “小姐,这傅家小姐竟然也送拜帖来了!” 江雁回闻言放下笔看过来:“我看看。” 傅家的拜帖是傅太师夫人送来的,一口一个江家侄女叫得亲切。 江雁回想了想,把拜帖重新还给巧姝:“把他家的留下,其余的让叶妈妈挑。” 巧姝应了一声,立刻找叶妈妈去了。 江雁回将临摹好的字画放到一旁晾干,刚准备出门,就看见管家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小姐!”管家向她行礼,“掌印府那边派了人送了嫁衣来。” 江雁回凝眸看去,果见那随从手里抱了鲜红的嫁衣。 “见过江姑娘,掌印吩咐,小姐可先行试穿,若有不合适的,直接报给小的,小的好叫人修改。” 目之所及,是赤金凤凰盘旋在鲜红的嫁衣上,金黄色的凤尾被拖出长长的弧度,被一片片祥云刺绣包裹着,雍容高贵,显然并非她这个位分所拥有。 江雁回凝了眸:“掌印看过嫁衣吗?” “回江姑娘的话,嫁衣是皇后娘娘亲赐,掌印自然是看过的。” 江雁回一惊:“皇后娘娘?” “是的。” 江雁回心头是震惊的,赤金凤凰这样的绣样,非一般身份之人可穿戴,历来只有长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才能有这样的资格,她不过一介宦官之妻,却得这样的嫁衣,若大婚那日真这么穿了岂不是宣告世人,她的身份非比寻常? 江雁回不敢如此张扬。 虽说她的前面有沈焕这个掌印在撑腰,但她不想刚成婚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烦劳给掌印带句话,这嫁衣的图样我觉得不太合适,可不可以自己修改?” 随从一怔,随即应下:“江姑娘放心,待小的回去便请示掌印。” 江雁回示意管家送他出门,这才将嫁衣带去闺房。 改图案并不麻烦,只需要略略添上一些刺绣,便能成另一番景象。 叶妈妈那边很快挑出了一份名单给江雁回过目,江雁回确定过后,第二日下午便在江府摆了一场小宴,邀请这些夫人小姐们来听戏。 莺莺燕燕聚满了江府花园,有夫人拉了江雁回的手亲昵地讲述昔日和徐氏的交情,顺便夸赞徐氏为人多么随和亲切,并感慨一句红颜薄命。 江雁回听了默默垂了两滴泪,那夫人立刻就安慰道:“人要往前看,更何况江姑娘如今即将要成为新娘子了,就更要高兴一些,日后在掌印府啊,没有老人帮衬,是要辛苦一些,若是江姑娘需要,刘婶婶随叫随到,别的不行,陪江姑娘说说话是可以的!” 江雁回勉力露出笑脸:“谢刘婶婶。” 数个人拉了江雁回说悄悄话,大同小异,直至有人立在她面前,眼神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瞧,似要将她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雨薇,不得无礼!”傅夫人斥责了傅雨薇,随后走上前来,笑看向江雁回,“江姑娘,今日来府上不为别的,就为前日的事向江姑娘道个歉,还望江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傅夫人说着,就将手上一个镯子戴到江雁回手上,笑着道:“雨薇从小被我惯坏了,她十几岁便认识了掌印,仰慕他许久,所以才在这件事情上越矩,还望江姑娘海涵!” 她说着,拉过傅雨薇:“快点!” 傅雨薇不情不愿屈膝一礼:“昨日的事情抱歉,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堪是我的不是!” 江雁回似笑非笑看着她:“傅小姐不必向我道歉,说到底,我跟掌印虽有婚约在前,但毕竟中间起了变故,谁也不知道婚事还会不会继续,你说是吧?” 傅雨薇勉力勾了一下唇角,僵硬道:“你说是便是。” “怎么说话的?”傅夫人拧眉看着她,“早知道如此便不带你来了,江姑娘,你别生气,这孩子就是脑子轴,从小认定的事情一时转不过弯来,你别往心里去!” 江雁回笑了笑:“傅夫人言重了,傅小姐只是真性情罢了。” 一个比自己小了快三岁的小丫头说自己真性情? 傅雨薇的眼底更凉了一些:“谁输给谁还不一定呢,江雁回,等着瞧吧!” 她转身便走,半点不给江雁回面子,傅夫人见了,脸色变了变,匆匆向江雁回告了辞便去追傅雨薇了。 第137章 灵耳兔 “这个傅小姐,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死鸭子嘴硬,昨天的脸打得还不够肿吗!”巧姝生气道。 江雁回把目光从傅雨薇身上收回来,往回走:“人家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姑母是皇后,哪里用得着给我们赔笑脸?” 江雁回说到这里,神色一凝,这才想起来傅雨薇的姑母是皇后。 所以,今天那套嫁衣莫不成是皇后为前日的事情给她的赔罪? 江雁回恍然大悟,一时莫名就为今后的日子发愁。 从前的江家虽然是名门世家,但爹爹鲜少让她参与这些烧脑子的事情上来,大抵这也和徐氏不喜打理人情世故有关,而她竟有的那么一点人情世故的经验还是跟叶俏耳濡目染学来的,这会儿突然要独自撑起江家,很多事情一时都绕不过来。 可她日后是要嫁去掌印府当掌印夫人了。 做当家主母跟在江家时刻完全不一样,她上要面对的是宫里那些宫妃娘娘,下面对的是朝廷命妇,肩上的责任非一般大。 江雁回忽然就有些头痛了。 正月初八一晃眼便到了。 那套刺眼的嫁衣,江雁回最终还是没有改。 既然是皇后的赔罪礼,这个台阶她自然要下。 一大早,她被叶妈妈拉起来梳洗,连早点都吃不上一口,便被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上了嫁衣,整个人都仿佛包成了粽子。 而头上的凤冠更是重到离谱,脖子都快压断了。 “小姐,刚才府外有人送了这个来!” 江雁回刚穿戴整齐,就看见巧姝抱了一个箱子走进来。 箱子不大,但里面却隐隐约约能听见动静。 众人有些戒备,难不成有什么人想报复江雁回,故意在里面装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叶妈妈立刻让人将箱子拿远打开。 两个家丁小心翼翼挑开了箱子上的锁片,众人屏息等待着箱子被拉开的瞬间,可当箱子打开,却并不见什么东西蹿出来,巧姝狐疑地先一步走近,顿时惊喜地叫起来 “天啊,这是什么,好漂亮啊!” 巧姝一探手,就把箱子里的东西抱了起来。 “这是……” 叶妈妈不认识,有些诧异。 只见得巧姝的怀里抱着一只通体蓝色的兔子,那兔子不止颜色同一般的兔子不同,连耳朵也不一样。 别的兔子都是竖着耳朵的,它倒好,竟然是垂着的。 江雁回怔怔出声:“蓝色灵耳兔!” 只一瞬间,她的眼眶便红了。 “雁回,你放心,在你出嫁前,我一定猎一只蓝色灵耳兔送你当嫁妆!” 叶俏的话犹在耳边。 她以为,叶俏入宫后,再不会实现当初的这句话了,却没想到,就在她出嫁的这一天,竟然真的收到了这样一份“嫁妆”! 江雁回从巧姝手里把兔子抱了过来。 那兔子肥肥壮壮的,看上去像是养了一段时间,看见人居然也不害怕,被江雁回抱在怀里的时候,它乖巧地趴着一动不动,温顺得像只没有脾气的猫。 “蓝色灵耳兔?”巧姝蹙眉细想,“奴婢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第138章 大婚 “是燕林场里的兔子。” “燕林场?”巧姝这才想起来,当初江雁回在猎场出事,就是因为叶大小姐要去抓那只蓝色灵耳兔送给她! 原来就是这种兔子! “难道这是……丽妃娘娘派人送来的?” 随从在那里躬身道:“适才送兔子的人说他是叶大将军府的人。” “真是丽妃娘娘送的!”巧姝诧异不已,“看来丽妃娘娘即便是进了宫,心里仍记挂着小姐呢!” 江雁回抚着兔子的脑袋:“她何止是记得……” 连日子都算得这么清楚,她在宫里必然是一直念着她! 江雁回吸了吸鼻子:“叶妈妈,今天,我想抱着它出嫁,可以吗?” 叶妈妈慈爱地笑起来:“当然!” 乘着花轿,出了江府。 看着“江宅”两个字越来越远,江雁回轻轻地在心里向江氏夫妇告别,她甚至能想象出江尚中和徐氏相携在门口眺望她离去的模样,眼泪湿了眼眶。 入掌印府,拜堂,送入洞房。 整个过程,江雁回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她只知道嫁衣勒得她喘不过气,凤冠更是重到头都抬不起来,好不容易结束了,她在新房又被嬷嬷指导规矩指导了一个时辰。 前厅宾客云集,欢声笑语,她在新房累到只想睡觉。 可嬷嬷说了,新郎未到,新娘是不能先睡的!不止不能睡,连盖头都不能掀,得正襟危坐,一直等到新郎的到来,因为新郎进了新房之后,还会有一些礼节需要完成。 江雁回又等了一个时辰,眼皮子都打架了,才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她掐着手看着那双红色的鹿皮靴由远及近,男人的脚步从容不迫,缓缓行至她面前,火红的喜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江雁回甚至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模样,那俊美如天神般的脸容,必定好看极了! 盖头被掀开了,江雁回抬起眼便看见沈焕英俊的脸容在眼前放大。 他脸上没什么神情,只一双眼盯着她瞧,似要将她全身上下都看个遍。 江雁回脸上发热,忍不住提醒:“嬷嬷还在呢!” 沈焕盯着她面上的酡红,嘴角微勾,身后的嬷嬷立刻走上前来:“来,新人喝合卺酒,从此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匏瓜被添上了酒,江雁回看向倾身的沈焕,默默与他同饮。 “礼成,两位入新房吧,老奴们告退!” “小姐,百年好合!” 巧姝给江雁回比了一个爱心,嬉笑着跑出去了。 等房间的门关上,整个新房内便只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 沈焕伸出手来,把她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 江雁回顿觉如释重负,抚着脖子:“这凤冠可不是一般的重,相比起来,你的发冠就好多了!” 沈焕笑了笑:“虽是这般说,可男子也没那么轻松,外头的酒,我可是喝了数坛。” 他盯着江雁回,眼底毫不掩饰地灼热,江雁回眼睛没地方放,便转身往床边走。 沈焕从后头跟上来,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江雁回的心尖上,紧张得她背心都出了薄汗。 第139章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直到双脚踩在了踏板上,她整个人忽然被一股力道压倒在床上,江雁回惊慌抬眼便撞进沈焕幽深的目色之中。 那双凤目倒映出自己面红耳赤的模样,只见得新嫁娘媚眼含羞,双颊酡红,一双红唇好似含了朱丹,唇红齿白,肌肤如雪,在喜烛之下,美得好似误入人间的狐妖。 沈焕低下头来:“准备好了吗?” 江雁回只觉得自己心跳都要跳出胸腔,努力镇定许久,才轻应了一声。 一切顺理成章。 最后的时候,江雁回有些为难。 虽然刚才的新房中,嬷嬷很隐晦地教过,但是她们说的是正常新婚的夫妻,可他们不一样,沈焕是太监,她要如何进展这件事? 最为关键的是,适才嬷嬷交代过,即便是宦官也希望自己是个正常男人,她不能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提示别人不是正常男人这一事实。 江雁回有些难办。 沈焕连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并非嫌弃他? 可刚问完这话,她便赶紧自己眼前飘忽,好似连他的模样都看不清了。 江雁回甩了甩头,企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好似听见了沈焕说了一句什么,可她听不清。 沈焕的呼吸落在她耳旁:“抱歉,只能用这种方式……” 江雁回听不清他的话,只是茫然看向他,被沈焕用一根发带蒙住了眼睛。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江雁回的身侧已经没有了沈焕的身影。 或许,正因为太监不同于正常男人,所以他不想在这方面让她意识太清楚。 江雁回觉得,自己是能理解的。 既然嫁给了他,很多事情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包括这方面。 “夫人醒了吗?” 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 江雁回连忙裹紧被子应声,便见外头的婢女走了进来:“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夫人可要沐浴?” 江雁回先是一怔,随后点了点头:“要的,对了,巧姝呢?让她进来服侍我。” 婢女躬身:“回禀夫人,巧姝姑娘去前院学习府中规矩去了,还是奴婢来服侍您吧。” 府规? 大户人家若是新收了下人,的确有学习府规这一项,江雁回应了一声:“知道了,去准备热水吧。” 婢女领命出去,不一会儿便有下人送了浴桶和热水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芝兰。”芝兰目不斜视地替她清洗着身子,始终不多说一句话。 江雁回只觉得这氛围有些压抑,忍不住问她:“巧姝还有多久回来?” “府中规矩要学习三天,应该在三日后吧。” 江雁回心头顿时有些不舒服。 三天? 那也就是说,这三天,她都得熟悉陌生人伺候了? 江雁回看向芝兰:“我自己洗吧,你先下去。” 等她沐浴完起来,早膳也送了上来。 江雁回腹中饥饿,可一大早却没有什么胃口,等她吃完便想出门走走,可刚要出院子,莫名其妙不知从哪里多出来两名侍卫拦在了她面前。 “夫人,掌印吩咐,您不可以出院子。” 江雁回怔了怔:“你说什么?” 侍卫躬身道:“掌印吩咐过,等夫人醒来,可以在院子里走走,但是不能出这个院子。” 江雁回回头看向偌大的新居院子,又看向侍卫,只觉得自己听错:“你确定掌印是这么吩咐的?为什么?” “小的不知,夫人若有疑虑,等掌印回来可以问掌印!” 江雁回只觉得古怪和不解,对着那侍卫看了又看:“那掌印现在在哪?” “回禀夫人,掌印早朝还没回来。” 江雁回吸了口气:“行,那等他回来你通知他,就说我要见他。” 侍卫领命,江雁回只得往屋里去。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新房,心里是满满的疑惑和古怪。 难道掌印府出了什么事?沈焕为什么不让她出院子? 在房间里闷了一整日,外面的侍卫都说掌印还没回来。 江雁回便只能等。 她等到了半夜,撑不住困意睡着了,可等一觉醒来,沈焕仍没回来,而且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 她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门口,发现守门的侍卫仍在,只不过换了一拨人。 她看向侍卫:“我还是不能出去?” 侍卫毕恭毕敬道:“回禀夫人,掌印吩咐……” “行了,掌印这么晚还没回来吗?” 侍卫应道:“回禀夫人,还没有!” 江雁回听得厌烦,转过身就往回走。 第二天一天,她都没见到沈焕,直到第三天、第四天,沈焕就好像是消失了一样,而她的身边,除了芝兰和秋容的丫鬟,她见不到一个从江府带来的人,而门口的侍卫永远一问三不知又不让她出去。 江雁回忍不住了。 到了第五天,她直接冲到门口要出去,侍卫不让,她直接回屋拖了一把椅子要朝侍卫砸去,可侍卫似乎是有先见之明,在她未赶到前立刻关了院门,还将院门上了锁。 江雁回一椅子砸在门上,哐当作响,可什么也奈何不了。 “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新婚夜还好好的,他的神色言语没有流露出过一丝异样,可为什么,新婚过后,就将她关了起来?面也不露,理由也不给,这么锁着她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关她一辈子? 被这个想法吓到,江雁回惊了。 回想这一路和沈焕相处的细节,回想沈焕阴晴不定的脾性和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这样,那沈焕把她娶回家为的是将她囚禁? 江雁回冲进屋,把一切能搬的东西都砸向了门外,大闹一场之后,她虚脱地坐在地上,忽然间仿佛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是真的。 沈焕的目的就是要囚禁她。 他费尽心机把她娶进门,费尽心机让她心甘情愿嫁给他,为的就是今天。 第140章 绝食 可是,昔日的温情难道都是假的吗?他帮她摆平叔伯的欺压,给她撑腰,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她迎娶进门……甚至于还有新婚夜的温情,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诱哄和欺骗吗? 江雁回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如果他真的要囚禁她,为什么不从江家没落之时将她带进掌印府直接关押,而是要等到她进门之后,在她打算安安稳稳同他过日子的时候给她当头一棒,为什么? 江雁回想不透,也彻底看不清沈焕这个人了! 她与他之间到底是有着什么样深仇大恨的过节,让他一步一步如此机关算尽地折磨她! 她于他而言,不过蜉蝣蝼蚁,他甚至都不必动手便能轻易将她踩死在脚下,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司礼监掌印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对付?! 江雁回累了。 她躺倒在地上,任凭冰冷的地面贴着肌肤,一动不动。 她甚至感觉不到冷,只觉得整个人从身到心的疲累。 双亲去世没有让她绝望,独自支撑江家的苦涩没有将她打趴下,可这一刻,她却失去了起来的力气,只想从此睡到天荒地老,忘记一切。 江雁回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芝兰和秋容在那里窃窃私语,听到屋内动静,她们二人立刻进屋,一个将她扶起,一个询问她想吃点什么。 江雁回看着她们:“你们知道掌印在何处吗?” 芝兰和秋容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夫人,等掌印得空肯定会来见您,他只是太忙了没时间过来,您别多想!”芝兰劝道。 “是啊,夫人!”秋容附和,“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吃点东西吧。” 江雁回闭上了眼睛:“你们下去吧。” 芝兰和秋容不知道该怎么办,踌躇良久,最终只能退下。 第二天、第三天,江雁回仍旧如此,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不管芝兰和秋容问什么,她只有一句话,“掌印来了没有?” 她每天问,重复不断的问,急得两个丫头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去求助外面的侍卫。 到了第五天,江雁回整个人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两个丫鬟见她如此都哭了,跪着求她喝一口粥,江雁回费力地睁开眼,却只是看着门口。 她知道沈焕一定会来,就在今晚!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沈焕沉稳的步子自外而入,面无表情看向榻上濒临死亡的她,眼底没有温情,只是滔天怒火。 “把吃的端来。” 两个丫鬟得了命令,恍如大赦,急忙去厨房端粥。 江雁回躺在床上,很想张口说话,可她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只在沈焕扶她起来之后,死死抓住了他的衣服。 “为什么?”她苍白的脸上,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如珍珠一般坠在男人胸膛,向来清明的眼睛一片死寂。 “先喝粥。” 接过婢女递上来的粥,沈焕将她稳在怀里,要喂她。 江雁回不肯吃。 她今日非要一个因由! 她受够了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受够了他阴晴不定的脾性,他好时能把你宠上天,可一旦他心情糟糕也能将你踩进地狱! 第141章 伺候我,天经地义 她不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活着,不要这么永无止境地被折磨! 沈焕沉下面容,只将粥送到她唇边:“喝粥。” 江雁回用尽气力,将他手里的热粥推翻在地,两个丫鬟吓得当即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沈焕的面容阴冷下来:“想知道为什么?好啊,我告诉你,因为你不配。” “你不配享受高高在上的人生,你不配清清白白的活着,我所承受的一切,我都要在你身上讨回来!” 江雁回睁大眼:“为什么?” 为什么要讨?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又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啊! 可沈焕却被她这句话问得满眼猩红? “为什么?你以为你忘记了就可以结束一切?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江雁回,你给我听好了,你这辈子别想有好日子,你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掌印府度完余生!” 他几乎是用吼的。 向来俊美的脸容几近扭曲,一双凤目好似藏尽了风刀霜剑,直直朝着江雁回刺来。 江雁回愣在了那里,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他什么! 沈焕吼完之后丢开她大步往外走,刚走了没两步又折了回来:“你如果不吃饭,可以,既然这些下人照顾不了你,那留着也没什么用,来人。” 外面立刻有随从立在门口:“掌印吩咐。” “她们两个伺候夫人不力,拉出去,杖毙。” “掌印?掌印不要!” 兰芝和秋容慌了,纷纷求情:“夫人,夫人您就吃点吧,求您!” “求夫人!求夫人救救奴婢,救救我们,求您了!夫人——” 沈焕回过头来看向江雁回,见她并不开口,便直接命令:“拖出去!” 下人将两名婢女拉了出去,不一会儿,院子里便传来惨叫声。 凄厉的叫声在院子里一声比一声响,两名婢女哭着求饶,江雁回浑身如僵石靠坐在榻上,双目惊恐盯着沈焕。 她整个人好似傻了,两眼从恐惧慢慢变得空洞,直到外面的惨叫声逐渐变小,直到再也听不见。 随从进来请示:“回禀掌印,芝兰和秋容都晕过去了,是否还要继续?” 沈焕阴沉沉的目光仍旧盯着江雁回,见她不说话,便冷着嗓音:“继续。” 随从立刻离去,院子里便传来木板敲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你若当真想死,我也不拦着你,但既然你这个当主子的都去了,巧姝留着也没什么意思,哦对,还有江府你那两个妹妹,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沈焕——” 江雁回忽然用尽气力喊了出来:“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沈焕凉凉勾了嘴角:“你做人都斗不过我,还做鬼?江雁回,你是觉得做鬼就很厉害吗?” 江雁回死死盯着他:“我诅咒你,生生世世诅咒你!” 少女的声音几近嘶吼,一双眼因为充血而通红。 可数日的绝食让她整个面容苍白得如纸一般,嘴唇更是严重干裂,整个人消瘦黑沉得当真如厉鬼一般。 沈焕笑了笑,笑得眼底起了泪光,笑得神情涣散,笑得一整张脸都阴鸷起来。 “如果诅咒有用,你早死了千八百回了,江雁回!” 他忽然大步走上前,将江雁回从榻上拉了起来,逼得她直视自己:“说,你爱我!” 江雁回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嘴唇蠕动:“我不爱你!” “你爱我,说!” 江雁回咧开嘴角:“我不……”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沈焕堵住了唇,啃咬舔舐,以及重重压倒在榻。 江雁回木然看着头顶的纱幔,忽然就重重闭了牙关,狠狠咬破了沈焕的舌根。 嘴里全是血腥气,她唇角挂着血丝,看沈焕吃痛退离而露出邪恶的微笑来:“不是只有你才会,我也会!” 沈焕看着她的口型,眼底戾气滋生。 他刚才竟然有了一瞬间的心软,觉得她只是拔了刺的刺猬,可这一刻他才知道,恶魔就是恶魔,不会因为丢失记忆就失去了恶魔本性,这个样子的她跟前世有什么不同? “来人。” 他忽然站起身来。 “去把粥都端来,给我灌也得灌下去!” 下人领了命,匆匆走了,不一会儿便是大盆的粥。 江雁回眼底瑟缩,下意识想躲,却被两个婆子扣住了肩膀。 “夫人,得罪了!” 两名婆子轻而易举钳制住了体弱虚软的她,江雁回不肯喝,婆子便捏着她的嘴,用汤勺往里灌。 因为长久的不进食,江雁回吃过便吐,可任由她怎么吐,剩余的粥还是原封不动被灌进了嘴里。 沈焕始终立在一边,冷眼看着。 直到地上床上全都是粥水,盛粥的盆空了,他这才命人撤走。 浴桶被搬进了房,热水被送了进来。 沈焕抱起她直接将她丢进了水里,然后强硬地替她洗澡。 江雁回动弹不得,闭了眼由着他动作,直到她被重新穿戴整齐抱上床,便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外面,随从进来禀报,说两个丫鬟断气了。 江雁回整个人缩了缩,被子下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沈焕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直至整个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他冰冷的身子贴了过来。 江雁回厉声嘶吼:“你滚!别碰我!” 沈焕阴鸷地勾了下唇:“你是我夫人,伺候我,天经地义。” 他不由分说地钳制,沉下身躯,撕碎了她的新袍。 “嘶……” 沈焕忽然看向自己流血的手臂,倒吸了口凉气。 江雁回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若非他闪躲及时,刚才那柄匕首刺入的就是他的心脏! “魔鬼!你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魔鬼,你滚!你不许碰我!” 江雁回双手握紧沾血的匕首,直对着他,眼泪滚落下来,浑身都在颤抖。 沈焕摸过手臂上的血,放到唇边舔了舔,而后看向江雁回笑起来。 “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我更想欺负你。”轻而易举打落了她的匕首。 第142章 再也不离开 夜深人静。 身侧的被窝已经冰凉,江雁回双目圆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直至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道身影立在她榻边,在床边蹲了下来,怯生生带着哭腔喊她:“小姐,你怎么样了?” 江雁回的目光缓缓转过来,然后便看见低泣的巧姝。 她看上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好在精神尚可。 江雁回一下子抓紧了她的手:“他放你回来了?” 巧姝流着泪心疼地摸向她的脸:“小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他们到底怎么对你了?” 江雁回摇着头,只伸出手来将她紧紧抱住:“你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巧姝抱着她,低低在她肩头哭出声来。 两个人拥着哭了好一会儿,末了,巧姝擦着眼泪道:“小姐,你等着,奴婢去取点热水来给你洗澡!” 江雁回点了点头,巧姝立刻出去了,不一会儿,屏风后的浴桶被放满,巧姝扶着江雁回进了浴桶,一点一点给她清洗身上的痕迹,一边洗一边哭。 江雁回给她擦着眼泪:“不疼的。” 巧姝捂着脸哭出声来:“奴婢现在才知道,老爷当初为什么拼死都不愿意把小姐嫁给掌印了,原来……” 江雁回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巧姝,别难过,我没事的!” 巧姝不敢表露得太过,只怕会让江雁回更伤心,她擦干了眼泪,努力对江雁回挤出笑脸,郑重其事道:“奴婢以后再也不离开小姐了!就算他们打死奴婢,奴婢也不离开!” 江雁回摸着她的头,眼泛泪光笑起来。 床单被巧姝重新换过,巧姝收拾的床榻熨帖柔软,江雁回躺在里面才像是找到了熟悉的归宿,拉着巧姝的手要她陪着一起躺。 巧姝摇了摇头:“小姐别怕,奴婢就在床下睡!” 她在床下铺了被子,然后躺在江雁回身侧,伸出手来,便能与她的手握在一起。 江雁回这才找回踏实的感觉,一整日的疲累在这一刻才有了困意。 月光悄无声息西沉。 书房里,玄尤回禀道:“夫人已经歇下了,芝兰和秋容也已经找了御医看过,没有性命之忧。” 沈焕将手里的一本折子放下:“明日多派两个人过去,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 玄尤应了一声,却没离开。 “还有何事?” “再有一个月,提督便会从诏安山庄归来,我们可需要做什么准备?” 沈焕神色微顿:“皇上那边怎么样了?” “近日头痛是好了些,不过有探子回报,丽妃那边似乎有情况,这个月已经连着要了两份酸梅进喜华宫,可需着谢御医去看看?” “酸梅?” 玄尤应了一声。 “先放着,另外,别走漏风声。” “是。” * 第二日早上,巧姝早早伺候江雁回用完了早饭,便陪着她去院子里晒太阳。 院中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若非亲身经历,断然不知晓这里曾死过人。 “小姐坐着,奴婢去把茶具搬来,给小姐泡茶!” 江雁回笑着点了点头,巧姝便立刻进去了。 等她再出来,手里已经多了茶具,很快,院子里便有暖暖茶香飘了起来,江雁回坐在秋千上,闭着眼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忽然,院子门口传来锁扣被打开的声音,一抬眼,便看见玄尤笑着领了几名脸生的下人走了进来。 第143章 取悦 “夫人,这是给微安居新添的下人,夫人往后若是有别的需要,可以直接吩咐他们!” 江雁回的目光移到那些下人身上,两名丫鬟两名小厮,确切的说应该是两名丫鬟两名太监。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微安居打死人的消息传了出去,这几名下人一个个哆哆嗦嗦的,谨小慎微得头都不敢抬起来。 江雁回收回目光,没有说话,一旁的巧姝连忙给玄尤请了安:“多谢玄公公,夫人收下了!” 玄尤略略行了礼,这才离去。 听着门口传来上锁的声音,江雁回这才对巧姝道:“先带她们去住处吧。” 巧姝应了,领了几个人去微安居侧屋。 等到她处置完再回来,江雁回已经不在院子里,巧姝连忙进屋,便发觉她坐在窗台下的椅子上,静静看着屋外的天空。 阳光在她脸上落下明亮的光,照得她眼睫根根分明,她迎着阳光侧坐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眼睫一动不动。 巧姝连忙上前,将一件斗篷披到她身上:“小姐怎么不去院子里?这窗台边阳光不好反而还有风!” 江雁回摸了摸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冲她笑了笑:“有点想锦回了。” 巧姝神色微顿,半晌道:“等过几天,奴婢去同掌印说说,哪怕不能放小姐回去,把锦回小姐接过来住两天也好!” 江雁回摇了摇头:“不要了!” 头顶一群大雁飞过,成群结队,一会儿便不见了。 江雁回幽幽道:“既然照顾不了她,还是不接过来的好,江府有叶妈妈在,比这里安全!” 巧姝垂下眸光,喉头有些堵。 好心疼小姐,可是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连半个月,沈焕每晚都来,江雁回渐渐变得越来越温顺,甚至于会在睡前主动吃药。 这一天,她刚吃完药替他宽衣,沈焕却兴致缺缺:“丽妃怀孕了。” “什么?”江雁回一怔,抬起头来。 “丽妃怀孕了!”沈焕重复,“已经两个月了。” 江雁回脸上有些茫然,似乎是很久都回不过神来,等她意识逐渐清醒的时候,整个人已喜极而泣:“真……真的?俏姐姐有喜了?” 已经面对了一张了无生气的脸足足半个来月,沈焕还以为她从今往后是不会笑了,可当听到叶俏消息的那一刻,那张即便是在欢愉之时也了无情绪的面容忽然间就生动了起来。 会哭、会笑,鲜活分明。 沈焕忽然低下头来凑近了她,声音紧贴在她耳旁:“取悦我,我放你去见她。” 江雁回一怔,眼珠子动了动,沈焕等了半晌却不见她下一步动作。 他顿时阴沉下脸来:“做不到?” 江雁回抿紧了唇,看向他,一副无法突破心理防线的模样。 沈焕眉色一厉,转身便走。 “等、等一下!” 江雁回急急唤住了他。 沈焕停下脚步,便听见身后传来她结结巴巴的声音:“怎、怎么做?” 沈焕凉凉勾起唇角,眉眼之内一片阴霾。 为了一个叶俏,她居然什么东西都能舍弃!所以到头来,他连一个叶俏都比不过! 转过身来,他冷眼看向江雁回:“身为婚内妇人,这个需要我教?” 江雁回脸色有些白,犹豫半晌方才走上前去,在他冷厉的目光之下,踮起脚尖去亲他。 沈焕不为所动,始终冷眼旁观。 到了后面,江雁回有些急,急功近利般探手到他衣衫底下,却被沈焕捉住了手。 “就这点能耐,也想取悦男人?”沈焕丢开手,“自己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 他转过身,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新房。 江雁回僵持在原地,不一会儿便觉手脚冰凉,下意识想追上去,却又发觉头脑昏沉,隐隐约约间,眼前还出现了幻觉,猜测应该是药效发作了! 她只能回到床上,想静静等待药效过去。 可她只是躺了一刻钟,门口便又传来了动静。 沈焕去而复返,直接跻身上了她的榻。 他的身上还带着冬夜的清寒,覆身过来之时,江雁回打了个冷颤。 “沈焕,你等一等!”她急急制止着他,“能不能别……我今晚累了!” “所以,你是不想去见叶俏了?”男人哑着嗓音问。 江雁回颤了颤:“所以……现在也算?” 沈焕讽刺地勾了唇角:“不算也可以。” “算!当然要算!” 江雁回拉住了他,有些涣散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我吃过药了。” 言下之意,她已经准备好了。 沈焕沉下目光,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引领着:“那今晚,就别睡了。” 江雁回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醒过来的时候面对一室狼藉,她想了好久也想不起来昨晚具体的一切。 巧姝进来询问她要不要沐浴,江雁回点了点头,末了又道:“别让她们进来了,卧房今天你来收拾!” 巧姝垂眸应下,也并不多问什么,等到热水准备好,她来扶江雁回下榻,江雁回这才发觉身体的异样,双颊发热。 “我今天想自己洗,你先下去吧。” 巧姝应了一声,将干净衣服给她放好:“奴婢就在外间,小姐有需要直接唤奴婢!” 江雁回点了点头,巧姝这才下去。 等整个人入了水中,江雁回努力回想昨晚的一切,却仍是只能记得一些残缺不全的画面,而放眼自成亲以来的一切,她才发现没有一场是记得清的。 这样的事情总归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江雁回总觉得身体的反应有些异样。 所以正常人圆房也是这个样子的? * 沈焕果然是说话算话的。 第二天,他让江雁回起了个大早,直接随他一起入宫。 这是自成亲以来,江雁回第一次出掌印府,不过半个多月没出来,街头光秃的树梢已经新出了绿芽,地面上也出现了翠绿的点缀,隐隐还有迎着春寒料峭的天新开的野花。 她神色分明有些兴奋,贪婪地看着外面的天地。 沈焕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似乎在考虑她是因为出府开心,还是因为见叶俏开心。 “既然来了宫里,理应去给皇后请安,我让玄尤先带你去皇后那里,想来丽妃也在,到时候你便跟她走。” 第144章 罚跪 “好!”江雁回答应得特别欢快,半点也不迟疑。 沈焕看了她一眼,她眼底的光芒比星辰还明亮,她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前世没有,这一世也没有! “夫人,这边!” 玄尤在前面引路。 宫道清冷肃穆,一大早只能看见巡逻的禁卫军和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 江雁回所到之处,再没有从前议论纷纷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毕恭毕敬屈膝请安的宫人,并且没有任何一道议论声。 等她到了皇后的太安宫,宫人第一时间迎了上来:“还请掌印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前去通禀皇后娘娘!” 江雁回等了没多久,那人便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皇后跟前的大宫女,姓苏。 “掌印夫人安好,皇后娘娘就在里面,奴婢这就带掌印夫人进去。”苏嬷嬷给她屈膝行礼,笑着给她引路。 “夫人,咱家在外面等。”玄尤对着江雁回道。 江雁回巴不得他不跟来,不然像个小尾巴一样,反而叫她没法好好跟叶俏说话。 “玄公公自便。”跟着苏嬷嬷往院子里走,江雁回问道:“丽妃今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吗?” 苏嬷嬷神色一凝,迟疑道:“丽妃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早间来告过假,皇后娘娘允了。” 江雁回想起叶俏怀孕的事情,心头有了底,只盼着早点结束皇后这边,好去看叶俏。 皇后的宫殿里汇聚了很多宫妃,遥遥看去,一片莺莺燕燕,全是绝色。 江雁回给皇后请了安,皇后的声音立刻笑着传了过来:“快赐座!掌印夫人若是再不来,本宫都以为掌印要金屋藏娇了呢?这都成亲多久了!” 江雁回急忙在位置上欠身:“是妾身的不是,都怪妾身初为人妇,竟一时忘了规矩!” 皇后苏氏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她是先帝在皇上还只有六岁时为皇上选的妃子,如今二十多年过去,皇后虽然保养得极好,但在一众如花似玉的年轻新妃面前,到底还是显现出了年龄感。 不过她身上的雍容气度,也非宫妃可比,沉稳大气,威严得体,一看便知时候久居上位之人。 只见得皇后摇了摇头:“掌印夫人可千万别误会,朝野上可没有非要进宫请安的规矩,本宫是瞧着掌印在前朝为皇上鞍前马后,夫人一个人在家里寂寞,这才希望你多来宫里走动,这宫里别的没有,但是姐妹们多啊,陪夫人说话的多得是,你们说是不是?” 一众妃嫔附和,其中有一个妃嫔笑道:“都说江家小姐德行出众,依本宫看,夫人何止德行出众,这生得也跟天仙似的,倒叫本宫自愧不如!” “这是贤妃娘娘!”苏嬷嬷笑着在一旁提醒。 江雁回于是朝贤妃欠身:“贤妃娘娘谬赞!” 一个早会,因为江雁回的到来,热闹不已,妃嫔们各个在她面前讨好巴结,企图让她记住自己是谁,可一个早会下来,面对着数十位嫔妃的七嘴八舌,江雁回早晕头转向了。 人太多,实在记不住! 不过皇后和贤妃的脸,她倒是记下了,不过今日的嫔妃应该是没有到齐的,至少那位极受宠的俞贵妃就没看见。 从皇后宫里出来,江雁回便让玄尤送她去叶俏那里。 到了叶俏的喜华宫,她却并不在宫里,婢子说她出去散步没有回来。 江雁回便让玄尤待沈焕下朝再来接自己,而她留在喜华宫等叶俏。 玄尤也没有拒绝,躬身请礼后便走了。 等到玄尤一走,府里的婢女便开始在殿外窃窃私语,江雁回坐在殿内的时候,几个宫女在门口你推我搡,似乎是有话想说。 终于,有一个穿着粉衣服的宫女走了进来,捧上一杯茶之后,恭恭敬敬对着江雁回道:“掌印夫人,您今日怕是等不到丽妃娘娘回来!” 江雁回奇怪地看向她:“为什么?难道丽妃不在宫里?” 宫女犹豫了一下:“丽妃娘娘早间出门的时候,以为抬坐辇的宫人不小心,撞上了俞贵妃的辇驾,俞贵妃大发脾气,让丽妃娘娘在新安宫里跪着呢!” “跪着?”江雁回顿时站起身来,“这大冷天,怎么能让她跪着?她跪了多久了?” 叶俏还怀着孕呢!怎么能让她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跪着?! “已经一个时辰了!”宫女回禀。 “快带我去!” 江雁回火急火燎往外赶。 宫女眼见着她们家娘娘有救了,连忙将江雁回往新安宫领,等到了新安宫外,毫不意外,她们被人拦住了。 那名唤作喜桃的宫女立刻厉声对着那宫人道:“大胆,掌印夫人你也敢拦?” “掌印……”宫人的视线在江雁回脸上扫了圈,连忙躬身道,“掌印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禀报我家娘娘!” 宫人急急忙忙走了,不一会儿,便出来开了门,请江雁回进去。 江雁回几乎是一进门便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叶俏。 冰冷的青石路面,她屈膝跪在那里,纤细的身形迎着初春的冷风,头上的金步摇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可她挺直了脊梁一动不动。 旁边,是跟着跪地的珍珠和邹妈妈,她们二人似乎极力想给叶俏挡风,可她们身形也单薄,根本阻拦不住从拐角吹进的冷风,而且她们所处的地方正是风口。 庑廊下,有一位盛装的美艳妇人坐在正殿门口,安静的饮着茶,身后站了一排随侍的宫人,还有人专门站在庑廊下给她挡风。 看见江雁回进来,妇人朝她遥遥投来一个笑脸:“掌印夫人怎到了本宫这寒居?奈何本宫身子重,就不起身迎接掌印夫人了!” 听见“掌印夫人”四字,那头的叶俏身形一震,当即回过头来,当看见阔别已久的江雁回,她整张脸的表情都鲜活了起来,一双眼睛明亮盯着她,似乎在问:她怎么来了? 江雁回没有看她,只是迎着俞贵妃的目光给她欠身行了个礼:“妾身怎敢劳烦俞贵妃相迎?只是不知俞贵妃有身孕,今日来得匆忙,未曾携礼,还望俞贵妃海涵!” 第145章 忍气吞声 俞贵妃原本对她是有敌意的,听见这话,眸光闪了闪,温和一笑:“夫人言重了!来人,给夫人赐座。” “不麻烦了。”江雁回笑着道,“实不相瞒,妾身今日来是寻丽妃娘娘的,昔年曾受过她的恩情,这次进宫本想来探望她,不曾想她在贵妃娘娘这里。” 她这时才看向叶俏,责备道:“俏姐姐,你可是惹了贵妃娘娘不快?若是惹了贵妃娘娘,你道个歉便是,是不是你那臭脾气又上来了?你也真是,贵妃娘娘怀着身孕呢,可不能生气!难不成还让她跟你道歉不成?” 余光瞥向上位,正见了俞贵妃背后的丫鬟上前半步,分明是对她的话有意见,但被俞贵妃阻止了。 江雁回看在眼里,便又看向俞贵妃笑着道:“贵妃娘娘,你看,这丽妃娘娘就是这个脾气,若是冲撞了你,你多担待,不然妾身代她跟你赔个不是,你看如何?” 俞贵妃看她一番动作,似笑非笑:“原来掌印夫人来本宫这里是讨人来了。” 江雁回露出歉意的笑来:“不是妾身非要人,实在是昔年受过恩情,再加上今日入宫时间不够,待会掌印下了朝就要来接妾身出宫,所以,俞贵妃可否看在妾身的薄面上通融一回?” 俞贵妃微微冷了脸。 她把掌印搬出来,分明是拿掌印压人。 可偏偏,皇上对那位掌印言听计从,她这个做嫔妃的,哪怕再得宠,也不敢去得罪司礼监掌印! 俞贵妃沉下脸色,皮笑肉不笑:“既然掌印夫人都这般说了,那本宫就卖掌印夫人一个薄面,丽妃,记住,若有再犯,下次本宫可不饶你。” 叶俏垂目应道:“贵妃娘娘放心,妾身记下了!” 俞贵妃伸出手来:“本宫乏了,扶本宫进去吧。” 等到殿门在众人面前关上,江雁回这才快步上前,跟着珍珠扶起脚步虚浮的叶俏。 因为跪得太久,一双腿已经跪麻了,叶俏在江雁回伸过手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唤她:“雁回,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江雁回鼻尖有些酸,急忙看了一眼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你宫里吧!” 到了喜华宫,珍珠第一时间去取了膏药来。 叶俏的裙摆拉开,江雁回才看到她的膝盖一片青紫,分明不是今天一天留下的伤。 “这是……”江雁回震惊发问。 珍珠吸了吸鼻尖,声音哽咽:“自从俞贵妃怀孕,那可是三天两头的欺负咱们娘娘,罚跪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了,这腿全是跪的!” “多嘴!”叶俏轻斥她,看向江雁回,“你别听珍珠胡说,就是上回磕着了没好,今天这一跪又加重了些。” “俏姐姐!”江雁回拉着她的手,“你在宫里是不是过得特别不好?” “不是这样!”叶俏解释道,“皇上其实很照顾我,只不过爹爹出征这段时间,粮草军饷全靠俞家补给,我怕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想得罪她罢了。” “叶叔叔出征了?”江雁回这段时间不是忙着双亲的事就是大婚,根本没有时间打听外面的事。 “嗯。”叶俏应道,“就是你爹娘出事那段时间,我怕扰你心神,就没同你说。” 说到这里,叶俏心疼地看着她的脸,“你快别说我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在掌印府过得不好?掌印他待你好吗?” 江雁回点着头:“他待我很好,俏姐姐你别担心,我只是因为爹娘的事情!” 叶俏放下心来,握紧她的手:“雁回,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别难过了,你不是还有我吗?而且未来,你还会多一个小外甥!” 叶俏的手抚向肚子,满脸憧憬和幸福。 江雁回看向她肚子:“我听掌印说了,多大了?” “四十多天了。”见江雁回也摸自己肚子,叶俏笑道,“现在还摸不出来呢,得等一两个月肚子才能大起来!” 江雁回的手却仍不舍得离去,盯着她的肚子瞧:“真神奇,这里竟然可以孕育小生命!” 叶俏正欲说什么,抬眼看到江雁回向往的神色,眸底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本想说,你也可以有,可是她想起来好姐妹嫁的夫君是个太监! “雁回,我虽然不能出宫,但你以后可以经常入宫来,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你要是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江雁回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只是我刚嫁给掌印,府中有很多事务需要我协助处理,所以暂时还不能经常来看俏姐姐你,不过你放心,等我得空,我一定常来看你!” 叶俏笑着理了理她的刘海:“我们家雁回真厉害,一成婚就是当家主母了!而且还是掌印府的当家主母!今日你对付俞贵妃那架势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果然当了主母的人就是不一样!” 江雁回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俏姐姐若非身在皇宫,哪里有人会是你的对手?旁人要是不听话,你单手都将他打服了,还用得着像如今这样忍气吞声!” 江雁回靠着她的肩膀,闭上眼睛:“说到底,不是你不厉害,而是这宫里就是一道枷锁,锁住了你的本性,它压根就不让你露出真性情!” 叶俏摸了摸她的头,哭笑不得:“说得好像进宫的是你一样!” 珍珠送了糕点进来,叶俏连忙将糕点推到江雁回面前:“正好今早奶娘起黑天做的,你从小就好这一口,算是有口福了!” 江雁回尝过桂花糕,由衷赞道:“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谢谢邹妈妈了!” 邹妈妈笑看着她:“江姑娘喜欢就好!” 在喜华宫待到午时过,两个人脱了鞋子坐在榻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前的故事,叶俏眼尖地看见了江雁回身上的痕迹,忍不住询问她和掌印的事情,原本只是一句玩笑的闺房中事,却叫江雁回露出一脸的迷茫来。 “怎么了?”叶俏有些担心,“是不是他在那方面有什么特殊癖好?” 江雁回看向她,犹豫不决问:“俏姐姐,你和皇上就寝时……什么感觉?” “你指的是哪方面?”叶俏眨了眨眼,见江雁回整张脸都红得滴血,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低笑着环顾四周,见宫女太监们都遥遥候在门口,便贴近了江雁回耳朵,悄声说了几句话。 第146章 四书五经 江雁回瞪大了眼睛。 叶俏低笑一声:“看来你八成是没体会过,不过即便掌印是个太监,那点事也无外乎就那几样,你等着!” 她进了里屋,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翻出一本压箱底的书。 江雁回接到书的那一刻就愣了:“你给我四书五经做什么?” “打开看看。”叶俏提示。 江雁回随意翻开,只见得书里竟然是人物画,她不记得四书五经还带画,顿觉稀奇,正要细看,却忽然合上了书,这回不止脸红了,连脖子都能滴血。 “你……你现在,是丽妃!” “丽妃怎么了?”叶俏捂着嘴大笑,“丽妃就不叫叶俏了?” 江雁回将书丢到桌子上,好似那是烫手山芋:“这个我不要!哪儿有女儿家看这个的!” 叶俏板着脸:“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女儿家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雁回懊恼地捂住脸,“你让我拿这个回去,万一被别人看到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叶俏低低笑出声:“那你别拿回去,就在这儿看,我给你把风!” 她走到门口:“珍珠,安排两个人去门口看着,若是掌印的人来了,记得提前通知。” 珍珠应了一声,当即吩咐去了。 叶俏笑吟吟立在门口看她:“现在没事了吧?” 江雁回的脸色纠结极了。 叶俏便又道:“你可想清楚了?反正你想知道的上面都有,这可是我花了好几年才搜集到的,仅此一本!再说了,掌印他虽然是个太监,但你们是新婚,反正知己知彼,你懂的!” 江雁回看向那“四书五经”四个字,深深觉得,日后再不能直视这四个字了! “你到底看不看啊?”叶俏嫌弃地盯着她,“不看我可收起来了!” 她拿起书就要往里走,江雁回难堪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我看……” 最终还是看了。 只是看完之后,再对上叶俏那双明亮的眼睛,立刻无地自容。 “我先走了!改回再来看你!” 她急匆匆往外走。 “这不掌印还没来接吗?哎,江雁回,你是不是害羞了?” 叶俏的笑声低低从身后传了过来,悦耳动听,江雁回却不敢回答她,怕再看她一眼忍不住自戕! 从喜华宫出来走了好久,被冷风吹久了,那颗乱跳的心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江雁回抬头看了看,眼前是两道高耸的宫墙,她不知道身处哪个宫道里,入目也没看到什么宫女太监,她好像迷路了? 江雁回看了看通道的尽头,又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最终还是决定往前走。 待会找个宫女或者太监问问就知道了。 只是出了宫道还是宫道,江雁回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才终于开阔。 入目是清脆的绿树还有各种各样开放艳丽的花,中间有供人行走的小道,远处还有凉亭,想来,应该是到了御花园。 眼见着前头有人行走,江雁回松了口气,立刻迎着他们走了过去。 “这次的案子,你办得漂亮,宋少卿可真是朕的左膀右臂啊!” 江雁回路过一处树丛,一时没注意到侧方有人过来,待听到动静时已经晚了,她与那里头的人撞到了一起,簪子都戳到头了。 第147章 大理寺少卿 “大胆!怎么走路的?” 许是江雁回的穿着,让对方不敢说话太过,江雁回扶着头退开身子,便看见身形高大的皇帝容烨睁着一双阴柔的眸子冲着她笑:“掌印夫人?” 江雁回急忙朝他行礼:“见过皇上,都怪妾身一时莽撞,撞到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朕哪儿敢怪罪你,起来吧。”容烨虚扶了她一下,看向前方,“阿焕应该去接你了,夫人怎么来了这里?” 江雁回实在不敢把自己心神出窍以至于走错路的事情说出来,只是道:“一时没注意就走错路了。” 容烨了然:“初次入宫,走错路倒是正常,方炎,差个人去通知掌印一声,就说掌印夫人在朕这儿,让他过来接。” 名唤方炎的太监这会儿才知道江雁回就是掌印夫人,脸色有些白,他朝江雁回一礼,这才领命走了。 容烨随即提议去前方的亭子,江雁回不得已,只能跟着他。 视线由不得往身后的绯衣官员身上移,那人年龄不大,顶多也就二十来岁,却生得芝兰玉树,清雅绝尘。 如果说沈焕的好看在皮囊,这个人的好看便是透到了骨子里,他身上的气息干净,满身墨香,是真正的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许是江雁回盯着他的视线过长,那人朝江雁回略略欠身,算作招呼。 江雁回便开了口:“这位大人,我们是不是见过?” 绯袍官员看了她一眼,略略垂首:“下官并不曾见过掌印夫人。” 江雁回蹙眉细想,又好似的确没有在哪里见过他。 “噗呲。”一旁,皇帝容烨却大笑起来,见江雁回不解看过来,他朗声大笑,“掌印夫人,你这搭讪的方式实在老土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前朝旧人呢!” 言下之意,江雁回都土到百年前去了。 江雁回板了脸色:“皇上,我确实是觉得这位大人有些眼熟,并非搭讪。” “好好好!”容烨端起一杯雾气氤氲的茶,虽是这么应着,但眼底的笑意显然并不相信。 江雁回知晓着皇帝的脾性向来不正经,也就懒得同他解释,只是忍不住的,还是朝那官员瞧了瞧。 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 “宋爱卿,既然掌印夫人对你感兴趣,你就介绍下自己。” 那官员愣了愣,随后躬身应下:“是。” 他转向江雁回,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下官大理石少卿宋怀,见过掌印夫人。” 宋…… 江雁回手里的茶杯险些没握稳。 她蓦然盯向宋怀—— 难怪,难怪她觉得眼熟,从前叶俏与他谈婚论嫁时,她是见过他的画像的!甚至于,若非沈焕的阻拦,自己现在与他可能还有着夫妻的名分,只是画像与真人到底是有些差距,以至于她一眼没认出来! 只是,宋怀不是在荆州么?他怎么来金陵了?而且,还成了大理寺少卿!! 江雁回满腹疑问,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去问。 “原来是宋怀宋少卿,那我确实不认识。” 她从宋怀身上收回目光,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如果叶俏知道宋怀竟入了金陵,不知道她会怎么想,还有宋怀……他是否已经放下过去? 第148章 煽风点火 “皇上,掌印夫人,掌印来了!” 江雁回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宫人的通传声,收回心神回头,就看见沈焕一袭黑色蟒袍,长身鹤立,入了凉亭。 到底是手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司礼监掌印,平日里衣衫清雅遮住了那一身的肃杀,如今一身蟒袍加身,朱红玉旒垂在帽子两侧,顷刻就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叫江雁回心头忍不住紧了几分。 她其实,是有些怕他的。 尤其现在,她的身旁坐着宋怀。 江雁回很怕他翻起旧账,这个男人的愤怒她承受不起! 果不其然,沈焕入凉亭的第一眼虽是落在她身上,却只是一扫而过,第二眼落在宋怀身上时足足停留了三秒,然后才是皇帝。 “内子叨扰到皇上了,臣这就带她回去。” 他伸出手来,江雁回急忙站起身来,握住了他的手。 皇帝低笑了一声:“既然人都接到了,也不必急着走吧,阿焕,正好宋爱卿也在,朕可是听说他的棋艺十分了得,要不然,你们俩杀几盘,让朕瞧瞧,谁的棋艺更胜一筹?” 皇帝说这话时,对象明明是沈焕和宋怀,可那双桃花眼却老是盯着江雁回看,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场似的。 沈焕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他似笑非笑睨着皇帝:“既然皇上想看,那微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宋少卿,你觉得呢?” 宋怀躬身:“皇上有令,微臣不敢不从。” 就这么在凉亭中摆下了棋盘。 江雁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在沈焕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安静看棋。 她其实没什么心思看棋,不管是宋怀赢还是沈焕赢,她觉得都不是好事,今日的棋局分明就是皇帝故意在两个男人中间煽风点火,引起他们二人的矛盾,她就不明白了,堂堂天子,怎么就喜欢搞这种小动作,荒淫昏聩就罢了,还在臣子里乱搅和,难怪江山都被他治理得落入阉人之手了! 亭子里被搬入了炭盆,还点起了熏香。 袅袅香烟在空气中弥漫,江雁回在一旁坐得久了,不知道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还是这香气有催眠的作用,在努力挣扎了两个时辰之后,困意就有些抵挡不住。 在她第三次伸出手打哈欠时,沈焕突然看了过来,江雁回掩着嘴巴的手霎时僵在那里,顿时也不敢再犯困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可是第三局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突然,宋怀落下一粒白子,无奈一笑:“下官输了。” 江雁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连她都看得出来这一盘棋他未必会输,可他却自动弃子输了此局,显然,他在让着沈焕。 “宋少卿谦让了。”沈焕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宋少卿的棋艺缜密沉稳,磅礴大气,本司今日也是开了眼界,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下得畅快了!” 他笑着丢下棋子。 “妙!”一旁的皇帝鼓着掌,“看来朕果然没有看错,宋爱卿不止破案了得,棋艺亦是高超,阿焕,他今日可不算输给你! 沈焕无奈一笑:“皇上说得是。” “行了,既然今日天色已晚,你们改日再战吧,方炎,走,去丽妃的喜华宫。” 身后,宋怀身形一僵,目光发直地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甚至连臣子的送行都忘了。 “宋大人,请。” 沈焕的声音将宋怀的思绪拉了回来,宋怀连忙躬身:“掌印先请!” 沈焕随即牵着江雁回迈步出了亭子。 江雁回不敢去看身后的宋怀有没有走,她只能紧紧跟着沈焕的脚步,故意语气幽怨道:“你们一下就是两个时辰,我在丽妃娘娘宫里吃的那点点心早就烟消云散了,这会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拉着沈焕:“你得赔偿我!” 沈焕停下脚步,偏头看她:“怎么赔偿?” 江雁回余光里已经看见了后方的身影,她踮起脚尖,在沈焕唇角亲了一下,随后挽唇轻笑:“好了!” 沈焕的眸底终于不再是捉摸不透的阴沉,眉梢扬起几分:“回去再收拾你!” 江雁回故意调皮地皱了鼻子,心下却是松了口气。 宋怀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只是宋怀…… 快要出宫门的时候,她落后沈焕半步偷偷朝后看了一眼,宋怀一人,一身绯衣行走在夜色中,他没有打灯笼,宫道两旁的宫灯照得他人影修长,他立在风里,衣摆轻起,遗世独立,好似暗夜里遗落他乡的落寞游子,远远的,他似乎凝神迎着江雁回的目光看了过来。 江雁回急忙收回视线,跟着沈焕上了宫门口的马车。 回到沈府,照旧是回了新房,不过沈焕也跟来了。 厨房那边送来了丰盛的晚膳,可许是饿过了头,江雁回反而不太想吃,粗略吃了几口之后,她便提出犯困要先休息。 “那早些休息,今晚我还有事要忙,就不过来陪你了。” 江雁回表现得很乖巧:“那你不要忙太晚!” 沈焕看向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没说什么。 江雁回随即起身进了内室。 沈焕很快便走了,等下人将晚膳全部撤走,江雁回便偷偷等在窗边看着院子口。 很快,最后一波下人跟随着玄尤离去,而院子大门也被重新上了锁。 江雁回垂下目光,离开了窗边。 巧姝进来换灯盏,看见江雁回的神情劝道:“小姐别灰心,起码掌印今天能带你出去,这就是一个好兆头,我们要耐心等待!” 江雁回点了点头:“洗漱吧。” 等梳洗完就寝,江雁回躺在床上却睡不太着。 那一天,宋怀等叶俏不得,因为家人病重而离去,导致叶俏的那封信他也没收到,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因此而仇恨上叶俏,觉得叶俏是那个无情无义的悔婚人! 江雁回很想亲自将那封信送给宋怀,并向他解释当日的一切,只是如今信还在江家,她现在也被囚禁,只怕是很难有这个机会了! 只盼着宋怀并不记恨这件事。 第149章 穿成这样给谁看? 次日早上,江雁回刚醒没多久,下人便来通禀说掌印来了。 江雁回抬眼看向门口,正见沈焕一身黑色朝袍走了进来。 眉眼冷厉的男子,身形高大,立在门口的模样几乎遮挡住了整个房间的光,巧姝有些担忧地看向江雁回,连她都感觉出来沈焕心情不好了。 “你先下去。”自己穿戴好了衣裙,江雁回这才迎上前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青色纱纹月华裙,纤细的腰肢被一根银纹布帛缠起,走起路来,裙摆飘荡,弱柳扶风,满脸风情万种的柔媚,可偏偏,这些并没有勾起沈焕的兴致,想起早间的那则消息,叫他眉色更厉。 他不等江雁回说话,直接伸出手来扯断了她腰上的布帛。 江雁回惊叫一声,沈焕又撕碎了她的月华裙,将她按在怀里:“穿成这样给谁看?嗯?你在庆祝什么?” 腿上的凉意顺着皮肤寸寸融入心脉,冷得人发抖,江雁回泪光潋滟看着他:“自然是穿给你看,我这里除了你来,还能有什么人来?” 她委屈得鼻尖都红了,一双清明的眼睛滚动着泪珠,好似随时会掉落下来。 沈焕愣了一下,仿佛这才想起来江雁回被他囚禁之事。 他缓缓松开她,没说话。 江雁回轻泣一声:“掌印下回发脾气前,能不能让雁回知道雁回到底做错了什么?总是这样不明不白,雁回甚至都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做才会让你高兴了!” 她掩面将巧姝唤了进来:“再取一套衣服来。” 巧姝看见江雁回的模样,倒吸口凉气,不明白这才片刻功夫,掌印怎么就发了这么大脾气。 她不敢耽搁,连忙取了衣服来给江雁回换。 江雁回一边抽噎着,一边在巧姝的服侍下换好了衣服,她也没管沈焕还在不在屋里,侧坐在床前抹着眼泪。 沈焕闭了闭眼睛。 他是发了昏才会觉得那个人没死是江雁回做的手脚,当日明明是他自己存了别的心思,没有赶尽杀绝,怎的今日却怪在了她头上?! 适才看见她时的那团火气终于缓慢熄灭,沈焕走上前来,扶上她的肩将她身子扭转过来。 “是我不对,错怪你了。” 江雁回用帕子擦着眼泪,心头却极其震惊——沈焕跟她道歉?她没听错吧?! “掌印怎么会不对?”她抬起哭红的眼,“你若是不喜欢月华裙,我以后不穿了就是,何至于要撕碎它!还是说,掌印觉得我有通天的本事,身在这囚笼之中,还能招蜂引蝶?” 沈焕沉着眸光:“刚才是我情绪过了。” 江雁回背过身去,又擦了下眼泪,心头却很清楚,这样的情绪不宜表现太过! 刚才她也只是试探性地示弱,毕竟对于沈焕的脾性,和他对着来从来没有好结果,她只能软了顺着他,故意扮成娇作的妻子模样,只盼着以此能化解他的火焰,却没想到,竟得到了意料不到的效果! 江雁回深知,这是自己用半个多月的乖顺换来的,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再次擦了擦眼泪,她表现出一副情绪终于平复的模样,转过身来幽怨看他:“用过早膳了没有?如果没有,我让人传膳。” 话音落,她也不看沈焕脸色,起身吩咐巧姝传膳。 整个早饭间,江雁回都闷着情绪不说话,沈焕也不多说什么,直至膳食撤下,他直接命人将公事搬到了新房来处理。 “小姐,掌印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房间里,江雁回在看书,巧姝随侍在一旁,有些看不懂沈焕的节奏。 江雁回伸出手来示意她噤声,又指了指外面才轻声道:“别问!” 巧姝应了下来:“那我先下去,小姐有什么事叫我!” 江雁回点了点头,巧姝这才退下。 窗外阳光明媚地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江雁回看书久了,渐渐有些犯困,便以手撑额,靠坐在坐榻上睡着了。 再醒过来,是沈焕抱着她,往睡榻上送。 江雁回眨了眨眼,与他的目光对上,沈焕眸底幽深似海,看不出情绪,放下她后便起身欲走,却发觉动不了。 江雁回勾着他的脖子,没撒手。 他扬了扬眉:“不睡了?” 江雁回摇了摇头:“醒了就睡不着了。” 她眼底清明,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双眸里似乎泛着一层朦胧泪光,看上去好似水洗过一般清亮,一双唇因为在太阳底下待了太久的缘故,被炙热光芒烤得分外艳红。 沈焕低下头来,轻轻贴上她的唇。 本只是极尽轻柔的一个吻,却以江雁回的回应而宣布告终。 江雁回的脑海中混乱地闪过昨日那些少儿不宜画面,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钻入了沈焕腰间,解着他的衣带。 江雁回:…… 明明是她在引诱人,怎么好像把自己带沟里了? 见她赧然的神色跃然脸上,沈焕的眼底带了一丝深浓之色,擒了她的手扣在床沿,贴了上去。 江雁回还没吃药。 往日里,她都会早早吃药准备好,神识朦胧之际,并不会觉得有什么难为情。 可今日她还没吃药,整个人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原本必服的药就在床边抽屉里,而沈焕没给她拿药的机会。 “药……” 她口干舌燥地提醒。 他一点一点,极尽娴熟的手段去撩拨她的神经,成亲大半个月,她什么都没学会。 江雁回整个人都蒙了。 她衣衫不整,模样狼狈,好似经历了无数风雨,可始作俑者衣服整整齐齐穿戴在身上,除了多了些褶皱之外,仍是那个貌若天颜的神君。 江雁回有些无法直视他。 可沈焕却极习以为常地擦了擦手:“要是困了就睡会,我就在外面,有事唤我。” 第150章 生病 江雁回再醒来的时候,外间已经无人了。 她在巧姝的服侍下用过午膳,想起叶俏在宫里的处境,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时间同沈焕谈谈。 只是等了一下午都没再等到沈焕,到了第二日白天,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闭着眼晒太阳,忽然就听到外头传来若有似无的说话声。 掌印府规矩森严。 平日里丫鬟婆子知晓这里囚禁了掌印夫人,遇事都是绕道走,生怕冲撞了什么,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说笑笑。 江雁回睁开眼睛,一旁的巧姝已经在那里不悦:“府中今日来客人了?不知道这样会吵到夫人吗?明月,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名唤明月的婢女立刻领命去到门口,守卫虽然尽忠职守从不让江雁回出去,但对于江雁回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闻言,立刻应道:“小的这就去看看!” 不一会儿,那守卫便回来了:“是府中来了客人,可能不知规矩走到了这边,小的这就吩咐人去让他们回避!” 远处传来了吵闹声,似乎是那客人不高兴非要来这边。 江雁回在秋千上坐得索然无味,便起身进了屋。 外头的动静很快没了,没过多久明月便来回禀,说是客人已经远去了。 “是哪位客人?” “回夫人的话,是安娘和傅小姐。” 安娘江雁回是知道的,提督沈封尘的第九房小妾,也是最宠爱的那一位。 沈焕对提督府的人向来尊敬有加,这位安娘虽只是小妾地位,但昔日对沈焕诸多照拂,所以待她,沈焕从不敢怠慢。 “哪个傅小姐?” “傅太师的千金傅雨薇。” 江雁回侍弄花瓶的动作一顿,看向窗外,这位傅小姐怎么同提督府的人搞在一起了?还来了掌印府? 怪只怪她如今被囚禁在这里,对外面的消息知之甚少,假以时日,只怕她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 江雁回越发觉得要尽快离开这里。 夜里,沈焕仍旧没有回来。 第三天、第四天,足足五天,他都没有露面,江雁回让门口的守卫打听消息,得到的竟然是沈焕这几日都没有回过掌印府,好像是说提督要回来了,所以他在准备司礼监的事情,一连数天都睡在了司礼监。 “掌印不回来,丽妃的情况小姐就不知道,要不然,我们传封信给掌印?”巧姝问。 江雁回勾了勾唇角:“明明身处一个屋檐下,新婚妻子却需要写信才能联系到丈夫,多讽刺!” 这段时间,她尽力伪装,由着他予取予求,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至少不是被下人十二个时辰盯着,就比如今晚,她让那几个下人先去歇息,他们立刻就去睡了,甚至都没有人想过要留下来守夜。 江雁回看向窗外的月光:“巧姝,悄悄的,取一桶冷水来。” 巧姝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水取来了。 虽然已经到了春日,但春寒料峭,尤其是夜晚,更是夜凉如水,同寒冬腊月几乎没什么两样。 巧姝看着江雁回脱了鞋袜,进了浴桶,诧异问道:“小姐要做什么?” “你去守着门口。” 巧姝不明所以,只能去门口守着,可她刚站在门口,就听见里屋传来水流的哗啦声,她心头一惊,关好门回来,果见江雁回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而刚才的水桶里已经没有水了。 “把门窗都打开。” “小姐!”巧姝急了,“你这样会把自己弄病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江雁回咬紧了牙关,那水实在湿冷,从头到脚淋下,整个人就如同坠入了冰窖。 “只有我病了,掌印才会请御医,如果能是谢御医,我正好可以知道叶俏的情况,反正无论如何,百利无一害。”江雁回说到这里,又对巧姝道,“去,这是帮我,不是害我,一两次风寒死不了。” 巧姝犹豫再三,只能去了。 门窗一开,对流的风顷刻扑灭了烛火,江雁回在黑暗中抱紧了手臂,却仍是立得笔直。 她没有别的办法了,无法正面同沈焕对抗,便只能寻找别的出路,不然,她永远都出不去! 江雁回在风里湿着衣服足足坐了两个时辰。 衣服被风吹干了,她就继续拿冷水浇,到了后面直接鼻涕连连,已经是起了风寒的症状。 而这场“努力”效果极好,第二天一早,江雁回就发起了高烧。 巧姝慌慌张张去门口找人,守卫吓坏了,当即去通知人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沈焕带了人从外头进来。 谢御医背了药箱,风尘仆仆,显然是直接被从宫里带到此处。 “怎么回事?” 他问巧姝。 门外的丫鬟太监已经吓得不敢吱声了,巧姝忧心道:“小姐昨天晚上睡不着,便在院子里坐了会儿,谁知道竟然就染了风寒,今早就发烧了!” 示意谢御医前去看诊,沈焕跟着入了内室。 床幔内,江雁回躺在床上,额头敷着毛巾,脸色通红,沈焕摸了一下她的脖子,烫得吓人。 谢御医先是把了脉,又问了一些症状,松了口气道:“掌印放心,只是普通风寒,只要退烧了便没事,下官这就去写药方!” 沈焕点了点头:“有劳谢御医了。” 谢御医写好了药方,立刻与下人一道去药房抓药,巧姝走上前来拉开窗幔,给江雁回换头巾。 “夫人这段时间没见掌印,整日念叨,昨夜也是因为思念掌印,所以睡不着才半夜起来吹风,没想到……” 沈焕拧了拧眉:“她说的?” “夫人倒是没说,可奴婢看得出来!”巧姝小心翼翼道,“掌印日后能不能多来看看夫人?她整日在这里无所事事,唯一的期盼便只是掌印来看她了!” 沈焕半晌没说话,眼见着巧姝将重新泡了冷水的头巾拿来,他直接伸手接了过去:“本司来。” 他把头巾放到江雁回头上,又仔细理了理她身上的被子,便坐在床边看着江雁回默不作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巧姝悄悄看了看他的脸色,见目的达成,便安静在一旁候着。 第151章 用心良苦 江雁回的高烧反复,虽然喝过退烧药,但到了晚上还是重新烧了起来。 她整个人虚弱到了极致,上回绝食那场到现在身体都没恢复完全,又经高烧一番折腾,整个人更显单薄了,沈焕扶她起来喝药的时候,只觉得她的肩膀咯手。 “你别陪着我了!”江雁回虚弱道,“如果因为我耽误了正事,我就算病好了也会内疚,到时候更难过……” “别说话。”沈焕拍着她后背,替她抚平呼吸,“谢御医说了,你发着烧,要保存体力,如果难受就睡一会儿,我在这儿,不走。” 他握着江雁回的手,好似要透过那交握的双手给她安定。 江雁回垂下眸光,敛下心中所想,不一会儿抬起眼的时候,眼底已有泪光,似乎是被感动了。 “夫君……” 她低低唤着,把头往沈焕怀里埋,身上因为退烧药的药效,满头都是汗。 沈焕抱着她,极具耐心地轻轻抚着她的肩。 江雁回没过多久便又睡着了,因为烧得太久,她一双唇起了皮,干裂发白。 沈焕让巧姝取来了猪油膏,一遍遍用羽毛轻轻刷在了她唇上,仿佛在修复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巧姝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不免唏嘘—— 在意的时候,把人当宝,不在意的时候,拿她家小姐当肆意践踏的草,不止小姐看不懂他,连她也看不懂这位司礼监掌印。 说他不喜欢小姐,他却想尽办法得到她,看到她生病了比谁都紧张。 说他喜欢小姐,他又偏要将小姐囚禁在这新房里,忙起来的时候不闻不问,仿佛压根就没娶过这样一个新娇娘。 “掌印,您守了一天了,要不然去歇着吧?夫人这一觉下去,今晚应该是不会醒了,奴婢们在这里守着便好!” 沈焕看了看江雁回,最终听从了巧姝的建议,离开了新房。 他前脚刚走,后脚江雁回就醒了过来,巧姝还以为江雁回根本没睡着,看她眸底混沌,才知道她是眯了片刻的。 “小姐,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掌印呢?”江雁回问。 “掌印有事,先走了。”巧姝扶她,“要喝水吗?” 江雁回应了一声,巧姝便将桌边的温水端给她,等到江雁回喝了水,整个人才似清醒了一些,她靠在巧姝肩膀上:“让你说的话都说了吗?” “说了!”巧姝低声道,“掌印看上去,应该没有全信。” “不要紧。”江雁回笑了笑,“我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心里应该有底,说想他也不算是骗人的事,毕竟无确实是每日在等着他来。”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江雁回看向身上的被褥:“把它们拿开。” 巧姝愣了一下:“小姐刚刚才吃的药!” “正是因为吃过了药,病情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才要这样。”江雁回握着她的手道,“我没有别的办法勾起他的怜悯,只能用这个法子冒险闯一闯,如果成了,我们就能获得自由,这比什么都重要!” 巧姝只觉受到了鼓舞,点了点头:“好!” 她掀开被褥,任由江雁回穿着里衣躺在那里。 她身上还有一身虚汗,都是退烧留下的,如今骤然失了被子,凉意便从四肢百骸钻遍全身。 第152章 苦肉计 第二天早上,江雁回的病情虽然有所缓解,可仍旧发着烧。 谢御医一整个上午都紧皱着眉头,亲自熬了药送进屋来。 江雁回趁着丫鬟出去的空档将喝了一半的药倒进花盆里,而后让巧姝拿着空碗出去。 药肯定是要喝的,不然只会叫谢御医看出来。 但药又不可全喝,这样才能让病情反反复复,好得慢。 第二天江雁回仍旧持续发热,沈焕来她这边时,直接冲着谢御医发起了脾气。 看着谢御医一言不发抓药煎药,江雁回心中难掩愧疚,拉着沈焕:“是我自己的身体问题,不怪谢御医,他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 之前谢御医亲自给江尚中调理身体,江雁回对他是心存感激的。 沈焕阴寒着脸:“身为御医,医不好病就是他的失职!” “可他只是御医,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病都药到病除!”江雁回放软了声音,“别生气了,你这么气着,谢御医更加不敢好好医我了!” 江雁回的病直接持续了半个月。 虽然不再发烧了,可咳嗽一直未停,这天早上甚至咳出了血丝。 这可把巧姝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找来了谢御医。 谢御医最近都在宫里当值,前一次来掌印府还是三日前,他给江雁回诊断过病情,又开了止咳的药方,却没想到三日后再来,江雁回的病情不仅没有缓解,好像还更严重了! “夫人除了咳嗽不止之外,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在给江雁回把过脉后,谢御医询问病情。 江雁回摇了摇头:“没什么了……” “怎么会没什么!夫人都咳得整夜睡不着觉,白天也不肯出去晒晒太阳,整日闷在着屋子里,都快长毛了,病怎么可能好!”巧姝在一旁插嘴,“谢御医,你是大夫,你就劝劝夫人吧,再这么待下去,夫人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谢御医沉默了片刻,看向江雁回:“巧姝姑娘的话没错,夫人应该去外面坐坐,多晒晒太阳,这样对病情有益!” 江雁回掩唇咳了两声,缓过气来的时候,语气虚弱道:“在屋里还是在外面又有什么分别?” 她有些憧憬地看向窗外院子里的光秃秃的树枝,“上回去宫里的时候,看见金陵城的柳树都抽芽了,谢御医,你整日从宫中往返掌印府,外面路边的柳叶可绿了?” 谢御医眸光闪了闪,“官道两旁的柳树已柳叶成枝。” 江雁回仿佛想象出了春天柳树成荫的景象,眼底充满向往:“那可真是好啊!” 谢御医看了看她,什么也没说,提起药箱走了出去。 他去抓药煎药了。 很快,煎好的药被送进了屋,江雁回抱着暖炉坐在窗口下面一动不动看着窗外的风景,看见谢御医亲自端药进来,急忙让巧姝去接。 “怎么能麻烦谢御医亲自送药,这些交给下人做便好!” 她声音温温细细的,像是没有力气,又像是从来都如此。 谢御医想起了从前那个在江府时的江雁回,每回问起江尚中的病情,她故作坚强的样子总是让人格外记忆尤深。 如今,故作坚强的源头没了,她自己也病了。 沈焕听见门口传来谢丛到访的声音时是有些意外的。 谢丛不好好待在宫里,来司礼监做什么? 然而他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见谢丛气冲冲跑进来,将一块绣帕丢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怒道:“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素白的绣帕躺在他桌子上,边缘有一只南飞的大雁。 是江雁回的手帕。 屋子里的下人吓得变了脸色,什么时候,谢御医都敢这么跟掌印发脾气了?! 沈焕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而后拿起手帕看向谢丛:“你发什么疯?拿她的帕子来做什么?!” “做什么?自己打开看!” 沈焕依言打开帕子,便看见素白之中那团发黑的血迹,顿时愣了愣。 “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千方百计把人家弄到身边,就是这么对人家的?沈焕,我还真搞不懂你?难道你的目的就是非要把人往死里折腾才罢休?” 沈焕捏着手帕,脸色阴寒:“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还看不懂吗?你夫人的帕子!你夫人的血!” “我当然知道这是她的血,我问你这上面为何会有她的血!”沈焕阴沉着脸,捏着帕子的手已经起了青筋。 谢丛冷笑一声:“自然是咳的,你夫人风寒未愈,抑郁成疾,就在今天早上,咯血了!” 沈焕蓦地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 谢丛在身后奚落道:“现在知道急了?关人家姑娘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急?多好一姑娘,刚刚死了父母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被你囚禁起来折腾,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你这样的折磨,沈焕,别怪我没提醒你,她爹可是得血痨死的,血痨可是有传染性的,她照顾她爹那么久,难保没有被传染上,如果真的因为抑郁成疾患上血痨,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闭嘴!叫你医个人,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沈焕立在门口,满脸阴鸷。 谢丛亦没给他好脸色:“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了,我谢丛医人没错,但我绝不医死人,你如果从一开始就没盼着人姑娘好,就别找我来医她!” 他说罢,背着药箱,大步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做什么!”被沈焕拉住,谢丛急了眼色。 “从今天起,你给我住在掌印府,江雁回的病什么时候好,你什么时候走!”沈焕说着,便连拖带拽将他往外拉。 “不是……你这人有病吧?沈焕,你松开!掌印,松手,松手,这许多人看着呢……沈焕!” 被再拖到掌印府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江雁回喝完药已经睡下,巧姝看见沈焕回来分明是诧异的,急忙请礼道:“夫人不知道掌印要来,喝完药后便歇下了,可需要奴婢现在去唤醒夫人?” 沈焕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等巧姝离去,他这才迈步进了里屋。 不过只有五天没回来,可江雁回又变了个样子,这一回,却不是消瘦那么简单,而是整个人的面色发出病态的白皙,眼睛底下的乌青也显而易见。 沈焕伸出手来去替她掖被子,却发觉她手里好像抓了什么东西。 等将她掌心的东西拿出来,他才发觉那是一块带了血的手帕。 沈焕突然就烦躁起来,火急火燎出了房间,然后把院子里的谢丛拉了出去。 第153章 自由 “能不能治?”围墙下,他开门见山。 谢丛板着一张冰块脸:“你想不想让她好?” 见沈焕阴沉着脸,谢丛这回放缓了声音。 “沈焕,你再如何恨她,那也是上一世的她,这一世的她没有伤过你,没有害过你!如今她父母双亡,只剩幼妹,你如果心里真的有她,就放下!再说了这一世,你不是好好的么?” “你不懂!”沈焕沉下目光,“账不是这么算的!” “那要怎么算?”谢丛逼问他,“让她一命偿还吗?可你也舍不得啊!既然舍不得,为何又要这样相互折磨?你这一世拼命往上爬,费尽心机得到今天的位置,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么?现在她都在你身边了,已经是你的夫人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她折腾没了,你才开心吗?可上一世,你也没开心到哪儿去啊!” “我开不开心,你怎么知道?” “我是不知道,可我记得数年前的沈焕是怎么躺在宫刑台上跟我谈交易!”谢丛想起当年二人的初见,他当时只是个操刀宫刑的小太监,在照例进行一场宫刑术的时候,宫刑台上的人忽然同他说起了话。 他说,他可以帮助他实现梦想,助他成为光宗耀祖的宫廷御医,而条件是,他替他保密,掩护他真正身份的事实。 当时的谢丛问他,“既然不想成为太监,为何又要自请入宫?” 躺在宫刑台上的沈焕双目坚定,镇定得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他说,“只有这条路,才能让我把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 如今夺回来了,怎么又不珍惜了呢?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突然招惹到了沈焕,只见得他适才还平和的脸色突然冷厉。 “别跟我提从前!你别忘了,没有我,你到今天还只是个给人阉割的小太监。” 谢丛脸色微变,他提从前又不是揭他短,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他伸出手来:“打住!过去的事情,咱俩都别再提了,反正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生,要么死,你是要她生还是死?” “废话,当然……” “要她生,就把她放了,别囚在这里!”谢丛打断他的话,看着头顶的天空,“也亏你想得出来,把她囚禁在这个地方,我记得没错的话,当年这里可是前朝相府祠堂,都不知道摆了多少牌位了,你居然把这儿改造成囚禁新娘子的新房!啧啧,你这个人啊,八成这儿……”他指着自己脑袋,“真不太正常!” “谢御医。”沈焕突然阴森森唤他,“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在掌印府的居住地了!” “哪儿?你新房?沈焕你疯了?” 沈焕没理他,大步入了院子。 等江雁回再醒来的时候,院门口的守卫已经撤了,巧姝喜滋滋扶着她出房门,将焕然一新的院子展示给她看。 “你喜欢的杜鹃,掌印专门让人从宫里挖过来的!” 江雁回看向满院子的杜鹃花,有些恍惚:“掌印来过了?” “来了!还把守卫都撤了呢,而且啊,他说小姐今后可以自由在掌印府走动了!”巧姝眉眼明亮看着江雁回,“小姐,我们成功了!你自由了!” 第154章 计谋 江雁回盯着敞开的院门,突然间热泪盈眶—— 竟然真的成功了! 她这么久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夫人,该喝药了。” 屋檐下,有容貌清俊的男子端了一个药碗,碗里盛放了冒着热气的药汁,正微笑看着江雁回。 巧姝连忙下去将药碗接了过来,递给江雁回。 江雁回看向谢丛,忽然就将双手贴在腰侧,屈膝向他行了个礼。 “谢谢谢御医,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这么快得到自由!” 五天前,在江雁回病情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的时候,谢御医发现了院子花盆里枯死的花。 身为宫廷御医,又给众多娘娘当过主治御医,对于宫廷嫔妃惯用的一些特殊伎俩,他了然于心,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当看见花盆枯枝的那一刻,他立刻就猜到了江雁回病情久治不愈的原因。 他拿着花盆去找了江雁回,结果得来的却是她的悲惨哭诉。 江氏夫妇的死他是知道的,当年江尚中走得有多悲惨,他亲眼目睹。 身为大夫,医者仁心,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求生的病人。 所以当江雁回哭求,请他帮帮自己时,谢丛陷入了犹豫。 一边是自己相识多年的好友,另一边是他医治的病人,当两者陷入两难境地,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 没有什么,比挽救一条性命更重要了! 五天之后,他得到江雁回咯血的消息之后,直接顺水推舟,帮她走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面对江雁回的感激,谢丛微微欠身还礼,转过身的一瞬间,心里却是满满的轻松。 医者救人,天经地义。 他不求朋友的谅解,只求无愧天地,无愧自己身上的药箱,无愧谢家列祖列宗! 谢家三代从医,到了谢丛父亲那一辈,因为医死了一名朝廷命官,谢家医者的招牌直接被人砸烂,父亲因此获罪,自己则被卖身宫中成了太监。 可即便是成为太监,他仍没有放弃学习医术,直到遇见沈焕的那一天,沈焕告诉他,他根本没有成为大夫的可能,因为一日入宫,终身便只能侍奉在宫里,连宫门都出不去,又如何成为大夫? 谢丛原本不信,可沈焕却将他生平所有经历都说了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思路敏捷,条理清晰,桩桩件件全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有些甚至隐秘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可沈焕都知道! 那一刻,他才相信,或许他口中的上一辈子是真的! 直到沈焕一步步成为沈封尘的义子,成为启梁人人忌惮的掌印,而他也从一个医术平平的小太监成为人人敬仰尊敬的宫廷御医,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沈焕口中的“上一世”功劳。 那时,谢丛才真正成为沈焕的心腹,甘愿由他调遣。 可听从是因为感恩,违背算计则是因为医治病人,二者相较,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因为他先是大夫,而后才是启梁宫廷御医,才是对沈焕言听计从的臣子! 沈焕再来的时候,江雁回正在用晚膳。 她碗里的粥已经用了大半,看见他来,立刻迎上前来,精神看上去比刚才睡着时的模样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第155章 因果 “来用晚膳!”仿佛等候丈夫晚归的妻子,江雁回接过他手里的披风递给下人,便拉着他坐在了上位,眉眼亮晶晶地给他盛汤。 加了参药的鸡汤熬得浓稠入味,那是厨房的婆子专门给江雁回调理身体的。 沈焕喝了一口,微苦。 江雁回又给他夹了菜:“我下午去逛了园子,看见西园的梨花都开了,我和巧姝摘了好多梨花,打算去做梨花饼,到时候给给你尝尝,你肯定没吃过!” 沈焕没说话,偏头看她。 病了小半个月,她的气色称不上好,但一双眼睛却是亮闪闪的,依稀还是从前的样子。 沈焕握住了她的手,“怎么手这么凉?巧姝,去拿件衣服来。” 江雁回阻止了巧姝:“我不冷,只是手会比较冰,体质问题而已!” 沈焕便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拿起筷子给她夹菜。 “身子弱着,就少出去,等你病好了,让玄尤陪你出去好好转转。” “真的?”江雁回的眼睛更亮了,“说好的,不许反悔!” 她伸出手来,竟是要与他拉钩。 沈焕觉得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实在是幼稚,但看她苍白的面容上那双眼睛亮着,还是伸出手来勾了过去。 “咳咳……” 手还未碰上,江雁回突然捂着嘴咳嗽起来。 她像是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身体剧烈抖动着,一张脸通红得如火烧一般。 “拿水来!” 沈焕将江雁回扶进怀里,用手给她顺气,等江雁回喝了温水缓和下来,整个人也好似没了力气。 “这几日,夫人一直都咳这么严重吗?” “这还算好的了!”巧姝拿了一件衣服披在江雁回身上,“夫人每天早起的时候是咳得最厉害的时候,都咯出血了,饭也吃不下,可她还让不要告诉掌印!怕掌印担心!” 沈焕抚过江雁回额边因为汗液紧贴的碎发,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往内室送。 “把晚膳送进来。” 很快,晚膳摆到了床边,沈焕坐在床沿,让江雁回靠在床上,亲自喂她。 江雁回蹙眉:“我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 “张嘴!” 江雁回只能乖乖吃着他喂来的食物。 夜里,沈焕留在了她的卧房里,仍由江雁回夜里怎么咳都不走,反倒是端茶送水一样没有落下。 就这么连续照顾了她三天。 江雁回的病情快速好转,三日后不止气色好了很多,脸上也多了点肉。 沈焕这才放了心,安心去了司礼监。 掌印府花园。 巧姝拿着披风跟在江雁回身后,兴致勃勃讲着沈焕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从前吧,奴婢觉得掌印对你是占有大过于爱意,可自从夫人这一病倒像是因祸得福了,这段时间,他不止态度变了,对待夫人的细心也变了,奴婢觉得应该要不了多久,夫人便能真正获得自由了!” 掌印府的大门仍是关着。 江雁回听着,脸上却没什么神情,半点也没有平日面对沈焕时明媚活泼的样子。 “走到这一步,自由是迟早的事情,但这也仅仅只是第一步。”江雁回看着院子里桃树的花苞,摘下一朵轻轻碾开,便看见了里面黄色的桃花蕊,“他虽然态度好了一些,但并不代表会一直好下去,我始终觉得他对我有莫名的仇恨,但具体是什么,我始终猜不透!” 走着走着,就到了沈焕的书房。 江雁回盯着他的书房看了一会儿,想起之前进入书房时的场景——他的书房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知道里面是否藏有什么秘密。 但眼下,这还不是她该探查的地方。 江雁回移开步子,去了沈焕卧房。 院子里有打扫的下人,看见她来,纷纷行礼。 卧房门口也有看守的下人,江雁回有些拿捏不准这地方让不让自己进,只试探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下人立刻应道:“旁人不可以,掌印夫人当然可以进去。” 他帮江雁回推开了门。 江雁回松了口气,抬步进了卧房。 作为沈焕的居所,这里设备简单,除了桌子和床,并没有多少多余的摆件。 江雁回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见书桌上摆了一副墨画。 墨画显然是没画完的,只花了几支梅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而书案的另一边摆放了一些书籍,全是有关于朝堂政事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上去,这个人的私生活简单到无趣,甚至好似连爱好都没有。 江雁回转了一圈儿,又坐了片刻,这才离去。 卧居里没什么信息,怪可惜的。 “夫人,前面没有路了!” 走到一处拐角处,身后的婢女提醒。 江雁回看了看前头,隐约可见那里有个院落。 “那是什么地方?” “夫人是指那个院子吗?”婢女眼神瑟缩了一下,“那是供奉老夫人灵位的地方,掌印平日里不准人进去,夫人还是别去了!” “老夫人?” 也就是沈焕的母亲? 倒是从未听沈焕提及过,说起来,人人都知道他是司礼监掌印,沈封尘的义子,却无人知晓他真正的身份,譬如父母是谁,家居何处,哪里来的人,这些都一无所知。 就连江雁回也并不知晓这些过去,那日成婚之时,只有沈封尘安排的人代替他坐在主位上等他们惊诧,除此之外,她对此一无所知。 “那回去吧。” 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问问他,起码她现在也算是他的妻子,给夫人上柱香也是身为儿媳该做的事情。 又在府里转了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夜里,沈焕准时回来陪她,不同于以往强硬的模样,现在他什么事情都顺着她,对她好到了极致,一切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识,他还是那个温柔随和、有求必应的模样。 于是江雁回提出,想回家一趟,给江氏夫妇上柱香。 正常女儿家成亲,是有回门的。 但江雁回自成亲便被囚禁,然后又是重病,如今重获自由,病情也好了一些,对于这样的要求情理之中。 沈焕果然没有拒绝。 “明日我陪你一起回去。” 江雁回受宠若惊:“司礼监不是很忙吗?你能抽出时间?” 沈焕摸了摸她的头:“既然是给岳父岳母上香,再忙也得抽出时间!” 第156章 回门 江雁回看了看他,眉眼亮晶晶地窝进他怀里。 “谢谢你,如果我们之间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沈焕没说话,只伸出手来揽住了她的腰,直到江雁回睡着之后,他才低头亲吻了她的头发,声音暗哑:“不愿意的,从来都只是你!” 窗外的月光静静洒进屋内,泻下一室清辉。 沈焕拥着呼吸清浅的江雁回,眉眼之内尽是复杂。 上一世的他们,也不尽然全是欺骗和伤害。 江尚中过世之后,他去找过她一回。 她发着高烧,被王氏锁在柴房里,昔日高高在上的江家大小姐,落魄到与老鼠共处一室,浑身稻草,狼狈如乞儿,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好似整个人都看到了希望,紧紧抓着他的衣摆喊他:“阿焕,是你吗?你快带我离开这儿,这里有老鼠,我好害怕!” 沈焕扶起她,一点点拿走落在她头发上的稻草:“现在认得我是谁了?” “你是我的阿焕,我认得,我一直都认得!阿焕,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在这儿,我怕!” 她哭诉的模样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沈焕捧起她的脸,泛着泪光的眼中尽是嘲讽:“你又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江雁回哭着,“是他们都在骗我!他们害死了我爹,现在又要来害我,阿焕,从前是我不知道,我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吗?你还会怪我吗?” 沈焕蓦地搂住了她,嘶哑了嗓音:“我带你走!” 只要你说,什么时候,我都带你走! 江雁回在九千岁府养了五日,那五日是沈焕生平最幸福的时光。 她温柔得如春水一般,陪他处理政务,替他研磨,为他宽衣,等他归来。 一切圆满得比梦里还要美好,他以为是自己苦尽甘来了,却没想到,有一日等他从宫里回来的时候,等来的不是她的怀抱,而是捅过来的一刀。 她声嘶力竭质问他,“是不是你杀了她爹?” 沈焕认真想了一下,江尚中是狱中自尽,和他无关,但庄王的谋逆案他是主审,间接逼迫了江尚中自尽。 他承认了。 江雁回于是歇斯底里喊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沈焕,我恨你,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她跑了,回了江家。 数日后,她嫁给了一个年龄比江尚中还要大的老头子,所以沈焕在她新婚当晚,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新郎,杀了新郎全家。 想嫁人? 除了他,这辈子都别想! 后来,她确实没再嫁人,姓王的那个妇人嫌她晦气,把她卖进青楼换了一千雪花银。 他捧在手心里的人,竟然被人用一千两雪花银买下了一条命! 她跌下琼花楼高台的时候,他恨她为何宁愿入青楼也不愿入他九千岁府! 可他又悔,为何当初要放走她?为何没有把她留在在九千岁府?即便是囚禁,他也要把她囚在身边一辈子! 可她偏偏就是要逃! 江雁回,你为什么要逃?!留在我身边就这么难吗?! 第157章 影响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江雁回便换好了衣服,她今日穿了一身桃红,妆容精心描画过,若不仔细,甚至都看不出来这段时间以来的病态。 “好看吗?” 她在沈焕面前转着圈问。 “好看。”沈焕盯着她的脸容,好似回到了曾经她在九千岁府的日子,他走上前去,轻轻在江雁回额头亲了一下,“你怎么样都好看!” 江雁回怔了一下,随后羞红了脸,一旁的巧姝捂着脸,一副没眼看的样子。 出发的时候,江雁回特意吩咐让把妹妹们的礼放在她的马车里。 她仔细检查过给锦回的那个布娃娃。 布娃娃是她被囚禁的那段时间闲来无事做的,当时便想过若有一日归宁,该给锦回准备什么样的礼物。锦回还小,喜欢的肯定是小女孩喜欢的玩意,所以她参照自己小时候的爱好,给锦回缝了一个布娃娃。 一旁,沈焕的目光盯了她很久。 江雁回发觉他似乎特别喜欢这样一言不发盯着她看,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是在透过她看别人。 她不懂他的眼神,只是把娃娃拿给他看:“好看吗?” 沈焕伸出手来,示意她过去。 江雁回坐到他身侧,他便伸出手来抱住了她的腰,将头靠在她肩上:“昨夜没有睡好,我歇一会儿,你到了叫我。” 江雁回愣了一下:“昨晚你也没忙什么啊,怎么会没睡好?掌印?” 沈焕好似真的睡着了,睫毛黑长,在眼睑下落下一片阴影,窗外的阳光间或顺着帘子漏在他的脸上,洒出一片金光,那张本就天神一般的脸就更好看了。 江雁回伸出手来,悄咪咪去戳他的脸,眼看着就要落在他细腻的皮肤上,睡梦中的沈焕却忽然紧锁了眉头,好似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然后江雁回才发现他眼睑下一片乌青。 这人是最近都没休息好吗?难怪沾上她的肩膀就睡着了! 江雁回于是不再闹腾,安静坐在那里,等待着江府的到来。 春日的脚步跑得飞快,尤其是今年的春似乎来得特别早,不过只是二月下旬,马路两边的树已经全绿了,梨花也露出了白脸,看得人有些梦幻。 看着熟悉的街道越来越近,江雁回一颗心也重新跳动了起来。 时隔近两个月,她终于再次回家了! “掌印,到了!”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江府就在眼前。 沈焕睁开眸子的时候,眼底尚有些茫然,可看见她的那一秒,那双茫然的眼顷刻清明,然后一点点变深,静静看着她。 江雁回不太习惯他这样的注视,提醒他:“外面有百姓,我们在马车里待太久影响不好!” “你也知晓影响不好?” 江雁回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既然知道影响不好,从今往后别唤我掌印了。” “那唤你什么?” 沈焕下马车的身形微顿,丢下两个字。 “随你。” 江雁回:“……” 既然是随她,那为什么不能唤掌印?难道跟以前一样唤沈公子?那多奇怪啊! 江府的人早得到他们回来的消息,叶妈妈和管家带着两位小姐和王姨娘聚在门口迎接,在看见江雁回露面的那一刻,叶妈妈喜道:“快,姑娘归宁,放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响炸响了一条街。 百姓们笑着恭贺,管家连忙让人去发喜糖。 “恭迎小姐、姑爷归宁!” 第158章 指一条明路 齐刷刷的喧嚷声落在江雁回的耳朵里,立刻将她拉回了这个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地方,她看向江府门楣上的匾额,再看向那一群迎接她归来的江家人,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江尚中和徐兰珠的身影。 他们慈爱地看着她,迎接她归来。 “姐姐!” 江雁回的思绪被一声大哭给打乱,大腿上抱了个小人,正哭得肝肠寸断。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锦回……锦回好想你!” 只到她大腿的锦回,绑着两个小揪揪,穿一件红色的盘丝绣襦裙,外罩同色短衣,正眼泪鼻涕全蹭她裙子上。 吕妈妈见了大惊,急忙去抱她:“小小姐,要不得,大小姐现在是掌印夫人了……” “吕妈妈,没事!” 江雁回阻止住吕妈妈,将锦回抱起来:“哎呀,小锦回重了不少呢!怎么了?哭这么伤心,姐姐回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锦回憋着小嘴巴,“可是你去了那么久,锦回想你了你都不回来!” 江雁回心疼地亲了一口她的小脸:“姐姐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来,叫姐夫!” 锦回看见一旁的沈焕,嘟嘴“哼”了一声,把脑袋埋在江雁回肩头,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沈焕偏了头:“从前不还哥哥长哥哥短的跟着?怎么现在倒还发脾气了?” 锦回埋头不肯理他。 吕妈妈有些惧怕,小心翼翼道:“姑爷,您别跟小小姐一般见识,她是离开小姐太久了,一下子没缓过来,觉得是您抢走了小姐!” 沈焕笑了一声,看着锦回的后脑勺:“你若是唤一声姐夫,今晚让你跟你姐姐睡,怎么样?” 锦回呆了呆,缓缓把头抬起来,征求地看向江雁回。 江雁回诧异看了眼沈焕,他今天能过来,已经是丢下政务了,如果还留宿,只会更耽误时间! 但沈焕没有说话,她便笑着应道:“既然是姐夫答应你的,你就照做,难道姐夫还能骗你不成?” 锦回听了,立刻脆生生唤了一声“姐夫”都不带犹豫的。 沈焕捏了捏她的小揪揪:“真好骗。” 锦回一愣,肉眼可见地瘪起嘴巴,眼泪也慢慢充盈了眼眶,然后“哇”的一声又埋在江雁回肩头,哭得气都差点没顺过来。 江雁回气得瞪向沈焕:“你怎么还跟一个小孩子较量上了?” 沈焕不语,只是含着笑意看她,殊不知这样的场景在外人看来,只以为这对新婚夫妻非常恩爱,原先等着看江雁回笑话的人,只能失望而归。 叶妈妈将江雁回和沈焕领进府。 人群中,王姨娘和江念回怯生生跟在后面,她们今日的打扮与往日大不相同,穿得极其低调素净,除了刚才给她请安打过招呼,这两人便自觉地隐匿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 江雁回和沈焕进祠堂给江氏夫妇上了香。 望着灵牌上江尚中和徐兰珠的名字,江雁回有些恍惚,好像他们的音容样貌就在昨天,可一转眼,他们过世已经数月了,母亲最爱的白玉兰也开遍了金陵城,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江雁回将茶水恭恭敬敬放上供奉台,合上双手叩拜—— 爹,娘,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就给女儿指一条明路,到底怎么做,才能逃离这个人,保江家平安! 第159章 你爱我吗 “砰。” 一阵风来,把桌子上一根燃着的白烛吹倒了。 叶妈妈连忙上前,将蜡烛扶正,另一头,下人急急忙忙关了窗。 江雁回朝锦回招了招手:“锦回,过来,给爹娘上柱香!” 锦回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接过江雁回递来的三根香,规规矩矩跪下磕头。 江雁回于是看向人群中:“念回,你也来给爹娘上柱香吧。” 江念回这才怯生生上前,接过江雁回手里的香,和锦回一道磕完头,整齐地将香插进香炉里。 一行人出了祠堂,江雁回笑看向沈焕:“我有一些府中事务要处理,你能不能先去我房间等我?或者,你随便在府里转转?” “去吧。”沈焕应了一声,并没表现出什么不悦的情绪。 江雁回放下心来,这才领了叶妈妈和一干人等往书房去。 叶妈妈将这段时间江府的账簿摆到她面前,给她查阅。 江雁回仔细看过之后,对叶妈妈的打理表示出了赞赏,当看向下方的江念回和王氏,她让巧姝把带来的礼传了进来。 “王姨娘。” 王姨娘答应一声,走上前来,一脸期待地看着江雁回。 当收到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之后,王氏的脸上笑开了花:“多谢大小姐,姨娘以后肯定好好的待在江府,绝对不给你惹事!” 自那件事之后,江雁回关了她两个月,直到前不久,叶妈妈才遵照她之前的吩咐把王姨娘放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关得久了,王姨娘看着温顺了不少,说话也不再蛮横了,这段时间以来,几乎不惹事。 至于念回,她被留在西房,平日除了上课,几乎是不允许随处闲逛的,也就和锦回在一起的时间多,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可以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雁回并不相信她们真的改邪归正了。 她们对她的伤害,她不会忘,这也是为什么,她宁愿将江府交到一个外人手里,也不愿意交到王氏手里。 如果她从此以后安安分分做人,江府还能有她们一席之地,但若不能,那也不能怪她不念亲人的情分。 给江念回的是几本书。 江念回看到书的时候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正常。 “谢谢长姐。”她屈膝谢礼。 “怎么是书啊?”王氏有些不满。 “长姐的教诲,念回谨记!”江念回却快速对着江雁回道,生怕王氏的话惹了江雁回不开心。 “你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就好。” 江雁回最后把布娃娃给了锦回。 锦回看见布娃娃的那一刻爱不释手,抱着江雁回的腿不肯放开:“姐姐,你是不是就不走了?你不会给了我礼物就要走了吧?” 江雁回摸了摸她的头:“你姐夫不是答应过,今晚不走吗?今晚啊,姐姐抱着锦回睡,好不好?” “太好了!”锦回贴在她腿上,注意力立刻又被娃娃吸引,她逗弄着娃娃,玩得不亦乐乎,不时发出笑声。 江雁回看着,却有些忧心忡忡。 显然,她并不能把锦回带回掌印府。 从前的时候,她是打算等归宁那天把锦回带到掌印府去的,但是经历了掌印府的一切,她深刻地意识到或许锦回留在江府,才是对她最有利的。 可锦回毕竟才五岁! 一个没有爹妈的孩子,只有奶娘陪在身边,虽然身边还有念回这个姐姐,但她与念回并不亲近,即便是这段时间亲近了一些,念回什么心思,她也无法把控,就这么把她丢在江府,她既不放心也不忍心! 尤其是想到刚才回来时她的哭泣,她越发难受。 小锦回只剩她这个姐姐了! “小姐,午膳准备好了,可移步去正厅?” 下人进来禀报。 叶妈妈立刻将江雁回桌上的东西收起来:“小姐,用膳吧,今日你和姑爷第一天回门,一家人难得团聚,这些事,晚点时候处理也是一样的!” 她吩咐一旁的下人,准备开席,随即扶了江雁回往外走。 眼见着这一路,叶妈妈将府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江雁回一颗心终于是安定了下来。 江府有叶妈妈,她放心! 不论如何,即便江氏夫妇不在了,这里也永远是她们江家女儿的家,待日后锦回长大,再招一个上门女婿,将江府交到他们手里,她的任务才能算是完成! 整个午膳,一家人吃得各怀心思。 念回不太敢吃菜,也不说话,吃得小心翼翼。 王氏一个劲儿的这个看看,那个看看,也不敢说话,但整个席间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雁回在专心照顾锦回,间或与沈焕说上一两句,也只是无关痛痒的话,而沈焕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尤其是面对着桌上的王氏和念回,他就更没话了。 他不待见王氏。 也不待见江念回。 但今天日子不同,他不会在江家瞎搅和。 总算是用完了午膳。 吕妈妈带了锦回去睡午觉,江雁回便带着沈焕逛江府。 “从前我娘在的时候,最喜欢这一院子的白玉兰了,因为这里的花树都是我爹亲手一棵一棵种下去的!”路过北院的玉兰花院,江雁回向沈焕讲着昔日江氏夫妇的过往,她靠在沈焕肩头,由衷道,“我从小就没见过有比我爹更爱我娘的人,他走哪儿都离不开我娘,从来只夸我娘的好,小时候,我以为我爹的爱要比我娘多得多,直到我娘跟着他一起离开,我才知道,原来我娘也是离不开他的!” 沈焕想了片刻:“……岳父岳母,确实情深。” “掌印……”江雁回忽然抬起头来看他,眼泛泪光,“我们能和我爹娘一样吗?” 她眼底露出期盼,殷切地看着他。 沈焕垂下眸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想吗?” “我当然想!”江雁回不假思索,“我做梦都想!我从小便期盼能有一个像我爹疼爱我娘那样的人来疼爱我,从此与他恩爱白首!“ “嫁给你的那一天,我以为你就是那个人,心里充满期盼,可是换来的,却是你的囚禁……掌印,我看不透你!” 沈焕深凝着她:“你看不透的是你自己!” 江雁回蹙眉看着他,不解。 沈焕捧起她的脸来:“那你告诉我,你爱我吗?” 第160章 疯子谁敢爱 他眼底的情绪,江雁回看得胆颤。 那一瞬间,她好似看见了一个地狱里的囚徒在向她伸出手,希夷着,她能帮他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那个囚徒是恶魔之子,帮了他,就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心脏莫名瑟缩了一下,江雁回尚未反应过来,眼睛已经泄露了她心底的情绪。 沈焕清晰地在她眼底看清了“抗拒”二字,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忽然就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来。 “无妨,你爱不爱我,都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他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诉说着偏执病态的缱绻深情,“就算你的心不在,你人在就好了。” 他低下头来,碰了一下江雁回的唇。 江雁回却被他唇上的温度凉得瑟缩了一下。 沈焕却以为她是抗拒,手上的力道立刻重了几分。 院子里,有经过的下人,远远看见姑爷小姐在玉兰花院相拥便躲开了,但总有那么一两个充满好奇心的下人想一看个究竟—— 姑爷不是个太监么?难道太监也有七情六欲? 他们没见过太监与女人的亲昵,心中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可刚凑近了几分,忽然就看见他们小姐被姑爷抵摁在一棵树上,有大树的遮挡,他们也看不清两个人在干什么,还想细看的时候,忽然被一道呵斥声制止了。 “看什么?没事做是吗?!”大小姐跟前的大丫鬟巧姝寒着一张俏脸,眼底凌厉得能杀人。 两个下人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跑走了,心里却奇怪——从前的巧姝姑娘向来温柔,怎么去了掌印府没多久,脾气变这么大了?! 巧姝遥遥看了一眼玉兰花院的方向,午后的太阳灿烂地照着那一片玉兰花丛,隐在花丛中的两个人若隐若现,几乎与玉兰花融为一体。 巧姝收回视线,只觉得吹来的微风莫名有一丝寒意。 到底只是早春,太阳明明明晃晃地照着,却没有多少温暖的光。 巧姝移开步子,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花丛中,江雁回不知道沈焕抽了什么风,他向来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句话就能轻易点着,可这一次,她明明没说话,他也能气昏头,一时之间,她已经找不到用怎样的方式平衡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只能由着他。 但林子里的风实在太冷了,这里虽然鲜少有人来,或者说即便是有人也会在外面被拦住,但她仍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地方。 她已经在冷得发抖了。 “掌印……”她尝试着把沈焕的理智拉回来,“沈焕……夫君?” 沈焕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垂下眸光凉凉看着她。 江雁回被他的眼神冷到,下意识往他怀里贴了贴:“太冷了……” 她把手指穿进沈焕的外袍,从他的衣服里抱住了他:“咱们回去吧,这里毕竟是江府,被下人看到了不好!” 沈焕的视线越过她肩头看向敞开的院门。 他淡淡伸手拢了江雁回的衣衫:“下午我要回一趟司礼监,你今晚就留在江府,明早我来接你。” “你下午就要走?”江雁回有些惋惜,按照归宁的礼数,他们不应该在今天分开。 沈焕淡淡垂眸:“你跟我一起走也可……” “那你明早来接我吧!”有了衣服御寒,江雁回十分干脆地退离了他的怀抱,“答应了锦回晚上陪她,不能不作数。” 沈焕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继续理着她衣襟:“药要按时吃,明早我来接你。” “好!”江雁回眯起眼笑起来,沈焕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走了出去。 这就,走了? 江雁回眼看他走得决绝,有些茫然—— 适才非要强迫着与她亲密的人是他,现在走得干脆,笑脸也不给一个的人也是他,江雁回忍不住好奇沈焕到底遭遇过什么,什么样的过去才会让一个正常人变得如此古怪又难以理解! 可她又从沈焕的背影里看出一丝荒凉和孤寂,他问她,爱不爱他。 在两人相识的时光里,他不止一次问过这样的话,或情绪崩溃的时候,或者情意深浓的时候,他反复逼着她给出答案,明明每一次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他总是要问。 爱他吗?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她有过这样的期盼,甚至于,同他成亲,她也有过这样的设想,可是,与她关系清清白白的萧培陵死了,抱着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心思的新嫁娘也在那一场囚禁里被抹灭了最后的期盼。 是他亲手,扼杀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可他竟然还好意思问她爱不爱他? 怎么可能爱他! 一个偏执、自私、占有、控制欲到达极致的疯子,谁又敢爱他?! 她陷入这场姻缘里已是身不由己,只祈盼着,终有一日,她能一身轻松,无所束缚地走出去! 没有威胁,没有逼迫,只有自由,永永远远的自由身。 江雁回光是想到这一切心中便已充满憧憬,再看向沈焕的背影,她眼底已一片漠然。 这个男人,只是她的夫君,仅此而已。 “小姐!”巧姝拿了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眉宇间有一丝心疼,“要回房休息吗?” 江雁回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看向她:“还是唤夫人吧,即便是在江府,现在也不适合这个称呼了。” 巧姝点了点头,搀扶着江雁回回房。 适才在林中实在是太冷,江雁回都没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回到房间,巧姝拿来药膏,她才发现身上有好几处淤青。 “没事,过几日就好了。”眼看着巧姝每一个地方都要上到药,江雁回阻止了她。 巧姝收了药膏埋怨:“小姐都还在病着,掌印都不知道疼惜,枉奴婢之前还觉得他待小姐好!” 江雁回拢了衣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还这么大情绪。” 巧姝冷哼了一声:“反正奴婢不喜欢他了!” 她蹲下身替江雁回脱鞋子,江雁回看着她的脸色哭笑不得,可笑过之后又有些眼中发热,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如果没有巧姝陪着她,她只怕连父母离世的时光都撑不过。 有她在身边,她便觉得无比安定。 熟悉的闺房让江雁回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用过晚膳,锦回便在她的房间里睡下了,江雁回等着锦回睡着,这才来到外间继续着上午没有看完的账本。 叶妈妈仔细将这段时间府中的事务与江雁回交代一番,不知不觉,夜已深,江雁回便留下账本,让叶妈妈先行歇息去了。 叶妈妈这一走,她便忙到了后半夜。 巧姝让她安排进里屋去陪着锦回睡觉了,她看时间差不多,便打算起身休息,可刚准备进屋,一声窸窣的石子声响,将她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黑暗中,江雁回举着灯盏,定定站在门窗前,看着门窗被石子砸中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 第161章 察什尔大人 她的心口剧烈跳动起来,猛然上前,推开了门。 可是门口空空如也。 江雁回露出失望的神情,正要回房,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轻声唤她。 “江姑娘,这里!” 是萧培陵的声音。 江雁回走出几步抬头,才看见萧培陵一身黑衣斜倚在偏屋的屋顶上,身旁摆了一壶酒,手里拿着石子在跟她打招呼,一如从前。 “萧培陵!”江雁回激动走到他所在的那片屋檐下,“你没死?” 萧培陵从屋顶下来,把那瓶酒递给她:“我福大命大,当然死不了,你忘了?呐,特地给你带的忽吉国的马奶酒,特别烈,给你尝尝!” 江雁回接过酒:“我也不喝酒啊……” “不喝也尝尝,草原的味道跟中原的不一样,我特地从几千里外带来的!” 江雁回抬头看他,才发觉他的装扮有了些微不同。 从前只是简单的少年装,连束发的发冠都没有,可如今不止有了发冠,连衣着也有些微不同,像是胡人的装扮。 “忽吉国?”江雁回看着他,“所以你去忽吉国了?” 她听说过忽吉国。 去年年末,沈焕一直忙着忽吉国使臣的事情,据说那是启梁北面的游牧民族,盛产铁骑,每年进贡给中原的牛马羊给启梁带来了不小的济民推力,所以朝廷对忽吉国向来以礼相待。 萧培陵颔首:“对啊,我现在是忽吉国十四公主的驸马,名叫察什尔,你得叫我察什尔大人了。” 江雁回讶然立在原地:“你成亲了?!” “暂时只是定亲,不过也快了,等回去,我便会和十四公主成亲。” 江雁回万万没想到阔别数月竟然有了这么多的变化,但万幸的是,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平安就好!”江雁回眼眶发热,“不然,我都会觉得我是个灾星,跟我亲近的人都要死!” 想起当初得到萧培陵死讯的那一刻,江雁回整个人都有些激动。 那个时候,她真的是惶恐害怕极了,萧培陵只是得了她一张平安符就带来了这样的厄运,如果他真的就这么死了,这件事情会压在她心里一辈子,愧疚一辈子! 但好在他还活着!幸好还活着! 黑夜中的少女哭得太难过,叫萧培陵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揉揉她的头发安慰她。 可手伸到半空,指尖蜷缩,他还是收了回去。 江雁回擦着眼泪:“对不起,一时没忍住。” 萧培陵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江姑娘,那件事不是你的错,我从来也没有怪过你,你别这么想!” 沉默了片刻,他继续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危急关头不顾危险来给我通风报信劝我离开的小丫头,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 “怪只怪,我还不够强大,护不住我爹,护不住表姐,也护不住你!”他目光看着远处的黑夜,“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天下有法可依,有情可诉,扫平阉党,还启梁真正的太平盛世!” “到时候,你和表姐想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我们还去一起打猎,好不好?” 江雁回刚刚擦干的眼泪又湿了眼眶。 她不忍抹杀了少年的盼头,点了点头:“好,我等着那样的一天!” 萧培陵于是笑起来:“雁回,你是我永远的朋友!” 第162章 别杀他好不好 江雁回举起酒瓶:“喝一杯?” 她从屋子里找来了两个酒杯,就坐在院子里和萧培陵对酌。 午夜的风落在身上有些寒意,却正好中和了烈酒带来的灼热,萧培陵问起她叶俏在宫里的情况,江雁回很为难。 “虽然我现在成了掌印夫人,但不瞒你说,我也就跟她见了一次面。”想起上一回并不愉快的经历,江雁回看向他,“你呢?怎么和忽吉国的十四公主认识的?” “坠河的时候,是忽吉国的人救了我,我就跟他们去了忽吉国,然后认识了兰朵。”萧培陵看了看她,“这次回来,其实也是为了确定婚事,等正式定下来,我就要去忽吉国了。” “可你还是侯府世子,侯府这边不管了吗?” 他是萧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就这么去了忽吉国,等同于从今以后,爵位空置了! “所以这次回来也是商议,如果以两国联姻来办的话,等我去忽吉把兰朵接过来,就可以长居启梁。”萧培陵看着她,“只是这件事,掌印不同意。” 他有些无奈,“掌印对我们,似乎存有偏见,始终觉得我们关系匪浅,即便是我都要成亲了,他也觉得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他蹙起眉头,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太过无稽。 江雁回露出一个苦笑:“他不是针对你,是每个我身边出现的人,他都是这样的反应。” 萧培陵有些诧异:“他对你,好像有种超乎寻常的执念,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江雁回摇了摇头:“不止你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个局外人都察觉到了这种病态的占有,更何况江雁回这个局内人。 沈焕的表现,根本就不正常。 可她又不知道原因在哪里,她总有种直觉,好像沈焕把她当成了一个相识已久的人,或者说,把她想象成了一个相识已久的人。 江雁回甩了甩头,大约是酒喝多了,她的眼前都出现幻觉了,竟然看到了沈焕。 不对! 不是幻觉! 院门口的人已经换了一件雪白的长袍,素白的腰带束住劲瘦的腰身,他长身鹤立站在那里,一双眼睛越过江雁回看向了她身侧的萧培陵,渐渐阴冷。 “掌印……” 江雁回看着他缓缓走近,有些手足无措,“你别误会,他只是来看看我!” “深夜小聚,把酒言欢的探望?”沈焕端起她面前的马奶酒,放到鼻息下嗅了嗅,垂下的眼底更阴鸷了几分。 就知道那个人回来了,不会安分! 她才回的江府,他就送上门来了! “掌印,我们之间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要怎么解释你才肯信?”江雁回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他只是来跟我报个平安,我们之间以前不可能,未来也不会可能,更何况,他已经要娶忽吉的十四公主了,这件事你也知道的,对不对?” 沈焕不说话,也不看江雁回,只是盯着萧培陵,仿佛在等他的解释。 萧培陵抱着双臂坐在那里,挑衅地看着沈焕:“我还以为雁回嫁给你过了什么好日子,原来就是这样如惊弓之鸟,姓沈的,你是不是对你自己没自信啊?也是,太监哪里来的自信,把别人好好的姑娘强娶回家无福消受,就开始心里阴暗自卑,自以为配不上别人,拼了命地疑心疑鬼,看谁都是奸夫,依我看,像你这种阉人就不适合娶妻,就该孤独终老,蜷在阴沟里过一辈子!” 他最后的话,几乎是咬着后压槽说出来的,江雁回听得心惊胆战,挡在沈焕面前:“萧培陵,你别说了!你快走吧!” “继续说。” 沈焕拉开江雁回,直面着他,“我倒是要看看,你除了嘴上有能耐外,还有哪里有能耐,金陵城的废物。” “你说谁废物!”萧培陵拍案而起。 “你若不是废物,萧侯怎么会死?你的表姐怎么会进宫?”沈焕面无表情,却字字诛心。 萧培陵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沈焕,我操你大爷!” 他挥起拳头就朝沈焕冲了过去,沈焕推开江雁回,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拳头,嘴角顿时渗出血丝。 “萧培陵,你疯了!”江雁回拦在沈焕前面,“袭击朝廷命官是重罪,你不要命了!” 萧培陵难掩盛怒:“我马上就不是启梁人,他管不了我!” “可你娘是启梁人啊,你们萧家还在启梁啊!”江雁回真想也挥他一拳头,叫他好好清醒清醒。 打司礼监掌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启梁重臣,他是真的嫌命长! “求求你,你快走吧!走啊!”江雁回几乎是吼的。 萧培陵这会儿总算找回了几分理智,捏紧了拳头,稍稍挣扎之后,便打算翻墙离开。 可他身形才动,原本空无一人的庭院里突然出现了黑压压的禁卫军,那些人举着弓箭将整个庭院团团围住,俨然一副擒拿乱党的架势,分明是有备而来。 也就是说,沈焕一早就算计到了萧培陵会出现! 或者说,他口中的“司礼监有事”只是为了今晚的守株待兔! 萧培陵蒙了。 江雁回脸色一片雪白 “掌印……”她转过身去看沈焕,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萧培陵就是少年心性,一时冲动,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好不好?你要是不解气,你打回来!怎么打都行!!可你别杀他,别杀他好不好?” 她近乎哀求的语气和噙满泪水的双眼叫沈焕厌烦。 “射!” 沈焕一声令下,万千箭矢从屋顶墙壁飞落下来,直直朝着萧培陵射去,江雁回失声尖叫:“不——萧培陵,你走,快走啊!” 萧培陵浑身冒汗躲着箭矢,那些箭羽根根擦肩而过,稍不留神就会射穿他心脏,他屏息应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余光里,看见沈焕拉着江雁回,他大声喊道:“江雁回,你别求他,我若是死了,忽吉国绝不会放过他!” 沈焕伸出手来,制止了箭羽。 他单手扣着江雁回,冷眼看着他:“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既然如此,那就让忽吉国来赎人,本司倒要看看,他们拿什么来赎,来人,把他给本司捆了。” 第163章 她赢了 萧培陵被拉了出去。 江雁回跌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箭矢以及被射裂的那一瓶马奶酒,浑身如坠冰窖。 沈焕伸出手来拉她,被她狠狠推开。 她摇着头,跌跌撞撞起身,眼泪挂在苍白的脸上,近乎绝望看着沈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非要把我身边的人全部夺走你才开心?我爹娘没了,叶俏也进了宫,萧培陵……萧培陵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死里逃生,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他,沈焕,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沈焕冷着眉宇,瞳孔里覆着一层冰霜:“过来。” 江雁回笑了起来,可一双眼睛却死寂无光。 她看着偌大的庭院,看着这个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想起江尚中的死,还有徐兰珠跌入雪中的那一刻,突然之间就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活着,是要如此被无边无际的折磨,那倒不如一开始就跟着爹娘一起走,总好过现在,生不如死! 心脏传来剧烈的疼痛,胸口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姐姐……” 突然,一道稚嫩的哭声从房间门口传来,江雁回回头,便看见小锦回穿着一身寝衣朝她伸出双手,哭得眼睛都红了的想要过来,却被巧姝死死抱住。 “锦回,别怕!” 江雁回心神晃了晃。 如果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活下来的人呢?锦回还那么小! 她努力地朝锦回露出微笑,想要安抚她告诉她自己没事,可刚一开口,便有血丝从嘴角渗了出来,紧接着满嘴都是腥甜。 江雁回低下头,衣襟鲜红一片。 “小姐——” 门口,巧姝惊恐地叫着。 沈焕察觉到不对,走上前将江雁回拉了过来,入目便是她染血的衣襟,和白得如纸一样的脸容。 “雁回!”沈焕大惊,当即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江雁回。 “雁回,你醒醒,你别睡!”他的声音透着惊慌,抬目看向四处时,一双眼睛都是赤红的,“来人,传御医,传御医!” 玄尤匆匆赶过来,当看见眼前的一幕,他心头一骇,立刻让人去找谢御医去了。 沈焕把江雁回直接抱起来,要往房间里送,江雁回却紧紧抓住了他衣襟的衣服:“你放过他,放过萧培陵,好不好?” 沈焕脚步一顿,低下头来的时候,眼底都是阴鸷。 “不放!”他几乎是用吼的。 江雁回眼神黯淡了下去,她捂着嘴低低的咳嗽起来,沈焕随即抱着她继续往房间里送,可刚踹开大门,江雁回整个人却距离颤抖起来,忽然就趴在他肩头,“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 “小姐——” 巧姝捂住了锦回的眼睛,快速冲了上来。 “小姐……掌印,你放开我家小姐吧,求求你放开她!” 沈焕不言不语地看向自己的脚,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雪袍,江雁回的血直接从他肩头染到了鞋子,那一边衣服都被鲜血染得血迹斑驳。 他突然想起了前世的那个夜晚。 江雁回从琼华楼台上掉下来之后,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抱起她的时候,她身上的血就像今天这样染红了他的衣袍。 那一天,他就觉得,他是真的很讨厌血。 平日里,不管杀多少人,他都不会让血溅在自己衣袍上,所以他都会用最快的刀。 可自从与她相遇,他碰到血的次数就没有断过,之前是三番两次的受伤,而这一次,更是直接被她的血染了。 春风越过墙头,吹进了院子,打得树上的新叶沙沙作响。 本该是穿暖花开的季节,可沈焕只觉得这天气比冬日的冰天雪地还要冷。 他手脚冰凉地抱着江雁回:“来人。” 玄尤再次悄无声息出现在院子里。 “把萧培陵放了。” 玄尤一愣,萧培陵不是刚抓住的?为此掌印不惜动用了禁卫军,怎么刚抓的又要放? 但看沈焕的脸色,玄尤也不敢多说是什么,当即领命去了。 沈焕看向怀里已经昏迷的江雁回,忽然就移开步子,转身朝着外面走了过去。 巧姝一呆,连忙抱着锦回跟上去,便看见沈焕就这么上了回掌印府的马车。 谢丛很快便到了。 他被人从被子里拽出来,一路是骑了快马追过来的。 马车里,江雁回还在昏迷着,他给江雁回把了脉,心中叫苦不迭:“都说了别伤她情绪!别伤她情绪!你是真想看着她走她爹的老路是吗?” 沈焕始终抱着江雁回,闻言冷眼看着他:“不能治就滚!” 谢丛气得咬牙:“行,当我怕了你!” 他递了一瓶丹药给沈焕:“这个药,每天给她喂一颗,等回去得好好调理身体了,要不然真落下病根,年纪轻轻香消玉殒,我看你怎……沈焕,你有病吧!” 沈焕直接把他的药箱丢出了马车。 谢丛连滚带爬地去护药箱,待发现药箱里的重要物品并没有损坏,他心里才松了口气,正要起身骂沈焕,可前头的马车竟扬长而去。 “自己跟过来。” 沈焕的声音叫谢丛气得就差骂娘了,身侧,玄尤赔着笑脸:“谢御医,您和掌印相交多年,掌印的脾气您最清楚,还得劳烦您继续跟咱家去掌印府一趟!” “仗着老子欠他的,天天就知道折磨老子!要是老子哪天真被折磨出毛病来,看你怎么办!”谢丛骂骂咧咧上了马背,跟着往掌印府的方向绝尘而去。 掌印府。 江雁回再醒过来的时候,巧姝趴在她床边睡着了。 听见她醒来的动静,巧姝立刻清醒过来,江雁回才发现她那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都不像样了。 “小……夫人,你可算是醒了!”巧姝抹了抹眼角,喜极而泣,“还有哪里难受吗?需不需要奴婢去唤谢御医?” 江雁回看向四周,见这里是新房,摇了摇头:“我没事,帮我拿杯水来。” 巧姝连忙去取了水。 等江雁回喝过水,整个人也恢复了些力气,她这才问起之前的事:“我怎么回掌印府了?” “那天你昏迷之后,掌印便把你带回来了,好在谢御医说你没事,奴婢这才放了心!”巧姝说到这里,立刻补充道,“掌印已经把萧世子放了,夫人不要再为这件事难过了!” 第164章 扑空 “放了?”江雁回讶然。 他不是费尽心力把萧培陵抓起来的?肯这么轻易放了? 她不太相信。 “那天你连续吐了两次血,可把我们吓坏了,当时掌印的脸色也特别不好看,他应该也是被吓到了,所以直接就放了萧世子!”说到这里,巧姝压低了声音,“夫人,掌印这两天都没有来过这边,自从确定你没事后,他就走了,奴婢觉着,他应该是生气了!” “两天?”江雁回却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我昏睡了两天?” 巧姝点了点头:“从那天晚上到现在,刚好两天两夜!” “我知道了。”江雁回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掌印在府里吗?” “应该是在的,听说这两天他都在书房。” 江雁回掀开被子:“替我拿身衣服过来。” “夫人现在去找掌印?可你才刚醒,身体还虚着,而且现在夜都深了!”巧姝有些担心。 江雁回坐在床沿道:“这件事,我也有错,他生气是应该的,不管怎么样,萧培陵没事已经是他的让步,我应该去看看他。” 她与萧培陵之间的事,也有必要和沈焕好好谈一谈! 巧姝取来了衣服。 江雁回穿得很保暖,自从生病以后,她有些畏寒,再加上现在是夜里,巧姝给她裹了一件厚披风。 “夫人真的不需要奴婢陪着吗?”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若是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先去歇息。” 江雁回提了灯笼,独自去往书房。 她到达书房外的时候,正看见一人从书房出来,是玄尤。 玄尤看见江雁回,急忙给她行了礼:“夫人这么晚了,怎么来这边了?” “我来看看掌印。”江雁回看向书房亮着的灯,“掌印在吗?” 玄尤应了一声:“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江雁回打着灯笼,缓缓上了书房的台阶。 “还有何事?别告诉本司,就这么点小事,你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请示!” 沈焕坐在书案后头,头也不抬地在批阅着什么,久久没听到回应,他才抬起头来,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江雁回。 她穿一身紫色长裙,裹着厚厚的黑色披风,看见他看过来,眉宇间掠过一丝歉疚,然后将灯笼挂到一边走了进去。 沈焕重新动了笔:“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江雁回抿唇到他跟前,见他并不抬头,便伸出手来替他研墨。 沈焕停下写字的动作看向她:“我今晚很忙。” 言下之意,他没时间跟她说闲事。 “那我等你忙完!” 江雁回把披风解下来,挽了衣袖,将他书案上的灯盏换下来,又取了一旁的茶杯要去泡茶。 沈焕沉眸看着她纤长的身影出了门,收回视线的时候,手里的墨笔已经放下了。 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江雁回泡好茶回来的时候,书房空空如也,沈焕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第二日一早,沈焕早早便出门了,据说提督大人的车驾三日后便会抵达金陵,沈焕今日下朝之后会直接去司礼监,做最后的迎接准备事务。 江雁回扑了个空,悻悻而归时,却看到一道矮小的身影忽然从角落窜了出来,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 “锦回?!你怎么在这儿?”江雁回惊讶不已地蹲下身来,巧姝这才想起锦回的事情,连忙解释道,“怪奴婢忘了说!那天夫人被掌印带走后,小小姐在府里哭了好久,怎么哄都哄不好,叶妈妈斟酌再三,便让小小姐跟着奴婢一到来掌印府了。” “姐姐,你身体好了吗?” 那天江雁回吐血的样子太骇人,锦回差点以为她和爹娘一样得了不治之症,即将离她而去,所以这几日,她连觉都睡不安稳,整日蹲在江雁回院子外等。 今天一早听说姐姐醒了,她立刻拉着吕妈妈来找姐姐,这不,刚好在花园里看到,她立刻就扑了过来,牢牢抱住了江雁回的腿。 “已经好多了!”江雁回在她面前蹲下来,“锦回别担心,有你在,姐姐不管遇上什么都会平安无事的,因为我们的小锦回就是姐姐的福星啊!” “真的吗?”小锦回刚才还皱巴的脸立刻舒展开来,眉眼带笑,“那我多给姐姐点福气,姐姐身体快点好起来了吧!这样姐姐就可以陪着锦回玩了!” 江雁回摸了摸她的头:“姐姐就算身体没好完全,也能陪你玩!走,姐姐带你去花园逛逛,这里的花园可漂亮了!” 掌印府乃清雅之地,花园自然也是修得特别漂亮的。 江雁回带着锦回在掌印府闲逛,自己顺便也认真观赏起掌印府的风景来。 说来也是讽刺,她虽然嫁过来快两个月了,可掌印府的全貌她根本不认识,要真是独自来这掌印府,八成还得迷路! “哇!” 巧姝正陪着江雁回在花园凉亭歇息时,忽然听见亭下传来锦回的大哭声,江雁回循声看去,就看见叶妈妈牵着锦回的手正在跟一个人道歉,遥遥看去,好像有些眼熟。 江雁回站起身来,以便看得更清晰。 “小姐,是太师府那位傅小姐,她怎么来府上了?” 江雁回伸出手来,“我们先下去看看。” 巧姝连忙扶住她的手,搀扶着她往下走。 “你个小孩子怎么看路的?把我裙子都踩脏了,这可是我今天特地挑选的!” 远远的,便听见了傅雨薇气急败坏的声音。 江雁回走近过去,才看见锦回一双手脏兮兮的全是泥巴,不止手上,衣服上也有,而对面的傅雨薇应该是被小锦回蹭过身子,一身漂亮的石榴裙上沾满了花黄的泥土,甚至于脸上也沾了少许。 此刻,她身旁正有嬷嬷再提她整理衣服。 傅雨薇还在那发脾气,锦回看见了江雁回立刻小跑步来到她身后,揪着她裤腿:“姐姐,那个姐姐,好凶!” 江雁回看看向一旁脸色不善的傅雨薇,摸了摸锦回的头:“锦回,你今天也玩得差不多了,要不然这样,我帮你对付那个姐姐,你乖乖回去跟吕妈妈睡觉,然后下午习字,好吗?” “姐姐真的帮我对付她吗?”锦回偷偷看向傅雨薇,当对上一张不善的脸,她立刻冲傅雨薇做了个鬼脸,然后拉着吕妈妈跑了。 第165章 教养 “谁家的小孩这么没教养,不知道的还以为没有爹妈教!”傅雨薇身侧的嬷嬷瞥见江雁回到来,故意说出难听的话。 巧姝当场就要发飙,被江雁回止了,江雁回目不斜视看向那个嬷嬷,“嬷嬷可是在说我?” 那嬷嬷一愣,急忙给江雁回请礼:“见过掌印夫人,老奴说的是那个小姑娘……” “不巧了,那是我妹妹,嬷嬷可是在说我没有教养?” 那嬷嬷脸上有点挂不住,却并没有惧怕的神态,只是躬身道:“掌印夫人误会了,老奴没这个意思!” “你当着我们夫人的面说夫人的妹妹,怎么可能没这个意思?”巧姝怒目而视。 那嬷嬷直接抬起头来看向巧姝:“姑娘可别误会老奴,老奴也是为了掌印夫人好,刚才那小姑娘确实行为有失,若真是掌印夫人的妹妹,还请掌印夫人日后严加管教,幸好今日只是冒犯了傅小姐,若是日后冒犯了安夫人或提督大人,只怕还会给掌印惹麻烦,掌印夫人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吧?” 一个嬷嬷能当着她的面说这样一番话,位分应该不低,而且不像是傅雨薇跟前的人。 江雁回心中有猜测,似笑非笑看着那嬷嬷:“敢问嬷嬷贵姓?” “老奴姓严,是提督府安夫人跟前的。” 原来如此。 江雁回笑了笑:“原来是严嬷嬷,雁回谢严嬷嬷提点,至于锦回,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严嬷嬷多担待。” 话音落,她目色一转看向傅雨薇,略微惊讶:“傅小姐怎么在掌印府?” “何止?”一旁的巧姝奚落冷笑,“见着掌印夫人都不行礼,依奴婢看,傅小姐的教养也好不到哪里去,严嬷嬷,您好歹与傅小姐相似,怎么不提点提点她?” 巧姝跟随江雁回多年,身为江府大小姐的贴身婢女,从来都不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只不过从前在江府时,旁人也不敢与她针锋相对,如今在掌印府了,事事受阻,不得不敛起锋芒,但这一刻,这个嬷嬷当着外人的面奚落江雁回,与她而言就是不得不出头的事情了。 从前小姐只是江府嫡女也就罢了,但现在她可是掌印夫人,既然做了掌印府的女主人,在这掌印府就不允许任何女人欺到她家小姐头上! 尤其是这个太师府的小姐,谁不知道她一门心思挤破头皮想当掌印夫人,结果被她家小姐占了位置,心里指不定怎么嫉妒恨吧! 果然,傅雨薇刚才还在看好戏的脸色立刻不畅快了。 “你胡说什么!” “奴婢说得不对吗?难道傅小姐不该向掌印夫人行礼?严嬷嬷,你说呢?” 江雁回一直在一旁不说话,分明是纵容了巧姝的意思,严嬷嬷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只得道:“是老奴一时糊涂了,没有提醒傅小姐。” 严嬷嬷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看向傅雨薇,傅雨薇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咬牙盯着江雁回看了半晌,忽然就冷哼了一声:“看你能得意多久!” 她大步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严嬷嬷见了,立刻跟了上去,巧姝在后头气道:“竟然跑了,真是便宜她了!” 江雁回收回视线,面色渐冷:“去打听一下,傅雨薇跟安夫人什么关系,她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掌印府,只怕背后的原因不简单。” 巧姝应了下来:“夫人放心,这件事交给奴婢!” * “小姐,打听到了!”巧姝把白日打探来的消息告诉江雁回,“听说是安夫人在准备提督大人归来的惊喜,不知道怎么就跟这傅小姐相熟了,这位傅小姐主动提供帮助,便与安夫人交好上了,至于掌印府这边,听说是府中管事也有参与这次事情的安排,所以安夫人才时常带着傅小姐来掌印府。”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被囚禁期间这两人来过掌印府。 “小姐,这傅小姐该不会还想着掌印夫人的位置吧?” “她怎么想不重要。”江雁回卸着钗环首饰,“她若真有那个能力,当上掌印夫人对我倒是一种解脱,只是就怕她没有那个能力。” “也是。”巧姝应道,“当初掌印生辰宴上,她当着宾客的面求亲都没能让掌印看她一眼,这个时候还想当掌印夫人,只怕是更不可能了!” 下人送了汤药进来,巧姝接了过来递给江雁回:“夫人,药!” 江雁回蹙眉看向那碗黑浓的药汁。 自从吐血之后,谢御医开的药是越发苦了。 拧眉喝完,江雁回用帕子擦了擦唇:“掌印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便有下人来通传:“夫人,掌印回来了。” 巧姝眼前一亮,“夫人,要去吗?” 江雁回点了点头:“披风取来。” 巧姝立刻将披风给她穿戴整齐,然后打着灯笼,扶着江雁回出了新房。 书房里,沈焕正在与两名官员议事。 玄尤守在门口,恭敬对着江雁回道:“掌印只怕还有一会儿,要不然夫人先回去,等掌印忙完了,奴婢再通知夫人?” 江雁回看向屋内的灯火,拢紧了袖子:“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也不用管我,忙你的去吧。” 玄尤看了看她,最终退下。 巧姝扶着江雁回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看向屋内的方向:“夫人,掌印议事,只怕不会这么快结束,要不然你先回去,奴婢在这守着?” 江雁回摇了摇头:“他本就躲着我,我若是不在这守着,再想见他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巧姝听了,伸出手来替她把披风的帽子戴起来:“奴婢去给夫人温一壶热茶暖暖手!” 江雁回应了,巧姝这才离去。 没过一会,她又重新回来,江雁回捧着热茶,不停看向书房的方向,这么一等竟然就是一个时辰。 两名官员纷纷告辞离开,看见江雁回急忙朝她请礼。 江雁回点过头后,看向书房的方向,沈焕正拿着一卷书从里面出来。 看见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在经过她身侧的时候也并不做停留,直至江雁回走上前拦住了他。 第166章 硌着了 “何事?”沈焕垂下目光,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江雁回看向巧姝,示意她下去。 巧姝急忙退开,门口的玄尤见状也先行离去。 江雁回站在沈焕面前:“你是不是生气了?所以躲着我?” 沈焕脸上没什么表情:“何以见得?” 江雁回垂下嘴角:“我几次找你,你要么不在,要么在忙,那件事,我是可以解释的,你给我时间,我们好好聊一聊!” “抱歉。”沈焕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感兴趣。” 他移开步子,避过江雁回:“近日政务繁忙,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沈焕!”江雁回在后面喊他,沈焕却脚步不停。 “夫人,怎么样了?”巧姝看见沈焕走了才进来,看江雁回的脸色,似乎两人是不欢而散。 江雁回咬了咬牙:“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跟他谈清楚!” “巧姝,你先回去,今晚不用等我了!” 她拿了巧姝手里的灯笼,迈开步子大步朝着沈焕离去的方向跑去。 江雁回不是遇事回避的性子,上次的事情,双方都有问题,沈焕是因为误解了她和萧培陵的关系,所以才太过偏激,如果不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会一直膈应在两人之间。 所以她觉得有必要说清楚。 江雁回一直追到了沈焕寝卧外,才看到她。 玄尤分明有些讶然,刚才两人不是见过了?怎么掌印夫人又跟来了? “玄尤你下去!” 江雁回跟上来的第一句便是让玄尤离开。 玄尤向沈焕请示,见他不说话,便立刻应了下来。 等玄尤一走,沈焕便仍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看着她。 “你到底想做什么?” “有关于萧培陵的事情,我想……” 江雁回话还没说完,沈焕已经转身往屋里走:“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我不想听,也不想谈,你回去吧。” “掌印!”江雁回在他关门的时候,一只脚卡在门上,“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可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他真的除了朋友之外,绝对没有别的感情,你相信我?” 月光下,黑色兜帽下的那张脸白得跟纸一样,唯一双眼睛仍旧清明如初。 沈焕凉凉看着她,没说话。 江雁回眼看有机会,立刻推开门,挤了进去。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门一关,寝卧里是黑暗的,江雁回揪着沈焕的衣角,深吸口气道:“我从小在闺阁中长大,认识的朋友不多,叶俏、萧培陵,还有以前的你,我都是当做真正的朋友对待,朋友有事,我不能坐视不理,这是身为朋友应该做的!” “而且那天,萧培陵虽然是来看我,但其实,我们都是在向双方辞别,我本就打算好了那是最后一次见他,所以才与他喝酒,只是没想到你来了!”江雁回抬起头来,黑暗中,她是看不清沈焕的脸的,但她还是认真道,“那一天,你能放过他我很感激,我答应你,以后我绝不跟他见面,也绝不跟他联系,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沈焕仍旧沉默。 可黑暗中,江雁回却听见他的呼吸重了几分。 于是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我应该信你吗?”他哑着声音问道。 江雁回心头一松,当即应道:“当然!我发誓,这一次我不骗你,一定不骗你!” 见沈焕不说话,她拉着他衣袖晃了晃,又放软了声音道:“掌印,我这次一定不骗你!” 少女的声音添着委屈,又带着女儿家独有的软糯,绵绵软软的,听起来像是吃在嘴里的蜜糖。 沈焕的呼吸,更重了几分。 “叫我阿焕。” 江雁回眸色动了动,依言唤道:“阿焕,你信……” 她的话还没说完,黑暗中,突然被封住了唇。 异样又熟悉的气息占据了呼吸,江雁回怔忡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抱住了他。 她的回应与男人而言就好似涂了蜜糖的上瘾毒药,明知是毒,却依然想要更多。 这是江雁回第一次在沈焕的卧房。 不同于以往的任何时刻,她知晓这一次是自己在示弱,因此使出浑身解数地去讨好他,甚至于,愿意去帮他。 沈焕却如往常,制止了她的所为。 他抱着她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在黑暗中抚摸着她的脸,无声之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 江雁回被他抱得很紧,有些难受。 她尝试着想动,可沈焕就是不松手,就这么静默地紧紧抱着她,似乎是要延续这个姿势睡觉。 要真这样睡一晚,岂不是难受死了? 江雁回不习惯这样的睡觉方式,忍不住动了又动。 “别动!”黑暗中,沈焕忽然暗哑了嗓音,“好好睡觉!” 江雁回在黑暗中委屈地瘪嘴:“我也想好好睡觉,可是……阿焕,你腰带硌着我了!” 江雁回伸出手来去摸他的腰带,却被沈焕擒住了手。 他忽然坐起身来,声音有些不自然:“我让玄尤送你回去。” “啊?” 江雁回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点亮了屋里的灯,唤了玄尤。 玄尤很快在门外候着了。 沈焕随即看向江雁回:“还不走?” 江雁回有些茫然。 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赶她走了? 她拢起衣服,不知道怎么,就是莫名觉得有些难堪。 她缓缓穿戴整齐,闷声出门,经过沈焕身侧时,沈焕突然又拉住了她的手。 江雁回回过头来:“还有事?” 沈焕拿过披风,裹在了她身上,盯着她脸看过之后,才又低声道:“把身体养好,义父要回来了,三日后,你得随我一道迎接。” “哦。”江雁回应了一声,情绪并不太高,“知道了。” 她低垂着眼睫,分明是不高兴的样子,沈焕等了良久,也没等到她抬头跟他对视告别,心里叹了口气,忽然就低下头来,捧起了江雁回的脸。 一个从未有过的深吻。 “明天见。” 直到回到新房的床上,江雁回仍觉得嘴角发麻,心跳加速。 闭上眼睛,脑海里也全是刚才他亲吻时深情温柔的眼神。 沈焕不是没有温柔过,只是这一次似乎不同以外,叫她有一种终于窥视进他内心的感觉。 就好似,两人之间的关系,莫名因为她今日的话更近了一步。 第167章 萧培陵事件的风波总算是随着这一场“赔罪”平安度过。 江雁回品着沈焕的脾性,约莫也从里面找出一丝规律来—— 这个男人,只能哄着,只要是能把他哄高兴了,哪怕要求无理,他也是有答应的可能的。 而最忌讳的就是跟他对着干。 只要与他对着干,那好事也能变成坏事! 江雁回抓紧了这一点,越来越乖顺,所以当她提起把锦回留在掌印府的时候,沈焕没有半点意见,甚至叮嘱以后锦回便是掌印府的小姐。 江雁回对这一点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沈焕是太监,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女,若是把锦回当掌印府小姐来养,也就意味着,锦回以后在整个金陵城都能横着走。 这已经不仅仅只是掌印夫人的妹妹那么简单了,毕竟掌印夫人的妹妹依靠的人是她,但掌印府小姐,依靠的则直接是沈焕! 江雁回余生最担心的便是锦回的成长,如今若能给锦回一个最好的成长环境,那她也算对得起故去的父母了! 她心下欢喜,开心都写在脸上:“夫君,我替锦回谢谢你!” 沈焕搂着她,眉目舒展,分明愉悦:“只谢谢?” 江雁回看向四周,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偷偷亲了一下他嘴角,“够不够?” 沈焕没有说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拢了她身上的披风:“明天义父面前,你不要多说话,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如果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明白吗?” 江雁回点了点头:“义父是不是很可怕?” 沈焕看向他:“你是我挑的人,他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少说话就是。” 江雁回应了下来:“你放心,我明天肯定乖乖跟紧你,不给你惹事!” 沈焕扬起眉梢,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江雁回便被巧姝从床上拉了起来,沐浴梳妆。 沈焕安排过来的两位嬷嬷正是从前伺候过她梳妆的人,一个姓李,一个姓洪,都曾经是宫里的老人,后来离宫之后便来了掌印府,掌管掌印府的后院琐事。 据说她们曾经服侍过先帝宠妃,所以在伺候人这方面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江雁回的妆容在两位嬷嬷的巧手下,很快便变了模样,一身墨蓝色长裙勾勒出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洁白的颈项在墨蓝色长裙的衬托下莹白如玉。 她天生身姿纤长,再加上生着病,一袭曳地长裙把她弱柳扶风的气质发挥到了极致,虽有种病若西子的美,却并不减她身上贵女气度,或许是掌印夫人这一层身份的加持,那一枚随风摇曳的赤凤蓝宝石金步摇莫名带来一股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巧姝看得咋舌,扶着江雁回出门的时候,脊梁就挺得更笔直了些。 她现在是掌印夫人的大丫鬟,在外不能给掌印夫人丢了面子! “夫人,掌印已先行一步,命我等在此恭候夫人!” 门口,玄霆在候在马车旁,向江雁回行礼。 江雁回应了一声,与巧姝一道上了马车。 第168章 再见故人 “夫人,提督大人这次回来,会在金陵城常驻吗?奴婢听说提督大人的脾气比掌印还差!”巧姝莫名有些紧张。 其实不止她紧张,江雁回也紧张。 比之沈焕的天神容颜魔鬼般心肠,沈封尘可谓是实打实的魔头,身为司礼监首领,一切罪恶的源头皆是因他而起,虽然这几年因为身体原因,他跟随太后退居诏安山庄颐养天年,但这次突然又要回来,实在不知他作何打算。 不过无论他打的什么主意,与江雁回而言影响都不大。 她一个闺中妇人,能与堂堂提督有什么牵扯。 “提督那边的事情自有掌印处理,我们顾好我们自己,谨言慎行就是了。”江雁回提醒。 巧姝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一遍她的妆容,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两人这才静候目的地的到来。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城门外。 城墙底下已经聚集了很多官员,放眼望去都是穿着朝服的文武百官,并没有任何家眷,因此江雁回下马车的时候堪称全场唯一的女眷,立刻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华丽的衣裙落入众人视野中时,江雁回听到了激烈的讨论声,江雁回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毫不意外在一些文臣的脸上看见了嘲讽鄙夷的神情,仿佛为她一个世家小姐沦为阉党同流合污之辈而痛心疾首。 “叶叔叔。” 江雁回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竟然能遇见叶大将军,数月不见,他不止清减了些,还增添了许多白发,看上去苍老不少。 叶大将军笑了笑,并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过得好吗?” 昔日长辈一句问候,顷刻让江雁回回到了当初父母健在,成日在叶府与叶俏戏耍无忧无虑的的时光,眼眶一下子红了。 “我都好……叶叔叔好吗?”江雁回哽咽了声音。 叶大将军眼底隐隐有动容:“叔叔都好,你不必担心,本以为俏儿入宫已是不幸,却没成想,你们两姐妹竟活成了一样的命运,雁回,不论如何,照顾好自己,活着才最重要!” 早上精心描画的妆容在这一刻彻底绷不住了。 江雁回忍了又忍,最终抵不过情绪上来,匆匆离开。 她就怕再同叶大将军说上几句,会毁了今日的迎接仪式。 沈焕远远便看见江雁回过来了,只是当时有两个官员汇报情况一时走不开,等他好不容易脱身,便瞧见江雁回红着眼眶,一副悲怆难忍的模样。 他越过江雁回冷冷看向远处的叶大将军。 叶大将军触及他的视线,眼底冰寒了几分,随后转过身,往大臣堆里去了。 “怎么了?”沈焕伸出手来轻轻将江雁回拥住,顺带遮住了不少往这边打量的目光。 听见他的声音,江雁回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 她拿帕子轻轻擦眼:“就是……看见故人,想起了往事。” 她轻轻啜泣了几声,沈焕朝一旁的玄尤点了点头,示意他看守好现场,拥着江雁回朝自己的马车方向走了过去。 等上了马车,他拿了她的手绢,细细替她轻拭眼泪,整理妆容:“现在好些了吗?” 江雁回应了一声,埋在他怀里道:“刚才情绪一时没忍住,别人看到会不会说三道四影响今天的迎接礼?” 沈焕抚着她的头:“不必担心,这些只是小事。” 江雁回这才似放下心来,从他怀中起来:“我自己在这里休息会儿,你有事就先去忙你的吧,不必管我!” 沈焕看了看她:“真没事?” 江雁回点头,怕他不放心又露出一丝笑意来:“真没事,我平复一下情绪就好!” 沈焕这才没说什么,摸着她的脸:“义父还有一个时辰才会到,你若是困了,就在这儿睡会,车队到了,我来接你。” 江雁回贴在他掌心乖乖点头,沈焕这才下车离开。 等他走了,江雁回悄悄挑开车帘一角,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这会儿已经不敢朝这边张望了。 她捏着手帕,神色晦暗。 沈封尘的车队在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姗姗来迟。 百官候在城门脚下,规规矩矩呼着“千岁”请礼,江雁回跟在沈焕身侧跪在最前头,许久之后,才听见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落在二人头顶上方。 “都起来吧,阿焕,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年迈之下,却仍中气十足,而且声音威严,比之沈焕的内敛,这个提督的霸气是外放的,多少有点让人头皮发麻。 “为义父分忧是孩儿分内之事。” 沈焕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随机惹来沈封尘的大笑。 “不愧是我沈封尘的儿子,来来来,起来!” 一截黑色刺金蟒袍宽袖落入江雁回眼底,眼见着沈焕被沈封尘扶起身,江雁回这才跟着起来。 她目不斜视垂立在一旁,在起身的同事恭敬礼道:“儿媳雁回见过义父。” “哦?这就是你娶的那个江家小姐?”沈封尘打量的目光落在江雁回身上,满意点着头,“瞧着不错,来人,把本王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新帝登基不久,便封了这位提督为启梁的梁王。 以国名封王,相当于共享江山,可见皇帝的倚重之意,更彰显出沈封尘在启梁举足轻重的地位。 “既然是我沈家的媳妇了,日后可得好好恪守礼节,来,义父送你一份新婚礼,就当是迟来的恭贺你们新婚了!” 一口大箱子被下人抬了上来,打开是一套华丽的九凤镶玉宝石头面。 江雁回注意到正中央的是一定赤金九凤发冠,金色的冠身富丽堂皇,通体用了珍珠以及各色珍稀宝石云片做装饰,冠顶的赤凤栩栩如生,象征的身份也非比寻常,并非她这种身份的人担得起的。 “谢义父!” 可沈焕只看了一眼,便谢了恩赐。 江雁回便只能跟着谢礼。 从城门外迎接好后,还有皇帝在宫中为沈封尘备下的接风洗尘礼。 所以接下来一行人会直接入宫。 江雁回这才恍然醒悟过来,难怪叶大将军从不参与阉党事宜的人会在今日前来参与迎接沈封尘的大礼,或许,他也是为了见一见叶俏! 第169章 错撩翻车 “那一副头面,我们接过来没有问题吗?九凤金冠不是从来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佩戴?这样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些?”马车里,江雁回对那一套礼是不安心的。 位高权重之人的奢靡,她在今日算是体会了个完全。 沈焕却不以为意:“义父给的,你便接着,也算不上什么只有皇后才能佩戴,那本是前朝一位皇妃的旧物,先帝得到后赐给了当时只是皇贵妃的太后,如今到了你手里,也算是义父对你的肯定,你接着就是。” “太后的?”江雁回愣了愣,沈封尘那里怎么会得到太后的头面,他又不是女的,难道说是太后给她的? “就是你想的那样。”沈焕看她脸上的神情便知晓她心中所想,“义父伺候了太后娘娘一辈子,太后在我大婚之时送出这样的大礼,其实也是对义父的看重,所以你别有心理负担。” 原来是这样。 江雁回放心下来。 她挪动身子到了沈焕身侧,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除了一些焚香之气,细细贴近之下能闻见一股清雅的类似茶香的香气,应该与他平日喜欢饮茶有关。 江雁回抱住了他手臂,贴在他身前,软软糯糯唤他:“夫君,宫宴过后我能去找丽妃说会儿话吗?” 沈焕正在翻今日宫宴的流程,闻言偏头看她:“今日丽妃未必在。” “啊?”江雁回满脸失望,“这么大的场合,她不在吗?” “听说她害喜得厉害,再加上上回见了红,皇上一直都让她在喜华宫专心养胎,今日这样的大场合,她恐怕不会参加。” 江雁回眼底的失望显而易见,抱着他的手都松散了。 “你若真想看看她,待会儿宫宴你先离席,我让人带你过去。” “真的?”抱着手臂的那双手立刻又恢复了之前的力道,江雁回眉眼弯弯,一双眼底落满星辰,已经开始计划与叶俏见面后的场景了。 每回都是这样,只有看见叶俏,她的脸上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沈焕丢开案卷,探出手来,直接将她往车里压。 江雁回猝不及防被他推倒,惊声叫道:“我的头发!” 沈焕抬起目光,才看到她繁复的发饰压在了车壁,变了形状,隐隐有散落的痕迹。 他略微松了力道,却没把江雁回放开。 “叶俏就那么好?让你日思夜想的盼着她?” 他声音低沉,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但江雁回瞧着他眼底的神色并没有从前凌厉,立刻讨好地伸手去抚他衣襟,温柔低语:“女孩子的闺中密友,总是不一样的,这种你们男人理解不了!” 她赧然地盯着他瞧,眼底留情:“我总不能把女儿家的事情也日日挂在嘴边跟你说,难不成你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的陪着我?如果是这样,你八成就嫌我烦了!” 她这么说着,不悦地鼓起腮帮子撇嘴,涂上了一层胭脂的丹唇在男人眼底犹如涂抹了蜜糖的樱桃,沈焕伸手轻轻摩挲,犹如情人的耳语一般,低声道:“我何时嫌你烦过?” “那是因为,咱们才刚成亲,都说新婚燕尔,这个时候你当然不会烦我!但是以后呢?你看皇上都娶了多少嫔妃了?”她露出埋怨的神情来,“你位高权重,那些女人一个两个往上凑,那傅家小姐馋你都快馋得茶饭不思了,我哪儿还敢在这时候惹你厌烦?岂不是把你往别人怀里推?” 她说得理所当然,一点也看不出编造的痕迹,沈焕沉眸听着,已经不想去计较她话里的真假,他低下身来,贴近了她的耳廓,轻轻抵着她的耳后根:“那就请夫人把为夫看紧一些,好叫为夫这一辈子只缠着夫人!” 江雁回心神一惊,不确定地去看他。 这人明明在调情,可话里偏就是让人不寒而栗。 缠她一辈子,那得多可怕! 她顷刻就想结束两人现下的状态,可路途遥远,两人同处一室,自己又先起的头,实在是找不出结束的理由,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受下去,谁让她翻车了呢! 沈焕的唇在触到她轻颤的双睫后停了下来。 他静静看了江雁回片刻,起身退开,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江雁回睁开眸子的时候,他已经重新看起了宫宴流程,坐姿挺拔,仿佛刚才那个浓情蜜意的人并不是他。 江雁回一时只觉得是不是刚才的异样情绪叫他看出破绽?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尽力挽回。 “掌印……” 她从身后抱着沈焕,将头贴在他后背上。 “怎么?”沈焕略略偏过头,语气并不见生气。 江雁回心下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道:“我休息会儿,到了叫我!” 沈焕侧过身来,把大腿留给了她。 “过来睡。” 江雁回起先只是假寐,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早起太早,居然真的就这么睡着了,再醒来时,车队已经到了宫门口,需要步行进宫。 沈焕唤醒了她,仔细替她整理仪容,他的手指修长白净,在江雁回衣服上穿梭的时候,几乎吸引了江雁回所有的目光,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牵了她的手,拉她下车。 江雁回这才收起心神,默默跟着他走。 不得不承认,但凡是人,都喜欢美的。 如沈焕这般外形上没有任何缺点的人,真的是哪儿哪儿都赏心悦目。 只可惜…… 江雁回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天下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原因吧! 宫宴的场地设在了海晏楼,江雁回进场之后便一个劲儿的在找叶俏的身影,只可惜来同她打招呼的女眷太多,以至于她根本分不出时间去找人,等再回过神来,宴会已经开场了。 叶俏竟果然不在! 江雁回满眼失望,果子酿饮了三杯之后便百无聊赖等时间流逝,期待早点去找叶俏。 可瞧来瞧去,竟瞧见了一道热忱的目光,江雁回迎着目光看过去,顿时一怔,下意识便收回了视线。 沈焕顺着她的目光遥遥朝远处看去,便瞧见了对面的萧培陵。 第170章 她的名字 今日的萧培陵穿一身束腰黑衣,神容冷峻,看见沈焕的时候,眉宇就更冷了一些。 沈焕收回目光,剥了一颗龙眼放进江雁回面前的盘子里。 江雁回低垂着视线,默默吃了下去。 整个宴会,如坐针毡。 到了合适的时间,江雁回几乎是逃也似地带着巧姝离开宴会。 临出门时,不经意间,她好像看见了一道几分相识的身影,待到仔细看去,江雁回心下略微一惊—— 宋怀! 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幸好叶俏今天没有参加宴会,若是叫她看到宋怀就坐在下面,指不定情绪绷不住。 江雁回脚步匆匆去到喜华宫时,叶俏刚刚午憩起身。 看见她来倒是半点惊讶也没有,直接指挥下人去把午膳传上来。 江雁回很惊讶:“这个时辰你还没用午膳?” 珍珠笑着道:“丽妃娘娘早就用过了,她这是给掌印夫人您准备的!” 江雁回愣了愣:“给我?” 叶俏瞥她一眼:“宴会上能填饱肚子?瞧你这一身,今儿早上八成是连早饭都没吃好,还不快用?” 江雁回感叹之余忍不住盯着她看了又看:“知我者,俏姐姐也!” 叶俏在她身侧坐下来,许是这段时间害喜太厉害,她整个人看上去不怎么精神。 “雁回,阿陵回来的事情你知道吧?” 江雁回含着汤点了点头:“他来看过我一次,不过险些闹出大事!” 说到这里,江雁回便有些自闭,把当天的事情详细与叶俏说了:“掌印这个人,真的是一丁点都招惹不得,掌控欲太强了!” 叶俏眼珠子转了转。 “你跟他怕不是有上辈子的孽缘,怎么他偏要在你这颗树上吊死!” 江雁回叹了口气:“我也这么觉得,我甚至都看不出来他是真喜欢我还是只是为了掌控我!” 说起这件事,江雁回便犯头痛,她没有在沈焕卧房里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整个掌印府,她也几乎翻过一遍,却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只除了沈焕的书房。 可书房里,她也是进去过的,并没有发现特别之处。 她把这些疑惑告诉叶俏,试探着问道:“我跟他的相识,你是知道的,可是掌印字里行间的意思好像我曾是他的旧相识,但我确定从没有见过他,旁人不清楚,你是清楚的,我从小到大,出府的机会都少!” 叶俏点着头:“沈焕这种长相的人,丢在人群里都能一眼找到,若是你从前见过他,我不可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叶俏顿了顿,看着江雁回:“其实今天,我正好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她让珍珠把下人屏退开,去卧房取了一副卷轴交给江雁回,“打开看看。” 江雁回狐疑地将卷轴打开,才发现里面是自己幼时的一副画像,她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石榴裙,抱着一只小木马站在桃树下,笑得十分灿烂。 那只木马是父亲七岁那年送给她的生辰礼,所以这应该是七岁时的画像。 江雁回仔细查阅,才确定是父亲从前的手笔,只是画上的字迹却不是他的。 “江雁回,康华十二年……”看着上面属于她的生辰八字,江雁回惊异了下,叶俏怎么会有这样一张画? “你从哪儿找来的画像?还把我生辰记这么清楚?”女儿家的生辰八字,不是亲近之人是不会知道的,叶俏怎么会有这个? 叶俏神秘道:“我在皇上的御书房看到的,皇上说这是掌印从前伺候他时留下的旧物!我偷偷比对过掌印的字迹,如果没猜错,这上面应该的确是他的字迹,你自己看看!” 江雁回仔细盯着那卷轴上的字。 沈焕的字迹她见过,但她没有熟悉到一眼就认出来的地步。 “有笔墨吗?我想拓印下来!” 叶俏让珍珠去取了笔墨来。 江雁回将自己的名字拓下,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异样的恐惧感。 她虽然暂时无法确定这就是沈焕的笔迹,但这些字迹确实与沈焕的字迹十分相似,而叶俏说,这幅画像是从前沈焕在宫里时留有的旧物,既然是旧物,那就应该有些年份,而沈焕自担任司礼监要职之后早就不再负责皇帝的日常。 往后倒退,至少是三四年前。 他三四年前就认识她了? 还是说,七岁那年,他便已经将她视作目标? 江雁回的午膳也吃不下去了,匆匆要走。 叶俏拉住了她:“我们见一次面不容易,你怎么屁股都没坐热就要走?” 江雁回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只能耐着性子留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外面沈焕来接,江雁回这才告辞离去,可临行之时,叶俏再一次拉住了她。 “宴会上,你看见他了吗?” “什么?” 叶俏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宋怀!” 江雁回一惊,当即后退了一步,把她拉进房间里:“我看见他了,上次入宫来找你我便见过他,他看上去一切都好,你……见过他了?” 叶俏摇头:“没有,我只是听说……知道他好,我便放心了!” 她垂眸轻轻抚向并不隆起的孕肚,江雁回握了握她的手:“俏姐姐,人要向前看!” 叶俏笑了笑,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分明是红的。 “快去吧,掌印在等你,若是有时间,要常入宫来看我!” 江雁回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江雁回以困倦为由又睡了一路。 等回了掌印府,她立刻梳洗干净换了身衣服开始在房间里练字。 沈焕夜深才从司礼监回来,看见她在练字表露出几分新奇:“今日怎么有这等雅兴?” 江雁回懊恼道:“今日去见俏姐姐,她说我的字变丑了!我才不信,这不明明很好看!” 她指着自己练过的字问沈焕。 沈焕看向满满一桌全是“江雁回”三个字的名字,从字迹工整到笔锋渐渐弯曲,仿佛映射着练字主人渐渐被逼疯的心态,轻笑道:“字再好看,写同样的字写多了,也会自闭,不看了!” 江雁回不服气:“你的意思就是我的字不好看了?不可能!你来写一个!” 她捏紧笔杆递给沈焕。 沈焕扬眉:“好端端的,跟自己名字这么较劲做什么?” 江雁回不依不饶:“你写一个!写一个我看看!” 沈焕无奈接过笔,洋洋洒洒在白纸上落下她的名字。 第171章 禁院 江雁回看得眉心轻跳,却不满意:“你认真写,这样写的我学不来!” 沈焕只好一笔一划,在拓印了菊花暗纹的草纸上书写下她的名字。 他每落一笔,江雁回心跳就漏了半拍,沈焕把名字写完的时候,才看见江雁回脸色发白,顷刻放下笔杆:“怎么了?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 江雁回伸出手来捂住胸口,深呼吸着应道:“呼吸好像突然哽了一下,不过现在好了。” “我传谢御医来。”沈焕立刻对外唤了人。 “都这么晚了,就别劳烦谢御医跑一趟了,还是明天再说吧!”江雁回拉着他衣袖,“也不是大病,就是病没好完全而已,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沈焕扶着她进屋,等她躺好之后,又仔细给她盖好被子。 江雁回朝他微笑:“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我等你睡了再走。” 江雁回于是安稳地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便呼吸平顺。 沈焕随即起身离开,离开之前,轻轻在江雁回额头亲吻了下,这才吹灭了烛火。 夜深了,只有树叶的沙沙声从窗外传了进来,江雁回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室银光。 她探手入怀,把白日里拓印的那份带着名字的纸片拿了出来,然后起身光着脚直接走到外间,把刚才沈焕写的那张纸拿进屋内,走到月光底下,慢慢将两张纸合到了一起。 字迹吻合,分毫不差。 江雁回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月光,一张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如纸一般惨白。 她把宫里拓印的那张纸用火折子点燃,丢进炭盆,焚烧干净,然后面无表情重新上了榻。 一个时辰之后,江雁回穿了一身黑衣悄无声息离开了房间。 她在府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神识飞离,精神恍惚。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站在了一间黑漆漆的院落前,院落的大门敞开着,隐约可见屋子里透出的灯光,很昏暗,在黑夜里若不注意几乎看不见。 江雁回呆呆看着那光亮,鬼使神差走了过去。 “阿焕,我要把秋千架在桃花树下,春天的时候,风一吹桃花飘落,坐在秋千上就会满院飘香!”少女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兴奋,在漆黑的夜晚凭空响起。 然后江雁回便看见另一道身影立在屋檐下,男子俊秀的眉目浮出从未见过的深情,温柔注视着院子里绘声绘色安排装饰的少女,嘴角挂着笑意。 画面一转,是一个雨天,少女眼底挂着抹不开的悲伤,男子从身后抱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却突然被少女推开,少女转过身的同事,一柄匕首深深嵌入男子腹部,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 江雁回睁大了眼,心底的声音告诉她立刻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危险,可奇怪的是,她整个人就好似着了魔一样,身体不受控制地推开了房门,然后她就看见昏黄的灯光下,挂了满屋画像的屋子。 或喜或怒,或娇或嗔,或哭或笑,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少女画像挂了满屋子,小到五六岁,大到十五六岁,各种各样的衣服,各种各样的场景,而诡异的是,每看见一副画像,画像中的人便在江雁回的脑海中活了过来,江雁回甚至清晰看见了当时那个叫做江雁回的少女一颦一笑的各种姿态。 头好痛! 她抱着头立在满是画像的房间,被各种各样的脸容包裹着,无数的声音开始在她脑海中乱窜,她听见了一句又一句的“大小姐”,又听见了一声又一声冷厉的“贱仆”怒骂,看见有人被按压在地上打得体无完肤,也看见有人欺辱在她身上,句句泣血逼问。 脑海中每个人的脸好像看得见,又好像看不见,最后,她看见少女一身红色艳妆躺在满是宾客的楼台下,头顶是高悬的灯光,身下是与她衣衫同色的鲜血。 她看见自己死在了一间宾客云集的大房子里,那房子好像还有些熟悉。 “你来这里做什么?!” 突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江雁回回过头去就看见未曾束发的男子扣着玉牌立在门口。他冰封着脸,穿一身黑色里衣,周身上下散发出可怕的地狱气息,正阴冷盯着她。 江雁回只觉浑身上下都冒出寒气来,直觉告诉她要立刻示弱,马上离开这,可她的行为就是不受控制。 “你说我来这里做什么?”她的脸上露出阴冷的神情,满脸讽刺盯着沈焕,“你到底是有多爱我,才把我的画像挂了满屋子?你以为这样就能抹灭你害死我爹,害得江家家破人亡的事实?贱仆,你做梦!” “你叫我什么?”沈焕眯了眼。 少女雪白的脸容隐隐扭曲,眼底折射出阴毒的神情来:“别以为你当上了九千岁就高高在上了,告诉你,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我江府最卑贱的奴仆,喜欢我?你不配!像你这种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心思歹毒如蛇蝎的恶魔,就该下十八层地狱,老天爷不收你,是他不长眼!” 沈焕脸上的神情逐渐扭曲阴鸷:“那又怎么样?现在我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而你只不过是我的阶下囚,江雁回,你这辈子都只能受我摆布,永远无法逃脱了!” “我就是死,也不会沦为你这只阉狗的阶下囚!”少**冷的脸上浮出厉色,目光忽然开始四下巡视。 沈焕眸底掠过异光,缓缓上前一步:“想死?可惜你妹妹还在我手中,江雁回,你如果敢死,我立刻把你妹妹卖进琼花楼,你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琼花楼的,对不对?” 少女冷厉的脸上出现一丝茫然,紧接着眼底瑟缩,忽然就抱紧了自己。 “不要……不!我不去,我不去!” 昏暗的夜里,只听得少女声声凄厉如鬼,在森冷的禁院低泣、惨叫,她紧抱着自己,瑟缩在角落,犹如恶鬼缠身。 沈焕悄无声息冲上前去,一掌击在她后颈。 适才还在拼命与空气较量的少女顷刻丧失了知觉,软绵绵躺在了他怀里。 沈焕沉着脸抱起江雁回,回头看一眼屋子,而过打翻了桌上的烛台。 房间里全是画像,烛台一倒,火舌迅速舔舐而上,吞灭了整个房间。 第172章 她爱的,是萧培陵(万更完) 江雁回又入梦了。 梦里,她身处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四面都是墙,任她怎么敲打都出不来。 她在房间里嘶吼、哭喊,力气都用尽了也没有人回应,最后只能崩溃绝望地缩在那个只有黑暗的地方,等待生命的消逝。 然后她就看见自己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四面都是指指点点围观的人! “不要——” 她惊叫一声,清醒了过来。 漆黑的房间,好似一下将她拉回了梦境,江雁回瑟缩了一下就看见外面的月光是亮着的,而房间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男人一身黑衣立在窗台下,听到声音却恍若未闻,他背对着她的方向没有束发,单手背立在身后,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他整个人融在月光里,明明满身清辉,却生出无边的萧条与孤寂感来。 江雁回张了张嘴,却突然又抱住了头。 好痛! 太阳穴连接着整个天灵盖好似要炸掉一般,她浑身发抖,刚才才略微缓过神的身子立刻又被冷汗染湿,江雁回痛得在床上翻滚,艰难地呼唤沈焕:“掌印……帮帮我,你帮帮我!” 沈焕终于折身回来。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江雁回的手腕,逼着她看她:“你看清楚了,我到底是谁?” 江雁回露出痛苦的神色,忽然死死地抱住了他,把头往他身上撞:“好痛……你帮帮我,帮帮我!把我打晕,打晕!” 沈焕不动,江雁回便又松开他往床架上撞。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下来,沈焕用手挡在了床架上,忽然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贴近了她的脸。 “雁回,雁回!”他低低喊她名字,“别想了,什么都别想了!别想就不痛了!” 江雁回已经被痛到意识不清,她在他怀里放声低哭起来:“你帮帮我,帮帮我……” “别想,别想了!”沈焕死死抱紧了她,“什么都别想就不会痛了,现在这样挺好的对不对?” 江雁回已经听不进他说什么了,言辞错乱,胡言乱语。 “怎么了?怎么了!” 谢丛急匆匆从外面进来,看见屋子里的一幕好似受到了惊吓,小心翼翼问沈焕:“夫人怎么了?” “她头痛,你看不到吗?!” 谢丛这才急匆匆上前,和沈焕一倒将江雁回放倒在床上压制住。 “不行,她这种情况没办法平静下来,得先让她镇定!” 谢丛从药箱里翻出银针,以针刺的方式快速往江雁回头上刺了三根银针,几乎是立刻的,刚才还大吵大闹的江雁回平静了下来,她躺在那里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瞳孔涣散着,看上去是没有意识的,却有眼泪大颗往眼角躺落,湿了枕巾。 谢丛看得揪心,问沈焕:“现在几乎是能确定她脑中藏有阻塞记忆的血块了,如果不及时化开,不仅以后失忆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对她的身体也会有极大的影响,很可能会危及性命,但如果化开,她会记起所有的事,走上上辈子的老路,沈焕,你得慎重定夺!” 沈焕的眸光定定看着流泪的江雁回。 从第一次谢丛给江雁回调理身体时,他们便发现了江雁回身体的异样,她似乎是在年幼时遭受过损害,以至于头颅中阻塞了血块,随着年龄的增长,那血块变化位置,渐渐压迫到了要害之处,如果不及时医治,恐会危及性命! 但血块散去,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也会出现,江雁回会恢复记忆,记起那些难堪的过往,到时候的他们就再不会像现在这般温情了! 即便,这份温情只是表象! 沈焕原本是不确定江雁回有着和他一样的经历的,当日马车之内那声“贱仆”只是他的怀疑,后来成亲之后,江雁回次次意乱情迷时的呓语才让他有所猜测,因为那是前世的她的习惯,而最终确定下来,则是今晚禁院这场诡异失常的对话。 她就是前世的江雁回。 她和他一样,带着前世记忆而来,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她丧失了前世所有记忆,以至于变成了和前世脾性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前世的江雁回,撒谎成瘾,自私自利,骄纵任性,甚至阴狠毒辣,样样沾边。 可这一世的江雁回,性情温吞,乖顺,没有活力,甚至有些死板,与前世的她走的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可再怎么变,她还是她。 她骨子里的倔强、任性,依旧在,她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依然如此。 沈焕不想她恢复记忆,并不是没有能力去阻止她的再一次悲剧,而是前世的那个江雁回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她爱的,是萧候之子,萧培陵! 一个是纨绔子弟,一个是不良少女,二人相遇,不打不相识,顷刻就被彼此吸引,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前世的沈焕,妒忌到发狂。 所以这一世,他才会拼命地夺取权势,为的就是阻止所有他不想发生的一切! 只是算无遗漏的他却没有想到,江雁回也和他一样,从前世而来! 沈焕闭上了眼睛。 “可以延缓她记起一切的时间吗?” “我只能尽力一试,不能保证!” “你必须保证!”沈焕盯着他,“我给了你那么多医书,为你请了那么多名师,为的就是今日,别告诉我,我养的是个废物!” 谢丛的脸色难看起来:“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保证?行了,外边待着去,别妨碍我施针!” 梦中的江雁回挣扎徘徊了很久,可当清晨的阳光把她叫醒的时候,她又什么都记不清楚,甚至于连昨夜的事情都迷迷糊糊,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闯了禁院,然后沈焕来了? “夫人醒了?” 巧姝服侍她起身:“夫人还难受吗?昨夜禁院起火,可把奴婢吓死了,幸好掌印说夫人在她房里,并无异样,我这才放了心!” “禁院起火?”江雁回一脸茫然,她完全不记得这个了! “夫人不记得了吗?”巧姝问她,“奴婢听说,昨夜有人看见夫人是被掌印从禁院里抱出来的,奴婢还以为是夫人放的火?” 第173章 添证据 江雁回脑海中隐约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待细想,那些画面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都没捕捉住。 她扶着头,有些头昏脑涨:“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夫人!”巧姝替她梳着妆,“小小姐那边应该也快下课了,要不要让吕妈妈带她过来用膳?” “下课?覃先生来掌印府了?”江雁回愣了下。 给锦回授课的是一位姓覃的夫子,每两天会来一次江府,自锦回被带到掌印府之后,覃先生便推辞说家中有事要结束授课,江雁回大抵也能猜到是因为掌印府的缘故,毕竟清白人家一贯不喜欢这些宦官。 她没有为难他,只说了若是想来,掌印府随时欢迎。 这么说来,是他想通又来了不成? “不是覃先生。”巧姝摇头,“是一位姓孙的先生,掌印请的,据说这位孙先生曾是两榜进士,任过金华书院的院长,是掌印亲自去请,才让这位孙先生答应给小小姐授课!” “孙仲墉?” “对对,就是他!”巧姝给她发间别上一枚蓝色绒花珍珠簪,“夫人知道他?” 江雁回点头:“我小时候,父亲请过他给我授课,只不过他没有来。” 孙仲墉虽只是一介院士,但门生遍布朝堂,在金陵城夫子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锦回如今受她影响,名声并不好听,如果得到孙先生的提拔,日后师出有名,或许还能往清白世家的身份上靠一靠,嫁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事。 “去让厨房准备一下,请孙先生在府中用午膳!” 江雁回重新换了身衣服,去了锦回现在上课的书屋。 她到的时候,锦回正好下课,孙先生夹着一本书,带着随从,俨然一副正要离去的姿态。 江雁回走上前去:“孙先生留步!” 她笑着走近,一旁的李嬷嬷立刻道:“孙先生,这是我们掌印夫人!” 孙仲墉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了,两鬓斑白,一双眼睛却清明锐利,听见李嬷嬷的话,他抬目看向江雁回,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才略略欠身。 “夫人何事?” “锦回承蒙先生不弃,得先生传道受业,雁回感激不尽,特备了薄酒,以谢师恩!” “不必了。”孙仲墉淡淡拒绝,“我来给江小姑娘授课,只是受人之托,掌印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落,他示意随从撑伞,然后直接从江雁回身侧走过,离开了书屋。 江雁回愣了愣。 受沈焕之托? 既然是受沈焕之托,为何不承她这个掌印夫人的情? “姐姐,用不用午膳?我饿了!” 小锦回穿一件绿色的新袄,抱着她的腿摇啊摇。 江雁回拉起她的小手:“那走吧,我们去吃饭。” 刚用完午膳,就听人说掌印回府了。 江雁回想起昨天的那个名字,让吕妈妈先带锦回下去休息,自己则领着巧姝出了门。 不过,她不是去找沈焕,而是去了昨天的禁院。 经一场大火,禁院已经只剩了残垣断壁,几根横梁发黑地耸立在那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焚毁的器具,就只是一间普通的院落,并没有什么不同。 “夫人在找什么?”巧姝觉得奇怪。 江雁回摇了摇头:“随便看看。” 她走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正打算离去的时候,脚下却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江雁回移开脚步,就看见地上躺了一个盒子。 盒子四四方方的,也就巴掌大,并没有什么稀罕,可正因为没有稀罕,才是稀罕事。 一场大火把整件屋子都烧成灰烬了,为何这盒子还完好无损? 江雁回拍开盒子上的黑灰,发现了盒子的锁扣,锁扣虽然是扣着的,可盒子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按,盒子便开了。 “这好像是块手帕?”巧姝很奇怪。 确实是块手帕。 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帕子已经发黄,而帕子的最下角是一只展翅的大雁,用了歪歪斜斜的针脚,修得丑陋不堪。 巧姝吸一口凉气:“这好像是夫人的手帕,只是看这针脚,应该是以前的!” “啪”的一声,江雁回扣上了盒子,将盒子丢入废墟。 “夫人,你怎么了?”巧姝奇怪地看向江雁回发白的脸。 江雁回定定看着掌印府偌大的场地,如果没有记错,那帕子应该是她五六岁时候的东西,那个时候,她刚刚学习女红,还不会绣大雁,母亲每回都会帮她把大雁的形状绣出来,然后由着她在里面自由填补空缺。 沈焕果然认识从前的她! 江雁回捏着手帕,匆匆离开了禁院。 书房外,玄尤侯在廊下,垂手站立,俨然最尽忠职守的下属。 江雁回在院子里崴到脚的时候,巧姝急急搀扶住了她,那头的玄尤也立刻从廊下走了过来。 “夫人无恙吧?” 江雁回揉着脚踝蹙眉:“脚踝扭到了,有点疼,掌印还没有谈完事吗?” “只怕还有一个时辰!”玄尤应着,“要不夫人去偏房休息片刻?” 江雁回点头,玄尤便在前面带路,领着她去偏房。 “玄公公,你跟随掌印多少年了?” 玄尤刚让人给她端来茶点,闻言恭敬回道:“八年。” “八年?那岂不是掌印十几岁的时候你就跟在他身边了?” 玄尤应了一声:“夫人若没有什么别的事,奴婢先退下了!” “玄公公留步!”江雁回不自在地笑了笑,“其实我就是想向玄公公打听点掌印以前的事情,比如他从前是怎么入的司礼监,又是怎么一步步坐上掌印的位置,还有他是否有家人,家人都在哪里?这些,你可清楚?” 玄尤摇头:“奴婢从跟随掌印那日起,便只听从掌印安排的事宜,其余一切从不过问。” 眼下之意,他什么都不知道。 江雁回由不得盯着他看了看。 玄尤生得白白净净,个头不高,瘦瘦弱弱,属于丢进人堆都找不出来的普通形象,但江雁回没忘记当日在琼华楼,她替萧培陵抵挡追兵时,这位太监四两拨千斤的话。 他既不得罪她,也绝不允许“萧培陵”逃脱,三言两句便将她所有的措辞都堵在了嗓子里,抓走了萧培陵,由此可见,玄尤不是一个小角色! 第174章 春猎 所以他对沈焕的事情不可能一无所知。 但显而易见,他不会告诉她! 江雁回应了一声:“那玄公公可知还有谁知晓掌印从前的事?其实,我也是想多了解他,多关心他,他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从前一定不容易!” 江雁回露出心疼的模样来。 玄尤停顿片刻,似在斟酌:“夫人若真想知晓掌印从前的事情,不妨亲自去问掌印,掌印想说的,一定会亲自告诉夫人!” “他愿意说,自然最好,怕就怕他不愿意说。”江雁回叹了口气,“算了,你去忙吧,反正来日方长。” 玄尤欠身退了出去,巧姝在江雁回身侧道:“夫人想问什么?和刚才那个手帕有关吗?” 江雁回看向她:“手帕的事情,你以后谁都不要说,记下了?” 巧姝点头:“夫人放心,我肯定烂心里!” 半个时辰后,书房那边传来动静,议事的官员离开了。 听见敲门声,巧姝以为是玄尤过来通知她们过去,却没想到来的竟是掌印本尊。 一身黑衣的沈焕,长身鹤立,立在门口的时候几乎遮挡了大半的光,阳光从他背后洒进来,巧姝立刻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力传来。 她急忙垂首行礼:“见过掌印,夫人刚睡下,需要奴婢去……” “出去吧。”沈焕打断她。 巧姝连忙带上门出去。 江雁回强撑精神等了好久,但她到底经受过一场大病,昨晚又遭受了一场针灸治疗,她自己虽然没有记忆,身体却是疲惫的,因此小半个时辰便已支撑不住睡着了。 沈焕坐在塌边看着她。 她斜依着身子,身上盖着一张薄毯,清丽的面容在窗外强光映射下如凝脂一般,肤白如雪。 只是因了长久时间的病症,眼下有少许乌青,虽用了薄粉遮掩,近距离下仍看得出来。 沈焕低下头来,轻轻凑近了她,闭上眼,闻着她身上的气息。 江雁回其实在他进屋的时候已经醒了,只是见他把巧姝指派了出去,便干脆装作继续沉睡。 如今扑鼻的男性气息落在脸上,灼得她耳根子发热,到底是支撑不住,只能佯装初醒,睁开了眼睛。 入目却是沈焕近在咫尺放大的脸容。 江雁回顿时浑身僵硬,呆呆看着他。 沈焕睁开了眼,瞧见江雁回醒了,他眸底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托住了她后颈,将她的头往上抬了抬。 他要亲她。 以无比温柔的姿态,在沐浴着日光的窗台下,沈焕坐在床边,托着她的头,慢条斯理亲吻她。 江雁回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情欲,有的只是浓情蜜意,时光静好,他似是只想把自己的温柔爱意述说给她。 可江雁回沉入不进去。 即便是他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姿态循循善诱,她也沉入不进去。 她的脑海中浮现的全是那副年份久远的画像,还有那一块从灰烬中拾起的手帕。 江雁回重重扣住了沈焕的肩膀,把他推开,抚着胸口,艰难地喘着粗气。 沈焕无奈勾起唇角:“多久了,怎么还不会换气?” 他以为江雁回只是单纯不会。 江雁回面上微红,顺水推舟:“窗还开着,外面正对着路口,若是叫人看到,我这个掌印夫人的脸往哪儿搁?” 沈焕摸着她的头:“看到便看到了,你我夫妻,容得到他们说三道四。” 江雁回抿紧了唇:“你们商议完了事吗?” “嗯,只是一些春猎事宜,交代清楚了便没什么大问题。”他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光彩,“春猎的地点,我选在了雁山,那里风景好,到时候我们在那里多住一些时日,怎么样?” 江雁回愣了下:“朝廷春猎每年不是有固定时间?” 最多不超过半个月,减去路上的行程也就七八天,哪里是他说的那么容易。 沈焕却笃定道:“你只说你想不想?” 江雁回看了看他。 不想是不可能的,嫁来掌印府都几个月了,除了正事,她就没出过掌印府,虽然现在他们之间风平浪静,可她仍然是没有自由出入掌印府的权利的,若能出去,当然好! “丽妃能去吗?” 沈焕拧眉:“她怀着孕……” “随行肯定有御医,至少让她自己选行不行?”江雁回抓住了他的手腕,水灵灵的眸子清澈如小鹿,隐隐透着哀求。 “求求你了!”她摇着他的手腕。 “还想要谁同行?” “你答应了?”江雁回收到他无奈的神情,顿时大喜,“还有锦回!把锦回也带去好不好?还有叶大将军……叶大将军能去吗?他上次就想见丽妃没见到,能不能让叶大将军给丽妃娘娘护驾?” 沈焕捏着她的耳垂:“真是个小贪心!” “那你到底答不答应?” 沈焕直接把玄尤喊了进来:“告诉纪大人,这次随军队伍,加上叶大将军的名字,把他安排在丽妃的车驾旁,丽妃此次的安全由他全权负责!” “是。” 玄尤带上门出去,江雁回一颗心激动到几乎跳出胸腔,画像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满心欢喜。 她从榻上跳下来,急急在屋里走:“雁山那里是热是冷?要带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时候动身?” “不必带了,衣服我都让人给你备好了,我们今晚就动身。” “今晚?”江雁回哑然,也没听说春猎定在了今晚啊,今晚来得及吗? 沈焕走到她面前,略略附身看向她:“对,今晚就走,我们先行一步,去雁山住下来,朝廷大军会在指定的日子出发。” “这样可以吗?”江雁回没想到是这样的安排,心里有一瞬间高兴不起来,但也只能勉强笑着,“你就这么走了,朝廷这边没有关系吗?” 他好歹是司礼监掌印,日理万机,就这么走了合适? “我新婚大喜,未曾休沐过一天,如今义父回来了,我卸任几日不是正合适?更何况,你的生辰就要到了,雁回,这是你成为掌印夫人的第一个生辰礼,亦是你及笄之年,我想陪着你过几日只属于我们的日子,好不好?” 第175章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江雁回第一次在他眼底看见了赤诚,容颜堪比天神的男子,清寒的凤目正温柔如水凝视着她,似要把心都给她掏出来。 江雁回陷入了茫然。 她从不认为沈焕娶她是因为爱情,过往种种,也不能让她把他们之前的感情与爱情联系到一起,在她看来,沈焕娶她,不过是来满足他某种特殊的扭曲心里,通过占有她,控制她,来达到目的。 可这一刻,他眼底的深情几乎要将她融化了,她忽然不太确信自己一直以来的直观感受是不是真的。 江雁回垂下眸光,应了下来。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今晚什么时候动身?” “你现在就可以去准备,我还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我们就出发。” 直到身处新房内,看见李嬷嬷和洪嬷嬷替她打包好的行礼,江雁回仍有些想不通。 “真的连奴婢都不带吗?”巧姝满满的不放心,连她都不带,那夫人没人伺候怎么办? “巧姝姑娘,你只是晚几天走,又不是不去,掌印带着夫人先行也是为了能有与夫人独处的时间,你又何必去凑热闹?”洪嬷嬷一副她不懂事的神情。 “这样也好。”江雁回应道,“到时候你带着锦回过来,我也放心。” 听见自己还有任务,巧姝这才应了下来。 天很快便黑了下来,沈焕按时从宫中回来,而彼时,行礼已经全部入了马车。 两人上马车,锦回又好一番哭,直到巧姝把蓝色灵耳兔给她抱来,哄她说江雁回是要再去给她猎一只兔子,她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等锦回来的时候,姐姐肯定给你抓一只漂亮的兔子,好不好?” 锦回抱了抱雁回的腿,仰着头:“姐姐一定要在那里等我!” “放心吧!”江雁回亲了亲她的脸,“姐姐答应过锦回,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的,你忘了?” 锦回的脸色这才勉强缓和,也亲了一口她的脸:“那姐姐再见!” 吕妈妈牵着锦回离开马车,江雁回这才和沈焕一道上了马车。 他们此番出发,轻装简行,只带了玄霆和几名侍卫,出了城门,外面的官道便彻底暗了下来,风一吹倒叫江雁回莫名想起那一次她出嫁宋怀的场景。 那个凌晨,也是这么赶路的。 只是一晃,竟已半年过去,而一切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明早走不好吗?为何这么黑了还要赶路?” 马车里黑漆漆的,只剩四角悬挂的夜明珠发出朦胧的光晕。 沈焕摸了摸她的头:“雁山太远,路上行程便要四天,我们现在出发,可以缩短一天,到达雁山时正好是白天,到时候我们可以四处逛逛。” 江雁回蹙紧眉头,他这幅样子,倒显得时间很紧一样,不过以他的身份挤不出时间,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晚,江雁回在马车里几次被颠醒。 到了第二天白日,身在马车里的她便开始昏昏欲睡。 倒是沈焕,一路之上精神很好,她睡觉的时候,他便安静看书,江雁回也不得不佩服他,在这样的环境下居然还能看得进去。 一连三天,马不停蹄。 第四日夜里,天下着蒙蒙小雨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到了雁山脚下。 沈焕反而不急着去雁山了,在雁山下头的小镇上找了一家客栈,一行人便就此歇下。 江雁回第一次与沈焕独处这么长时间,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尤其是巧姝还不在身边,缺少个人伺候,很多事都要她亲力亲为,这让她十分不习惯。 最主要是,她月信来了,又不好让那一堆男人给她准备月信条。 第176章 有滋有味 所以当江雁回熬到后半夜,实在受不住的时候,终于把沈焕吵醒了。 他把烛火点燃,便看见江雁回裹着被子缩在角落,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连头都埋在被子底下。 他连人带被子把江雁回抱到跟前,拉开她头上的被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雁回一张脸憋得通红,睁开一只眼睛看他,触及他的视线,她眼底慌乱,立刻又闭上眼睛往被子里埋,被沈焕止住了。 “江雁回,你干什么?好好的,当什么缩头乌龟!”沈焕被她逗到了。 江雁回紧紧用被子捂着脸,声音闷闷从被子里传过来:“你去帮我找个女的过来!” “女的?”沈焕疑惑,“为何?” “反正你帮我找个女的过来!”江雁回伸手推他,“你去!” 夜深人静,客栈的大堂连灯都熄了,沈焕不得不披上衣服出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妇人整理着头巾走进了屋子。 “夫人,您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江雁回从床上探出头来,看见沈焕就站在妇人身后,她立刻对着沈焕道:“你先出去,我叫你进来的时候你再进来!” 沈焕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大婶,你过来一点!” 妇人闻言立刻来到床前,沈焕这才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妇人轻笑着走了出去。 沈焕在外面唤住了她。 “请问……” “郎君定是想问小娘子唤奴家做什么吧?嗐,郎君也是不细心,这出门在外,也不给小娘子带个女伴,弄得小娘子多不好意思,月信来了,还得到处找女人,郎君往后啊,可得长点心!” 月信?沈焕凝在那里。 不一会儿,妇人再回来,手里便拿了一包东西,等到沈焕再进房间的时候,江雁回已经换了身衣服,连床单都换成了新的。 沈焕立在床前,有些好笑。 “来月信而已,有什么不可说的?用得着憋那么久?” 被子里的江雁回把头往里面埋了埋,一副鸵鸟到底的姿态。 沈焕倾身上前,把她脑袋从被子里捞出来,逼得她不得不直面他。 “说话!” 江雁回终于睁开眼睛,一副十分难为情的模样:“……我开不了口!” “有什么开不了口?”沈焕托起她下巴,“你什么姿态我没见过,你我是夫妻,是要相扶到老的人,若是这样一点小事都开不了口,一辈子要怎么过?” 被子里的江雁回红着脸鹿眸如水,声音轻软:“可这是女儿家的私事……” “再隐秘的私事也不必避讳我……”沈焕低下头来,以唇舌代替言语,江雁回迷迷糊糊之际,才听见他低缓的声音沉沉落在耳边。 “我是你男人,雁回…… * 次日一早,江雁回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是躺在沈焕怀里的。 她极不适应这样的亲密,因为成亲那么久,她鲜少会在他怀里醒来,而沈焕似乎也不太喜欢睡觉的时候抱在一起,所以他们除了恩爱,别的时候都是分开的,像这样抱着醒来的早上屈指可数。 江雁回有些恍惚,沈焕已经在她额头落了一吻:“早。” “早……”江雁回牵动唇角,沈焕已经披衣服起身。 “今日赶不了路了,昨晚下了一夜雨,山路湿滑,不好赶车,我们得在这镇上留一天。” “哦……” 江雁回看向窗外,外面的天雾蒙蒙的,能听见淅沥雨声不停。 她掀被子起身,去帮沈焕更衣。 沈焕原本是自己在穿着衣服,见状便摊开了双手。 他个头比江雁回高上许多,江雁回服侍起来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把他的腰带扣好,外面却忽然有人敲门。 沈焕示意她披上衣服,自己去了门口。 原来是店小二送梳洗的热水进来了。 “二位的早点是端到房间里来,还是下去用?” “端进来吧。”沈焕说完又拉住了店小二,“小二哥,这附近可有什么适合我们夫妻二人闲游的去处?” “有的,客官,从小店出去往左边那条路直走一里地就是泮水湖,泮水湖边有很多画舫,现下是烟雨朦胧的季节,若是乘了画舫泛舟湖上,绝对别有一番趣味,正适合公子夫人二人世界!” 江雁回脸颊微热,沈焕丢给了店小二一一锭赏银:“烦劳小二哥再多送一碗红糖姜茶来。” “好嘞,客官!小的这就去!” 不一会儿,早膳便送了进来,还有那碗红糖姜茶。 江雁回一路红着脸把姜茶喝完,直到出了门,她整个人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从前在家里时,母亲总说女儿家来癸水是阴晦之事,要避开男子,多年以来,她一直记在心里,所以即使沈焕说了不用避讳他,她仍旧觉得难为情。 好在泮水湖很快就到了。 一行人走到了湖边,只见得湖上全是画舫,显然这个时候生意火爆,并没有空余的船只。 玄霆去找了最后一条停在岸边的画舫,结果得知那只画舫也有人预定了,并且主人一会儿就会来。 玄霆没办法,最后只能弄了一个拼船。 沈焕:…… 玄霆:“公子,这已经是唯一愿意跟我们拼船的船客了,若是不去,只怕连拼船都没有!” “那就不去了。” 沈焕要走。 江雁回拉住了他:“来都来了,干嘛不去!走吧!” 眼见着她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脸,沈焕刚才那点抑郁的心思一扫而空,凉凉撇过玄霆:“自己想办法。” 言下之意,不让他们跟上他二人的画舫。 玄霆也确实跟不上去。 画舫并不大,他们一行这么多人上去,不得把人家画舫挤沉,而且船客也只同意了多添两个人! 船头之上,春风拂面,隔着蒙蒙烟雨,是江南特有的缠绵美景。 隔壁画舫传来了琵琶歌声,轻声细语的吟唱好似将天地都蒙上了一层白纱,江雁回深陷其中,只觉得那歌声缠绵悱恻,好似情人耳鬓厮磨的呢语,让人骨头都酥麻了。 画舫里,那对船客竟然在亲吻。 隔着薄薄一层纱帘,里面的动作一清二楚,江雁回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如此奔放,匆匆忙忙收回视线的时候,却看见沈焕也盯着里面,而且似乎,看得有滋有味。 她顿时气恼:“非礼勿视,你别看了!” 沈焕收回视线:“别人亲热,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脸红什么?” 第177章 “那别人亲热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看?”江雁回咬着牙。 沈焕看了她须臾,忽然笑了。 “这是难为情了?” 江雁回别开头,小声道:“谁难为情了……” 沈焕从身后抱住了她。 湖水悠悠蒙上一层薄雾,烟雨江面上,青色的湖水涤荡开来,被一艘又一艘的船桨划出清凌漩涡,四下琵琶声如歌如泣,好似谁家的女娇娥思念着遥远的情郎。 “雁回……”沈焕轻轻在她耳边呢喃,“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江雁回眸底颤了颤。 “夫君,”她握住了沈焕拥在她身前的手,“你爱我吗?” 拥着她的身体僵了僵,好久才哑着嗓音应道:“爱,我爱着你,很久很久以前,我便爱着你,雁回,你爱我吗?” 他把江雁回转了过来,执拗问她:“你爱我吗?” 江雁回张了张唇,她很想回答“爱”,因为这是沈焕希望听到的,可话到嘴边却好像哽住了一样,就是吐不出来。 沈焕期待了许久,直到风把两个人的身体都吹凉了,他才扯了扯唇角伸出手来把江雁回的兜帽戴上:“起风了,我们进去坐吧。” 画舫里,男客人正拥着女客人在低声说着什么,看见他们进来,急忙松开手,那女客人起身的时候,江雁回才看见她衣衫不整,顿时觉得进来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出去! 更何况,沈焕已经坐下来了,完全就没有出去的打算。 她只能歉意对着那对船客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没关系!”南船客盯着江雁回看了会儿,眼底隐隐掠过一抹惊艳,待发现旁边的一道眼神发冷时,他立刻对着沈焕笑了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单名一个岑,这位是方小姐。” 那被唤作方小姐的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生得娇美又风情万种,只是脸上的妆容太浓重了些,再加上穿着一件艳红色的薄纱裙,显得有些风尘。 “方小姐你好,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也谢谢你们能让我们上你们的船!” “没关系。”方雪吟理着身上的薄纱,似乎并不觉得被人撞破亲密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她大大方方朝江雁回露出微笑,“这么大的船,我们也要不了那么大的地儿,左右互不相扰,所以你们也不必感谢我们,说起来,你们付了大部分的船钱,要说谢谢的应该是我们。” “占了你们的船多付些船钱是应该的。”江雁回看向沈焕,本想让他附和一句,却发觉他脸色清寒,顿时也不敢找他帮忙,只能安静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他们不说话,那对船客自然也不会主动过来与他们攀谈,双方各玩各的,不一会儿,那对船客竟然又有亲热之势。 江雁回如坐针毡,可沈焕却好似钉在了那里,任她怎么使眼色就是不动。 实在没办法了,江雁回只能闭上眼睛,佯装打瞌睡。 “李郎,你别这样,有人呢!”女子低低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怕什么,我可是付了重金才把你带出来的,总不能让我百花……那行,我们去里面。” 画舫里面有隔开的小房间,两个人进去后很快便有若有似无的声音传出来。 江雁回彻底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 一个上午的游船,本是乘兴而去,却败兴而归。 那一对小情侣在船上肆无忌惮,江雁回走哪儿都是他们的声音。 后来,她才从对方的言语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压根不是什么小情侣,只是技坊的恩客关系,而且这泮水湖中,经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地方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也就他们这些外乡人受尽惊吓。 有了这一次经历,江雁回说什么也不肯出去了。 只是镇上的雨一直下个不停,他们根本没法进山。 到了第三天,他们正在客栈避雨之时,堂下忽然一阵喧闹,没过多久,就听见敲门声从屋外传来。 江雁回打开门,是那个给她寻了月信条的大婶,大婶面上带着笑意:“姑娘,我们客栈有位客人今天过生辰,请大家吃饭,奴看你整日闷在屋里,要不然也下去坐一坐?” 江雁回想了想,应了下来:“我夫君下去了吗?” “沈公子啊?他出门了夫人不知道吗?” 江雁回一怔,“他出去了?” 抬目看向楼下,果然没有沈焕的身影,而沈焕是一早就出门的,竟然到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他去哪儿了? 江雁回正欲找随从问一问,却突然瞥见堂下门口有道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看,顿时愣了。 沈焕缓缓从楼下上来,看见立在门口的江雁回,什么话也没说,走到了她前面的一间房,打开了房门:“你就住这里吧。”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妙龄少女,少女穿着一身紫衣,扎着高髻,英气逼人,分明是一副男装打扮,可那张脸,江雁回却再熟悉不过。 傅雨薇,她怎么会在这儿?! “江姑娘好。” 傅雨薇朝她打招呼:“从今天起,我便住江姑娘隔壁了,还请江姑娘多多关照!” 江雁回看向她:“傅小姐怎会来此?” 傅雨薇露出苦恼的神情来:“都是这天气害的,我本是陪同安夫人一起去雁山,可路上出了点状况,走不了了,安夫人让我先行找救兵,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掌……沈公子,所以我才跟着沈公子一道过来,只是没想到江姑娘也在此处!” 她一口一个江姑娘,仿佛忘了她早已为掌印夫人的事实,江雁回看向沈焕,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便点了点头:“那傅小姐先休息,长途跋涉一定很累。” 傅雨薇这才进了隔壁,可她刚进去又走了出来,唤住沈焕:“沈公子,我的行礼都在安夫人那里,可是我身上湿透了,没有衣服换,你能不能帮忙帮我找一套衣服?” 沈焕看向江雁回:“有衣服吗?” 衣服当然有,而且还有很多。 江雁回进屋取了一套衣服出来,傅雨薇接了过去,感激道:“谢谢江姑娘了。” “傅小姐。”江雁回唤住她,“你应该唤我沈夫人。” “啊!”傅雨薇一怔,失笑地敲了敲头,“瞧我这记性,真是迷糊了,竟然忘记你们成亲这件事,那就谢谢沈夫人了!” 第178章 暴露了 江雁回没说什么,傅雨薇这才进了屋。 沈焕一身衣服跟着湿透,他回屋换衣服的时候,江雁回也跟了进去。 她把沈焕的衣服拿出来的时候,那一头他已经脱了上衣。 江雁回动作一顿,见沈焕看过来这才拿着衣服走了过去。 “安夫人怎么这时候来雁山了?大军不是还有几日才出发吗?” 沈焕的手停在裤子的腰口上,看向她:“转过身去!” 江雁回撇了撇嘴,不悦地转身—— 都那么久的夫妻了,藏着掖着有必要?再说了,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也该让她看一看! 身后伸过来一只长臂,拿了她手里的里衣,江雁回的视线顺着那只白净的手转,眼看着余光都能扫到身后了,被沈焕按住了头,强行板正:“不知道。” “不知道?”江雁回咬住唇瓣,“傅小姐没跟你说吗?” “没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焕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补充道,“懒得问。” 江雁回转过身,便见他已经换好了里衣,雪白的长袍穿在他身上一时又成了那个纤尘不染的翩翩公子形象,她递上外袍,“那我们什么时候上雁山?” 沈焕扬眉:“你要是不怕下雨,现在就可以上去。” “所以说好的要给我过生辰,现在是要熬到大军到齐?” 沈焕穿衣服的动作一顿。 他转过身来,看向江雁回。 江雁回在那里收拾着他换下来的湿衣服,打算交给客栈的小二拿走。 “叩叩。” 忽然的敲门声从外面传来,江雁回还未上前开门就听见傅雨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沈公子,你衣服换好了吗?我带了伺候的下人,要不然你的衣服让我的下人一块去洗了吧?” 江雁回看了看手里的衣服,上前开了门。 “不用了,我交给店小二就好。” 傅雨薇看向她手里的衣服笑道:“沈夫人,旁人哪儿有我的侍女仔细,再说了掌印的衣服哪儿能让那些粗俗之人动手,你又没带丫鬟,还是让我的侍女来吧!” 她说完一侧身,江雁回就看见她的婢女从后头上来,要拿她手里的衣服。 江雁回眉心跳了跳。 她看傅雨薇不舒服已经很久了,从之前她争着抢着要当掌印夫,当面让她出糗,到后来几次三番仗着自己是太师的女儿作威作福,如今又攀上了安夫人,到底一个宦官之妻有什么好稀罕的,值得她这么费力气! “既然傅小姐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嫣儿姑娘,你是叫嫣儿吧?烦劳你稍等!”江雁回关上门转身,沈焕眼瞧着她把柜子里的衣服全都抱出来,然后端了桌上的茶水一股脑倒到衣服上,又觉得这样不够,还拿脚上去踩了踩,最后才又去开门,当着傅雨薇和她婢女的面把衣服都抱了出去。 “自从住进这客栈里,我都不好意思把衣服交给别人洗,如今嫣儿你来了,可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多谢了啊!” 她把衣服往嫣儿身上放,有几件掉到地上,她立刻捡起来往嫣儿身上堆,身上堆不了了,干脆往她怀里摁,等嫣儿手忙脚乱抱紧衣服,江雁回已经关上了房门。 嫣儿目瞪口呆看向一旁的傅雨薇,与她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立刻垮了脸:“小姐,这……奴婢怎么洗得完?” 傅雨薇嘴角抽了抽,万万没想到世家出身的大小姐居然干出这种粗鄙之事。 她咬了咬牙:“让你洗你就洗,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话音落,她转身回屋,“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屋内,江雁回听着那声“巨响”,终于忍不住扬起眉梢得意地笑了笑—— 叫你天天挖苦我,弄不死你! 她笑完过后才想起来沈焕还在屋子里,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似乎是对她这一番行径震惊诧异之极。 江雁回懊恼地咬了下牙,正想怎么解释,沈焕突然指着外面道:“我去看看外面的雨停了没有。” 雨停没停推开窗不就知道了,为何要去外面看? 等房门在外头被关上,江雁回才反应过来沈焕根本就是找借口出去,顿时重重叹了口气。 好像,暴露了什么……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算大事,无非就是她也是会生气会用心思会耍无赖的普通人罢了! 哪有人一生下来就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端庄淑女的世家小姐形象,还不是因为克制了本性,为了礼仪教养不得不约束自己!反正这是在外面,也不是掌印府,傅雨薇不守世家小姐规矩,她也没必要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势,这样反而吃亏! 对无耻之人,就得用粗鄙之法! 这么想着,江雁回便心安理得了。 晚膳的时候,沈焕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江雁回如坐针毡,味同嚼蜡,第五次抬起头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了,拿了桌上的碟子遮住自己的脸挡住沈焕的视线:“你能不能不看了?你这样看下去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沈焕忽然笑了一声。 江雁回把盘子拿了下来,就感觉头上一重。 沈焕揉了揉她的头,似轻叹又似喜悦:“早知如此,我该早些带你出来。” 江雁回不明所以:“带我出来做什么?” 沈焕却没回答:“让人把晚饭撤了吧。” 江雁回看向桌上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我还没吃完……” “不吃了,晚些时候,我带你出去吃。” 他把江雁回手上的筷子拿了下来,忽然打横抱起她,往床上去。 江雁回心神一惊,急急忙忙揪紧了他的衣服,话都不利索了:“做、做什么?” “入夜了能做什么?” 沈焕把床幔放了下来,略略垂目:“要不要?” 江雁回的脸色一下子红得滴血,目光飘忽不定看向四周,其实一个东西都没看进去。 “没、没药!你不在意?” “我带了。” 江雁回:“……” 画舫风波就这么过去,沈焕又恢复了那个无微不至的样子,眼看着外面的天放晴,他却不急着回雁山了,反而带了江雁回去镇上转。 雁山下的小镇不算大,但是走一圈也够呛。 江雁回对于不骑马又不坐马车这件事很想抗议,但沈焕一副独断专行的样子,她也没法反驳,只是后面在小镇逛了一圈之后,江雁回就再也不想走路了,她只觉得这十几年来的路今天一天给走完了。 “咱们今晚能不能不回去了?随便找家客栈落脚,明天再雇辆马车回去!” 第179章 她揉着红肿的脚踝,委屈噘嘴,有时候吧,这男人体贴到过分,有时候吧,又半点眼力劲都没有! 江雁回不想走了,明明马车就能解决的事非要走,还走了一整天! 情绪一上来,哄都哄不住。 沈焕站在她面前:“明天安夫人会到客栈,我们总不能让她等!” “那你自己回去,我明早再回去!” 沈焕拧了眉,神色肉眼可见地阴冷了下来。 江雁回顿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只能露出泫然欲泣的委屈神情:“我走不动了!” 沈焕看了她会儿,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上来吧。” 江雁回愣了下,这意思是要背她?可这里离客栈还有好远一段距离呢!! “你确定要背?” “上来!” 他不容置喙的声音让江雁回立刻打消心里那点犹豫,高高兴兴爬上了他的背。 夜里的官道很黑,虽有玄霆在前面提了灯笼引路,但也只能勉强看清路况。 江雁回趴在他背上,感受到夜风清冷,便朝他肩窝埋了下头。 沈焕感受到了,略略贴近了她几分,替她挡风。 小小细微的动作,在江雁回心中掀起涟漪。 她记得很小时候的一个下雨天,那时候还没有锦回,她和江尚中徐兰珠一家三口从郊外回金陵,马车在路上坏了,又下了雨,一家人被迫步行回城。 那时候父亲就是这么背着她,给她讲故事,母亲在一旁撑伞,一家人就这么一路穿过泥泞的山路,走了一整晚才回的金陵。 她记得那天三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父亲还因为没看清路摔了一跤,一家人可谓狼狈不堪,可那却是江雁回最开心的一段童年回忆。 “夫君,”江雁回敛了眸色,“你喜欢我什么?” 沈焕神色微顿,喜欢她什么? 他自小颠沛流离,受尽冷眼嘲讽与虐待,亲生母亲虽然爱护他,可每当她醉酒便是沈焕噩梦的开始,她会将他绑起来,拿竹条抽他,一遍一遍把他当成她口中的那个负心汉咒骂,直到打得没有力气了才会睡去,然后第二天早上醒来又痛哭流涕心疼他。 那十一年的时光,他没有感知到这个世间的一丝温暖,有的只是无尽的抛弃和背叛,他甚至以为这个世间就是这样的,所有人冰冷、肮脏、丑陋,只有强者,只有心坚似铁才能生存下去,所以当他只身一人,身患重病躺倒在野外,他以为他的人生只能是如此了,直到,他遇见她。 她的笑容像是最明艳的骄阳,照进他心里,照进他十多年卑贱如蝼蚁的人生里,给了他生命的第一份温暖,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她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她是他追逐的阳光,怎么可能不喜欢? 可是,一切为何会变? 那么可爱善良,明媚璀璨的一个人,为何会变成一个自私自利,恶毒虚伪,满嘴谎话连篇的模样? 喜欢她什么? 沈焕凉凉扯了下嘴角——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就是要她,一辈子纠缠着她,到死都不会放开她! 江雁回没等到回应,便又继续询问,“当初你为什么不选傅小姐,要选我?论家世样貌,我都不如她,我所占的无非只是一个文臣之女的身份,可那时候我爹娘已经不在了,我这个文臣之女对你而言也没有任何有利的地方,你为什么非要选我?” “于我有救民之恩的人是你不是她。”沈焕淡道。 江雁回落在他肩上的手指微微曲起。 他还是不肯说实话! 她垂下头:“佛说,今生命定之人都是上辈子修来的,你说,我们这一世的缘分是不是上辈子修来的?” 沈焕嘴角轻扯:“哪里来的上辈子,不过都是世人杜撰出来骗人的。” “可我相信!” “什么?” “我说,我相信人有上辈子!”江雁回缓缓道,“我不止相信有上辈子,我还相信因果轮回,这一世的恩怨情仇,其实都是上辈子的延续,而你跟我,亦是上辈子的因结下的这辈子的果!” 夜风把她的声音一字不漏吹进男人耳中,男人舒朗的眉宇逐渐僵冷,连嘴角的弧度也沉了下去。 “你觉得是便是吧。”他凉凉说着,“因也好,果也罢,你总归都是我的!” 江雁回锤了下他的肩,娇嗔道:“我在跟你说因果,你扯这个干什么!” 沈焕勾起唇角笑起来:“有分别?” “当然有!” “不觉得。” “你——” 当两人说说笑笑回到客栈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客栈的大堂亮着灯,有一人立在客栈门口,看见他们回来,转身就走。 “傅小姐?”江雁回哑然道,“你还没睡啊?” 傅雨薇僵冷地转过身来,看向他们勉力笑道:“我看你们这么晚没回来,怕你们出事,所以来看看。” 江雁回从沈焕背上下来,看见他衣服下摆鞋子都湿了,有些心疼道:“下次别走了,坐马车多方便!” “坐马车怎么背你?” 江雁回娇嗔瞪过他:“傅小姐还在呢!” 沈焕这才看向傅雨薇:“劳傅小姐挂念,我们一切都好。” 她当然看见了他们一切都好,何止是好,都要黏一块去了! 傅雨薇脸色很不好:“我先上去了!” 她脚步匆匆上楼,江雁回看着她的背影,佯作十分不解:“她怎么了?” 沈焕眸色撇过:“不太清楚,我们先回房吧。” 江雁回点了点头。 晚间,江雁回服过药,神情迷离恍惚,沈焕亲吻着她粉色的鬓角,脑海中浮现的皆是前一世她落下琼花楼时满身鲜红的模样,神色不免阴鸷了几分。 江雁回迷迷糊糊醒过来,神思混沌,只能见到他近在咫尺的英俊容颜,便下意识伸出手来抱他。 “啪——” 一声巨响,从隔壁房间传了过来,沈焕偏头看向墙壁,又听见了一声响动,紧接着好似傅雨薇的丫鬟进去了,在与傅雨薇说着什么话。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一阵嘈杂从隔壁传来,紧接着,他们的房间便传来敲门声。 “沈公子,您快看看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好像病了,发了高烧!” 沈焕沉下眉目去看身下的江雁回,她意识迷离,药效尚未过去。 抽身离去,披上衣服,他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傅雨薇的丫鬟一副快哭了的神情:“掌印,您快看看我家小姐吧,她发了高烧,应该是之前淋了雨的关系!” 第180章 上章有修改,再看下 “稍等。” 沈焕关上门进屋,去取衣服。 榻上,神思迷离的江雁回伸出雪白的藕臂拉住了他的衣角:“你要去哪?” 沈焕握住她的手放入被褥之中,低下头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先睡。” 江雁回不满地嘟嘴,眼底眷恋:“要去多久?”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会表现出格外的依赖他,离不开他,连声音都是温软无力的,听得人怦然心动。 沈焕表露出从未有过的耐心,细声安慰:“只去去就回,乖乖先睡,嗯?” 江雁回这才应了一声:“要快点回来!” 放下床幔,沈焕这才转身走了出去,不过去的不是傅雨薇的房间,而是角落里的玄霆的。 玄霆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清醒了过来,开了门。 “傅小姐生病了,让人去找个大夫来。” 玄霆匆匆披上衣服:“是!” 他转身出去,经过傅雨薇的房间时忍不住朝里看了一眼,隐约能看见床幔内的人影。 沈焕随即看向那丫鬟:“这家客栈的掌柜夫人就住在后院里,你去唤她过来照顾傅小姐。” “啊?”丫鬟满脸惊愕,“掌印您……不去看看我家小姐吗?” 眼见着他越过傅雨薇的房间并未进去,丫鬟诧异不已。 沈焕淡道:“夜太深,本司明日再过来,烦劳姑娘跑一趟了。” 丫鬟咬了咬牙,只能去找人了。 “掌印……” 沈焕正欲离开,却突然听见房间里,傅雨薇唤他。 沈焕停下步子,淡淡看着从床上下来的傅雨薇。 她衣着清凉,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姣好的身材一览无余,那一张本就明艳清丽的脸此刻因为发烧泛出浅浅的粉红色,眼底潋滟,光着脚走来,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人的心坎上。 她来到门口,一双眼底含娇带嗔,泫然欲泣:“是不是我现在想单独与掌印见一面比登天还难?” “傅小姐言重了。”沈焕淡淡看着她,“傅小姐千金之躯,而沈某不过一介阉人,实在配不上傅小姐,还望傅小姐另觅良缘之人。” 他移步欲走,傅雨薇忽然从房间里冲出来,从身后抱住了他:“掌印,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也不在乎名分,从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喜欢你,你走后,我寝食难安,求着安夫人带我来找你,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见你的理由,掌印……” 她抖着身子,说完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好似随时要晕倒一般。 而沈焕也察觉她的身体滚烫异常,显然是真的在发烧。 “掌印,没——” 玄霆刚上楼,看到这一幕,声音戛然而止。他本想说没找到大夫,找大夫得去镇上,但眼下这情形显然不适合开口。 那一头,沈焕淡淡朝他看去,眉目深远,玄霆心头一惊,立刻移开步子下楼。 走廊里,沈焕拉开傅雨薇的手,没有转身:“傅小姐,还请自重。” “我不管,从第一眼看见你时,我便决定以后要做你的人了,掌印,你看看我,我到底哪一点比不过她江雁回,家世容貌身体,我都可以!” 她绕到沈焕面前,哭着踮起脚尖,要去亲他。 沈焕这才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气。 第181章 告状 一个大家闺秀,喝酒不说,还是在发着高烧的情况下喝酒,简直不要命! “玄霆!” 玄霆听见声音匆匆跑来,当看见傅雨薇的衣着,险些流鼻血。 “掌、掌印……” “愣着干什么?把她抱进去!” “啊?我?!哦哦……” 玄霆上前去抱傅雨薇,傅雨薇气得大叫:“滚开,我要掌印,掌印……” 她衣衫穿得单薄,又剧烈挣扎,玄霆难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心头叫苦不迭。 “傅小姐,您快进去吧,这个样子要是吵醒了其他住客,您的声誉就都毁了!”玄霆只能连拖带抱。 “我要掌印,掌印!”傅雨薇终于被拖了进去,哭叫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到底是吵醒了一批住客。 但当住客打开门准备咒骂,看见沈焕一人立在走廊里,冷冷瞟过来的时候,住客们自觉闭了口,快速躲回房间去。 “掌印,傅小姐已经送进去了,属下刚才让店小二去找大夫了,只是此时夜已深,大夫得去镇上叫,只怕没那么快赶来!”玄霆请示。 “等大夫来了,你负责后面的事。” 玄霆领命应下,沈焕这才理了理衣衫,准备回房间。 可他刚抬头,就看见房间门开了一半,江雁回散着头发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袍立在门口。 他心头一惊,下意识上前挡住了玄霆的目光看她,“怎么出来了?” 江雁回抬起头来,他这才发觉她神色迷离,并不是清醒的模样。 沈焕牵她入房,关上了房门。 江雁回却停住脚步不肯上前。 沈焕疑惑回眸:“怎么了?” 江雁回也不说话,伸出手来不由分说把他外袍解了下来丢在地上,然后才拉着他回榻。 沈焕看向被她踩在脚下的外袍,不免觉得好笑:“衣服得罪你了?” 江雁回不满地嘟囔:“有味道,臭!” 这一整晚,隔壁都在鸡飞狗跳。 有沈焕命令在前,没有人敢来叨扰他,直至第二天凌晨,他们走出房间的时候,才看见傅雨薇的丫鬟满脸憔悴地来通知他们,说傅雨薇的烧退了。 江雁回惊异:“傅小姐发烧了?” 丫鬟幽怨又委屈地看着她:“昨夜那么大动静,夫人没听到吗?” 喝醉了酒的傅雨薇又是哭又是闹,直接把住客都吵醒了,玄霆不得已直接把整间客栈包了下来,又对客人赔礼道歉,后面受不了的客人便连夜离开去了镇上才得以消停。 而这么大的动静,江雁回确实是不知道的。 昨天白天她走了一天,累到不行,晚上又吃了药,所以睡得沉,若非这丫鬟来说,她现在都不知道傅雨薇生病了。 “那大夫看过了吗?” “看了。”丫鬟应了一声,不悦地抱着盆子里的脏物走了。 江雁回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一旁紧闭的房门问沈焕:“傅小姐生病了你知不知道?” “嗯。”沈焕淡应了一声,“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正说话间,随从来报,说是安夫人到了。 江雁回凝了凝神,一旁的沈焕牵了她:“走吧。” 沈焕带着随从等候在门口没多久,便看见一辆马车缓缓从官道方向驶来。 随后便有妇人梳着浓妆,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华贵长裙从马车上下来,钗环首饰戴了满身。 她第一眼便看见了江雁回,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的扫,大约是发现比不上傅雨薇,她脸上的不屑便更重了些,看向沈焕:“傅家小姐呢?她不是跟你在一块?她怎么没来?” 沈焕还未答话,突然就听见身后一道哭声传来,傅雨薇的丫头“扑通”跪在安娘面前。 “安夫人!您可算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家小姐就病死了!” 安夫人神色一震:“怎么回事?” 第182章 责难 “那日大雨,我家小姐与夫人分开之时便感染了风寒,但她一直不肯让奴婢说,直到昨晚,小姐突然发起了高烧,差点就没了……” “那现在呢?”安夫人紧巴巴问。 “现在……早上来过大夫,刚刚才退烧。” “怎么是早上?”安夫人脸色极其不悦,“昨晚发的烧,昨晚没请到大夫吗?” “回安夫人的话,傅小姐昨晚夜深发的烧,大夫只能去镇上请,所以耽搁了时间!”玄霆回禀。 “可她也不是今日才发烧感染风寒的,之前就生病了,难道你们每一个人察觉?” 玄霆躬身,不敢应话。 安娘环视四周,最后把视线落在沈焕和江雁回身上。 她不好向沈焕发难,盯着江雁回问:“少夫人,掌印日理万机奴理解,但是你与傅小姐同为女子,难道你也没发现傅小姐生病了吗?” 江雁回眼珠子转了转。 这安娘是在怪她了?她又不是傅雨薇肚子里的蛔虫。 “安夫人,”沈焕不悦,“您的意思是怪雁回没有照顾好傅小姐?” “是雁回思虑不周。”江雁回直接打断他,“只怪雁回这次出来没带人手,以为傅小姐有侍女在便不必担心,是雁回疏忽了!” 安夫人脸色不好看,但她忌讳着一旁的沈焕,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道:“带我去看看傅小姐。” 侍女连忙在一旁引路。 安夫人火急火燎入了傅雨薇的房间,当看见高烧了一夜的傅雨薇脸色苍白,一副极度虚弱的样子昏睡着,脸色又微不可见地沉了沉。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小姐的烧暂时是退了,但怕反复,须得仔细照顾!”侍女在一旁回答。 “行了,这里我看着,少夫人也留下吧。”她看向江雁回。 江雁回略微偏了头。 安娘与傅雨薇什么关系,她不知道,但要她一个掌印夫人伺候傅雨薇,这个安娘如果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蠢得离谱。 她微笑起来:“是。” “这里离镇上远了些,大夫来去不便,傅小姐在此地只怕是得不到安心照料,依我看,还是送傅小姐去镇上的客栈比较妥当。”沈焕看向安夫人,“安夫人觉得呢?” 江雁回看向沈焕。 他目色疏离瞧着安夫人,言语里给尽了她面子,但神色上却是不容置喙。 安夫人虽与他接触不多,但也知道提督大人这位义子不是好惹的,昔日府中妾室有招惹过他的,大多没有好下场,她此番虽然是仗着提督的宠爱,但其实是兵行险着,心里并没有底气。 这两年来,提督大人对她的宠爱大不如前,自从去了诏安山庄,更是整年的不回来,本以为此番回来,她的宠爱会依旧如前,可提督大人竟一次都未去过她房里,这让她十分恐慌。 遥看从前那些被提督大人娶进府的姐姐们,几乎都是一时风光,宠爱过后就犹如被打进了冷宫,她已经过够了受人欺压、践踏的日子了,当初甘愿嫁给一个比她老几十岁的太监,为的就是能有出头之日,可她的出头之日不能只有这几年光景! 所以她要继续得宠,即便不得宠也要是提督府里特殊的存在! 而傅雨薇就是这个时候朝她抛来了橄榄枝。 第183章 一家人 傅太师之女,素有第一美人之称,身份地位显赫,昔日也曾是提督大人中意的儿媳,只是掌印非要娶那死了爹娘的礼部侍郎之女,叫提督大人好一阵生气,甚至都未在他新婚之时从诏安山庄赶回金陵参加大婚礼。 安夫人深以为,若帮提督大人做成了这件事,既讨了提督大人的欢心,又讨了未来掌印夫人的欢心,可谓一箭双雕,只要未来的日子有保障,她现在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更何况,傅小姐生得那么好看,家世又好,当掌印夫人可谓门当户对!比那个死板又无趣的江家孤女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她甚至到现在都想不通,权势滔天的掌印当初为何会把这样一个女人娶进门! 不过当她听说新婚第二天那个新娘子就被囚禁了,一时不免释然。 大约这只是掌印的一时新鲜,毕竟谁会在新婚过后把心爱之人活生生囚禁两个月!新婚燕尔,如果真爱,必然是如胶似漆,怎么可能舍得囚禁起来! 所以安娘也是思虑再三,这才接了傅雨薇的橄榄枝,舍弃了陪伴提督的机会,带着傅雨薇来找沈焕。 因为她听说,掌印突然又对那个新夫人好脸色了,她若不趁热打铁,棒打鸳鸯,傅雨薇只怕是真的没机会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掌印如此不给她面子,明知她此行目的,居然还说要把傅雨薇给送去镇上客栈! 如果傅雨薇真被送走了,她们的计划岂不是全盘落空了! 安娘沉下脸色:“既然大夫不好来回,那就让大夫住在客栈,难不成司礼监连这点本事都没了?” “安夫人误解了我的意思。”沈焕淡道,“实在是雁山那边还需要一些部署,焕无暇继续留在客栈,让傅小姐去镇上也只是让她能有更好的照料罢了!” 安夫人拧紧了眉宇。 她一来,他就要走,鬼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行礼收拾好了吗?” 沈焕忽然对着外面道。 玄霆匆匆进门:“回掌印的话,已全部收拾妥当,可随时出发!” 沈焕点了点头,为难地看向安娘:“安夫人,雁山的事情耽搁不得,这样吧,等傅小姐身子好了,焕亲自下山来接你们,如何?” 安娘气得脸都白了,又不敢发难。 “雁山有事,自然是不能耽搁,但少夫人就不必去了吧,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一来想请少夫人带带路,二来也想与少夫人熟络熟络,毕竟是一家人。”许是意识到沈焕的语气太过强硬,安娘不敢把话说得太过,打起亲情牌了。 江雁回心下冷笑,现在想起一家人来了,刚才还帮着一个外人对付一家人呢! “安夫人不必担心,昨日我便让人去了雁山,今天下午,雁山那边便会安排些下人过来,对于这下头的雁山镇,她们可比雁回熟悉。”说到这里,他伸出手来握住了江雁回的手,歉意朝安娘笑了笑,“焕难得与妻子相聚几日,所以还请安夫人体谅,日后有机会,我夫妻二人必亲自陪伴安夫人好好赏玩几日。” 安娘嘴角抽了抽。 不给人就不给人,还把理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既不得罪她,又逼得她不得不答应,司礼监掌印确实非同一般! 安娘自知江雁回是留不下了,只能依了下来。 “行吧,既然这样,我也不强留了,不过少夫人,”她看了看江雁回,“既然入了我们沈家,就要懂我们沈家的规矩,这掌印身居高位日理万机,你这个做夫人的,可不能拖了掌印的后退,给人留了话柄!” 江雁回欠身应下:“安夫人教诲得是,雁回记下了。” 安娘看了看她,终于是懒懒挥了挥手。 江雁回从房间里出来便甩开了沈焕的手。 她也不说话,直接进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背对着沈焕。 沈焕从身后跟进来,关上了门,在她身后坐下后,好一番诱哄。 “安夫人并非针对你,她不过义父一个妾室,即便是针对你也针对不长,如今义父刚回金陵,皇上一心想讨他欢心,所以我们不宜在这时对安夫人发难,不论她身份如何,她都是义父的人!” 江雁回偏头朝他看来:“是你义父的人也是你沈家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他家的人欺负她! 沈焕应声:“虽是沈家的人,却并非义父的心上人,你放心吧,她不是隐患。” 江雁回眼珠子转了转:“那你义父心上人是谁?” 一提到八卦,那双黑眼珠子亮得跟打了光似的。 “反正不是她。”沈焕站起身来,“收拾衣服吧,我们下午去雁山。” 江雁回看他拉开柜子,“真去雁山啊?” 沈焕回过身来,挑眉:“难道你不想去?” 原本是不太想去的,雁山脚下的风景也极好,他们才走了冰山一角,但既然安娘和傅雨薇都来了,江雁回确实就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她这个人着实不喜欢虚与委蛇,原本想着安夫人是提督的宠妾,所以多少都该忌惮一些,但既然沈焕说她不是隐患,那也就没有讨好的必要,既然不想讨好,那就离远一些! 所以也只能先去雁山了。 “行吧。” 下午一行人便上了路。 数日晴好,上山的山道平坦宽敞,马车走起来又快又轻松,天才黑下来,雁山便已经到了。 雁山的守卫早已接到消息,提前在半山腰迎接他们的到来,山顶入口处已被篝火照得如同白昼。 领头的是个姓孙的将领,点头哈腰给沈焕行礼,恭迎他们的到来。 “掌印,这里便是您和掌印夫人的住处了。”将两人领至一处巨大的院落前,孙将军立刻差了宦官领他们入内。 不同于皇宫的奢华,这个地方或许是因为是猎场的缘故,偏自然景观,院子里的山石树木都是自然形成,少去了人工的雕琢,多了些大自然的清新,反倒赏心悦目。 “奴婢崔英,负责掌印和掌印夫人的饮食起居,两位主子可随时传唤!” 崔英让下人在前面开路,自己亲自到宫殿门前,替江雁回和沈焕开了门。 第184章 “掌印,掌印夫人请!” 偌大的殿内地面,用了汉白玉铺成,光洁得可照清人影。 而且这院落还有后院! 等宫人退下,江雁回才走到后屋,推开了屋门。 偌大的后院竟是一个后花园,里面不仅风景秀丽,还有一个架设好的秋千,跟微安居竟有那么几分相似。 而且身处后院之内,隐约能听见激烈的水流声,好像是附近有瀑布,只可惜夜太黑,看不见。 “这地方怎么倒像是一早准备好的一样,别告诉我,你提前差人布置过?” “算是吧。”沈焕跟上她的步子,“你喜欢就好。” “还行吧。” 江雁回转过身来往回走,心头却是下意识想起他之前说要给她过生辰的事情。 如今生辰的日子快到了,倒是不知他要给自己什么惊喜。 她心头下意识有几分期待,却又觉得这样的期待不该存在,当即也不想表露得太高兴,直接回了房间。 夜里,卧房点了松脂香。 淡淡的清香飘散在鼻尖,让人神思清明。 不知道是因为换了地方,还是这宫殿太空旷,亦或者说整个雁山此刻并没有别的大人物,仿佛一整个皇家猎场都为他们而生,所以这一晚,沈焕没给她药。 江雁回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太监手法如此娴熟,比之叶俏的那本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焕!”江雁回哑着嗓音喊他,声音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气愤。 “嗯?” 沈焕懒洋洋发出一个鼻音,见江雁回有发作的架势,轻轻一笑:“不喜欢?” —— 第二日,两个人都睡到了午后。 外面的太阳明晃晃打在窗台上,江雁回昏沉之间隐约听见了瀑布声,便醒了过来。 沈焕早就醒了。 他披了一件单衣,半散着头发,在看一本折子。 明晃晃的光落在他脸上,从江雁回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黑如鸦羽,落在那双漂亮的凤眸上。 自山根隆起的鼻梁英挺俊秀,线条干净分明的下颚骨下,是异常突起的喉结。 很少有男人的喉结像他这么好看,一个小小的吞咽都似带有无尽风情,叫江雁回自愧不如。 为什么太监会长得这么好看? 不都说太监会像女人,生得阴柔吗?可沈焕的脸上除了皮肤胜过女人,还真没有哪一点偏女性,就连喉结都这么明晃晃的突出,实在是有失常理! “昨晚还没看够?你若是再盯着看,就起不来床了!” 沈焕从折子中移开目光,朝她看来,一双凤眸似藏了无尽柔情,看得江雁回脚尖都有些酥麻,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些不该有的画面。 她轻咳一声,放正了语气:“看都不让看了!” 掀开被子下榻,因为沈焕睡在外侧,下床还得从他身上跨过,江雁回看了他一眼,这才快速想从他腿上翻过去,却被沈焕勾住了腰直接抱进怀里。 “急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直勾勾盯着江雁回,视线从她衣襟往下移了移。 江雁回立刻擒住衣襟,恶狠狠瞪他:“下流!” 第185章 更像仇人 沈焕便笑起来,强光下年轻的眉眼都柔和下来,脉脉含情,像是体贴入微的郎君。 两人耳鬓厮磨了许久,直到下午才出门。 空旷的猎场行宫唯有他们两位主子,江雁回难得地透出自在来。 不得不说,从金陵出来以后,她整个人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沈焕每日陪她闲庭信步,聊着一些远离纷争的话题,一度让她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身在江府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只是错觉终究是错觉,现在的沈焕对她再好,也忘记不了从前,至少现在的她没办法对他改观! “带你去后面看你想看的那个瀑布。” 残阳如血,沈焕牵着她的手,带着她来到了后山。 一路之上,到处都是不知名的野花,穿梭在山林之间,花香扑鼻,隐隐还有泥土的芬芳,蝴蝶在草丛翩翩起舞,流水潺潺声,不绝于耳。 然后江雁回便看见了她夜里听见的那个大瀑布声。 巨大的水流扶摇直上九万里一般从云端喷涌下来,砸落在地,发出震耳欲聋的滔滔长啸声,两个人站在瀑布底下,红彤彤的残阳笼罩着大地,顷刻犹如沧海一粟般渺小。 江雁回惊艳不已,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大这么高的瀑布,而且这里的风景极其秀美,是只能在书画中才能看见的壮观。 “这瀑布有名字吗?” “有,叫断龙崖,相传曾有两条神龙在此决战争夺地盘,只是他们决战了三年都没有分出胜负,最后将此地一分为二,以断龙崖作为界线,断龙崖因此而得名。” 江雁回看向脚下的瀑布长流。 那瀑布的流水倾斜而下,直往山下而去,确实如同一道天堑,将两座山彻底分割开。 “你脚下的那一片湖,叫卧龙潭,据说是神龙洗澡留下的,从前行宫尚未修建之时,这里还有一座神龙庙宇,听说特别灵验,乡民们只需要供奉香火,然后将愿望对着卧龙潭说出来,便会实现,只是后来行宫建立在此地,乡民上不来,从前的传说便渐渐没有人提起了。” “你怎么连这么古老的事情都知道?”江雁回惊叹,“这怎么也得百八十岁的老人才知晓吧?” 在她的印象里,那些古老的传说都是老人留下的,而沈焕就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竟知晓这么多! 沈焕笑了笑:“行宫来了数回,以前还只是个小宫人时听老嬷嬷们说起过,那时候还有人偷偷在这里磕头许愿,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江雁回闻言,仔仔细细看向眼前的卧龙潭。 潭水面积极大,足足有一整个掌印府那么大,潭水清澈见底,可见底下颗颗分明的石块。 只是再往远了看便只能瞧见一片墨蓝,幽深的湖水好似一望无际的深海,凝望着它的时候,心底竟生出莫名的额恐惧。 江雁回后退了一步:“一个水潭能许愿我是不信的!” 沈焕笑了笑:“传说而已。” 两个人相携着离开水瀑:“及笄的愿望是什么?” 他好似不经意的一问叫江雁回惊异抬头:“你要帮我实现吗?” “先说说看。” 江雁回想了想:“我没什么别的愿望,就希望锦回可以平平安安长大,江家能像我父亲在时那样,生存下去。” “那你自己呢?” “我?”江雁回想了想,一时想不出来。 沈焕沉下目光,“或者说,我们呢?” 江雁回看向两人牵着的手:“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 沈焕看着她不说话,分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那就越来越好!”江雁回挽住他的胳膊,“我呢,希望夫君大人越来越疼爱我,再不要像当初一样把我关起来了!” 她把脸埋向沈焕臂弯,抬起头来楚楚可怜看向他:“成吗?” 沈焕看了她好一会儿,江雁回脖子都酸了,才突然被他拥入怀中。 “不会了……”他暗哑了嗓音,“只要你不逃离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他松开江雁回,抚着她的脸,近乎呢喃,“人给你,命给你,天下我也给你,只要你想要!” 江雁回怔在那里,完全没法从他的话语里回过神来。 他在说什么?! 命、天下? 他对她何至于有这么深沉的爱? “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亦或者说,他们自小便相识? 江雁回满眼期盼盯着他,心头疯狂跳动起来。 不管是叶俏那里看到的那幅画,还是那副画上的字迹,都让她确信从前的沈焕是认识她的,而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何非要得到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她,只是她想不明白,若只是单方面的认识,何至于他对她总有种她有负于他的错觉? 而且江雁回的梦中,他们分明是相识的! 如果说这一世找不到他们相识的蛛丝马迹,那么梦中的前一世,他们是否相识呢? 又或者说,沈焕也有梦? 意识到这种可能,江雁回整个人陡然僵直——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好似就解释得通了,他为何从第一眼见她起便对她关怀备至,为何仅仅只是一次救民之恩便让他如此费尽心机。 那他们之间的前世梦境中是爱人吗? 可她怎么觉得更像仇人?! 比起江雁回心头的千回百转,沈焕这头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屏息看向江雁回,只以为她是想起了什么,直至看清她眼底的求知欲,方才意识到她只是猜测。 说不上是希望还会失望,希望她想起来却又害怕她想起来,沈焕捧着江雁回的脸。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我只想要以后!我只想与你从此长相厮守,雁回,你能给我吗?” 他赤忱的眸底带着浓烈的渴求,灼热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心都看透。 江雁回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垂目埋进他怀里:“从一开始,我就只想与你长相厮守,是你不答应我!” 她面上流露出怨怼:“不仅不肯答应我,还把我关起来,我恨你!” 她握起拳头,捶向沈焕,沈焕抚住她的肩膀,目之所及明明是她羞中带涩,涩中带怨,可当听到那个“恨”字,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凝固了起来。 第186章 踏平忽吉 江雁回分明感受到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目光之内满是恐惧。 “你……” 沈焕猛然抱住了她。 “你不许恨我,听到没有!永远都不许恨我!” 他的声音近乎嘶哑,低沉落在江雁回耳边,惹来江雁回一阵颤抖。 疯魔的沈焕她早已见识过,哪里敢招惹他,此刻察觉到他异常的清晰,当即连连答应。 “不会,我只是玩笑,我不会恨你,你是我夫君,我怎么会恨你!”江雁回的言语几乎是带着保证的语气。 可沈焕的情绪并没有完全平稳,落在她肩上的双手几乎掐入她肉中。 他忽然低下头来,毫无章法去亲吻她,江雁回被他蛮横的动作弄得皱眉,却不得不承受,耳旁瀑布水声滔滔,她的心里一阵悲怆爬过—— 这样的担惊受怕何时是尽头! 别人夫妻可以举案齐眉,如爹娘那般,恩爱白首,可以诉说最亲密的情话,也可以是最知心的知己,甚至可以肆无忌惮表达情绪,可她在沈焕面前永远只能迎合他心意,永远只能扮乖。 就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感情,不能有自己的情绪,一切只能由着他的心意,成为他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她以为,这段时间的出行是他的改变,可事实证明沈焕仍旧是那个沈焕,她仍旧得时刻提心吊胆,害怕着哪日又成为他的禁脔! 突然的难以呼吸叫江雁回脸色一阵苍白,沈焕察觉到她身体发软才睁开眼来,顿时松开了江雁回。 江雁回靠在他怀里大口喘气,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还好吗?” 沈焕抚着她的头,闭着眼睛亲吻她的头发,思绪也终于一点点平稳下来。 “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江雁回摇了摇头,抱着他:“你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的,你我是夫妻,我嫁给你便是要过一辈子的!” 沈焕没有说话,只是更加怜惜地拥着她。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都一路无话,沈焕背着她,一路从后山将她背回了寝殿。 江雁回是真累了,沾床便睡了过去,沈焕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眸色晦暗。 终究是走不出自己的心魔。 只要是与从前的一切有丁点的牵扯,只要是触碰到不可触碰的区域,他便变得不能自已,这么多年,他以为他早已能对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如了,可一旦伤口撕开,面对前世的一切,他还是不可避免陷入魔怔,可他刚刚才请求过她要与她长相厮守的! 沈焕低下头来,在江雁回额头落了一吻,然后走了出去。 “掌印。”崔英听到他唤自己,连忙迎了上来。 “那件事都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崔英应道,“按照掌印的吩咐,一切准备妥当,只待夫人生辰礼的到来!” 沈焕点了点头:“带本司去看看。” —— 江雁回次日醒来是在沈焕的怀中。 沈焕拥着她给了她一个早安吻,脉脉含情对她说了一句“早”,“昨晚睡得好吗?” 其实并不好,一整晚都在梦中,可是醒过来又什么都不记得,只觉得整个人特别疲累。 “好。”但江雁回还是挽唇笑起来,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沈焕把她捞了起来,拿了衣服来给她更衣,神秘道:“用了早膳,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或许是因为从前服侍皇帝的缘故,沈焕的手十分的精巧,三两下便帮她穿戴整齐。 “去了就知道了。” 洗漱,梳妆,用膳。 当宫人牵了两匹马来到院子里,江雁回看向沈焕神神秘秘的笑容,就觉得更新奇了。 她果断翻身上马,跟着沈焕往雁山北面丛林而去。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两人在树林里策马奔腾,春风拂面,江雁回没睡好的疲倦一扫而空,一时之间只觉神清气爽,精神力十足。 “到底去哪儿啊?” 她追问沈焕。 “去山顶,带你去看好风光!” 他清朗的笑声传来,江雁回迎着他的笑容,不觉莞尔,随即与他一道奔赴山顶。 骑马带来的是身心的畅快淋漓,再加上丛林之内都是春暖花开的飘香,昨晚那点插曲好似一下就散了过去,江雁回心里的阴霾也就去了大半。 若是他们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到达山顶。 竟然就是昨日看见的断龙崖的上方。 脚下就是倾泻千里的瀑布,远处的行宫在他们眼底化为小小的缩影,江雁回指着前方山下镇落:“那里是不是就是我们待过的雁山小镇?” “对!”沈焕指着远处的水域:“看见那条河了吗?那就是泮水湖。” 江雁回顺着那条河的方向往前看去,便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水域。 她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指着远方:“那是大海吗?天啊,我只在福建看见过海,这里竟然也有大海!” “想不想去?” 江雁回眼底兴奋:“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如果今天去的话,可能晚上回不来,我们得露宿。” 江雁回眼底亮晶晶的:“我可以的!” 沈焕摸了摸她的头,转了身子:“再看看那边。” 大海的另一头连接着一片山脉,因为太远,只能看见连绵起伏的群山。 江雁回盯着那片山:“那是哪儿?” “金陵。” “那边就是金陵?” 沈焕点头:“看着近,其实很远,否则我们也不会走了四天才到雁山。” 江雁回只觉得发现了新大地,对着前方的山脉看了又看。 她只出过一次家门,便是前年从金陵到福建。 但因为当时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因此根本就没看见什么沿途风景,如今在这个地方被沈焕这么一指点,她忽然有点被启梁的大好河山给感动到了。 “那海的那一面是哪里?”江雁回指着海面的北边,那里也是群山环绕。 沈焕望向遥远的天际,眼底露出几分凛然,声音都渗透了寒意。 “那是北边的忽吉国。” 忽吉? 原来那就是萧培陵所去的忽吉国,好远! 江雁回看着远处,尚未仔仔细细看清远方,便听见沈焕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总有一日,我会踏平忽吉国,让那里成为启梁的天下!” 第187章 留住她 江雁回侧目,沈焕的眼底好似燃烧了一团火,炽烈燃烧着远方沃土,仿佛那里有他志在必得的宝贝。 “……为何?”江雁回小心翼翼问。 她心头隐隐掠过一丝可能,却觉得那可能太荒诞,沈焕再怎么疯魔也不至于就因为一个萧培陵在忽吉就要灭忽吉国,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或许,他只是为了启梁,为了皇上? 沈焕却只是淡道:“那里本就该是启梁的天下。” 江雁回读过国志。 根据国志记载,忽吉国在古汉时期,确实是古汉的国土,只不过从古汉到现在的启梁已经有三四百年历史了,忽吉早已发展成为一个成熟大国,想要收复谈何容易? 而且江尚中在世时,曾与友人分析过启梁现今国情,那时候江雁回也在场,亲耳听他们提及启梁现如今的外盛内衰,表面上好似国泰民安,实际上内里早已被掏空,不堪一击,若是四周的诸侯国有造反之心,启梁必是囊中之物!而这一切全拜皇帝昏聩、阉党当道所致! 当初庄王谋逆,承诺惩治阉党,这才得到了大批官员的追随,而这些官员也不尽然全是狼子野心之辈,无非是见不得当下朝堂,见不得那位无能的陛下,见不得启梁如此衰败下去。 只是最终,他们全沦为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启梁仍是那个启梁。 可沈焕竟然说要踏平忽吉? 启梁哪里来的国力去与忽吉斗?且不说启梁如今的国力够不够支撑出兵,一旦两国大战便是长久的战争,民不聊生,偏偏打仗又需要大量的军需供应,一旦国力不足,就等同于让整个启梁死在战场上,江雁回不信沈焕没有这层考量。 还是说他根本不管启梁的死活? 夜里,他们宿在了海边。 十几个人在海边安营扎寨,江雁回坐在沙滩上,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海浪翻涌,听着浪花击打海岸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忽然就觉得,其实人生抛开生死,其余都是小事。 父母不在了,可江家还在,她和锦回还在,余生只需守得锦回平安长大,又有什么不满足? 沈焕固然脾气疯魔,可说到底他待她并不差,她想要的,他全都捧到她面前,可以说,只要她听话,未来的沈焕能站多高,她就能站多高,群臣会跪倒在他们脚下,江家会跟随着她的名字入启梁史篇,这几乎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人生! 只是丧失部分自我而已,可换来的却是所有人的“盛世”,又有什么不甘心? 可知她如今的锦衣玉食、身份显赫,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想得到的! 身侧有人坐了下来,江雁回顺势把头往他肩上靠,低低问他:“夫君,你过得快乐吗?” 沈焕偏过头来看她被风吹得有些苍白的脸,将一块薄毯盖在她身上,拥着她:“只要你在,我便快乐。” 江雁回抬头看他,沈焕对上她怀疑的目光,微微挑眉:“不信?” “不是不信……”江雁回迟疑,“我只是觉得我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何至于让夫君如此情深?” “夫君位极人臣,全启梁的人都得看你的脸色行事,我不过一介孤女,论样貌才学皆称不上出类拔萃,这样一个我配这样的内,我自己都觉得虚得慌。” 她垂着头,好似有些委屈。 沈焕摸了摸她的头:“那是对别人而言,对我来说,你就是我朝思暮想,日思夜盼的妻子,是我沈焕想要共度此生的人,与你什么身份长相从来无关。” 江雁回眸光闪动。 “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什么!”沈焕揉着她的头,“夜深了,进去吧,海风得吹出风寒了!” 江雁回点了点头。 沈焕拉她起来。 她看着他将自己的手包裹进掌心,看着那张清冷俊美的脸容上浮出几分温柔笑意来,江雁回靠着他的肩膀,缓缓闭上眼睛。 也罢,这辈子就这样吧。 这一晚,沈焕隐隐感觉到江雁回的不同。 她分明比以往更投入了一些,如果说从前只是身体的本能,而今晚,她更像是融了心。 那双含情脉脉,似要将他整个人刻在心里的眼神叫沈焕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一度控制不住,险些忘记了药效的时长。 好在他到底是心存理智,最终酣睡到天明。 第一缕阳光打在沙滩上的时候,沈焕把江雁回叫醒。 今日傍晚是大军到达雁山的时间,而下午,侍卫也会把安夫人和傅雨薇接到雁山,所以他们今晚必须回去。 离开的时候,江雁回对这个地方多少有些恋恋不舍。 沈焕牵着她上马车:“你若喜欢这里,回头我让人在这里建个房子,等到每年春猎冬猎之际,我们便来这里小住,如何?” “你说真的?”江雁回眼睛都亮了起来。 沈焕点头:“真的。” “那好啊!最好房子上还能有个阁楼,晚上可以躺在阁楼上看星星!” “好。”沈焕应道,“你来设计,甚至可以画一张图纸,回头拿给工匠。” 他这么一说,江雁回因为昨晚没睡好的昏沉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那我今晚就要画!” “可以。” 马车里,江雁回躺在沈焕膝盖上,一直在计划着要造一个怎样的小屋,时不时还得问一问沈焕的意见。 沈焕翻阅着金陵加急送来的折子,听到她的问题便停下思绪,认真细想再给她意见,不知不觉间,江雁回手里已经画出了一个房子的成型草图,沈焕不经意瞥了一眼,整个人都僵住了。 明明记忆尽失,明明性格迥异,可她理想中的屋子竟与前世分毫不差,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沈焕从沉睡的江雁回手里抽出了那张画纸,折叠起来放入盒子中,然后才细细凝着江雁回的脸,眸底黯淡无光。 终有一天,她会记起所有的事情! 终有一天,她会像前世一样,对他恨之入骨! 终有一天,她会离他而去…… 不! 他绝不会让她离开,绝不会! 第188章 禁忌 沈焕阴鸷了脸容,灼灼凝着江雁回。 他等了那么多年,盼了两世,盼来的绝不是如上辈子一样的命运!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这一世的江雁回还在他身边,他就会阻止一切的发生,他绝不可能允许她再一次在他面前死去,决不! 江雁回再醒来,眼前是沈焕放大的带笑的脸容。 她坐起身来:“到了吗?” “不止我们到了,大军也到了。” 江雁回一怔:“这么说叶俏和锦回都来了?” 沈焕点了点头。 “那我们快下去!” 她先沈焕掀帘子下马车,立刻就看见了之前空荡荡的行宫多了很多守卫,而且里面也多了很多马车。 江雁回拉着沈焕兴奋地往里走:“锦回在哪?离了我这么多天,她肯定又要哭鼻子了!” 她四处寻找着掌印府一干人等的身影,却一个都没看到,全是陌生脸孔,直至沈焕拉住她:“那边。” 江雁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这才看见一大堆熟面孔走了过来。 “夫人!”巧姝激动地朝着她的方向跑了过来,巧姝身后,锦回迈着小短腿张着手臂,高兴得一路又叫又笑。 “呀,锦回,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缺牙了?”小锦回居然漏了一颗门牙。 吕妈妈在一旁笑起来:“可不是,夫人刚走没几天,小小姐的门牙就掉了,流了一嘴血,把她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呢!” 这话惹得一旁众人大笑,江雁回抱起锦回,眼见着锦回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才摸了摸锦回的头:“掉牙齿说明锦回要换牙了,马上要变大人了,咱们每个人都是要换乳牙的,所以不用怕!” 锦回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嘟哝道:“我已经知道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我来。”怕江雁回抱得辛苦,沈焕把锦回接了过去。 锦回一看见他,便把头一扭,露出不悦的神情来。 沈焕便抓着她的小揪揪:“姐夫都不叫的?” 锦回哼唧两声:“不想叫!” “不叫的话,待会不让你跟你姐姐坐一桌吃饭!” 锦回顿时苦了脸:“你又这样!” “那到底叫不叫?” “姐夫……” 锦回叫完之后便不肯在沈焕身上,非要下来。 等到双脚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抓紧了江雁回的手,生怕她被沈焕抢走! “雁回!” 远远的,有个人在唤江雁回的名字。 江雁回一抬头,便看见叶俏和一群宫人站在远处一个宫殿的台阶上,遥遥朝她招手。 “叶俏!!” 江雁回下意识看向四周,眼见着没有人注意他们,立刻把锦回往巧姝手里一塞,小跑着朝叶俏奔去。 叶俏的身边只跟了珍珠和邹妈妈,并几个喜华宫的下人。 数日不见,她好似圆润了一些,面容红润,气色极佳。 “叶俏!”江雁回屈膝准备行礼,可腿弯了一半,便看见叶俏含笑伸出双手,面容之上分明有揶揄之意。 江雁回当即没忍住,直接抱了上去。 姐妹俩抱成一团,叶俏的笑声像闺阁之中一样,清越地落在她耳边。 “好啊你,我还以为你提前在这边孤单寂寞冷,还想着来了要好好陪陪你,没想到你居然跟掌印去过二人世界了,还去了海边!瞧瞧这小脸,红扑扑的,怎么样?跟掌印是不是大有进展?” 身后,沈焕跟了上来。 江雁回立刻红着脸斥道:“胡说什么,哪儿来的二人世界,我们就是单纯的出去走走……”眼见着叶俏满脸的不信,江雁回板了脸,“叶俏,别以为你当了丽妃我就不敢凶你了,你要是再这样取笑我,我可不客气了!” “好好好,我不取笑你!都嫁人了,脾气还这么凶,都吓到你的小外甥了!”叶俏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江雁回的动作顿时小心翼翼起来,连看向她腹部的眼神都是轻缓的。 “孩子怎么样?这几日车上没有不舒服吧?” “放心,有御医十二个时辰的守着,还有我爹在一旁……”说到这里,叶俏感激地拉住江雁回的手,“雁回,谢谢你,若不是你,我连见我爹一面都难,更别提有他守护一路了!” 江雁回余光看见靠近的沈焕,立刻道:“这可是掌印的功劳,不是我!” 叶俏于是便看向沈焕,由衷道:“我爹的事,多谢掌印了。” 沈焕淡淡颔首:“丽妃娘娘安好,便是雁回安好,只要雁回高兴。” 言下之意,他只是为了江雁回。 叶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雁回,一时只觉得从前的担忧好似有些多余。 不管这个男人是何居心是何目的,只要他对江雁回好,夫妻和睦,那么别的便都不重要! 她现在只盼着江雁回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她这个妹妹已经够苦的了,余生可要快乐才好! “走,我先送你回宫!” 江雁回牵着锦回的手,与掌印府的人一道,送叶俏回宫。 途中偶遇了几位宫妃,大家看见叶俏与江雁回热络地聊天,而司礼监那位大人物居然只跟在二人身后,纷纷震惊。 平日里,能让司礼监掌印乖乖跟在后头的也就只有一个皇上而已。 而如今,掌印夫人与丽妃说话,掌印居然跟在身后,可见这位新夫人极得掌印欢心啊! 众人看向江雁回的目光便又变了变,默默将她的模样记在了心上,唯恐下次不认人而得罪! “皇上说,今日晚宴随心,不必拘泥尊卑,今晚我们坐一块儿!”叶俏提议。 江雁回应声:“必须的!” 两人相视一笑,叶俏想起什么来又道:“培陵也来了,你们应该有好一段时间没见了吧?到时候见见?” 江雁回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示意叶俏小点声。 叶俏看向她身后,目光触及沈焕脸容,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江雁回摇头:“你别提他!” 叶俏眼珠子转了转,明白了过来,可脸容上却是满满的惊诧,一副为何的表情。 江雁回无可奈何。 在这件事上,她已经没法去解释了。 明明她和萧培陵并没有男女之情,可在沈焕那里,每次看见他们就跟捉、奸成双似的愤怒,她现在哪里还敢提“萧培陵”这三个字。 第189章 重修于好 这三个字俨然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禁忌”! 叶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又觉得难以理解,本想再问,可瞧见江雁回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只能把所有疑问都吞进肚子里。 她那表弟都要成亲了,至于吗? 这司礼监掌印也就表面上瞧着大方得体,实际上心眼小、人又抠,也就雁回容忍得了他! 叶俏叹了口气,好在他待她还算不错,要不然雁回可就真受苦了! 送了叶俏回淑兰殿,江雁回这才与沈焕一道回了他们的韶华宫。 锦回大约是因为兴奋太久,见了江雁回后,直接就在沈焕怀里睡着了,沈焕把锦回送进偏屋便先一步去见皇帝,江雁回留在了韶华宫里安置剩余事宜,巧姝见她与沈焕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忍不住为她高兴。 “夫人如今与掌印是重新和好了吗?” “算是吧。”江雁回应着,“你们这一路还顺利吗?” 巧姝点头:“小小姐一路特别兴奋,精神头也好,丽妃娘娘还特地来看过小小姐呢,给她带了好多点心,小小姐可高兴了!” 江雁回眉眼流露出几许温情来:“叶俏倒是想着她。” “小姐,你这生辰过几日就要到了,掌印那边可有表示?” 江雁回瞥她一眼:“想什么呢,不管有没有表示,那是他的事情,再说了,只是生辰而已,看那么重做什么!” “那可不行!”巧姝应道,“这可是你和掌印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生辰,当初他生辰之时,你可是亲自去参加了他的生辰礼,这一回在行宫,即便是他不方便给你办生辰礼,至少也有别的表示吧?更何况这是你及笄之年!” 江雁回心头一叹:“可能吧。” 沈焕说过要来这里给她过生辰礼,大约到时候是有表示,但这些也并不太重要。 尤其是她的及笄礼。 按照惯例,及笄礼本该是由家族主持举行的,可江家如今无人在金陵不说,她也嫁人了,所以这及笄礼就显得可有可无。 “把锦回傍晚要穿的衣服送过去,今晚人多热闹,多安排几个人跟着锦回,莫让她跑丢了,吕妈妈那边也嘱咐一声!” “放心吧夫人!”巧姝应道,“这样的大场合,吕妈妈虽然没见过,但我们江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她清楚着呢!” 江雁回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知道,但是今晚毕竟是宫宴,而且在场的都是达官显贵,所以锦回的言行还是要注意一些! 夜晚来临,整个行宫点起了明亮的灯火,各色各样的灯笼被挂上屋檐树梢,篝火也燃了起来,四下走动的宫人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热闹得好似新年一般。 “掌印夫人!” 有人唤住了江雁回,“夫人逛花园呢?” 对面的妇人穿一身明艳的黄色,雍容华贵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来,她的身旁挽着一位红装佳人,艳丽的绯红衬得一张脸分外清丽脱俗,半点不见几日前的憔悴模样。 “太师夫人,傅小姐。”江雁回点头,“好巧。” 第190章 谁让掌印就是迷恋我家夫人 “不巧。”傅雨薇微笑起来,“前些日子承蒙掌印夫人照顾,我娘是特地来感激掌印夫人的!” “是。”傅夫人笑着道,“雨薇这丫头不太懂事,如果叨扰到掌印夫人了,我这里替她说一声抱歉!” “夫人言重了!”江雁回笑道,“雨薇姑娘可算是掌印府的老熟人,若真要说叨扰,那都不知道叨扰过多少回了,你说是不是,雨薇姑娘?” 傅雨薇神色不变:“我那是陪着安夫人,掌印夫人若是不喜欢,我回头跟安夫人说,日后不去给她请安了!” “别!”江雁回一副受惊吓的表情,“傅小姐要是这么说,不是诚心给我使绊子么?” “雨薇!注意言辞!”傅夫人斥责她,随后对着江雁回笑道,“我这女儿,也是从小到大娇惯坏了,掌印夫人多担待!” 江雁回看着她她,没答话,只是笑了笑,迈开步子走了。 傅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一旁的傅雨薇冷了脸色:“神气什么,不过就是个落魄的江家孤女,搭上了掌印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巧姝在身后刚好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来朝二人行了一礼后看着傅雨薇道:“傅小姐,这话奴婢就不爱听了,当初您自请下嫁掌印,掌印不是没同意么?我家夫人虽是孤女,可那也是掌印亲选的孤女,谁让掌印就是迷恋我家夫人呢!” 巧姝说完,迈着得意的步子去追江雁回,这头傅雨薇气得脸都扭曲了。 不过就是个丫头,居然也敢欺负到她太师府嫡女头上了! “行了,还嫌不够丢人!”傅夫人拉着她,“走!” 傅雨薇不得不跟随傅夫人离去,可眉眼之间却全是不服输的狠劲。 掌印绝对只是一时的迷恋她,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掌印总有一天会看到她的美的!一定会的! “太爽了!”巧姝把刚才的事情对着江雁回说了一通,当说到傅雨薇的脸色时尤为加重语气,江雁回听了一笑置之。 “和她有什么好较量的?掌印若真对她有意思,等不到今天,一个连机会都没有的人,你跟她认真做什么?” 巧姝露出一脸恐惧的神情来:“夫人,你这真是不说话就罢了,说起话来比奴婢还毒舌!傅小姐要是听到你这样的话,八成得气死!” 江雁回叹了口气:“我只是实话实说,当初掌印的生辰宴上,我可是给过她机会,让她先表白的,只可惜掌印不选她啊!” 巧姝捂着嘴笑出声来:“夫人,奴婢这才离开几天?怎么觉得你说话方式有点像掌印了呢?” “有吗?”江雁回讶然。 “有!”巧姝点着头,“损起人来都不给对方露头的机会!” 江雁回便笑了一声:“那要是这样倒是好事!” 那个人除了脾气不好,其余的方面那绝对是有真本事,她要是能学个一两成,应付起这些狠角色来,说不准就不像现在这么被动了! “夫人,场上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掌印命小的来请夫人入席!”有宫人前来禀报。 江雁回应了一声,这才吩咐巧姝让人去把锦回带来。 等到锦回与她汇合,她这才领着一行人往宴场而去。 第191章 十四公主 沈焕换了一身衣服。 绯红的里衣外罩着一件黑色长袍,戴着头冠,垂朱红玉旒,容貌俊美逼人,看见江雁回过来,他朝身旁的官员点了点头,这才移开步子朝江雁回走去。 “给你留好了位置,你先过去坐,叶俏在你旁边。” 江雁回迎着人群看向他指的方向,眸底流露出笑意:“那你坐哪儿?” “我今晚坐义父这边。” 江雁回了然:“那行,你忙,我过去坐。” 江雁回迈开步子,却发觉沈焕仍握着她手,她回过头来不解看向他,才发现他的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 江雁回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怎么了?” 她今日穿的也是一身黑色,和沈焕身上的衣服有些类似,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定制的,反正她只按照沈焕给的穿,应该不会穿错。 那黑色的长裙衬得她身形纤细,衣袖肩膀上纹绣了金色凤凰,看上去贵气逼人不说,配着清秀昳丽的脸容,反多了一番别种滋味。 这样与众不同的装扮叫她整个人少了几分柔弱感,多了几分少妇才有的娇贵姿态,沈焕贴近了她:“木兰香?” 确实是木兰香,不过是嬷嬷给她用的,跟她自己没什么关系。 江雁回目光越过他肩头看向四周,两个人贴得太近,远远看去倒像是抱在了一起,旁边的宫人并不敢打量他们,唯有远处间或有一两道目光。 江雁回伸出手来扶住了他的手臂:“喜欢?” 沈焕笑了一声,这才退开:“待会儿宴上少喝点酒,虽然给你备的是果酿,但喝多了也会醉!” “知道了!”江雁回看向他的手,“还不松开?” 沈焕这才松开了她。 宴场角落,有宫人迎着萧培陵并几个忽吉下人进场。 萧培陵的视线晦暗地从刚才的沈焕和江雁回身上收回,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培陵,你刚才在看什么?”旁边有一道声音问他。 萧培陵转过视线,朝身侧人一笑:“看见了一位故人。” 身侧少年跟着看向人群:“既然是故人,你不去打个招呼吗?” “不了。”萧培陵淡道,“我去了,只会给她惹麻烦。” 说着,他取过桌上的果子酒:“这是我们金陵才有的果酿,你尝尝。” 少年露出甜美的笑容来,捧起酒杯喝了一口,顿时双眼放光:“甜腻腻的,真好喝!” 萧培陵摸了摸他的头:“那你今天多喝一些,等回去了,我们就喝不到了。” 宴会很快开始了。 皇帝入席之后,整个场地才彻底安静下来,歌舞迎着山林的风在场地上升起的时候,叶俏也在江雁回身旁坐了下来。 “培陵在那边!” 叶俏俯身到江雁回耳边低声道。 江雁回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瞧见萧培陵身侧坐的都是忽吉的使臣,忍不住问道:“之前听说启梁和忽吉联姻的事,那件事可有结论了?萧公子是去忽吉当驸马还是十四公主嫁来我们启梁?” “后者。”叶俏应道,“不过在此之前,培陵得带着婚书去一趟忽吉,先跟十四公主在忽吉那边完了婚,然后再回启梁来继承侯爵之位。” 叶俏说到这里再次压低声音:“看见培陵身旁的小少年了吗?那就是十四公主。” 第192章 你家男人被抢走了 江雁回一怔,当即再次朝萧培陵身侧看去,这才瞧见他身旁坐了个白白净净的少年,那少年身量颀长纤细,以至于倒叫江雁回以为真是个男孩子,如今听叶俏这么一说,才发觉那少年确实有几分女态。 “十四公主也来了?皇上知道吗?” 叶俏摇头:“这事哪儿能跟皇上讲,是培陵路上跟我说的!” 江雁回了然:“他们俩看上去感情不错。” 叶俏应声:“是挺不错,培陵说十四公主十分可爱,是他少见的中意之人。” “那就好。”察觉到人群中有目光看过来,江雁回顿时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和叶俏一起用膳,等到那人收了视线,她才又抬目看去,心头轻轻松了口气。 沈焕那祖宗,能别一天到晚的看她吗! 明明不坐一起,视线还总是往她身上放,刚才险些就被他发觉了! 有了这么一遭,江雁回是再不敢看萧培陵的方向了。 “那不是傅家小姐吗?什么时候跟提督大人熟悉了?”叶俏的声音忽然传来。 江雁回抬起头,果然看见了傅雨薇的身影。 她一身绯红,在人堆里尤其扎眼,提督似乎是很喜欢她,让她直接在他们那一桌入席。 然后江雁回便看见安夫人把傅雨薇的座位安排在了沈焕旁边。 “一个世家小姐居然上赶着往一个太监身边凑。”叶俏拿着帕子擦嘴,奚落道,“我都替她臊得慌!” “她这样又不是一回两回,当日掌印的生辰宴上,她上赶着逼婚,那才叫绝!”江雁回给叶俏布菜。 叶俏闻言,“扑哧”笑了:“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宫里都传遍了!只可惜掌印到最后选了你,那一段时间,你都成宫里的热议对象了,大家都想一睹你的风采,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把太师府那位第一美人比下去!” 江雁回耸了耸肩:“可惜是我这种样貌才学皆平庸之人!” “哪儿能啊!”叶俏反驳,“要真论样貌,你家掌印够甩她几条街了,还用得着你上?至于才学,那傅雨薇也未必有你墨水多,好歹你爹昔日也是科考榜上有名的!” 江雁回笑了笑,不置可否。 “看,她给你家掌印倒酒,江雁回,你可不能输,你也上!” 江雁回瞧叶俏激动得跟个什么似的,面露难色:“上什么啊,皇上和提督大人都在,你让我上?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找不愉快?” “你家男人都要被抢走了,你还这么镇定?”叶俏撩起袖子,“走,我陪你去!” 江雁回不肯起身。 叶俏板着脸:“江雁回,有点骨气!都是当掌印夫人的人了,你得把你掌印夫人的派头端起来!” 江雁回被迫被她拉了起来。两人随即绕过人堆,朝着上位的那一桌而去。 宴场上,歌舞声不绝,议论声不绝。 叶俏明艳的面容点着款款笑意,拉着江雁回的手,直接挤在了皇帝与沈焕中间,然后朝一旁的沈封尘举起酒杯:“提督大人为国操劳,本宫在此敬提督大人一杯,恭贺提督大人归来!” 沈封尘盯着叶俏看了看,那张疤痕的脸容露出几分老谋深算的笑意:“多谢丽妃,那老臣就倚老卖老饮下此杯了!” 叶俏把杯子里的果酿喝完,举杯的同时忽然就用屁股顶了江雁回一下。 江雁回和她本就是挤在皇帝和沈焕的座位中间的,为了不挤到别人,她和叶俏的站姿是贴着的。 此刻被她一顶,江雁回猝不及防,不止手里的酒杯翻了,整个人都站不稳,直直往一旁的沈焕身上跌去。 第193章 躺枪专业户 沈焕扶稳了她,只是她酒杯里的酒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脱手朝着沈焕隔壁的傅雨薇身上泼去。 傅雨薇大惊失色,下意识站起身来,然而,起身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杯子掉落的速度,眼睁睁看着那杯乳白色的果酿跌落在自己精心挑选了半日的绯红裙摆上,气得脸都白了。 江雁回趴在沈焕身上离她最近,清晰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江雁回:“……” 这个叶俏! “呀,傅小姐,你没事吧!”叶俏夸张地走上前去,挑起她的裙摆,故意把那沾了果酿的衣服展示在众人的目光下,可惜道,“这衣服不能穿了啊,快快,珍珠,带傅小姐去换身衣服!” 傅雨薇都来不及发火,就被众人盯着,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吧雨薇。”傅夫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拉着傅雨薇走。 傅雨薇不得已,咬着牙瞪了江雁回一眼,这才离去。 江雁回低头对上沈焕的目光,面容上掠过一丝尴尬,这才急急忙忙从他身上起来,回过身就瞪了叶俏一眼。 叶俏当即朝她眨了下眼,一旁的容烨撑着额头懒懒坐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好笑的弧度。 到底是将门千金,可比宫里头那些呆瓜嫔妃有趣多了。 “来人,填把椅子。” 容烨一开口,立刻就有人把椅子送了上来,他随即伸出手看向叶俏:“爱妃,来朕身边坐!” 叶俏这一落座,可把那些原本坐落在各角落的嫔妃给嫉妒死了。 都是差不多时段入的宫,怎么偏偏喜华宫的那位就怀孕了?怀孕了不说,还如此得皇上宠爱,连昔日备受宠爱的贵妃娘娘这次都没跟来猎宫!皇上待她可真是破了例! “掌印夫人,你也坐这儿吧。”皇帝看着江雁回开了口。 既然江雁回入座,那必然是要坐在沈焕身边的,但她若坐在沈焕上边又不合适,宫人立刻就添了把椅子,自觉的把她的座位安排在了沈焕下方,于是傅雨薇回来的时候,自己的座位就降了一格,落在了江雁回隔壁。 她刚刚才平息好的心情顷刻糟得火冒三丈。 江雁回:我也不想,都是他们逼我的!!! “哎呀,傅小姐来了?怎么站在那里,坐啊!”叶俏热情地打着招呼,“刚才呢,也是本宫不小心撞到了掌印夫人,才连累傅小姐,本宫自罚一杯,就当给傅小姐赔个不是!” 叶俏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酿,朝傅雨薇举杯,那头的傅雨薇僵硬地扯动嘴角,只得赔笑:“哪儿敢让丽妃娘娘罚杯,只是一杯果酿而已,丽妃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心里明明气得滴血,脸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傅雨薇的嘴角几乎是抽动的。 她倒了杯酒,朝叶俏举杯,一饮而尽。 “傅小姐好酒量!来,本宫敬你一杯,就敬傅小姐的好气量!” 她每说一句话就在重复揭开她的伤疤,若说不是故意,只怕没有人相信,要不是皇帝和提督坐在上位,傅雨薇绝对能跟她干起来! 都是这个江雁回!!! 她暗自盯向江雁回的目光犹如吐着蛇信子的毒蛇,恨不得一口将她毒死! 江雁回:…… 又是我的错??? 第194章 她是笑着的 宴会散去,沈封尘找了沈焕说话。 “这几年,你把司礼监打理得很好,义父也放心把司礼监交到你手里,但是江家的女儿,义父希望你能有些分寸,别到最后受伤的是自己!” 沈焕低头:“孩儿谨记义父教诲。” 沈封尘看了看他不卑不亢的神色,从小到大,他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做事有自己的主见,仿佛什么事情都成竹在胸,但是情之一字,最能超乎预料,即便如今他身处掌印要职,也未必逃脱得了! 沈封尘微微眯了眯眼:“傅家的小姐,你觉得如何?” “孩儿不想耽误她。” 沈封尘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来,你还是在意江家那丫头了?” 沈焕不说话,但态度却很明显。 沈封尘冷冷盯着他:“皇上的势力日益壮大,难保有一天会撼动司礼监的地位,只要支持司礼监的朝臣越多,我们的地位便越不可撼动,你若是因一个女人因小失大,阿焕,不值当!” “义父老当益壮,却甘愿退隐陪着太后娘娘闲居在诏安山庄,不值当的只怕不止孩儿一人!” 沈封尘笑了,阴冷的笑容使得屋内的气压都低了下去:“你是在拿江家那丫头和太后娘娘比?” “孩儿不敢!”沈焕躬身,“太后娘娘身份尊贵,自是无人能及,只是雁回与太后娘娘不同,她并不会伤到我们司礼监的根基,所以还请义父相信孩儿,定能将司礼监打理好!” “最好是这样!”沈封尘背着手移步到窗前,“皇上那边,这一年来可有动静?” “西北六军换了将领,是皇上私自提拔的人才,朝堂这边,也添了几人,不过都不算大调动。” 沈封尘应了一声:“他即便是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命,我听说后宫有几位嫔妃怀孕了?今日那个丽妃也有身孕在身?” “是。”沈焕应下,“贵妃娘娘的月份大一些。” 沈封尘思虑片刻:“贵妃那边,暂不足为虑,这个丽妃可是叶大将军的女儿?” “是。” “叶家与萧家势力庞大,若任由其发展,将来恐不可控,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孩儿明白。” 听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沈封尘总算是露出几分笑脸来。 他伸手拍了拍沈焕的肩:“你这孩子,从小便机灵聪慧,义父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阿焕,这启梁的未来,义父可是交到你手里了,莫要让义父失望!” “义父放心。” 沈封尘笑了几声,这才让他离去。 从沈封尘的殿里出来时,夜已深了。 清冷的月光笼罩了整座行宫,将地面撒上一层雾蒙蒙的银白,沈焕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目之所及是远处被风拂动的枝丫,以及漆黑的宫墙。 他静静迈着长步,缓缓往韶华宫的方向走。 行至通往韶华宫的路道,忽见前方有一盏灯光亮着,沈焕略略凝神便瞧见了路道尽头,韶华宫的门口站了一人。 一身黑衣的江雁回,身姿窈窕,那绣着金凤的黑色长裙将她的身形衬得分外纤瘦,她提着一盏八角云灯,面庞被笼罩在黑暗里,可那双眼睛却被宫墙上的灯笼照出点点亮光。 她是笑着的。 第195章 干娘 沈焕当即迈开步子,快步朝她走了过去。 春风的尽头,江雁回身上染了薄薄的酒香,看见他走近立刻笑着迎上前来:“你回来了?” 沈焕摸了摸她的脸:“站在风里做什么?夜里多冷!” 江雁回在他的掌心缩了缩脑袋,轻笑道:“原本只是想出来散散酒气,刚好就看见你回来了,所以在这里等你片刻!” 挽着沈焕的手进院子,下人立刻推开殿门迎二人入内。 殿内灯火通明,正对着大门的书案上多了几只粉嫩的桃花,在春风的拂动下轻轻摇曳,隐隐能让人闻到一丝清香。 沈焕的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看着身侧江雁回的笑脸,伸出手来,将她拥入怀中。 这天夜里免不了一番纠缠。 沈焕的动作从未有过的温柔,叫江雁回挠心。 “雁回……” 他在江雁回耳边轻叹,也不管她听得见听不见:“等你生辰过了,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吧。” 迷茫中的江雁回,神识并不清醒,只下意识应了一声。 沈焕看着她粉嫩的脸容,轻轻勾了下唇角,眉眼之内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如水。 江雁回次日醒来,照例腰酸背痛。 一大早,皇帝便领着一干人等开始举行狩猎仪式了,沈焕自然也在其中。 叶俏来找她的时候,她刚用完早膳,在院子里懒洋洋的晒太阳。 “我还以为你跟着出去了呢,怎么不一块去啊?” “累!”江雁回锤着后腰,“没睡好,想歇会儿!” 叶俏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 “你这就不地道了,在我这个怀着孕的人面前应该低调一些,这不是成心给我添堵么?” 叶俏接过巧姝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嫌弃道。 江雁回原本也是喝着茶的,听到这话一时未反应过来,直到细心品味叶俏话里的意思,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直接拿脚去踢她:“胡说什么呢!都要当娘了还不正经!” “停住!”叶俏严厉地指着她的腿,“你打的可是当朝丽妃!即便你现在是掌印夫人了,这也是以下犯上,懂吗?” “我就是以下犯上了怎么了?”江雁回直接抡起手绢打她,叶俏笑得身形乱颤,“江雁回,我可告诉你,我要是有什么闪失,你可赔不起啊!” “有什么赔不起,是胳膊还是腿?” 两个人嬉闹一阵,最后靠在一起肩并肩晒太阳。 叶俏十分感慨:“还以为我们之间再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 “是啊!”江雁回眯着眼睛从指缝里看蓝天,“一眨眼,你都怀孕要当娘了呢!” 叶俏笑了一声:“是够快的!” 她想起什么来,忽然坐起身来看向江雁回:“雁回,等孩子出来,我就去跟皇上说,让他认你当干娘吧?反正皇上跟掌印一向要好,若是让你们当干爹干娘,他肯定同意!” 江雁回愣了愣。 “你这是什么表情,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当然愿意!”江雁回满脸惊喜,“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她和沈焕注定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也就意味着这辈子都不可能当爹当娘了,而如今,叶俏居然说让她的孩子认她和沈焕当干娘干爹,江雁回惊喜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196章 “有什么想不到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当一辈子姐妹,既然是姐妹,那我的孩子当然也得是你的孩子!”叶俏说着,抚着小腹,“你读的书多,顺便也帮咱们孩子想个小名,大名的话我肯定是做不了主,但是小名还是可以的!” “行!”江雁回满口答应下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两个人晒着太阳,闲适地度过了一上午,直到临近午时,才听到前头传来消息,说是狩猎马上开始了。 “夫人,掌印来传话,说是夫人可以换衣服准备了!”下人来通传。 “得嘞!”叶俏站起身来,“狩猎这样的事情如今是不适合我一个孕妇行动了,玩得开心!” 江雁回应声:“我给你猎只兔子当晚餐!” 叶俏一哆嗦,震惊看向她:“江雁回,本宫像是那种拿兔子当晚餐的人吗?兔子长得那么可爱,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她露出满脸的嫌弃,在珍珠的搀扶下离去。 江雁回却只是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 当换好衣服的江雁回来到猎场,猎场之上已经没多少人了。 沈焕穿着一件黑色劲装,宽肩窄腰的身侧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扶江雁回上马。 “今日狩猎没有任务,只为开心,我们随性而行,就当去看看风景。”他给江雁回整理箭筒和箭矢。 江雁回应下:“放心吧,我有经验!” 沈焕抬起头来看向她。 阳光下,她的脸容被太阳照得白透如雪,漆黑的瞳孔被太阳照出琥珀色,闪闪亮亮发着光。 他揉了揉江雁回的头:“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里是皇家猎场,绝对安全,所以上次的糟心事不会发生。” 他这么一说,江雁回便想起那一次他们死里逃生的经历,感叹道:“即便是发生了,你也会保护我啊!” 沈焕笑了笑,翻身上了一侧的马。 “驾!” 马儿奔腾入林,江雁回跟在他身后,随行的队伍有足足二十几人,皆浩浩荡荡进入深林。 到底是皇家园林,里面豢养的小动物不计其数,刚进来不久就看见地上到处都是动物脚印,随行的一名随从更是直接猎中了一只野鸡。 江雁回想起来时答应叶俏的话,便开始认真寻找起兔子来。 “想要什么?”沈焕问她。 “兔子!”江雁回眼睛亮了亮,“我得送一只给叶俏!” “可以!”沈焕点头看向林中,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领着队伍往西边走去。 江雁回立刻驱马跟上。 “掌印,这些都是兔子的脚印,想来这片区域的兔子会很多!”随从巡查过地面后,前来回话。 沈焕看向江雁回:“现在就看你了。” 江雁回执起弓,满眸雄心壮志。 “那边,那边有兔子!”随从指了一个方向。 江雁回看过去,果见一只灰兔扑进草丛里。 正是春日,草木都生出青翠的嫩绿色,灰兔扑进草丛间很容易就看见了。 江雁回拉满了弓,闭着一只眼睛认真瞄准,然后松手。 “嗖”的一声,箭距离兔子数米远的距离停下,兔子受到惊吓撒腿跑了。 随从们捂嘴笑了起来。 第197章 美人 这么近的距离,兔子还在那里吃草等着她来射,结果射不中不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箭术可真够差的! 江雁回懊恼地扣着弓。 去年她刚学那会儿只是初次领略了一些射箭的技巧,但这种东西又怎么可能是一学就会的,再加上她足足大半年没接触这些东西,今日射不中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这些随从就不厚道了,居然笑话她! “嗖”的一声响从前头传来,江雁回抬起头才看见沈焕刚刚收了弓。 侍卫从丛林深处出来,手里抱的正是刚才江雁回没射中的那只灰兔。 江雁回顿觉扬眉吐气,扬起笑脸:“夫君真厉害!” 侍卫:…… 掌印当然厉害!全启梁的人都知道,这还用得着她说! 沈焕微微一笑,驱马到她跟前:“来我这边。” 他朝江雁回伸出手,江雁回看了看两匹马之间的距离,犹豫地伸出手去。 沈焕单手拉了她,另一只手扶了她的腰,稍稍用力,她便稳稳落在了他的马背上。 江雁回立刻眯起眼笑起来:“你要教我射箭吗?” “嗯。”沈焕应着,接过下人递上来的江雁回的弓,“射箭的时候,腰要挺,肩要下沉,对,像这样瞄准……” 他搭着江雁回的手,从身后拥着她,低缓的语气像是渗了春日暖风,柔柔落在江雁回耳边。 江雁回听了半晌,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偏过头去看他的时候,沈焕就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 江雁回抿着唇笑起来,窝在他怀里,用口型回答两个字。 “想你!” 沈焕眯了眯眼,若非身后侍卫在,俨然有一股要将她就地正法的意思。 一行人随性而为在林中穿行了一下午,说是打猎不如说赏玩。 途中遇到别的队伍追逐猎物的身影,沈焕还让他们的人去帮忙,到了后面竟与皇帝的队伍不期而遇,容烨嫌弃地盯着他们的猎物。 “阿焕,你这手艺大不如前啊,这才猎了多少?” 沈焕看着皇帝队伍后头整整四匹马的猎物笑道:“皇上的手艺倒是精进不少。” 容烨扬起眉梢:“不是朕手艺精进,而是你没使出全力,来人,把朕的弓拿来。” 下人连忙送上他的弓。 皇帝盯着沈焕:“别整天的就知道陪美人,朕平日里也喜欢美人,不过家里疼疼就行了,今日可是狩猎,堂堂司礼监掌印就猎这么几只鸟着实让人笑话,怎么样?比一比?” 沈焕问他:“怎么比?” “一个时辰内,谁的猎物多谁胜,至于赌注吗……”他冲沈焕怀里的江雁回看了看,“你若赢了,朕今晚就放你回去陪美人,若输了,今晚你的美人陪朕,如何?” 江雁回身形一僵,万万没料到这皇帝竟当着这么多随从的面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沈焕拥着她的手未动,凉凉看着皇帝:“皇上这个玩笑不好笑。” 皇帝闻言,大笑起来:“这点玩笑都开不起,阿焕,怎么成亲之后你就变得婆婆妈妈了,一点也没有从前好玩!掌印夫人,你可别介意,朕就是开个玩笑!” 江雁回嘴角抽了抽:“皇上高兴就好,只是高兴的同时也别高兴太过,毕竟凡事适可而止,兴奋太过也伤身!” “确实伤身。”容烨仿佛没听到江雁回话里的弦外之音,“自从阿焕跟你成亲之后,朕就觉得他身子大不如前了,必然是兴奋太过的原因,阿焕,你可得悠着点,别忘了,你可是启梁的掌印,朕的家事国事全在你身上,你可别把身子玩跨了!” 沈焕盯着他:“皇上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若是吃错了药就别打猎了,回去歇着为好。” 容烨气急败坏地踩向马蹬:“你才吃错了药!到底比不比!不比咱俩今天谁都别想回去!” 沈焕看向江雁回:“你在这里等我,一个时辰之后我便回来。” 江雁回看向容烨脸色阴沉的模样点了点头:“小心一点。” 她从沈焕马背上下来,上了自己的马。 容烨随即留下所有的随从,也不准沈焕的随从跟着,直接驱马去了林中。 沈焕跟了上去。 日光西沉,天色缓缓暗了下来。 江雁回百无聊懒在树下打盹,一众侍卫守在四周,等待着沈焕和容烨的归来。 “夫人,喝口水吧。”随从递过来水囊。 江雁回接了过去,小口喝了,问随从:“多久了?” “已经一个时辰了,想来皇上和掌印应该快回来了!” 侍卫的声音方落,就听见马蹄声从远处的丛林传来,江雁回当即站起身来,便只见得容烨一袭紫袍骑在马背上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旁边却并不见沈焕。 “皇上!”众人给他行礼。 容烨从马背上下来,直接把马儿交给侍卫,随后向江雁回走来。 “阿焕他遇到了点事,先回宫去了,掌印夫人,朕送你回去吧。” 江雁回抿了唇:“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怎么先回去了?” 容烨看了看她:“掌印夫人这是不相信朕的话?朕难道还骗你不成?” 江雁回有些不确定,下意识看向随从中的玄尤。 玄尤立在一旁,触及她的视线便低下了头,没有表露出任何别样的情绪。 江雁回看了看林中,犹豫片刻道:“皇上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他,他若没看到我回去,会派人来接我的!” 容烨拧起了眉,有些不悦地盯着江雁回。 江雁回移开目光,重新回到树下,打算就坐在那里等沈焕。 “天马山就要黑了,夫人若是不走在这里出了事,朕可没法向阿焕交代,来人,带走。” 江雁回急了:“皇上,掌印说了让我等,他肯定会回来的!” 原本已经准备上马的容烨忽然停住身子,转过身来。 他冷厉的眸色把江雁回吓了一跳,江雁回下意识后退,看向玄尤:“玄公公,你说句话!” 玄尤躬身道:“夫人,既然掌印回去了宫中,那我们回去也无妨。” 侍卫们看向江雁回,似乎对她过激的行为有些不解。 江雁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反应会这么大,就是觉得跟容烨在一起不安全。 第198章 破烂当成宝 从第一眼她见到这个皇帝起,就莫名有一股抗拒的心里,至于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此刻,眼见着所有人都不帮她说话,甚至也并不听她号令,她心下是真有些慌乱了。 “我等掌印回来!”她退到适才停歇的大树前,“皇上先走吧,不用关我,我在这里等就行!” 容烨的眸底终于涌现出一丝不耐烦,他朝江雁回身后使了个眼色,江雁回一回头,就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放大的脸容,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容烨抱住了江雁回,眸底折射出几丝阴冷的笑。 他就不信了,这个女人真能有这么重要?! 江雁回再醒来的时候,眼睛被蒙着,手脚也被捆绑着,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捆绑在一张大床上,手脚全部被束缚。 昏迷前的记忆在一瞬间被涌上心头,几乎是立刻的,她就喊起沈焕。 然而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轻得像蚊子的嗡鸣,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当初经历过一次,毕生都不会忘记! 她被喂药了! 是皇帝容烨! 江雁回只觉五雷轰顶,果然人的直接骗不了人,她从第一眼就感觉这个皇帝充满危险性,适才在林中也坚决不想跟他走,果不其然,他真的别有用心! 最让人气愤的是,那二十来个随从竟没有一个顶事的,尤其是玄尤,他到底听谁的?! 江雁回用力挣扎,可她整个人绵软无力根本无济于事,尤其眼睛还被蒙着,她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杯子落在桌面的声音。 江雁回浑身一僵——房间里有人!!! “谁?” 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听见。 “夫人别慌。”男人的声音透着一丝愉悦,低沉落在她头顶,“朕不过就是看看,阿焕他对你到底是有多大的心思罢了。” 江雁回咬紧牙关,这些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疯癫,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东西,把她下药扣在这,有没有大病? “皇上!”她哑着嗓音开口,“想知道掌印对我有没有心思,你有很多种检验的方法,不止这一种……这是最不好的法子,若是用错了还会伤到你们的感情对不对?” 容烨坐在一边,以手支颐,愉悦地勾着唇角看她在床上浑身颤抖的模样,仿佛在欣赏着猎物的垂死挣扎。 “你说什么?朕听不太清!”容烨拧了拧眉,凑近了江雁回,“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旋即落在耳边,呼吸都喷在她颈脖上,江雁回浑身僵直,声音都哑了:“你走开!” “朕便是不走,你又能耐朕何?”容烨眼底掠过一抹厉色,唇角却勾得更欢。他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过江雁回,颇为满意道,“身段倒是不错,也难怪阿焕为了你,什么原则都不顾了,不过朕就是讨厌他这副模样,女人不都是衣服么,从前朕送了他多少女人,他看都不看一眼,现在倒好,一个破烂也当成宝了!” 第199章 猪狗不如 他的手指落在江雁回脸上,又顺着她的脸落在她颈脖上,挑着她的衣襟,也挑着江雁回的神经。 “你想干什么!”江雁回颤抖着嗓音,“你如果在意掌印,就该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他一定会千百倍的还给你!” “啪!” 江雁回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光。 容烨的声音暴戾:“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阿焕能对你上心不过就是因为你长得像他的意中人罢了,撇去这一层,你什么都不是,你觉得阿焕当真会为了你断送他的身份地位,断送朕送给他的大好江山?蠢得离谱!” 江雁回抿紧了唇。 她实际上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药效在她身体里发作,她浑身都软绵绵的,甚至还感觉刚才的那点痛感竟带来一丝异样的兴奋。 这种感觉很让人恐慌,再这样下去,她真的害怕会发生什么。 “是,他不会为了我,正因为不会为了我,皇上你才更不能对我做什么,叶俏与我最要好了,你向来宠爱她,你不能一丝都不顾及她的感受对不对?” 江雁回不敢再激怒他的,只能试图找回他的理智。 “哦,你说丽妃?”容烨讽刺地勾了下唇角,“她与朕不过各取所需,朕宠爱她的同时也给了她无尽荣耀,这样还不够?” 渣男! 江雁回很想骂人! 但这个时候,她只能控制理智。 “那掌印呢?掌印跟随你多年,你不可能不顾及他的感受吧?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没有哪个男人是愿意自己的妻子给自己戴绿帽的,皇上,你想清楚,你这么做,他一定会生气的!” “你也说了,是男人,可掌印他不算男人啊!”容烨笑得疯狂,“夫人嫁给阿焕这么久了,应该比朕更清楚,难道闺房之中,夫人就没想过要个男人?朕刚好可以满足你。” 容烨恬不知耻继续道:“跟着一个太监有什么意思?跟了朕你不仅不用守活寡,还能享受鱼水之欢,而且你掌印夫人的位置谁也撼动不了,岂不是各取所需?” “不,皇上!”察觉到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江雁回更加慌乱了,“你不能这么做,你这么做掌印不仅会生气,他会恨你!” “那就让他恨!”一句话似乎彻底点燃了容烨的怒火,他气息不稳,声音起伏不定,“朕就是要看看,一个女人在他眼里到底是有多重要,值得他与朕为敌!” 他沉下手指,扯开了江雁回的衣襟。 江雁回心里的防线彻底攻破,剧烈挣扎起来。 可这种时候力量悬殊,更何况她又被捆了手脚,浑身无力。 她只能狠狠咬向自己舌尖。 舌尖咬破,血丝顺着唇角流淌出来,她整个人也因为疼痛,浑身颤抖,周身全是冷汗。 容烨动作一顿,好似顿时就失去了兴致。 “贞洁烈女?有必要?”他讽刺地盯着江雁回,“朕好歹是个男人,他沈焕不过是个太监,你愿意嫁给他,却连碰都不愿意让朕碰?” 江雁回咬紧牙关,嘴里全是腥甜。 “他是我夫君!”缓了口气,她继续道,“欺辱臣妻,别说太监,你连猪狗都不如!” “啪!”容烨气得又甩了她一个耳光,紧接着薅起江雁回的头发,扯开她眼睛上的黑布,逼她直视他,“那朕就让你看看,今晚你究竟是如何像狗一样求朕的!” 第200章 给本司开道 男人狰狞的脸容在眼前放大,鬓角的斑白就显得尤为嫌恶。 江雁回咬紧牙关怒视着他,直接吐了他一口唾沫。 容烨的脾气全被她逼上来了,伸出手来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剧烈的窒息感袭来,并没有带来恐惧,反倒让江雁回笑了起来。 “可怜!” 她用口型说着这两个字,被掐得通红的双目满是讽刺地盯着他。 容烨眉心一厉,忽然就抬起手,将床外架子上横放的那柄剑拿了下来,拔剑便欲刺向江雁回。 锋利的寒光在眼前划过,江雁回得偿所愿,闭上了眼睛。 这样死,总好过被恶心之人糟蹋,江家的女儿,死也要死得清白。 “皇上,掌印来了!” 忽然而来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容烨身形一顿,手里的剑在离江雁回心口一寸处停了下来。 他这才醒悟,刚才竟被这女人激得丧失了理智。 “拦住他。” 他一声令下,便听见殿外传来声音,江雁回猛然睁开眼睛看向门外,便只见得帘外光影绰绰,隐约能听见打斗声。 沈焕来了! 她等到了! 她一颗心激烈地跳动起来,激动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可她并没有高兴多久,因为身上突然变凉了。 她一抬眼,便见得容烨一言不发在解她的衣带,三两下已是衣不蔽体。 江雁回的脸色当即变得苍白,声音发紧:“你干什么?” 容烨站起身,冲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后,将自己的腰带丢在一旁。 “别指望了,他本事再大,没个一时片刻打不过朕的禁卫军,等他进来,该发生的都得发生!” 在江雁回眦裂的目光之下,他倾身压了下来。 “滚!你滚!沈焕——” 江雁回失声尖叫。 “嗖——” 正在这时,一阵狂风席卷了桌上的烛火,江雁回还未从恐慌中反应过来,就看见容烨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掀翻在床,等她细细看去,便发觉他肩上插着一支银羽箭。 是沈焕,沈焕来了! 江雁回激动地看向门口,便瞧见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有一人冲了进来,沈焕着一身黑衣,周身戾气滋生,瞧见江雁回身形,一双眸底好似凝了无数冰刀,直直朝着容烨看去。 容烨扶着肩膀起身,不可置信看着门口拿着长弓的沈焕:“你敢行刺朕!” 沈焕没有说话,直接越过他拾起地上的披风将江雁回包了个结实,抱起她就走。 江雁回窝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第一次觉得自己竟一点都不害怕鲜血,反而因为那一丝熟悉的清冽气息而使整个人身心都安定了下来。 她紧紧抱住沈焕,周身都在打颤:“……我被下药了!” 男人的气息一点点往鼻息里冲,她有些支撑不住。 沈焕略略低下头,用脸贴向她滚烫的额头:“很快,我带你回去。” 江雁回放下心来,把整个头都埋进他脖子里,滚烫的眼泪也一起滑进了他的衣衫。 “沈焕,你给朕站住!”身后,容烨在疯狂的尖叫。 可沈焕没有理他,脚步不停往外走。 “拦住他,给朕拦住他!来人!” 外面的禁卫军鱼贯涌入,带着长剑将内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禁卫军外围又涌进来一拨人,将禁卫军也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拨人对峙,互不相让。 “欺辱臣妻,皇上今日这事若传出去,当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你若还想坐稳这个天下,你我各退一步,否则,今日之事,臣绝不会善罢甘休!” 容烨已经痛得浑身出了一层冷汗,听见这话,只觉可笑至极。 “你行刺朕还有理了?沈焕,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谁的扶持?若非朕,你能坐上今日的司礼监掌印之位?为了一个女人,你与朕为敌,你就不怕朕诛你九族?!” “九族?”沈焕冷冷勾了下唇,“皇上敢吗?” 容烨气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可他肩上插着箭,一动便觉万箭穿心,霎时冷汗涔涔。 “沈焕,别以为朕宠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今日之事,朕定要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朕倒是要看看,提督他会怎么说,来人,传提督!” 外围立刻有下人去传沈封尘。 沈焕立在那里,抱紧了江雁回。 怀中的人儿因为被袍子遮住脸,并不能让人看见她的模样,可她低低的哭声还是落在了沈焕耳中。 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之前她靠着意志勉力支撑,又有舌尖的痛感帮助清醒,可这回儿神经松懈下来,再加上药效来势凶猛,她显然已经要抵挡不住了。 “夫君……”江雁回的声音小到只有他能听见,“我难受……” 沈焕沉下唇角,看向人堆里的玄霆。 “杀!” 一个字下,后面的侍卫顷刻举剑朝着前面的禁卫军捅去,禁卫军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在这时候发难,一时不察竟折损不少。 容烨在那里瞪大了眼睛,沈焕已抱着江雁回开始闯。 玄霆跃身到他跟前,给他开路,剑过之处,血花四溅。 “反了,反了!”容烨在身后疯癫大叫,“司礼监掌印反了,拿住他!给朕拿住他!谁给朕擒住沈焕,朕封他为大将军!” 一句封赏,叫禁卫军的血液的沸腾起来,原本那些犹豫着不敢上前的,这会儿都拼死往上冲。 巨大的动静惊扰到了行宫的其他人。 当大批禁卫军涌进来之后,瞧见对抗的是司礼监和皇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帮谁,直至沈封尘在众人的簇拥下赶来,大吼沈焕的名字。 “你在干什么!” 沈焕拥着江雁回:“义父,孩儿现在没有时间解释,请容孩儿事后再来请罪,都给本司闪开!” 禁卫军看向沈焕又看向沈封尘不知听谁的。 “不准闪开,司礼监掌印以下犯上,行刺朕,给朕拿下他!拿下他!”容烨从殿内冲出来,头发尽散,里衣被鲜血染红,活脱脱一个疯子。 “拿下他!”沈封尘下了令。 沈焕眸色一厉,看向禁卫军:“左司听令!” “在!”齐齐的应声参杂在禁卫军堆里,震耳欲聋。 “今日若有谁敢阻拦,一律格杀勿论,给本司开道!” 第201章 请罪 话音落,他抱稳了江雁回,直直穿向人群。 “拦住他,拦住他,给朕拦住他!”容烨在后方咆哮。 禁卫军又分成了两批人,在那里相互厮杀,沈封尘站在后方眼睁睁看见沈焕抱着一人离去,眉心紧紧拧在一处,眸底暗沉。 “提督,现在如何安排?”有人请示。 沈封尘沉眸看向癫狂的皇帝:“先请御医替皇上诊治,另外,封锁宸宫。” 随从应下,沈封尘随即迈开步子,大步离去。 沈焕将江雁回带回韶华宫。 江雁回通身已经变成了一层通红的粉色,整个人意识不清,放都放不下来。 “来人,请谢御医,备冷水!” 下人很快将冷水送了上来。 巧姝听着屋内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焦急万分。 沈焕抱起江雁回连人带衣服按入冷水里,不许她起身。 江雁回在水中剧烈挣扎,哭得眼睛都红了:“我要起来,起来!夫君,你让我起来,让我起来好不好?” “乖,忍忍就好了,谢御医很快来了!” 江雁回不依,整个人开始哭闹,沈焕只能紧紧抱住她,试图安抚。 好在谢丛很快就到来了。 走在外面他就已经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大抵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进室内第一件事竟是江雁回在哭闹,这就让他很不解了。 “你直接把她打晕过去不就好了,用得着这么麻烦?” 沈焕抬起眼来,瞪向他,那眼神冷得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 谢丛眉眼一缩:“行行,我来!” 他从药箱里拔出银针,刺向江雁回的昏睡穴,江雁回刚刚还在挣扎的身体顿时不再动弹,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行了,抱床上去吧,我给她把脉。” 沈焕将衣服给江雁回遮好,起身的时候看见谢丛的视线还在江雁回身上,顿时眉色一厉:“背过身去!” “我就一太监……行行,我背!” 谢丛背过身,沈焕这才将江雁回从水里抱起来放到床上,拿被子给她遮盖。 谢丛给江雁回吃了两颗黑色药丸,过了一刻钟后再把脉,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夫人她中的毒分量太重了,我这解药只怕是只能解一时的缓燃眉之急!” “要怎么做?”沈焕问他。 谢丛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来:“这话不用问我,傻子都知道这药是干嘛的,你还不知道怎么做?” 沈焕拧紧眉头:“对身体有没有伤害?” “放心,我的解药虽不能解全部的毒,但却能将身体的伤害捡到最低,掌印,夫人这……怎么弄的?” 沈焕冷冷朝他瞟去,谢丛立刻闭上了嘴。 “行,我不问!”他开始收拾药箱。 “剩下的这两颗两个时辰之后再给她服下。”将剩余的药放到桌子上,谢丛便准备出门。 只是他还没出韶华宫的大门,就看见院子外面突然涌出很多禁卫军,竟是把整个院子围了。 谢丛有些诧异,问一旁浑身是血的玄霆:“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这副模样?” “你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玄霆盯着他,“我派人送你回去。” 谢丛心头一堆疑问,闻言唯有点了点头。 夜越来越深。 外头的禁卫军却一个都没走,他们守在韶华宫外,不许韶华宫任何一个人进出。 直至后半夜,沈焕换了一身衣服从韶华宫内出来。 “掌印!”巧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脸惊慌。 沈焕身上的血迹已经清晰干净,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与来时的满身鲜血形成鲜明对比。 “夫人若是醒了,照顾好她,多给她喂些水,我出去一趟,记得,我回来之前,不要让她离开韶华宫!” 巧姝很想问他出去多久,为何不让江雁回离开韶华宫,可外头的禁卫军症状那么大,她根本不敢问出口,只得应了下来。 沈焕走出门去,外头的禁卫军立刻跟在他后面,同他一道离开了韶华宫。 江雁回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 清醒的第一件事便是看身上的衣服,当看见自己已经换了一身里衣,她的脸上顷刻出现慌乱,直至巧姝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夫人,夫人?” “巧姝,我可有发生什么?”她拉住巧姝的手。 巧姝看着她摇了摇头:“昨晚掌印把夫人带回来的,具体发生了什么奴婢也不知道。” “他带我回来的?”江雁回努力去想昨晚的事情,隐隐约约之间好像是看见沈焕来了,至于之后的事情她记不太清,只能记得模糊的几个画面,但听巧姝这么说,她一颗心才落定下来。 既然记忆没有出错,那昨晚便是没事! 她接过巧姝递上来的水喝了一口,可刚将水咽下,她又想起什么来,一双眼睛瞪大。 银羽箭! 是了,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昨晚沈焕射出了一支银羽箭,而那支箭射中了皇上! 简而言之就是,他刺杀了皇帝,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江雁回满脸惊慌看向巧姝:“掌印呢?他去哪儿了?” 巧姝摇了摇头:“昨晚你们回来没多久,就来了好多禁卫军围住了我们韶华宫,后来掌印跟他们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掌印跟他们走了?” 江雁回心下一慌,当即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可她刚起身便觉一阵头晕目眩,一双腿也酸到打颤。 她无力跌坐回床上。 身后跟着围困韶华宫的禁卫军走了,那岂不是要被问罪? 司礼监固然权倾朝野,可刺杀皇帝这样的重罪摊在明面上,不管是哪一位重臣都不可能担待得起的,尤其现在沈封尘还在行宫! “替我更衣,我要去见提督大人!” “夫人,掌印走时嘱咐过,让夫人在殿内等他,您就别去了!” “可万一他真的有事……” “即便是掌印有事,夫人去也不能解决什么!”巧姝劝道,“如果没事,掌印自己就能解决,如果是掌印都解决不了的事,夫人去了,反而给掌印添麻烦!” 巧姝这话说得是在理的,也提醒了江雁回。 “我去找叶俏!” 她再次起身,幸而这一回没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第202章 问心 出宫去找叶俏,却得知叶俏并不在她的淑兰殿,她去了皇帝的宸宫。 江雁回这会儿是不敢再去宸宫的,思虑再三,只能往沈封尘的御迟宫去。 御迟宫外,禁卫军围得结结实实,不肯放任何一个人进去。 巧姝张望良久,眼前一亮:“夫人,是玄霆大人!” 玄霆身着一身禁卫军服侍,扶着剑立在御迟宫门口巡视,显然是作为此番守卫将领。 江雁回连忙走了过去。 “夫人!”玄霆看见她急忙迎上前来给她行礼,“您怎么来了?” “掌印在里面吗?现在情况如何?” 玄霆犹豫片刻,移开身子,江雁回便看见御迟宫的院子里,沈焕一袭白衣跪在地上,身形笔直目视前方,而御迟宫内大门紧闭,不见沈封尘。 “掌印他……” “掌印顶撞了提督大人,又伤了皇上,文武百官已经有知道消息的来找提督大人要说法,都被提督大人拦了回去,但掌印这边……”玄霆叹了口气,“行刺皇上不是小事,这件事只怕皇上不肯善罢甘休!” “你让我进去吧,我陪着掌印一起跪!” “夫人?”玄霆震惊,“提督大人眼下不肯见掌印,您去了也于事无补,更何况这也不知道得跪到何时,您的身子吃不消的!” 江雁回看向玄霆:“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担着,什么都不必说了,让我进去吧!” 玄霆斟酌片刻,终于是让了路。 “夫人请!” 江雁回看向巧姝:“巧姝,你先回去吧,让吕妈妈照顾好锦回!” 巧姝忧心忡忡:“夫人真的要跪?你的身体才刚调养好些……” 江雁回捏了捏她的手:“回去吧。” 巧姝终于是不再说什么,屈膝告退。 院子里,沈焕始终跪在那里目视宫门方向,风将他的雪袍掀起,年轻的郎君岿然不动,犹如劲松般挺拔。 江雁回屈膝在他身侧跪了下来。 沈焕这才侧目,当发现是她,沉寂的凤眸顷刻有了变化。 “你来做什么?”他沉下眉目压低声音,“不是让你留在韶华宫吗?赶紧回去!” 江雁回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夫君,谢谢你!” 沈焕拧眉:“雁回……” 江雁回凝视着他被风吹得略显苍白的面色,微微勾起唇来,眼角却泛着红:“从前我总觉得你危险,充满算计,残忍冷血,还千方百计逼我嫁给你,所以我仇视你,惧怕你,小心翼翼讨好你,只盼着我的身边人能好过一些,可过了这么久我才知道,并不是看着危险便是危险的,有些人表面上客气,实则心如蛇蝎!” “自父母亲走后,我一直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千防万防,方知我防错了人!昨晚你若不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亦想象不出后果,幸好……你来了!你不仅来了,还为我伤了皇上……”江雁回垂下目光,眼眶迅速泛红。 她握紧了沈焕的手,“从前是我错怪了你,觉得你娶我是另有所图,可现在,我不想计较了!” 第203章 “不管你是不是有所图谋,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实意爱我,你护我是事实,为我伤害皇上不顾性命是事实,细数我们一路走来的细节,你其实从未伤我,甚至屡次护我周全,一个拿命护我的人,又有什么不能让我相信和托付的!” 从金陵的初见,再到猎场的暴民、恶狼,再到两次被下药,似乎只要是她受到危险他都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 她曾怨他逼迫父亲,加速父亲的病情,可当日庄王谋逆事件中,是他将父亲摘除保住了父亲性命,否则依照梦中记忆,父亲在那一场牢狱之灾中就没命了! 而后来的日子便都算是偷来的! 更何况父亲病重之后,一直都是他搜罗珍稀药材,日日千金为父亲续命,这才使得父亲最后得以安详离世。 至于萧培陵,他固然手法极端,但到了最后还是因为她放过了他! 最重要的是,萧培陵现在也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想通这些,江雁回心中忽然豁然开朗。 就在昨晚,她对皇帝的亲近厌恶到了极致,可她与沈焕在一起的时候,抛开夫君这层身份,她从来都没有厌恶过他,哪怕昔日,他曾在她身上作画,她也只是觉得屈辱,并非厌恶。 她从来都没有排斥过他!仿佛从第一眼见他起,她心里已经拿他当成了一个久违的朋友,仿佛他们生来就该认识,而且,关系匪浅! 江雁回微笑起来:“夫君,你值得我托付终身的对不对?” 少女的笑容,眼底的热泪恍若黄粱一梦。 沈焕恍惚间觉得自己进入了梦中,梦里,她曾无数次对他诉说这样的温柔,可当醒来,一切烟消云散,所面对的永远是她的欺骗和绝情! “你……当真?”他沙哑了嗓音。 江雁回点着头:“我以余生起誓,这辈子只做沈焕的妻子,同你相扶到老,与你同甘共苦,好不好?” 沈焕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他笑得眼眶都泛红了,眼底噙满热泪。 他猛然将江雁回抱住,一遍又一遍低唤她的名字:“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雁回,雁回……” 江雁回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过,只是伸出手来扶着他的后背,低低应下:“我在,我在!” “掌印,大人请您进去!”忽然而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焕松开江雁回便看见了沈封尘跟前的随从立在自己身后。 他看向江雁回:“你在这里等我。” 江雁回点了点头:“好!” 御迟宫内。 沈封尘威严地坐在上位,冷眼睨着跪在地上的沈焕:“我道是你诚心悔改,却不知你竟在我眼皮子底下与你那夫人卿卿我我,阿焕,你太让我失望了!” “义父!”沈焕躬身,“这件事是孩儿有错在先,孩儿甘愿领罚!” “你一句领罚就轻松遮掩过去?你伤的是皇上,射伤皇上罪同谋逆,你懂不懂?!” 沈焕垂下眸光,眼底折射出一丝阴狠:“没有杀他已是我手下留情!” “你——” 沈封尘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你怎么能说出如此混账的话来?君是君,臣是臣,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司礼监?幸而这次的事情是发生在行宫,被我极力遮掩才暂时镇压,若是发生在金陵,你是要告诉全天下司礼监要反吗?” “可君若不为君,臣又为何要为臣?欺凌下臣之妻这样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他的眼里又可曾有过天子威仪,伦理纲常!” “不管他做了什么,你伤他就是不对!”沈封尘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若还当我是你义父,就立刻马上,自己到皇上跟前去认个错!” 说到这里,沈封尘放缓了语气,“昨晚的事情发生之后,御医给他看诊,他也没有张扬,想来本意也不是要将你怎么样,但这件事总归错在你,去认个错,再自行领罚,便算是交代了。” 他说完,见沈焕仍立在殿中不动,当即便恼火起来:“你去是不去?!” “不去!” “你——逆子!”沈封尘气急,“你连为父的命令都要违抗吗?!” “孩儿自不敢违逆父亲!”沈焕躬身,“可若这件事孩儿让了,日后难保皇上不会得寸进尺,义父有没有想过,皇上此番作为其实是试探你我!” “怎么说?” “这些年,他私底下做了不少动作,甚至于还在司礼监内安插了自己的亲信,这一次竟能说服我的暗卫玄尤为他效命,他的野心能力不容小觑!”沈焕看向沈封尘若有所思的面容,“他能做出这样一番试探,其实也是在试探义父对他的容忍度,当年义父为了太后娘娘,弃了司礼监江北六省朝权,让他得了不少助力,这才日渐壮大,可知倘若他真有壮大起来的一日,第一个遭殃的便是我们司礼监?” 沈封尘眯了眯眼:“你想怎么做?” 沈焕再出来的时候,御迟宫的禁卫军也撤了。 江雁回讶然迎上前去:“没事了吗?” “没事了。”沈焕握住她的手,“义父向来疼爱我,又怎会罚我,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那皇上那边?”江雁回忧心忡忡。 他伤的可是皇帝! 沈焕眸底渐冷:“放心吧,他只会三缄其口,什么都不会说。” 江雁回将信将疑,但是等这晚过去之后,整个行宫竟然又热闹了起来,该打猎的打猎,该开茶会的开茶会,整个行宫与从前并没有两样,至于受伤的皇帝,竟然为了自证毫发无损,亲自驱马去了猎场深林,参加打猎去了。 皇帝这一番作为,“谣言”自然不攻自破,那些之前得到风声想弹劾沈焕的人便再不敢开口了。 “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叶俏找到江雁回,她听到过一些风声,但觉得应该只是捕风捉影,她想详细去听江雁回怎么说。 江雁回抚着她微隆起的小腹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俏姐姐眼下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让小殿下平安出生,好叫我和掌印能有当干爹干娘的机会!” 第204章 提到孩子,叶俏的神色立刻柔和了下来:“离出生还早着呢,我现在才算是知道十月怀胎有多辛苦了,这才三个月呢,我已经快要扛不住了!” 江雁回略微露出一丝感伤的神情来:“是啊,才一晃眼,你都怀孕三个月了!” 离父母离世都已半年,时间过得可真快! 叶俏瞥她一眼,当即拉了她的手到一旁的台子下面坐下。 今日风和日丽,前方的男人们都去打猎了,只剩了一些女眷在这里组了个局听戏。 台上戏子咿咿呀呀,三言两语便唱完了一辈子,叶俏也忍不住感慨:“可不就快,这一晃眼,咱们都嫁为人妇了,去年的今天,咱们都还是在家里躲暴民的闺阁少女呢,这金陵城瞬息万变,人生也是瞬息万变啊!” 叶俏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顿。 江雁回瞧见她凝望着远方,忍不住跟着她的目光看去,才看见前方的台子下方站了一年轻公子,那人身着青衣,容貌俊朗,长身鹤立,身后跟了个随从,正静静凝望着她们的方向。 宋怀! 他怎么没去狩猎? 叶俏忽然站起身来:“雁回,我们回去吧!” 江雁回点了点头,扶她起身,与她一并离去。 远处,宋怀的随从看着自家公子:“大人,丽妃娘娘走了。” “我知道。”宋怀虽是这么答着,可身形仍然未动。 随从便又道:“大人不问问丽妃娘娘吗?” “问什么?” “问当日,她为何悔婚?” 是啊,当日,她为何悔婚? 宋怀曾经千百次地问过自己,是他不好吗?为何她要在迎亲之日悔婚?还是他做得不够,所以她才要抛下他入宫成了丽妃? 他以为,他们两情相悦。 他遵守了非卿不娶,可她却背弃了非君不嫁。 “走吧。” 有什么好问的,再问也改变不了她已为人妻的事实。 就这样吧。 叶俏回到淑兰殿后便独自睡去了,只是刚睡着便做了个梦。 梦中,她和宋怀坐在水边,宋怀给她讲述荆州的山水,绘声绘色描绘着他家乡的百景图,说是一定要带她去看一看那个鱼米之乡,看一看平原腹地广阔的山河落日。 当时的叶俏心生向往,只觉得少年的家乡美好极了,想象着自己日后生活在那一片土地是怎样的场景。 两个人躺在草地上,没有世俗的牵绊,诉说着最美的情话。 她记得,那天傍晚的草地上,她伸手拉了他,然后少年的脸红得跟天边的夕阳一般,一直烧到了叶俏心里。 那一天,叶俏决定此生此世非君不嫁,所以回去之后,她就跟父亲坦白,说要嫁给宋怀。 她记得当日,父亲是不同意的,但拗不过她一顿软磨硬泡。 后来,她便让宋怀上门提亲。 可少年如约上了门,如约提了亲,她却失约了。 叶俏在梦中清醒过来,眼泪打湿了枕头,望着帘幔,怅然若失。 如果一切,沿着曾经的美好发展该多好。 只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命运终究无情。 “娘娘,宸宫来人,说是皇上传您过去!” 第205章 翻案 叶俏到达宸宫的时候只见得殿中立了一人,屋外的骄阳落在他身上将他那一身青衣镀上了一层金色,恍惚间,她好似看见记忆里的郎君笑着朝她跑来,欣喜告诉她,家里同意他们的亲事了。 三月骄阳晒得浑身暖洋洋的,叶俏站在太阳底下,却只觉得身体被分成了两半。 一面向阳暖意融融,另一面落在阴影里,麻木僵冷。 “爱妃来了,来朕身边坐!”容烨斜歪在宝座里,慵懒地朝她招手。 叶俏收起心神,目不斜视从大殿中央穿行过去,经过男子身侧时,隐约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墨香,干净清冽参杂着一丝熟悉的味道。 她在容烨身侧坐了下来,才终于抬目看向殿中的人。 年轻的臣子穿一件青色衣袍,劲瘦的腰身被收在一根黑色的鹿皮腰带中,身形颀长,面容清俊,深黑的长眉下,眼睫如黑羽,静静垂立。 容烨将一张信件推到叶俏跟前,示意她看。 叶俏有些讶然,朝中之事,容烨从来不让她沾手,她也没有沾手的兴致,只是今日,皇帝为何一反常态。 她迟疑地将信件拿起来。 那是一封密信,写的与庄王谋逆之事有关,字里行间分明是以金陵重臣身份给庄王通风报信的,叶俏看到最后也没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直至他询问她是否认识字迹。 叶俏再看,随即惊讶:“这是……姨父的字?” 皇帝颔首:“这信是伪造的。” “伪造?” “虽然写这封信的人极善模仿,但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这也多亏了宋少卿在大理寺整理旧案时发现了疑点,这才查证当初萧侯之事其实另有隐情!” 皇帝说到这里,面露可惜,“看来当初,是朕错怪萧侯了。” 叶俏僵在原地:“皇上的意思是……姨父是被冤枉的?” 容烨点了点头:“宋少卿,萧侯是丽妃的姨父,此事不必避讳她,你只管把你查到的说出来便是。” 宋怀躬身:“是。” 他看向叶俏,目色一如当日明净:“当日揭发萧侯谋逆的张大人早已被云纺收买,这封信是由云纺伪造栽赃陷害萧侯,这才使得萧侯背上谋逆的罪名。” “云纺?”叶俏浑身僵冷:“你说的,可有实证?” “有,云纺掌使纪钟与张大人的来往迷信臣已全部搜出,现在就存于大理寺中,待皇上回金陵,便可分晓。” 叶俏怔怔坐在那里,整个人如坠冰窖。 当初姨父突然被牵扯出与庄王谋逆有关,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前后不足一月,萧侯便已被问罪,证据来势汹汹,铁证如山,还未来得及翻案,萧侯便自戕于狱中。 如果这一切当真如宋怀所言是和云纺有关,那也就是说构陷萧侯的人是云纺的人! 左司名下有三大要害部门,云纺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云纺代为处理的是左司府各种机密之事,乃左司核心所在,这么大的事情,若上面没有人指使,云纺不可能参与其中。 云纺的主人是玄尤,而玄尤是司礼监掌印四大随侍之一。 那这件事是不是司礼监授意? 联想到什么,叶俏忽觉眼前阵阵发黑,坐都坐不稳。 第206章 等生辰之后 “丽妃?丽妃!你怎么了?”容烨扶住她。 叶俏清醒过来,勉力撑起一个笑脸:“只是忽觉身体不适,让皇上担心了!” 容烨看着她憔悴的脸容,心疼道:“爱妃身怀有孕,可不能操劳,你放心,既然你姨父的事有冤情,朕一定为你做主,替你姨父翻案!” 叶俏细细打量着容烨。 他看上去像是真的极其关心她,向来阴柔的眸子此刻盛满忧心,仿佛生怕她伤了身体一样。 可夫妻半年,她早已清楚眼前男子的为人,他看似温柔体贴,实则冷酷无情,又怎么可能专程为了她给姨父翻案。 他若当真有这么重视她,这件事根本不可能等到今天! 联想到他与沈焕闹翻一事,她心里存了一丝疑虑,心头也再不似刚才那般焦虑莽撞。 “那臣妾就先谢过皇上了。” 在珍珠的搀扶下离开宸宫,珍珠见她脸色发白,忍不住忧虑:“娘娘,需不需要让谢御医来给你把把脉?” 叶俏摇了摇头:“让人去把萧世子找来,就说我有一些事情要问他。” —— 夜晚的行宫,湿冷幽静。 江雁回浑身疲软地躺在沈焕怀里,迷迷糊糊之间,忍不住问他:“夫君,我们以后能不能不用药了?” 沈焕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怕吓着你。” “我不怕!”江雁回抱着他的腰,眼睛里闪烁着光亮,“我既然嫁给了你,便会接受你的一切,现在是,以后也是,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是你的妻子!” 怕不能让沈焕歇下心房,江雁回再接再厉,“其实从嫁给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有嫌弃过你是个太监,在我眼里,你只是我的夫君,是我江雁回的男人,是我心甘情愿想要共赴余生的人,所以,你能不能也试着接受我,相信我?” 沈焕盯着她,没动。 “夫君……”江雁回软着嗓音喊他,“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黑暗中,她只能看清沈焕绷紧的下颚线,犹豫再三,她的手指缓慢移向他的腰侧:“让我看看?” “雁回!”沈焕止住了她的手,低低唤她,“再等等!” “为何?” 既然他们已经互通心意,那就没什么好等的,而且身为妻子,她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从来都是他在付出。 是人都有感情有需求,即便她的夫君是个太监,也不应该在这样的事情上委屈他! “再等等!”沈焕压低了声音,“等你生辰过后,如果你依然愿意,我都给你,好不好?” 他放柔了语气,声音里隐隐有一丝诱哄。 江雁回沉默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那你说话算话!” “好!” —— 一连几日,猎场风平浪静。 沈焕带着江雁回又去了一趟猎场,只不过这一回跟在他们身边的不再是玄尤,而是玄霆。 江雁回这才发觉,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就再没见过玄尤了。 “玄尤去哪儿了?”她问玄霆。 玄霆远远看向前方的沈焕,低道:“玄尤护主不力,掌印日后都不会用他了,夫人还是莫问了。” 第207章 消失的玄尤 江雁回心有疑虑,但既然玄霆这么难说出口,她也不便再问。 对于曾经背叛过她的人,即便他昔日做得再好,也不会忘记当日若非他不加以阻拦,她也不会遭受那样凶险的事,还使得沈焕险些出事! 回到行宫,宫里已经在置办傍晚的晚宴。 行程过半,也算是为了嘉奖这次狩猎之中表现出色的人,晚宴会以这几日的猎物为主食,再辅以美酒、篝火、美人,也算是别开生面了。 江雁回在嬷嬷的服侍下打扮好,便带了锦回去宫宴场地。 宴会场上的人不多,吕妈妈带了雁回去附近玩,江雁回则和巧姝一起去找叶俏。 这几日,叶俏身体不太好,据说是山上风大的缘故,使得孕体受寒,便一直没有出门。 江雁回去看过她两回,看她神色不太好,陪了没多久便回来了。 但今日的宴会,她肯定是要参加的。 只不过等江雁回来到淑兰殿的时候叶俏却不在,问了宫人,说是叶俏早就出发了。 可江雁回刚刚才从宴会场过来,并未看见叶俏。 “掌印夫人!” 有人忽然唤她。 江雁回转过身,便瞧见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面孔,来人着一身墨色长袍,纤细的腰身束在一条白玉带中,腰间扣着一把弯刀,正看着她笑。 “是你。” “掌印夫人认识我?”来人很惊讶,“我们应该没见过吧?” 江雁回笑起来,“你能认识我,我为何不能认识你?你说是吧,十四公主。” 忽兰朵耸了耸肩:“既然你认识我也好,有件事,能否请你帮个忙?” 江雁回面露疑惑:“十四公主请讲。” 忽兰朵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看向她身后的巧姝:“我能否单独同掌印夫人说几句话?” 巧姝并不认识忽兰朵,但听见江雁回口中的“十四公主”才看出来她是个女子,而且是个年龄并不大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威胁的女子。 她看向江雁回。 “巧姝,你在这儿等我。” 江雁回跟着忽兰朵绕过一旁的假山,到了假山后头。 “夫人,我来找你,其实是有要事!”忽兰朵说着,将一张纸条塞到江雁回手里,“夫人一看便知。” 江雁回打开纸条,看见上面是叶俏的笔迹,对方让她去桃园。 桃园在行宫北部,离这里也并不远,只是那里僻静,远离喧嚣,若是此刻过去,只怕赶不上等下的宴会。 “丽妃去桃园做什么?” 忽兰朵耸了耸肩:“我只负责传话,夫人应该不会觉得我会传假信吧?” 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江雁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笑起来:“你和萧世子马上就要成亲了,没有传假信的动机,只是丽妃约我,怎么不让珍珠来,却让你来,我有些想不通。” “反正我信传到了,来不来是你的事情。” 忽兰朵说完,便转身离开。 江雁回再次看了看手里的纸条,确定那是叶俏的笔迹,这才回到巧姝身边:“巧姝,你先回宴场,若是掌印问起,你就说我晚些时候和丽妃一起进场。” 巧姝拧眉:“夫人去哪儿?夫人身边不能缺人伺候!” “我就是去找一下丽妃,能出什么事,这里可是行宫!” 巧姝想了想,应了下来。 “那夫人快些回来!” 江雁回只身来到桃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发黑,远远的便看见一人站在桃园门口,正是珍珠和刚才的忽兰朵。 看来忽兰朵确实没骗她,只不过为何约在这里见面?是淑兰殿不方便吗? 江雁回往里走,才看见了桃园内,一脸冷凝的叶俏和萧培陵。 她顿时停下脚步。 原来是萧培陵也在,怪不得要约在这样的地方,只是…… 江雁回想起沈焕不容许她见萧培陵的事,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叶俏,怎么约在这里?宴会快要开始了!” 叶俏回过身来看见她,脸色当即更加凝重。 “雁回……”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江雁回看了看她又看向萧培陵,“你们俩怎么古古怪怪的?还约在这里见面,是发生什么事了?” 叶俏把一封书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江雁回把书信拿来,光线太暗,她得费力才能看清上面的字迹,待发觉那是一份画押之后,她有些奇怪:“你们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如果我说这份画押是云纺掌使的,而且信中所述的正是当初我姨父谋逆信的事,你信吗?” 江雁回一怔,凝神看向他们。 这份画押是关于违逆信件的,上面没有提萧侯的名字,只说是帮忙伪造证据。 她盯着叶俏和萧培陵:“你们想说什么?” 叶俏忽然就红起眼眶,哭了起来:“雁回,培陵和宋怀已经查清楚了,当初那位宋大小姐的死正是掌印亲自授意的,不仅如此,他是故意挑起宋家和你们江府的纷争,让宋家人陷害江叔叔,这才使得江叔叔贪污入狱,那些罪证,根本就是云纺提供的!” 江雁回身形有些将,拧眉看向二人:“你们在说什么?” “玄尤……玄尤已经亲口承认,不仅你父亲那件事,就连姨父的事情也是他一手策划,他设计构陷姨父,让他入狱,让培陵入狱,然后又告诉我救萧家的唯一办法只有成为皇帝的妃子……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在设计然后装好人!还有庄王谋逆的案子,也是他!” 江雁回不信:“叶俏,我知道你不喜欢掌印,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好人,是,从前他是做了很多不要的事情,也确实有一些手段,但是你说我爹两次入狱都是他设计……我不信!” 江雁回摇头看向萧培陵:“你们到底是哪里听来的这些事,是不是皇上?是他要对付沈焕对不对?” “沈焕为了我刺伤了他,他心里有气,却又对付不了司礼监,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来构陷他是不是?” 叶俏哭着摇头:“雁回,是真的!你若不信,你问玄尤!” 她侧开身子,江雁回便看见桃园深处,有一人身着侍卫服侍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多日的玄尤。 第208章 以性命担保 “江姑娘。”玄尤恭恭敬敬朝她行礼,“丽妃娘娘所言不虚,这些事情,都是掌印亲自授意,奴婢奉命办理,一切都是掌印的计划,他的目的就是让夫人举目无亲,众叛亲离,最后只能选择他!” “我不信!”江雁回盯着他,“你早已是皇上的人了,你说的话,我全都不信!” 玄尤低垂着头:“姑娘可以不信奴婢,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昔日奴婢曾为掌印做过太多伤天害理之事,也伤害了江姑娘,奴婢自知不能取得江姑娘的原谅,只好将奴婢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既然你说这一切都是沈焕所为,那你告诉我,他是如何让我爹两次入狱的?” “庄王谋逆一事,其实是掌印在里面煽风点火,答应庄王,会为他谋逆提供一切便利,与他里应外合,所以金陵城的暴民才会横行那么久时间,并非是朝廷治理不了,而是为庄王起兵提供便利罢了。” “他一面为庄王提供谋逆的便利,另一面又在皇上面前将庄王步步引入翁中,最后瓮中捉鳖全是他筹谋计算好的!为的就是巩固自己的掌印之位。” “正因为他为皇上平息了祸乱,所以皇上更加信任他,将庄王谋逆一事全权交给了他,江大人本不在谋逆名单之列,是他亲笔勾选,才让江大人有了牢狱之灾,这一切都是奴婢亲眼所见,甚至参与。” “不可能!”江雁回脑海中闪过那个梦境,梦境里,江尚中自尽在天牢,而沈焕站在慕华殿外捕杀逆臣家眷,火光漫天,他就像一个从地狱而来的嗜血魔头,满身血腥,满手杀戮。 可是……那是梦里的他,并非现实中的他啊! 他为她数次遇险,甚至曾经不惜以命相搏,这一次更是弃自己的前途于不顾也要救下她,她不信他会因为这个如此对她! “那第二次呢?” “宋家小姐之死并非病逝,而是云纺送上了毒药。” 江雁回浑身的血液都冰封了:“毒药……” “是。掌印命奴婢送了宋家毒药,宋家不敢为了一个女儿弃宋家于不顾,所以放弃了宋小姐,但当得知宋小姐的死与江姑娘有关,宋家人便想方设法构陷江家,而这个时候,掌印让奴婢派人去给宋家提醒礼部账本一事,宋家因此才搜罗出了证据构陷江大人,使江大人入狱,从而期望江姑娘去找他帮忙。” “但江姑娘没去,掌印便故意演了一出戏,在酒楼与江姑娘偶遇。” “你是说,酒楼的偶遇是他安排的?” “不错,其实自福建一别,江姑娘的一言一行皆在掌阅的耳目之下,包括江姑娘与丽妃、萧世子私会一事,每日,这些记录都会送往掌印府,姑娘若是不信,等回到掌印府后,去往掌印书房,在书房架子的夹层里,定然可以找到!” “他为何要这么监视我?”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掌印从一开始便知晓江姑娘的存在,似乎江姑娘小时候与他有过什么渊源,才使得他一直记在心里。也正因为知晓江姑娘与丽妃娘娘和萧世子交好,所以不希望他们成为江姑娘日后入掌印府的绊脚石,便设计构陷萧侯,瓦解萧家势力,再趁机送丽妃娘娘进宫,让江姑娘失去了所有的援手,最后不得不入掌印府!” “可笑,就为了这么点原因,竟要毁掉我整个萧家,阉狗好毒的心!”萧培陵捏紧了拳头,气得眼睛都红了。 “姨父当日肯定知晓这一切都是他的诡计,知道只有一死才能保全你,所以才自尽的!”叶俏眼泪滴落下来,可笑所有人竟被一个阉狗玩得团团转。 “丽妃娘娘说得没错,其实就在丽妃娘娘入宫的前一晚,掌印亲自去见了萧侯,是他告诉萧侯,只有萧侯不在了,萧世子才有活路,萧侯为了保住萧世子,这才与掌印做了交易,答应自尽来换取萧世子的平安。” “阉狗,我要杀了他!”萧培陵冲出桃园,要取沈焕的命。 “培陵!”叶俏拉住他,“你这个样子怎么取他性命,连弑君这样的事情他都可以安然无恙,你一个忽吉国的驸马又能奈他何?” “阿陵,你别冲动!”忽兰朵也拉着他,“你放心,等我们回了忽吉,我一定让父王帮我们替萧家讨回公道!” 这一头,众人都在劝说萧培陵,后方,江雁回已经数次努力平复着情绪。 她脸色煞白没有半点血色,仔细瞧去,可见她单薄的身形一直在颤抖。 玄尤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在这时候,突然就跪了下来。 “江姑娘,掌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江姑娘孤苦无依,他好乘虚而入,取得江姑娘的心,等江姑娘彻底爱上他的时候便是他抛弃江姑娘,让江姑娘众叛亲离的时候,江姑娘若此时抽身,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凡事都得讲究真凭实据!”江雁回咬紧牙关看着他,“除非你拿出证据来,否则我绝不相信我夫君就是害我爹之人!” “江姑娘,这就是当日云纺统计出的有关于庄王谋逆案中江大人的呈报,您对他的字迹应该再熟悉不过,您一看便知。” 玄尤将一份折子呈了上去。 江雁回盯着他手里的折子许久,然后接了过去。 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珍珠提了一盏灯笼进来,借着灯笼的光亮,江雁回看清了奏折上沈焕的笔迹。 上面的批阅只有一个简单的“准”字,可谋逆这样的大事,一个准是能摧毁数百条人命的! 江雁回合上奏折,丢在了玄尤面前。 “笔迹都可以伪造,更何况一本折子,这些事我会自己去查!” “雁回!”叶俏看过来,“他说的一切跟宋怀和培陵查到的全都吻合!你到现在还不信吗?” 江雁回抿唇看着她:“我只知道,他是司礼监的叛徒!” 叶俏脸色有些白:“雁回……” “丽妃娘娘无须多言!”玄尤抬起头来看向江雁回,“奴婢知道,当日之事让江姑娘心存芥蒂,那如果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刚才我所说的话没有半分虚言,江姑娘可信?” 江雁回冷眼盯着他:“你如何以性命担保?” 玄尤的嘴角勾出一个笑意,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忽然从袖中拔出一柄匕首,刺向了自己腹部,而后嘴角挂着血珠微笑着看向江雁回,“如此,江姑娘可信了?” 第209章 亲自报仇 “玄公公!”叶俏大惊。 玄尤微笑着,倒在了江雁回脚下,眼睛睁着直直看着她的方向。 江雁回倒退一步,风将玄尤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扑进她鼻尖,她只觉得遍体生寒,手脚凉得不像话。 她跌坐在地上。 “雁回!”叶俏过来扶她,“你别怕,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掌印府的!” “对!”萧培陵也跟着道,“现在表姐已经是丽妃了,还深得皇上的宠爱,如今皇上是站在表姐这边的,他肯定能帮忙!” 一听到“皇上”二字,江雁回顿觉满心厌恶。 她摇着头:“不,我不需要皇上帮忙!” “可现在能帮你的只有皇上!如今整个启梁都是司礼监的天下,想要逃离司礼监,除了皇上,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叶俏道。 “或许,还有一个!”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忽兰朵一身男装走上前来,看着萧培陵道,“既然启梁是司礼监的天下,那离开启梁不就是了?来忽吉,他司礼监掌印手再长也伸不到忽吉国来,江姑娘,去我们忽吉国吧,我们忽吉的子民都很友好的!” “对!”萧培陵看向江雁回,“雁回,只要你愿意,明日我们就可以启程去忽吉,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这是个好办法!”叶俏拉住江雁回的手,“雁回,你就跟着培陵和十四公主去忽吉国吧?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是丽妃,又身怀有孕,司礼监如今与皇上已经生出嫌隙,他们若是还想继续掌控启梁,就不会再跟皇上起冲突,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我!” 江雁回面容雪白地看向眼前的叶俏和萧培陵。 他们曾经是她的至交好友,是她可以托付性命之人,可现在,也是他们给沈焕盼了死刑! 江雁回将自己的手一点点从叶俏手心抽了出来,在二人不解的目光之中,缓缓起身。 “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我不能走!” “雁回!”叶俏看着她,难以理解她的执拗,“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为何不信?玄公公都以死来证明了!” 江雁回裂开嘴角笑了一下,眼底却渗出泪光:“你们觉得这件事情很简单,是因为沈焕与你们而言,本就是你们的仇人,可我不一样,他是我夫君,是我曾许诺要共度一生的人!” 眼泪顺着雪白的脸庞滑落,江雁回摇着头:“我不可能听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判定我夫君的死,我也不信是他害死了我爹……如果这一切真是他做的,我也不会走!” 她通红的眼底逐渐坚定,“我会亲自替我爹报仇!” “雁回,你别做傻事!”叶俏惊慌,“我们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希望你去刺杀他,而是希望你看清他,不要轻易交付自己的心!” 叶俏哽咽道:“我知道爱而不得有多难,所以不希望你走跟我一样的路,雁回……” 江雁回笑了笑,看向二人:“今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至于你们说的这一切,我会自己去查证!” 话音落,她迈开步子,大步离开。 出了桃园,直奔宴会场。 江雁回起先是缓慢的走着,随后越走越快,最后狂奔。 在离宴场百米开外的距离,她不慎踩到一颗石子,摔倒在了地上,碎石将她的手心划破,膝盖磨出血,她抬目看着前方宴场内的人声鼎沸,感觉不到身体的半点疼痛,却只觉得心口灼烧得厉害,像是痛得不能呼吸一般。 她趴在那里,忽然低声哭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她好不容易走出爹娘之死后知道这些?为什么要在她决定和沈焕平平顺顺过下去的时候,又突然给她当头棒喝! 将她一辈子蒙在鼓里不好吗? 可如果,自己枕边托付终身之人真是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又要她如何自处?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宴会场一片嘈杂。 “雁回?”一道惊异的声音落在自己头顶上方。 江雁回抬起头,便看见年轻的郎君撑着一把伞,脸色铁青站在自己面前。 入目之中的江雁回,头发湿漉地贴在脸上,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 她脸上挂着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一双眼睛红肿着,脸色惨白,衣裙上还有红色的血迹,像是刚刚遭遇过一场大难。 沈焕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扶着她的肩:“出什么事了?” 江雁回抿着唇,忽然就伸出手来抱住了他:“夫君……” 沈焕丢下伞将她抱进怀里,眉宇间阴沉得吓人。 “到底出了何事?” 江雁回摇着头,不肯说。 “我们回去好不好?” 沈焕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包裹在她身上,然后抱着她大步离开了宴场。 宴场里,已经撑起了雨棚,宾客各个笑靥如花,正在享受晚宴。 江雁回将头埋在沈焕肩膀上,眼泪全流进他衣服里,一言不发。 回到韶华宫,沈焕让人准备好了热水。 他给江雁回沐浴的时候才看见了她手上和脚上的伤口,推测她是摔到了,面色由不得又阴沉了几分。 江雁回始终看着他不说话,即便是他在抱她上榻之后,她也不言不语,温顺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沈焕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命玄霆去查,结果得知玄尤死在了桃园。 “掌印,已经请了仵作,说是自尽。” “自尽?”沈焕眉宇阴鸷几分,“躲了这么多日,最后却选择自尽,你信?” 玄霆面色凝重:“玄尤一直都是皇上安插在掌印身边的眼线,是不是他自知此次逃不过,所以才选择自尽?” “既然逃不过,又何必选在桃园自尽?查一查,玄尤死前都见了谁!” “是。” 玄霆领命退下,沈焕再回到屋内,却只见梦中的江雁回眉头紧锁,睡得并不安宁。 思虑再三,他命巧姝点上凝神的熏香,好助江雁回深睡。 次日江雁回再醒来,身侧并没有沈焕。 巧姝笑着服侍她起身,给她挑了一件喜庆的红色长裙。 “今日是小姐生辰,过了今天,小姐便及笄了,算是真正的大人了,可要穿得喜庆一些!” 第210章 及笄后便可生儿育女 江雁回面色寡淡,脸上却并无喜色:“掌印呢?” “掌印一大早便出去替小姐准备生辰宴事宜了,这会儿前头估计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是掌印特意吩咐过让夫人好好歇息,所以才没有人来打扰!”说到这里,巧姝神秘道,“奴婢听前院的宫人说,掌印给夫人准备了生辰惊喜,据说要在生辰宴上才会拿出来,夫人可以期待一下!” 江雁回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去把锦回带过来。” 巧姝应下,唤了人去办,回头看见江雁回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忍不住凝了凝神。 “夫人今日生辰,不高兴吗?” “巧姝,你还记不记庄王谋逆的事?” “庄王谋逆?”巧姝拧眉,“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小姐想问什么?” “我那时候因伤在左司府歇养,爹爹如何回来的?” 巧姝想了想:“奴婢记得就几天时间,老爷就被人从宫里送回来了,对了,是司礼监的人护送回来的,说是庄王一事与老爷无关,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我爹回来之后可有说过什么?身体可有受伤?” 巧姝摇了摇头:“老爷看上去除了精神不太好,别的都没什么,只是得知小姐在左司府后,情绪有些激动,为此还特意去了左司府想把小姐接回来,却因为掌印并不在左司府,连小姐的面都见不到,只能无功而返。” “你是说,我爹去左司府接过我?” “是啊!”巧姝应道,“老爷大概去了三四次吧,还联合了叶将军和几名礼部官员,正打算去皇上面前参本,却没想到小姐居然被司礼监送回来了,这件事也就作罢了。” “三四次……”江雁回想起当初她在左司府的日子,她在后院养了半个来月,数次同沈焕问起回去的事,都被他拦了下来,所以当初,看似她在左司府养伤,其实等同于挟持,与父亲而言,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可是这些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江雁回闭上了眼睛:“让人去传掌印,就说我想和他一起用早膳。” 巧姝应了下来,没过多久,沈焕便回来了,穿一身黑色蟒袍,眉目俊秀,看上去兴致不错。 瞧见江雁回的衣着,他目色顿了顿,这才走上前来,揽了她的腰:“怎么不多睡会儿?今日你生辰,我只怕是陪不了你太久,前面在准备酒宴,皇上那边我还得亲自去请!” 江雁回靠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让人心安的气息,闭着眼睛:“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只是过个生辰而已,有你陪着我便好了!” “既然是生辰,就应该好好过!既然现在你是我司礼监掌印的妻子,那该有的只会多不会少!更何况,这个生辰是你的及笄,女儿家过了及笄便算是大人了,放到别家是可以生儿育女的年纪!” 江雁回眼皮跳了跳,不悦哼声:“说得好像我能生一样。” 沈焕低低笑起来:“是,是我连累了你!” 江雁回抱着他:“玄尤死了,你知道吗?” 沈焕眸色微不可见划过一丝冷意,他抚着江雁回的头发:“昨晚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你知道?” 第211章 真相 “他死前见的人是我。”江雁回应着,并没有退离开他的胸怀,“他说,庄王谋逆的事情,我爹原本并不在牵连名单里,是你加上去的。” 沈焕没有说话,只是松开她去看她的脸色,“你昨晚是因为这件事?” 江雁回终于抬眼去看他的面色,沈焕的脸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仍旧是那副英俊的模样,修长的眉宇深远,凤眸幽深似一望无底的深渊。 “是他在我面前自尽,我吓到了。” 沈焕仔仔细细凝视着她:“雁回,关于你爹的事……” “血痨不是一夕就能成的,早在庄王谋逆之前,他便有血痨之证,他的死跟你没关系,玄尤是想害你,我知道,他是皇上的人!我不会因为这个,受他的离间,与你反目!” 江雁回看着他:“你放心,我没有信他的话,我只相信你说的!” 沈焕面容逐渐凝重下来,她的这些言语非但没有让他放心,反而让他陷入深深的恐慌当中。 “你我之间有过许多你曾不知道的事,我也确实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做了一些事,你给我一些时间,回金陵后,我会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只是在此之前,不要听任何人说,也不要听任何人去做决定,好吗?” 江雁回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 她重新扎进沈焕怀中,闷着声音道:“我只信你说的,在此之前,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 沈焕抿紧唇抱着她,眼底折射出几丝阴冷来。 那个人最终选择了反击,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早膳用完,沈焕便去准备生辰宴的事情了,他让江雁回在宫中好好休息,等晚些时候会派人来接她。 巧姝把锦回接了过来。 锦回这几日几乎把行宫玩了个遍,顶着掌印府小姐这个身份,所有人对她毕恭毕敬,性子不免也骄纵起来,譬如江雁回让宫人拿了芙蓉酥来给她吃,她咬了一口嫌弃过甜,直接丢在地上发脾气说芙蓉酥没做好,吓得那个送芙蓉酥的婢女跪在地上都不敢起来。 江雁回拧紧眉宇看着她:“锦回,把芙蓉酥捡起来!” 锦回拧着眉:“姐姐,芙蓉酥不好吃,我不捡!” “捡起来!”江雁回厉声呵斥,可把锦回吓坏了,记忆中,江雁回从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她还在那里愣着没动,江雁回忽然抬手将她喜欢的另一盘桃酥倒在了地上,锦回一见,立刻瘪了嘴巴,下一秒直接哭了出来。 “姐姐是坏人,我不要姐姐了!” 她转身就从坐榻上趴下来,要走。 “拦住她!” 江雁回一下令,旁边的宫人立刻将路堵了,锦回见状哭得更厉害了。 “姐姐是坏人,坏人!” “夫人,何必发这么大脾气,锦回还小,她还什么都不懂!”吕妈妈安慰着锦回,“来,吕妈妈帮锦回捡就算是了!” 吕妈妈蹲下身来准备帮忙,江雁回却制止了他,直直盯着锦回。 “我让你捡起来,听到没有!” 锦回被吓傻了,这回连哭都不敢了,蹲下身来,将地上的糕点一颗颗捡了起来,放进了盘子里。 第212章 离开 她盯着江雁回的脸色看了看,好一会儿才走上前来,讨好地拉她的手:“姐姐,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不该把糕点丢在地上,姐姐别生气了……” 江雁回看着她稚嫩的脸容,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极了徐兰珠,隐隐约约,江雁回好似看见了母亲温柔的眉眼,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把锦回抱进了怀里。 “锦回,姐姐不是要凶你,你要知道,现在我们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别人给我们的,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给自己的东西,才算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知道吗?” 锦回懵懂地点了点头。 江雁回又道:“做人不能骄纵,更不能把自己的脾气随意发到别人身上,别人伺候你是因为你生来身份尊贵,你从出生就赢过了他们,但这并不代表你就真的高贵,他们就真的卑贱,人与人不该是这样的关系,你要记得,只有你真心待人,别人才会真心待你!知道吗?” 锦回再次点头:“我知道了姐姐,锦回以后再也不扔糕点了!” 江雁回将脸贴在她面额上,吸了吸鼻尖:“你这个样子,若是日后姐姐不在身边了,你该怎么办?” “姐姐为何会不在我身边?”锦回仰起小脸,“姐姐要走吗?” 江雁回摇了摇头:“锦回,姐姐想送你去一个地方,一个没有姐姐,但你却可以自由生活的地方,好不好?” 锦回一怔,下一秒便抱紧了她的脖子:“不要!姐姐在哪,锦回在哪,锦回不要离开姐姐!” 旁边,巧姝和吕妈妈都是一惊。 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她要送锦回走! 江雁回安慰着她:“你放心,这只是暂时的,等姐姐处理完了金陵这边的事,就去找你好不好?不会太久的!” 锦回忽然就哭了起来:“不要!我哪儿都不去,我只跟着姐姐!” 江雁回安抚地拍着她的肩,忽然抬目看向锦回的奶娘:“吕妈妈。” “哎,夫人!”吕妈妈走上前来,“有什么吩咐您说!” 江雁回笑了笑:“吕妈妈,锦回从小到大都是由你看管,除了爹娘,你便是待她最好的人,甚至比我这个姐姐做得还要好,所以今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吕妈妈愣了下,看了看锦回又看了看江雁回:“夫人,您说,只要老奴办得到的!” 江雁回让巧姝把所有下人都遣了下去,随后牵着锦回从坐榻下来。 “锦回,过来,给吕妈妈跪下。” 锦回愣了愣,但还是依言给吕妈妈跪了下去。 吕妈妈吓了一跳,当即也跟着跪下来:“小小姐,快起来……夫人,这是做什么?这可折煞老奴了!” “吕妈妈!”江雁回也在锦回旁边跪了下来,“我想把锦回托付给你!” 吕妈妈一惊,下一秒急道:“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奴当年被夫家赶出,若非老爷夫人当年收留,哪里有老奴的今天,这么多年承蒙老爷夫人信任看顾小小姐,老奴早已把小小姐当成自己的孩子,即便小姐不说,老奴这辈子都会拿命护小小姐的!” “谢谢吕妈妈!”江雁回红着眼对锦回道,“锦回,从今往后,吕妈妈就是你的娘亲了,来,喊一声娘!” 锦回一脸茫然,但还是依言叫了一声。 “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使得!小姐,你有事吩咐就是了,这多折煞老奴啊!”吕妈妈急忙阻止。 “小姐!”巧姝也在一旁跪了下来,“你是怎么了?一会儿要把小小姐送走,一会儿又要小小姐认吕妈妈当娘,您到底要做什么?” 江雁回看着她们,这才像是下定决心道:“忽吉国远离启梁,我想让你们带着锦回跟着萧培陵去忽吉国,然后在那里找一个小镇,平平安安的生活。” 吕妈妈惊到了,巧姝也惊到了。 只不过吕妈妈震惊的是要她们去忽吉国,而巧姝震惊的是江雁回口中的“你们”。 “小姐的意思是说,奴婢也去?” “巧姝……”江雁回握住她的手,“吕妈妈一个人,我怕她没有商议,有你在,我才能放心!我想把锦回托付给你们照料,只有远离启梁,锦回才能平安长大!” “小姐!”巧姝拉长了声音,“你这是又怎么了?难道你和掌印之间又出问题了吗?可是掌印明明还在给你准备着生辰,你为何……” “这件事,你别问了。”江雁回打断她,“这是我的决定,只想请你们帮忙,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老奴愿意的!”吕妈妈急道,“小姐自有小姐的思量,只要是小姐决定的,老奴愿意去做!” 江雁回便又看向巧姝。 巧姝眼睛都红了:“奴婢并不是不愿意,只是奴婢这一走,小姐怎么办?” 江雁回这才笑起来:“你放心吧,在这里,我还有俏姐姐,还有叶妈妈,还有很多人,我会得到很好的照料的!” 让吕妈妈把锦回带走,江雁回将一个小匣子拿出来,把所有的银票都交给了巧姝:“这是盘缠,如果你们在忽吉国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情,可以让萧培陵帮忙,我会请求他让十四公主多多照拂。” “小姐,这到底是为什么!”巧姝几乎哭出声来。 江雁回勉力笑道:“我需要求证一些事情,如果最后证明这些事情并不是真的,我再接你们回来,反之,你们日后便留在忽吉国不要回来了!” “小姐……” 江雁回抱了抱她:“巧姝,我从来也没拿你当过下人,日后,你就是锦回的姐姐了,她若再像今日这般骄纵,可莫要惯着她!” “小姐放心!”巧姝抱紧了匣子,“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小小姐,只盼着小姐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早日来接我们!” 江雁回点了点头,又与她抱在一起。 傍晚的行宫再次热闹起来。 江雁回将萧培陵和十四公主约在了后山。 萧培陵只以为她是要走,当询问她的决定时才得知江雁回并不打算走。 “那你把我们找来的意思是?” “我想拜托你们,把锦回带走!” 萧培陵怔了怔,一旁的忽兰朵道:“带个人是小事,只不过你当真不走吗?” 第213章 生辰礼 “我若走了,只怕你们一个都走不了了。”她微笑着看向忽兰朵,“十四公主,锦回还小,她们人生地不熟到忽吉国,只怕会多有波折,烦劳您多照拂!” 忽兰朵挽住萧培陵的手看她:“你跟培陵以前的事,培陵都跟我说过了,你对培陵有恩,便是对我有恩,夫人放心,你妹妹就交给我吧!” 江雁回欠身朝她一礼,目光却被她腰上的两柄刀吸引了注意:“这是你们忽吉国的刀吗?好生别致,今日是我生辰,可否送一柄我?” 忽兰朵看向自己的腰。 一柄弯刀,一柄匕首,弯刀是她生辰的时候父王送的,不宜送人,但那柄匕首是萧培陵在金陵的时候给她买的,也就只有这么一柄…… “雁回。”就在忽兰朵犹豫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萧培陵唤住了她,“我们已经想到了对策,如果你想走,我今晚就可以让人放一把火烧了韶华宫让你金蝉脱壳,并不会连累到我们!” 江雁回摇了摇头:“他答应我,等回金陵,会将他所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那如果他亲口承认呢?你还要留下来?” 江雁回没说话,脸色微不可见的白了几分。 萧培陵沉默片刻:“如果你想走,找集市的佳品首饰顾老板,他会帮忙!” 说完,他看向忽兰朵:“把匕首给她吧,就当我们夫妻送她的生辰礼。” 听见“夫妻”二字,忽兰朵脸色微不可见的一红,立刻就把匕首解了下来。 “送给你!” 江雁回将匕首接了过去,打开的时候看见匕首的寒光便知这匕首是个好东西。她随手把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塞到忽兰朵手里:“我也没什么送的,这个就送给十四公主,祝你们百年好合了!” 掌印夫人的手镯玉质通透莹润,即使是忽兰朵这种并不识中原玉器的人也看得两眼发亮。 “好漂亮,那就谢谢夫人了!”她拿着玉镯看向萧培陵,眉宇间忍不住的惊喜。 萧培陵却是忧心忡忡盯着江雁回,似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我走了。” 她朝着萧培陵和忽兰朵点了点头,欠身离去。 “雁回!”萧培陵喊住了她,眸底隐隐闪烁着什么。 江雁回回过头去,便只见他微微一笑:“生辰快乐!” “谢谢。” 江雁回微笑起来,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条线,她伸出手朝两个人摇了摇,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宴会场的宾客已经到了许多,江雁回露面的那一刻立刻吸引了大批目光。 “掌印夫人生辰快乐!”围过来的命妇小姐们一个劲儿请礼问安。 江雁回笑着一一朝她们点头示意,然后才走向宴场上首,那里,沈焕正在与几位官员交谈,看见她过来立刻朝她走来。 “掌印夫人。”官员们齐齐朝她见礼。 江雁回回了礼,这才看向沈焕:“你怎么搞这么大,只是生辰礼,没必要所有人都请来吧?” 沈焕看向场上来来往往的宾客:“这些人大多都是当日在我生辰宴上看热闹的人,如今把他们请来,让他们再看看热闹没什么不好。” 第214章 愿望 江雁回的目光环视四周,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确实是曾经在沈焕生辰宴上见过的,她记得,当日生辰宴上,没有一个人待见她,所有人都在奚落她一个守孝期的孤女毁了掌印的生辰宴,可今日她的寿宴,这些人却不得不舔着脸来参加,还得给她行礼祝贺,心里一定恨死她了! 她无奈极了:“你这么打他们的脸,难保他们会记仇,现在是有你身居高位,倘若有一日我们从高位跌下来,还不得被这些人扒皮抽筋?” 沈焕挑了挑眉梢:“你是对你夫君多没自信,才会想着有一日会跌下来?” 江雁回笑起来:“我就是假设一下!” “不会发生的事情,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江雁回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仍旧在笑着,可笑意不达眼底,那双凤眸深邃漆黑,仿佛藏着某种她看不懂的心事。 她收回了目光:“可人有祸福旦夕,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一定?你就能保证会一辈子护我周全?咱们两个百年后总有一个人先走,倘若我走在你后面,你又怎么护我周全?” 沈焕握住了她的手:“雁回……” 江雁回抬起头来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他的话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只是良久之后,手指拢上她肩膀,轻轻一叹:“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带你一起走吧。” 江雁回想了想,认同地点了点头:“也好,司礼监名声那么臭,你若不在了,我活着只怕比死了还要痛苦,倒不如随你一道走,起码生前是风光的!” 沈焕似乎窒息了一下,仿佛并不希望她赞同得这么干脆,他仔仔细细不肯错过江雁回脸上的神色,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唤江雁回的名字。 “雁回!” 是叶俏。 她在珍珠的陪同下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看见沈焕,她眸底闪动了一下,还是冲他打了声招呼:“掌印今日为雁回尽心尽力,着实辛苦了!” 沈焕看着她:“雁回是我的妻子,我自当为她尽心尽力,倒是丽妃娘娘,即便成了宫妃也不忘关心雁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我这个夫君更疼爱雁回!” 叶俏嘴角笑容一僵勉力道:“本宫与雁回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关心她些也正常,掌印可不要因此吃味!” “吃味不敢,就是我家雁回心思单纯,丽妃娘娘有些话还是莫要在她面前提及得好,伤了我们夫妻情分是小事,就怕伤到了雁回的身子,若是她有个什么意外,我可是要向丽妃娘娘讨要说法的!” 叶俏神色更加僵持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 她天生便不擅长虚与委蛇,尽管入宫许久,有些事情还是容易挂在脸上,沈焕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难免将她心底的火点起来,再想起他背后所做的肮脏事,又在雁回面前装深情男,怎么想都觉得恶心。 “掌印这话本宫就不爱听了,什么叫……” “俏姐姐,既然是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得到,今日就开开心心的,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吧!”江雁回打断她,又拉着叶俏坐下来, 第215章 封诰命 叶俏已经从萧培陵那里获知了江雁回不肯走的消息,这会儿又见她脸色透着苍白,心头不免心疼,当即拉住了江雁回的手。 “好,今日你生辰你最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叶俏在珍珠的搀扶下坐了下来,再不看沈焕一眼。 江雁回随即靠着叶俏坐下,又拉了沈焕:“夫君,你也坐!” 沈焕在她的另一侧坐了下来,宫人立刻给三人分明添上美酒佳酿。 “吉时到,请宾客入席,等待开宴!” 司礼监的太监高喊了一声,底下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众人立刻寻了自己的位置坐好,等宾客入席,繁复的礼节便也开始了,由太监唱完了祝贺词后,沈焕这才领了江雁回起身向众人答谢。 “皇上、提督大人驾到!” 容烨穿一身黑色的龙袍入场,身侧跟着一身褐色华服的沈封尘。 众人立刻行礼,容烨走到沈焕和江雁回面前,虚托了一把:“掌印和夫人快快起身,今日是夫人生辰,朕准备了一份薄礼,夫人可一定要收下!” 他命人将礼物呈上来,宫人取来一个方匣,匣子打开,里面躺了一块白玉石宝玺。 江雁回疑惑地看向沈焕,沈焕则看向皇帝。 容烨笑道:“掌印沈焕、沈妻江氏听旨!” 沈焕拉着江雁回跪了下来,皇帝身后的宦官手托圣旨上前,声情并茂将冗长的圣旨念了一遍,原来是册封江雁回为一品诰命的圣旨,末了,那太监恭敬走上前来:“掌印,掌印夫人接旨吧!” 沈焕将圣旨接过,与江雁回一道领旨谢恩。 皇帝看了看二人:“朕还有事,就不在宴会上多留了,掌印夫人,生辰快乐!” 话音落,他背过身在宫人的簇拥下浩荡离去。 沈封尘看向二人,最后目光落在江雁回身上:“自今日起,你便是一品诰命了,与阿焕同样级别,这个生辰礼可喜欢?” 江雁回看向沈封尘:“这么说来,儿媳的诰命夫人是义父求来的?” 沈封尘笑了笑:“只要你和阿焕夫妻琴瑟和鸣,义父便知足了!” 他招了招手,下人立刻又抱了一个盒子上来:“这是义父给你的生辰礼,希望你会喜欢。” 江雁回将礼物接了过去,沈封尘看了看沈焕,这才离开。 两位大人物这一走,宾客议论的声音立刻就大了起来。江雁回看向沈焕手里的圣旨,又看向一旁的诰命宝玺,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想笑。 沈焕看向她:“笑什么?” 江雁回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巧合,刚才我们还在讨论若是你先走我便过不好问题,老天爷好像是听到了我们的心声似的,竟把这个身份赐了下来,这样是不是就代表着,日后即便你不在,我也能让在场这么多人‘俯首称臣’?” 沈焕盯着她脸上的笑:“你明知所谓的封号不过只是虚职,又何必打趣。” 江雁回让下人把礼物拿下去,沈焕的目光却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巧姝呢?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她?” 江雁回心头一紧,佯作不经意道:“我让她陪着锦回了。” 第216章 帮她还是害她 话音落,她端起桌上的果酿看向叶俏,“俏姐姐,我们喝一杯吧?” 叶俏哪里会不知她在转移话题,连忙把果酿端了起来:“好啊,不过这杯应该我敬你,祝我们的雁回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生辰快乐,及笄了!” 江雁回笑了笑,与她碰杯过,一饮而尽。 沈焕眸色轻轻眯了眯,看向一旁的玄霆。 玄霆立刻躬身,悄无声息退出了宴场。 酒过三巡,宴会的热闹仍在继续。 玄霆出现在沈焕身侧,对着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沈焕听完之后面色不动,只是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嘲讽的弧度。 “下去吧。” 玄霆领命退下。 一旁的江雁回盯着玄霆的背影,笑看向沈焕:“怎么了?难道今晚你还有公事要办?” 也不知是真不胜酒力还是故意,江雁回凑过来的脸酡红,身形也不太稳。 沈焕扶住了她:“公事没有,私事却有不少。” “私事?什么私事?”江雁回看他。 沈焕的视线从江雁回身上移到了丽妃身上,“雁回醉了,我扶她回去,丽妃娘娘自便。” “雁回……”眼看着沈焕扶了江雁回走,叶俏立刻唤来珍珠,“快去看看,培陵那边有没有出意外?” 珍珠应了一声,快步走了。 叶俏随即又看向沈焕和江雁回的背影,越想越觉得心头发慌,当即起身欲走。 却在这时,一道刺目的光亮划向夜空,烟雾从天空中蔓延开的时候,从行宫的各个方向开始冉冉升起了孔明灯。 那些孔明灯乘着夜风飞向天空,原本洁白的灯罩忽然就出现了斑驳的黑线,众人还在诧异孔明灯为何要被黑线罩住时,那些黑线慢慢的开始变多,居然开始组成了图案,直至图案成形变成了一个女子,或坐或笑,或垂眸叹息,或托腮沉思,或灯下熟睡,不同的形态却都是同一个人时,宴场立刻喧嚣起来。 “娘娘,那上面画的好像是掌印夫人!”叶俏的宫女在一旁道。 叶俏的视线凝着空中将整个大地都照亮的孔明灯,神情有些恍惚。 看这阵仗少说也有几千个孔明灯,而每个孔明灯上的画像都是惟妙惟肖,可见画画之人有多观察入微。 能将雁回的神韵、姿态画得如此出神入化之人,得有多在意她,才会画出这么多没有一张重复的画! 那个人,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思在对待雁回? 他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 叶俏想不明白,也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说这个世间至今有她看不懂的人,除了皇帝,唯有沈焕了。 这个男人简直像是谜一般,明明比她大不了的多少,却像是经历了无数沧桑,心机深沉堪比长者,甚至连一些长者都不如他! 他和雁回之间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纠葛,才让他在一边摧毁着她身边的一切之时,又给她超越生命的爱! 她迷茫了,第一次为自己的决定迷茫到这种境地。 她好像做错了! 她只想帮雁回,可是时至今日已经分不清这是帮她还是害她了! 第217章 韶华宫内,宫人艳羡地看向一同归来的沈焕和江雁回,给他们请安。 孔明灯把每一个人的脸都照得明亮,他们眼底神采奕奕,像是涉世未深的孩子,激动又羡慕地看着相携归来的二人。 江雁回抬起头来,这才终于得见漫天升起的孔明灯。 原本漆黑的夜,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孔明灯摇摇晃晃飞向天空,好似无数星辰远去,而每一颗星星都载着顾盼生姿的美人图,飞向远方,飞向遥不可及的深空,最后成为小小的光点,与星辰融为一体。 江雁回细细去看灯上的美人图,有他们初识,她一身锦绣罗裙涉世未深替他包扎伤口的模样,亦有大婚时她含羞带怯凤冠霞帔的模样,甚至于,还有山下小镇里,他背着她走过漫漫长夜的场景,和每一对相恋的情侣一样,他们也曾有过曲折甜蜜的过往,他们也曾浓情蜜意满目温情。 江雁回垂下视线,一张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尤为苍白。 沈焕看在眼里。唇角微不可见勾了一下,拉了江雁回进屋。 江雁回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宫人却只道他们是要甜蜜独处,三三两两连忙散去,在离开时还不忘帮忙把韶华宫的大门带上。 殿内点了烛火,可刚刚经历过外头的灯火通明,乍然进屋,一瞬间有些失明。 江雁回被他拉得一度看不清路,他突然停下步子的时候,她直接就撞了上去,茫然不知所措。 沈焕把什么东西丢在了地上,江雁回这会儿已经适应了黑暗,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从忽兰朵那里要来的那把匕首。 不知为何,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顷刻就意识到,沈焕很可能知晓了一切。 她抬起头来,果然对上了他阴沉的双目。 “掌印……” “今日的生辰,过得可欢心?”沈焕直接打断她的话,孔明灯的光芒透过窗户斑驳落在他身后的地上,江雁回只觉得他手上的力道好大,几乎要把她的腰给掐断。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用心……” “你没想到的地方还多着。”黑暗中能清晰听见他的冷笑声,“江雁回,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到现在都不肯满足,你的心是铁做的吗?即便是一块冰,也应该被捂化了,可你到现在仍对我处处防备,把锦回送走做什么?是觉得我会对她下手,还是你觉得送走了她你就无所顾忌?” 江雁回心下一沉——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哪样?”沈焕阴恻恻地笑了,“锦回不是你送走的,还是你的那柄匕首不是用来杀我的?” “不是,都不是!”江雁回带着哭腔急着否认,“我没有要杀你,也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我带匕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别告诉我你带着匕首是要自尽!”沈焕笑起来,松开了她。 “是,你父亲确实是我送进大牢的,庄王谋逆的时候是,礼部贪污的事情也是,他不仅是我送进大牢的,还是我设计安排的,一切都是我在背后操纵,现在你可满意了?” “不是……”江雁回摇头,“我不信你会这么做。” 沈焕笑了一声,笑声里都是荒凉:“你不信?你不信你会急着把你妹妹送走?你不信你会听信玄尤几句说词失魂落魄数日?你不信,你会在生辰之日揣着匕首?江雁回,麻烦你撒谎的时候高明一些好吗,我都听腻了!” “沈焕,你听我解释……” “你不必解释,你的心是什么样的,我比你更清楚。”沈焕拾起地上的匕首,“你若真想报仇,我给你机会,恩也好怨也罢,我们一次了结,如何?”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眼看着沈焕拔开了匕首,江雁回按住他的手,“我拿匕首只是给我自己用的,我没想过用来杀你,我不是来杀你的!” 见沈焕视线冰冷,分明不信,江雁回急着解释道:“我只是想……如果我爹的事真的与你有关,那就拿我的命还给他,就当女儿不孝了!至于锦回,我只是希望她余生远离纷争,过属于她的日子,我真的没想过要来杀你!” “呵。” 却没想到,沈焕听见这些话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更加生气。 他推开了江雁回。 “你果然还是你!” 江雁回听得莫名其妙,不理解他这句话什么意思,沈焕又道:“你不用怀疑,也不用查下去了,你爹的事情确实是我做的,之前我便说过过些时日,我会将这些事情全部告诉你,但既然你等不到,现在告诉你也一样。” “从我们的相遇便是一场阴谋,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刺客,那些刺客也是我故意安排的,为的不过就是拉近与你的距离罢了。” “至于你爹两次入狱,更是我的设计,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更依赖我,有求于我,才能与司礼监有扯不清的关系,只可惜江尚中他太执拗,一身的古怪脾气,没有办法,我只能从你下手。” “叶俏她仗着萧叶两家有恃无恐,企图离间你我,所以我设计让她进宫,至于萧培陵,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与你亲昵,因萧家世代君侯,在朝堂颇有威望,所以我只有让萧家倒台,只有失去了萧家这个大靠山,萧培陵才会由我处置,叶俏也翻不起更多花样,而你江雁回没了依靠,又有着重病在床的父亲,不论如何都没有理由再拒绝我,所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包括为了让你父亲无心你的事情,我特意让人通知了王氏你父亲病重的消息,请她入金陵,好离间你父……” “啪——”“母”字未落,沈焕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光。 江雁回用了极大的力气,顷刻在他脸上落了指痕。 沈焕笑了笑,垂下眸光看她:“打得好,可是你现在即便是打我一百个耳光,也不能把你爹娘从棺材里拉出来,还有你最喜欢的俏姐姐和萧培陵,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回去……” 第218章 “住嘴,你住嘴!” 江雁回挥起手来,作势再打他,沈焕却扣住了她的手,将她抵在了墙上:“生气了?才这么一点你就生气了?真是不经气!那若是萧培陵和叶俏知晓他们的不幸全是你带来的,你说,这辈子他们还敢不敢再继续亲近你?” “哦,对了,”沈焕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阴邪的笑,“叶俏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我说过,只要你不听话,你身边的人都不会好,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屡次犯我底线,现在我不想给你机会了。” “不,叶俏的孩子你不能动!沈焕,你不能动叶俏,你别动她!我求你!” “求我做什么?”沈焕笑道,“我求你安安心心同我过日子,你答应了吗?江雁回,是你先狠的心,别怪我。” “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江雁回的脸色白了起来,“那我们好好过日子,我答应你,从此以后我再也不问我爹的事,我也不追究了好吗!沈焕,你别动叶俏,你别伤他们!我求求你!” 江雁回低低哭起来,往昔一切历历在目。 叶俏已经失去了幸福,她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她对这个孩子有多喜爱,她再清楚不过! 她不能再失去了,这样会毁了她! 眼睁睁看她惊慌得像个孩子,沈焕低垂的视线内一片荒凉。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终究还是做成了仇人! 他只是想好好与她在一起,为什么就这么难! 所有人都成了阻力,连老天爷都不肯帮他,明明只需要过完生辰,然后让一切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偏要在这时横生枝节?!既然注定他们无法好好在一起,那这一世的意义又在哪里?重新看着她与自己走向对立,然后步入火海吗? 不,他不会放手,决不! “要我别伤他们也行,”沈焕忽然低低说了一句,“你给我生个孩子。” “什么?”江雁回讶然看他,是她听错了吗?他竟然说生个孩子?她同谁生孩子?! 沈焕将她扯进怀里,直接伸手撕碎了她的衣服。 在江雁回震惊的目光下,他将她翻过身按在了墙上。 江雁回心底的震惊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她好似一下子丧失了声音,整整一夜都处于失语的状态。 过往记忆在这一刻一下子涌入脑海,那些吃过药的夜晚,迷离状态之下的混沌意识在这一刻突然一点点清晰了起来,然后迅速占据了她的脑海。 江雁回盯着沈焕,似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沈焕目光垂落,眼神之内透出一分凉薄来,然后扯过之前丢弃在床头的腰带,将江雁回的眼睛蒙了起来。 夜凉如水,行宫的热闹也终于散去,安静得只能听见山野林中野兽的嘶吼声。 江雁回的耳边传来沈焕低哑的声音。 “给我生个孩子,我放过所有的人……” 次日早上醒来,身侧已经没有了沈焕的身影,江雁回刚想起身,却发觉脚上有什么东西,掀开被子一看,顿时脸色煞白。 “来人!” 宫人立刻进了屋:“夫人有什么吩咐?” 江雁回指着脚上的东西厉声问她:“这是怎么回事?谁锁的?” 婢女满眼茫然:“怎么会有铁链?可昨晚从房间离开的只有掌印……” 话音落,她的脸白了,江雁回的脸也白了。 昨晚的记忆涌入脑海,她整个人好似一下就被抽干了力气。 “下去吧……” 婢女急急忙忙跑开,江雁回躺倒在床上,任长长的墨发散满了枕头,忽然就笑了。 原来他所谓的生孩子,是这个意思! 韶华宫一夜之间又沦为了冷宫。 仿佛回到了当初她初嫁进掌印府的日子,只是与曾经不同的是,沈焕再也不会用药了。 他每晚的到来仿佛例行公事,既不会温情,也不会询问她的感受,每每折磨到她精疲力尽才肯罢休,可如此一来,只会让江雁回生出无尽绝望。 谢丛开始每晚都来给她施针,然后问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 譬如有没有头痛,有没有做梦。 江雁回一概用“没有”来回复他。 只是这日的早上醒来却是略微不同的。 比如宫女只是给她梳头的时候扯到了头发,她便不由分说给了宫女一个耳光,等到送来的热茶微微汤口的时候,她直接将热茶都丢到了宫女身上,这样暴躁的脾气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仔细想来,好像自再次被囚禁以来,她的脾气就变大了。 “夫人可就寝了?”门口传来沈焕的声音。 宫女不知回答了什么,门已经从外面被推开,江雁回瞧清门口的人,眸色立刻锐利起来,冷冷盯着他:“是你,你来干什么?” 她坐在床上,穿一身寝衣,长发未束皆披散在肩头,灯光照得她的脸容雪白,眉间的厉色清晰可见。 沈焕没有理会她的言辞,只是动手除了自己的外袍。 如往常一般,他俯身而立,可这一晚的江雁回却像是发了疯一样,对着他又打又骂,生生辱骂他“贱仆”。 这个字眼,沈焕再熟悉不过,吩咐人掌了灯,把谢丛叫了来。 谢丛连夜被从被窝里喊来,起床气有些大,由不得对着沈焕发脾气:“我已经在尽力了,你就不能明日再叫我?现在是连觉都不让人好好睡了?” 沈焕冷眼盯着他:“闭嘴,你先看看她。” 谢丛见状,这才收了心神,看向江雁回。 江雁回这会儿衣衫不整缩在床里,眉眼全是厉色,眼见着谢丛上前,忽然就把床上的枕头拿了起来,往他身上砸:“来人,快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赶出去!” 适才她已经鬼哭狼嚎了好久,屋外的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敢贸然进来,此刻再听见这话,一个两个的就更觉匪夷所思了。 难道掌印夫人被掌印关傻了? 怎么突然之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愣着干什么?给她看诊!” 谢丛这才反应过来,看向江雁回:“夫人,得罪了!”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包药粉,朝着江雁回撒去,刚刚还满目厉色一副备受惊吓的女子,当即便失去了所有力气倒在了床上。 第219章 一次闹个够 谢丛松了口气:“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脾气变这么大了?” 沈焕沉眸:“大约是血块要散了。” 谢丛一惊,连忙去给江雁回把脉。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点头:“确实是药效起反应了,不过掌印,你确定要让她在这个时候恢复记忆?你就不怕她会走上前世的路?” 沈焕沉默片刻:“该来的终究会来,与其让她三天两头为着过去的事情跟我闹,倒不如一次闹到低,施针吧。” —————— 江雁回又开始做梦了,梦里零零碎碎出现很多未曾见过的画面,她看见梦中那个和她一样名字的小女孩五岁便死了母亲,然后被继母教养。 继母给她无尽宠爱的同时,也让她极力挥霍,诱导她出入花街柳巷,赌博、打架,无恶不作。 才年满十五的女孩,已满身戾气,对待下人十分严苛,轻则打骂虐待,重则打死发卖,而她的亲生父亲江尚中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沉溺于原配的故去中,终于在庄王谋逆之际,江家迎来了报应。 江尚中在狱中自杀身亡,江家继室卷了所有的钱财银两逃跑,并把江雁回卖给一个比江尚中还大的老头做妾。 成亲当晚,老头一家满门被杀,听说杀人的是曾经那个江家贱仆,已经成为太监的启梁九千岁。 后来,她从九千岁府逃了出来,向幼妹求救,结果迎来的是青楼妓院。 原来从一开始,继母娇养她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自己的孩子继承江家家产。 只有江家嫡长女是个废人,继母的孩子才能有出头之日! 最终,她从琼花楼台上失足摔了下来,结束了短短的荒诞的十五年时光。 江雁回再睁眼的时候,仍旧躺在韶华宫那张大床上。 头顶是金丝楠木雕刻的菱花纹床顶,翠蓝的宝石镶嵌在花纹上,在阳光下璀璨生光。 “夫人醒了?”谢丛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夫人莫慌,您暂时不能动是因为沉睡的药效还没有散去,等药效散了,您自然能动了。” 谢丛将她头上的银针全部取下,江雁回这才看见不远处的沈焕。 他站在床边不远的地方静静盯着她,寝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隐约可见昨晚的抓痕。一双清俊的眉宇不见喜怒,只一双凤眸幽深似海,沉沉落在她身上。 江雁回收回了目光。 沈焕眸底掠过一抹异色询问地看向谢丛,谢丛朝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连他都不能确定江雁回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 但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如今也唯有听天由命了。 “夫人好生歇息,下官就在偏殿候着,有事您随时传唤!” 谢丛收起药箱出门,沈焕这才移开脚步,来到了床边。 “既然醒了,就没什么话想说?” 她敛着眸光,看不清情绪,也拒绝回答,安静得仿佛像个死人。沈焕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正要说话,江雁回却忽然把手收了回去。 “你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为的就是报复我?” 沈焕心神一顿,仔细盯着她的脸:“那些都是从前的事情……” “怎么能是从前的事,若是从前的事,你怎么会记了两世?沈焕,你究竟是有多恨我?我明明都死过一次了,你却仍不肯放过我!” 第220章 假太监 她目色凌厉,直直逼向沈焕,再没有从前乖顺的模样。 这一副样子让人再熟悉不过,从前的她向来如此,即便身陷囹囵,仍是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在她江雁回眼中,从不知卑微为何物,她生来锦衣玉食,又被继母娇养,根本不知人间疾苦,也就更视人命如草芥,若风江家后来的遭遇,只怕她到今日还会由着性子胡作非为。 而如今这幅模样,显然是恢复了记忆。 昔日千百回地盼着她记起过往,想起自己;又怕她恢复记忆,记恨自己,两相挣扎,拖到了现在,若非这一次玄尤捣局,他只怕会一直这么瞒下去。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江尚中的死就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前世的一切已经注定,那么今生无论再做什么补救都是于事无补。 这根刺若不拔除,他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坦诚相待! 垂落在膝盖上的手指悄然收紧,沈焕凝眸看她:“看来你已经想起了所有,既然你记起了前世的一切,就该知道,我为何会这么做。” “是,我从前的确对不起你,可是江家已经家破人亡了,我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难道这一切还不够弥补我的过错吗?” “弥补?什么叫弥补?”沈焕盯着她,捏起的拳头青筋暴突,“你只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那是你应得的报应,可是我呢?我得到过什么?我得到的只是一具残躯,一个跛腿的废物,凭什么你做的坏事要让我来背上后果?”沈焕说得激动起来,眼睛都猩红了,“你死了一了百了,我却要以人不人鬼不鬼的姿态活上一辈子,世界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买卖?做生意都要银货两讫,更何况我的一辈子!” “江雁回,你记住了!你死了,江家覆灭,那只是你的报应,从来都不是对我的弥补和补偿!你如果想要补偿我,就用你的这一辈子来偿还,否则永远都不是弥补,懂了吗?!” 江雁回盯着他:“你要找我报仇偿还,我无话可说,前世是我欠你,可江家又哪里得罪你了?我爹前世死在监狱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你还要让同样的悲剧重演?放过他就这么难?” 沈焕凉凉勾了唇:“我只是在做一个司礼监掌印应做的事情,无关私仇,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怪只怪他身体太差,两场牢狱之灾便要了命。” “如果不是因为两场牢狱之灾,他或许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是你逼死了他!” “我逼死他?”沈焕冷冷看着她,“你别忘了,在前世,你爹死得比这还早,自庄王谋逆后的日子,全是他偷来的,换句话说,我多给了他三个月时间做准备,你应该感谢我,而不是指责……” “啪——” 重重一个耳光落在他脸上,江雁回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自刚才药散,她便在攒着力气,为的就是这一刻! “你是不是人,怎么能说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话来,那是活生生一条人命!”江雁回咒骂。 沈焕被打得偏了头,算起来,这一世里还没有人打过他耳光,可是短短数日,他被打了两次,还是被同一个女人。 舌尖卷过口中腥甜,沈焕笑了笑,抬起的目光中落满阴鸷。 “人命?你从前不是从来不在意,怎么,轮到江家你就开始跟我讲人命了?江雁回,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才让你这般肆无忌惮?你看清楚了,这一世,沦为阶下囚的那个人是你,不是我!而且这一世,我不可能再由着你了!” 他倾身往前,扣着江雁回的肩膀,直接将她压在床上。 江雁回剧烈挣扎起来,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可是双脚被拴着铁链,手上被他擒住更是无力,她激动得眼眶通红,面容之上近乎狰狞。 “你敢碰我,我让你不得好死!” 沈焕勾起唇冷冰冰地笑了笑:“那你得先离开得了这间屋子再说。” 屋内传出江雁回的怒骂痛哭,杂乱的声响持续许久才渐渐平息。 宫人们一个个的守在外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怎么前些时日还恩爱有加的掌印夫妇,数日而已就变成了今日模样? 屋内,江雁回哭了好久,到了后面都没有力气了,便只能拿一双眼睛愤恨地盯着沈焕。 沈焕大抵觉得那双眼睛看得人心烦意乱,便抓了腰带将它完全地裹起来。 “听着,”他低沉的嗓音落在她耳边,“什么时候有了孩子,什么时候才会放你出去,你若不愿意也行,锦回那边,我大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发卖了,在你心里,大约也不会在意她的存在。” 锦回…… “你若敢对她下手,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你生孩子,即便是有了,我也能杀了他,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沈焕将她翻过身来:“你威胁我?” 江雁回眼睛上蒙着布,看不见他的神色,但大抵也能猜出他此刻盛怒的模样,不由得挽起唇,“原来你这么在意孩子?是不是因为前世得不到,所以这一世拼命想要?” 说到这里,江雁回的唇角挽得更深了些:“我倒是好奇,这一世的你到底是怎么在层层深宫躲过严苛的巡查,没有净身的太监竟能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沈封尘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重新把你拉去受宫刑,你说,我要不要找个机会告诉他?” 沈焕咬紧牙关:“你只管去说,我倒是想看看,义父会不会听你的话。” “也是……”江雁回应道,“你与他一丘之貉,现在的他肯定帮着你,不过要是我真怀孕了,你拿什么跟整个启梁交代?你说,到时候我是宣扬你是个假太监好呢,还是宣扬我给你戴了绿帽子怀了别人的孩子好呢?” 她挑衅的话语,一句比一句重,可沈焕竟发觉自己非但不嫌烦,反而极喜欢她这样的姿态,就仿佛一种近乎畸形的迷恋,勾起前世太多太多的回忆。 他低下身来,贴近她的耳廓:“那也得等你怀上了才行!” 数日之后,行宫人马这才出行,正式准备回金陵。 江雁回日日被锁在房中,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何情况,现如今,她反而不在意外头情形了,每日吃喝玩乐,即便是只能在房中,她也将下人全都叫进房里供她消遣,让她们看着自己手脚被铁链锁住的模样,也让他们全部跪在地上,一个两个的踩高跷。 沈焕每次进屋,目光所及,皆是乌烟瘴气的场景,江雁回不仅在房中与宫人们玩闹,还拉着他们打纸牌赌博,堂堂掌印夫人,将闺房当成了寻欢作乐的场所,仿佛就是要逼着他生气一样。 第221章 娶进了门就得受着 沈焕哪里会不知道她的目的,却偏不肯如她所愿,仿佛从来不曾看见过她的胡闹一样。 回金陵的这日,马车直接来到了韶华宫门口。 江雁回被宫人们扶着上马车,脚上的链子倒是解了,可一只手却与沈焕锁在了一处,简而言之便是,整个回金陵的行程里,沈焕去哪儿,她就得跟去哪儿。 “别尝试着引人注目,你知道的,整个队伍都打乱了,你的前后左右全是司礼监的人,你叫谁都不会有人帮你。” 江雁回上车的时候便观察过四周,如今被他说中了心事,也并不掩饰,只是冷笑道:“你司礼监掌印自然是有这个能力调动人马,只不过为我区区一个弱女子动这么多兵力,是不是太浪费了些?” 沈焕也笑:“保护掌印夫人是他们的职责,怎么能说浪费?” 江雁回冷眼睨着他:“随便你,反正你不嫌麻烦,我无所谓。” 上了马车,她便开始制造动静,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晕车不适,一会儿又说肚子疼要上茅房。 沈焕盯着趴在车窗旁,叽叽喳喳直叫唤的她:“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你若是再这么喊下去,待会儿你真肚子痛了,我便不陪你下去了,你江家女儿要是丢得起这么脸,我这个做夫君的自然要奉陪。” 江雁回脸都绿了:“你是不是变态?” 沈焕笑了笑:“夫人逼的。” 他笑吟吟的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眼底却透着阴狠,江雁回知晓这样的事他绝对干得出来,因此便不再小闹。 “晚上我要睡客栈!” “没有。” “那睡哪里?” “到了晚上,大军会在林中扎营,在树林安歇便是。” “那洗澡怎么办?天这么热,总不能不洗澡吧?” 山上确实凉爽,可自山上下来,才发觉山脚下的天气早已不像来时那般凉爽,白日里太阳高照着,人处在马车里被炙烤,浑身都能黏腻起来。 沈焕盯着她,分明极度不悦:“这是野外,不是金陵!” “反正我不管,我要洗澡!” 沈焕不想理她,直接闭起了眼睛。 江雁回抓起手边的软枕朝他砸了过去:“还好意思让我给你生孩子,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亏你还是司礼监掌印!” 沈焕冷冷盯着她。 “看什么看?是你非要把我娶进门的,既然娶进了门,你就得受着!今夜你若不给我弄来水洗澡,你看我会不会把营地闹得天翻地覆!” 她躺下身去休息,因为二人手上拴着铁链,她睡下的动作直接牵扯到了沈焕,拉得他身形微微倾斜,江雁回却觉得这样不够,狠狠地一拉手,直接环臂安寝。 如此一来,沈焕便不得不弯腰,悬空覆在她身体上方。 他只能调整了坐姿,如此一来,才终于算是得来片刻的安宁。 夜里,大军提前开始安营扎寨。 他们的帐篷设立在马车不远的地方,因为只是临时的安寝之所,所以即便是帐篷也搭得极其简单,不过就是草地上勉强摆上一张床。 第222章 本来模样 宫人最后还是送来了热水。 江雁回在洗澡,沈焕便坐在她浴桶外的地上看书。 等到她收拾好自己,那头的沈焕方才合上书卷,转身上了榻。 他比她先沐洗,此刻身上满身的皂香味,江雁回盯着他睡颜看了会儿,忽然就爬了上去。 沈焕睁开眼睛看她。 江雁回摸着他的脸问:“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你的第一次?” 她恢复记忆之后,行为便越发放浪,半点女儿家的矜持都不守,虽比前世有所收敛,却也足够人喝上一壶的,若非他还顶着太监的身份,非得惩治她一番不可! 可眼下的场景不适宜大展拳脚,因此再听她问这种孟浪话,便闭上了眼睛,不想与她交谈。 江雁回眉宇间掠过一抹厉色,手指直接下移,在他身上煽风点火。 禁卫军的巡夜脚步声就在营帐外来去。 沈焕不想外面的人看到营帐内灯光落下的影子,抬手便拂灭了烛火。 黑暗中,江雁回便笑了一声,言辞挑衅:“怕什么?敢娶妻,不敢让人看到?” “非要闹?”沈焕额上隐隐暴出青筋,擒着她的双臂。 江雁回不满:“做点夫妻该做的事,怎么就叫恼了?啊——” 她被沈焕抱了上去,立刻就发出尖叫声。 沈焕一把捂住她的嘴:“叫什么?这是什么场合你也叫?” 江雁回说不出话,黑暗中也看不见沈焕的表情,但清晰能听到他声音里隐藏的气急败坏。 从前,他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抓狂的情绪,没有恢复记忆之前,她一直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想想当初那一段经历就憋屈。 掌心下的唇角勾了勾,江雁回伸出舌舔了一下他的掌心。 沈焕当即缩回手,她发出愉悦的得逞的轻笑。 一夜鸡飞狗跳。 此日清晨,宫人搀扶着江雁回上车的时候,一个个脸红得都不敢直视他们。 沈焕盯着江雁回,眼神里满是浓烈的警告,仿佛在告诫她,再不要搞事情。 江雁回伸出手,挽了挽鬓角的发丝,露出里头沾满痕迹的雪白颈项轻叹:“都怪我,夫君昨晚累坏了吧?待会儿可得好好休息一下!” “噗。” 马车底下一阵笑声。 沈焕寒着脸进了马车,等她跟进来的一刻,立刻将她压在车内,同时抓了一根布条,毫不犹豫把她的手给捆了。 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够,干脆把她的脚也捆了。 “你若是再乱说话,我不介意把你嘴也封了!” 江雁回耸了耸肩:“我不过就是说了一些实话,你也这么生气?连这点都接受不了,那将来我怀孕了怎么办?” 沈焕沉默了一下。 让她怀孕,只是想用孩子来牵绊住她,但是现在的江雁回似乎不太需要。 她整日胡搅蛮缠,也不知道是挑衅他生气让他厌恶她好借此离开,还是只是单纯的本性露了出来,毕竟前世的她比这幅德行还要放荡。 而且自从恢复记忆,那双眼睛里便多了很多算计,再不是从前乖顺柔弱的模样。 “这一点我自会安排,无须你过问。” 江雁回眨了眨眼:“也是,我都忘记了,你现在手握重权,再不是以前那个由着我欺负的小阿焕了。” 手脚都被捆,她不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不太舒服,勉力支撑了一个上午,终于等来了午歇时间,因为要下去用膳,沈焕便解开了她的束缚。 林中一眼望不到一个熟悉的人,全是禁卫军和一些奴才,远远的能瞧见几个官员命妇的身影却都不是她所熟悉的。 江雁回收回视线,与他一同用膳。 她不提需求,沈焕也就装作不知道,反正她提了,他也不会答应,至于日后的事情,看她表现。 此时此刻的江雁回,他尚拿捏不稳她的心思,唯一能做的便是以静制动。 她在意的人全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总有一日,她会露出马脚。 下午的马车上,江雁回躺在里侧睡觉。 距离她恢复记忆已有数日时间,这几日,她一直在思索着接下来的路。 锦回那里并不知道是真的没逃走,还是沈焕在唬她,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锦回现在应该都是安全的,暂时可以不用太担心。 眼下最烦忧的是叶俏这边的事情。 前世里,她与叶俏并不相熟,只因着萧培陵的关系知晓他有一个当丽妃的表姐,而这个表姐是在生产之时胎死腹中离世的。 前世的叶俏进宫比现在要早上几年,至于因何进的宫却不得而知。 细细算来,其实前世跟现在大多数人的命运轨迹并没有变,譬如萧培陵死了父亲,譬如叶俏一样是丽妃,还有自己的父母。 父亲是早在狱中便离世的,而母亲则是在自己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撒手而去。 前世的江雁回根本没有感受到母爱,甚至连父爱也少之又少,反倒是这一世,她在一个健全的环境中长大,剃去了不少前世的戾气,再加上重活一世,前世荒诞的想法和思想也在后来的诸多波折之中醒悟。 如今的她已是全新的江雁回,既不是前世那个无法无天、不辨是非、嚣张跋扈的她,亦不是后来这个行为古板、性情乖顺、恪守礼节的她,融合了两世经历,她更加看清了这个世界,也知道应该做一个怎样的人。 命运的轨迹或许无法更改,但是母亲能多活那么多年,便说明有些事情是可以更改的! 叶俏的事情,她一定要阻止! 小睡片刻起来,浑身都疼。 江雁回趴在窗口看外面的风景,不经意瞥见有好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扯了扯衣襟,故意摆出一副勾人的姿态。 江雁回有多大的魅力,经历过上一世,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的长相确实是偏灵动清纯,若是打扮中规中矩,顶多只能算颇有姿色的大家闺秀,但一旦朝着张扬的方向去,那份纯中带欲便绝无仅有,更能勾起男人征服的欲望。 上一世,她不知惹了多少人为她牵肠挂肚,宋缙中那个老妖怪便是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连继母提出的十万金聘礼也丝毫不放在眼里,硬是出手阔绰地让一众追求者望尘莫及。 只可惜再有钱也抵不过权力。 新婚夜,还不是被沈焕带的人屠了满门。 江雁回沉下唇角。 她前世再嚣张跋扈,也做不出屠杀满门这样的事情,但是他沈焕却全然不在话下,论起阴毒,她哪里比得过他! 第223章 将就一下 成功吸引得众人侧目,江雁回便靠在车窗口闭上了眼睛假寐。 “看什么?小心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玄霆的声音将沈焕落在书上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一抬目便看见江雁回神色慵懒地坐在窗前。 因为刚刚小睡过,那一头青丝此刻散下少许,松松垮垮挽成的发髻少了一分少女的纯真,多了一丝少妇才有的娇媚,略微散开的衣襟露出一小截细白的颈项,衣衫下的精美锁骨若隐若现。 沈焕关上了窗。 江雁回拧眉看他:“吹风都不行?” 沈焕把她拉了过来:“还想我捆你?” 江雁回扑哧笑出声:“捆呗,把我捆你怀里,捆一辈子!” 她眼底的挑逗与上一世如出一辙,惯常这时候就是她耍心机使坏的时候,沈焕摸不透她现在打的什么鬼主意,松开手怒斥:“不知廉耻!” 江雁回便躺在他身侧用手指勾着他的衣摆:“我什么脾性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之前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全是骗你的,我原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你若是后悔了,现在倒是还来得及!” 沈焕唇角微勾——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晚了。”沈焕冷眼看着她,“知道我秘密的人,要么成为我的人,要么死,除非你想选择后一个。” 他眉眼紧落在江雁回脸上,测试着她的反应,他不知道前世的悲剧会不会重演,但是总要确定她已没了必死的心才行! 前世,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从琼花台上失足落下来摔死的,沈焕起先也这么认为,可多年过去,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大约当日的失足多少有几分故意的成分,她心存死志才是关键。 所以只有确定她早已改变了心意,他才能真的放下心来。 让她恢复记忆,不是让她寻死的,而是要让她留在身边,解开他们之间的死结! 江雁回摇了摇头:“我两个都不想选!” “那就没得选。”沈焕收回视线,言下之意,老老实实做他的人! 江雁回笑了一声:“随便啦,跟谁睡不是睡,好歹你沈焕脸还凑合,就将就一下呗。” 沈焕垂落在腿上的手指收紧,手里的书都快被他捏碎了。 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她总能三言两语激起他所有的情绪波动。 努力用看书来拉回思绪,可半晌过去,书页一下没翻过,他也一个字没看进去。 沈焕终于丢了书,闭上眼开始休息。 一旁,江雁回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笑出声—— 半夜的时候也没见矜持过啊,怎么每次到了外面就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瞧着怪好欺负的。 数日行程,总算到达金陵。 去时尚未开完全的玉兰已经挂满树梢,擦紫嫣红,争相斗艳,阔别数日没见过的人,总算在这日见到了。 沈焕解了两人手上的铁链,却全程拉近了她的手,也不知道是怕她跑了还是怕她走丢了。 叶俏一双视线全落在江雁回身上,眼见他与沈焕和好如初的样子,连日来的担心这才放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事已成定局,当初入宫也是她的选择,即便要怪,也只能怪这个人算计好了每个人心。 她与沈焕的事情牵连不到江雁回头上,在她没找到对付他的办法之前,她希望江雁回能平安顺遂! “这一趟出行,朕收获颇多,阿焕,之前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朕无非只是想同你开个玩笑,确定一下你的心意,如今朕既已知晓,日后必不会再做!” 沈焕皮笑肉不笑:“皇上的玩笑开得确实大了些,不过臣也相信这样的事情绝对是没有下一次了!” “当然。”容烨看向江雁回,“掌印夫人不介意吧?” 江雁回挽着沈焕的手臂偏头看他:“既然皇上都说了只是开个玩笑,妾身自然能体谅,只不过下回还是莫要擦枪走火得好,伤了妾身是小事,伤了皇上和掌印的感情那就得不偿失了,是吧,皇上!” 容烨勾着唇,眼底凉得像是屋檐的冰棱子。 “当然。”他应了一声。 挽了一旁的叶俏欲离去,江雁回唤住叶俏:“丽妃娘娘,我家锦回喜欢你得紧,日后妾身只怕会带着锦回多去喜华宫叨扰,还望丽妃娘娘莫要嫌弃!” 叶俏神色一喜,连忙应道:“那本宫便在喜华宫恭候掌印夫人了!” 眼见着两人身影离去,江雁回的目光这才在人群中搜索,没有记错的话,前世的叶俏之所以会胎死腹中,是有人提前给她下了毒,而这个下毒的对象很可能就在这群人中! “丽妃后来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江雁回贴近了沈焕。 沈焕看向叶俏的背影看她:“你想做什么?” 阳光将江雁回的瞳孔照成了浅浅的金色,她挽唇笑道:“当然是像你留住我一样地留住她!” 沈焕沉下眸色:“你只怕留不住她。” “凭我当然是留不住她!”江雁回牵紧了他的手,“这不是还有我的夫君么?我夫君可是启梁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他想留一个人还留不住?” “强行去留,只怕会适得其反,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江雁回一怔,看他:“什么意思?”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爹上一辈子并没有患血痨。” 确实没有,上一世的江尚中沉溺在徐氏的死里出不来,整日借酒消愁,虽然时常醉卧在各处,但从没有身体不好的迹象,更别提身患血痨了! 江雁回拧着眉宇:“你我的经历都能发生变化,他会有些变化也并无不可。” “可据我所知,凡是想要改变命运轨迹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付出代价,或许是自己的身体,或许是身边人,又或许是一些事情。” “你爹为了留住你娘,所以他身患重疾,最终难挡离世的命运,而你娘也走在了同一天,叶俏她上辈子就是嫔妃,这一辈子即便是没有我去阻拦,她也嫁不去荆州。” “你可以说当日是我的阻拦破坏了他们的姻缘,但即便他们到了荆州,也成不了亲,因为宋怀的母亲过世,按规制宋怀需守孝三年,你觉得叶俏的年纪等得了三年?” 宋怀的事情,江雁回有听说,在他回去的途中,宋母便故去了,他没有赶上母亲的最后一面。 但或许事情只是巧合,这样的理解太过牵强。 “没有发生的事情怎么去判定?若是照你这么说,我现在是不是也离死不远了?” 第224章 问真心 手背上的力道紧了紧,沈焕牵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只要你不主动寻死。” “掌印夫人这么好的身份,我赖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寻死?”马车上落座,面对着沈焕怀疑的目光,江雁回把头枕在他肩上,“话说,上辈子,我死后,你有没有很伤心?” 沈焕盯着她:“那时候,你来不及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江雁回一愣,记忆一下子回到当年跌下琼花台的时刻。 当时她躺卧在地上,全身都不能动弹,眼前是黑的,沈焕抱她起身的时候,她根本就看不见他,只时从声音里辨出来是他来了。 当时的她整个身体都丧失知觉,几乎五感尽失,唯有听力还在。 她听见沈焕惊慌地在唤她的名字,听见他在喊大夫,但是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答应一声,甚至连嘴唇阖动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她心里是清醒的。 那个时候,她确实很想对他说一句话,却根本没办法说出口。 如果她当时说出了那句话,这一世里,或许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 沈焕不会那么恨她,亦不会千方百计得到她,爹娘或许还能活得更久一些!叶俏也不至于入宫! “对不起!”她哑了嗓音道,“那时,我想说的是对不起!” 沈焕愣了愣,江雁回眼中随即噙了泪光:“所有的悲剧因我而起,如果我没有把你送进宫,可能都没有那么多的以后,是我改变了你的一辈子!所以,我应该跟你道歉!” 不仅如此,那十多年的时光里,爹爹对她视若无睹,王氏纵容利用她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吞噬江家产业,至于萧培陵……江家危难之时根本找不到他!真正对她好的人,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沈焕,可是她却将他送进了宫,让他受了宫刑,让他一辈子受尽折磨,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而偏偏,前世的自己还嘲笑他是个残缺不全的男人,宁愿死也不要跟他在一起! 她愧对他,只是醒悟得太晚! “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沈焕看了她许久,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我从来都不需要你的道歉,我想要的,只是你不要离开我!雁回……” 他低下头来,亲吻着她的同时,在她耳边呢喃:“你还在,真的太好了!” 车外的凉风从被风吹开的帘角钻进车内,冲散了一室热度,江雁回仰躺在马车上,乌黑的青丝凌乱地散开铺满了整个身下的毛毡,她静静看着替她整理衣物的沈焕,眸底幽深似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别弄了,总归弄不好,把你外袍借给我就是了。” 江雁回拾起一旁他刚才脱下的黑色袍子披上身,轻笑道:“等回府也该是晚上了,不会有多少人看见!” 沈焕盯着她看了会儿,有些如获至宝般地将她抱进怀里,轻轻唤她:“雁回……” “嗯?” “给我生个孩子吧!” 江雁回扭过头来看他:“我若是怀孕,你的秘密就暴露了!这个时候,你若出事,皇上那边难道不会大做文章?” 连她都看出来皇上那头有问题,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沈焕没再说话,这个时候的确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但他心里总有些不安,前世的遭遇早已让他对谁都有一颗警惕之心,即便是今日的江雁回,他也不敢完全相信。 上辈子有多惨烈,这一辈子就有多小心翼翼,他害怕一切仍旧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若是你怀孕了,我便在足安居私设一间屋子,你在那里与世隔绝,等孩子生下来再出来,如何?” “你又想囚禁我!”江雁回满心恼怒,“所以我跟你掏心掏肺,说的都是废话是吗?你既不相信,又何必来问我真心!” 她气愤地朝着外头的玄霆喊:“停车!” 玄霆身形微顿,但没听见掌印的身份,他还是照赶不误。 江雁回恼怒起来,掀开帘子威胁道:“你若是不停车我就直接跳下去!” 玄霆只能把马车停了下来。 “雁回!”沈焕拉住她,“别意气用事!” “你都要囚禁我了,我这还叫意气用事?还是你觉得,非得把我变成你的私属才行?” 沈焕无奈:“我只是与你商谈!” 江雁回回到车内:“没得商量!” 马车重新前行,玄霆听着背后没了动静总算松了口气。 终于到达掌印府。 江雁回先一步下车,直往微安居,沈焕被琐事拖住了,只能先行去书房处理事情。 猎场之行,司礼监的公事早已堆积成山,他才刚回府邸,陆陆续续便有官员上门汇报各项事务详情,这么一忙便直接忙到了后半夜。 等他回到新房的时候,江雁回早已睡下了。 沈焕听着她并不均匀的呼吸,将什么东西塞到了她手心,低道:“我不是想囚禁你,只是我的身边到处都有耳目,为了我的身份不外泄,只有足安居那里便与监视看管最合适!” “你不想生我也不逼迫你,你若是想去见叶俏便去吧,这块令牌,可助你自由出入皇宫。” 他话音落没等来江雁回的回应,便只好起身换了衣服出门了。 回来的第一天,自然是要上早朝得到! 等房门被关上,江雁回这才看向手里的东西,是那块他惯常拿在手里的玉牌! 这东西他平日从不离身,要么挂在身上,要么扣在手里,想来归属于身份的象征,把这个给她,自然也是给她“司礼监掌印”的同等权利,如此一来,别说皇宫,后宫只怕也是来去自由的! 江雁回眼底亮了亮,立刻把玉佩收进怀里。 次日早上,江雁回用过早膳之后便把管家喊进屋里。 管家姓方,据说从前是宫里的太监,离宫后便给沈焕当起了管家,一晃眼已有数年。 “方管家,把你找来不为别的事情,只是听掌印说,这么多年你把府里打理得很好,所以也想跟你学学如何管家,毕竟现在,我已经是掌印夫人了,若是连管家都不会,说出去只怕让人笑话,所以还得方管家帮帮忙!” 第225章 江念回的亲事 “夫人言重了!”方管家恭敬道,“协助夫人打理掌印府是老奴的本职,说起来,也是老奴疏忽,夫人过门已有多时,老奴竟没将库房钥匙和账册奉上,待老奴回去整理一番,明日便将钥匙和账册都奉于夫人!” “不急!”江雁回笑道,“方管家掌管掌印府多时,若骤然交到我手中,只怕我一时还无法打理好掌印府!我只是想跟方管家学学如何打理掌印府,并不是要跟方管家要钥匙和账册!” 方管家恭敬道:“夫人放心,这些都是老奴分内之事,老奴定会协助夫人掌管好掌印府。” 等管家走了,江雁回这才把手里的玉牌松开。 沈焕这东西果然好使,堂堂掌印府的管家能答应得这么干脆,定然是玉佩的作用! 因为知道沈焕待她与旁人不同,所以自然不会违逆她的意愿! 而江雁回也计划好了,想要日后成功以掌印夫人的身份站稳脚跟,第一步是坐稳掌印府女主人的位置,只要她能掌家,日后想办什么,查什么,自然手到擒来! 而目前,她想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 第一,查清陷害叶俏的人是谁,阻止悲剧的发生。 第二,找到锦回的消息。 沈焕对于锦回的事三缄其口,明显是不打算告诉她,所以她得想办法自己去查,不管怎么样,总得了解锦回现在的情况,只有知道她在哪,将来做打算的时候才不至于处于被动! 不过在此之前,江雁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江府。 叶妈妈万万想不到江雁回会在这个时候回江府,急急忙忙吩咐厨房去备膳,她迎着江雁回进书房:“小姐回来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老奴都没做好准备!” 叶妈妈上一世在徐氏病逝没多久便也跟着走了,府中下人说她是跳水自尽,那时候的她只以为叶妈妈是太过想念母亲才跟着母亲走了,可现在想来,这件事太过蹊跷。 她明明记得母亲临终时将她托付给叶妈妈,以叶妈妈对母亲的忠心,怎么可能会在母亲托孤之后自尽,所以她的死必然是有别的原因! 而放眼当时的江家,最有动机之人除了王氏,她想不到别人! 王氏这对母女,她绝不会让她们好过! “叶妈妈平日已经够忙的了,雁回不想给叶妈妈添麻烦,只是回来一趟,还是不要兴师动众的好!”江雁回亲切地握着叶妈妈的手。 叶妈妈闻言,问道:“是要看账本吗?算起来,小姐确实也有段时间没看了!” “不是!”江雁回阻止她让下人拿账本,“我回来,是想和你商议给念回寻门亲事。” “二小姐?”叶妈妈一凝,细细想过,点了点头,“二小姐与大小姐生辰只隔一天,如今大小姐出嫁已有多时,二小姐也已及笄,是该找个合适的人家了,不过大小姐可有人选?”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让叶妈妈帮我办这件事!” 等她把主意同叶妈妈说完,叶妈妈震惊愣在那里:“小姐……你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江雁回看着她,“如今江府的事情,我只能委托给叶妈妈办,叶妈妈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片刻的震惊之后,叶妈妈便恢复了正常,她看着江雁回:“小姐放心,这件事老奴一定办妥!” “叶妈妈不问缘由?” 叶妈妈摇头:“老奴打小便跟了夫人,夫人待老奴情同姐妹,小姐又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小姐在老奴心里就像是老奴自己的孩子,所以小姐做什么样的决定老奴都会照做,因为老奴相信,小姐自有小姐的道理!” 江雁回感动地握住她的手:“谢谢你,叶姨!” 叶妈妈回握住她的手答应了一声,眼眶微微泛着红。 “只是这件事,若是王姨娘知道了,只怕会闹!会不会影响到这桩婚事?” 江雁回笑了笑:“她若是敢闹,就直接把她关起来,就说是我的命令!” 叶妈妈立刻应下:“老奴记下了!” “叶姨,都说了让您别以老奴自称了,您若再这般自称,雁回日后可就不敢再麻烦你事情了!” 叶妈妈笑了笑:“那行,那老……那我听小姐的!” 江雁回在府中陪着叶妈妈用了午膳才离去,等到王氏那边听到消息带着江念回来拜见的时候,江雁回已经走了。 王氏有气没处撒,狠狠瞪向一旁的江念回:“都怪你,让你快些,非动作这么慢!” 江念回小声道:“娘,即便是大姐回府,她也不会待见我们的!” “你知道个屁!”王氏瞪她,“你的婚事到现在都没着落,你大姐好歹是掌印夫人,让她给你随便物色个人家,都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江念回拧着眉:“大姐哪里会有这么好心!” “所以才让你跑快些,你大姐心软,求一求不就有了!” 两个人离开叶妈妈的住处时,江念回忍不住朝着叶妈妈的方向看了又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叶妈妈刚才看她的眼神有点同情? —— 江雁回再回府,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有一人立在庭院中央,月光将他周身撒上一层清辉,远远看去,背影清冷又孤傲,颀长的身姿十分吸引人眼球。 江雁回打发走身侧的明月和玉箫,朝着沈焕走了过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在等我?” 沈焕的视线一眼便落在她腰间挂着的玉牌上,那玉牌多了一串流苏,行走间在她裙摆上轻轻摇晃,刚好衬出她娇俏的步伐,平白生出一分婀娜来。 沈焕移开视线:“回江府了?” 江雁回点头:“我二妹生辰跟我只隔了一天,我既然回来了,总该回去看望她一下。” 沈焕扬起眉梢:“你有这么好心?” 江雁回立刻冷哼了一声,移开走向他的步子:“我是没那么好心,我黑心肝总成了吧!” 沈焕拉住了她:“就是随口一说,你生什么气!你即便是杀了她,与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事,我反倒觉得你杀得好。” 江雁回冷眼瞥他:“我可不会杀她,我得让她好好活着,她若不好好活着,怎么看我接下来飞黄腾达?” 第226章 理当如此 沈焕仍拉着她:“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这样的小事牵动情绪!” “我有牵动情绪?” 沈焕没再说话。 江雁回随即挣脱开他的手:“我今日累了,就不等你了,先睡了!” 她朝沈焕摆了摆手,大步朝微安居而去。 “夫人!”明月在门口给她请安,“方管事将账册和库房钥匙都送来了!” 江雁回目光扫向案台,果见一块木色托盘里摆放着账册和钥匙,她眉头一挑,走上前随手将账册翻了翻,正好就看见沈焕走了进来。 她随即合上账册:“今晚没有公事?” 沈焕的目光扫过案台,随即往房里走:“府内事务杂乱,你没有学过这些,只怕一时片刻担不起来,可以跟着方管事多学习,等熟悉了再接过来也不迟。” “我也没打算立刻接过来,是方管事非要把账本送来!” 沈焕正在更衣,江雁回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动作,熟练地给他宽衣。 沈焕随即摊开手,由了她动作,目光却并不移开:“方管事是宫里的老人,你既开口提了管事,他又哪里敢把账册藏着,小心谨慎是他的习惯罢了。” “那我明日亲自送回去便是。” 沈焕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江雁回便又盯着他脸瞧:“你没有不高兴吧?” 沈焕笑了笑:“为何?” 江雁回耸了肩:“不为何,就是觉得这么大家业要是交到我手里,怕你会不放心!” “确实有些不放心,但有方管事帮衬,我相信你能做好。” 江雁回抬起目光,顺势抱住他的腰:“真心话?” 沈焕摸着她的脸:“你是府中的女主人,理当如此。” 江雁回弯眉笑起来,顺势躺在了榻上:“那我可不能辜负掌印大人所托!” 沈焕顺势贴了过来:“得了一份这么大的差事还怎么高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乐意的?” “管账谁不乐意?这可是司礼监掌印大人的府邸!听说你司礼监掌印贪赃枉法、四处敛财,府中银两富可敌国,我拿到了账本,不就等同于掌管着富可敌国的银钱?这么大的家业,傻子才会不高兴吧!” “那你都高兴了,是不是也该让我高兴高兴?” 江雁回的视线与他对上,倏尔便笑了。 “好啊!” 她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挑起他的下巴道:“说起来,我昔日在琼华楼学的东西还从未派上过用场,不如今日,咱们来试一试?” 余下的时光似格外漫长,沈焕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完全的了解她。 离开江府入宫的那段时间,曾听闻过她喜欢跟着萧培陵留恋花街柳巷,江家的小姐和萧府的世子堪称整个金陵城最声名狼藉的人,而他们能走在一起谈婚论嫁,堪称金陵城一大喜事。 没有什么比这对祸害相互祸害来得更大快人心了! 只可惜,江府遭难后,萧家便退了亲。 —— 次日早上,江雁回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在明月和玉箫的服侍下,镜子中的美人很快冰肌玉骨,明眸皓齿。 “夫人生得可真美!”玉箫由衷感叹,她见过不少人,像江雁回皮肤这么好的屈指可数。 江雁回看了看镜子的自己,觉得不太够,便拿起胭脂细细勾画了眼尾。 虽只是小小几笔,可刚才还明艳的贵妇顷刻便多了几丝妖娆,清澈灵动的眸子莫名生出几分勾人神韵。 “夫人,方管事来了!”明月在门口与回禀。 江雁回放下笔,让玉箫给她披了外衫,这才走了出去。 方管事恭敬地在外面候着:“夫人找老奴?” 江雁回示意明月把昨日的账册和钥匙给他,随即道:“方管事,这账册和钥匙,你还是先收下吧,且不说我暂时还完全不懂府中事务,即便是懂也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你可千万别现在就当甩手掌柜,那我可吃不消啊!” “是老奴有失考量,那老奴就先代夫人掌管,等夫人熟悉事务之后,再将账册和钥匙交到夫人手上!” 江雁回应道:“我也是此意!” 话音落,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待会儿我得去宫中看望丽妃娘娘,麻烦方管事替我备一份礼吧!” 方管事连忙应下,等江雁回用完早睡,礼物便送来了,是一盒色泽极佳的血燕窝。 血燕窝对孕妇有益,对于叶俏来说,这个阶段没有什么比养好身体更重要了。 江雁回让人将礼物带上,随即去了宫中。 到达喜华宫的时候,正遇上皇帝那边的太监来送礼,送的全是补品。 叶俏打发走太监,这才迎向江雁回:“还以为你得过几日才抽得开身,没想到今日便来了!” 江雁回跟着她进屋:“看来皇上待俏姐姐不错。” “还好吧。”叶俏随口应道,“他刚回来,国事繁忙,也没时间来后宫,知晓我今早起来头晕,便派人送了这些过来!” 叶俏笑道:“也是这小家伙淘气,才几个月大,就已经开始折腾他娘了!” 江雁回看向她肚子:“怀孕哪里有不辛苦的,我给你带了一盒燕窝,得空你让下人给你熬了补补。” 珍珠把盒子打开给叶俏看,叶俏看见燕窝的成色惊讶道:“这是血燕?那可难得了!” “你用得上便好!”江雁回说到这里,看向一旁的明月,“我与丽妃说几句体己话,你们下去吧。” 明月应声退下,叶俏看向珍珠,珍珠立刻明白过来,带着明月和宫人们一道下去,顺便在门口把手。 “他们都去忽吉国了吗?还有锦回,锦回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俏摇头:“那天培陵没等到锦回,只能跟忽兰朵走了,我后来让人去打听了,是掌印安排人将锦回接走了,想来现下可能也在金陵!” 得知是沈焕接走的锦回,江雁回黯然道:“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叶俏看向她:“锦回那边应该不会有事,以掌印对你的重视,锦回想来也会被好好教养,倒是你,没有因为我们而影响到你吧?” 江雁回摇头:“放心吧,即便是我和他之间有事,也跟你们无关!” 第227章 帮忙 叶俏沉默片刻:“雁回,那天的事,我还是要跟你说声抱歉,你爹的事情,其实说到底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他,我不应该让你恨我所恨!是我自私了!” 叶俏站起身来:“是我心里有放不开的结,才会将所有都归咎于他,姨父是被他逼死的没有错,可一码归一码,当日我入宫之时,他也曾告诫过我后果,是我一颗心扑在解救萧家上面,才非要坚持入宫!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没有思虑周全,才遭人算计!” 江雁回捏紧了手里的茶杯:“不是你的错,是命运的错!” 上辈子,没有任何人的设计和阻拦,叶俏最后还是成为了丽妃,说到底,她和宋怀就没有缘分,而这一世虽然有些地方因为他们的介入而有所改变,但实际上大体的命运并没有变化! 比如,叶俏入了宫,萧侯身死。 又比如,萧培陵成了忽吉国的驸马! 江雁回收回思绪:“过去的,就让他们过去吧,现在萧世子也安然无恙成了忽吉国的驸马,至于你也身怀有孕,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养好自己的身体,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这深宫里到处都是危机,俏姐姐在此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叶俏转过身来,展演一笑,“好歹我入宫也有这么久,又不是第一天入宫!” “我会让司礼监那边挑几个可信的人来,俏姐姐有事便让他们通知我!” 叶俏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道:“对了,御花园那边新移来了一批海棠花,开得可好看了,我一直都没来得及去看,今日你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江雁回含笑应下:“好啊!” 两个人正要出门,忽然有宫人来回禀,说是贤妃娘娘来了。 两个人凝眸看向院门口,便见了一名宫妃在婢女的搀扶下款款走来。 “掌印夫人也在?可是本宫来得不巧,二位要出门?” 叶俏略略屈膝行礼:“正打算去看看海棠花,贤妃怎么有空过来?” “这不母家那边新送来一些布料,那布料质地绵软,正适合给孩子,这不丽妃怀着孕,本宫便亲自送了一匹过来!”贤妃屈膝回礼,“妹妹可莫要嫌弃!” 宫人将布料送上,江雁回眼尖,一眼便看清那些布料确实适合婴儿。 叶俏笑道:“谁不知道姐姐母家的布防远近闻名,你能送一匹过来,妹妹欢喜都来不及,怎会嫌弃?” 等贤妃走后,叶俏这才笑道:“自从我怀孕,喜华宫可热闹了,三天两头有人送礼,我都头大!” “有人送礼还不好?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的就送人,这有什么可为难的!” 叶俏摇头:“就怕只是一时的热闹,回头我若生个女儿,又该门可罗雀了,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来!” 江雁回笑了笑:“世事如此罢了。” 江家从兴盛走向衰亡的时候,她可是亲身经历过一遭的,因此感受极深。 “我也知是世事如此,可我这里本不该这么热闹,毕竟这宫里怀孕的也不止我一个!” 叶俏忧心,“皇贵妃那头可是身怀六甲,论身份可比我金贵多了,可偏生就我这里三天两头的被送礼,我想低调都低调不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 “怕什么,她还敢把你吃了不成?不过你平日里小心些就是,身体虚弱的时候最怕有坏人趁虚而入!” 叶俏应了下来。 御花园的海棠花挂满字头,各种各样的颜色在阳光底下鲜艳夺目,十分闪人眼睛。 叶俏盯着江雁回的脸瞧:“果然是女为悦己者容,从前都不见你这般打扮,如今一瞧,方知绝色!” “什么悦己者容,这些都是下人装扮的,要说绝色,我哪里是你的对手!” 江雁回拉住叶俏,盯着她的脸瞧。 她这段时间好像长了点肉,原先消瘦的脸容因为这点肉而饱满白皙,肤如凝脂,明艳不可方物! 更关键的是,叶俏身上有一种将门女子才有的飒爽之气,这是别的女子身上所没有的! “还哭,你一个太监跟个宫女似的在这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海棠花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呵斥声,二人凝神细听,便能听见哭声和打骂声一道传了过来。 叶俏看向珍珠,珍珠会意,立刻去了,没过一会儿过来便回禀道:“是皇贵妃宫里的太监折花枝的时候摔了一跤,把皇贵妃喜欢的一枝花摔烂了,这会儿正在受罚!” “一枝花烂了也打人?”江雁回诧异,比之她当年,这位皇贵妃的戾气也不逞多让啊,前世怎么就没听见她的坏名声! 叶俏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小点声:“这么说来,俞贵妃在那边?” 得到珍珠的回应,叶俏看向江雁回:“我们换个地方吧,这位俞贵妃不好惹,我们还是离她远些!” “丽妃娘娘,求您救救明德吧,贵妃娘娘要砍了他一只手,只有您能救她了!” 二人正准备离开,林间却突然冲出一人跪在了地上,哀求叶俏。 江雁回凝眸看向那人问叶俏:“你认识?” “他叫孟辉,是御药房的,从前帮着谢御医给我送过几回药。” 御药房的? “起来吧。”叶俏让珍珠搀扶起他,“俞贵妃的事情我不便插手,你该知道她向来不喜欢我,我这会儿若插手了,只怕她更记恨我!” “可是皇上不是向来最宠爱丽妃娘娘吗?” 眼前的小太监也就十三四岁,顶着一双纯净的眼睛,显然不谙世事。 “宠爱就代表一切吗?你让丽妃娘娘去帮你对抗俞贵妃,是想害死丽妃娘娘吗?”珍珠扶起他,“快回去吧,你那位朋友既然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受到惩罚,这宫里从来都不是容易生存的地方!” 珍珠说完,扶起叶俏,准备离去。 “啊——” 却在这时,一声惨叫从林中深处传了过来,那声音凄惨痛苦,分明是因为身体主人遭受了重创。 “明德……明德——” 孟辉猛然冲进林中,朝着“明德”的所在地去,叶俏见状拧起眉:“他去又有何用……” 抬步欲离开,叶俏忽然又停下步子看向江雁回:“那位叫明德的太监只是个御花园扫地的,如今断了一只手若是不能及时诊治,只怕要丢命!” 江雁回看着她:“你要救他?那这不是跟俞贵妃作对吗?” 叶俏犹豫道:“孟辉曾经帮过我,我好歹该还他一份人情,你放心,俞贵妃不会知道这件事!” 说到这里,她看向江雁回:“只是如此一来,恐怕需要你帮个小忙!” 第228章 入夜,江雁回看着马车里昏睡不醒的太监,叹了口气。 “这种闲事,也就叶俏喜欢管!” 明月看着浑身是血的小太监一动不动的模样,有些担心地问江雁回:“夫人,他该不会死了?” “谢御医给他包扎过,死不了。”江雁回挑开帘子看外面,眼瞧着到了宫门口,便把帘子放了下来,不动声色移动身子把后头的小太监给挡了。 “这是掌印夫人,耽搁了掌印夫人回府,你们担待得起吗?” 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守卫很为难:“掌印夫人,例行检查,烦劳夫人露个面!” “这里面就我家夫人,没别人!”明月把帘子挑开一条缝,露出江雁回半个身子。 “得罪了!”外面的守卫看见了人,立刻移开身子,放了行。 马车缓缓出了宫门,朝着宫外行去,很顺利便出了宫。 恰在此时,那小太监竟然醒了,顶着满头大汗看见江雁回和明月的时候一脸惧怕:“你们是……” 他看清江雁回的衣服,知晓她身份必然不低,只以为是宫里的哪位娘娘,但细看又觉得面生,因此满脸戒备。 “这是掌印夫人。”明月介绍道。 明德一听,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顿时明白什么来,艰难地挪动身体朝着江雁回磕头道:“奴婢叩谢掌印夫人救命之恩!” “起来吧。”江雁回淡道,“你不必谢我,你应该谢你那位好友孟辉还有丽妃,我也是受他们之托。” 明德痛得满身冒汗,闻言还是充满感激之情:“不管怎么说,奴婢都应当感谢掌印夫人!” 江雁回见他嘴唇干裂,便看向明月:“给他点水。” 明月连忙将水囊拿了出来,喂了明德喝下,明德喝完之后好似恢复了些力气,只好抱着自己的残臂缩在角落里,唯恐弄脏了马车。 江雁回见状便由了他,直至马车到达掌印府,她才让人扶了明德下马车。 “找间院子先让他住下,再安排两个人照顾好他的伤势。” 明德闻言,更加感激涕零:“奴婢其实不碍事,歇息几日便好,多谢掌印夫人!” 江雁回没再说什么,带着明月离去。 明德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看,这才跟随着下人去住处。 沈焕一个时辰之后才回的掌印府。 听说江雁回带了个受伤的小太监回来,他询问一旁的玄霆:“查一下。” 玄霆连忙应了下来,他这才回了微安居。 江雁回已经沐洗过,坐在窗边看账本。 她之前接触过江家的账册,这会儿看起掌印府的账本来得心应手,不过仔细看来才发现账册的进出都是一些小事,沈焕的个人用度其实都不在这上面。 相当于说,她若是想在账本里查关于锦回消息的子丑寅卯,几乎是妄想! “回来了?”看见沈焕进屋,她把账册放下,随即迎上前给他宽衣。 “晚膳可用过了?” 沈焕应了一声:“你把小太监带进府做什么?” “那小太监对叶俏有些恩情,叶俏请我帮忙,我就顺手帮了一下。”江雁回看着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俞贵妃已经伤了人,肯定不会再管他的死活,这事构不成威胁。” “自然是构不成,但是不相关的人,总是容易惹祸上身。”沈焕沉眸,“以后这样的事情别管了。” 江雁回拧了拧眉:“虽是这个道理,但是俞贵妃未免也太过嚣张跋扈了些,大庭广众之下因为一点小事砍一个太监的手,戾气是不是太重了?” “俞太尉乃三朝重臣,愈家对启梁有恩,她脾气大些很正常。” “那俞太尉与司礼监的关系怎么样?” 沈焕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捉摸着她的心思:“井水不犯河水,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江雁回一笑,将他的外袍挂到一旁,“要洗澡吗?” 让下人送了热水进屋。 江雁回随即重新走到窗下抱起账本,由着沈焕在屏风后沐浴。 水流声从里面传来,江雁回放下账本朝着沈焕的方向看了看,忽然就勾了勾唇角。 现在还不知道陷害叶俏的人是谁,但是在此之前,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而这个俞贵妃则嫌疑最大,毕竟只有她和叶俏同时怀有身孕! 宫里的皇子倒是不少,但是俞贵妃至今膝下只有一女,在叶俏未入宫前,她曾是最得宠的嫔妃,如今叶俏分得了她的宠爱,若是再生个皇子,只怕日后就坐稳了压她一头的地位了,说不准,皇帝也给叶俏剩个皇贵妃的位分,那对她的地位可是严重的威胁! 而消除威胁最好的法子便是除掉这个威胁,所以俞贵妃的嫌疑是最大的! 但也难保会有其他人从中算计! 所以再没有找到最终的“凶手”前,只能按兵不动,但这个俞贵妃是一定要查一查的!而她需要一个消息的来源。 江雁回忽然就放下了书,走到了屏风后。 雾气氤氲中,男人的身材与那张脸不相上下,江雁回盯着看了片刻,大饱眼福之后方才走上前从身后环住了沈焕的脖子:“跟你讨几个人呗?” “做什么?” 许是泡了热水的缘故,沈焕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沙哑,莫名添了几分性感。 江雁回绕到他身侧,掬了热水淋到他身上:“反正有用处,你给还是不给?” “让玄霆给你准备。” 江雁回心满意足,想起什么又问道:“我能不能自己养几个人?” 沈焕盯着她,神色明显在问她的意图,江雁回便在他身上打着圈圈解释道:“你的人是你培养起来的,谁都想自己培养点势力,我也不要多,就两三个,贴心的,掌印府应该养得起吧?” 见沈焕神色不太高兴,江雁回松开他:“你都把我的巧姝要走了,难道还不许我要一两个贴心人?” “明月和玉箫不好吗?” 江雁回顷刻冷哼了一声:“明月和玉箫是你的人,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明月是个练家子吧!还说什么要我生孩子,这处处监视的日子跟从前又有什么分别?” 江雁回故作生气地离开,却被沈焕扣住了手腕:“我又没说不答应!” 第229章 “那你是答应了?” 沈焕颔首:“明日我把玄霆留给你,你需要什么,跟他吩咐。” 江雁回这才展露笑脸:“这还差不多!” 她转身欲走,沈焕却仍不松手。 “用完就弃?” “那你想怎么样?”江雁回上下打量他,“你这不是在洗澡吗?我想感谢也没法感谢啊?” 沈焕笑了笑:“一起泡?” 江雁回看了一眼热水,满脸抗拒:“不要!我刚刚已经沐洗过……” 话还没说完,她便一头栽进浴桶里,硬生生被逼着洗了个鸳鸯浴。 到后来,江雁回没什么力气地被他抱着上榻,想起什么来便又问他:“你们司礼监是不是有个云坊,专门负责朝中各种动向的?” “有,怎么?” “我想查点东西!” “江雁回,你刚才的努力只够一桩买卖,这是第二桩了!” 江雁回轻笑一声,脚尖勾上他的小腿:“小气!人都是你的还分什么第一桩第二桩,我想查查宫里那些嫔妃的底细,别说这点小事你还跟我讨价还价!” 沈焕皱起眉头:“非要查?” “当然!”江雁回坚定道,“我平生就这么一个闺中好友,当初她为了让我平安连自己的夫君都让出来了,我自然也不能辜负她!既然你我洞得先机,总要做点什么,不然不是白白经历了一遭?” 沈焕沉默了片刻:“怕就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江雁回盯着他的神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前世我死后,还发生过什么?你又是怎么重生的?从哪一年重生的?” 沈焕只是摇了摇头:“这些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总能提示一点先机吧?” 沈焕看了她半晌,突然就从她身上下去,拉了被褥给她盖上:“睡觉!” 江雁回再问他,他一言不发,始终没回答过一句。 他不回答,江雁回心头的疑问就更大。 朝堂之事,她知之甚少,想要一点点了解朝堂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不知道叶俏的事情与前朝有没有关系,看沈焕这神情,似乎是与前朝有关! 江雁回忽然就觉得“揪凶手”这条路没那么简单! 第二日一早,玄霆便来给她请安了。 江雁回跟他要了几个人后便出门逛大街去了。 这一逛就是数日,这一日,她正要再次出门,微安居外却立了个人。 “夫人,明公公非要来请安,等了夫人一早上了!” 江雁回盯着门口穿了一身干净衣服,收拾得颇为精神的明德:“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养伤吗?” “奴婢得夫人救民之恩,感激不尽,特地前来谢恩!” “不用!”江雁回阻止他下跪的动作,“我只是举手之劳,你若真要谢,便谢你自己吧,若非你平日为人,你的朋友也不会冒着性命之忧求丽妃救你。” “掌印夫人不仅带奴婢离开宫中,还让大夫给奴婢治伤,奴婢这条命就是夫人的,日后只要夫人需要,必定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江雁回失笑:“真没那么严重,只是举手之劳!” “夫人!”明德忽然跪了下来,“奴婢如今已是个废人,皇宫必然是回不去了,能否恳请夫人留下奴婢,日后奴婢当牛做马报答夫人!” 明月拧眉:“掌印府不缺下人,更何况你一只手都没了,又能做什么?” 明德分明自惭形秽,把头深深抵在地上:“奴婢自知自己身残,没了大用处,可只要是掌印夫人需要的,奴婢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会为夫人办到!” “行了,起来吧。”江雁回阻止了明月要说的话,盯着他空荡荡的袖子:“你就是要伺候我,也得等你伤势养好了再说吧?” 明德抬起头来,满眼希夷:“这么说来,夫人是愿意留下奴婢了?” 江雁回笑了笑:“掌印府不差多养一个人,你便留下吧,等伤势好了,来微安居当差!” 明德大喜,急忙给江雁回磕头,江雁回让明月扶他起身,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一旁的玄霆:“御药房有个叫孟辉的小太监,你让人把他调到喜华宫吧。” 玄霆一怔,他并不认识一个叫孟辉的人,但听她这么说,急忙应了下来。 江雁回这才出门。 一连数日,江雁回总算挑中了两个称心如意的人。 这二人皆是女子,是她从一个戏班子里买下来的,会一些拳脚功夫。 明月和玉箫一看见她带回的是女子,深深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询问她们的安排时,一个两个的愁眉苦脸。 江雁回忍不住笑道:“她们就是两个粗使丫头,哪里比得上你们贴心?我的生活起居还得你们来!” 听到这话,两婢女才放了心。 夜间沈焕得知江雁回买了两个戏子,非常地不理解,江雁回反驳道:“我昔日也曾在琼华楼待过,比之戏子,我更上不了台面,你是不是也嫌弃我?” 沈焕一凝,顷刻脸色铁青:“你怎么能拿自己和她们比?” “是是,我不比!”江雁回知晓不该打这样的比喻,急忙顺着他的情绪,“我暂时让她们跟着明月和玉箫学学规矩,等学会了,再安排在身边来,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沈焕不再说什么:“皇后今日问起你,得空了,也去皇后宫里坐坐,不管怎么样,她是东宫之主,你每回都只见丽妃不去东宫,让外人怎么看?” “行,我明日就去!”江雁回讨好地抱着他,“你说的,我都照做就是了!” 沈焕不再说什么:“让管家备份礼。” 江雁回应下,待到次日早上,立刻便让明月吩咐去了。 等她用过早膳准备出门,却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是安夫人来了。 江雁回看向明月:“掌印不在府中,她来做什么?” 明月摇头:“安夫人不好惹,只怕专门挑了掌印不在的时候来找茬的!” 江雁回顿时笑起来:“她要是存了这份心,只怕今日得伤肝!” “伤肝?”玉箫不太明白。 江雁回却只是带笑瞥她一眼:“进宫的事情先缓一缓,把礼物拿回房里吧,我们去迎迎她!” 第230章 惺惺作态 “掌印夫人呢?她怎么连府门都不出?真当掌印如今如日中天了,便不把提督大人放在眼里了!” 江雁回还未到门口,就听见安娘的声音尖刺地传了进来,管家在一旁陪着笑脸,只说夫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安夫人!”江雁回走到门口,笑看着门口那位衣着艳丽,配色妖娆的安娘,不急不慢行了一礼,“安夫人来府上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雁回刚刚还准备着入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若是出了门,不就不赶巧了么!” 安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上下打量,几日不见,之前那个穿着素净的女子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华服,满身名贵首饰的贵妇,尤其她头上那两支金蝉玉叶簪,那可是皇家御用的乔玉坊第一簪娘罗孺的手艺,一年才出一支簪,她排了三年队才勉强订上明年的簪,谁承想这娘们竟然一戴戴两支,真是气煞人也! “原来掌印夫人是有时间出门的,我瞧着你这新嫁妇都进了掌印府数月了,提督府里却连面都不见一次,还想着是不是忙得脚不沾地,特地来探一探呢!” 这话显然是在说她不去提督府请安。 可提督府又没有女主人,只有十几房妾室,她去给妾室请安?这安夫人的脸也没那么大啊! 江雁回笑道:“夫人这就错怪雁回了,实在是提督大人体恤掌印,只说在宫里见过便成,也就免了雁回的请安,怎么,夫人竟不知道吗?” 安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拉了下来,相当难看。 江雁回的意思显然是在嘲讽她的身份,既然已经给提督大人请过安了,那提督府便不用再去,换句话说,提督府已经没有了需要请安的人了!而她这个妾室显然是不需要请安的人! “提督大人向来疼惜掌印,自然看不得他受累。”安夫人拿眼瞥着府内,“怎么,掌印夫人不请我进去坐坐?” 江雁回这才侧开身子:“夫人请。” 正堂内,安夫人端着茶水喝了一口,心里又暗暗较了把劲——也不知道掌印如何就着了这女人的道,放着傅雨薇这种倾国倾城的不要,非去找一个晦气的江家孤女,看着这女人一副麻雀变凤凰的趾高气扬的样就让人生气! 江雁回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看着安夫人脸色的变化,她特意让明月玉箫把一切名贵的东西摆在安夫人眼前,就是为了让她生气的。 一个没有见识的妇人,对付她最直接的法子,就是让她知道你过得比她好,身份比她尊贵,走哪都前呼后拥,甚至连一杯茶水的茶叶都价值千金,让她望尘莫及。 她一旦心生嫉妒,便是她自卑的开始。 “这是厨子新作的糕点,夫人尝一尝。” 安夫人盯着桌上精致的糕点,好奇地拿了一颗,江雁回便解释道:“因着江家来自福建,我的口味也就偏南方一些,这是掌印特地为我招的福建的厨子,也不知道夫人吃不吃得惯。” 安夫人刚才还觉得那糕点咬在嘴里甜而不腻,香甜极了,这一口还未咽下去呢,听见这话,顿觉味同嚼蜡。 她慢吞吞咽了下去,皮笑肉不笑:“掌印倒还真是宠爱掌印夫人!” 江雁回用帕子掩唇轻笑了一下:“我本想劝他少兴师动众,吃食而已,府里的厨子又不是做得不好吃,也怪我,之前大病过一场,身体虚了,掌印就怕我再出什么毛病,所以难免谨慎了些,样样都要为我做到最好,其实说起来,这也是跟义父学的!” 江雁回看着安夫人道:“义父那么疼爱安夫人,不也是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安夫人么!”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可安夫人的脸色倏尔变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尤为僵硬。 她抽动嘴角笑了笑,盯着江雁回:“你义父自然是疼爱我,否则这么些年也不会让我掌管着提督府的家事。” “是啊!”江雁回笑,“掌印可不就是学了义父这疼人的本事,我有时候都嫌弃他太疼人了!” 安夫人这回连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雁回,我是拿你当一家人,才与你说一句实在话,掌印虽然掌管着司礼监,但他能有今日不容易,所谓伴君如伴虎,站得越高的人也就越危险,你身为他的妻子,也当事事为他着想,他固然疼爱你,但你也该知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她捧起茶水又喝了一口才道:“私下里,我可是听了些风声,金陵城里,都在传你的不好,你可千万要注意些,别影响了掌印!” “是吗?”江雁回笑着,“是怎样的不好呢?” “还不是你从前的亲事!”安夫人擦着嘴,“掌印是什么人,娶妻当然该娶个门当户对的,你从前那点事啊,金陵城里都说烂了,原本啊,这事儿随着你们成亲也过去了,可后来不知如何又闹了起来,还说你跟那位萧侯府世子有牵连……雁回啊,你跟那萧世子应该没什么吧?” “夫人说得哪里话!”江雁回撇着她,“我倒是什么风言风语,原来都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且不说我跟那两位根本就没什么,即便是有什么那也是过去的事了,谁还没点过去,你说是吧,安夫人?” 谁都知道提督府的安夫人是青楼出身,江雁回看似无意的一句话直接把她的身份抛到台面上来,直叫安夫人立刻站起身来。 江雁回一怔,随后露出惊慌的表情来:“夫人,你别生气,我说的不是你……我的意思是别人胡言乱语未必就是真的,所谓清者自清……夫人?”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因为安夫人在听到“清者自清”四个字,脸色更难看了。 别人大约可以说一句清者自清以证清白,可她出身青楼,哪儿来的清者自清! 她跟提督大人的时候,压根就不是清白身啊! “掌印夫人,夫人好心来看您,您句句戳夫人痛处,依奴婢看,您是成心的吧!”安夫人的丫鬟不悦插嘴。 江雁回刚才还惶恐的神色在落到这丫鬟脸上时,略微垂下眼来从下往上扫了她一眼。 第231章 不可留 那丫鬟莫名的,觉得有些心虚,腿脚忍不住收了收,瞪着江雁回。 江雁回便笑着看向安夫人道:“夫人这丫鬟倒很是护主,为此不惜信口雌黄污蔑我针对夫人。” 江雁回委屈了话语握住安夫人的手:“掌印可是一再说过安夫人待他如母,对安夫人当以十二分的尊重,雁回一直听着掌印的话,适才只是无意提及,怎么可能成心呢!安夫人,你可千万要相信雁回,里里外外我们可都是一家人,雁回尊敬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成心对付你!” 安夫人刚才还难看的脸色因为她这一席话似乎是想到了当下自己的处境,便顺着给了她台阶下:“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成心。” 说着,她便冷淡地抽开手,坐了下来。 姜堰回却没有坐下,而是视线落在一旁的丫鬟身上。 那丫鬟听见安夫人的话已经心里打起鼓来,此刻见江雁回的眼神越来越冷地落在自己身上,一时脚趾头都绷紧了。 之前好像没听见什么掌印夫人脾气不好的传闻,她应该不会向掌印一般行事吧? 但一想到对方掌印夫人的身份,她心里又没了底气,越发害怕心虚,下意识就往安夫人身后躲了躲。 江雁回忽然道:“夫人,你这丫鬟不可留。” 那丫鬟一听,脚都软了,当即看向安夫人。 安夫人不悦看着江雁回:“掌印夫人,她刚才只是护主心切,你别同她一般见识。。” “她护主心切不假,我自然也不会同她一般见识,可是夫人想啊,她若当真只是护主之心,维护你就罢了,何必来诬陷我呢?皇上那头行宫刚发难过,司礼监与皇上不合早已从行宫传到了金陵,这个时候司礼监若想不受损伤,就只有义父与掌印同气连枝,其实他们父子向来一条心,这个并不需要我们操心,怕就怕我们内宅后院!” “其实外界传你我不合已有多时,都想着看提督府和掌印府后院起火,相互撕咬,只有你我离间了,下一步,他们才好离间掌印和义父,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对付啊!” “我想安夫人必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适才也能体谅雁回的无心之失,可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受人指使故意在夫人跟前挑拨离间,一开口竟是伤夫人与我的婆媳情分,夫人,你说这样的丫鬟能留吗?” 安夫人原本听着她的话还觉有些牵强,听到“婆媳情分”四个字,不免就把她们联系成为一家人,一时竟觉得江雁回的话有些道理,不免看向自己的丫鬟。 这丫鬟是她进提督府后从府里随意调拨到跟前的,原本还觉得她毛手毛脚,但胜在会拍马屁,这会儿听见这一席话,一时不免觉得她确实有些碍事。 江雁回又道:“也是夫人仁慈,按照掌印府的规矩,单凭以下犯上这一点,这丫头就够死百回了,却还跟在主子间调拔离间,也不知道是看不起掌印还是看不起我!” 江雁回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都成筛子的模样——适才的硬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见了鬼。 “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得了失心疯竟敢说出那样的话,求掌印夫人饶恕奴婢!夫人……求夫人念在奴婢伺候您那么多年的份儿上饶了奴婢吧!” 安夫人看向江雁回:“微兰在我跟前伺候多年,向来没犯什么过错,刚才只怕确实只是无心,雁回,你便饶恕她吧。” “夫人!”江雁回看着安夫人,“夫人好歹也是掌管提督府的人,怎么如此心软?试问提督大人和掌印,哪一个不是杀伐果决,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夫人连这个都不懂吗!” “夫人!”微兰吓得快疯了,眼泪直往下掉,“不要……不要!求您!” 江雁回不再说话,只是淡淡在一旁喝茶,显然是打算把这件事交给安夫人处置了。 安夫人被她适才一席话堵得已经下不来台,如今不处置微兰有违逆提督大人,破坏提督府和掌印府和谐的嫌疑,若是处置了,这个罪名实在是太过荒诞。 但有一句江雁回是没说错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只是一条人命而已,既然已经让她下不来台了,那就没有留着的必要。 “来人,即可把微兰发卖了,从此以后用不录用。” “不要……”微兰不明白她一心护着的夫人怎么到头来竟帮着一个外人对付自己,她不是向来最恨江雁回吗! “夫人,奴婢若是被提督府发卖出去,那就断然没有活路了啊!夫人,求求您,念在奴婢忠心耿耿多年的份上饶奴婢这一回吧!” 她的求饶声太过刺耳,惹得安夫人越发厌烦。 如果刚才她确实是被江雁回逼的,这会儿已经是真的不想放过她了。 “拖下去!” 掌印府的下人立刻把微兰拉走扣押了。 江雁回随即给安夫人添茶:“夫人不必为这种小事生气,日后雁回定会常去提督府走动,拜访夫人,定让谣言不攻自破!” 安夫人抬起头朝她看来,心里只掠过两个字——晦气! 每每遇到她准没好事,上次因为谢雨薇的事情被提督责罚过,搞得她许久都没敢出门,如今回了金陵了,总算是找回了昔日的自在,本想趁着掌印不在来捏一捏软柿子,没成想,这女人好似变了样子,居然没有当初的逆来顺受了,还不动神色让她折损了一个丫鬟! 安夫人越想越不对,越想越觉得自己今日好似进了她的圈套了,但是微兰既然已经被她当着众人的面下了命令,便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只是就这么把伺候自己多年的丫鬟打发了,怎么想怎么吃亏! “但愿你这句不是客套话。” 安夫人站起身来,“行了,茶我也喝了,点心我也吃了,也就不耽搁你入宫了。” 她招了自己的下人快步离去。 江雁回眼看着她离开,嫌弃地拿起帕子擦向自己刚才握安娘的那只手:“玉箫,把这副茶具丢了,另外,把那张凳子也丢了。” 一个青楼女子,也好意思来她掌印府撒野,她江雁回名声再臭,身份再不济,也不是她一个青楼几女可攀比的! 第232章 定心丸 太安宫。 江雁回的到来让太安宫的人很是意外,宫人去通禀之后,很快便有一人从殿内走了出来,正是皇后跟前的苏嬷嬷。 苏嬷嬷给江雁回行了个安,亲切道:“皇后刚才还在念叨掌印夫人呢,没想到夫人这就来了!” 江雁回笑道:“雁回有些时日没来,皇后娘娘莫怪才好!” “夫人什么时候来都不晚!”苏嬷嬷领着她入殿,皇后端坐在上位喝茶,看见她进来,立刻笑起来,视线上上下下在她身上打量:“来,掌印夫人坐到本宫跟前来!” 待江雁回在她旁边入座了,皇后立刻拉住了她的手:“有些日子没见,掌印夫人可安好?瞧着倒是比从前更明**人了些!” “劳皇后娘娘挂念,妾身一切安好!”江雁回仔细瞧着她的面色道,“皇后娘娘瞧着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皇后忽然就掩唇低咳了几声,随后笑道:“老毛病了,前些日子没歇息好,便加重了些。” “那娘娘可要仔细着身子!”江雁回担忧地轻抚着她的背,“凡事交给下人便是,莫太操劳!” 皇后笑了笑,有些感慨地看着她:“这些本宫是知晓的,只不过身为后宫之主,有些事无法避免,药总是吃着的,掌印夫人不必忧心!” 江雁回叹了口气:“如今俞贵妃和丽妃都有身孕,也就只有一个贤妃能帮衬着娘娘,可贤妃有六公主要照料,又无暇分身帮助皇后,这六宫琐事便都压在皇后一人身上,着实辛苦!”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能为皇上分忧也是本宫之幸!” 说到这里,她忽然看向殿外:“今日天色甚好,掌印夫人又来得正是时候,不如午时就在太安宫用膳吧,刚巧皇上也会过来,本宫让人去通传一声,顺道把掌印也请来!” “听娘娘的!” 见皇后欲起身,江雁回便扶住了她。 皇后握着她的手:“时辰尚早,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 江雁回点了点头。 御花园地段大,皇后握着江雁回的手一路闲步。 “说起来,本宫已有许久不曾像现在这样随意地出来走走了,竟不知道御花园的花都开得这么艳丽!” “现在出来也不迟!”江雁回笑道,“若是早春出来,固然能看见几分春色,但是春太早,天气还透着一层寒,如今出来才正是百花争艳的时候,既能赏了花,又能活动了筋骨,再好不过!” 皇后赞同地点头:“说得好!” 两人走到了上次叶俏带江雁回来过的海棠林,只听得林中隐约有说话声,应该是有宫妃正在那里赏海棠。 皇后遥遥看了片刻,赞叹道:“这些海棠花确实开得好,难怪连本宫那些丫头们,也一个两个的想来看!” “可不是!”苏嬷嬷在一旁笑道,“自这片海棠林移过来,这海棠园的笑声就没断过,各宫娘娘都喜欢来这林中坐一坐,闻着花香,喝着茶,好不快活!” 皇后笑了笑:“是啊……” “娘娘不去看看吗?”听她的话语,好似从未来过这里,江雁回询问。 皇后摇了摇头:“本宫若是去了,只怕得吓坏不少小姑娘,还是换个地方走走,把这里留给这些年轻人吧!” 江雁回掩唇“扑哧”笑了一声。 皇后疑惑朝她看来,江雁回才笑道:“容妾身说句僭越的话,皇后娘娘才多大就在这里说别人是小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奶奶呢!” 皇后嘴角的笑容收了几分:“本宫与她们自不能比……” “她们自然不能跟皇后娘娘比!”江雁回故意冒犯地凝视着她的脸容,“皇后娘娘生得国色天香,品行更是天下女子楷模,又是一国之母,岂是这些美人们可比!她们哪怕穷其一生也只能对皇后娘娘望其项背,皇后娘娘又何必妄自菲薄!” 听了她这话,皇后忽然蹲下了脚步,视线落在她脸上:“掌印夫人当真这么觉得吗?” “妾身可从不是说假话的人!”江雁回迎上她的目光,“皇后娘娘这等神色,可是在担忧什么?” 皇后忽然轻叹了一声:“皇上待本宫固然敬重有加,却并没有多少情分,当年本宫与皇上的这门亲事非他所愿,若非先帝,他也不至于会立本宫为后!如今本宫身体大不如前,这后宫琐事迟早是要交到别人手里,可放眼整个后宫,竟无一个可信之人,尤其是……再过一个月,又要大选了!” 所谓大选便是选秀,三年一次,如今正好是第三年。 新人充盈后宫,则意味着会分去大量的宠爱,她这个皇后除了有皇后的身份,并没有皇帝的疼爱,若前朝的帝王是一个明君,皇后自然不必担忧自己的处境,可偏偏这个皇帝向来只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又风流成性,若是哪一日做出废后的举措来也不无可能,所以皇后的担忧大约在此! “皇后娘娘莫要忧虑!”江雁回笑着道,“即便是有新人入宫,那也取代不了皇后娘娘的位置,在雁回心里,皇后娘娘就是永远的皇后娘娘,谁也取代不了!” 最后那一句,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皇后心头一松,这才终于展露笑颜。 两个人的哑谜打了这许久,这一刻才终于明朗。 江雁回知晓她的担忧来源于何处,除开大选之外只怕更重要的是俞贵妃和叶俏的连续怀孕。 宠妃有孕,必然会借此巩固地位,一旦诞下皇子,地位便牢不可摧,而她这个皇后除了皇后的位分之外,没有皇帝的半点温情,地位可谓风雨飘摇。 所以她急需拉拢一些人巩固地位,而掌印夫人自然是首选。 如果有掌印的支持,哪怕皇帝不喜欢她,甚至再也不来她的太安宫,那也无伤大雅,有掌印支持,皇帝又算什么! 而此刻,江雁回的话无异于给她吃了定心丸! “有了掌印夫人这句话,本宫便放心了!” 说到这里,有宫人来给二人请安。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那边和掌印已经动身过来了!” 皇后一听,看向江雁回:“那我们得先回去了!” 第233章 人渣 行至半路,正好遇见了从前朝过来的皇帝和沈焕。 江雁回给皇帝请了安,便退居到沈焕身侧,沈焕瞧着她与皇后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忍不住低声问她:“说了什么这么高兴?” 江雁回贴近他身侧轻笑:“不告诉你!” 沈焕睨着她。 “女儿家的私话你也听?掌印大人该不会真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沈焕伸出手来,宽大的袖袍遮在她腰上,不着痕迹地掐了一下她的腰。 江雁回顿时身形一颤,引得前头的帝后双双侧目。 容烨的视线掠过垂头的江雁回又看向沈焕,唇角勾了勾:“阿焕,这才半日不见,你用不着这样吧?” 沈焕忽而大大方方搂了江雁回的腰看他:“此处无外人,皇上亦可如此。” 皇帝垂眸看向身侧的皇后,戏谑性地对着皇后道:“梓童可依?” 皇后向来庄重的神色由不得微微一变,竟是红了脸颊没答话。 容烨似乎对这一幕很新奇,当即也学着沈焕的模样搂了皇后的腰:“走吧,摆驾太安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太安宫而去。 江雁回看着前头走远的帝后,略微偏了头问沈焕:“皇后今日言辞间尽是对自己处境的忧虑重重,最近宫中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沈焕眸色微顿:“义父打算把傅太师的女儿送进宫。” “啊?”江雁回讶然,“傅雨薇?” 沈焕淡应了一声。 “为何?”江雁回更惊讶了,傅雨薇不是安夫人给沈焕挑的么? 沈焕略略扬眉,没答话——他对义父再三表示过不会娶傅家的女儿,义父虽有逼迫,但最终还是同意了下来,原因无他,现在不是因为一点儿女情长就不开心的时候,更何况司礼监这段时间莫名其妙的开始损失一些眼线,猜测着可能背后有人再给司礼监使绊子,而皇帝那头,上次因为行宫的事情,已与司礼监有了嫌隙,若司礼监这头能送上一个美人弥补江雁回事件带来的后果,再好不过。 所以沈封尘便计划拿傅雨薇来修复司礼监与皇帝的关系,如今傅太师已经同意,就差定婚期了。 “傅雨薇同意吗?” 那女子千方百计要嫁沈焕,难道会随意同意?依江雁回对她的了解,傅雨薇心高气傲,不应该是那种被威胁妥协的人! “自然是不同意,”沈焕淡道,“不过若是皇上相中,便由不得她选择了。” 莫名的,江雁回就把当日叶俏入宫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她忽然狠狠地绞着手帕:“这种人渣,真是糟蹋女人!” 沈焕看向她。 江雁回忽然目色一定看了过来:“在你的记忆里,启梁后来发生了什么?皇帝有没有出事?” 沈焕的面色倏尔低沉了下去。 江雁回凝着他的面色:“有?” “别胡思乱想了!”沈焕拉住了她的手,“用完午膳,我送你出宫。” “那么早出宫做什么?我还没见叶俏,来都来了,不见她一面怎么行?” “有什么好见的。”沈焕拧眉,“人家养着胎,不宜打扰,更何况不是前些时日刚见过?” “叶俏又不嫌弃我打扰,再说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不懂!” 沈焕的脸色当即阴冷下来,掐紧了她的腰:“我不懂?” 江雁回低低轻笑:“你懂!你既然懂,待会陪我一起去见叶俏!” 沈焕冷了脸:“司礼监还有事,你若不回去,我便直接回司礼监了!” “那要不然,我跟你回司礼监?”江雁回眼珠子转了转,“正好我还没去过司礼监呢!” 她去过左司府,但左司府只能算是沈焕在司礼监的歇息之所,并不能算是司礼监。 所以对于司礼监,她确实是没有去过。 “真想去?” “当然!”江雁回贴着他道,“好歹是你当值了那么久的地方,不去看一下多可惜!” 沈焕似乎对这个理由很满意:“那丽妃那里就别去了!” “成交!” 午膳吃得还算其乐融融。 有皇帝和沈焕这两个“健忘”的男人在,饭桌前半点不愉快的事情也无,尤其是皇后,今日似乎颇为高兴,还陪着皇帝喝了几杯酒。 只是她不胜酒意,几杯下肚人便不太清醒,皇帝便先带了她离去。 江雁回对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咱们还吃吗?” 沈焕拉起她:“带你去司礼监吃。” 江雁回立刻愉快地放下筷子,随他一道去司礼监。 出宫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去给宫妃送药的孟辉,孟辉瞧见他们急忙请安,末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匆匆来到江雁回面前,询问明德的事情。 “放心吧,他现在在掌印府很好,有机会,我带他进宫来见你。” 孟辉闻言,猛地对着江雁回跪下,颤着声音道:“奴婢叩谢掌印夫人救民之恩!” 江雁回有些好笑:“孟辉,你还真算是一个合格的朋友,明德不过是你众多伙伴中的一个,你却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难得!” 孟辉仍把头垂在地面上,哽咽着嗓音道:“掌印夫人有所不知,明德其实并非奴婢的好友,而是奴婢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江雁回一怔,孟辉这才接着道:“他之所以入宫,全是因为找我,却误打误撞被净了身……所以奴婢才拼死不想他再受伤,好在……我们有幸遇见了夫人,得夫人相救,奴婢兄弟二人感激不尽,日后夫人若有用得着奴婢二人的地方,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江雁回让明月扶他起来,随后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孟公公既然这么说,我倒确实有事麻烦你,喜华宫那位,是我至交好友,烦劳孟公公多替我看着些,我只想丽妃娘娘能平安诞下龙嗣!” “丽妃娘娘的事,不消夫人开口,奴婢也会尽十二分心意的!” 江雁回闻言,看向明月,明月会意,立刻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钱袋塞给孟辉。 孟辉一惊,下意识看了沈焕一眼,吓得人都哆嗦了:“奴婢不敢……” “你在宫里只是个小小送药的,必定没什么储蓄,丽妃娘娘这边只怕有用得着的地方,所以这些银两也不算给你,是方便你为丽妃娘娘分忧的!” 孟辉闻言,这才低眉顺眼地将钱袋接了过去。 第234章 等孟辉走了,江雁回这才看向沈焕:“瞧你这张脸,都把人家吓哆嗦了!” “拔本塞源,孟辉在御药房,能力有限,与其让他帮着看顾丽妃,倒不如把他调去丽妃宫中来得方便!” “这就看司礼监这边怎么做了!”江雁回瞥着他,“你能把他调去喜华宫?” 沈焕沉默片刻:“喜华宫并不缺人,他在御药房反而方便一些。”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让他帮忙多看顾!”江雁回开口道,“如果有人想对付喜华宫,肯定是不会让喜华宫的人知道的,他身在御药房,各种事情不会特意去避讳他,如此一来,反而有获知消息的机会,虽然可能帮不上多大忙,但能多一个有心人或许能多一条线索!” “雁回!”沈焕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别劝我!”江雁回已经猜出他想说什么,“朝中的事情,我不清楚,也管不了,但叶俏总不至于伤害到司礼监的地位,留下一个她也不算跟你司礼监作对吧?” “叶俏的心思原本也不在宫里,她向来对权利地位没有企图,即便是得了皇帝的宠爱,也威胁不了任何人,更别提影响到你们了!” “只是护她平安,没有那么难吧?” 沈焕没有说话。 江雁回还缠着让他许诺,两个人已到了宫门口。 等上了马车,江雁回知晓他大约是不肯妥协,便坐到窗口不与他说话,心里已暗暗计划出了自己的方案。 如果司礼监不帮忙,她就只能靠自己来了。 拔本塞源没有错,她得找出那个最想害叶俏的人。 左司府。 作为司礼监的公务地,整个左司府广阔浩大,自府门口而入,又分出三处大宅院,分别是司礼监的三处机构——云纺、陨门、半月阁。 其中云纺负责整个启梁的各种事务动向,算是消息库,而陨门则是监察百官之用,至于半月阁则属于司礼监的兵刃,内部有刺客、禁卫军、还有一批训练有素的精锐隐卫,专攻司礼监调用。 沈焕直接进了云纺。 自玄尤死后,云纺便由他亲自接手,他一来,便有侍从汇报公务,江雁回便指了指四周,意思是她自己转转。 沈焕命了一个下人:“带夫人去。” 江雁回转到了自己曾经在左司府待过的宅院,那里一如往昔,就连昔日伺候的下人也都在,看见江雁回来,那些婢女还颇为兴奋,一个两个的迎上前来请安。 江雁回与她们说了几句这才往另外的地方去。 路过一处屋子,门口有八名侍从把守,江雁回盯着那屋子看了半晌问侍从:“这是什么地方?” “回掌印夫人,这是云纺军机处,只有提督大人和掌印大人的手谕才可自由进出!” “军机处?”江雁回大约猜出这地方是个秘密基地,她捞起腰上的玉佩晃了晃,“若是我拿这个可以进去吗?” “这……”侍从有些惊讶,没想到沈焕的贴身之物竟在她手里,“……应该是能的吧。”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 “夫人!”侍从唤住她,“虽然您有掌印的贴身之物,但这里到底是非常之地,您若没有必要,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若是提督大人知晓,只怕会发脾气!” 江雁回睨着他:“我有没有必要,你怎么知道,出了事,我担着便是。” 话音落,她抬步往屋子的方向走,随从再不敢阻拦。 “没有提督大人和掌印的命令,闲人不可入内!”门口的守卫拦住了江雁回。 江雁回拿着玉佩晃了晃:“掌印说了,我可以进去半个时辰。” 守卫自然是识得玉佩,一时有些迟疑,江雁回的侍从连忙上前来:“大胆,这是掌印夫人,难道掌印夫人还会假传掌印命令?” 守卫闻言,这才纷纷行礼。 “属下不知是掌印夫人驾临,这就开门!” 屋子的门被打开,江雁回这才走了进去。 等她进去的第一时刻,外面的门便被关上了,江雁回顶着偌大的场地,一时有些不知道往哪里进。 这哪里只是一间房屋,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军机场地。 只见得房屋面积宽广,分了数个区域,每面区域都摆放了不同的东西,有各种器具武器,亦有书画卷轴,甚至于还有古老的竹简,应有尽有,全收纳在屋子里。 江雁回顺着主路往里走,才发现每个区域都是有名字的,甚至于还有每个州县的排序,区分仔细亦一目了然。 她走了许久,才在一扇关着门的屋子前看见了上面“后宫”二字。 江雁回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江雁回点燃了门口墙上的灯,突然就听见屋内一声响,紧接着原本漆黑的屋子瞬间明亮了起来,她这才看见墙上各处的灯盏全被点燃,好像是有机关触动,点燃了这些灯。 看着好生新奇。 江雁回一眼看到了四妃处,叶俏的格子。 打开叶俏那一格,顷刻就有一副画卷在格子里垂落下来,正是叶俏的画像。 画像后头有一份卷轴,还有一个盒子。 她打开卷轴细看,只见得上面不仅将叶俏的生辰八字写得清清楚楚,就连每一年的人生经历也在上面,甚至于还有人物关系图,每一项都罗列清晰,一目了然。 江雁回合上卷轴,打开了盒子,盒子上方是一本本小册子,册子里记载的是详细起居记录,江雁回看了暗暗咋舌,那里面竟连她去了哪儿,见过什么人都清清楚楚罗列在册,看得人毛骨悚然。 然后,江雁回在盒子的最底下看见了一个写着“萧”字的册子。 既然为“萧”大概是与她的母家萧家有关。 江雁回把那本册子拿来打开,才看见上面记录的果然是萧家的事,只是不是已故萧侯的,而是萧世子萧培陵的。 不过萧培陵的事情却记载得很简洁,只遥遥几句一笔带过,可就是这么简短的几句话,竟被涂黑了几个字,依稀能辨别出里面有一个“帝”字,江雁回还想细看,突然听见房间的门被人推开。 沈焕立在门口,神情莫辨。 江雁回合上册子,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第235章 让叶大将军告老还乡 沈焕拉了她就走。 江雁回被迫地被他拉了一路,眼前走马观花地看了个大概,人已经出了屋子。 “我没看别的,我就只看了叶俏!” 沈焕将她拉进旁边的一处屋子,直接关上了房门,这才回过头来看她:“那是什么地方,你也随便进去?若是被义父知晓,你知道后果多严重?” “我不会往外说!” “我相信,义父相信吗?” 江雁回看着他,讨好地去拉他的衣袖:“我只是随便看看!” 沈焕盯着她。 江雁回便伸出手来保证:“我下次不这样了!我保证!” “没有下一次了!”沈焕拉开房门,“我送你回去。” 江雁回不甘心就被这么送走,总觉得那里头一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盯着脸色阴沉的沈焕,硬邦邦问他:“叶俏的事情你真的要帮忙,如果你帮我,你送她进宫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沈焕被她气笑了:“你既然记得前世的事,就应该知道,那本来就是她的人生轨迹,即便我不推着她走,她也会入宫为妃!” “即便她入宫为妃,那也是她自己选的,而不是被你逼着……”见沈焕脸色不对,江雁回也板起脸来,“你若不帮我,像今日这样的事情便杜绝不了!” “江雁回!” “阿焕!”江雁回软了声音,“我爹娘不在了,你若不帮我,就真的没人帮我了!” 沈焕别开视线,看着窗外。 江雁回挽住他的手:“你若不愿意帮,你总得给个理由吧,难不成叶俏还能阻碍司礼监的发展不成?” 沈焕沉默良久:“若是帮她,会让你付出不可估算的代价,你也愿意?” 江雁回怔了怔:“叶家也不算手无缚鸡之辈,叶叔叔是大将军,帮了叶俏我们并非全无好处啊!” 帮叶俏固然会树敌,可是谁敢对司礼监和叶大将军动手?放眼整个朝堂,即便是皇帝都没有这个能耐! “那如果,是叶俏自己呢?是她要与你作对!” “不可能!”江雁回肯定道,“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叶俏这辈子绝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 沈焕笑了笑:“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吧。” 他打开门出去,江雁回跟上他的步子:“那是不是我想清楚了,你就同意帮我了?” “如果你想清楚,即便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愿意,那我无话可说。” 江雁回应声:“你放心吧,我认识叶俏这么多年,她绝对值得信任,还有叶大将军,他忠心为国,这么多年为启梁征战疆场,只为保家卫国,绝不会有二心!” “我爹在的时候就说过,叶家绝对可以信任!” 她说了许久,直到两个人都上了马车,她还在举例,甚至于提到前世叶俏离世后的事情。 “叶俏走后,叶大将军不是自请驻守戍边了吗?应该是此生都没有回金陵吧?” 沈焕只是微不可见地勾了唇角——他却是驻守了戍边,只是多年之后却成为萧培陵谋逆的助力,三十万雄兵踏破金陵城的时候,一切悔之晚矣。 “你要救便救吧。”沈焕淡道,“只是我有条件。” “什么?” “让叶大将军告老还乡。” 江雁回怔在那里:“你发什么疯,若是叶大将军辞官,那叶俏怎么办?她在宫里无依无靠,俞贵妃不是更为非作歹了?” “叶家的靠山不在了,但司礼监还在,若她愿意,从今往后司礼监便是她的靠山。” 江雁回盯着沈焕,满脸匪夷所思。 “看来从一开始,你就不打算救!”她收回视线,看着窗外,“既然你这么不情愿,我又何必勉强你,强扭的瓜不甜,或许叶家也并不想与司礼监有牵扯!” 沈焕盯着她,没说话。 到了掌印府,江雁回直接回了房间。 她让明月拿来了笔墨纸砚,坐在书案前仔细地分析前朝后宫间的联系,坐了一下午都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以至于到了晚膳时间,她也没用晚膳。 沈焕再回来,已经夜深,她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地上是丢满了涂画的纸团。 沈焕随手捡起一个,只见得上面写满了人名,以及各自性格、动机,分析得倒也颇为在理,只不过这些东西帮助并不大,显然在无用功。 沈焕把江雁回抱上床。 他抱起她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是他便立刻又闭了眼睛,不打算说话。 沈焕把她放在榻上:“既然醒了,就把晚膳用了。” “不想吃,没胃口。”江雁回顺势往床里滚了滚,卷了被褥便打算睡去。 沈焕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命明月传膳。 很快,膳食便端了进来,沈焕坐到桌子旁:“不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想害叶俏吗?吃完了,我带你去军机处。” 江雁回一惊,坐起身来:“你肯带我去军机处?” 沈焕把盛好的汤放在桌边:“把汤喝了。” 江雁回立刻从床上起来,几口就把汤喝了个干净,沈焕拧眉:“好好吃饭!” 江雁回依言放慢了速度:“你带我去的话,义父不会知道吧?万一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发脾气?” “虽然军机处是云纺要地,但你要查的事情对司礼监没有影响,义父即便知道了,也只是发一顿脾气罢了。” 江雁回放下心来:“我这就好好吃。” 用完膳后,玄霆拿来了一套小太监的衣服。 江雁回麻溜地把衣服换好,看向沈焕:“像吗?” 沈焕没说什么,领了她上了马车。 夜深了,金陵城的街头是有宵禁的。 因此马车所过之处,看不见一个行人,唯有更夫声不时传来。 很快马车便到了左司府。 夜风很大,江雁回低眉顺眼跟在沈焕后头,再加上夜色很黑,门口的守卫并没有认出她来,直接放了他们进去。 沈焕带着她来到一处屋子前,正是她白日翻阅过的那间安置后妃资料的屋子。 “想要什么,自己找吧。” 江雁回立刻拿了火折子点亮了墙上的灯盏,如白日一般,房间里的灯一个个地亮了起来,照亮了整间屋子。 第236章 医女 一整晚,房间灯火通明。 江雁回熬完大夜才发现自己只看了冰山一角,这里的资料太详尽,若真想一点点看完,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不可能,但好在她看了一些主要信息,最后还是把可能性锁在了俞贵妃的身上。 眼下的宫中有三妃一后,皇后和贤妃分别有一子,俞贵妃只有个女儿,叶俏属于刚刚进宫,以动机来看,能威胁到嫡子之位的只有俞贵妃,若俞贵妃诞下龙嗣,才是对皇后的最大威胁,所以皇后若有动机,也只会害俞贵妃,而非跳过俞贵妃去折腾一个位分低下且刚刚入宫的叶俏! 更何况,皇后知晓叶俏与江雁回的关系,此刻她有心拉拢司礼监的势力,又怎么可能在自己根基不稳之下对叶俏动手! 所以除开皇后,便只有贤妃和俞贵妃。 贤妃向来不喜争抢,更重要的是,江雁回在资料中发现,贤妃与皇帝是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的,这也正是贤妃虽不得宠,却依然鼎立后宫多年的原因,更何况,她有一个儿子,若能偏居一隅,待皇子长大跟随去往封地,日后也算是有大好前程,可以说,只要她不作,便没有人会去动她,而这么多年,贤妃分明也知晓这一点,并且做得滴水不漏。 除开这二人,便只剩了俞贵妃了。 江雁回之所以把可能性锁在这几个位分的人身上,是因为别的宫妃连靠近喜华宫的可能都没有,又哪里来的权利去下毒! 而且她们也没有动机! 算来算去,只有同样怀有身孕的俞贵妃。 若是叶俏得子,爬上贵妃之位,那她的地位便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再加上皇帝对叶俏宠爱有加,叶大将军战功显赫,甚至于还有江雁回这一层关系,于她而言,可谓致命威胁。 若是同生龙子,或许尚有一争高下的可能性,但若叶俏生的是皇子,她仍旧是公主,那就彻底屈居人下,再难有翻身的可能。 如此危险,换做是江雁回,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只能是她! 沈焕换好衣服进屋的时候,江雁回坐在地上靠着书架睡着了,手上还抓着一本册子。 沈焕将册子放到架子上,轻轻把她唤醒:“天快亮了,我们得离开了!” 江雁回醒过神来,看见外头天色微亮,连忙起身把书册归位,随后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扶了扶发髻:“走吧!” 两个人一道出门,守卫已经换了一批,恭敬地朝他们行礼。 沈焕目不斜视出了左司府,两人这才一道离去。 江雁回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还是撑着精神在马车里换了一身衣服,打算和沈焕一道去宫里。 “查到了?” “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情,肯定不可能去确定凶手,但八九不离十了吧!”江雁回看向他,“我先去叶俏那儿歇会,等晚一些了,再去一趟御医院。” “去御医院做什么?” “给叶俏找个帮手!”江雁回笑起来,“看谢丛那里有没有合适的人!” 沈焕伸出手来抚过她眼下暗色:“事情做完就先回府歇息,不必等我。” “成!”江雁回答应了一声,这才发觉沈焕身上穿的是朝服。 刚才一心消化着从资料屋里获取的信息,竟没发现他也换了一身衣服。 苍莽的黑色蟒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威严霸气,冠帽两侧垂落的朱红玉旒将本就英隽的眉宇衬得更加器宇轩昂,棱角分明的脸容在昏暗的灯盏下好似隔着薄纱的画中人,朦胧不似凡人。 江雁回前世见过他太多样子,狼狈、卑微、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什么样子都有,惟独没有今日这般神采奕奕,观之威慑不已的姿态。 兜兜转转走了两世,竟然能结为夫妻,当真是前世孽缘! 江雁回挪了身子靠在他肩上:“这里离宫里还有好远,我睡一会儿!” 沈焕没说什么,只是张开手臂将她揽进怀中,江雁回便自然而然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窝在他身前,安静睡去。 宫门到了,江雁回还没醒,沈焕便让玄霆将马车停在一侧,没有立刻下车。 直至宫门口的马车由多变少,直至所有大臣都入了宫中,他这才起身,留下玄霆肚子去了宫中。 江雁回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天色大亮,沈焕根本就不在马车里。 她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肢,掀开帘子看见玄霆就坐在马车外,不由得问他:“怎么不叫醒我?” 玄霆连忙跳下马车给她请安:“掌印见夫人没醒,便想让夫人多睡一会儿,因此没有打搅夫人!” 江雁回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连忙理了理衣服下了马车:“那走吧,直接去御医院!” 御医院里,御医们都出诊去了,谢丛也不例外,江雁回只看见一些药童留守在御医院里,孟辉也在。 而此刻,他的面前站着一位身形颇为纤长的女子,那女子拿着戒尺,十分生气地训斥着他,好像是因为他晒坏了药。 江雁回走上前去:“这是怎么了?” “掌印夫人!”孟辉急忙对江雁回行礼,“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昨日晒药的时候多晒了一个时辰,导致药材受损,不怪阮姑娘。” 听见“阮姑娘”三个字,江雁回才朝着女子看去。 那女子看上去有二十多岁,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黑亮,在江雁回打量她的同时,她也毫不避讳打量着她,似乎并不惧怕她掌印夫人的身份,只是冷淡请礼道:“御药房执事阮芳,见过掌印夫人。” 江雁回扶了她一把:“你是御药房执事?这般说来,这御药房的药你全认识了?” 阮芳后退一步,似乎不太习惯与人太亲近。 “掌印夫人说笑了,身在御药房当值,识药是基本功,不止下官,这里的每一个药童都会。” “那你通医理吗?” 阮芳终于再次看了她一眼:“不敢妄称,只略通一二。” “略通就够了!”江雁回看着她,“喜华宫的丽妃娘娘身子一直不太好,我想从御医院找一位懂医理识药性的女医留在喜华宫一段时间,不知阮姑娘可方便?” 第237章 收徒 阮芳怔了怔,显然没料到江雁回竟要给她另谋差事。 “……御药房的职位都是登记在册,需得院正同意方可调动,并非下官一句方便可行的!”阮芳吞吐半天,回答道。 “这个简单,你只说愿不愿意,院正那边,我会想办法!” 阮芳张了张嘴,支支吾吾了起来:“下官……下官……” “掌印夫人!”谢丛提着药箱从外面进来,看见江雁回分明意外,“您怎么来了?” 江雁回笑起来:“我想跟你讨个人。” “讨人?”谢丛笑起来,“别说是讨个人了,您就是讨十个人,下官也得给您备出来啊!” “我就要一个。”江雁回伸出手来指着阮芳,“她行不行?” 谢丛一愣,看了阮芳一眼,阮芳盯着他,咬住了下唇。 谢丛连忙走上前来:“夫人借一步说话。” 他带着江雁回到了自己的公务地,关上了房门:“你若是选旁人,我二话不说,肯定给你送过去,但这阮姑娘不归御医院管,只怕我做不了主!” “她不是御药房执事吗?”江雁回奇怪起来。 谢丛是院正,御药房归属御医院,自然该归他管才对! “她是御药房执事,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夫人可听说过北凉阮氏?” “北凉阮氏?”江雁回细细想了想,“你是说‘乌境之战’中,以全军覆没为代价守住蔺山关,护住十城百姓的北凉阮氏?” “对!就是这个阮氏!”谢丛压低声音道,“这个阮执事就是阮氏唯一的后人,皇上敬他父亲功勋封了她为郡主,她在御药房当值那纯粹就是她自己非要在这儿待着,我哪儿差得动她!” 江雁回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这个阮芳身份特殊,真要想她去喜华宫,除非她自己乐意,否则谁都安排不了她! “那你们御医院还有别的医女吗?只需通一些医理,然后识得药材就行!” 谢丛摇了摇头:“若在御医院当值,大大小小也算个官,哪儿来的女医官?也就只有阮执事这一个例外!” “没有?” 谢丛摇头:“懂医的都是男子,御医院也不招女子啊!” 江雁回犯难起来。 这么说想给叶俏弄个人,还遇上坎儿了! “那这个阮郡主她为何非要留在御医院,可是对医术感兴趣?” 谢丛点头:“确实是这样,只不过她身份特殊,谁也不敢教她,也正因为此,她就自己赖在御医院不肯走,所以我才给了她一个执事的差事,好歹少给我们找点麻烦!” 谢丛说到这里,一副颇为头痛的样子,似乎对这个软芳无可奈何。 江雁回看了看他,坐在一旁沉思下来。 “她想学医,你医术又高明得很,你来教她不就是了!” 谢丛大惊:“掌印夫人,这话您可不能随便说!” 谢丛摇着头:“下官这后宫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还得配合着掌印忙司礼监,哪儿来的时间教这位祖宗,再说了,她打不得骂不得,若是揽过来不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么!您可别给下官谋这差事!” 江雁回忍俊不禁:“你若是能教她,我去跟掌印说,让他给你腾出点时间来,不让你这么折腾!” “不是……夫人!”谢丛急了,“我……下官真不能教她,您是不知道,她那脾气暴起来连师父都打的!” “连师父都打?”江雁回讶然,“如此强悍?” “可不是!”谢丛压低声音,“她是被阮将军的副将带大的,据说那副将当年因为受伤这才没有跟去战场,这么多年,他抚养阮执事长大,几乎是拿她当男儿养,这阮执事根本就不懂男女之别,若真让她当了女医,那还得了!” “不懂男女之别才好啊!”江雁回板着脸,“大夫眼里哪儿来的男女之别,若是后宫能有一位医女,那对那些娘娘们而言也是一桩幸事啊!谢御医,依我看,是你眼光太狭隘!要不然,你就教了她吧,你若肯教她,她肯定同意去喜华宫帮忙!” 谢丛摇头:“掌印夫人,您放过我吧,这阮执事我真不敢教!” 他一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模样,分明曾经受过阮芳的折磨,江雁回心头越发觉得好笑,却故意板正脸道:“谢御医,我来这儿掌印可是知道的,他拿你当自己人,才让我自己来找你,难道你还想让掌印亲自找你不成?” “不是,夫人,你这……”谢丛急得团团转,“我是真不能接手!” “这样吧!”江雁回道,“你若能接下这份苦差,我送你一本《华安医典》如何?” “华安医典?”谢丛愣了。 华安那可是百年前家喻户晓的神医,据说他的医术出神入化到可给人开膛破肚而不死,在医者中,这样的人几乎可封为神一般的存在,而他所着的医典早在他过世后便消失在了世界上,别人都道《华安医典》只是道听途说,华安根本就没有着过这样一本医典,也有人说,是华安后人将医典私收了起来,所以才没有人见过,可江雁回竟知道这件事! 非医界人或许听说过华安的事迹,但绝对不可能知道《华安医典》这本书,可江雁回却是脱口而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她的手里真的有这本书! 好你个沈焕,有这种好东西竟然不拿出来!还在那里冠冕堂皇说拿他当兄弟! 谢丛气得牙痒痒:“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江雁回道。 谢丛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夫人是女子,怎么能算君子!” 江雁回道:“古人云:君子者,贤也,既然贤者既君子,那若女子为贤,亦可做君子!谢御医,君子可不分男女!” 谢丛听得晕乎:“行吧,反正你说得我也听不懂,只要夫人能拿出《华安医典》,谢某我即便是豁出这条命也定为夫人上刀山下火海!” “哪儿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不过就是收个徒弟而已!” 眼看着谢丛出门,江雁回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 能说动谢丛,这还真得益于司礼监的军机处。 她昨日去的时候粗略看过,就在医注那边看见了这样一本摆在架子上的书,因对“华安”这个名字耳熟,所以当时她就记下了这个,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 第238章 尽心尽力 其实她也是赌,赌医者都有一颗求思进取的心。 谢丛既然能做到御医院院正,相必医书对他而言弥足珍贵,而《华安医典》既然能摆在司礼监的军机处,那一定是非常珍稀名贵的存在,所以她赌沈焕没有把这本书给谢丛。 果不其然,她赌对了! 再出去的时候,阮芳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师父长师父短的唤谢丛。 谢丛摆了摆手道:“我可担不起这个称呼,阮执事还是同以前一样,唤我谢御医吧!” “怎么能唤谢御医呢!要不然这样,我以后唤你谢大哥吧!” 孟辉在一旁垂头笑起来,谢丛仿佛哽住了一般,一脸菜色道:“那还是师父吧……” “好嘞,那师父,今天你打算教我什么?” 谢丛思量了一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立刻看向江雁回:“掌印夫人,您这边是需要何时上任?” “自然是越早越好!”江雁回看向阮芳,“不知阮执事这边的时间可安排得过来?” “当然!”谢丛答,“阮执事,要不然这样吧,我每日在宫中多留一个时辰,你平时呢,就帮忙照看着丽妃娘娘,我会把每日需要的医书留给你,你有时间的时候就看看医书,有不懂的,等我散值后你再问我,你看可行?” “我没问题!”阮芳答应得干脆。 “那你收拾一下,待会儿就直接跟着掌印夫人去喜华宫吧!” 阮芳准备去了,江雁回看着她离开,盯着谢丛看。 谢丛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一脸尴尬道:“夫人,要不你去房间里坐着等?你站在这儿,大家伙儿都没心思做事了!” “这阮执事在御医院多久了?” “三四年了吧。”谢丛想了想。 “那她成婚了吗?” 谢丛动作一顿,抬目看她:“原本是许了人家的,只不过刚成亲一年,夫君就因病去了……夫人可莫要在她面前提及此事,免得她伤心!” “这样……”江雁回沉思间,便见阮芳提了个箱子来,显然是已经收拾好了。 “掌印夫人可以走了!”阮芳看向谢丛,“那师父,我们的教学是从今天开始算起的吧?” 谢丛一滞,看了一眼江雁回,想起那本即将到手的《华安医典》,只能干脆应道:“可以!” 阮芳这才跟着江雁回走了。 “玄霆,帮忙提一下!” 玄霆闻言,急忙接过阮芳的箱子,江雁回这才看向阮芳道:“喜华宫的这位丽妃也是出身将门,与阮执事一样,说不准,等日后丽妃娘娘平安生下龙嗣,你们还可以比试比试!” “当真?”这个倒是阮芳未曾料到的,“那她功夫怎么样?” 江雁回偏了头,用手背挡着声音:“很能打,阮执事可要当心!” 喜华宫里,叶俏早得到了江雁回要来的消息,可是等了一上午没看到人,这会儿本以为她不会来了,又听见了宫人的禀报。 她起身摇着一把小扇子来到门口,眼看江雁回还带了一个医官,顿时新奇了:“谢御医已经来请过脉了,你怎么又找了一个医者来?是不放心我这身子吗?” 旁边,阮芳给叶俏请了个礼。 江雁回走上前去,俯身在叶俏耳边道:“贴地给你找的贴身女医官,等你生完孩子为止,她都会留在喜华宫!” 叶俏诧然看向阮芳,打量了她两眼,江雁回这才退开身子道:“这是御药房的阮执事,丽妃娘娘,阮执事是谢御医的徒弟,所以你对她大可放心,从今日起,便由她负责你的饮食起居了!” “你搞什么!”叶俏拉了江雁回到一旁,“我只是怀孕,每日都有谢御医请脉,你弄一个医女到我宫中不是多此一举?” “俏姐姐!”江雁回正了脸色道,“这宫中处处凶险,那俞贵妃又针对你,把你一个人放在宫里我实在是不放心!谢御医毕竟是外臣,不及女医官来得方便,而且这位阮执事颇有来历,平常的人不敢伤她,即便是那位俞贵妃也是要给阮郡主留几分薄面的!” “郡主?”叶俏一听,越发觉得不可行了,“你让一个郡主伺候我?疯了吗?!” 不知道是叶俏的声音太大,还是习武之人的耳力太好,阮芳竟然听见了这句话,开口道:“丽妃娘娘放心,在医者眼中,没有身份之分,阮芳的任务是照顾好丽妃娘娘的身子,且定会尽心尽力!” “好……”叶俏朝着她勉强笑了笑,又看向江雁回,“真的没有问题吗?” 江雁回附耳道:“花大价钱请来的,你不用才有问题!” 叶俏盯着她看了看,最终只能收了下来。 “阮郡主……” “唤我阮芳吧。” “好,阮芳,快请进!” 三个人一同入到室内,叶俏差人上了茶:“阮芳,能得你照料,本宫受之有愧,你放心,余下的时间里,本宫肯定听从你的建议,好好调养身体!” 阮芳却盯着她手里的扇子:“娘娘,您现在怀着身孕,不宜直接用扇子,若是觉得热,可以让下人远远用扇一些微风。” “行!听你的!”叶俏把扇子扣在桌子上看向珍珠,珍珠立刻找了下人进来,让其远远纸扇纳凉。 江雁回摸了摸叶俏的手,果觉她的体温高上很多。 “都说怀胎十月最是辛苦,俏姐姐,你可得好好养着身子,日后饮食方面也由着阮执事来给你调理吧!” 叶俏应了下来,看向江雁回:“掌印夫人,你来了倒是正好,本宫新收了几匹布,想着给孩子做几身衣服,你对布料熟悉,替本宫看看哪几种适合做孩子的衣服!” 她看向珍珠,珍珠立刻让人把那几匹布料抱了进来。 江雁回选了几样,笑看向叶俏:“其实这些布料都是最好的,随便哪样都不会出错,倒是你自己,这肚子里的月份越来越大,衣服也得做几身合身的才行!” “放心吧,这些都有准备!”叶俏说完看向一旁静静喝茶的阮芳,“待会本宫让人把偏殿收拾出来给你,缺了什么你都可以给珍珠说,珍珠会给你准备好!” 一旁的珍珠给阮芳屈膝行礼。 第239章 鬼迷心窍 阮芳应下:“那我先去看看住的地方吧,就不打扰两位主子叙旧了!” 她看向珍珠,示意她带路,等她们一走,叶俏立刻挪动位置靠向江雁回:“这位阮执事我以前也听说过,好像脾气不太好,你怎么说服了她来我喜华宫?” 江雁回靠近了她:“我从掌印那偷了一本很名贵的医书,同谢御医做了交换,谢御医答应收阮执事为徒,所以阮执事就同意来了!” 叶俏朝她竖起大拇指:“当了掌印夫人果然是不一样了,长本事了!” 江雁回压下她的大拇指:“你还好意思说,我损失这么大,你就不想想怎么感激我?” “想!当然要想!”叶俏瞥着她,“可就怕我只能想,不能做啊!毕竟某人可是被看得死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人间至宝呢!” “贫嘴!” 两人说笑了一阵,江雁回摸着她日渐大起来的肚子感叹道:“我现在就盼着你能要平平安安诞下龙嗣,不然这孩子一日不出生,我一日悬着心!” “放心吧!”叶俏笑起来,“我虽然怀着孕,但护自己还是护得住的,你又特地为我找来了医女,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阮执事会武功,关键时候也能应付一下!” 江雁回瞥她:“你还想让她在宫里大打出手不成?” “关键时候也不是不可以啊!” 江雁回瞪着她:“这么胆大包天?” “这不是有你护着我么!”叶俏挽着她手臂,拉她起身,“我的雁回现在可是诰命夫人,而且夫君还是当朝人人敬仰的掌印,我不仗着你,仗着谁!” 江雁回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可记下了,关键时候,别自己死扛,能搬我就搬我,实在不行就搬掌印、甚至提督大人都行,只要能把危险扛过去!” “知道了……” 叶俏搂着她的腰,微微红了眼眶。 从喜华宫出来,天色已晚,江雁回心头的大石却并没有落下。 她原本也并没有这么担心,可当看到叶俏大起来的肚子,耳边便开始不停闪现“胎死腹中”四个字,弄得她越发心神不宁。 沈焕被皇帝拉着谈了一天的国事,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一抬眼便看见台阶下面站了个人。 夜色朦胧,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裙子站在朦胧夜色中,灯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将她的身影拉得格外纤长,而她立在那里,被夜风吹得衣衫飘动,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沈焕走上前去,握住她冰凉的手:“不是让你处理完事了先回去?怎么站在这里?” 江雁回挽住他的手:“就是想等你一块回去!” 沈焕没说什么,牵起她的手:“走吧。” 回到府中,大约是因为昨晚熬了大夜的缘故,江雁回早早便沐浴完休息了。 沈焕处理完公事回来,刚上榻,江雁回就醒了,睁着一双惊怵的眼睛看他。 “怎么了?做噩梦了?”手指抚向她的额头,才摸到她头上满头的汗。 沈焕眉心拧了拧,准备去拿床头的灯盏。 江雁回却一下子抱住了他。 她身上汗哒哒的,沈焕只觉得那些汗液透过她的衣服渗了过来,而且她整个身体都在隐隐颤抖,手上的力道也箍得死紧。 他于是不再动弹,顺势在一侧躺下,抱着江雁回:“梦见什么了?” “我看见了……我看见她躺在床上满身都是血……是个死婴,他的身体全是黑的!” 沈焕眼底掠过异色。 上辈子丽妃死的时候他尚只是皇帝身边当值的一名小太监,恰巧目睹了一切,当日丽妃难产,生了一天一夜,气力都用尽了,血也止不住,最后在保大保小的时候,皇帝选了后者,可当剖腹取子,取出来的却是个死婴。 孩子没了,大人也没救了。 而那个孩子,上一世的沈焕惊悚一瞥,便如江雁回口中所言,全身黑紫。 这样的景象,怎么会出现在她梦中?! 还是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焕轻拍着江雁回后背:“别多想,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会护住她的!” “一定会的对不对?”江雁回抬起头来,眼底的恐惧未散,“你护住了我,我爹也护住了我娘那么多年,所以我也一定能护住叶俏,对不对?” 沈焕看了她半晌,低道:“对,你一定会护住她!” 江雁回眼底的惊慌这才散去几分,看了他半晌之后,手上的力道也缓缓松开:“我想洗个澡。” 身上都是汗。 明月送了洗澡水进来。 江雁回被热水泡得全身发汗,整个人这才清醒了过来,刚才梦境的心悸也散了大半。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不该沉浸在前世的恐惧里出不来,不论如何,她现在还活着,就证明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沈焕坐在榻上看书,看见她过来,便将手里的书放下:“好点了吗?” 江雁回点头,偎进他怀里:“刚才吓着你了?” “还好。”沈焕应道,“只是噩梦而已,醒过来就好了。” 江雁回抬起头,枕在他胸膛上看他,入眼是男人精致的眉眼,那双漂亮的凤眸内,幽深似海又漆黑如墨,光是看着便已让人弥足深陷。 她上辈子怎么就没发觉他长得这么好看? 大约是……鬼迷心窍? 凑上前去,亲了沈焕一口,亲完之后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黑瞳,愈发觉得意犹未尽,便又亲了上去。 如果是这一世的江雁回,一定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可现在这个人是活了两世的江雁回,前世跋扈嚣张的性子早已让她忘记了女儿家的矜持羞涩,即便是结合了这一世的记忆仍不能让她摈弃前世的许多本性。 就比如现在。 她主动大胆到让沈焕这个见惯了后宫各种场面的“宦官”都有些招架不住。 一室清辉。 江雁回早已睡沉,沈焕抱着她,隔着床幔看窗外泄入室内的月光,遥遥想起前世那些遥远的回忆。 他大抵知晓江雁回前世憎恨他的原因。 有一回,他刚做完事回来,就看见自己屋子里的东西全被丢了出来,有些是他的,有些不是他的,而不是他的东西里,女子的贴身小衣散了一地。 第240章 又老又丑 下人们佯作羞耻地捂着眼睛,却又从指缝里睁大了眼睛偷看。 一个两个的在那里嬉笑着窃窃私语,所有的苗头直至他。 有人冲进了院子里,护着那身衣服大哭。 他一个人立在人群中央,受着所有人唾弃嘲讽的目光,只是定定看向那个最后进来的少女。 “不是我!”他说,“这些东西不是我的!” “自然不是你的!你这个登徒子,先是轻浮姐姐,现在又来私拿我的东西,姐姐,你可得为我做主!”后方,江念回抱着那些小衣哭得脸都红了。 江雁回站在院子门口瞪着这个前几日才刚对着家丁说喜欢她的男人,狠狠的一脚踹在他膝盖上:“绑起来!” “真的不是我做的!大小姐,你相信我!”他想去抓江雁回的衣袍,却被家丁赶上去,一脚踩在他手上。其余众人合力将他死死摁倒地上,管事的眼见他挣扎得厉害,直接上脚踩在了他脸上。 “不是我做的!” 他撑着一口气。 “姐姐,我没脸见人了!”江念回丢下衣服站起身来,直接望着一旁的柱子上撞,被江雁回死死抱住。 “念回,你别傻,我肯定为你讨回公道!” 那一回,他被打得半死不活。 为了不让事情扩大,江家没有把他送官,只是把他丢在院子里自生自灭,可他命大,撑了过来。 只是自此以后,江雁回就好似针对上了他,见他一回为难他一回,三天两头折磨他,而在此之前,她从不曾对他如此苛刻。 说到底,她被那一对母女蛊惑太多!最后,竟把自己都赔了进去! —— 一夜无梦。 再醒来,江雁回精神大好。 听管家介绍了一上午的掌印府内务,刚用过晚膳,就听婢女说叶妈妈来了。 “叶姨!”江雁回让明月上茶,“可是上次的事情有着落了?” 叶妈妈笑着点了点头,让下人把箱子放过来。 她从箱子里取出几本册子来:“这是这段时间府里的账册,我给小姐带来了,小姐可以闲暇时看一看。” 江雁回拿起册子翻了翻,笑道:“叶姨做事还是这么让人省心,这账册记得一目了然,清晰明了,我都不用费多大劲。” 叶妈妈笑道:“小姐如今是掌印夫人,身份跟从前不一样了,管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江府这边能省点时间是点时间,我能帮得上忙才高兴!” “你自然能帮上忙!”江雁回握着她的手道,“你何止是帮得上忙,你可是帮着我顶起了半边天!” 叶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姐谬赞了,对了,这是那位的画像,小姐过目。” 江雁回把画卷接了过去,打开,眉心微不可见地凝了起来。 叶妈妈一怔,细细看着她紧绷的神色:“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对?” 江雁回合上画卷,笑了笑:“没什么不对,就是他。” 她看着叶妈妈:“那剩下的事情办到哪一步了?” “都办妥了,生辰八字我已经找喜梅庄的喜老板合过了,对方那边也十分满意,只等着定日子下聘!” “他自然是满意!”江雁回冷笑了一声,对上叶妈妈疑惑的目光,立刻又换上笑脸:“那就半个月后吧,这半个月,你让人小心看着她,可别让她跑了。” “放心吧,小姐,这件事她暂时全然不知情,我也跟对方说了,待下聘那日再上门!” 江雁回点了下头:“叶妈妈,江家的事情交给你,我可省事多了!” 叶妈妈笑起来:“能为小姐分忧,才是我的幸事,就怕没法给小姐分忧!” 说到这里,叶妈妈看向四周,“巧姝这丫头去哪儿了?怎么没看见她?” 江雁回神色一顿,才道:“我让她去照顾锦回了,锦回这会儿正在课上,只怕你是见不得她了!” 叶妈妈笑了笑:“不打紧,下回见也是一样!不过下聘这日需得当家人在场,到时间,小姐只怕得回来一趟。” “这不成问题。”江雁回道,“到了时间,你派人来通知我变成!” 与叶妈妈坐了小半日,江雁回这才送别她 等她走了,江雁回才将那张画像重新展开摆在了书案上,拿镇纸压住了。 她盯着画像看了许久,忽而勾唇笑了笑。 明月进来的时候便看见江雁回环臂立在窗前不远的地方,残阳将她周身都镀上了一层红彤彤的艳色,而她闭着眼睛嘴角挂着笑容,就那么闲适地轻仰着头,仿佛在感受着残阳的余温。 明月将茶水摆在桌子上,便看见了桌上放着一张又老又丑的画像,顿时愣了一下。 “夫人,这画像……” 江雁回回过头来:“画像怎么了?” 明月摇了摇头,笑道:“奴婢只是觉着这画像里老头长得猥琐得很,怪污人眼的!” “猥琐?”江雁回重新盯向画像,在明月声音都紧绷了后忽而笑了笑,“确实是挺猥琐的,不过猥琐得甚合我心意!” 明月一怔,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因而不敢多问。 “其实,这是我为我二妹挑选的夫君,明月,你觉得我二妹收到这份礼会高兴吗?” “啊?”明月对上她脸上的明艳笑容,头脑一片空白,“夫……夫君?” “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 “没……”明月咽了口唾沫,“夫人挑的,自然是最好的!” “你这话就太有违心意了,你要是觉得好,要不然,我让我二妹把他让给你?” “夫人——”明月失声“噗通”跪在了地上,脸都白了。 江雁回轻笑一声:“那么紧张做什么?开个玩笑看把你给吓得!这可是我亲自为我二妹千挑万选的夫君,怎么可能舍得给你!起来吧。” 明月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再给江雁回递茶的时候,手还在抖个不停。 江雁回接过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抬目再看天边残阳,只觉得这个世界的光都比前世的更温和好看。 时间悄无声息流转着,一转眼半个月便到了。 江雁回提前一日同沈焕说了这件事,这日沈焕早早地下朝回来,直接与她一道直奔江府。 第241章 十万黄金为聘 两人坐在马车里,沈焕看向已经第三次勾唇的江雁回,询问她:“她成亲就让你这么开心?” “当然!”江雁回接过他递来的茶水,“今日就能看见妹妹的反应了,说起来,有点激动呢!” “雁回……”沈焕盯着她,“你若想报仇,何必亲自动手,找两个人安排一番就是了,这么专程跑一趟江府,日后你江家嫡女的恶名便坐实了!” 江雁回斜眼睨他:“说得好像我现在名声有多好一样!从茂凌生的事情之后,世家公子小姐耳中,我就是个薄情寡义之徒,再到我爹娘刚过世我就嫁给了你,就更是嫁贼为夫……天下的坏名声早在我身上生根发芽了,多这一样又能如何?” “再说了,名声不坏一些,怎么跟你相配?” 沈焕沉下眸光没再多说什么。 他握紧了江雁回的手:“你想怎么做都依你,只是莫要坏了自己的心情才好。” “就怕你坏了心情。”江雁回瞥向他,“今日可是我的主场,你可别坏事!” 沈焕挑了挑眉:“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 江雁回撇着茶水的浮沫:“难说!” 江府门口,叶妈妈早候着了。 “恭迎小姐、姑爷回府!” 江雁回被沈焕牵着走下来,朱红的凤尾裙摆曳地。 她今日衣着隆重,眉心还贴着凤尾花钿,走起路来,步摇随风摇曳,好生华贵清丽。 而一旁的沈焕今日穿的也是朱红色锦袍,与她相携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小姐,府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柳家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江雁回点了点头:“二小姐呢?” “二小姐在房中,我找人看着了。” “好。” 江雁回笑着,“去把王姨娘请来。” 很快,下人便把“王姨娘”请来了,只见得昔日风光的妇人穿一身粗布麻衣,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看见江雁回的一瞬间,直接就朝着她的方向扑来,被下人死死扣住。 “江雁回,你个毒妇!那可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下得去手!你如此蛇蝎心肠,对得起死去的老爷吗!老爷若是泉下有知,定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日叫你日日噩梦缠身,你不得好死!” 沈焕拧起眉头,对王氏口中的阴毒言语分明不悦。 江雁回却捏着手帕,在一旁笑得开怀:“王姨娘,你别激动,虽说这柳家老爷岁数是大了些,可念回嫁过去也不算吃亏,人家可是以正妻之礼来娶她的,而且啊,这聘礼可是十万金呢!” “十……十万?”王姨娘愣了一下,分明没想到。 “是啊!”江雁回走上前来,“说起来,也是王姨娘教导有方,才能养出这么好的女儿,你放心,这聘礼啊,我分文不娶,都留给王姨娘颐养天年,你看如何?” 王萍的神色分明是愣住了,像是抵挡不住诱惑,又像是不舍得女儿。 “十万金我也不卖女儿!”最终,她恨恨道。 江雁回摇着头:“怎么能是卖女儿呢,柳家老爷岁数大了一点是不假,可柳家家大业大,可谓家财万贯!念回嫁过去若是能生下个儿子,那就是柳家嫡子,日后可是能继承柳家家业的人!王姨娘,这十万聘金只是九牛一毛,念回若在柳家扎根了,您也可以跟过去,将来你们母女俩可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比江家可阔气多了!” 王萍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分明心动,却又有所犹豫。 “要是真有这么好的事情,你会留给我们?江雁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就是想报复我们!” 江雁回一副大为冤枉的表情:“王姨娘,您要真不相信,今日刘老爷上门了,你亲自问他便是,我说的你不相信,那未来姑爷的话,你总该相信的吧?” 王萍定在那里,咬着下唇:“我当然会问!用得着你提醒!” 她这么一说,俨然已没了刚才来时的激动情绪,旁边的下人松开她,江雁回随即侧开身子:“叶姨,让人看一下柳家老爷到哪儿了?” 叶妈妈答应下来,立刻差了家丁去问。 结果家丁刚出去没多久,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 “小姐,姑爷,柳家快到门口了!” “走吧。”江雁回瞥向一旁的王氏,“今日是念回的婚事,王姨娘还请上座!” 王姨娘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快步进了正厅。 沈焕坐在了侧面,江雁回和王姨娘一左一右坐在了上位。 很快,便见家丁领了一人进来,只见得那人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身材矮胖,走起路来颇有几分大腹便便的样子,但身后下人抬入的聘礼却是满满数十箱,直接把正厅给堆满了。 “柳家柳成,见过掌印、掌印夫人,见过王夫人!” 王萍刚看见刘老爷的一瞬,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起身,但见他抬进来的聘礼,一时又按捺了性子,此刻听他一声“王夫人”,心头的不快总算压下了一分,盯着他:“你就是柳家老爷?” 盯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老头子,王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都能当念回爷爷了! “柳成愿娶江家二女江念回为妻,今日特地来提亲,这是聘单,还请掌印夫人、王夫人过目!” 江雁回朝着叶妈妈点了点头,叶妈妈随即上前结果礼单,递给王夫人。 王夫人将信将疑打开册子,当看见上面的“黄金十万两”惊得整个人都软了。 十万金! 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啊! 柳家下人将箱子一样样打开,金灿灿的金条堆放在箱子里,闪瞎人眼。 王姨娘终于没忍住,从座位上下来,拿起箱子里一根金条就放到嘴里咬,当发觉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时,眼睛都亮了。 “这……这些都是给我……给念回的聘礼?” 柳老爷在一旁笑道:“当然,只要夫人同意这门亲事。” “同意,同意!念回能嫁给柳老爷为妻,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王萍彻底被这么多的金子给蛊惑了,刚才来时的满脸灰败,已经被兴高采烈所代替,一张脸笑得褶子都堆到一起了。 江雁回捏着手帕放下茶杯:“既然婚事定了,那这件事便算成了,对了叶姨,把念回叫来吧,好歹是未来的夫君,让她见见面认识一下!” 第242章 风水轮流转 被关了近一月的少女,除了形体消瘦些,并没有看出任何不妥的痕迹,她穿着一件粉色荷叶裙,翠绿的荷叶在粉色中做点缀,看上去干净清纯,格外招人怜爱。 比之王氏艳丽的长相,这个女儿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止容貌清丽更多了一丝少女才有的无辜天真,柳老爷一看见她,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对着江念回道:“这位想必就是江二小姐了!” 江念回蓦然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猥琐地对着自己笑,当即嫌弃地躲开步子:“你谁啊?” 江雁回捏着茶杯不说话,只是看向礼单。 王氏顺着她的目光往礼单上看了一眼,立刻从座位上起身,走了下来:“念回,你来了?” “娘……”江念回忌惮地盯着柳老爷,而后上前给江雁回和沈焕行礼,“念回见过长姐、姐夫!” “念回啊,今日找你来是有事要跟你说!”王氏拉着她的手,“我和你长姐呢,跟你定了一门亲事,就是柳家!你嫁过去呢,是正房柳家夫人,今日柳老爷带了十万金来下聘,你们的婚期就定在半个月后,这段时间,你可以准备准备。” 江念回睁大了眼:“亲……亲事?” 王氏还要说什么,上头的江雁回说话了。 “是呢!长姐和姨娘左挑右选,选了许久才定了柳家,柳家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你嫁过去之后定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柳老爷说了,他会以正妻之礼迎娶你,而且只要你生下儿子,柳家的家业就是你的!” “是是!”柳老爷盯着江念回笑,“江二小姐,这些都是我给你下的聘礼!” 江念回身形晃了晃,抓紧了王萍的手:“所以我要嫁的不是什么柳家公子,而是柳老爷?” 她几乎是厉声。 江雁回看向王氏,没说话。 王氏反应过来,连忙拉了江念回到一旁。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江念回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直接朝着王氏喊了起来,王氏也被气急了,直接就甩了她一个耳光。 江念回的哭声断断续续传了过来,柳老爷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来,但当看见上位的沈焕,那点子脾气立刻就压了下去,改为笑脸相迎。 江雁回指了指一旁:“柳老爷莫急,我这二妹啊,心气儿高,让她接受得给点时间,来人,给柳老爷上茶!” “不急不急!”柳老爷连忙应着,端起桌上的茶水看向对面的沈焕,当即陪笑道,“没想到江二小姐的事情,连掌印都这么上心,柳家往后的生意还得麻烦司礼监多照应!” 沈焕懒散地靠坐在那里,闻言唇角微勾:“柳老爷娶了二小姐之后,便是本司的妹夫,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柳家的生意司礼监自然会多加照应!” 柳老爷闻言喜上眉梢:“那我就在这里谢过姐夫了!” 江雁回一口茶水险些呛着,勉强用手帕捂了,才不至于让茶水喷出来。 沈焕看向她,似笑非笑,江雁回对上他的视线,顿时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都怪他,大庭广众之下,逼得自己险些出糗。 王氏再回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江念回不在。 王氏直接给柳老爷赔笑:“柳老爷放心,念回啊,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等过两天,她的情绪消了,自然就同意了,等到了婚期,你直接过来迎娶便是,我保证新娘子服服帖帖!” 柳老爷笑弯了眼:“如此甚好!” 他看向江雁回和沈焕:“既然如此,我就先行告退了,待婚期自来迎娶!” “送柳老爷!” 叶妈妈去送柳老爷出门,江雁回直接看向下人道:“来人吧,把这些聘礼都抬到王姨娘房里去。” 江念回随即看向王氏:“王姨娘,这聘礼你可是收下了,若是到时候念回那头出了什么问题,让江家交不出新娘,成为全金陵城的笑柄,那我可不会答应!” “大小姐放心!”王姨娘眼馋地盯着那些聘礼,“念回这丫头的脾性我了解,待我劝上一劝,保准让她心甘情愿上花轿!” “如此最好。” 待到王姨娘离去,江雁回这才如释重负一般丢开了手里的茶:“这念回马上就要成亲了,喜服什么的,也该准备准备,叶姨,这件事就让喜老板来办吧,她经验足,做事快,想来半个月肯定是够的!” “那我这就吩咐下去。” 叶妈妈出去找人了,江雁回便看向沈焕:“还以为得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比我想的还要轻松。” 沈焕一改刚才面对众人时神态自若的模样,凝眸看着江雁回:“从前,她们就是这么对你的?” 江雁回耸了耸肩:“我可没这么值钱,我当年的聘礼也就五百金,还是做妾呢!” 沈焕脸色阴沉了下来:“若是我,可不会让她嫁得这么正大光明,直接捆了送人便是。” “白白送人的便宜,我可不做。”江雁回撇着他,“这么多金子,我留着做什么不好?现成的摇钱树,难道还要让她飞了不成?” 沈焕有些讶然地看她:“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可不止打的这个主意。”江雁回迈开步子往外走,江府的风光依旧,只是这里却缺了旧人踪影。 她领着沈焕走在江府的小道上,轻笑起来,“我不仅要把她当成摇钱树,还得让这颗摇钱树生机勃勃!” 想起上一世,沈焕直接杀了人全家,江雁回就觉得肉痛。 柳家的生意遍布江南六省,不知道多富足,随便压榨一番,都不知道能吐出多少宝贝,他却放任这颗摇钱树不用,还把它毁了! 说起来,这也是王氏母女教她的,若非上一世,她们教会她嫁女儿还可以卖钱,她也不会拿江念回去讹柳家。 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谁让这辈子,她们只是姨娘庶女呢! 江雁回冷下眉目——上辈子欠她的,她会让她们在这辈子一点点偿还,不仅有她,还有娘亲上辈子惨死的因果! 上一世,她坚持救下身染瘟疫的沈焕,徐兰珠怕她感染,和下人一起亲自照料沈焕。 后来沈焕的病好了,他们一家人回金陵,本以为这场插曲就这么过去,可不久之后,徐兰珠却突然感染了瘟疫。 第243章 血海深仇 她的身体在生江雁回的时候伤过,一直都不太好,一场瘟疫来势汹汹直接夺走了她的性命。 当时的江家人都以为是徐兰珠在照顾沈焕的时候感染了瘟疫,直到江家覆灭,江雁回被卖身青楼,王氏才告诉她实情。 原来当年,是王氏偷偷将沈焕穿过的衣服藏了起来,然后再与徐兰珠的衣物堆放到一起,这也是为什么,徐兰珠的瘟疫在数日后才发作,一切都是王氏有意为之! 换句话说,王氏才是她的杀母仇人,可她却以为沈焕才是害徐氏死亡的真凶,怪她明白得太迟!错怪了他! 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便绝不会再放过这对母女! 前世的债今世来还,她的,江家的,母亲的,通通都会讨回来! 江家祠堂! 江雁回将香插进香炉,静静看着排位上江尚中和徐兰珠并列在一起的名字,如果爹娘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两世恩怨,即将终结,她也算为他们讨回了公道。 等江雁回出来的时候,沈焕就立在祠堂外。 他没有跟进去,一则江尚中徐氏生前并不喜他,另一则,两世恩怨情仇也没那么容易了结,他不进去,反而更好。 “走吧。” 江雁回挽着他,欲打道回府。 “江雁回!” 转角处,忽然有人恶狠狠地喊她。 江雁回凝目看去,才看见是江念回。 不过一个时辰不见,她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刚才相见时的干净整洁全消失不见,头发乱糟糟的不说,脸上的泪痕也是一道一道,看上去狼狈极了。 沈焕目色沉下,看得出来,他对江念回充满戒备。 “早就知道她会来找我,没事,你先去我房中等候,我与她说几句话。” 沈焕看向明月:“去搜搜她身上。” 明月领命,立刻要去搜江念回的身,江念回张开双手配合她检查,双目却仍死死瞪着江念回。 “江二姑娘,不好意思,如果您要靠近掌印夫人,这钗环恐怕也得卸了。” 江念回直接拔下头上的饰品放到明月手里,随后大步走上前来。 “就因为我伤过你一次,你就这么不肯放过我!” 她开门见山。 江雁回无辜地垂下眼:“二妹说什么呢!之前的事情我早已不记得了。” “你若不记得,为何要把我嫁给柳成?” “柳成不好吗?”江雁回讶然地睁大眼,“柳老爷可是金陵城里排得上名号的商贾,你嫁过去是现成的当家主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想江家现在的情况,爹爹不在,你又只是个庶女,能得到这样的亲事已经是柳老爷垂爱了,你怎么还不肯了?” 上辈子,王氏就是这样一口一个“荣华富贵”来羞辱她,说她一个落魄的罪臣之女,早已不是当初的江家小姐,有人要她便已是她八辈子修来的夫妻,还挑三拣四。 那时的江雁回刚刚离开九千岁府,得知父亲身死的经过,一门心思把所有的仇怨都放在了沈焕身上,当时的她万念俱灰,早已无路可走,只得顺从出嫁。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没有嫁成,王氏竟然会把她直接卖到青楼,然后带着自己女儿和江家钱财逃跑! 她害死了母亲,又养毁了她,临到头来还要把她卖到青楼去,榨干最后一滴血,王氏之心,何止比蛇蝎歹毒,而这一切也要得益于她身后这个为她出谋划策的女儿。 当日琼花楼迎客的那日,这个女人曾专程跑来找她。 她告诉她,等她死了,她就去九千岁府给九千岁当对食,让九千岁把所有对她的宠爱都转移到自己身上,那时,江雁回才知道,当时沈焕在江府当家奴的时候,她就爱上了他,只可惜沈焕所有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这让她又嫉妒又恨,便千方百计在自己耳边挑拨她和沈焕的关系。 每每她与沈焕之间有了一丝好转的可能,她就开始吹耳边风,说沈焕私下里也曾向她示好,制造出他不过是想借“江家小姐”平步青云的“狼子野心”。 至于这江家小姐是谁,从来都不重要,江雁回也因为痛恨这一点,对待沈焕的态度一日不如一日,最严重的那一次,是江念回半夜里衣衫不整来找她,说沈焕轻薄于她,而她险些失身。 也是那一回,她将他打得半死不活赶出了江府,卖给了牙行的张老板。 而张老板那时正在替宫中招募太监,沈焕便直接被送进了宫。 想起前世种种,可真是愚昧至极! 她因对方的养育之恩百般信任,从不曾有过怀疑,可至始至终,人家只拿她当夺取江家家业的棋子! 最毒不过妇人心,王氏二女于她可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嫁个人而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受不住了? “念回,柳老爷也只有年事高这一个缺点,你想啊,他年事高是好事,百年后他故去,你还年轻着,到时候你带着柳家家业,找谁不行?全金陵城的青年才俊任你挑选,这样不好吗?” “江雁回,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鬼话!柳家若是真有这么好,你自己怎么不去嫁?!” 江雁回凉凉看她:“念回,慎言!” “难道不是吗?!”江念回咬着牙道,“从我跟母亲来江家,你们就看我不顺眼,从前爹爹大夫人在时,我们便过得如履薄冰,如今爹爹大夫人走了,你江雁回把持着江家家业,一分不留给我们就罢了,竟然还要把我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江雁回,你的心怎么这么黑呢!!” “心黑的是你们!”江雁回冷眼看她,“你可别忘了,当日你们进府,我可是以礼相待,即便是父亲躺在了病床上,我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你江念回,可你是如何报答我的?” “嫡女失贞,等于毁了一辈子,许你们居心叵测把我送给瘸了腿茂凌生,难道就不许我把你送给柳家老爷吗?说起来,柳老爷年纪虽然大了些,好歹没有缺胳膊少腿,我给你们母女的脸面足够了!” 第244章 她想做的他都会支持 “即便是你失贞,可茂凌生好歹是茂国公府世子,你嫁过去并非没有好日子,我何曾毁了你!” “那柳家家财万贯,你以正妻之身嫁过去,荣华享之不尽,我又何曾毁了你?” “你——”江念回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柳成都能当我爷爷了,江雁回,你是真傻还是在这里装糊涂!” “不是说了吗,”江雁回淡道,“你熬死了柳成,柳家的家业就是你的,到时候你若是看中了哪个青年才俊,只管嫁过去便是,有得必有失,有些事情没法避免……” “江雁回!”江念回怒吼,“就因为你自己嫁了一个太监,你也不让我好过是吗?!当初你的亲事又不是我造成的,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她吼道最后哭了出来,立在那里伤心可怜极了。 江雁回看了她半晌,忽而就笑了一下:“怪就怪在,你们不该回来!” 转身欲走,双腿却忽然被抱住。 “长姐……长姐我错了,我求你,求求你别把我嫁给柳成!”江念回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我不想嫁给一个老头子,终使家财万贯我也不想要,求求你,我以后肯定听你的话,再也不做那些傻事了,你就看在我们流着一样的血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不要把我嫁给柳成……” 她在江雁回脚上低低哭出声来。 江雁回抬起头看远处的天空。 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树梢的燕子随处可见,蓝天白云悬在头顶,一切看上去都在越变越好。 可她没有忘记,上一世,她被王氏嫁给柳成的时候,她去求江念回,江念回说的是什么话。 她说,只有她不在了,自己才是唯一的江家嫡女,江家的家业只有她可以继承。 江雁回跪在地上求她,求她看在二人的姐妹情分上,帮自己一把。 江念回却是满眼讽刺:“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我真把你当姐妹?江雁回,你也太愚蠢了!母亲和我这么多年纵容着你,捧着你,不过就是为了有一日,亲眼看你从高处摔下来!只有把你养成一个废物,我江念回才能有出头之日,你懂了吗?” 那时的江雁回瘫软在地上,满眼写着不可置信。 “我不信!”她心存最后一丝期盼,“这么些年,你把好的全部留给我,你和母亲处处维护我,不管我闯了什么祸都替我解决,你们不可能这么狠心对我!” 江念回快笑哭了:“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清醒?对你好,那都是做给父亲看的,只有父亲以为母亲对你好,才会放心把江家家业交到我们手上,好在母亲苦心经营了江家这么多年,这才能在父亲死后,迅速掌控主权,至于你……父亲没了,你的存在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既然柳家老爷愿意娶你,江雁回,你就好好跟着他过吧,你放心,等她死了,我们再把你接回来,再给你找个良婿……哈哈!” 那一晚的屈辱,深刻在脑海,不论她怎么哀求,江念回都不肯松口,还把私底下做过的坏事全告诉了她。 “你真以为沈焕当初是脚踏两条船吗?其实都是我编出来的,那些贴身小衣也是我让人放到他屋子里的,还有那一回,我险些被他欺侮……其实是我故意撕了自己的衣服,嫁祸给他……怪只怪,你太蠢了,竟然会以为他对我有妄想,而且还帮着我把他卖进宫,把他变成太监……江雁回啊,江雁回,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傻的人!” 当日的江雁回将一切铭记在心底,只想着有一日能撕碎这对母女的嘴脸,将她们的罪行昭告天下。 只可惜,她醒悟得太晚,晚到已经没有机会去报复了! 而这一世,不论如何,她都不会原谅! 挣脱开她的手,江雁回回过头来:“你若不嫁,便是不遵从掌家人命令,按律可逐出江家,不止是你,还有你母亲王萍也会因教养无方一同被逐出江家,到时候,谁若敢收留你们母女,便是与我掌印府为敌,你觉得,天下会有人敢这么做吗?” 江念回浑身一僵,虚脱般地坐在地上,双目怔怔看着江雁回,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歹毒。 “也别想着自尽,你若敢自尽,我定会送王萍一同去陪你,我说到做到!” 话音落,她转身便走,身后,江念回瘫坐在那里,捏紧了双拳,目光死死盯着江雁回离去的方向犹如毒蛇一般淬出阴毒的恨意,一双眼睛猩红。 回去的路上,江雁回靠在车窗边一言不发。 沈焕第三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她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风把她的脸都吹白了。 他伸出手,拉上了车帘。 “不忍心?” 江雁回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她低垂了眉眼:“其实从前,我们一直都很要好,母亲走后,是她日日来宽慰我,陪我走出失去母亲的悲痛。” 江雁回想起前世许多个日夜,每到母亲忌日,她就会整夜的睡不着觉,江念回便陪着她一宿不睡,两个人一起讲着故事说着心事,那曾是女儿家最亲密的姿态。 可是有一天,她却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取得江尚中的信任,从而彻底将江家掌控在她们母女手中,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 对她好是假的,许给她的姐妹情分是假的,所有的过往、亲昵,全部都只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骗取她嫡女的位置! 而她却还傻傻地向江尚中要求把王氏扶正,让江念回与自己平起平坐,可即便如此,王氏母女也从没对她心软过。 那一世,都只是个笑话,从始至终,她都只是王氏母女手中的棋子! 悲凉油然而生。 即便是这一刻报仇在即,江雁回心里也升不起一点的喜悦,只觉得满心荒芜,仿佛海上漂浮的一叶扁舟,寻不到方向,亦到达不了彼岸! “你也说了,那是前一世,可这一世,你什么也不缺!”沈焕握住她的手。 江雁回抬目看他,那一双凤眸沉静如水,明明深不见底,却又奇迹地让人心安。 她回握住沈焕的手,冲他笑起来:“我想做的,你都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第245章 失踪 沈焕没说什么,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掌心包裹住:“其实我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一个你罢了,前世种种都已过去,权利的顶端,我去过,人间地狱,我也闯过,只要你在,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雁回……” 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江雁回看着他。 沈焕看了她许久:“只是有些东西,命运使然,只怕不是你我能掌控的!” 江雁回眼珠子转了转。 这已经不是沈焕第一次说这么丧气的话了。 从叶俏的事情开始,他就不止一次提醒着她,莫要更改前世的规则,仿佛叶俏一个人便关乎了整个天下命脉一样,以至于让她忍不住怀疑,后来的启梁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前世离世过早,并不知道朝野经受了怎样的动荡,而沈焕身为九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该是活了很久的! “是不是启梁不久之后会有动荡?还是说,启梁灭国了?” 说出这个,江雁回是不相信的。 启梁建国不过百余年,现今的君王固然昏聩,但几朝累积下的国力依旧富庶,兵强马壮,不可能轻易出事。 庄王谋逆,便是一个例子。 他轻而易举挥师北上,囤积了几十万兵力,据说那些兵力全是精锐之士,已经都纳入了启梁之中,而且启梁最不缺的就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不论是昔日萧侯那边还是叶大将军这边,亦或是以太尉为首的俞家兵力,都是启梁固若金汤的依仗,这样强盛的兵力,不可能迅速衰败! 所以江雁回想不出来沈焕的担忧是什么! 整个启梁早就已经被司礼监把控,他在担心什么? 还是说,朝局远非她所想的那样简单? 沈焕并不回答她的话:“倘若丽妃能平安诞下皇嗣,日后宫里的事情,你少插手!” “可以!”江雁回点着头,“只要俏姐姐母子平安,叶大将军府以后就是她的依仗,我也没必要事事盯着她!” 说到这里,江雁回看着他笑:“我知道司礼监在朝堂上风评并不好,叶叔叔从前与我爹交好,都是一致的不喜欢司礼监,所以日后,不管是为了俏姐姐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会尽力少参和!” 沈焕笑了笑,似乎没有想到她竟然考虑到了这一层。 “你能这么想便是最好!” “当然!”江雁回往他怀里靠,“皇上与司礼监不对付,俏姐姐现在是皇妃,我又是掌印夫人,说到底,我们已经站在了敌对的两边,所以只要我少插手宫中的事,两边党派的战火便引不到我和俏姐姐身上,我们只谈心不谈事!” 沈焕摸了摸她的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若是没有,那就更好了!我可不想失去俏姐姐这个朋友!” 两人这一番交谈,江雁回多多少少探知了事情分寸,或许是她想多了,沈焕的担忧也许并不在叶俏的事情上面,而是在皇帝的身上。 若是只是皇帝身上,那这个倒更好办了,叶俏心中从始至终喜欢的那个人都不是皇帝。 她是她,皇帝是皇帝,两派党争伤不到她,也伤不到她们! 接下来的时间,江雁回安心在府中跟着方管事学账,方管事教得仔细,她学得虚心,数日下来,她便试着开始接手府中事,做得也算得心应手。 这日江雁回刚用完早膳,便听说叶妈妈来找。 等她把叶妈妈请进房,叶妈妈直接“噗通”跪在了她面前:“小姐,都是我的过错,没有看好二小姐,二小姐跑了!” “跑了?”江雁回目色一顿,“那王姨娘呢?” “王姨娘还在府里!” 江雁回把她扶了起来:“叶姨别担心,不过是小事,你不必自责。” “可再些时日,就是婚期了,若是找不到……” “整个金陵城就这么大,她能跑到哪儿去?”江雁回笑了笑,“叶姨放心吧,旁人找人或许很难,但你别忘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叶姨闻言,这才隐隐松了口气:“那小姐快派人找吧,她是昨晚消失的,应该跑不远!” 江雁回把明月唤了进来:“把方管事找来。” 很快,方管事便来了,向江雁回请示。 “方管事,我们江府的二小姐失踪了,烦劳你差人找一找!叶姨,你让人把念回的画像给方管事。” “我已经带过来了!”叶姨让下人把画像交给方管事,方管事领命直接就去办了。 叶妈妈才又看着江雁回:“若是万一,二小姐找不回来,这桩婚事要怎么办?” 江雁回笑了笑:“若是念回找不回来,那就让王姨娘自己想办法,左右聘礼已经收了,要么她把聘礼吐出来,要么,她自己嫁。” 说到这里,江雁回看着叶妈妈:“聘礼可动了?” “动了!”叶妈妈道,“王姨娘收了聘礼便出门大肆挥霍,依照夫人的指示,卖给她的首饰都是最贵的,这十万金眼看着已经用了一半了,她就是把所有家当都赔上,也拿不出那么多聘金来!” “那就好。”江雁回淡淡喝着茶,“你去告诉她,若是交不出人又交不出聘金,按照启梁的律法,收礼之人是要蹲大狱的!” 叶妈妈连忙应了下来,待到离开之后,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直到榻上回府的马车,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大小姐从一开始就知道二小姐一定会逃跑,否则,她怎么会主动把聘礼交给王姨娘,并且由着她挥霍,却原来,是等着这一天! 王姨娘那种嗜金如命的人,拿到手里的聘礼让她吐出来,那绝对比割肉还难,而且她那个人头发长见识短,又极其自私自利,若真要蹲大狱,她哪里还会顾自己女儿的死活。 左右江念回在她眼里,不过换取聘金的工具! 叶妈妈想到这里,由不得又轻叹——当年夫人若有现在的大小姐一半狠厉,也不至于被个姨娘欺到头上,受了那么多年的窝囊气! 三日过去,江念回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 王姨娘为此日日胆战心惊,把能想的地方全部告诉了叶妈妈也无济于事,因为那些地方,全部找过,没有江念回! 第246章 孤注一掷的江念回 看着堂下心急如焚的叶妈妈,江雁回搁下茶杯:“明月,给我取一套男装。” 等她换好一身男装,重新立在叶妈妈面前,叶妈妈还不知道她此番是何意。 江雁回已经迈步往外走:“随我去趟琼华楼。” “琼、琼华楼?”叶妈妈愣了一下,心想着难不成二小姐还会去那地方不成? 但见江雁回步伐坚定,她压下心头思绪,跟了上去。 琼华楼。 当司礼监的人围困住了整个琼华楼,老鸨扭着腰肢来到门口,忌惮地盯着江雁回:“姑娘这是何意?我们琼华楼打开门做生意,可从未做过违法的买卖!” 玄霆看一眼江雁回,走上前去:“琼华楼有没有违法,不是你们说了算,查一查便知道了。” 手一挥,蓄势待发的侍卫立刻冲进琼华楼内,将阻拦的守卫压向一旁。 “哎呦喂!使不得啊!”老鸨想拦玄霆,想起江雁回才是一众人群的头,连忙来到她面前,“这位姑娘,我们琼华楼做的只是小本买卖,经不起这么折腾!您高抬贵手,有事好好商量!” 江雁回似笑非笑看着她:“妈妈这是好好商量的态度?” “姑娘里面请!”老鸨连忙让开步子。 江雁回迈步进大堂,第一眼看向的便是高高的琼华楼台。 高达数丈的琼华楼台,是琼华楼最具特色的标致,整个顶部是露天的,琼花台上以琼花做点缀装饰,远远望去,如玉似雪,白白一片漂浮着,犹如仙境一般,若到了晚上,有月光作引,在琼花台上起舞的女子,便犹如月下仙子一般,衣袂飘飘,多少女子因此一舞倾天下,博得花魁的美名。 “姑娘,您喝茶!”老鸨亲自将茶水送到江雁回桌前,又让人摆上了一些吃食。 江雁回只是看着:“妈妈,几日前,我府上走失了一个丫环,有知情人说是藏到了你这琼华楼了,你回忆回忆,可曾有过这么件事?” 老鸨一愣,讨好地看着江雁回:“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 江雁回不答,一旁的明月凉凉道:“掌印府。” 老鸨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确定对方说的确实是“掌印府”三个字,身子都快软了。 “原来是掌印夫人,是奴有眼不识泰山,但我们琼华楼确实没有您说的人啊,这几日并没有新来的姑娘或者是下人的,千真万确!” “既然妈妈不愿说,那我只有搜了。”江雁回看向玄霆,“搜仔细些。” 玄霆立刻吩咐人行动,老鸨见状记得都快跳脚了。 “使不得啊,掌印夫人,我们楼里还有贵客,您这么搜下去,若是惊扰了贵客可怎么办!” 江雁回无动于衷:“搜。” 玄霆立刻去寻人,一时之间只听得尖叫声陆陆续续从楼上的房间里传出来,姑娘们一个个衣衫不整,大惊失色出现在走廊上,甚至于还有一些光着膀子的恩客。 老鸨紧盯着楼上,急得直跺脚。 “夫人!真的使不得!您这么搜下去,惊扰了客人,日后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夫人,您高抬贵手,轻一些!” “还是想不起来吗?”江雁回问她。 老鸨十分为难:“夫人,我们打开门做生意,只接客人,若是客人找上门,我们总不能把客人往外赶吧?!至于您口中说的那个丫头,奴是真不知道!” “哦?这么说来,是有这么个客人了?” 老鸨紧了脸色:“夫人,既然您是自己人,奴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奴与您细说!” 一股扑鼻的各种香料混合的异香涌进鼻尖,江雁回下意识拧眉,便听见老鸨的声音轻轻落在她耳畔。 垂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江雁回偏头看她:“你的意思是说,我找的那个人此刻在那人房中?” “是的!”老鸨回答。 “在哪间房?” “月字房,月满亭。” 正说话间,忽然有人上楼禀报了玄霆什么,玄霆遥遥朝着江雁回的方向看来,随后快步下楼,看向江雁回:“夫人,借一步说话。” 江雁回跟着他来到旁边,玄霆压低了声音道:“夫人,侍卫来报,看见了提督大人跟前的卫寅,在后面的月满亭里,只怕是提督大人在此!您看?” 江雁回沉默着没有说话,袖中的手指却捏红了。 上辈子,她之所以被卖进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面有一个人是王萍娘家姐妹的儿子,叫富顺,与江念回关系颇好,前世里,江念回便是通过这层关系将她卖到这里来,而这一世,虽然江念回来金陵城不久,但是江雁回确信这个叫富顺的人肯定在琼华楼。 所以在满金陵城都找不到人的情况下,江念回一定是藏在了某个地方,而她这一世初来金陵城,认识的人少之又少,除了这个富顺,她想不到别人。 只是万万想不到的是,江念回哪里来的本事与沈封尘扯上了? 更离谱的是,沈封尘居然还收了她!! 这算什么? 对付不了她,就找来一个靠山,不惜攀上一个可以当她爹的太监来反抗? 江念回何时有这样孤注一掷的本事!更为重要的是,她是如何讨得沈封尘的欢心的?! 江雁回只觉得脑壳疼。 “你带人在这里守着,如果义父走的时候没有带走念回,你即刻将她扣了,若是带走了她便回来通知我。” 玄霆应下,江雁回这才带着人离开了琼华楼。 在府中等到了下午,才终于等到玄霆的音讯。 不出所料,江念回被沈封尘直接带走,带回了提督府。 江雁回揪紧了手帕,冷笑一声:“也不只是跟谁学的这么大能耐,连提督大人也攀附得上!” 夜里,沈焕回微安居的时候,只见得整个院子一片漆黑,不止屋内,连院子里也没有一盏灯亮着。 他觉得奇怪,问侍从:“夫人不在府内?” “在的。”随从回道,“不过夫人今日歇得早,早早便让人熄了灯火睡下了。” 这就让沈焕更觉得奇怪了。 往日里,她即便是休息了,院子里的灯也会留着的,怎么今日外面的灯都不给他留,是觉着他今晚不会回来? 第247章 从长计议 提着灯笼进屋,屋内一片漆黑。 沈焕把烛火点了,这才熄灭了灯笼,端着烛火进了房间。 床幔里头隐约能看见一道人影,可那人睡得一动不动,对他的到来不知道是一无所知还是刻意不闻不问。 沈焕把烛火放到了烛台上,这才上前,掀开了床幔。 江雁回睡得正稳,眉眼清丽,呼吸轻浅,仿佛已熟睡多时。 沈焕挑了挑眉,这才自顾去梳洗了,等他再回来,却见屋里刚点的烛火又熄灭了,整间屋子黑得只剩月光落下的清辉。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忽然气笑了。 若说刚才还不太确定是怎么回事,那这会儿再不知道就是个傻子了。 他那位大小姐这是在跟他置气呢! 显而易见,她并未睡着。 沈焕也就懒得再去点灯了,接着月光靠近了床榻,他掀开床幔便倾身压了过去,强硬地将她翻过身来。 江雁回果然是没有睡着,当即睁开眼睛斥责他:“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沈焕扣住她的下巴,不让她躲开:“这话我问你才是,我今日一整天都在司礼监,并未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怎么回家了,你却连个灯都不给我留?几个意思?不要我回来了?” “整个掌印府都是你的,哪儿不是你睡的地方?怎么我就得偏给你留灯!” “江雁回,你不讲理了!” “就是不讲理了,你想怎么样?”江雁回盯着他,一副他能奈何的表情。 沈焕盯了她半晌,忽然就从她身上下来,连人带被子带进怀里:“怎么了?今天去哪儿了?可是我的人惹你生气了?” 江雁回冷哼一声,不说话。 沈焕便又在她耳边诱哄着:“若是谁惹你生气了,你直接与我说便是,我明日便让他发卖了!” “好啊。”江雁回立刻坐起身来,“你义父惹我生气了,你去将他发卖了去!” “义父?”沈焕一怔,目色沉了下来,“你今天见着义父了?” “我可不敢见他,他原本就不待见我,我今日若是真见了他,只怕你现在就看不到我了!” “胡说什么!”沈焕正了颜色,“说说,怎么回事。” 江雁回把今日琼华楼的事情说了,末了盯着他道:“念回被他带进提督府了,你自己说,这件事怎么解决?” 沈焕拧着眉:“她既然能找到这条路,自然是算准了你不能奈她何……” “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继续在我眼皮子底下逍遥?” 沈焕摸了摸她的头发:“傻子,她即便是跟了义父,也不过是个妾,哪里有你身份尊贵,而且义父虽然不太喜欢你,但他心里分得清孰重孰轻,这件事情,只是暂时的,且让她逍遥一阵,等义父厌烦了她,你再有所行动也不迟。” 江雁回抿紧了唇:“说来说去,你也没有办法,那我跟你说了有什么用!” 她重新裹了被子躺下去:“你别吵我,我要睡了!” 见她看似一副即将要睡去的模样,身体却绷得笔直,分明是在生着气,沈焕从身后贴了上来,好生诱哄:“你若是为了今日的事生气,岂不是正中了你妹妹下怀?她踏出这一步目的就是想要气死你,结果你倒好,还真气上了,江念回若是知道,这会儿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江雁回甩了一下肩膀,想要甩开他的手,结果没甩开,便由了他去,却就是不说话。 沈焕便又道:“其实她若是真嫁给了柳成,反倒让她逍遥快活了,你也知道柳成那个人,极其贪图美色,江念回若跟了他,只怕还会被宠上天了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跟了义父,安娘是出了名的善妒、心狠手辣,你觉得江念回进了提督府日子会好过?她会是安娘的对手?” 江雁回闻言,睁开了眼睛。 沈焕便又道:“不管怎么说,安娘比她年长那么多岁,手段肯定会比你这个妹妹高明一些,你倒不如由着她,况且你不是也一直不喜欢安娘?这次正好,让她们两个斗,你坐着看热闹便是了。” 江雁回终于转眸,重新看向他。 “我怎么突然觉得,你心眼这么坏?” 沈焕扬眉:“我从来没说我心眼不坏。” 见她情绪已经缓和,沈焕松开她,躺在她旁边:“人算不如天算,你倒不如放手看一看,且看你这个妹妹能有多大本事,能走多远。” 江雁回想起他昔日说的那些话,忽然就道:“我总觉得这件事太奇怪了,念回去找义父,无非就是因为义父压你一头,她找了义父,从此后,我就不能把她怎么样了,这个动机、目的,合情合理,但是你义父这边就这么轻而易举把她收入怀中,就没有可能性了!我也没听说他是那种贪图美色之人啊!” 江雁回想不透其中的缘由,询问道:“你了解你义父,你可知这其中的缘由?” 沈焕目色顿了一下摸了摸江雁回的头:“男人看女人,还能是什么理由?别想了,睡吧!” 他翻过身来,把江雁回抱进怀里,一副急需就寝的模样。 可他越这个样子,越让人不相信。 江雁回推他:“你肯定知道,你告诉我!” 沈焕摇了摇头,不肯回答。 江雁回不服气,直接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掐他:“你快告诉我!” “我真不知道!”沈焕憋着笑按住她的手,“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想其中的缘由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激化她和安娘之间的矛盾,这不比你想缘由来得有用?” 这话倒是提醒了江雁回。 她思绪顿了顿,眼底顷刻亮了起来:“有道理,那我明日从长计议……” “那现在可以睡了?” “睡吧。”江雁回拉过被子闭上眼睛,今日整日的不快一扫而空,这会儿放松下来,顿觉困意袭来。 只是她这头刚一闭眼,被子底下便有了异样,睁开眼欲警告沈焕,可话还没出口就彻底说不出话了。 “沈焕!”她咬牙唤他,“我困了!” “你睡你的……” 江雁回:…… 这个样子怎么睡?他也好意思说! 第248章 逐出江府 第二日一早,明月正在为江雁回梳头发,玉箫来报,说是叶妈妈来了。 叶妈妈昨儿得了江雁回的信,火急火燎来了掌印府,一见面就追问江雁回:“可是二小姐找到了?” “不必找了,”江雁回淡道,“让王姨娘把聘金退了。” “退聘金?”叶妈妈愣了一下,“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江雁回转过身来:“叶姨,二妹可比我们想象得有能耐,她现在不归我们管了。” “啊?”叶妈妈一脸茫然,“这……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示意明月继续,她看着镜中的叶妈妈道,“让王氏把聘金退了吧,若是聘金不够,让她去提督府找二妹吧。” 叶妈妈听见提督府三个字,更加茫然,但见江雁回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连忙应了下来:“是。” 等她走了,明月忍不住道:“江二姑娘如今成了提督府的人,只怕夫人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江雁回嗤笑一声:“她有能耐是真的,但她想动我也没那么容易!” 等明月簪好发饰,她站起身来:“走,让方管事备份礼,随我去提督府拜访安夫人。” 提督府内。 严嬷嬷替一宿没睡的安夫人梳着头,一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惹得安夫人大火。 “严嬷嬷,你都是老人了,怎么还这么笨手笨脚!” 严嬷嬷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赔罪道:“安夫人息怒,怪老奴许久未给夫人梳头,一时没掌握好力道……” “行了,给我吧,我自己来!” 正要接过严嬷嬷递来的梳子,却见一只细白的手横空出现,夺过了木梳,安夫人一怔,抬起头,便看见了突然出现的江雁回,以及她身后一脸惊慌的下人。 “我来给安夫人梳头吧!”江雁回笑着站到了安夫人身后,“从前在江府时,我也时常帮我娘梳过头,我娘说,这梳头最讲究的是心平气和。” 安夫人的视线从门口下人的脸上收了回来,看向镜中,冷笑一声:“掌印夫人是来奚落我的?” “怎么会?”江雁回看向镜中的她,“我今日来,是特地探望安夫人的,我还仔细给夫人挑了一份礼呢!” 下人将礼物呈上来,安夫人的婢女接过,打开,是一副相当珍贵的头面。 安夫人嘴角一瞥:“提督纳了你的妹妹,你却来给我送礼,怎么?想为你妹妹说和?” “舍妹顽劣,我原本是为她定了一桩亲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入了义父的眼,这义父看上的人,便是掌印也无法做主,更何况我这个新入门的儿媳!” 江雁回替安夫人挽着发:“其实安夫人不妨想一想,只要提督大人有需求,今日即便不是舍妹也会是别的女人,提督大人心里头总归是要填个位置,与其置气,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从此和平相处。” “说得好听,若是掌印现在纳个妾回去,我看你怎么和平相处!” 江雁回嘴角的笑容一顿,看着安夫人:“便是掌印现在纳妾,我也只能接受,难不成还把人往外赶?你我同为女子,又身处高位,当知我们左右不了他们的决定!” 安夫人神色僵了僵,咬着牙关闭了眼:“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什么事?难不成还真是给你那个妹妹说情的?我可记着,你给她找得夫婿并不怎么好!” 给安夫人簪上了一朵玉一般洁白的琼花簪,江雁回笑道:“一为说情,二为赔罪,最重要的是想提醒夫人,她既然能在婚期将近之时找着法子入了义父的眼,想必在义父心头还是有几分位置的,咱们是老人了,还是莫要跟新人争宠的好,让她几分,且看她逍遥到何时,你说呢?” 安夫人一愣,盯着镜子里的她:“你这话是何意?到底是帮着她,还是不想帮她?” 江雁回笑了笑:“夫人觉得呢?” 安夫人盯着她看了会儿,实在是摸不透她的心思,便站起身来:“既然你来了,那就一块儿喝杯茶吧,正巧这个时候,你那个妹妹应该也该来了。” 如今的安夫人虽然并没有得到提督府的当家主母位置,但也协助处理一些事情,若按权利来,她虽不是最大的,却是整个提督府最倚重的。 江念回初入提督府,需要给她请安,再正常不过! “好啊!”江雁回笑着应下,“我也有几日没见我这个妹妹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见见。” 两个人喝了会儿茶,江念回果然到了。 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留仙裙,白色的裙摆随着步履轻轻飘动,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模样。 远远的,她便看见了正厅里坐在安夫人旁边的那个相熟的人,顿时心头一紧,连拢在袖中的双手也忍不住紧了几分。 但想着自己现下的身份,江念回便又正了几分颜色,抬起头来,昂首挺胸进了正厅。 “念回给安夫人请安,见过长姐。” “你就是江家二小姐江念回?果然生得标致。”安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她,面上虽没有变化,心里却妒忌得发狂。 到底是十几岁的女孩子,生得肤白貌美,面若芙蓉,远飞她这个年龄的女子可比。 她自认自己的样貌在金陵城排得上名号,但再美的女人,经过岁月的洗礼,终会迟暮,她虽不至于到了迟暮的地步,但比起刚及笄的少女,那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安夫人心头憋着一口气,面上却不得不放温和些:“妹妹坐吧,你我都是一同伺候提督大人的人,日后便以姐妹相称,不必客气。” “是。”江念回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抬起目光看向上首的二人,安夫人忽然又道,“只是你我固然可以姐妹想称,你们姐妹却又乱了辈分,这往后可如何是好?” 江念回的脸色白了白,看向江雁回,没说话。 江雁回却讶然:“我何时与小夫人成了姐妹?安夫人,你可莫要乱说!” 安娘一怔,看向江雁回:“掌印夫人的意思是?” 江雁回笑着端起桌上的茶:“我今日不是陪着安夫人看新夫人的么?义父的新夫人便是雁回的新姨娘,怎么又成了姐妹了?” 她盯着安夫人笑:“义父与掌印父子情深,这辈分可不能随便乱了,至于我那二妹,昨日府中突发恶疾暴毙,我也深觉可惜呢!” 第249章 “啪!”一旁的江念回猛然带翻了茶杯,霍然站起身来。 茶杯坠地,发出清脆突兀的响声,茶水洒了一地。 安夫人和江雁回都看向了她。 江念回手指发白地捏紧了手帕,死死盯着江雁回:“你什么意思?你想撇清跟我的关系?” 江雁回奇怪地看着她:“念回夫人在说什么?你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江雁回!”江念回连名带姓唤她,情绪激动,“你凭什么说我死了!我能有今日难道不是被你逼的?如果不是你以长姐之名强迫我嫁给柳成那个老头,我能走上这条路?!” “你逼我成了这副模样也就罢了,竟还妄想将我从江家除名?你休想!” 江雁回看着她,拧眉:“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总不至于,你以妹妹之身,还要我唤你一声夫人吧?” “你不顾伦理纲常入了提督府,那我为了保江家声誉,为了义父和掌印府的颜面,便只能除去你这个江家二小姐的身份,从此以后,你只是江念回,不是什么江家二小姐!” “凭什么!”江念回怒视着她,“你凭什么左右我的身份!如今我是提督大人的人,我的身份,他说了算!” 江雁回笑起来:“你的身份当然是义父说了算,可江家二小姐的身份,只有我这个江家嫡女说了算!” 她把茶杯重重放到桌子上,看着脸色惨白的江念回:“凡事得想后果,你既不顾声誉,不顾江家颜面,那我便不能保你。从此以后,你自生自灭吧。” 她站起身来,召唤了明月欲走,江念回拦在她面前:“我身上流的是江家的血,江家的血脉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有本事,把大伯三伯请来主持公道!” 江雁回掩唇笑了一度直不起腰来。 她凑近了江念回,贴在她耳廓道:“大伯三伯也管不了你的闲事,除非……你是三伯的女儿。” “你……”江念回被羞辱得脸上红一道白一道。 王萍和江尚吉的事情,当时可是人尽皆知的,王萍又在福建那么多年,谁知道她在怀江念回之前同江尚吉有没有关系。 即便大概率是不可能,但既然做了,便当知人言可畏,江雁回这么说无非就是趁机迎头给她一棒槌,好叫她哑口无言。 江念回确实是哑口无言了,气得眼睛都红了,泪盈盈的模样我见犹怜。 可江雁回半点也没有心软,她如今再怎么装小白兔,也改变不了她心机深沉、心如蛇蝎的事实! 这个江念回,比之王萍,那手段可高得多! 以为嫁给沈封尘就能高枕无忧? 做梦去吧! 江雁回看向安夫人:“安夫人,叨扰一场,下次雁回再来请罪。” 安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到这时才算是摸透了江雁回的真实目的。 她表面上是特意为这个妹妹说情的,实际上却在告诉她,她同这个妹妹没什么关系,由着她想怎么做。 换句话说,她就算把人折腾死了,江府都不会出面,她掌印夫人就更不会为她讨回公道了! 狠还是这个女人狠,亏得她昨晚上还自个儿生闷气了一晚上,想着自己遇到了一个劲敌。 却没想到,一晚上时间,这劲敌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羔羊了。 有趣! 安夫人总算是知晓自己之前为何在这个掌印夫人手头讨不到什么好了,这个女人看似温顺好拿捏,其实心里头憋着一肚子坏招,真要招惹到她,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这位江二小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以为爬上提督大人的床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殊不知丢尽了江家脸面不说,还把掌印夫人踩在了地上羞辱。 以庶妹之身,当嫡长女的长辈,便是随便一户人家都不会答应,更何况那人还是掌印夫人! 提督府无主母,她掌印夫人堪称一人独大。 除了诏安山庄的太后娘娘,放眼整个天下,哪个女人不敬她三分! 安夫人同情地看着江念回,忽然就不想在与她多说什么了,这样的小喽喽不值得自己特意出手!正如江雁回所言,看她能蹦跶得了几天。 眼看着安夫人堂而皇之把自己丢在厅中走了,江念回的脸上青白交加。 江雁回、安娘!你们等着吧!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眼底发出怨毒的光,江念回转过身,大步离开。 江雁回让马车折去了江家。 江府里,王萍眼看着到手的金子全飞走了,哭得死去活来。 江雁回去的时候,她直接在江雁回面前哭得肝肠寸断:“雁回,念回只是失踪了,不是不回来,这婚事能不能不退?” 江雁回坐上上位,冷眼看着她:“王姨娘是不是还不知道?念回失踪的这几天都躲在琼华楼去了,她在琼华楼攀附上了提督大人,眼下已经去提督府当妾了。” “什么?提督府?!”王氏大惊,“她去提督府当妾了?” 江雁回冷笑:“好好的正妻不当,非要去给一个太监做妾,是觉得江家的女儿做太监的女人很风光吗?好的不学,专挑坏的学,还非得挑义父!她的眼里可有伦理纲常?!!” 王萍愣在那里,似乎完全从这个消息里回不过神来。 “念回真的去提督府了?” 正说话间,叶妈妈忽然从外面进来,说是提督府来人了。 江雁回坐在上位,没过片刻,就见提督府的下人进来拜见她。 “见过掌印夫人,这些是提督大人派人送来的。” 下人将箱子打开,是金灿灿的金子,正好是柳成那十万金。 江雁回眯了眯眼。 她以为,提督那边只会付上欠缺的部分,却没想到,他直接送过来十万金,江念回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让沈封尘愿意付十万金来给她退婚! 收下礼单,那头的王萍这才算是相信了江念回成为提督夫人这件事,盯着那些金子发呆。 江雁回示意叶妈妈让下人把金子抬下去,这才看向王萍:“我已对外宣称,江家二小姐江念回染病暴毙,从今往后,江家便没有江二小姐了。” 王萍诧然抬起头来,便听见江雁回淡道,“你是要继续留在江府,还是自立门户?若你自立门户,我会给你一笔安排一处宅子,从此便与江家两清了。” “你要赶我走?”王萍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江雁回的意思,“你凭什么说念回不是江家的小姐?她即便是庶女也是老爷的骨血,你凭什么把她逐出家门?” 第250章 欺人太甚 “就凭我是江家嫡女,江家家主!” “可你别忘了你的家主是怎么得来的!凭着掌印关系,强压江家,逼得江家族人不敢言语,如此蛮横手段坐上的江家家主之位,你也好意思把念回逐出家门?”王萍气得脸都扭曲了。 “念回身上流的可是江家的血,要想把她逐出江家,须得江氏家族同意,你一个嫡女,绕过整个家族就妄想把我们母女赶出家门,江雁回,你可别忘了,如今念回可是提督大人的人,便是掌印见了提督都得尊一声义父,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骑到提督大人头上!” 江雁回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我自然是尊敬义父的,别想搬出义父来吓唬我,我处理的是江家家事,与义父何干?王姨娘,就凭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我将你沉塘都不过分,你还有脸来与我理论?好啊,那我就桩桩件件与你缕清楚,免得你觉得我江雁回欺负人。” 江雁回看向叶妈妈,“让人去一趟府衙,把主簿找来,今日我便要登记造册,清理门户!” “哎呦喂!”王萍忽然撅了屁股往地上一坐,大声哭叫起来,“老爷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现在在这里被人欺负,老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我和念回,你的女儿要逼死我们啊!” 叶妈妈乍然见着这架势,下意识看向江雁回。 从前王氏每回在府里这么闹腾,徐兰珠都闭门不见,有时候闹大了,徐兰珠干脆就出府,长而久之,王氏稍有不顺便大闹特闹,每回总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叶妈妈是跟在徐兰珠跟前的老人,见惯了徐兰珠的处事方式,自己也就潜移默化不知道怎么处理,但她记得上一回老爷病重,是江雁回唬住了王氏,所以这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看向江雁回,等着她要怎么办。 江雁回只是坐在上位,任由王萍哭。 王萍见引来了许多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立刻痛彻心扉看向一旁的柱子道:“江雁回这么欺负人,老爷,妾身这就下来陪你,你等着妾身啊!” 她冲上一旁的柱子自尽,故技重施,江雁回终于觉得厌烦,吩咐人:“拦住她!” 下人当即扣住了王萍,王萍只以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叫得越发悲惨响亮:“你让我去死……我要去见老爷,我要问个明白,他的好女儿现在为所欲为,要将我们母女俩赶出家门了!” “要死是吗?”江雁回寒着脸坐在上位,“那我成全你!来人,拿绳子来!” 下人立刻去拿绳子了,王萍被吓着了,看向江雁回:“你想做什么?” “不是你要死吗?既然你要死,那我当然要成全你,但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然,让我江府平白背上罪名怎么行?” 下人很快把绳子拿来,江雁回盯着王萍:“把她给我捆起来。” 王萍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江雁回,你敢!你如此对我,念回一定不会放过你!” “她放不放过我,无需你操心,王姨娘,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身为姨娘,不守妇道,与人通奸,你说启梁的律法会怎么惩罚你?” 江雁回原本只想把这位王姨娘留着慢慢处理,毕竟她也算是钳制江念回的砝码,但她这个人厌烦麻烦,既然王萍这么不老实,那她干脆今日就把她办了! 现在的她可不是当初的江雁回,当初的江雁回怕影响扩大,毁坏了江家名声,宁愿忍着委屈,也要留下王氏这一对母女,可她却半点不怕坏名声,既然已经成为司礼监掌印夫人,那她什么样的坏名声担不起,经历前一世,她算是知道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个世界,想当个好人,那就得做好任人宰割的准备,否则,那就坏到底!谁伤她一分,她必十倍奉还! 王氏母女,前世的血债都没算干净,这一世还想继续骑在她头上,那就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再也不是当初的江雁回了。 既不是前一世,也不是这一世,她不怕坏名声,不怕下地狱,只怕这些财狼虎豹仍旧在世上逍遥快活、耀武扬威! “把王姨娘捆了,送官府!就说我江家嫡女江雁回诉王萍与人通奸毁坏我江家声誉,请官府主持公道!”说到这里,她看向叶妈妈,“把三伯父和她当初的画押保证书也一并带上,送去官府做证据。” “江雁回,你不得好死——” 一听说当初的保证书也被这女人拿了出来,王萍彻底不淡定了,剧烈挣扎起来,竟一度挣开了押着她的两名婆子,朝江雁回扑来。 江雁回早知她是个狠角色,在她冲上来的一瞬,便抓起桌上的茶杯朝她脑袋上掷去。 “砰”的一声,王萍直接被打得摔倒在地,捆绑的双手使得她整个人动弹受阻,顷刻,脑袋上的血便流在了地上,流进眼睛里。 王萍被砸得头昏眼花,躺在地上,好似奄奄一息,恰在这时,一声大叫从门口传来,江念回仍旧穿着早上那件桃红夹白的留仙裙,梳着妇人发饰,她进来的一瞬,身后的提督府侍卫也冲了进来,把整个大厅都给围了。 江府的下人被这症状吓着了,纷纷朝着江雁回的方向靠近。 江雁回只是看着把王氏扶起来的江念回,冷着脸道:“你来得倒是正好,今日我们正好把账都算了!” 江念回把满脸是血的王氏抱进怀里,红着眼睛抬起头来:“江雁回,你欺人太甚!” “这就欺人太甚了?”江雁回看着她,“那我接下来还要把王姨娘以通奸罪送官,将你从江家除名,岂非更过分?” 江念回也冷冰冰地笑了,放下王氏站起身来:“你当真以为,我毫无准备?这是提督大人亲笔迎亲书,他纳娶的是江家二小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辈,你敢把我除名?” 她展示的迎亲书上确实是沈封尘的笔迹,江雁回只扫了一眼,便垂眸笑了起来。 第251章 我好像又给你闯祸了 “既然江家二小姐的身份这么香,你要留便留吧,反正名存实亡,不过,你这位生身母亲就没那么好过了。即便是义父今日在这里,他也得遵守启梁的律法,王氏不守妇道与人有染是事实,即便是不送官,我也会以江家家主之名,将她逐出家门!” “你敢?!”江念回拦在王萍面前。 江雁回笑了笑,忽然脸色一冷:“来人,王氏触犯家规,不守妇道与人通奸,今我以江家家主身份罚其五十大板,逐出江府,行家法!” “你敢!!”江念回盯着江府下人,“我如今可是提督大人的女人,你们谁敢动!” 江雁回面沉如水,声音如冰:“行家法!” “是!”叶妈妈硬着头皮迎了,吩咐人去拉王氏。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今日若是没有护住我娘,我便禀明提督大人,让你们通通给她陪葬!” 侍卫们一听,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决定拦住了下人。 江雁回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掌,站起身来:“今日谁阻拦,我杀谁!” 侍卫们抖如筛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掌……掌印夫人,求您体恤小的们……”侍卫首领勾着身子道。 “既然想让我体恤,那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行家法!” 这一次,家丁冲破了侍卫的阻碍,直接把刚刚缓过神来的王氏拖起来,按到刑凳上。 板子的力道砸到屁股上的一刻,王氏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尖叫:“女儿……女儿救我!救救为娘……啊——” “娘……”江念回冲上前想替王氏挡板子,被她带来的侍卫拉住。 侍卫一面不敢和江雁回作对,一面又不敢让江念回受伤,两相权衡,只能保护着江念回。 场面一度有些残忍血腥,王萍的衣服已经开始红了起来,江雁回不动,谁也不敢停下。 叶妈妈权衡再三,终于是来到江雁回面前。 “小姐,这五十大板真要打下去,只怕会出人命,你现在虽然是江家家主,但你毕竟只是江家嫡女,王姨娘若非要追究起来也算半个长辈,她若是死在江家,对你名声不利,家族那边,日后若谈论起来,还会给你扣上个心狠手辣的罪名,若不然,就直接把她逐出府吧,是死是活全凭她造化!” 叶妈妈是徐兰珠身边的人,从小看着她长大,相当于她的乳娘,她的话,江雁回是要听进三分的。 思虑一番,江雁回伸出手来,制止了下人。 “行了,拖出去吧,从此以后,江家再没有王姨娘这个人!” 下人们拖着奄奄一息的王氏丢出府外,江念回踉跄着跟了出来,随后,王氏的衣物也被一并丢了出来。 江雁回盯着刑凳上的血迹,看向叶妈妈:“叶姨,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去做。” “小姐只管吩咐!” —— 从江家出来,天都黑了。 路上渐渐的没什么行人,江雁回到达掌印府时,远远就看见府内,那人穿一袭雪袍,立在月色之下,周身都被镀上银光,身长如玉,有些不真实。 江雁回忍不住想起,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等她回家了。 上一次,也是她从江府回来。 听见脚步声,沈焕回过头来,看见是她,便站在那里没动。 江雁回走到他面前,仰头盯着他面色看了会儿,便伸出手来扎进他怀里:“我好像又给你闯祸了。” 沈焕摸着她的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牵起她的手来:“走吧。” 回了房间,他吩咐人送热水来给江雁回沐浴。 江雁回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是沐浴过的,身上那件雪袍通常只在休闲时才会穿。 等江雁回沐浴完出来,便看见他拿了一本兵书坐在床头看,江雁回觉得稀奇,凑到他身前去看他的兵书,见上面写的是打仗相关的排兵布阵,忍不住问他:“这不是当将军的才喜欢看的吗?你也不打仗……” 沈焕把书合上:“兵行诡道,朝堂诸事亦是如此,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吹灭了烛火,探出手来把江雁回揽进怀中:“睡吧。” 室内一片漆黑,他怀中有沐浴过后的清香,江雁回睁着眼睛躺着,半点睡意也无。 “你不问问今天发生了什么?”见沈焕不回答,江雁回又想起来,他的眼线向来遍布全金陵,从前就对她的事了如指掌,今日只怕也是如此。 “今天的事情,会不会让义父生气?” “要不然,我明天去给义父请罪吧?顺便也看看念回在他那里是什么分量?” 沈焕原本已闭了眼睛,听她喋喋不休的问,只能睁开眼睛看她。 黑暗中,他也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她的问题接连不断,噼里啪啦,分明并不想睡。 “雁回……”话到了嘴边,他听见耳畔戛然而止的声音,本该出口的话忽然就顿了下去。 江雁回抬目看他:“什么?” 沈焕盯着她半晌,忽然摇头:“不必担心了,只是小事,明日你随我一道去提督府给义父请个安便是。” “好!”江雁回点头,“那明日,我们备份礼去?” 沈焕应了一声,似乎已生困意,声音并不大精神,须臾,便觉他安静得已经睡着了。 江雁回躺下片刻,努力闭了眼睛,却并不睡得着,挣扎好一会儿,她突然就伸出手来,往沈焕衣服里摸。 果不其然,沈焕按住了她的手,并未睡着。 “别闹!好好睡!” 江雁回撇着嘴:“天色还早,这么早你睡得着吗?” “静下来,自然睡得着。” “可我静不下来!” 沈焕沉默了片刻,准备起身掌灯,江雁回却阻止了他,顺势翻身抱住了他:“做点别的?” 沈焕没说话,也没别的动作,似乎是不大愿意,江雁回却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低下头来,寻了他的唇去。 …… 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身后,沈焕看了她睡颜半晌,却忽然起了身,披了衣服出门。 玄霆刚准备换岗休息了,一转身却看见沈焕出来,急忙打了灯笼迎上来:“掌印?” 沈焕淡淡应了一声:“去书房吧。” 第252章 不舍得走 江雁回再醒来的时候,室内一片漆黑,不见沈焕。 她摸向身侧的被窝,被窝是凉的,说明人已走多时。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披了衣服下榻,走到窗前推开窗,只见外头月色明亮,风把树叶吹得摇摇晃晃,一时只听得沙沙作响。 她静立了片刻,脸上看不清表情,忽然就啪的一声关了窗,重新上榻了。 次日一早,沈焕从宫中回来,得知江雁回还未醒,便来到房间,却只见她捧着他昨天看的那本兵书趴在床头,看得津津有味。 “不是说今日去义父那里?不去了?” 江雁回身上只着寝衣,看见他进来,笑着招手:“你这本兵书有意思得很,所谓兵行诡道,竟然是比谁更阴险,谁更懂天时地利,心眼儿多的,往往都是最后的胜利者,那些瞎子一样莽莽撞撞的,却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焕将她手里的书抽了出来:“去还是不去?” 江雁回盯着他举高的书,又去盯他的脸,嬉笑了一声:“自然是去的,我都给你惹了这么大麻烦了,再不去赔罪,怎么对得起你!” 沈焕眉心微微一动,已见她起身下了榻,当着他的面脱了身上的衣服换了起来。 “帮我把带子解一下。”背过身去,露出光洁的后背,少女的肤色白皙如玉,如凝脂一般。 等他上前来替她解了颈脖之后贴身小衣的带子,江雁回又重新把新衣的带子递了上去,示意他系上。 沈焕缓慢地服侍着她,直至层层衣服上身,系好了最后一根腰带,原本该要收回的手却停在了江雁回的手臂上。 江雁回疑惑地抬目看他:“怎么?” “你若是不想去,便不必去,没必要勉强自己,我说过,这件事只是小事!” “那我不去的话,你是不是得一个人去?” 沈焕看着她,没回答。 江雁回便挣开他的手:“那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祸是我闯的,要去当然要一起去!” 她坐到梳妆台前整理仪容,唤了明月进来给她梳头。 等明月替她上完妆,鞋子也换好了,便算是收拾完可以出门了。 “走吧。” 江雁回走出房间,大步往外走,可脚是动了,身子却动不了。 她垂目看向手臂上的大掌,奇怪地看向眸色晦暗的沈焕:“怎么了?不去了?” “出去。”沈焕目光是看着她的,却分明是对明月吩咐。 明月反应过来,连忙带上门出去,江雁回看着一下子暗下来的屋子,回头看沈焕:“又怎……” 她话没说完,沈焕忽然把她抵到墙上,冷冷看着她:“我说过,这件事只是小事,你若心头不快,不去便是,何至于一大清早阴阳怪气?” 他的眸色阴冷下来,如寒石一般,盯着她。 “我阴阳怪气?”江雁回也冷笑起来,彻底不装了,“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吗?嘴里说着只是小事,既然是小事,你昨夜为什么跑去书房睡?昨晚我都那么讨好你了,你却半点也不稀罕,怎么?嫌我给你惹了麻烦,还是嫌我闯祸连累你?告诉你,我就是不让江念回有好日子过,义父那里,我得罪定……”了。 话未说完,已说不出口。 沈焕把她死死抵在墙上,低下头去亲她的同时,直接将她嘴唇咬破。 “不就是我昨日没有配合好你,发这么大脾气?”他抓紧了她的手去解自己的腰带,“既然你想要,给你便是,通通都给你!” 刚刚才穿戴整齐的一身衣服,被迫地白穿了。 江雁回盯着男人逐渐猩红的眼,凉凉地笑了:“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若今日不去义父那里就失了最好的请罪时机,你这是要为了我弃你们父子情深于不顾?” “闭嘴!”沈焕压低声音恶狠狠怒斥道,“这不正合你意?”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江雁回露出无辜的神情来,眉梢眼角却全是愉悦。 “那你可别后悔,别回头又把火气撒我身上,说我离间你们父子关系!” “说了!闭嘴!” 沈焕几乎是咬牙切齿。 一个上午,两个人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太阳逐渐西沉的时候,玄霆才终于等来了微安居的开门。 沈焕神清气爽立在门口,看见他一脸焦急的模样,问道:“何事?” 玄霆躬身应道:“提督大人有令,让掌印即刻去见他!” “知道了。” 沈焕看向房内,江雁回已经重新睡着了,一只脚搁在被子外面,露出洁白的脚丫,他带上房门,对着一旁的明月玉箫吩咐,“不必去打扰夫人。” 明月和玉箫应下,他才去了偏房换了身衣服,随后带着玄霆离开了掌印府。 江雁回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了,听说沈焕去了提督府,当即冷哼了一声。 “说到底,还是得去负荆请罪!” 明月把晚膳摆上桌,恭敬道:“掌印离开的时候,特意嘱咐过让莫要打扰夫人,夫人睡得可好?” “还行吧。”江雁回看向桌上的美味佳肴,胃口并不算好,勉强吃了两口便搁下了筷子。 “撤了吧。” 明月只得让人将晚膳撤走。 沈焕再回来的时候,江雁回穿着一身素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底下看星星。 月光将她周身都镀上一层银色,她赤着脚坐在秋千上,随着微风摇晃,整个人都好似沐浴着圣洁的光辉,一如前世的记忆中一般。 江雁回听见动静,抬头看见是他,立刻踮了下脚,秋千就动了起来。 “受完气了?” “义父并没有生气。” “有没有生气不重要,但他必然是对我这个儿媳妇不满意的!”江雁回抬手遮着眼睛去看天上的星星,发出悦耳的笑声,“你说,要是你义父让你休了我,你怎么办?从还是不从?” 她偏过头去,幸灾乐祸看着沈焕。 沈焕沉着眉目:“那你希望我从还是不从?” “那当然是不从了!”江雁回在秋千上站起身,扶着他的肩往他身上跃去,抱紧了他,“我还没祸害够你,可不舍得走!” 第253章 流言 沈焕近距离看她,她眉在笑,眼在笑,却没有一个笑是直达心里的。 他也沉下眸来,掂了掂她的身子,阴恻恻笑了一声:“那你也得走得了。” “不走,不走!”江雁回在他身上甩着腿,“掌印夫人这么逍遥快活,我怎么舍得走!再说了,你这身子,我可还没消受够,不舍得啊!” 沈焕凉凉笑了一声,抱着她往屋里走。 次日早上,江雁回神清气爽地起了个大早。 沈焕去早朝了,她这头,唤了方管事过来学了一个时辰的账,随后便收拾打扮了一番,准备入宫。 已经有段时间没入宫了,叶俏的肚子八成又大了一圈! 想到这里,她心情更愉悦了些,对着镜子画了个妖娆的妆容。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江雁回入宫,自然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眼看着再过一个拐角就走上了喜华宫的路,却冤家路窄,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 江念回在一大群宫人的簇拥下从通道的尽头迎面走来,她的身侧是大着肚子看上去即将临产的俞贵妃。 俞贵妃看见她,脸色就阴暗了下来,手指抚着肚子,看向一旁的江念回:“今儿出门可能没看黄历,尽是遇上一些不想见的人!” 江念回对上她的脸,努力挤出笑容:“俞贵妃,您身子重,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正好我有些话想与掌印夫人说说。” “成。”俞贵妃答应了一声,示意一旁随行的辇车停下。 等她上了辇车,才朝江念回摆手:“沈小夫人得空到我那里坐坐,我这也没个人说话,就盼着沈小夫人来了。” 江念回给了她一个笑脸,微微屈膝,俞贵妃这才浩荡离去。 她这一走,宫道顿时空荡不少,江雁回看向对面尽头的人,她仍穿着一身桃红,眉眼勾画过,看上去娇美柔弱,惹人怜爱。 江雁回目不斜视往前走。 眼看着就要经过江念回了,她也不打招呼,气得江念回迈开步子拦在了她面前。 江雁回淡淡凝眸,睨她:“小夫人有事?” “你可知,昨日提督大人为了你刁难我的事情,重重责罚了掌印?掌印昨日可在提督大人的屋外跪了一个时辰!” “是吗?”江雁回勾了勾唇角,“你放心,他日我肯定在你身上讨回来,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江念回气得脸都青了,“江雁回,我看你嚣张到什么时候,惹恼了提督大人,小心你掌印夫人的位置保不住!你就等着吧,总有一天,掌印会休了你!” 江雁回耸了耸肩:“那等着瞧咯。” 她一副高高在上、如高岭之花高不可攀的模样,着实气坏了江念回。自小她就压她一头,明明俩人同为江府小姐,她也努力学四书五经,让自己能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可一个嫡庶之分,犹如天堑,是她永远也无法跨越过去的鸿沟,死死压着她,即便如今成了提督小妾,仍然只是妾室低她一头。 可好在,她总算是以比她高一等的身份站着了!昨日的事情让她看到了希望,以为终于可以掰回一句,可谁曾想这个女人竟然一副铁石心肠,根本就不在乎掌印的死活!亏得掌印对她死心塌地! 江念回就不懂了,凭什么她江雁回从小到大都是最好的,父母的宠爱是,嫁的夫君也是,凭什么?! 她有什么资格享受这一切!! “等着瞧就等着瞧,我倒要看看,掌印能护你到何时!” 江雁回凉凉瞥她一眼,直接迈开步子,一旁的明月先一步撞开江念回的肩给江雁回开了路,江念回一个踉跄,幸好下人及时搀扶才没摔倒,站稳身子的时候脸都绿了。 江雁回,你等着! “昨日掌印去提督府被罚跪了?”转过了那条道,江雁回才看向一旁的明月问。 明月摇头:“昨日跟随掌印去提督府的人是玄霆大人,这件事只怕得问他。” 江雁回抿了唇:“让他来见我。” 喜华宫。 “掌印夫人来了!” 珍珠正好端了一个药碗出门,看见她来,高兴地直呼叶俏,“娘娘,掌印夫人来了!” 叶俏听见珍珠的声音,立刻来到门口迎江雁回。当看见她今日风华又不同以往,忍不住笑了一声:“行啊你,果然是当掌印夫人的人,现在是越来越有气派了!” 江雁回笑着回应:“再有气派也比不过丽妃娘娘,你那一套剑法出来,谁是你的对手!” 阮芳正提着药箱从屋内出来,听见这话,脚步一顿,叶俏连忙把江雁回拉进屋:“胡说什么,我都不知道多久没摸剑了,再说了,我这孩子如今越来越闹腾,我哪儿敢去做别的!” 江雁回伸出手来摸向她已经大了许多的肚子:“有动静了吗?” “有呢!”叶俏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有时候我哼歌,他就会动,阮芳说,他现在已经听得见声音了!” “真的?”江雁回也觉得新奇,摸着她肚子的手不免轻了几分。 但没有摸到孩子胎动,她难免有些失望:“想好名字了吗?” “还没呢!”叶俏笑着道,“皇上说了,孩子的小名可以由着我自己取,我想着,你学问大,留着等你呢!” “我?”江雁回讶然,“这么大的事情,你让我来取啊?” “只是乳名而已,算什么大事!”叶俏让人上了茶水点心,拉着她的手道,“这位阮医女可非一般的贴心,雁回,你能把她留在我身边,我不知道多安心,你如此全心全意保护我和孩子的安全,一个乳名而已,你担得起!” “行吧……”江雁回应了下来,却想到什么,抓起叶俏的手问道;“俏姐姐,宫里的事情,我虽然未曾经历,却从书上看到很多,嫔妃之间,为了争宠,为了皇嗣地位,各种暗害手段太多了,阮芳虽然在你身边,可你自己也要多留心眼,不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放心吧!”叶俏笑道,“这喜华宫的宫人,都是我挑过的,而且平日里,我都是避开人流去的御花园,多数时候只留在喜华宫,皇后娘娘那边在我怀孕之后也免了我的请安,眼下我几乎是一心一意养胎,所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那就好!”江雁回略略安下心来,只盼着前世的事情不要再发生。 “对了,你二妹那件事我听说了,她怎么突然就成了提督府的小妾了呢?” 她这一问,直接把江雁回的脸色问沉了。 江雁回看着她:“说到这件事,我有个难题想请教请教俏姐姐,你说,一个无权无势没有人脉的少女,究竟是怎么探知了提督的喜好,仅用了三日时间就成功把自己变成提督小妾的?” “怎么说?” 江雁回把江念回逃婚经过仔细与叶俏说了,叶俏听了沉默半晌,忽然就道,“其实关于提督大人,坊间一直有一个流言,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第254章 已逝白月光 “什么流言?” 叶俏凑近她耳侧,说了一句话,江雁回讶然:“还有这种事?那那个女子后来哪里去了?” 叶俏摇头:“依提督如今的地位,那女子只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也正因如此,提督府的那些夫人们据说都与那女子生得想象,你那二妹,只怕也是因了这点原因,才入了提督的眼。” 江雁回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怪不得沈焕说过,安娘并不是义父的心上人,却原来,有这层缘由!” “这件事应该是秘辛,我也是从前跟培陵在一块的时候听过坊间一些闲言碎语才知道的,你二妹自小不在金陵长大,应该是没有途径知道这些事情!” “她没逃婚之前,可能是没有,不过琼华楼里,却是有个熟人的!” “她在琼华楼有熟人?”叶俏诧异。 “嗯,就是王萍母家的亲戚。”江雁回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后又笑道,“这件事总归是过去了,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安心养胎,其余的什么都不要想!” “我知道!”叶俏无奈答应了一声,“这句话你都说了百八十遍了,再说下去,我都几乎要以为怀孕的人是你不是我了!” “行行,我不说了!” 叶俏把糕点推到她面前:“你最喜欢吃的,邹妈妈亲手做的!” 正说笑间,明月从外头进来:“夫人,玄霆大人到了。” 江雁回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 院子里,玄霆恭敬立着:“敢问夫人有何吩咐?” “昨日,掌印去提督大人府上,受罚了?” 玄霆一怔,连忙摇头:“没有!” “没有?”江雁回盯着他,“可我怎么听说,昨日掌印在义父屋外跪了一个时辰?” 玄霆顿时汗颜,小声嘀咕:“也没有一个时辰,就只小半个时辰……” “大声点!” 玄霆满脸为难:“掌印嘱咐,别告诉夫人的!” 江雁回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 玄霆立在原地,懊恼地叹了口气——回去掌印又得罚他了! 江雁回在喜华宫待到下午才走。 和明月一道从宫里出来,便看见马车旁边多了个人,是玄霆等候在那里。 看见江雁回过来,玄霆立刻给她请安:“掌印去司礼监了,吩咐属下护送夫人回去!” 江雁回懒得理他,直接越过他身侧,上了马车。 马车迎着夕阳,缓缓入了官道,天已经越来越暖和了,渐渐开始有了炎热的迹象,江雁回坐在马车里,算着叶俏怀孕的时间,有些艰难地叹了口气。 还有五个月! “夫人怎么了?”明月见她叹气,以为她是闷热,拉开了马车帘子透气。 江雁回透过窗外看天边红扑扑的火烧云,神色怔忡:“也不知道巧姝在不在金陵城,她若是在,定也看得见这片红艳艳的夕阳!” 明月看了一眼天色:“夫人想巧姝姑娘了?” 江雁回看向她:“你认识巧姝?” 明月笑道:“见过的,从前总能看到巧姝姑娘跟随在夫人左右,偶尔在府中碰见了,巧姝姑娘总是很和气!” 江雁回盯着她看了会儿,不说话了。 明月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宽慰道:“夫人放心,总有一天,巧姝姑娘会回到夫人身边的!” 江雁回笑了笑,把帘子拉了下来:“她不回来,才是最安全的。” 马车一路飞奔回了掌印府。 江雁回沐浴完后,坐在房中,想起今日的火烧云场面,忍不住的提起笔来,扬扬洒洒,便是一副墨宝。 她端详着画纸上墨色的山脉,盯着那一片残阳如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用笔重重地涂在了上面,把好好的一幅画全毁了。 沈焕刚进来,正好瞧见江雁回把一团画纸丢在地上,他捡起来看,便瞧见了那一副颇有几分意境的夕阳图。 “怎么了?”他看着她,“见了丽妃还不开心?”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开心了?”江雁回搁下笔,“我不过是太长时间没画画,生疏了,嫌画得不好而已!” 起身坐到食桌旁,才发现之前上的晚膳已经凉了,明月连忙走上前:“奴婢这就让厨房去热一下。” 江雁回看着下人进来撤碗筷,便放下了筷子:“不必再上了,把这道汤留下便成,我喝几口。” 汤还有余热,明月见状,连忙给她盛汤。 沈焕在旁边站了片刻,走上前去:“怎么了?没胃口?” “宫里吃撑了。”江雁回随口答了一句,看向他,“你该不会告诉我,这么晚了,你还没用晚膳吧?” “用过了。” 江雁回捧着碗,点了点头,见他神色间似乎有些失望,略微挑眉看他:“你这副样子,难不成希望我没胃口?” “不是。”沈焕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只是瞧着你最近瘦了些,又好像胃口不好,所以想着让谢御医过来给你把个平安脉。” “算了吧!”江雁回拒绝,“这又不是皇宫,请什么平安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必要劳烦谢御医跑一趟,他在宫里看好丽妃就行!” 说到这里,江雁回忽然想起来那本医书:“我答应了谢御医,要把《华安医典》给他,等叶俏平安生产,你记得把《华安医典》拿出来给他!” 沈焕看着她没说话,江雁回便凑近了他:“不行?” “可以。” 满意地放下碗,江雁回示意明月可以撤了。 等屋内下人出去,她随即起身往内室走,见沈焕跟了进来,由不得回头看他:“你今日不用忙?” 天色尚早,往常这个时候,他会在书房忙上一两个时辰才就寝,但这几日,他似乎都比平日闲一些。 “不用。”顿了顿,沈焕又道,“萧培陵的婚期定了,就在这个月下旬,婚礼的同时,袭爵的圣旨也会下来,往后,他就是萧侯了。” 江雁回已经上了榻,正在整理着被褥,闻言抬目看他:“你不是不希望他回金陵?我还以为你最终会阻止。” “有想过。”沈焕在床边坐下,“但你既然已经想起了往事,便没必要让他留在忽吉国。” 留在那里反而是个隐患!前世的他,借的就是忽吉国的兵! 第255章 筹谋 江雁回听着这逻辑被逗笑了:“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没想起往事之前喜欢他?你真想多了!我那时压根只是把他当朋友,是你成天疑神疑鬼,非要把我和他安在一处!” “那现在呢?”沈焕盯着她,“现在你还喜不喜欢他?” 江雁回眼尾挑起,那双如清水般澄澈的鹿眸内溢出一丝魅惑来。 她朝沈焕靠近了几分,殷红的唇勾起弧度,挑着他的下巴,语气轻挑:“现在就更不可能了,放着你这样的绝色不要,我岂不是白活了一世?” 沈焕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从她眼底看出她有没有撒谎。 江雁回迎着他的双目,与他对视片刻之后,忽然倾身亲了他一下,而后摸着他的脸道:“你在担心什么?萧培陵上辈子怎么对我的,你不是不记得,你觉得,一个抛弃过我的人,我还会同他在一起?” 沈焕抓过她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略微往身前一带,江雁回便被迫入了他的怀。 “我是担心,”沈焕扣着她的腰,“若是旁人,我或许还信这样的话,可你是江雁回!别人都说,江雁回坏透了,狼心狗肺,我却知道,她虽蛇蝎心肠,却最重情,但凡是她在乎的人,即便是一条狗,也不容他人伤害一分,更何况前世那个与她把酒言欢,勾栏瓦肆数年,堪称青梅竹马的少年?” “数年感情,是说忘就能忘的?你忘得掉?” 江雁回眼底轻轻跳动了一下:“我与他虽有几分情分,却不及你,若非要说青梅竹马,你我之间,可比他认识得早!” “那你证明给我看!”沈焕盯着她,“我不止会让他留在金陵城,还会提拔他,你若能瞧着他与新妇日日亲亲我我无动于衷,我便算信了你。” 江雁回被气笑了:“幼不幼稚?” “是否幼稚,一试便知!” 四目相对,无声对峙。 江雁回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随便你,你要觉得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才舒服,那随你去,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最好是如此!” 次日一早,江雁回照旧跟着方管事处理了一些掌印府内务,自接触账本以来,她才发现一个偌大的掌印府看似浩大,事务却并没有那么杂碎,原因无他,沈焕这个人一天到晚几乎泡在司礼监,在她没过门之前,掌印府也就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是她嫁过来之后,他才时常在府中办公,这若放到从前,白日里几乎见不到他人。 从正厅处理完琐事回来,却听到微安居里传来吵闹的声音。明月先一步冲进院子里,只见得院子里养鱼的水缸破裂了,鱼、水洒了一地,而前头,玉箫和那两个戏班子里来的下人打在一起,原本玉箫是有点功夫的,但一打二也被迫处于下风。 明月目色一厉:“你们在干什么?!还不住手!” 三个人齐齐回头,看见江雁回进来,连忙停下动作,乖巧立在一旁,不敢动了。 江雁回掠过院中狼藉,看向三人:“什么事?” 玉箫咬着下唇道:“她们二人自进入掌印府以来,做事不勤快也就罢了,今日竟在院中嬉闹,把鱼缸给踢破了!我教训她们,她们竟然还不服!” “踢的?”江雁回讶然看向鱼缸,那瓦缸极厚,便是成年男子也未必踢得破,一个小女子竟把鱼缸踢破了,力气得多大! 那名叫故惜的女子怯怯开口道:“奴婢们出身戏班子,因为要表演,从小练过腿脚功夫,所以腿脚的力道不比寻常人,适才也是一时大意……是奴婢错了,鱼缸是我踢破的,夫人要罚便罚奴婢,与师姐无关!” 故惜跪在地上,等待处罚。 “怎么能与我无关?是我们二人嬉闹才把鱼缸踢破的,我……奴婢也有责任,愿一起受罚!” 清扬也跪了下去。 江雁回看了两人片刻:“做错了事受罚是应该的,不过我也知道你们自小在戏班子里做事,无拘无束惯了,情有可原,这样吧,罚你们重新去买一个鱼缸回来,要一模一样的,买不到,不许吃饭!去方管事那支银子。” 二人闻言,齐齐叩头:“多谢夫人!” 等两人走了,玉箫才一脸不满道:“夫人,她们两个人分明就是乡野村妇,半点规矩都不懂,白白坏了掌印府脸面!”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不会学学就好了。”江雁回端着茶,想起之前从宫里带回来的明德,吩咐玉箫道,“去把明德唤来。” 明德很快就来了,精神头看上去还不错,一进来就给江雁回叩头。 “起来吧。”江雁回仔仔细细看他,见他脸颊上还长了些肉,不由得笑道,“看来这段时间养得不错,伤口怎么样了?” “已经不碍事了!”明德躬身道,“都是掌印夫人的恩德,才让明德的伤势好得这么快!” “举手之劳就不必提了。”江雁回看着他,“孟公公说,你与他是兄弟,那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奴婢名唤孟祥。” “孟祥?挺好的,那你以后还是叫回孟祥吧。” “是!” “从今日起,你就是微安居的人了,微安居里都是些丫头,你是唯一的男孩子,就负责一些力气活,跑跑腿,你看如何?” “夫人宽厚,奴婢听从夫人安排!” 江雁回点了点头:“那你回去收拾一下,今日就搬过来!” 孟祥领命离去,江雁回坐在书桌前,看窗外的阳光照进屋内,忽然就笑了笑。 出门,坐车回江府。 叶妈妈迎她入了屋内,将一本册子递给她:“小姐,遵照你的吩咐,那些聘金已经都退给了柳老爷,剩下的,我也按你的吩咐,入了柳家生意,柳老爷答应,付我们三成利润,会按年分红,这是字据,小姐只需签字确认即可。” 江雁回取过墨笔,签了名字,又按过手印,才重新把册子交给叶妈妈:“叶姨,柳家的生意我不宜出面,这些事情,你私下小心一些,掌印府那边的人盯得紧!” “小姐放心,在金陵城这么多年,我这老婆子还是有点人脉的,定不会叫人知道了去!至于柳家那边,小姐也大可放心,他柳成依着小姐的关系做生意,已经是得了大便宜了,他定会守口如瓶!” 第256章 眼里容不得沙子 一晃眼,春日悄然过去。 天一点点热起来的时候,江雁回整日燥热得睡不着觉,非得在府里支棱起一个戏台子,听着小曲儿方能入眠。 唱戏的是琼华楼里一个清倌儿,名唤阮玉,软软糯糯的嗓音是标准的金陵腔,听得人身心舒畅,飘飘欲仙,江雁回每回甚至还要配上几杯小酒,留着点微醺的感觉,再甜甜进入梦乡。 这日,她刚听完了曲子,踩着曲子里的节拍回屋睡觉,恰巧遇上了晚归的沈焕。 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据说是春雨绵绵了太久,让南方起了水患,刚种下的农作物伤了不少,朝廷忙着派人治理,一连去了数拨人,非但没有解决问题,还惹出祸事,伤了人命,因而司礼监这边将事情看得重,沈焕就数日没有回来。 距离上一次他回府,已经有三天了。 江雁回远远看见他和玄霆一起回来,便站在竹园旁边等他,等到他走近了,才仔细瞧了瞧他的脸道:“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她半边身子依在明月身上,脸颊酡红,眼神迷离,分明是不太清醒的模样,沈焕看向一旁的明月,后者小声解释:“夫人刚听完小曲,喝了点酒。” 沈焕伸出手把她扶了过来。 江雁回有些站立不稳,却执拗推开他:“我没醉,不用人扶!” 沈焕揽着她的腰:“站都站不稳了,还说没醉!” 前一世,江雁回留恋勾栏瓦肆练就了一身好酒量,这一世却不行,她前十几年过的都是大家闺秀的生活,滴酒不沾,因此到现在还是一杯倒的酒量,这会儿看似醉醺醺,只怕连一杯酒都没满。 沈焕把她抱起来,吩咐明月:“备水。” 明月连忙应下,快跑着先回了微安居,等他们回来的时候,热水已经备好了。 沈焕把江雁回丢进热水里,让她醒醒酒。 江雁回被水流一惊,刚才还有点晕的脑袋立刻清醒了,她盯着宽衣解带的沈焕:“听说你们司礼监新调进了几位女司?做的都是你的副手?” 沈焕蹲下身来帮她脱衣服:“不算新调,原本就是半月阁的人,因为玄尤死后,一直没有替补,最近才让她补上去。” “漂亮吗?”江雁回凑近了他。 沈焕看她一眼:“没你漂亮。” 江雁回低笑了一声,靠着浴桶:“撒谎!我可听说,那位女司生得倾国倾城,比傅雨薇都美!” 沈焕看着她,不说话,表情却分明不悦。 江雁回伸出手来,把他拉进浴桶,这才靠近了过去:“好了,不取笑你了,看在你今日没把那位新上任的女司带在身边的份儿上,放过你!” 女司上任,坐的是玄尤的职位,依照惯例,应该成为他的下手,跟随他左右,取代玄霆的位置。 毕竟玄霆只是他的护卫,算不上助手。 但沈焕不带女司回府,其中缘由,江雁回是猜得出来的。 大约是顾及她? 这半个月,沈封尘不断地插手司礼监的事情,还使劲往沈焕身边塞女人,之前是塞小妾,被沈焕拒绝之后,现在改为调任女子了,不是江念回的功劳,便是江念回的事件上,因为她的得罪引起了沈封尘的不满。 但碍于沈焕三番两次请罪,沈封尘不好明着刁难她,便试图找几个女人来替代江雁回的身份。 这不,总算是成功往沈焕身边塞了个女随侍,而且是年轻貌美又能干的那种,偏偏江雁回今天才知道消息,偏偏那女子上任的那一天,恰巧就是沈焕没回来的那天。 也就是说,他在司礼监忙活的这三天,都有那个女下手陪在身边。 同沈焕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样,她的眼里同样容不进沙子,他既然是她的人,那便只能忠诚于她,因而这一刻,江雁回心里是有情绪的。 掬起一捧水,洒在男人的颈脖上,看着水滴从他凸起的喉结滑过,江雁回低下头来,亲上他的喉结。 带着一丝占有性,她惩罚地咬上他的颈脖,疼痛使得男人发出细微的哼声,江雁回直接伸出手来,探入水中。 沈焕整个身子都僵了僵,垂下眸来看她,眼底如泼墨一般。 江雁回朝他一笑。 “你说,你努力了这么久,我都没有怀上身孕,到底是我不行,还是你不行?” 沈焕不答话,只是额上冒出青筋。 江雁回便又笑:“你确定……你没有受过什么别的宫刑?比如……吃了什么毒药之类的……” “……没有!”沈焕几乎是恶狠狠地答着,“专心点!” 入夜之后,天总算是凉快了一些。 江雁回的酒气终于是散了个干净,看身侧男人睡得正沉,忍不住地盯着他脸瞧。 月光清冷地落在室内,并不明朗,借着月光,她只能看清男人的轮廓,但记忆中,她鲜少见沈焕睡得这么沉。 熟睡的郎君,眉心是拧着的,似有化解不了的心事。 江雁回伸手在他眉心轻轻抚过,他的眉头这才舒展。 黑暗中,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来抱了江雁回,鼻息紧紧贴在她的耳廓边,整个人几乎是蜷缩的,好似她才是他睡梦中攀附的希望。 江雁回被他勒得难受,尝试着想出去,却不得其法,最后只能并不舒服地受了。 次日一早,沈焕盯着怀里熟睡的江雁回,似有些诧异自己竟抱了她一晚。 但诧异过后,心头却无比地安实,昨晚那一觉睡得尤为的沉,大约得意于她的功劳! 沉眸盯着江雁回看了许久,他低下头来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这才起身离去。 江雁回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明月轻笑着进来服侍她起身:“方管事早上来过了!” “呀!”江雁回扶着泛痛的脑袋,“我竟把这事给忘了,他是不是等很久了?” 每五日,方管事会向她汇报一些内务,今日正好是新的第五日,江雁回往常都起得早,也就是沈焕不知节制的时候,才会晚起。 明月笑道:“奴婢想着,夫人一时片刻醒不了,便私自改到明日了。” 第257章 目的 江雁回应了一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盯着明月的笑脸:“捡银子了,笑这么诡异?” “没……”明月急忙摇头,脸有些红,“夫人的脖子,需不需要奴婢拿些药膏来擦擦?” 江雁回神色一顿,低头朝脖子上看了一眼,这才了然。 多大点事,搞得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 “夫人,阮姑娘来了!”玉箫进来通禀。 明月愣了一下:“今日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我让她来的。”江雁回看向玉箫,“把她请进来吧。” 很快,一位蒙着面纱的绿衣少女,背着一把琴从外头进来,恭敬地给江雁回请安。 “起来吧。”江雁回看向明月和玉箫,“你们先下去吧,我与阮姑娘说几句话。” 两人领命退下,江雁回看着阮玉道:“阮姑娘坐。” 阮玉在一旁的桌前坐了下来,解下古筝:“夫人今日要听什么?” “今日我们不听曲。”江雁回走到她面前坐了下来,“今日,我想向姑娘打听点事。” 阮玉讶然:“夫人想知道什么?” 江雁回伸出手来,把她手里的手绢抽了出来,问她:“这个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阮玉看向自己的手绢,只以为她是喜欢手绢上的图案:“这是我在集市上买的,夫人若是喜欢,只管拿去!” “哪个集市?” “南市。”阮玉笑着道,“是个嬷嬷,手艺却是极不错的,我瞧着这绣品挺特别的,就买了。” 江雁回了然:“原来如此。” 送走了阮玉,江雁回坐在房中,缓缓从袖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绢。 南飞的大雁,用了黑黄色的绣线,绣得栩栩如生。 她的手绢几乎都是自己亲自绣的,但偶有用完了的时候,巧姝也会帮她绣上几块,久而久之,巧姝绣手绢的手艺与她一般无二。 之所以发现琼华楼的姑娘阮玉也和自己用一样的手帕纯粹是因为巧合,有一日她上街,恰巧遇上从一户人家出来的阮玉,她带着薄纱背着古琴颇为招眼,因着风大,她不时用了扣帕子的那只手压着面纱,江雁回路过的时候正巧看见。 当时她还不太确信,只以为是巧合,又不敢贸然上前询问,便借了听曲的名由打听到了阮玉的身份,把她请进府细细查看。 待确定她手里的手绢正是巧姝的手艺,她便又蛰伏多日,这才在恰当的时机询问。 这段时间,江雁回小心又小心,昨日故意趁着沈焕多日没回来的事发了一通脾气,引得他以为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如此一来,他对她的看管才会有所松懈。 无论如何,身在掌印府,她不得不步步小心,尤其是锦回这件事上! 出门散步。 江雁回坐在花园的阴凉处,看蝴蝶围着花朵翩翩起舞,忽然就觉得有些口干:“明月,你去沏杯茶来吧。” “是。”明月应了一声,离开凉亭,江雁回便又瞧着远处的玉箫,“这儿的景观极好,适合画画,玉箫,去把我的笔墨拿来。” 玉箫下意识看向亭外,亭外的孟辉会意,连忙准备动身,江雁回拧眉:“我要那支掌印送的狼毫笔,他不知道在哪,玉箫,你去。” 玉箫这才应下:“是。” 等玉箫走了,江雁回才看向孟辉:“你给我掌扇吧。” 孟辉急忙来到亭中,拿了扇子给江雁回扇风。 江雁回见两人都走远了,这才压低声音道:“南市有一位卖手绢的婆婆,手绢上印有南飞的大雁,你趁着出府采买的机会去帮我打听一下,若有这户人家,查清楚她的位置,记住,要小心,莫要让人知晓,谁都不行!” 孟辉一怔,余光瞥见江雁回手里的帕子,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和夫人手里的手绢相似?” 他在宫中当过差,对这种藏匿行踪的事情得心应手,此刻听见江雁回的话,立刻就明白了什么,神色也并无变化,甚至连手里扇子的动作都未停下,旁人远远瞧去,只当他是随侍服侍在侧。 “是一样的。”江雁回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若是打听到了,莫要打草惊蛇,禀报我便是。” 孟辉应了下来:“夫人放心。” 明月很快来到亭中,给江雁回倒茶,随后接过孟辉手里的扇子:“我来吧。” 孟辉便又退居亭外,安静立在那里。 府中采买事宜并不需要孟辉去跑路,只有江雁回需要的东西才会吩咐他去买,比如,一些临时起意的吃食,或者用的,若是贴身小物,大多是玉箫去。 而孟辉这头,第三日才得机会出府。 而这天,正好是萧培陵的大婚。 他回来已经有些时日了,因着迎的是忽吉公主,所以大婚事宜格外隆重,光是操办便耗去了半个月。 江雁回自从猎宫里自己生辰那时见过他后,便再没见过,而今日这一面,可以算是恢复记忆之后见的第一面。 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明月梳妆,江雁回的脸上看不见什么表情。 “今日萧侯大婚,各路达官显贵都会到,奴婢替夫人梳一个漂亮的妆容,定叫夫人艳压群芳!” 江雁回看向镜中的明月:“萧侯迎娶的是忽吉国公主,毕竟是两国联姻,不宜太过,只需适宜即可。” 明月应了下来:“对了,一早宫里便来信了,丽妃娘娘说,她在侯府等夫人,说是让夫人务必早些过去!” “嗯。”江雁回淡应了一声,看她妆容已经收拾妥当便站起身来,“更衣吧。” 马车徐徐驶向萧侯府。 上一次来这里,这里还是一片缟素,今日再来,却是满眼的喜色。 门口的小厮认出他们是掌印府的马车,顷刻出门相迎:“掌印夫人到!” “夫人里面请!” 江雁回受到了大批的注目礼,微微笑了笑,从马车上下来:“丽妃娘娘到了吗?” “已经到了!”小厮应道,“掌印夫人进去后,丽妃娘娘留了人相迎!” 江雁回应过,待入了侯府,一眼便看见了穿着一身深红色侯夫人。 对比一年前,她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但人还算精神,看见江雁回来,她直接迎了上来,笑道:“掌印夫人,你来了!” 第258章 相见不识 她亲切地握了江雁回的手,江雁回也不觉得唐突,在这位夫人心里,大约仍旧感激过她昔日对萧培陵的恩情,可在她心里,萧侯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眉梢眼角带上笑意,江雁回握住萧侯夫人的手:“恭喜夫人,世子大婚,夫人心头的担子可以落下了!” 萧侯夫人看着她笑道:“是啊,如今俏儿身怀有孕,阿陵又成家了,我这颗心可算是着了地,对了,俏儿就在房里等你,我让人带你过去吧?珍珠……” 一旁等候多时的珍珠走上前来,给江雁回请了礼:“掌印夫人请,我家娘娘等候夫人多时了!” 江雁回点了点头,跟上了她。 萧侯府里面,江雁回其实并没有走动过,此番也是第一次细细观摩整个萧府。 本以为萧侯武将出身,萧府会如他的身份一般,粗俗得很,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整个萧侯府的布局恬静中带着温暖,温暖中又带着从容,有着非常浓郁的温馨烟火气。 江雁回随着珍珠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回廊,这才终于到了一座院子前:“夫人请。” 江雁回刚进去,就看见廊庑下,叶俏挺着个大肚子与一红衣男子说着什么,那男子长身玉立站在台阶下面,背对着她,喜服加身,红绸束发,长长的发带垂落在后背,随风飘舞,莫名地勾得江雁回心弦一颤。 记忆回到那一个昏黄的午后。 江雁回找到军中的萧培陵,祈求他:“我娘要把我卖给一个老头当小妾,培陵,我不想被卖掉,我们逃吧!” 年轻的少年眼底闪烁着复杂:“雁回,若是从前,我定会毫不犹豫带你走,可是现在,我大仇未报……我不能……” “可我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九千岁不会放过我,我娘也不会放过我,我若想摆脱沈焕就只有嫁给柳成……可我不想嫁给柳成!培陵,我喜欢的人只有你,要不然,你娶我吧!你娶我好不好?” 她握着少年的手,脸颊上挂着泪,满眼期盼地看着他。 年轻的郎君目色黯然,许久之后,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他说,“我不能为了你置整个萧家于不顾……我爹已经死了,我不能连累我娘也……雁回,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天色昏暗,江雁回的心也跟着天色一同昏暗了下去,恍惚之间,只觉得整个天地都成了黑白。 那一天,她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第二天,她老老实实坐上了花轿,心甘情愿嫁去了柳家。 “雁回!”叶俏看见了她,顿时满目一喜,“快过来!” 身穿喜服的郎君回过头来,看见江雁回的那一刻,眼底亮了亮,随即唇角含着丝笑容看她:“雁回。” 他并没有前世记忆,这一世,他只是单纯的萧家世子,只是萧培陵。 江雁回笑了笑,上前:“恭喜你,祝愿你和十四公主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她将明月手里的礼盒接过来,递给萧培陵。 萧培陵接了过去,打开看见里头是一只手串,讶然了一下:“这是?” 若是寻常的手串也就罢了,可江雁回送的却是一串佛珠。 叶俏闻言,凑上头来,困惑地看向江雁回:“培陵是成婚又不是当和尚,你送他佛珠做什么?” “佛珠代表的是圆满,而且它是我特意从龙泉寺求来的,算是有圆满平安之意!”她看向萧培陵,“礼是轻了些,但我想着你也不缺贵重东西,就送了这个。” 萧培陵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那枚平安符。 与他而言,那段黑暗无助的日子里,江雁回的平安符给了他一份存在的慰藉,给了他一份活下去的温暖和希望。 也正因为这个,在被救起后的那段生不如死的时日里,他依靠着这份信念撑了过来。 捏着佛珠温润的身体,萧培陵合上盖子,看向江雁回:“谢谢。” 江雁回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世子爷,时辰要到了,该出门迎新娘子了!” 门口有下人来报。 萧培陵回过神来,看向二人:“表姐,你带着雁回转转,我去去便回。” “去吧去吧!”叶俏朝他摆手,“我肯定把雁回带好!” 拉着江雁回的手离开院子,叶俏直接带她往花园去:“我带你四下转转,待会儿再带你去我在侯府的房间看看!” 江雁回应了一声,跟着她往外走,余光瞧见那抹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了,她这才收回目光。 “你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是不是掌印他欺负你了?”叶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江雁回回过神来,朝她一笑:“不是,就是昨晚没睡好,还有……萧侯的事,你知道的,我怕世子心里有想法!” “放心吧。”叶俏叹了口气,“你是你,掌印是掌印,阿陵不是那种恩怨不分的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但愿吧!”江雁回只是朝她一笑,“待会儿我便不留下来吃喜宴了,今日毕竟是萧世子的新婚大礼,我避一避为好!” 叶俏摸了摸她的头:“你心里不要有负担,我们都分得清……不过你提早离开也好,毕竟你身份特殊!” 身为掌印夫人,她走到哪儿,就会把骂名带到哪儿,萧侯的死,大多数人心里都有点数,只是没有证据没人揭穿罢了,她一个掌印夫人来参加这样的喜事,只怕会给萧培陵的婚事留污点,所以还是早走为好! 辞别了叶俏出门,正好遇上了萧培陵的迎亲队伍。 他坐在绑着红绸的高头大马上,一身红装,意气风发,而在他身后,一身喜服的新娘子坐着花轿,人面挑花,鞭炮的声音,还有百姓的欢呼声,将两位新人包裹在里面,承着各路祝福与欢呼,萧培陵下了马背,将新娘子从花轿里牵了出来。 人声鼎沸之时,角落处的一辆马车悄无声息驶离。 仿佛心有所感般,萧培陵忽然转身朝着某个方向看去,然而所见只有马车的背影。 他盯着马车看了会儿,旁边喜婆已经在催促:“新郎官儿啊,大喜的日子看什么呢?快领着新娘子走啊!” 萧培陵回过神来,这才露出笑意,牵着新娘子入了萧府。 第259章 左司府书房。 远远便看见书房里头跪了一地人,黑压压一片,像是正经历着某种审问。 江雁回在台阶下停了下来,遥遥看向书房门口。 左右两边都有守卫,其中一男一女尤为显眼,男的正是一身青衣的玄霆,至于女的,看她生得高挑白皙,束着发,远远看去,细细的腰肢被一条鹿皮封带束住,上面插了把匕首,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玄霆先一步看见了她,急忙走了下来:“夫人!” 江雁回视线瞥过廊下女子,意味不明笑了下,才看向玄霆:“掌印在吗?” “掌印正在里面和工部官员议事,不如夫人先去偏屋等候?” “可以。”江雁回点了点头,“那个是你们司礼监新上任的女司?” 玄霆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回禀:“是,她叫穆情,是从前半月阁的人,几日前新调任过来的,取代的是玄尤之前的位置。” “我知道,掌印说过。”江雁回说完,抬了抬下巴,“让她来伺候吧。” 玄霆一怔,连忙应了下来。 江雁回与明月一道到了偏屋,后方,穆情端着茶走了进来:“穆情见过夫人!” 江雁回看了看她,这女子生得比一般女子都高挑,肤色白皙,大眼睛高鼻梁,是个顶好的美人胚子,若是换上一身女装,定是要把不少女子比下去。 见江雁回的目光在打量自己,穆情把茶水放到桌子上:“掌印只怕还得一会儿,夫人先在此稍坐,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属下!” 江雁回应了一声,端过茶来:“听说你以前在半月阁当值?” “是,属下从前是半月阁阁主座下女司,几日前才被调任云坊坊主一职,负责协助掌印。” 江雁回点了点头:“穆姑娘想必是有杰出的才能才会被义父选中成为新任坊主,恭喜你了。” “夫人谬赞,不过是提督大人垂爱罢了!” 江雁回看她说话颇有几分滴水不漏的姿态,便让她在外头守着,只是穆情刚下去,她便看见沈焕从外头走了进来。 江雁回慢悠悠喝着茶:“不是在忙吗?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尚未,不过你既然来了,我总该陪陪你!”示意明月下去,明月离开的时候,特意带上房门。 江雁回抬目看他,这男人生得高大英俊,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几乎把外面进来的光亮全挡了,弄得她都看不太清他的脸。 把茶杯放下,她顺势站起身来,牵着他的衣袖:“我可不是要你来陪我的,不过就是刚从萧侯府回来,顺道过来看看你罢了。” 江雁回盯着他的脸色:“心情不好?” “见到了萧培陵?”沈焕顺着她的额前碎发,并不答她的问话。 “他是新郎官,自然是见到了。”江雁回歪着头,“一身红衣的郎君,确实是挺招人眼的,免不了对她新娘子嫉妒羡慕恨!” “是吗?”墨色的瞳孔里折射出一丝阴冷的味道,沈焕的手抚上她细长的颈脖,“可惜你现在没机会了,成了杀父仇人之妻,只怕他心里虽不恨你,却也必不会亲近你!” 江雁回耸了耸肩:“正合你心意啊!” 四目相对,沈焕低下头来在她唇上碰了一下:“乖乖在这里等我,待会儿回来陪你用午膳!” “行吧。”江雁回往内室走,“我睡会儿,你可别让我等太久!” 沈焕再出去,又是一个时辰。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江雁回睡得正熟。 内室的窗户开着,她穿着单薄的寝衣睡在那里,床幔被风吹得乱舞,她搁在被子上的小腿肚如玉一般洁白。 沈焕看了她片刻,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他们成亲的那一晚。 她吃过药,神识混沌,那一身火红喜服在灯光下一度迷乱了他的眼。 那一刻,他才后悔为何前世里没有早一些逼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哪怕是用抢的! 一整个白天,沈焕都在书房与官员们议事,到了晚上,整个书房空荡荡了,江雁回才有机会进入了他的书房。 沈焕在批阅奏折,她便主动给他研墨,然后在他不需要的时候,随手在他书房里找东西看。 江雁回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内室。 内室里有满满一屋子的书架,上面罗列的好像是司礼监一些重要事情的案卷。 江雁回对这些没有兴致,只是随手翻了翻,然后,她便翻到了一副金陵城的地图。 这份地图比市面上的地图要详细许多,甚至连山水护城河也囊括了进去,有的地方甚至还有标注,只是那些标注的位置有些奇特,既不是金陵城的主要地段,也不是金陵城的达官显贵之地,松散地遍布了整个地图。 直至,她看见了南市的某一处位置,坐落在地图角落,被一个墨点标注了出来,与众多标注一样,极不起眼。 “在看什么?” 忽然的声音自身后而起,把江雁回吓了一大跳。 她一回头,便看见沈焕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背着单手,静静看着她。 江雁回连忙把地图收了起来,放回书架上,这才走到他面前:“我就随便看看,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嗯。”沈焕搂着她往外走,“外面下雨了,披件衣服吧。” 穆情把沈焕的披风送了进来。 沈焕接了过去,给江雁回披好,江雁回才发现外面的雨下得竟不小,还伴有雷声,而她刚才在书房里看图太认真,竟没有察觉! “走吧!” 明月和穆情一左一右给他们撑着雨伞,玄霆在前头提着灯笼引路,几步路距离,到了马车上,身上披风竟然湿了大片。 等到了掌印府,雨势才小了些,然而刚下马车便看见玉箫撑着伞迎了上来。 “掌印,掌印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刚刚萧侯府来报,说是丽妃娘娘昏倒了,见了红!” 江雁回脚步一僵:“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太清楚,来得人说得模糊,只说让通知谢御医,奴婢适才已经让孟祥去请谢御医了!” 江雁回看向沈焕:“我去一趟萧侯府!” 沈焕没说什么,跟着她进了马车:“去萧侯府。” 第260章 杀手锏 玄霆亲自驾起了马车。 夜晚的街道空寂无人,江雁回心头很不安,沈焕握住她的手:“不会有事!” “我知道!”江雁回应着,“有阮执事在她身边,肯定不会有大事!” 虽是这般说,但她手心里全是汗,沈焕捏紧了她的手指,眸底晦暗。 “那时……”江雁回忽然再一次看向他,“叶俏是足月的吗?” 沈焕知道她问的是前世,点了点头:“足月,难产。” 江雁回隐隐松了口气,可很快,又僵住了…… 脑海中掠过的是徐兰珠生锦回时的场景。 那一年,她只有十来岁,徐兰珠也是难产大出血。 当时的她和父亲在外面守了一整夜,凌晨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了动静,父亲冲了进去,她被下人拦在门外,出于担忧和好奇,她趴在窗口,看见了屋内的情形。 徐兰珠浑身是血躺在床上,身下的被单已经被血水染红了,而旁边的稳婆还在那里不住要她使劲。 徐兰珠抓紧了江尚中的手,拼尽全力去生产,而一旁的大夫不住地往她身上刺针。 锦回是天亮之后才被生出来的,可那场生产却几乎成为她的噩梦。 而回想起叶俏前世的场景,她整个人止不住地发冷! “不会有事……玄霆,快点!”沈焕拥着她的肩,不住安慰她。 萧侯府终于到了。 江雁回一下马车便直奔府内:“丽妃娘娘在哪?” 门口的守卫认识她,急忙给她引路,江雁回来到白日里叶俏带她去过的那间房子,入目便只见萧家的人全聚在房间里,不止侯夫人,萧培陵和忽兰朵都在。 “雁回?”萧培陵先看见她,正欲说什么,抬眼看见了沈焕,脸色倏尔冰寒了下去。 “天色太晚,掌印送我过来的!”江雁回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无畏的事情上面,解释了一句,随即问,“俏姐姐怎么样了?” “问题不大,只是受了惊吓,昏倒了,大夫已经看过。” 萧培陵解释了一句,侧开身子,江雁回才看见远处的榻上叶俏已经醒了,而守在床榻边的还有珍珠和阮芳。 江雁回心头略微松了口气,走上前去:“俏姐姐,你怎么样了?” 叶俏看见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朝她伸出手来:“只是一点小事,竟要你亲自跑一趟,放心吧,我没事!今天多亏了阮芳。” 阮芳朝江雁回见了礼:“娘娘是受到了惊吓一时不察才导致昏迷,如今脉象平稳,显然已无大碍,待谢御医看过,想必能放下心来!” 阮芳的话音方落,门口就听见下人通禀说“谢御医”来了。 谢丛急匆匆提着药箱进来,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看见众人,也来不及请安,匆匆入了室内。 等他给叶俏把玩了脉,这才有时间去擦头上的雨水,他一边接过阮芳递来的毛巾擦脸,一边道:“不是大事,诸位放心吧,待我开几贴安胎药,养个三五日便可!” 叶俏的心这才落了地,江雁回心头也松懈了下来。 “你可看仔细了?丽妃娘娘的身子越来越重,可得万分小心!”江雁回叮嘱。 谢丛笑道:“掌印夫人放心,丽妃娘娘的平安脉下官每日都请过,确信无疑。” “放心吧,谢丛说没事,便是没事。”沈焕在一旁道。 江雁回这才终于放了心,抬起头才发现房间里的气氛不太好。 侯夫人立在一边,墨墨看着叶俏的方向,脸上的神色看上去有点僵硬,而一旁的萧培陵至始至终捏紧着拳头冰封着脸,忽兰朵能察觉到异样,但此刻需得以叶俏为重,只跟在萧培陵身侧,轻轻去握他的手。 江雁回随即勉力挂上笑容,看着叶俏道:“天色不早了,既然你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侯夫人,萧世子,告辞了!” 侯夫人勉力露出笑容,萧培陵看着她拉着沈焕出去,没说话。 等他们出了房间,房间里的气氛顷刻凝滞到了极致,萧侯夫人别开脸,眼眶隐隐泛起红来。 萧培陵冰封的眼底渗出凛凛杀气,直逼得一旁的忽兰朵都惊慌地唤了他一声。 “怪我,今天本该是培陵的新婚大喜,却因为我把事情弄得一团乱!”叶俏懊恼道。 “说什么呢!”侯夫人上前来握住她的手,“俏儿千万别多想,今日就好好在府中休息,明日一早,让培陵亲自送你回宫!” 马车里,江雁回握住了沈焕的手,他的脸色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似乎根本不在意刚才萧家人对他的态度,但刚才之事总归是因为她。 她把沈焕的手指放入掌心,男人手指修长白净,胜过太多女子的手,再加上他常年只握笔杆子,整个手指匀称修长,指甲又修剪得干干净净,着实让人爱不释手。 江雁回拿眼睛瞥他:“对不起啊,让你受委屈了,以后这样的场合,我会尽量避开的!” 沈焕回过头来看她:“什么?” 也不知道他是才回神,还是真的根本就没把刚才的事放心上。 “没什么!”江雁回朝他笑,“我的意思是说,你今日其实可以不用陪我来,萧家与你总归是有过节,你就这么只带了一个玄霆来萧家,不安全!” 沈焕忽然嗤笑了一声:“萧培陵可没这么有种!” 江雁回神色一顿,没说话,沈焕抬目对上她的眼角,略有些挑衅地扬眉:“他若真这么有种,当初也不至于不敢娶你,你说是不是?” 江雁回的脸色冷了下去,丢开他的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完没了了是吗?” 沈焕看了看自己被“遗弃”的手指,笑了笑:“你适才看他的眼神不对。” 他以手支着额头,靠坐在车窗边,静静看江雁回铁青的脸:“罢了,你就算是心里想着也没用,人家现在与新妇情投意合、举案齐眉,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焕,你有病是吧!”江雁回回过头来,满眼恼怒,“我都说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你还非得在这里找存在感,怎么?期盼着我跟他死灰复燃是吗?” “瞧把你给激动得,”沈焕神色微凉看她,“我不过随口一提,既然你都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怕我说什么?” 江雁回盯着他不说话,与他无声对峙之时,却忽然就红了眼眶。 第261章 补药 沈焕神色一顿,脸色忽然就变了变,落在窗台上的那只手也收了回来。 他看着江雁回,眸底沉了下去。 江雁回忽然别开脸,靠近另一侧的窗外。 夏日的夜里,窗子是开着的,她面对着外头,马车里的微光落在她脸上,刚好将她面颊出垂落的一滴泪照得晶莹透亮,那滴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至下巴,无声跌落在胸口,沈焕终于是坐不住,伸出手来拉她。 江雁回不依他,甩开他的手,沈焕便整个人倾覆过来,从身后抱住了她。 “对不起,我错了!”他低哑了声音,“我只是见不得你与他一处……” “你就是有病!”江雁回带着哭腔道,“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在这里阴阳怪气干什么?是不是非得逼走我才行?!” “不是,不是这样……” 沈焕闭着眼,懊恼地叹口气:“大约我对他有魔障……” 前世里,江雁回那句来不及说出的话,无数个午夜梦回里,沈焕听见的都是“别杀他”三个字,以至于这三个字深入骨髓,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她临死都在护着他! 直至听到她亲口说,当时想说的只是“对不起”三个字…… 可不知道是不是在她身上经历的失望太多,他竟不太敢信,以至于到了现在,仍下意识觉得萧培陵就是她心里根深蒂固的存在! 那三个字简直成为了他的魔障,只要看到她与他在一起,他下意识就会觉得他们二人才是心意相通的爱人,而他则是那个多余……一旦这种想法起来,便发疯般在他心里滋长,以至于这一刻,他才幡然醒悟过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她是自己的妻子,是他的女人! 怀中的江雁回仍在小声啜泣着,沈焕只能把她拥得越紧。 三日后,当谢丛被从宫中紧急召入司礼监,心里已经想骂娘了! 天知道,他这几天有多忙! 俞贵妃即将要生产了,提督大人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竟让他去给俞贵妃做产前的各种检查,他也不敢怠慢,只能尽心尽力,可喜华宫里的那位丽妃娘娘也是刚刚历经见红的人,每日的平安脉一样不能落下,再加上他受了江雁回所托,得了《华安医典》就更加不敢怠慢了。 还有那个阮芳的每日授课……他都快忙疯了! 偏偏这个时候,一大早,这掌印也不知抽的什么风,居然要他来给他诊脉! 他一个大男人血气方刚,诊的哪门子平安脉! 谢丛越想越气,给沈焕诊脉的时候便故意拉长个脸:“掌印的毒气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建议及时行乐,免得时日……” 他话未说完,就看见那头的沈焕拿起了砚台,惊得当即捋顺了舌头:“掌印想看什么?您的身体没什么大碍!” 砚台重新落回桌子上,沈焕脸色仍不好:“我与雁回成婚多时,可她却迟迟未有身孕,何解?” 如果说刚才的惊吓已经让谢丛醒了精神了,这会儿的惊吓简直要把他吓死过去。 “掌印,您该不会真病了吧?不行,我得重新把把脉!”他絮絮叨叨地把又去把沈焕的脉,这一次,沈焕却把手收了回去。 “你再这么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喂狗?” “喂狗就不用了!”谢丛收了手,“掌印,我这耳朵没听错吧?您可是掌印,司礼监掌印!您居然想让您的妻子怀孕,是觉得她的命不够长,还是嫌你自己的掌印之位坐得太稳了?” “你不懂,”沈焕淡道,“若是旁人便罢了,但我们之间必须有个孩子。” 谢丛盯着他看了看,不免有些同情:“都说女人依附男人的时候,才会千方百计想给对方生个孩子,到了你这里,竟反过来了,连自己身份都不顾了!” 沈焕没说话。 江雁回从来都与别的女子不一样。 她生性凉薄,对不在意的人心狠手辣,甚至于可以说是心如蛇蝎,可一旦是她在意的人,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她既重情重义,又薄情寡义,或许是前世的失望太多,以至于现在的他们不论关系到达哪一层,都不曾让沈焕有片刻的安全感,他曾尝试过各种办法,最后收效甚微,所能想到,唯有孩子这一条路。 只要她有他的孩子,她必会顾惜孩子的未来,也就会在意他的存在! 只有这样,她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他! 可身在局中的他竟完全没想到,依靠孩子才能捆绑的爱情是最不牢靠的! “你的身体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至于掌印夫人,从前我也给她把过脉,她也不是寒体,不至于怀不上才对,或许是别的原因也说不定……要不然这样,我给你开几贴药试试,回去你们各自都喝点,或许能有效果!” 沈焕只觉得他是胡扯,但想到如果谢丛都不能治,大约是没人能治了,便只能依了他。 “随便你。” 于是谢丛乐呵呵地去开药方子了。 沈焕再回来,就丢给了明月两贴药,要她去熬了。 明月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药,等乖乖熬了端来,江雁回刚刚沐浴完。 “谁生病了?”她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两贴药,蹙起眉头朝身后的沈焕看去,“你生病了?” 沈焕轻咳一声上前:“谢御医今日给我看诊说我湿气入体,大约是上次淋雨的缘故,我想着那天你也淋了雨,便让他多开了一副药,你也喝一碗,正好去去湿气。” 江雁回本想拒绝,却见他端起药碗,很干脆地一口闷,便只能端起眼前的药碗来。 这药实在是苦!还有着一股怪味! 还不容易喝下去,她险些吐出来,捂着帕子强忍了半晌才把药液给吞完。 “夫人,蜜饯!”明月将一旁的蜜饯递上来。 江雁回张嘴含了,莫名感觉到旁边有道异样的目光,转头对上那道目光,才发现那人眼底有股奇怪的亮光。 她盯着沈焕:“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沈焕一笑:“无事,你先歇息,我去沐洗一下。” 他出门去偏屋洗澡,江雁回便让明月去给她擦干头发,只是头发才擦到一半,她便隐隐觉出身体的异样,吩咐明月:“怎么这么热?去把窗子打开!” 第262章 中毒 明月去推窗,一回头看见她脸色泛红,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当发觉自己体温正常之后,便又继续给江雁回梳头发,只是头发还没梳好,江雁回已经感觉到强烈地不适了。 她下意识拉了拉衣襟,瞧见颈脖底下的皮肤透着一层粉红,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来。 她看了看明月,又看了看窗外:“你不热?” “不热啊……”明月摇头,视线发直,“夫人,你的脸好红……” 江雁回看向镜中,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什么,“啪”地一下把梳子放到了桌子上:“掌印呢?” 明月连忙看向门口,那里玉箫连忙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再回来,她恭敬回道:“掌印在书房……” 江雁回直接起了身。 “夫人,外面在下雨……”玉箫取了伞来。 江雁回撑起伞,看见屋檐下众人:“你们不必跟着!” 她来到书房的时候,沈焕在处理公务,看上去神色如常,半点异样也没有。 江雁回把伞往墙角一丢,发出巨大的声响,沈焕抬起头来看向她,只见她面色冰封站在门口,屋外暮雨霏霏全成了她的陪衬。 “怎么了?”他勉力勾起唇角,放下笔走上前来。 离得近了才发现江雁回的头发丝上滴着水,沈焕拿出帕子来给她擦头发,被江雁回擒住了手。 “你给我喝的什么?” “就是去湿气的药……”沈焕说话间看向门外,眸底分明掠过一丝不自在。 “当真只是去湿气的?” “谢丛开的,他说去湿气……” 远在房中研究药方的谢丛猛然打了个喷嚏,不知道的,只当是谁想他了。 江雁回勾了勾唇角:“行,反正你也喝了,我倒是想看看,这玩意儿是不是去湿气的!” 她转身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气势冲冲的模样任谁都规劝不住。 沈焕正欲解释,忽然见着一人从外头走了进来,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后背背着长刀,正是穆情。 “掌印,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吧。”沈焕看了一眼江雁回,朝旁侧走去。 穆情行至他身侧,轻声贴耳说了几句,沈焕脸色微变。 “你先去外面候着,我换身衣服便来。” 话音落,沈焕看向江雁回,“我有急事需要出府一趟,你先回去,早些歇息!” 江雁回从椅子上站起身:“什么急事?” “司礼监的事情。”沈焕话音落,玄霆已取了他的衣服来。 他去了书房里间,很快便换上了一身黑色锦袍,外面罩着一件黑色披风,容颜已有几分凛然。 江雁回眼看着他就这么急匆匆地出了门,甚至连玄霆都带走了,由不得拧起眉宇。 若不是重要的事,他不会走得这么匆忙。 但司礼监的急事,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偏头看向墙角的雨伞,她本欲拿起雨伞出门,可低头的时候,动作忽然就顿了一下,偏头看向了偌大的书房。 原本拿向雨伞的手忽然就撤了回来,她直起身看向屋外,天下着蒙蒙细雨,外面并没有什么家丁走动。 她移动步子,忽然就走了进去。 ———— 提督府。 沈焕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沈封尘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衣衫不整的江念回跪在床边哭泣,“就突然……老爷就昏过去了,叫都叫不醒……” 沈焕看向一旁的侍从:“传御医了吗?” “已经传了谢御医了!” “全安呢?” “奴婢在!” 沈焕冷眼看着他:“义父近来,可有身体不适的征兆?” 全安低垂了头:“没有,提督大人一向身体康健,并无不适!” “你想清楚了再说!” 全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真的没有撒谎,是提督……提督大人不让说!” “怎么回事?”沈焕盯着他,“说!” 全安身形一抖,颤巍巍看向四周:“奴只能跟掌印一人说!” 沈焕看向四周:“你们都下去。” 等所有人都离去了,全安才俯低了身子道:“提督大人的身体其实很久前就不行了,他中过毒,毒素侵害了五脏六腑,早已时日不多……” “时日不多?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 “奴不敢言语!提督大人下了死令,谁若说出去便是杀头的大罪,奴实在不敢!” 沈焕看向榻上的沈封尘,拧紧了眉宇:“什么时候的事?” “四年前。” 沈焕眉色一厉:“四年前?” 四年前,他尚未执掌司礼监,也就是说,沈封尘在位高权重之时便已被下毒? “何人下的毒?中的什么毒?” 他这一问,全安的身子忽然就哆嗦了起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奴不敢说……” “事已至此,你觉得你还隐瞒得下去吗?”沈焕冷眼盯着他,“你身为义父的贴身随侍,执掌他的饮食起居,却连他深中毒素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说出来,你觉得义父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活得了吗?” “掌印饶命!”全安几乎是哭了出来,“是提督大人他自己!” “什么?” “是提督大人自己!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毒!” “这种鬼话,你觉得本司会信?” “是真的!”全安头都不敢抬起来,“这样大的事情,奴绝不敢撒谎!是提督大人亲自给自己调配的毒药,并且亲自喝了下去,虽然后来及时服用了解药,但毒素太重,早已侵蚀身体,即便是这么多年养着,也根本修复不了毒药带来的伤害!” 沈焕凝滞在那里,看向床上脸白如纸的沈封尘,恍惚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全安还趴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良久,门外才传来动静,是谢丛急匆匆提着药箱来了。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提督大人怎么会晕倒?” 沈焕看向他:“你先给义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谢丛见他脸色不好,急忙上前去给沈封尘把脉。 良久,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等到松开手指,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怎么会?”他疑虑地看向沈焕,眼底有震惊和不可置信。 第263章 不像她爹 “能治吗?”沈焕看向他。 谢丛抿了抿唇:“我还需要多方了解。” 沈焕点了点头:“那你给义父好好看看。” 他走到外间,玄霆担忧地看向内室:“掌印,提督大人如何了?” “有谢御医在,没什么大事。”沈焕说着,视线一瞥,落到一旁还在哭泣的江念回身上,眉心拧了拧,“把小夫人送回房间。” 随从应了急忙送江念回走,江念回却突然冲上前来,泪眼盈盈:“掌印,老爷真的没事吧?” 沈焕看向她:“小夫人不必忧虑,一切情况待义父醒过来便知分晓。” 江念回点了点头:“若是老爷醒了,烦请掌印差人通知妾身!” 沈焕淡淡颔首,她这才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去。 夜渐渐地深了,屋外的雨仍在下个不停,沈焕这才发觉自己内衫已经湿透了。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不止出了一层薄汗,肤色也显出不正常的红,若非他定力极佳,只怕这一路已压制不住,只是府内的江雁回…… 想起什么来,沈焕忽然走进了内室。 “药?”谢丛反应有些缓慢,“就是些补药,又不是毒哪儿来的什么解药?” “雁回还一个人在府里!”沈焕沉眸看他,“你自己开的药你自己心里清楚,还需要我再说详细些吗?” 谢丛眼珠子一动,蓦然反应过来:“稍等!” 他打开药箱,从里面翻找出一个白色的瓶子,急匆匆拿了药瓶给他:“把这个拿给掌印夫人服用便好了……你要不要也吃一颗?” 沈焕冷冷瞥他一眼,这才接过瓷瓶,自己取了一枚吃了,又叫来穆情。 “回一趟掌印府,把这个给夫人。” 穆情领命应下,即刻便走了。 掌印府内。 江雁回熄灭灯拿过雨伞从书房出来,正好遇见前来送药的穆情。 穆情的视线掠过漆黑的书房,又看向她,眸底略微停顿。 “什么事?”江雁回撑着伞,淡淡看她。 “哦,掌印让属下来送药!”她把瓷瓶奉上,又看向江雁回,忍不住问,“夫人一直在书房吗?” 江雁回接过瓷瓶,看见瓷瓶上头标注的是“凝丹”两个字,便取了一颗药出来,闻言漫不经心应了一声:“适才身体不适,睡了一觉,怎么?” “没什么……”穆情想起凝丹的作用,这才了然:“那属下先行告退!” 等她走了,江雁回才理了理略微褶皱的衣服,往微安居走去。 这一晚,沈焕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江雁回才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当即让明月替她取了衣服,一番收拾打扮之后便坐车去了提督府。 公公都生病昏迷了,作为儿媳,不可不去探望。 然而没有沈焕在身边,江雁回却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下人说提督在睡觉,让她稍等。 可这一稍等直接就等了一个时辰。 今天一大早天已经放晴,这会儿已经出了大太阳。 江雁回盯着夏日的太阳站了一个时辰,头已经开始发昏,可眼前的寝房门却闭合严实,连明月都看出来她是被刁难了! “夫人,要不然,奴婢差人去通知掌印?” “算了。”江雁回眯着眼,“上次的事情没来请安已经让义父很不快了,这次若是连这点苦都受不了,只怕往后他更看我不顺眼。” “再等等吧,左右我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不至于让我太难堪!”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前方的寝居门便开了,不过出来的不是下人,而是江念回。 婢女打着伞给江念回遮阳,江念回穿着一身桃色衣裙,缓慢地从房间里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江雁回,居高临下惊讶道:“呀,这不是掌印夫人吗?怎么站在大太阳底下?” 江雁回冷淡地看向一旁的下人:“义父可醒了?” “回掌印夫人,提督大人已经醒了,只是提督大人身体虚弱,不便打扰,他说夫人的心意他已收到,今日就不见夫人了,夫人请回!” 江念回掩唇轻笑一声:“看来夫人白等了一上午,要不然,去妾身那里坐坐?妾身给夫人上一杯好茶解解渴?” 江雁回唇角勾了勾:“小夫人看来,很是得意嘛?怎么?昨晚义父昏倒在你的床上,让你这么高兴?” 江念回脸色一白:“你乱讲什么?” “我那句话乱讲了?”江雁回笑着着她,“是义父昨晚不是昏倒在你床上,还是你刚才不是得意?” “我……”江念回脸色变了变,自觉理亏的她,甩开手帕离去,“牙尖嘴利,我看你得意到何时!” “这话我原封不动奉还给你!”江雁回凝眸看向擦肩而过的她,“刚刚才做了提督小夫人的你,可不要希望落空哦!” “你——”江念回神色一厉,被一旁的丫鬟紧紧拉住。 “小夫人,那可是掌印夫人,你可别乱来!” “啪!”江念回回头就是一个耳光,“要你多嘴了吗?我不知道她是掌印夫人吗?!” 话音落,江念回气冲冲地转身离去,再不看江雁回一眼。 “走吧。” 见状,江雁回也转了身,可正在这时,之前还通传说“提督大人不见她”的侍从忽然又小跑走上前来,“掌印夫人,提督大人有请!” 江雁回脚步一顿,与明月互看一眼,分明都摸不透沈封尘这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他有请,自然是要去的。 跟着侍从全安进了屋子,一眼便看见内屋里,沈封尘披着一件外袍坐在圆桌边泡茶。 江雁回急忙走了上去。 “儿媳给义父请安!”她屈膝行礼,那头的沈封尘正在侍弄着茶叶,闻言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嘴巴挺利啊,江尚中的女儿,我还以为是个闷葫芦,没想到恰恰相反,”他看向手里的茶叶,“可会煮茶?” “会一些。”江雁回不知道他前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素来知晓沈封尘这个人不好对付,尤其是在他对她颇有微言的情况下,于是态度越发恭敬。 “那你来。” 沈封尘收了手,江雁回见状,连忙,净手之后,才开始做准备工作。 江尚中喜欢喝茶,爱茶之人对茶道也有研究,江雁回从小就是被他捧在手心的,终使前世不会,这一世也学了个全。 第264章 休了她 煮茶需根据茶叶品种的不同选择不同的方式,从杯盏到水温,再到熟煮步骤,每一样都不可出错。 沈封尘看着她以杯盏边缘注水的方法,略微眯了眼。 常人煮茶,直接以沸水冲泡之,她却截然不同,以手试温后,才将温好的水注入杯盖,让水流沿着杯盖边缘进入茶杯里,并非沸水。 “义父可以闻一闻!” 她站起身来,轻轻扇动茶水的香气,沈封尘只觉鼻息间隐隐飘过一股清香,香高馥郁,分外持久。 眼底微微动了动,他勾唇笑了笑:“我竟不知,这普普通通的茶水还有这等高郁之香。” “其实茶水与用人一样,只要用适合他的方式让他发挥出最大的功效,即便是最普通的茶,也能煮出不一样的茶香。” 待茶水煮好,江雁回才将茶送至沈封尘面前:“义父,请!” 沈封尘接过茶品了一口,只觉齿颊生香,余味无穷。 他由不得认认真真打量了江雁回片刻:“是有几分本事,不过懂煮茶之道的人不在少数,也算不得什么惊艳之作。” “义父说笑了,在义父面前,儿媳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沈封尘忽然就冷笑了一声:“既知是班门弄斧,就该知道身为沈家儿媳,协助我儿,掌管好内宅才是己任,而不是挑拨离间,玩弄心机权术!” 江雁回蓦地从座位上起身,跪在了地上:“儿媳惶恐,还请义父明示!” “明示?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仗着阿焕宠爱你便为所欲为,告诉你,阿焕能娶你,也能休了你,你若是再行出格之事,即使阿焕留你,我也留不得你!” “义父息怒——” 江雁回连忙俯低身子,以头叩地,整个身体都在轻微颤抖。 “义父——” 却在这时,门口一道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沈焕看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江雁回,沉眸掀开衣摆跪了下去,“雁回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儿臣待她向您请罪,还请义父以身体为重,您刚刚醒来,不宜大动肝火!” 沈封尘一看见沈焕,盯着江雁回的目光就更气了。 但他现在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你事务繁忙,不必来给我请安,若是有空闲,多去傅家走走,今日她也在,正好有件事我与你们说了,傅家的女儿……” “义父,您的身体还未好,孩儿现下无心其他,只盼着您身体康健,快些好起来!”沈焕打断沈封尘的话。 沈封尘盯着他,脸色隐隐有些不好看,却又强忍着没法做,这么一憋,忽然就咳嗽了起来。 “提督……”全安快步上前给他抚着后背,“喝口茶水吧!” 全安将江雁回刚才泡的那杯茶奉上。 沈封尘喝完茶,似乎是缓了口气,这会儿也不想看沈焕,摆了摆手:“行了,我累了,你们退下吧!” “是,孩儿告退!” 领着江雁回请了礼,两人这才一道离去。 刚出门,江雁回便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见沈焕看过来,故意避开他的视线,直到两人上了回府的马车,她眼泪珠子才大颗坠落下来,引得沈焕脸色都变了。 “义父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能不往心里去?”江雁回红着眼瞪他,“他刚才可是亲口说要代替你休了我!而且他还提傅家的女儿!他什么意思?怎么?一个穆情不够,又想把傅雨薇塞给你!” 江雁回捏紧了手帕,“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话音落,她重重捶向前头的车壁,玄霆和穆情一左一右坐在前头,穆情的脸色难看极了。 “你明知我不会!”沈焕伸出手来拉她,被江雁回甩开,他便强硬地将她拖了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别人不懂我便罢了,你还不懂?我怎么可能娶别人!” 江雁回冷眼看他:“你是不会,但你义父会啊!他若强行休我,你待如何?” 沈焕停顿了片刻没说话,好一会儿才道:“不会的……” “不会不会,就知道说不会!那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是要你义父还是要我?” 沈焕的面色冷了下去,有那么一瞬,江雁回只觉得他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避开他的视线,江雁回继续拿手帕捂眼:“你就等着瞧吧,说不准哪一天,我就死在你义父手上,到时候可再没有再来一次的机……” “雁回——”沈焕忽然大声打断了她,脸色已经冰封。 江雁回骤然噤了声,鹿眼无辜看着他的时候,渐渐无声盈了泪。 沈焕忽然把她抱了过去,紧紧抱着她:“再不许说这样的话知道吗!” 江雁回不语。 沈焕压低了嗓音道:“我不许你再拿这样的话来说,命只有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听懂了吗!” 江雁回垂下眸光:“可我这条命本就是偷来的……” “不管是不是偷来的,我都不许你再说那个字!”说到这里,他低沉的嗓音里似藏了一丝颤音,“你不会知道……那么些年,我究竟是怎么过的……” 江雁回身形一顿,缓缓抬目看向他。 沈焕眸底,已然泛起红来:“无论如何,都不许说那个字,这辈子都不许说,听到了吗?!” 江雁回咬着唇,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天,沈焕没回司礼监。 回了掌印府后,他便将江雁回囚在房间里不许她出来,两个人厮磨到了下午,这才懒洋洋让下人传了膳。 “掌印,兵部尚书求见!” 玄霆在门外禀报。 沈焕看向一旁只吃了几口饭的江雁回:“让他等着。” 江雁回埋怨地看向他:“你可别因为我不办正事,他这么晚来求见你,肯定是有要事,你去吧,我自己吃!” “你吃你的!” 他给江雁回盛了汤。 江雁回看了一眼他老神在在的架势,显然是不急着起身,便认命地端起那碗汤慢悠悠喝了起来。 一盏茶之后,她才结束用膳,沈焕随即换了一身衣服去书房。 次日一早,江雁回在明月的陪同下在花园散步,远远的便听见了说话声,似乎是玄霆和另一人的声音,那个声音太耳熟,以至于叫她停下脚步。 第265章 生个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有劳玄大人了。” 伴随着这句话落,她看见两道身影从前方树影处出来,一身玄色衣袍的萧培陵身姿挺拔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新婚之后的他看上去似恢复了从前的几分英姿勃发,但却又比那份意气风发更多了稳重和成熟,说话间,态度谦卑,目似寒星,似已有了青年男子该有的模样。 远远瞧见了江雁回,他唇角的笑意略微收了两分,等到走近,便同玄霆一样,朝她恭敬请礼。 “见过掌印夫人。” 是掌印夫人,不是雁回。 江雁回笑了笑:“你怎么来掌印府了?” “夫人,萧侯刚刚进了兵部,今日兵部议事,由掌印主理!” 已经是萧侯了…… 江雁回笑了笑:“那我不耽搁你们了。” 她退离开身子,领了明月去到另一旁,回过身去看的时候,只见得郎君身形颀长,正步步远离。 江雁回收回视线,扶着树枝的手不小心用了力,那根树枝便在她手心折断了。 江雁回蓦地收回手。 明月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她的手:“夫人伤着了吗?” 江雁回抽回手:“我没事。” 走着走着,居然就来到了书房外,远远的能听见书房若有似无的说话声。 江雁回朝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折转身回了房间。 午后,沈焕回来用膳。 江雁回缠着他小憩了片刻,眼瞅着他已经起身,便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帮他更衣。 沈焕享受着她的服侍,视线从她绷紧的小腿上掠过,被江雁回打了一巴掌,便轻笑着捉住她的手:“今日怎么这么乖?莫不是见了不该见的人?” “那也是不该见你!”江雁回瞪了他一眼,帮他系着腰带。 沈焕忽然扣住她的腰,抱紧了她:“是吗?若当真不该见我,为何还要缠着我?我刚才,可是出了不少汗!” “流氓!”江雁回瞪他,“你若再不正经,我就不让你出去了,让那群官员干等一下午!” 沈焕低笑了一声,低头贴近她耳廓:“求之不得!” 两个人嬉闹了片刻,江雁回这才放开他:“锦回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给她挑份礼物。” 沈焕目色一顿,算了算时日,点头:“你准备好了,交给玄霆便是。” 江雁回气鼓鼓地瞪着他,不说话。 沈焕捏了捏她的脸:“乖,只要你好好的,她肯定也好好的,知道吗?” 江雁回忽然就偏了头,抓过他的手重重咬了下去。 沈焕眉心一蹙,却没抽手,等她发泄够了,才若无其事抚了抚她的头:“乖乖的,等忙完这一阵,带你出去玩。” “我可不稀罕!” 江雁回转过身,爬上了床,抱着薄毯背对他。 沈焕看着她的背影收起笑容,随后一言不发离开了房间。 而房间里,江雁回捏紧了手里的薄毯,眉宇间落了几分厉色。 到底还是撬不开他的嘴。 不过也无妨,她总有办法! “明月,让孟祥进来一下。” 门外,孟祥推开门垂着头走入了室内:“夫人!” 他恭敬立在那里。 “你下去吧。” 示意明月离去,江雁回这才看向孟祥:“那件事情如何了?” 孟祥躬身上前,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她。 江雁回将纸张打开,才看见那张纸上画的是一个地图,其中一户人家详细画了院墙,看得她一阵热血沸腾。 “这是……”她看向孟祥。 孟祥点了点头:“如果没猜错,这里就是。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奴婢只远远观察过,似乎里面的人是出不来的,每隔七日,里面的姑娘才会出来一次。” “太好了!” 江雁回心头狂喜起来,忽然就朝孟辉招手:“你上前来,我吩咐你件事。” 等到孟辉听了她的嘱咐,立刻点了点头:“夫人放心,奴婢定办妥!” 傍晚,萧培陵离开掌印府的时候,扶他上车的是个断臂的下人。 他正觉惊奇,忽然察觉掌心被塞了什么东西,他心头一跳,当即不动声色用衣袖遮了,随后进了马车。 等入了马车内,他才发现那个人塞给他的有一张图纸和一封纸条,纸条上的字让他惊讶不已。 是她。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转眼间已入了炎夏。 叶俏的肚子越发大了,开始行动不便,日日只能在喜华宫稍微活动活动,别的地方都不大敢去。 主要是江雁回神经紧张,生怕她有什么意外,于是乎,她干脆要求住进叶俏的喜华宫里,陪她到生产。 沈焕自然是不同意,但拗不过她的执意,便答应每七日可留宿宫中两日,江雁回便如此照应着叶俏的起居。 俞贵妃已经生产,是位皇子,以至于原本让傅雨薇入宫的事情便就此搁浅,江雁回这才知晓为何沈封尘又重新打起傅雨薇的主意了,原因便是皇宫这边已经不需要她帮俞贵妃巩固妃位了。 按说俞贵妃已经生了皇子,叶俏无论是生儿子还是女儿都不至于对她构成致命的威胁,所以叶俏的危险应该不至于发生。 但万事就怕意外,江雁回也不敢大意,隔三差五追着谢丛问叶俏的身体,得到他保证后方才放心。 另一边,叶俏每日入口的东西都会得到阮芳的检查,确定无误才会入口,得这么多人的保护,叶俏的生产之期终于平安到达。 中秋节过去没多久,叶俏的肚子便开始痛了起来,早早的,稳婆便都在喜华宫里等候,只是初产耗时,到了夜里,叶俏也没能生完,只听见她的声音撕心裂肺。 江雁回守在喜华宫里,夜越深,她的身体越冷。 沈焕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不时将她的手放进袖中取暖,一旁的皇帝见了,不免脸色有些寒。 这两人,众目睽睽之下,是当他不存在的? 他催促着一旁的宫人:“去看看什么情况了!” 屋子里,叶俏的叫声在持续,宫人进去后出来,通禀道:“稳婆说为时尚早,只怕还有几个时辰。” 皇帝满脸不耐烦:“生个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宫人连忙给他添茶。 第266章 命 “皇上息怒,丽妃娘娘是初产,自然会慢一些。” 容烨端着茶杯,看向一旁的江雁回和沈焕二人,招呼沈焕道:“阿焕,坐啊,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江雁回蓦地偏过头来,冷眼看着皇帝:“给皇上生孩子的嫔妃又不止这一个,皇上自然不急。” 皇帝微微眯了眼:“掌印夫人这话是对朕有怨气?” “妾身可不敢!”江雁回冷着脸道,“皇上爱坐着就坐着吧,掌印自然是要陪着妾身的!” “你——”容烨把茶杯重重搁置在桌子上,茶水溅出,打湿了桌台。 沈焕捏了捏江雁回的手心,示意她莫要焦躁。 “皇上,雁回心急,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容烨冷笑了一声:“朕可不敢与她见识,若真要见识起来,她都不知道以下犯上多少回了!” 站起身来,容烨往外走。 “皇上去哪儿?!”江雁回不满。 叶俏在鬼门关生孩子,他一点不着急不说,还有闲情逸致出去。 “朕去外面待会儿,免得看见你们心烦!”容烨脚步不停往外走。 江雁回想追上去,被沈焕阻了。 “随他去吧,现在要紧的是里面!” 江雁回应了一声,听着里面的叫声难受,越发的焦虑:“沈焕,要不然我进去看看吧,你在外面等着?” 沈焕神色微凝:“阮医女在里面,你没有生过孩子,进去了也无济于事……” “起码我能陪着俏姐姐……你就让我进去吧!” “……好。” 江雁回立刻松开他的手,快步入了室内。 内室里,几个婆子等候在一旁,不停对叶俏说着“使劲”。 叶俏痛得整个脸都白了,头上全是冷汗。 江雁回虽然已经想到她在经历怎样的磨难,但乍然见着这一幕,还是有些慌乱。 她扑身上前,跪在叶俏床边,牢牢握住她的手,同时用帕子给她擦汗:“俏姐姐,你别慌,咱们听稳婆的用力!” 叶俏这会儿没了阵痛,神色终于平缓了一些,勉力朝着江雁回点头,下一秒,又痛得面色急变。 “快了快了,能看到头发了,丽妃娘娘用力啊!”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直到稳婆喜出望外的声音传来。 “出来了!出来了!” 江雁回眼看着稳婆抱出一个孩子,喜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抓紧了叶俏的手:“俏姐姐,生了!你当娘了!” 叶俏眼角沁出泪,整个人还很虚弱。 “男孩……还是女孩?”她问江雁回。 江雁回随即抬起头朝稳婆看去,却发现稳婆的脸色一个个变了。 她心下一悬,下意识看向孩子,阮芳连忙走上前,却见稳婆朝她摇了摇头,等阮芳检查过孩子,再回过头来,江雁回瞧见她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心房突然咚咚跳动了起来,江雁回慌得站起身来,那一头,叶俏也终于察觉到了异样,看向稳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稳婆手里抱着孩子,可至始至终没有听见孩子的啼哭。 江雁回已经猜出什么,脚下虚软:“阮医女,怎么回事?” 阮芳艰难地看向二人:“……是死胎。” 叶俏一愣,眼睛直直看着稳婆的方向,这时有一个稳婆抱着孩子走上前来,哭着对叶俏道:“娘娘最后看一眼孩子吧……” 她跪下身来,叶俏便看见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皮肤皱巴巴的,周身泛黑紫,眼睛闭得紧紧的,一动不动。 她蓦地撑起身子,想要去抱孩子,却忽然身形一顿,直接倒在了床上。 “俏姐姐!”江雁回大惊。 “不好了,娘娘大出血了,快来人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江雁回回头的时候便看见屋子里忽然聚集了很多人,乌泱泱一片,也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只看见她们来来回回,有的在哭,有的在喊人,有的在那东西,一团乱。 她木然看向榻上,叶俏的身下的床单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染红……梦中的画面再一次冲进脑海,与眼前的一切交织重合在一起,江雁回迈出的身子一晃,忽然直直倒在了地上。 “掌印夫人!” 有人大惊在叫她的名字。 昏迷中,江雁回似乎听见了很多人在叫,在哭,他们跪在喜华宫外,黑压压一片,痛哭流涕。 而喜华宫里已经挂起了缟素,雪白的丧幡随风飘舞,落在那漆黑的棺材上,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俏姐姐,俏姐姐……俏——”江雁回倏地睁开眼,清醒了过来。 “雁回?雁回!”身侧有人在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江雁回身子一动,才发觉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手心。 她移动视线,看见床边坐的人是沈焕,当即坐起身来:“俏姐姐怎么样了?她有没有事?” 沈焕扶住她的肩:“丽妃没事,你放心吧,谢御医将她救了回来,说到底,还是你的《华安医典》救了她一命!” 江雁回怔忡看着沈焕:“俏姐姐没事了?” 沈焕摇头:“已经没事了!” 江雁回当即掀开身上的薄毯下榻:“我去看看她——” “雁回!”沈焕拉住了她,“莫要心急,你现在要保重好身子!你,怀孕了!” “你说什么?”江雁回身形一滞,回头看他。 沈焕抿起唇瓣,握住了她的手:“你怀孕了,一个多月了!” 江雁回眼珠子动了动,整个人僵持在那里,沈焕站起身来,轻轻抱住了她:“从现在起,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丽妃那边已经安然无恙,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去看她,嗯?” 江雁回看着他没说话,沈焕便去让人传了膳食进来。 桌上的菜肴无一不精致。 以清淡的口味做出的八菜一汤摆满了整张桌子。 沈焕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来,亲自给她盛粥。 那粥里放了药材,熬制得晶莹剔透,软糯香醇,光是瞧着就让人充满食欲。 江雁回接过他递上来的勺子,仍旧还没能从自己怀孕的消息里缓过神来。 “谢御医给我看诊的?你确定他没有诊错?” “他怎么会诊错?”沈焕看着她,“你的葵水确实已经推迟半个月了。” 江雁回便不说话了,垂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眼底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第267章 肚子大了是个麻烦 沈焕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雁回,别怕,我会保护好你还有我们的孩子,不会让你和丽妃这样!” “可是俏姐姐在生产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从生活细节到饮食起居,都有阮医女经手,不可能出问题!可偏偏临到生产,是个死婴……”江雁回想起那个孩子,浑身发冷,“难道一切……真的是命吗?” 沈焕捏紧了她的手:“雁回,丽妃的事情只是偶然事件……” “我不信!”江雁回看向沈焕,“既然上辈子俏姐姐是中毒,那这一世的事情绝非偶然!谢御医呢?我要见他!还有这次接产的稳婆我都要见!” “雁回!”沈焕拧起眉来,“丽妃的一切都是你来安排的,还有谢丛每日的诊脉,这件事不可能有人为!” “我不信!”江雁回盯着他,“即便再小心,也难防有心之人!除非我自己亲自查证,否则我不信是偶然事件!” 沈焕看着她,不说话了,似觉得她已陷入执拗。 江雁回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我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但至少要确定不是人为!否则,你让我怎么放心去生这个孩子?!” 提及孩子,沈焕的面色这才有了变化。 “在此之前,你至少应该把这顿膳食用了!” 他把粥推到江雁回面前。 江雁回低下头来,直接端起碗,很快速地把一碗粥喝了个干净,然后站起身来:“走吧!” 沈焕按下她,然后开口唤了玄霆。 “掌印?”很快,玄霆候在门口。 “把谢御医找来,另外,今日接生的稳婆和阮医女都请过来。” 玄霆领了命,立刻离开,沈焕这才看向江雁回:“他们过来还有片刻,你先休息会,等他们到了我唤你。” 江雁回终于把视线落在沈焕身上。 他熬了一整夜,神色虽然看不出太多疲倦,但衣服上却沾了血迹,显然是之前她昏迷过后抱过她! 只是她已经换了身衣服,他却仍旧穿着来时那件。 心中难免渗出微妙的情绪,江雁回握住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一直以来,我一直在强求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会不会怪我?” 她的声音软下来,沈焕的神色便也跟着软了下来。 “我怎么会怪你?”沈焕替她理着零碎的头发,“你只要陪在我身边,我便知足了,更何况现在你还怀了我们的孩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他回握住江雁回的手,“雁回……” 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可他却只唤了她的名字。 江雁回等了半晌没等到他接下来的话,便应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沈焕倾身过来,在她额头落了一吻,低道:“没什么,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你要养好身子!以后,我也会多抽出时间来陪你!” 江雁回眸子动了动:“可若我的肚子大起来,只会是个麻烦!” “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江雁回看了看他,遂点了点头:“那行吧……” 屋外,那些要传唤的人已经聚齐了。 江雁回让那些稳婆先在偏屋等候,找了谢丛和阮芳。 “孩子你可曾看过?死因是什么?”江雁回开门见山,问谢丛。 谢丛知晓这次出了大事他也有责任,因此态度越发恭敬:“下官确实查看过,孩子是窒息而死,应该是生产的时间太长,孩子在母体内窒息过久所致。” 生产时间确实是长,这个理由也说得通,但这个意外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江雁回看向阮芳:“丽妃生产的时候你也在,那些稳婆都是经验老道的,依你看,有可能出现这个问题吗?” 阮芳的神色有些迟疑:“掌印夫人,下官也是第一次参与生产,没有经验,再加上丽妃娘娘痛了那么久,当时的情况有些混乱,所以下官委实分辨不出意外的可能!” 江雁回沉默下来,又仔细询问过叶俏孕期细节,得知一直都是平平安安之后,这才没有再问。 审稳婆的时候,三个主事稳婆只来了两个。 “不是有三个人吗?” “回掌印夫人,汪嬷嬷说是身体不适先行回房了,只是属下安排人去请的时候并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你的意思是说,汪嬷嬷不见了?” “是……”玄霆艰难道。 江雁回蓦地从椅子上起来:“找!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这……”玄霆看向沈焕,犹豫道,“这里毕竟是宫中……” “去办。” 沈焕一句话让玄霆立即领命,顷刻之间,外头人头颤动,是玄霆在集结禁卫军了。 殿中的两个嬷嬷吓得浑身直抖,眼见这情况,头都不敢抬一下,趴在地上,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 江雁回看着她们:“你们二人把今日丽妃生产时的情况详细说一遍,不得有任何隐瞒!” “是、是!” 两个稳婆连连应下,这才缓缓说起细节。 根据她们的描述,丽妃的产程一切正常,虽然是比寻常女子生产时间久了一些,却在正常范围内,按道理是不应该出现死婴的,但今日生产的主接生稳婆是汪嬷嬷,她们只是从旁协助,所以孩子出生那一刻的细节还得由汪嬷嬷描述才更详尽妥当。 “汪嬷嬷为人如何?”沈焕忽然插话。 稳婆应道:“汪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经验老道,昔日还曾给太后娘娘接生过,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对对!”另一名稳婆也附和,“宫里的娘娘们生产,大多都是汪嬷嬷主理,她经验足,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所以只要是嫔妃们生产,她基本都会到,即便不是主接生稳婆,也会从旁协助!” “既然她经验那么老道,那丽妃的孩子若是因为窒息而死,她应该会提前有所预警对吧?” “当然!”两位稳婆肯定答道。 江雁回让明月领了她们去偏屋,静坐在屋中等候玄霆的消息。 “掌印——”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冲了进来,“提督大人有请!” “义父进宫了?” 小太监应道:“提督大人知晓宫里出了事,连夜入了宫,此刻正在皇上的御书房。” 第268章 前世之人 沈焕看向江雁回:“我去一趟御书房!” 江雁回点了点头:“好。” 沈焕转身欲走,又不放心:“人只怕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好找,不然留到明天,你先休息?你现在的身子不宜劳累!” 江雁回抿了唇:“玄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不会太久!” 沈焕看着她,知晓自己劝不动她,只能看向明月:“看顾好夫人,夫人若有不适,拿你是问。” 明月一惊,连忙躬身应下:“奴婢遵命!” 沈焕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掌印……” 刚出院子,便看见前方一片火光,是玄霆带了人回来了。 “查到了?” 玄霆摇头,“在稳婆的房间,搜到了这个!” 他递上来一块布。 沈焕接过来看了,发现是一份用鲜血写的罪己状,上面阐明是自己近日身体不适精神恍惚,延误了丽妃生产时机,导致皇子夭折,故而只能以死谢罪。 “找到尸体了吗?” 玄霆摇头:“房间里没有,附近的林子湖泊都找了,这大晚上的,一时片刻只怕没那么容易找到!” 沈焕拿着血书,又重新入了院子。 江雁回看见他去而复返,正觉疑惑,移目便看到了后方的玄霆,当即从位置上站起身来:“可有消息了?” 沈焕把血书递了上去:“在稳婆房间发现了这个,人应该已经不在了。” 江雁回接过血书,一目十行看完上头的字,气得脸都白了。 “死无对证,果然是这种把戏!” 沈焕沉眸看她:“现在没有证据,并不能证明整件事是人为,若当真是人为,谋杀皇嗣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不止是司礼监,皇上也定不会放过他!” “那就查!”江雁回看向沈焕,“查案不向来是司礼监最拿手的事情,我不信偌大的司礼监连一个稳婆失踪的案子都查不清!” “好。”沈焕应道,“这件事,我会亲自吩咐下去,但是你现在是不是能去休息了?” 沈焕盯着她的脸色:“丽妃那边,只怕还需要你去宽慰,这个时候,你若不休息好,等她醒来,你又怎么有精力陪着她?” 提及叶俏,江雁回的脸色这才有所松动。 “好。”她应了一声,看向明月,“扶我进去歇息吧!” 明月立刻扶了她进内室,沈焕这才看向一旁的玄霆:“你守在这里,我去一趟司礼监。” 玄霆立刻应声。 沈焕这一去,便没有回来。 江雁回次日早上醒来之后,直接去了喜华宫。 叶俏已经醒过来了,江雁回去的时候,阮芳正端着药碗出来。 “掌印夫人!”阮芳屈膝行礼。 江雁回扶起她:“丽妃怎么样了?” 阮芳摇了摇头:“今早醒来之后一句话都不说,药也不肯喝,就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哭也不闹……” 说到这里,阮芳眼睛有点红:“都怪我,应该对妇人生产的事情多一些了解,若是有足够的经验,或许小皇子就不会……” 江雁回扶住她的手臂:“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谁都不想,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丽妃的身子快些好起来!孩子以后还可以再要!” 阮芳点了点头。 江雁回看向她手里的药碗:“先把药拿去温着。” 等阮芳走了,江雁回这才走进了屋子。 叶俏靠坐在床上,额头戴着抹额,一张脸灰白憔悴,眼底有深深的黑青,连江雁回走到她身侧都没有反应,似乎压根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江雁回在床边蹲了下来,拉过她的手握住,轻轻道:“俏姐姐,你要怪便怪我吧,我明知这宫中人心叵测,却还是让你一个人留在宫里,若是我早一些将实情告诉你,或许你就不会遭受这份丧子之痛……是我对不起你!” 她把脸埋在叶俏手里,低低啜泣起来。 叶俏终于有了反应,低头看向她,很缓慢的,伸出另一只手放到她头上:“傻丫头,你已经帮我够多了,我又怎么会怪你……” 话音落,她的眼泪便滴落下来,没入被褥中,她看着窗外:“怀孕的这段时间,我总是在做梦,梦见一个孩子在迷雾丛中笑,可当我想要看到他长什么样子的时候,他便始终背对着我,不论我怎么唤,都不肯回头……或许,从一开始,一切便已注定……” “不,不是这样的!”江雁回抬头看她,“我明知你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却从没有提前警醒你,我若是能把你接到掌印府去,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你如此,俏姐姐,你怪我吧!你可千万别伤害自己!” “你是不是傻!”叶俏哭着道,“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会知道?更何况孩子是窒息而死,与你又有何干,要怪只能怪我跟这孩子没有缘分……”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的!”江雁回拉着她的手无声落泪,“从猎宫回来,我便知道,你很有可能留不住这个孩子,甚至会因为这个孩子丧命!我都知道,可我从来没有对你说!” “你知道?”叶俏惊诧,“你怎么会知道?” 江雁回握紧了她的手:“因为这一切,我曾看到过!” “你——”叶俏凝滞在那里,匪夷所思般摇了摇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看到过?雁回,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江雁回垂下目光:“俏姐姐,你不是一直奇怪沈焕为什么非我不要吗?我明明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可他偏偏就是要我做他的夫人,这一点,你至今也想不通因由对不对?” 叶俏凝滞地点着头:“是……”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经历过前世之人。” “前世?”叶俏惊呆了,连哭都忘记了,“怎么可能?” 江雁回把前世与沈焕的因果解释了一遍,末了才道:“在前世,你因为这个孩子一尸两命,孩子没了,你也不在了,只是那个世界里,我与你只是因为培陵相识,并无交情,所以对你的离去,我知之甚少。” 叶俏摇着头,神色茫然,对她这样一番说辞仍觉得难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说,即便是在前世,我也是丽妃?” 江雁回点了点头:“或许,这就是命吧!” 第269章 对不起的事 叶俏不说话了,震惊良久之后,仿佛才有些接受这样的结局:“你说我是中毒而死,那下毒之人是谁?” 江雁回摇头:“不满俏姐姐说,前世我并非掌印夫人,对宫中之事知之甚少,所以也并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都是有人有意为之,包括这一世!” 她把那封血书拿了出来:“这是从昨夜的稳婆房中找到的,她人已经失踪,只留下了这封血书!你想想,如果昨天真的只是意外,那这稳婆为何如此决绝地留书自尽?这里面,难道真的没有隐情吗?” 叶俏接过血书,快速看完之后,脑袋嗡嗡地响,整个人的身体都热血沸腾起来:“你是说,我的孩子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现在还不能断定!”江雁回道,“事情还需要去详查,我对宫中的事情了解甚少,只怕也出不了太多力,可能还需要俏姐姐自己多留心!” 叶俏的脸容,由青转白,又由白转为青紫,手指用力抓着被褥,指关节暴突,眼泪也同时夺眶而出:“我定要查出凶手,为我的孩子报仇!” 江雁回握住她的手:“可姐姐现在身体虚弱,根本就没有力气去查这件事,若是连药都不喝,你又怎么去跟凶手斗?” 叶俏目色一动,终于明白过来江雁回说出这一切的渊源。 她勉力勾了勾唇角,握住了江雁回的手:“好妹妹,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你!若没有你告诉我这些,我只怕真的就这么去了……” 她留下泪来,抱住江雁回,终于在她肩头放声痛哭。 两个人哭了好一会儿,直至外面传来珍珠的声音,说是叶大将军来了。 “俏姐姐,叶叔叔肯定是听到消息担心你,所以赶来了!既然叶叔叔来了,那我便不耽搁你们,但是药,你一定要喝了,好好养好身体才有力气!” “你放心!”叶俏擦了擦眼泪,“我不会再任人宰割了!” 江雁回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才看见匆匆赶来的叶大将军。 叶大将军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风尘仆仆,连衣襟都是歪的,可他顾不得这些,直至看见江雁回,脚步才凝滞了。 “雁回……” “叶叔叔!”江雁回屈膝行了个礼,同时擦了擦眼角,“俏姐姐就在里面,雁回便不耽误叶叔叔和俏姐姐独处的时间了!” 也大将军点了点头,也顾不上和她寒暄,直接入了室内。 江雁回刚走到院子中央,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哭声,心下忍不住酸涩,当即快步离去。 “掌印夫人……”通道尽头,有人唤了她。 穿着一身蓝色宫裙的忽兰朵,褪去异域风情,换上启梁的衣服,显得尤为别具一格,她给江雁回见了礼,才问道:“掌印夫人是来看表姐吗?她怎么样了?” 江雁回的目光看向喜华宫的方向,摇了摇头:“只怕得有段时间缓过来了,你这是……” 她看向宫女手里的包裹。 “培陵怕表姐一个人在宫中寂寞,便让我来多陪她一段时间。” 江雁回了然:“也好,有你陪着俏姐姐,我也放心了!” 她原本还想着,要不然就自己留在宫里一段时间陪叶俏,但既然忽兰朵来了,有个熟悉的人陪着,也算是解了她心头之忧。 移步欲离去,忽兰朵却忽然又喊住了她。 “掌印夫人,培陵从前承蒙你照顾,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夫妻会报答掌印夫人的!” 江雁回一怔,凝眸看她:“只是举手之劳,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要的!”忽兰朵道,“在我们忽吉,向来有恩必报,你对萧家有恩,日后若有需要,我们夫妻必定相报!” 江雁回笑了笑:“那就多谢公主了!” 等忽兰朵带着下人离去,明月才在一旁道:“萧培陵如今虽袭了萧侯之位,可只有虚名没有实权,凭他的身份地位怎么去帮夫人?” 江雁回淡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呢?凭借萧培陵的才能,他不可能永远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萧侯的。” 萧家与叶家关系匪浅,叶大将军虽膝下无子,但萧培陵却还是叶家的外甥,只要叶家在,萧家就不会倒! 更何况,萧培陵如今又娶了忽吉国的公主,有了忽吉国的助力,朝廷重用他只是早晚的问题。 明月心想着,萧培陵再怎么能干,那也比不过掌印的权势地位,就连皇上都要看掌印的脸色行事,他一个萧培陵能厉害到哪儿去?但看江雁回的神色似乎不大高兴,便没敢再说。 两人回了之前临时住的宫殿,得知沈焕被留在御书房议事了。 想了想,江雁回招来玄霆:“宫里的事便留给司礼监处理吧,我们先回府!” 玄霆立刻让人去备马车。 回到掌印府,江雁回便独自在房中睡了一下午,醒过来的时候整个房间漆黑,她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手里。 江雁回先是一惊,见那人不动,旋即反应过来:“沈焕?” 掌印府的防卫向来是密不透风的,能如此光明正大在她的卧房握她手的人除了沈焕不会有别人! “嗯。”沈焕应了一声,却不多说别的话。 江雁回看着床前的黑影,只觉得奇怪:“怎么回来了,连灯都不点?明月——” “别叫她!”沈焕阻止道,“是我不让她点的。” 江雁回疑惑地看他:“怎么?” 她本想问怎么回事,沈焕却突然俯身朝她额头亲了过来。 “雁回……”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心事重重,近在咫尺的距离,江雁回隐约感觉到他的视线深沉复杂。 “怎么了?”江雁回看着他,虽然瞧不见他的表情,却隐约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清冷,犹如冬夜的寒霜。 脸上一重,是沈焕的手抚了过来:“若是有一天,我做了让你生气的事情,你还会不会原谅我?” 江雁回的嘴角一僵:“你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 “我是说如果,如果就是假如,并不是真的。” “哦,”江雁回像是松了口气,“那既然是假如的话,我肯定会原谅你,因为并不是真的!” 就在沈焕略微松懈的时候,她话锋一转,“你可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你要是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肯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而且不给你一点机会,记住了!” 第270章 荒唐 沈焕身形一僵,良久方应道:“……好。” 江雁回只觉得他嗓音沙哑,情绪低沉,遂伸出手来勾住了他的脖子:“怎么了?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义父那里刁难了你?又或者你挨骂了?” “没有。”沈焕应着,“你放心,我很好,只是怕你因为丽妃的事情受影响,所以想宽慰宽慰你。” “哪儿有人这样宽慰的!”江雁回勉力笑道,“弄得我还以为你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沈焕,你可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现在可怀了你的孩子,你若是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肯定孩子都不生……” “不许!”沈焕捂住她的嘴,呼吸有些急促,“我不准你说孩子任何不是,你一定要平安地把他给我生下来,母子平安,知道了吗?!” “行行行,母子平安!”江雁回把他的手拿来,“那现在可以把灯点了吗?我饿了!” 灯光点亮的时候,她看清了沈焕清俊的眉眼。 他的眉漆黑修长,眼眸犹如冬夜寒星,自山根隆起的鼻梁下是精致优美的下颚骨线,每一处都让这张脸完美到无可挑剔,好似上天以神笔入画,这才描画了这样一张鬼斧神工的画卷。 而江雁回独爱那处凸起的喉结,莫名给这张脸增添了几分禁欲之气,常常让她爱不释手。 晚膳传了进来。 两人用过晚膳之后便各自沐浴,沈焕今日没有处理公事,陪着她一起逛着掌印府的花园,聊着这一世相识里那些零碎的过往,到了最后,才轻抚着她的肚子:“你说,我们的孩子会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江雁回只觉得他抢了自己的台词:“你希望像谁?” 沈焕认真考虑了一下,“像你吧。” “为何?” “像你更有朝气,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活得开心自在一些。” “这就是歪理了,我也没见得就开心自在了!”话一出口,江雁回才发觉气氛不对,她抬头看向沈焕,“反正今天,我算不上开心自在!” 沈焕摸了摸她的头:“以后会有的。” “那就得依仗掌印大人了!”江雁回摸着小腹,“乖宝宝,以后咱们娘俩就指望你爹给我们开心自在的生活了!所以你在为娘肚子里要乖乖的,千万别折腾你娘!” 沈焕抚着她的小腹:“乖乖的,等你出来,爹爹给你奖励!” 江雁回迎向他的视线,沈焕低低道:“怀胎十月,要辛苦你了!” “只要你帮我揪出害了小皇子的真凶,那我的辛苦便没有白费!” 沈焕神色一顿,神情忽然就有些莫测。 “怎么了?你该不会说这点事司礼监都办不到吧?” “……好,”沈焕应了下来,“只要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我一定把真凶送到你面前。” “成交!”江雁回伸出手来,要和他击掌。 沈焕看向她的手,眸底暗了暗。 他从来不想以交易来衡量他们之间的感情,可至始至终好像一直是交易。 她留在他身边是锦回安全的交易,她给他生孩子是丽妃事件凶手的交易。 明明荒唐之极,可他却不舍得打破这份荒唐。 好似这种平衡一旦打破,他们之间便一丝羁绊都没了。 至少现在这样,似乎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第271章 一家人 他只能等,等孩子生下来!只要孩子生下来,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他们之间会有真正的血浓于水的羁绊,那是任何力量也拆散不了的! 只要他们有了孩子,才会有真正的可能! 沈焕握住她的手,以十指相扣代替了击掌。 “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没有做到过?” 牵着江雁回往微安居走,沈焕看向天边的月亮,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又好像一切都近在昨天,他好像得到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得到,有些事,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可人心底的执念就是如此—— 很多时候,明知是错,仍要走下去,以为走着走着,就会生出另一种可能。 可这种可能只会将你带进泥沼,带进深沟,带进永世不得轮回的地狱,当你醒悟过来时已满身鲜血淋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突然就不知道到底哪种做法是对的。 前世他身处宫中那些年,日日都能见着那位道貌岸然的江侍郎,人人都道江家累世公卿,到了江侍郎这一代,起码也有两袖清风,一身清廉,可只有他知道,这个男人窝在家里的时光只有一身酒气,连自己女儿都不管不顾,任由着她跟着那妾室学得满身戾气,胡作非为。 那时候,他一心冷眼旁观,静候昔日对他百般折磨的的江家得到应得的报应,可当报应来临的那一刻,他终究抑制不住心底的渴望,再一次找到了她。 他以为,他的身份地位足以令她满意,可偏偏江雁回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任他威逼利诱用尽,她也一心与他决裂。 他放任了她,只等来她的死亡。 这一世,他想倾尽所有将她留在身边,百般对她好,至死都不会放手,可似乎结局仍是走向一样的可能,就好似他们生来就是相互排斥,从不适合在一起! “沈焕?”身侧传来江雁回的声音,沈焕偏头,便见她咬红了唇瓣看他,“你用那么大力做什么?捏疼我了!” 沈焕停下步子,看向二人十指交握的手,她纤细的手指已经一片通红,上面甚至落下指痕。 沈焕把手指抽了出来,揽上她的肩:“走吧。” 江雁回靠在他身侧,忍不住去看他清冷的脸色:“你在想什么?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像从宫里回来你就是这副模样!” “没事,”沈焕淡应着,“是朝堂上一些烦心事,南方的水患刚刚完,边境又有动乱,我在想,安排谁去平乱。” 他偏头看向江雁回:“你觉得谁合适? “朝堂上的事情我可不懂!” 沈焕笑了笑:“我瞧着你对兵书感兴趣,每次到书房看的也是一些国论,说说你的见解也无妨。” “那我可说了!”江雁回想了想,“那这次的问题大不大?是一直遗留未攻克的,还是近来突然就有的?” “时有发生,只不过这次闹大了些。” “那给一些军威,会有所作用吗?” “算是吧。” “那你可以安排一些新人,这样的军功,老将军不屑于抢功劳,正好给一些后辈崭露头角的机会,栽培好了,日后也能为你所用!” 沈焕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就派萧培陵去吧。” 江雁回讶然看他:“这样好的机会你给他?” “嗯。”沈焕停下脚步来,“多给后起之秀一些机会,也算是平衡朝野当下混乱的局势,从另一个层面来讲,也算是给皇上一个顺水人情。” “萧培陵的事情与皇上什么关系?” 沈焕扬气眉来:“你说萧家与皇上什么关系?” 江雁回一愣,这才想起叶俏是皇帝的妃子。 一直以来,她总是拿这场婚姻当做一时的权宜之计,可随着叶俏怀孕,局面分明已经扭转。 叶俏是皇妃,叶家自然理所当然为皇帝所用,这是两相权利的最大化。 至于萧家,作为叶俏的娘家人,自然是与叶家站在同样的位置,换句话说,皇帝扶持萧家便是在壮大自己的地位。 可江雁回下意识抵触这样的结局。 因为那个皇帝从来不是什么明君,她可没有忘记他之前对她所做的一切! 一个行事如此荒诞的皇帝,凭什么值得叶俏的娘家人追随,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这么大的助力,与助纣为虐并没有分别! 见江雁回拧着眉,沈焕便知晓她心里的想法。 “他是皇帝,叶家和萧家都是丽妃的娘家人,从丽妃选择入宫依仗皇帝的那一刻起,这便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你与她关系再好,那也只是你与丽妃之间的闺阁中事,但皇家与叶家,却是根深蒂固的姻亲,既是利益也是情分,可懂?” 江雁回忽然抬起头来认真看向他 沈焕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我们才是一家人,雁回。” 江雁回没说话,沈焕轻轻将视线落在她腹部:“等我们的孩子出生,我们得给他平安无忧的未来,所以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让你和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知道吗?” “可懂?” 江雁回垂下眸光。 沈焕说得都对! 她不可能不懂。 她已经不是当初被江氏夫妇呵护在府中不谙世事的丫头了。 她经历过家破人亡,经历过众叛亲离,现实有多冷酷,她在上辈子早已用生命的带价体会了个遍,也正因为如此,她珍惜与叶俏的这段情分,珍惜昔日那段天真无忧,从没有沾染过半分世俗的纯粹情分。 可人终会长大,终会开始有不同的选择,一旦道不同,做什么去维系都是徒劳。 沈焕剖析得都对,但前提是,她与他可以举案齐眉,可以相携到老! 江雁回笑起来:“我当然懂!” 她张开手臂埋进他怀里:“你才是我的夫君,在我这里,你肯定是第一位的!” 沈焕听着这样一番话,脸上却并没有开心的神情,只是眸色越发黯淡了些。 “嗯,我信的。” 平乱的事,最终定下了萧培陵。 圣旨下达的时候,萧培陵当夜便离开了金陵城。 他似乎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建功立业,对于如今的萧侯府而言,只有他建下军功,萧侯府才有可能回到当初的辉煌! 而且叶大将军已经老了,叶家和萧家的未来都维系在他一人身上,宫里的那位所能依仗的也只有他! 他一定要强大,强大到可以让表姐不受丧子之痛的委屈,强大到可以为父亲报仇,强大到可以让年少时的姑娘做她想做的事! 铁马铮铮,奔赴边疆的萧培陵目色坚定,满腔热血。 第272章 一次不行还有下次 叶俏的情绪终于从悲痛之中走了出来,皇帝允了她可在宫中练剑,于是喜华宫里时常能听见练剑的声音。 江雁偷偷去看过她几次,见她一切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她现在是有孕之身,不便见她,就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所以总是让谢丛带一些补品进宫,只盼着她的身体也能快点养好。 而且她现在开始有了害喜症状,便更加不敢见叶俏,就怕她看出什么端倪,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半个月之后,叶俏之事有了结论,说是宫里一位姓恭的嫔妃妒忌叶俏的恩宠,买通了稳婆陷害她,这才使得皇子早逝。 而且据说那妃子原本是想要连人带孩子一起害死的,只是因为叶俏身旁有医女,再加上喜华宫的人太过小心,这才没有得手,只能在她生产的时候设计。 那位嫔妃签字画押之后,恐惧死状,直接服毒自尽,只留下一份画押罪证,送到了喜华宫。 叶俏为此又哭了一晚上,万万没料到最终害死孩子的只是因为一份宠爱。 江雁回也看到了那份画押,从事情经过,到设计动机,与那嫔妃的处境都十分吻合,看上去,似乎确实是她下的手。 江雁回也从司礼监调到了一份恭姓嫔妃的身世背景,得知她先叶俏一步入宫,在叶俏进宫之前颇受宠爱,只是自叶俏入宫之后,皇帝便忘记了她,使得她怀恨在心,这才把一切都归咎在叶俏身上。 江雁回拿着这份结果找到沈焕:“前世害叶俏的也是这个人吗?” 沈焕看着那份画押书:“你不信?” “我不是不信,我只是想确认,如果前世的凶手真的是一个嫔妃,你身为九千岁难道一点印象也没有?!” 沈焕沉默了一下:“雁回,你也记得丽妃身亡是在你十二岁那年!那个时候,我还不是九千岁,我只是刚入宫不久的小太监,你觉得我能知道什么?” 江雁回目色一顿,捏紧了画押书:“所以害死丽妃孩子的凶手真的是这位恭美人?” 沈焕轻轻应了一声:“从稳婆家人那里搜出的金银首饰确定是这位恭美人的,她身边的丫鬟也可以作证,人证物证俱在,你又在怀疑什么!” “我一直以为,俞贵妃的嫌疑最大!” “俞贵妃的父亲官至太尉,地位稳固,更何况她自己所生便是皇子,你觉得丽妃的孩子有什么资格成为她的威胁?更何况她刚刚生产不久,哪里有余力去做别的?” 江雁回沉默下来。 他说得不无道理,只是她总觉得一个小美人使不出这么大的手段。 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她也没有理由不去相信! “既然恭美人死了,那俏姐姐的仇便算是得报了!”江雁回看向她,“我想入宫去看看她!” 沈焕的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已经有轻微隆起的小腹上,即便现在仍旧看不大出来。 他伸出手来,拉了江雁回,将她抱进怀中。 “再等等!”他低低道,“等孩子生下来,我陪你去见她!” 江雁回抿了唇:“所以你的意思,我怀孕期间不能见任何人了?” “认识你的人不能。” 沈焕握住了她的手,“我已经安排好了,三日后我们便可以启程,我们去庄子里住一段时间,等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再回来!” “你也去?” “我陪你去!” 江雁回不再多说话了,于他们而言,当务之急只有护住这个孩子。 三日后的夜晚,他们坐上了离府的马车。 看着金陵城的灯火逐渐远去,江雁回有一瞬间想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 可当看向身侧的人,这样的想法便又不得不压了回去。 萧培陵没有找到锦回。 他赶去孟祥口中的那个宅院时,里头已人去楼空,很显然,她们被转移地方了,可是这一切,沈焕一个字都没说。 他既没问半个字,也不提一句,好似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可若当真不知情,那座宅院里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江雁回知道,他不仅知情,还知道得清清楚楚,之所以不提,一是确定她不可能找得到锦回,二则是不想与她生出隔阂。 因为一旦提出来,她可能又要大闹一场,到时候照旧不好收拾。 倒不如不提不问,江雁回就算想跟他急也急不起来。 他算是拿捏准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不会把这件事放到台面上来说。 江雁回也确实不会把这件事直接提出来,反正一次不行,还有下次。 她既然能找到锦回一次,便也能找到她第二次,只是下一次,她不会假借自己之手了! 第273章 刁难 池贤庄坐落在金陵城外数百里的山腰上,那里不仅有服侍的下人,还有训练有素的数百名守卫,听穆情说,他们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是司礼监这些年培养的精锐死士,以一敌百,所以防卫方面绝对让人放心。 江雁回对此其实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身边人一个都没带过来。 沈焕接着防卫之名,将她的身边人全部换掉了不说,还把穆情安排在她左右。 看似是服侍她,保护她的安全,其实和监视没什么两样。 江雁回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受掌控的感觉,可一想到锦回的事情刚刚暴露,为了能有下一次行动的机会,她也只能依了他。 “夫人,喝药了。” 江雁回正坐在池边喂鱼,穆情端着一碗安胎药走来,步履稳健。 江雁回看也没看:“不是说了不喝吗?端过来干什么?掌印还没回来?” 一天两副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什么重病! 穆情手里的碗没放下,只恭敬道:“掌印只怕得天黑了才回来。” 江雁回看向天边橙红的夕阳,把手里的鱼食全丢入池子里,引来了一大群鱼儿的身影。 “无趣!” 她拍拍手往回走,走了没两步又回过身来,接过穆情手里的药碗,把药全倒入一旁的土里。 穆情见了,眉头都没动一下地吩咐一旁的下人:“再去熬一碗药来。” 下人领命去了,江雁回看了她片刻,忽然摸了摸手臂:“我冷了,穆情,你去给我取件披风来吧。” “你去取件夫人的披风来。”穆情吩咐一旁的下人。 “我叫的是你!”江雁回盯着穆情。 穆情躬身领命:“是。” 看着她转身离去,江雁回又重新走到池子边,等着她取来披风。 很快,披风便取来了,穆情给她披上身,江雁回又脱了自己的鞋子丢进水里,故意惊叫:“我的鞋……穆情,你去帮我取上来吧,这双挂珠锦云鞋可是掌印送我的,是我最喜欢的鞋子,可不能丢了!” 穆情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她。 江雁回挑起眉:“不愿意?那你去跟掌印说。” “属下遵命。” 穆情二话不说,直接入了水。池水很深,很快就没过腰,而鞋子入水之后,吸了水便沉了下去,根本看不见。 穆情在水面上吸了一口气后直接扎进水里,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把湿透的鞋子捞了出来。 “回禀夫人,鞋子捞到了!” 江雁回看着湿淋淋的鞋子,拧起眉来:“看着脏兮兮的,突然就不想要了,丢了吧。” 她看向一旁的下人:“再给我取一双鞋来。” 下人连忙去了,穆情浑身湿透,站在风中瑟瑟发抖。 “穆姑娘若是冷可以回去换身衣服再来。” “不必了!”穆情躬身道,“多谢夫人好意,属下送完夫人回去后再去换衣服也不迟。” “随便你。” 江雁回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等下人的到来。 很快,下人取来了新鞋子,她穿上新鞋扬长而去,而浑身湿透的穆情已经冷得嘴唇都紫了。 东厢房。 丫鬟服侍穆情换衣服的时候,气得眼睛都红了。 “坊主,夫人这分明就是成心为难你,她三天两头的闹脾气,不是叫你做这就是叫你做那,这次竟然叫你下水!天这么冷,她在岸上享受,却要你给她捡不穿的鞋子,你又不是她婢女!她凭什么这么折磨你!要不然,我们告诉掌印吧?我们不当她下人了!” “拟心,如果我们走了,她的计谋就得逞了,你看不出来吗?她压根就不想我服侍!” “谁愿意服侍她啊,坊主可是云坊之主啊,您该协助的是掌印,又不是她这个吃闲饭的掌印夫人,凭什么让你服侍她!” “再说了,她除了会生孩子还会干什么啊!一点事情不会做不说,还专拖掌印后退,掌印因为她更是跟提督大人闹成这样,依属下看,司礼监早晚得败在她手里!” “拟心,慎言!”穆情冷下脸来,“提督大人与掌印只是暂时的矛盾,他们之间的信任不会因为一件事情就破裂,反倒是掌印夫人这边,如果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才真是促成了提督大人与掌印的决裂!” “她能有这么大本事?”拟心冷笑,“长得也就那样,还没坊主好看呢!要说大家闺秀,就她那德行,她配吗?” 穆情的眸底暗了下来:“可她是掌印心底的人啊……我在司礼监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掌印对一个人如此和颜悦色过,甚至近乎卑微,他那样一个人,从不对人假以辞色,竟会为了一个女子如此,那得是多爱?” 她将衣服穿戴整齐:“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走的,几个月罢了,从前的炼狱训练我都能挺过来,这点折磨又算什么?更何况……” 她声音停顿了下来,拟心由不得困惑地看向她。 “更何况什么?” 穆情看向拟心,神色悲悯:“更何况,她也是个可怜人。” “她可怜?”拟心可不觉得,“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掌印每日往返数个时辰就为了陪她用个晚膳过个夜,天底下哪个女人能得到这样的疼爱?她哪里可怜了?” 不仅如此,脾气还那么大!成日就知道折磨她们坊主,又不是坊主不让她出去,不让她出去的是掌印的命令啊! 穆情摇了摇头:“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却不能相守,难道不可怜吗?” 拟心一惊:“你是说掌印要让她们母子分离?可为什么啊?掌印那么疼爱她!” “正因为疼爱,才不能让她守着孩子。” 拟心倒吸口气,下意识觉得,这两口子都有神经病! 沈焕再回来的时候,江雁回正在喝药。 她把保胎药喝完,连蜜饯都没有吃,便出门来迎他。 沈焕却看向一旁穆情的脸色。 这一路上,府中所有发生的事情,内线已经回禀过他,他知晓今日又是鸡飞狗跳的一天,可看一旁穆情的脸色,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沈焕沉吟着,觉得有必要去找她谈一谈,这一头,江雁回却直接一拳头砸在他身上:“你看穆姑娘做什么?你回来是看她的还是看我的?” 她不悦进屋,沈焕这才拉了她。 “今日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啊!”江雁回看向穆情,“穆姑娘,传晚膳吧。” 穆情领命下去,江雁回才看向沈焕道:“你今日回来得晚了一些,可是司礼监那边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今日有册封礼,忙了一些。” “什么册封礼?” “丽妃被封为贵妃了。” 江雁回一愣:“丽贵妃?” 沈焕应了一声:“皇上封了叶大将军为边陲大将军,算是给叶家正式提了地位了,从此以后,叶家在朝堂之上,也算是举足轻重的地位了。” 江雁回沉默了片刻,揣测着他话里的意思,当即笑道:“再怎么举足轻重,也撼动不了司礼监的地位,在你眼里,还不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第274章 沈焕看向她:“你又懂这些?” “我自然是不懂,”江雁回应着,“但司礼监在启梁的地位谁人能撼动得了?十个叶家也构不成威胁不是?” 沈焕笑了笑,没回答,也不知是认同还是否决。 夜里,江雁回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依稀能听见沈焕低沉的气息,她附在他耳边轻笑,被沈焕扣住了身子。 “别乱动!” 江雁回压低嗓音:“你这个样子,叫我怀疑你从前的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当真身边没女人,我可真不太信!” 沈焕没说话,只是气息仍旧紊乱。 黑暗中,江雁回又道:“你义父那么贪图享乐,肯定给你塞过不少女人,外面那位,曾经有没有塞给你?” 身为女人的直觉,穆情没有做下属的觉悟,她看似对她言听计从,其实一肚子的不服气,只是像她那种聪明人,并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罢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日日限制着她的行动,看得江雁回越发厌烦,也就想着法地折磨她。 反正她折磨起人来,可谓手到擒来,那个女人,终有一天会开口自请离开这个庄子! 沈焕没说话,江雁回便又催促他:“到底塞没塞?!” 确实是塞过的。 “这些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江雁回在黑暗里盯着他,“我现在怀着孕,不能伺候你,我瞧着你今日可是看了她好几眼,要不然,我做个主,替你纳了她,解解你的燃眉之急?” “你刚才不是解了?” “那怎么能算……哎,我怀着孕呢!” “我知道!”沈焕低头气息不稳,“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 次日一早,江雁回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穆情照旧毕恭毕敬地服侍着她,江雁回再刁难她的时候,穆情抬起头来,静静看着江雁回道:“夫人想换了我,就自己去跟掌印说,你若不提,穆情是不会自己主动走的!” “随便你,”江雁回穿着鞋子,“你愿意受气,我管不着,但我想怎么用你,还是能做主的。” 穆情突然笑了笑。 江雁回抬起头来:“你笑什么?” 穆情态度仍旧恭敬:“属下笑,其实夫人也是可怜人。” “你什么意思?”江雁回厉了眸色,冷眼盯着她。 穆情的嘴角仍挂着笑容,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看向她腹中的孩子,让江雁回莫名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声音也冷了:“你若是敢打我孩子的主意,我会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属下是掌印安排过来保护夫人的,当然不会对夫人不利,只是夫人有没有想过,掌印这种身份的人,如何能要孩子?” 江雁回一怔:“这个用不着你操心,掌印会有安排。” “掌印当然会有安排!” 穆情将一支赤金凤凰簪插进她发中,扶着她的肩膀看着镜中道:“夫人可真美,怀孕后的样子更加我见犹怜了,难怪掌印如此怜爱夫人,要跟夫人生孩子!” 江雁回拧了拧眉,越发觉得她话里有话。 可穆情就是什么都不说,只将她服侍好,便出去端药了。 江雁回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有些烦躁。 沈焕为何要她生孩子,她自然是清楚,无非就是为了用孩子捆住她罢了。 一直以来,他都要求她给他生个孩子,却从来没说生下孩子后要怎么办! 他是司礼监掌印,是宦官,若是背后有个孩子,朝堂之上的人会放过他吗? 一旦身份泄露,必然激起满朝文武的讨伐,到时候即便是沈封尘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那这个孩子,生下来要怎么办?? 难道藏起来? 不行!她拼尽性命去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允许他藏起来,那样倒不如不生,可如果不藏起来,沈焕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对付孩子?送给别人当养子? 那就更不行了! 她的孩子,怎能送给别人!那是她生的孩子,是她的骨血,是她以命换来的宝贝,怎么能给别人! 可如果,沈焕做得出来呢! 为了把她捆在身边,锦回被他藏了,自己也被他囚禁过,如果他只想拿这个孩子当做束缚她的工具,那他怎么可能做不出来! 江雁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直以为生下孩子后,孩子会养在身边,可是今日穆情的这一番模棱两可的话,无疑给了她当头棒喝,逼得她不得不想起这份可能! 穆情再进来的时候,江雁回攥紧了手里的茶杯,冷眼看着她:“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威胁我孩子的去处?怎么?你是觉得你在掌印那里的地位举足轻重,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掌印却告诉了你吗?” 穆情一脸无辜:“夫人在说什么,属下怎么听不懂!” “你不可能听不懂!”江雁回盯着她,“告诉你,等我生下孩子之日便是你云坊坊主罢免之时,像你这般居心叵测之人,我不可能让掌印留你!” 若说平日的穆情伪装得足够自然,这一刻的江雁回算是彻底激怒了她。 她的神色冷了下来,捏着药碗的指节发白:“司礼监的事情,掌印不可能让夫人插手的!” “是吗?”江雁回笑了笑,“那你大约是不知道掌印有多爱我,信不信,我即便是今日杀了你,掌印也不会说我半个不字!” 穆情眼底掠过一抹狠色,在江雁回的直视中低下头:“夫人对我不满,直说便是,不必以此威胁我,我的命是小事,影响了你与掌印的感情才是大事!” “那你也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了!”江雁回冷笑一声,“棋子与妻子孰轻孰重,你觉得沈焕会分不清?” 穆情眸底微变,忽然把药碗放在桌子上:“安胎药,还请夫人及时喝!” 话音落,她便大步离开了房间,剩江雁回一人坐在那里。 江雁回的面色在顷刻间松懈下来,满面忧虑。 她决不允许她的孩子和锦回一样的命运!倘若当真如此,她宁愿不要这个孩子,也不要这个孩子成为他威胁她的工具! 她要和沈焕谈判! 第275章 遇险 江雁回等到了亥时都没等到沈焕,迷迷糊糊困顿之时,忽然被一道雷声惊醒,睁开眼,外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来人!” 没有人回应她,反倒是西面传来哐当一声,抬眼看去,便发觉是窗子被吹开了,雨水溅在梳妆台上,洒了一桌子。 江雁回走上前关窗,一抬眼,却模糊看见风雨中有一片亮光由远至近,闪电亮起的那一刻,她看见穆情跟在一个人后头,而那个人,一身黑红色公公服侍,江雁回认得他,他是沈封尘身边的侍从,叫全安。 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跳,江雁回关紧窗贴在窗户后头——全安怎么来了? 沈焕与沈封尘的关系究竟如何,她并不清楚,但全安这么来势汹汹肯定没好事!不行!不能让他发现自己怀着身孕! 江雁回的目光在房间里巡视一圈,忽然就走到另一侧的窗前,推开了窗。 外面下着大雨,但她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抓了一件黑色的貂毛披风裹上身,便从窗台一跃而下,没入了后花园丛中。 山庄很大,她住了这么久对山庄内的环境十分熟悉,轻易地就找到了后门出口。 可是门外有禁卫军,对方是有备而来! 江雁回缩在墙角,雨水把衣服全都淋湿了,她几乎看不见路,正在左顾右盼无处藏身之际,忽然有一人立在了她面前:“夫人?” 江雁回陡然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那人穿着侍卫服,是池贤庄的守卫。 “还请夫人随我来!” 那人看了一眼四周,伸出手来去搀扶江雁回,江雁回不知道该不该信她,但想着他一个死士真要抓自己,自己也没有还手之力,便跟上了他的脚步。 守卫带着江雁回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杂物堆前,那里堆放着一些破旧的家居,一块大门板靠在墙头,男人走上前把门板挪开,江雁回便看见那里有一道小门。 小门只有半人高,只能容一个孩子经过,好在她身形纤细,是过得去的。 “夫人,这里走!” 江雁回从那道小门钻了过去,外墙是一大片树林,这里也没有禁卫军。 只是她刚出去,林中深处便钻出了好几个守卫,他们齐齐立在江雁回面前:“夫人,属下们护送您下山!” 江雁回看向众人:“提督府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守卫们摇头:“掌印之前有交代,若是提督府来人,我们立刻护送夫人离去,所以现在,还请夫人随我们离开,入了金陵,自有人接应,晚了就来不及了!” 江雁回应了一声,被两名死士搀扶着朝着林中深处走去,那里有备好的马车和马屁。 只是一行人刚来到接应地,才发现那里早已等了一拨人。 为首一人身着太监服侍,看着众人道:“提督大人有令,要见掌印夫人,你们都退下!” 江雁回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将肚子掩住。 死士绕到她前面,挡住了禁卫军的视线。 “我等只听掌印号令,没有掌印的命令,恕我等不能听从!”为首的守卫朝着禁卫军横出自己的刀回道。 “你们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好好放人,掌印那边,我自会替你们说好话,若是非要反抗,那可就按乱党处置了!” 大雨倾盆,雨伞下的火光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江雁回身上已经湿透了,鞋子上全是泥水。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从这些人的处事方式看来,怕不是沈封尘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了她怀孕一事? 若当真如此,他为了沈焕的前途说不准会直接对她下手,那今日这群人的来势汹汹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江雁回一颗心沉了下去,沈封尘可不比沈焕,他对她早已不顺眼多时,且沈封尘此人心狠手辣,她若是落到他手里,只怕真的没有活路! “我等职责所在,还请公公恕罪!”为首一人拔出剑来,吩咐身后的人,“十三你们留下,其余人带夫人走!” 有守卫领命,直接扶了江雁回上马车。 “夫人,坐稳了!” 马儿嘶鸣一声,直接朝着山下奔去,阻拦的禁卫军不得已侧开身,便被扑上前的死士就地格杀。 那太监气得脸都绿了,当即下令:“杀,一个不留!” 禁卫军掏出弓箭追了上去,对着马车的方向一阵猛烈射击。 江雁回听到箭矢扎进车厢上的声音,惊得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只听得外头声音嘈杂,而身下的马车几乎是拼了命地往山下奔去。 “啊!” 马车摇晃,她整个人都被甩飞。 江雁回紧抓着车壁,下意识单手护着腹部,艰难地在马车里稳住身形。 “驾——” 又是一个剧烈的摇晃。 整个马车东倒西歪,车顶噼啪作响,惨叫声在车外分外清晰,刺激得她紧紧蜷缩着身子稳住身形。 忽然,“咚”的一声巨响,好似有什么东西跌下马车。 江雁回惶恐地用脚踢开车帘,便只见得一道人影从前面直接朝着马车里躺倒过来,那浑身湿透的守卫胸口又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正在汨汨朝外冒着血水,而他手里赫然还拿着一把长刀,长刀的另一头应该是砍中了一个人的,只是那个人刚才在车头滚落了下去。 江雁回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见身后的声音远去,她艰难地来到马车前,才发现天地之间,唯她一人。 死士全死了,或者留在了后头阻拦禁卫军,现在的马车载着一具尸体和她,还有一匹受惊的马。 “啊!” 马车遇到了一块大石,颠簸了好几下才平稳,江雁回艰难稳住身形,这才去拉缰绳。 她怀着孕,不敢使蛮力,又怕马车把她甩下去,可她从来也没有赶过马车,更别提怎么稳住马儿了! “吁!”她坐在车头,极力勒马,可马儿根本不受她控制,一路乱闯。 “求求你,别乱来了!好马儿,啊……” 马儿忽然冲进树林里,那里的山路根本走不了马车,马车几个颠簸之后,眼看着就要侧翻,江雁回惊慌得一面扶住车壁,一面捂住小腹,就怕摔下去的时候伤到了孩子。 “吁——” 却就在瞬息之间,身侧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江雁回一回头便见一黑衣男子站在车头,双手勒住缰绳,竟硬生生把马儿逼停了下来。 第276章 逃亡 江雁回呆愣愣看过去,整个人忽然一震,连声音都在发颤:“萧……世子?你回来了?” 那人转过头来,隔着雨夜似乎没有一眼认出她,待看清她的面貌之后,整个人僵住,连声音都拔高了:“雁回?!” 江雁回猛然哭出身来:“是我!有人在追杀我!” 萧培陵看了一眼后方,此刻夜色浓郁,什么也看不见,他上前将江雁回扶下马车:“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江雁回摇着头:“我没事,可就怕追兵一会儿就来了!” 萧培陵看向身后的马车:“你进去,我来驾车!” 马车门口还横卧着那个尸体,萧培陵把男人的尸体推下马车,待扶江雁回坐好,这才重新驾起马车朝着马路行去。 这一回,马儿跑得稳定了许多,江雁回也终于在马车里坐稳了身体。 她的身上都湿透了,却只能拖着湿透的身体忍着,心下却仍不敢完全放松下来,直至后方重新听见了马蹄声。 江雁回一颗心都悬了起来,掀开车帘:“萧世子,他们追上来了!” 萧培陵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我们不能用马车了,马车赶不过马,他们迟早会追来!” 萧培陵看向四周:“我们得找地方躲一下,你还能走吗?” “我可以!”江雁回放大了声音,“我都听你的!” 萧培陵在前方路口停下马车,待把江雁回扶下马车便用力一鞭子抽在马儿屁股上,马儿受惊朝着前方奔去,他扶了江雁回入了深林。 雨还在下,雷声也在继续。 江雁回被雷声劈得直打颤,再加上满鞋子都是泥,数次险些摔倒,幸而萧培陵扶紧了她,她这才没有倒下。 雨声打在树叶上,降低了人的听觉,也冲刷了他们的脚印,彻底掩盖住了两人的行踪。 终于找到了一处山洞,萧培陵把江雁回扶进去:“你在这里等着,哪儿都别去,我去找些柴火来!” 江雁回点了点头,他立刻钻出洞中,入了黑夜。 山洞不大,只能容下四五个人,但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生一堆火,足够了。 江雁回抱膝在洞中冷得瑟瑟发抖,好在萧培陵动作快,没过多久便抱了一堆柴火进来,只不过因为雨太大,大多是湿的。 他把木柴架起来,用稍感些的引火,再加上洞里也有些枯枝,正好做引火之用。 很快火堆升了起来,江雁回这才感觉到一丝暖意。 萧培陵看向她:“你怎么在这里?是谁在追杀你?” 江雁回垂下眸光:“司礼监的人,沈封尘。” “他为何要杀你?” 江雁回咬住下唇,嘲讽道:“司礼监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萧培陵闻言,眸底暗了暗,捏着树枝的手紧了紧。 “你说得没错,司礼监杀人又需要什么理由!” 他把柴火丢进火堆:“掌印呢?他不管你了吗?” “他在金陵城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培陵看了看她,她低垂着头,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头发上还滴着水,一直往脸颊上趟。 “你把外衣脱下来烤一下吧,不然身上都是湿的,容易感染风寒!” 他拾起几根树枝:“我支个架子。” 很快萧培陵的架子便支好了,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搭在架子上,正好做了屏障,隔开了两人的视线,江雁回见状,这才放下心来,脱下了身上的披风。 她里面其实只穿了一身里衣,适才本就是睡醒之后起身,当时情况突然,她也来不及去收拾自己,只裹了一件披风便逃了出来,此刻这才发现略有些尴尬。 但好在萧培陵早想到了这一点,用了架子做遮挡,正好她又在山洞内侧,只要萧培陵不绕到里面去,他是看不见她的。 江雁回垂头看向自己隆起的小腹,默默紧了紧身上湿透的里衣。 “你不是去边关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她问萧培陵。 “边关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我本该随着大军一起回京,但我嫌路程太慢,又担心着表姐的事情,所以便先一步回来了,没想到半路上竟在这里遇到你!” 江雁回点了点头,察觉他看不到,便放大了点声音:“你表姐现在已经是丽贵妃了,有公主陪着她,应该不会有事,而且俏姐姐向来坚强!” 萧培陵闻言,微微弯了弯唇角:“幸亏有兰朵在,不然表姐一个人,我还真担心她。” “嗯,公主……是个好姑娘!”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萧培陵看向衣架,欲言又止。 “他……对你好吗?” “掌印?”江雁回弯了弯唇,“他对我挺好的,事事依着我,无微不至,只是锦回不知道被他藏去了哪里……” “你放心吧,等我回京之后,我帮你找!” “谢谢!”江雁回看向衣架,“上次的事情也谢谢你,虽然没找到锦回,但还是要谢谢你愿意帮我!” “不必。”萧培陵自嘲地笑了笑,“说到底,还是我能力不够,没有办法救你出来,不然何至于要你受他的威胁?” “没事。”江雁回安慰一般,“他不会伤害锦回,只要锦回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 “更何况……”她垂下眼睑,“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你不是自愿!”萧培陵斩钉截铁,甚至有些愤恨,“你只是没得选罢了!” 江雁回笑了笑,没答话。 洞外雨声如雷,洞内火舌舔舐着柴火,扶摇直上,使得她穿在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大半。 江雁回终于觉出困顿来,靠着石头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怀孕的缘故,还是这一路担惊受怕地逃亡,这一闭眼居然就真的睡了过去,而且睡得沉。 萧培陵听着隔壁均匀的呼吸,猜测她是睡着了,便站起身来,打算出去看下情况。 可他刚出去没多久又冲了回来,把火堆给熄灭了,随后叫醒了江雁回,在黑暗中拉着她缩在洞内,静悄悄等待洞外的动静。 来的人并不多,只有四五人,显然是大部队分开行事。 以他的功夫解决这四五个人不成问题,但关键是不能让他们引来别人! 萧培陵对着江雁回做出噤声的动作,两人贴在洞口后面,等待可能会冲进来的人。 第277章 发烧 “啪嗒!” 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在雨夜中虽不明显,却也足以让洞内戒备的两人听到了。 江雁回整个身体都绷紧了,贴着墙壁,一动不敢动。 萧培陵摸出怀里的匕首拔开,眼睛定定盯着洞口方向,只待那人进来便直接了却他的性命 有什么东西戳了进来,是一柄刀鞘。 那人似乎正在试探洞内的深度。 眼看着他的腿就要跟着埋进来,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道呼唤声。 “快来人!” 应该是其他的同伴发现了什么痕迹。 这人听到声音立刻收了刀鞘,随即脚步声远去,洞口重新恢复了平静。 “你先别动,我出去看看!” 黑暗中,萧培陵悄然出了洞口。 江雁回眼看着他走了,当即守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直至洞外重新有了脚步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萧培陵回来,当即抓起了一块石头守着。 好在这次回来的是萧培陵。 江雁回松了口气,放开了石头。 “没事了,他们已经走远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嗯。”江雁回应了一声,虚脱般地往回走,这一迈步,才发现自己脚下发软,竟然直接栽了下去。 萧培陵眼疾手快,抱住了她。 “雁回!” 两个人身上都只穿了单薄的衣衫,虽然相互看不见,却能清晰感知到对方身上的温度,那柔软的,独属于女子才有的触感,叫萧培陵一下子烫了手,可下一秒,他的手指忍不住收紧了几分。 “你身上怎么那么烫?你发烧了,雁回!” 江雁回缓缓回过神来,这才感觉自己头脑昏沉,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发烧?”被这句话震到了心口,江雁回彻底清醒过来,她还怀着孕呢,不能发烧! 她自是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恍惚间下意识朝萧培陵摸了过去,一不小心摸到了他的脸,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江雁回连忙收了手。 “我先扶你过去坐一会。” 他把江雁回扶到原本的位置上,只是她的披风太厚还没有干,不能裹上身,萧培陵便拿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随即去点火。 火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江雁回的头脑也越来越沉。 确实是发烧了,若是不能及时退烧,恐怕会影响到孩子! 她看了一眼萧培陵,裹紧了身上的外袍,还将身前的衣服拉了拉,怕他会发现自己的肚子。 萧培陵生好火后才看向江雁回通红的小脸:“我出去给你找找看有什么吃的补充一下体力,等熬到明天天亮,我带你下山找大夫!” 江雁回点头,末了又叮嘱:“你小心点!” 萧培陵应了一声,走到洞口砍了一些杂草挡住洞口,这才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拾了一些野果子,还有一只野兔。 竹筒在火上烤过,待里头的水热起来,萧培陵才来到江雁回身边,喂她水喝。 “喝点水,再吃点东西!” 江雁回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喝完水后,嘴唇的干燥缓解了几分。 “谢谢你,麻烦你了!” 萧培陵将野果子递过来:“别再谢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换个人也会跟我一样做的。” 江雁回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有道声音却脱口而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如果你爱的姑娘不喜欢朝堂,你愿不愿意带着她天涯海角,远走高飞?” “你是说私奔吗?”萧培陵偏过头来轻笑,“不会,我是家里独子,且不说我爹现在不在了,即便是在,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更何况,兰朵自己就是公主,她是支持我建功立业的。” 江雁回神色黯了黯,垂下了目光。 萧培陵只觉得奇怪:“你怎么突然问我这种问题?难不成你想和人私奔?” “我倒是想,”江雁回自嘲地笑了笑,“可他不愿意。” 萧培陵愣了一下,脸色有点暗沉:“你说的是掌印?” 沈焕是萧家的仇人,却是她的夫君,这本身就是一个死结。 江雁回正色:“不是。” 萧培陵像是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讶然看向江雁回:“你喜欢别人?” 江雁回没说话,他便又叹口气:“你喜欢别人也正常,掌印不过就是一个太监,正常姑娘谁会喜欢他?更何况……” 后面的话他没往下说,可整个人的神情是轻松的。 他自然不希望自己未来手刃的仇人是好朋友的心上人! 等江雁回勉力咬过了一个野果子,整个人便越发困顿,萧培陵摸了摸她的头:“现在离天亮也快了,你先睡会,等天一亮我们就下山!” 江雁回应了一声,不自觉便睡了过去。 天刚亮时,萧培陵出去看了一圈,外面已经没下雨了,那些追杀的人也不见了。 他连忙回来唤江雁回,却发觉根本唤不醒她,去摸她额头的时候才发现她烧得比昨晚还厉害! 他心下一惊,当即唤她:“雁回?雁回!” 江雁回脸上潮红,根本就叫不醒。 萧培陵心下沉了沉,拿起自己的外袍穿好,便取过她的披风,将披风整个裹在她身上,然后背起她出了山洞。 山脚下就有村庄。 他把江雁回带到村庄,村里却没有大夫,只有个略通药理的草医。 “公子啊,我们这里只有这位草先生,没有大夫!草先生,你看看这娘子吧,她发高烧了!” 进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生得漆黑,口齿发慌,一看见江雁回这么白嫩的小娘子,眼睛都放光了。 萧培陵移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问他:“你可懂医?” “懂是懂一些的,就是不知道这小美人……哦,小娘子是怎么了?” “她发烧了,你去开一贴退烧药即可?” “退烧药啊!”草医看了看江雁回的方向,嘿嘿一笑,“行呗,但退烧药都是需要去城里买的,我们山头采不到,所以这诊金……” “够了吧?”萧培陵把一锭银子丢给他。 草医接到银子,两眼顷刻发光,麻溜地应道:“够了,够了!老夫这就去开药,公子稍等啊!” 那草医火速离去,不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了草药味。 第278章 蠢哭了 药气弥漫,榻上的江雁回却说起了胡话。 萧培陵守在一旁,神色焦虑,一旁的村妇走上前来,递上来一碗水:“郎君莫要着急,我们这位草先生别的病可能看不了,但是风寒肚子痛什么的,还是能看的,等退烧药喝下去,小娘子的高烧肯定能退!” 萧培陵接过水,却没自己喝,而是搀扶起昏迷的江雁回给她喂水。 村妇盯着江雁回看了片刻,又看向萧培陵,忍不住道:“这城里的人就是不一样,长得都跟天仙似的,真好看!小郎君,这小娘子是你什么人啊?看你那么紧张她,难不成她是你夫人?” 萧培陵抬起头来,丢给她一锭银子:“不该问的别问,等她退烧了,我们就走!” “是是!” 村妇拿着银子,快速地出去了。 “爹、爹爹……孩子……” 江雁回细碎地说着胡话。 萧培陵听不太清,只轻声安慰她:“雁回,等你烧退了,我便带你回金陵,若是司礼监的人真要为难你,我便带你去找皇上,当着他的面问问沈焕,为何司礼监的人要杀你!” 眉眼渗出几分厉色,门口,草医端着药碗进来:“药好了,郎君,现在就给小娘子喂下吧!” 萧培陵朝那人看过去,只见得那草医的视线使劲往床上打转,一双眼睛泛着污浊的光,看得人生厌。 萧培陵拦在他面前:“我来就好,你下去吧,有事我再唤你。” 草医应了句是,一边走还一边嘀咕:“长得可真好看啊……” 萧培陵等他出去了,这才入内,扶起江雁回喂她喝药。 昏迷中的江雁回皱起眉头,使劲闪躲,萧培陵见状只能低声诱哄:“雁回,喝了药烧就能退了,乖!喝了就好了!” 也不知道江雁回是不是听到了,竟然真的喝了下去。 一刻钟之后,原本昏睡的江雁回忽然有了动静,她的额头开始出汗,整个人似乎睡得不安稳,像是在忍受着某种痛苦。 一旁的萧培陵见状,有些忧心:“那草医呢?让他再来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郎君莫急,这是退烧药,想要退烧就得发汗!这情况我见多了!小娘子这是正退烧呢,等烧退了就好了!” 妇人拿了手帕给江雁回擦汗。 可江雁回头上的汗却越来越多,不多时便汗湿了头发,妇人略略心惊,一边擦着一边道:“小娘子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这烧眼看着是下去了一些,怎么好像越来越难受了?” 萧培陵听见这话,由不得看向江雁回,这一看便发觉她脸色发白,头上的汗珠大颗往外渗,根本不像是退烧的样子。 他心头不知为何掠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连忙上前,摸向江雁回的头。 她的额头凉得跟冰似的,脸色一片雪白。 “雁回?雁回!” 萧培陵喊她。 江雁回没有回应,只是眉头紧锁,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他心下越发不安,伸出手来便掐向江雁回的人中。 片刻的死寂过后,是江雁回睁大双眼大口的呼吸声。 萧培陵一喜,扶住她道:“你终于醒了!可好些了?哪里难受?” 可江雁回才一醒,整个人就不对劲了,蹙起眉头抚向肚子,一脸难受的表情:“疼……好疼!” “哪里疼?”萧培陵惊到了,仔细看她,江雁回忽然猛地扣紧了他的手臂,表情痛苦之极:“肚子,肚子好痛……培陵,我的肚子好痛!” “肚子?”萧培陵一怔,猛然掀开她身上的被褥。 可当被褥掀开,触目是江雁回身下鲜红的血迹,萧培陵整个人都呆掉了:“你……” “哎呀!小娘子这……这是小产了啊,郎君,小娘子怀孕了,你怎么也不说啊!坏事了!坏事了!草先生?草先生!!” 村妇急急出去找草医,萧培陵整个人僵在那里,犹如石化。 “怎么会……” 江雁回紧紧扣着他的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培陵,我痛……好痛!” “痛……草医,草医!”萧培陵猛然大叫! 草医颤抖着身体进来,当看见江雁回身下的血迹,整个人都惊呆了,哆哆嗦嗦:“郎……郎君,你也没说小娘子怀孕啊,这事不怪我,是你说开一贴退烧药的……” “药是你开的,她若出事,我要你的命,还不给我看看!” 草医一哆嗦,就差跪地上了,扑着上前去把江雁回的脉。 “这……这我也不会医啊!”草医丢开江雁回的手,直接给萧培陵跪下了,“郎君,这孩子铁定是保不住了,你要想保住这位姑娘的性命,还是趁早找大夫吧,对!这里不远的山上,是个山庄,那里是大户人家住的,肯定有大夫,要不然你去那里碰碰运气?” 萧培陵咬了咬牙,看怀里的江雁回痛得整个身子都蜷缩了,蓦然看向那村妇道:“你在这里看好她,我去找大夫!记住,她若少了一根汗毛,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村妇吓得双腿直哆嗦,只能连连应下:“是,是……” 然而萧培陵才冲出屋,便见大批人马从院子外面涌了进来,为首一人一身黑色蟒袍,风扑尘尘,不是沈焕又是谁。 他看见萧培陵,眼底顷刻阴冷下来,正要问话,萧培陵却急道:“掌印,快找大夫,雁回小产了!” 沈焕脸色一变,等萧培陵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身侧一道劲风闪过,眼前已经没有了沈焕的身影。 “雁回?雁回?!”沈焕扶起痛得意识迷离的江雁回,眼底满是惊慌,“你怎么了?” “沈焕……”江雁回紧紧抓住他的手,“孩子……救孩子!” 沈焕看向她身下,那里的血好似决堤一般,染红了床单。 “谢丛!”他朝着门外大喊一声。 谢丛已经提了药箱进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到了床边。 他抓住江雁回的手诊脉,面如死灰一般:“她怎么了?” 问的是一片的村妇。 村妇哆哆嗦嗦:“我们不知道她怀了孕,她发着高烧,我们就……就给她喂了退烧药!” “你们给她喂退烧药!”谢丛快被他们蠢哭了,“药方呢?药方!” “在这儿!” 草医哆嗦着从怀里摸出药方递了过去。 谢丛看清药方上的用药,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这哪里是什么退烧药,分明是落胎药! 第279章 保护不了 药剂中虽有退烧成分,可也有对孕妇致命的堕胎成分,虽然成分不大,可这个草医为了药效发挥最大,每一样都是数倍添加,常人吃了或许能退烧,可孕妇吃了,孩子必定保不住,严重还可能诱出大出血! 谢丛掏药瓶的手都是抖的。 “这是止血的,先给夫人吃下去!” 沈焕接过他手里的药喂江雁回扶下,江雁回一把抓住谢丛的手:“孩子……有救吗?” 谢丛的心都在颤抖,看了沈焕一眼之后,艰难道:“夫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力保住孩子!” 得了她的保证,江雁回这才缓下气来,再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沈焕抱着她,眼底逐渐泛红。 “保得住吗?”他问谢丛。 谢丛心里狠狠一痛。 旁人或许不知,可只有他知晓他等这个孩子等得有多辛苦,有多宝贵! 一世筹谋,只为了与江雁回相守,他是一路看着他如何艰难地走过来的,这个孩子可以说是他留住她的全部希望,如今没了,不知何时才会再有,而他更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缓缓摇头,谢丛嗓音暗哑:“药剂量太大,孩子保不住了,现在当务之急是给夫人止血,否则,夫人性命堪忧!” 沈焕抱着江雁回的手一抖,应下的声音都隐隐发颤。 “……好!” 他将江雁回放了下来,目光落到她身下,眼底隐隐有什么碎裂。 把披风脱下来,裹到江雁回身上,一丝不苟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披风里。 “施针吧。” 谢丛连忙开始诊治,银针入体,昏迷中的江雁回有些不安稳,沈焕握紧了她的手,静静立在床边。 另一侧,村妇和草医都吓傻了,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血总算止住,谢丛擦了擦额头的汗,收了银针。 “后续小心照料,不会有大碍了,掌印,先给夫人收拾一下,换身干净衣服吧!” 沈焕应了一声,看向门口,玄霆候在那里多时,急忙吩咐人去准备热水。 躺下,村妇和草医还在那里瑟瑟发抖,沈焕不想看见他们,直接吩咐:“拖下去。” 侍卫进来拖走了两人,村妇一个劲儿喊冤:“民妇什么也没做,大人开恩,药不是民妇喂的,是小郎君喂的啊!” 院子里失魂落魄的萧培陵听见这话,身形又是一僵,他看向屋内,忽然大步走了进来。 “出去!你还有脸看夫人!”玄霆拦着他。 “让他进来。”屋内的沈焕却突然下令。 玄霆看向萧培陵,咬了咬牙,只能放他进去。 “雁回怎么样了?!” 萧培陵一进屋便追问江雁回的身影,谢丛安静退到一边,沈焕这才移开目光看向他。 那一眼,让萧培陵觉得浑身如坠冰窖,仿佛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他不甘示弱盯向他:“我问你雁回怎么样了?!” “萧侯,夫人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是孩子没有保住!”谢丛在一旁道。 萧培陵身形一晃,虽早知这结果,然而亲耳听到御医的证实,还是接受不住。 “没……了?” 他去看榻上的江雁回,她脸色雪白,一点血色也无,安静躺在那里的身影了无生息,若非谢丛说她度过了危险期,他几乎要以为她已气若游丝了! “是我的错……”他低声呢喃,“若不是我擅作主张给她喂下那碗退烧药,她也不至于……可她怎么会有孩子,她怎么会怀孕?” 他匪夷所思抬起头来看向沈焕:“你不是太监吗!” 这句话近乎逼问! 沈焕对江雁回的占有欲,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他怎么可能容忍江雁回怀上别人的孩子?! 难道……不可能!宫中规矩森严,他若不是太监,根本躲不过宫中的检查,怎么可能还坐到掌印之位! “我不能生孩子,不代表雁回不可以怀孕,这并不相悖。” 萧培陵猛然一震,满眼不可置信:“你让雁回和别人生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对雁回!疯了,疯了!你不是人!沈焕,你不是人!” 萧培陵挥起拳头就要砸过来,却被玄霆阻了,他顿时发怒,一拳头砸在了玄霆脸上。 玄霆被他打了个正着,嘴角都渗出血来,他用手擦了擦,嘴角一勾:“行啊,我正好许久没活动,今日就陪萧侯你热热身!” 他丢开大刀,一拳头挥过来,直接把萧培陵打趴下了。 萧培陵不服气,揪着他死打,仿佛要把全部的火气都发泄在他身上。 两个人在屋内扭打成一团,沈焕立在一旁大喝:“够了!你还想不想让雁回休息?是不是非要把她吵醒,非要让她知道孩子没了才安心?” 萧培陵身形一僵,拳头便再没了力气。 “萧侯,”沈焕淡淡唤他,“你救下雁回,我很感激,他日必会还你这份恩情,但雁回的孩子也因你而死,我想雁回今后并不想看到你。” 萧培陵捏紧拳头,眼底黯了黯。 是,他百般讨伐沈焕没有保护好雁回,可雁回的孩子也是因他而死!救下她却又害死了她的孩子,这算什么? 江雁回心底一定恨死了他! “你走吧,从今往后,就当你们从不相识,再无瓜葛。” 萧培陵脚下一个踉跄:“我想再与她说几句话……” “说什么?告辞吗?雁回看到你便会想起死去的孩子,你觉得她会想听你的道歉或者告别?” 萧培陵身形凝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沈焕背过身去:“玄霆,送客。” 玄霆摸了摸挂彩的脸,走到萧培陵面前:“萧侯,请吧!” 萧培陵垂下目光,良久才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屋外重归平静,很快,侍卫送来了热水。 沈焕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肚子在屋内用热水给江雁回擦身子。 当换下那一身血衣,他的眼底又颤了颤,最终用披风包紧了江雁回,抱着昏迷的她出了门。 “掌印,那两个人怎么处理?” 临上马车,玄霆请示。 沈焕动作微顿:“那妇人收留雁回,许她一些银子,至于庸医,你该知道怎么做。” “是!”玄霆立刻应下。 第280章 公道 江雁回再醒来,外面一片漆黑,她赶紧到身下的颠簸,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马车上。 “孩子……”她下意识摸向小腹,小腹平坦,再没有了从前微硬的隆起。 她身形一僵,才感觉到自己是被人抱在怀中的。 “沈焕!”马车里虽然全黑,可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知晓身侧之人是谁。她几乎是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服,“孩子呢?” 抱着她的人紧了紧力道,江雁回便听到了他暗哑的嗓音。 “雁回,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虽然早已有了预感,但听到确切消息的那一刻,江雁回还是没忍住,低低哭了出来。 沈焕抱紧了她。 “孩子没了可以再要,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 “有什么用?!”江雁回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抓我的人是谁你还不知道吗?难不成你会为了我和你义父作对?” 沈焕将她抱紧:“雁回,对不起……” 江雁回伏在他肩头重重哭出声来,一想到那个孩子已经成形,心里的恨便更重。 “你保护不了我!”她捏紧了他的衣服,“倘若这样的事情还有下一回,你如何保我?是要公然同你义父作对?还是要把我藏到一个连你义父都找不到的地方?沈焕,我们的孩子已经没了,我不想还有下一次!” “不会,不会再有下一次!”沈焕不肯将她放开,“雁回,你信我,你相信我!” “可孩子已经没有了,我怎么相信你?”江雁回低低地哭,“昨夜雨下那么大,那么多人都死在我面前,如果不是萧培陵,你现在连我都看不到了,你知道吗!” 她捏紧了沈焕身前的衣服:“我和你义父,只能活一个,你自己选吧!” “雁回……” “你若做不到,就不要来见我了!” 她去推沈焕,落在腰上的手却犹如铁臂,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她。 “再给我点时间雁回,你让我来处理,我会给孩子一个交代的!”黑暗中,沈焕的声音透着祈求,却被江雁回否决。 “你做不到的!你与沈封尘本就是一体,你们都是司礼监的人,你听命于他,受制于他,所以保护不了我们的孩子,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你义父手里的亡魂,和我爹一样,成为你们司礼监巩固权势的牺牲品,总有一天!” “不!不会!”沈焕断然否决,“我决不允许有那么一天!” 江雁回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你权势滔天,我违背不了你,但你记住,倘若有一日我走上了和前世一样的命运,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是你亲手,将我逼入地狱!” “雁回……” 黑暗之中,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却无力阻止,江雁回推不开他,便索性不再推了,只是静默在他怀中,安静闭上了眼睛,让泪一遍遍滑落。 孩子,母亲定为你报仇! 再醒来,是在掌印府。 明月放大的脸近在眼前,看见她醒了,几乎是喜极而泣:“夫人,你可算是醒了,饿不饿?厨房温了吃食,奴婢这就让下人传膳!” “不必了!” 江雁回欲起身,一旁的玉箫连忙来扶她。 “夫人,你刚刚小产,谢御医说,这几日还是卧床歇息得好,莫要吹风!” 感觉到头上戴了方巾,江雁回点了点头,看向四周:“还是回来了好,见到了熟悉的你们,觉得亲切。” 明月眼底有些泛红,努力扬起微笑:“夫人性子好,奴婢二人虽然是掌印安排过来照顾夫人的,可自照顾夫人以来,也从不见夫人待我们有过苛责,奴婢们都是知恩图报的,夫人待我们如此,我们必不会辜负夫人!” 江雁回笑了笑:“多谢!” 明月摇了摇头:“夫人喝点水吧!” 她把温好的水递上来,江雁回喝了一口才想起什么:“我想见孟祥,能把他找来吗?” “奴婢这就去!”玉箫起身,快速走出了门。 不一会儿,孟祥便进来了,给江雁回请安。 江雁回看向明月和玉箫二人,二人会意,连忙带上门走了出去。 “孟祥,我想让你替我进宫一趟。” “但凭夫人吩咐!”孟祥低垂着视线。 小月子里,沈焕每日都来。 因为江雁回不待见他,他也不进门,只在院子里站着,直至听到明月说她安寝了,他才会走,有时候,更是会站一整夜。 冬日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江雁回第一次出了门。 整个掌印府银装素裹,地上都是一层厚厚的积雪,她裹着貂皮斗篷,站在簌簌落雪下,听明月说着春归寺的红梅有多美时,终于弯了唇。 “也不知道是何等景色,值得你叨叨了半月,既然如此,那边去看看吧!” “夫人这是答应了?”明月喜极,“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她朝玉箫使了个眼色,后者火速进屋取了一应行头,说走就走。 明明是轻车简行,一出门却浩浩荡荡。 几十名守卫围在马车四周,将整个马车围得密不透风,江雁回坐在马车里,本想掀开帘子看看风景,却被四周的守卫劝退。 放眼四周,那些平民百姓看见这么大的架势,一副万不敢招惹的姿态,离得远远的,只间或抬头偷偷看向马车,猜测着车内何许人也。 江雁回放下车帘,越发不想说话了。 那么多守卫有什么用?当日池贤庄内,护送她离开的死士少说也有二三十个,还不是一样死在了司礼监的刀下。 擒贼先擒王,沈封尘不除,悬在她头顶的刀便一日去不了。 “咚!”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听见男人的喝骂声。 “放肆!长不长眼?提督府的车驾也敢撞!” 明月听到动静,先一步掀开了车帘问车前的玄仲:“什么事?” 玄仲是沈焕跟前的四大高手之一,和玄尤、玄霆是一样的存在,如今沈焕将他派遣过来保护江雁回的安危。 听见问话,玄仲温声道:“前方道路过窄,提督府的马故意撞了过来,想让我们让路。” “是谁的座驾?”江雁回问。 “不清楚,应该是府中夫人的!” 第281章 珍惜眼前人 “一个妾室还这么大的颜面,真当自己是提督夫人了!”明月看向江雁回,“夫人可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不该让!” “那就不让!”江雁回淡道,“我有的是耐性。” “是。”玄仲应下后,双方的马车便堵在了路中央,谁也不让谁,很快引来了不少人。 这其中,便有刚刚晋升为禁卫军副统的萧培陵。 萧培陵得了下属的回禀,远远看向掌印府马车的方向,天还下着雪,那辆马车停在马路中央,四周是齐刷刷的一色黑衣侍卫,莫名给人一股黑沉沉的压迫感。 他眼前闪过的是数月前的离别,眼底暗了暗,遂调转马头,去了另一面。 “敢问座驾是何人?” 马车内,有丫鬟掀开了帘子:“我们是提督府的人,马车里坐的是提督府的小夫人,我们一直都是直行,是前面那辆马车拐道,拦住了我们去路,大人应该去找前面那辆马车调解!” 萧培陵一凝,问道:“小夫人可在?” 不多时,马车里探出一张柔柔弱弱的面容,女子生得娇美,顾盼生姿:“大人找我?” 萧培陵躬身:“小夫人可否让个道,当给本侯一个薄面?” “你是……萧侯?”江念回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忽然就笑了笑,“既然萧侯开口了,萧侯的薄面我自然是要给的,来人,让开。” 她放下帘子,马车便缓缓让开了路,方便江雁回一行人离去。 明月拉开帘子看外头,提醒江雁回:“好像是新上任的禁卫军副统萧侯,他竟有本事让提督府的人让马车。” 江雁回闻言没什么反应,只捏着手炉:“可让开了?” “已经让开了!” 随着明月的话音落,马车徐徐往前行去。 经过萧培陵一行人身侧时,明月特意掀开帘子朝他感谢,萧培陵的目光却越过她看向了她身侧的人。 数月不见,她清减不少,下颚削尖,露出白皙精致的侧脸和优美的颈项,比之当初,更多了一份清冷之姿,隔着漫漫雪花,竟似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萧培陵张了张嘴,想要唤她,可马车里的江雁回却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根本不相识。 车帘落下,彻底遮住了马车里的人,萧培陵眸底黯然,只能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侯爷,这江姑娘怎么看都不看你,从前你们不是最要好吗?”萧培陵的随从见过江雁回多回,对她的视而不见十分不解。 萧培陵黯下目光:“她不理我才正常。” 若是理了,他心里的负罪反倒更大! 春归寺在城郊的半山腰上。 坐上马车一个多时辰便到了。 因为这里来往香客众多,所以一路之上都是大马路,马车很快便抵达了地方,明月扶着江雁回下车,入目便是一片花海。 “好看吧?”明月看着山道两旁的梅花两眼发亮,“奴婢早就听说这里的梅花开得艳,今日不虚此行吧?” 江雁回望着道路两旁被雪色包裹的红梅,那些树枝已经被积雪压弯了,可红梅却偏要从积雪里探出头来,绽放美丽,瞧得人心头微微震撼。 她难得地笑了笑:“确实。” “那我们进去吧!”明月搀扶着她,“今日正好十五,虽然下着雪,但春归寺的香客还是不少的!” 一行人进了寺庙,确实看到了一些香客,虽然不多,在这银装素裹的雪天也增添了一丝人气。 “咚——” 寺庙的钟声从遥远的山头传来,江雁回抬头看去,便瞧见山顶之上有一座佛塔,钟声便是从那里传出。 “阿弥陀佛,夫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 寺庙的主持特地前来接待她,江雁回心下肃穆,急忙见礼。 主持走在前头,给一行人引路。 进了寺庙中,明月急忙去理香,待点燃好的香支送到江雁回手里,江雁回这才对着殿中大佛伫立跪拜。 “咚!”殿侧的钟声清脆敲响,守着大钟的和尚唱着经文,敲着钟声,看上去虔诚又慈悲。 “施主眉头紧锁,可是有繁琐之事侵扰心神?”主持忽然看着她道。 江雁回看向主持。 胡须花白的老者,连眉毛也如雪色一般,长长搭在眼尾,脸上道道皱痕,却丝毫不减他的仙风道骨。 江雁回双手合十,向他拜了个礼:“两月前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我心中苦闷,想请问大师,他的魂灵可否安歇?” “阿弥陀佛,聚有时,散有终,缘起缘灭,莫问归处,方始心安。” 江雁回站在那里,不太懂他的说辞。 大师忽然伸出手来,握了江雁回的手,闭着眼睛摸着她的手骨。 好一会儿之后,他睁开眼来,眸底闪着精锐的光:“施主过于执着,才会对过去念念不忘,放下方得善果,万望施主珍惜眼前人!” 他收回手来,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转身离去。 明月看他走了,才一脸激动道:“万行方丈刚才是给夫人算了一卦吗?听说他的卦象极其灵验,正因为此,他轻易不给人算卦,难不成刚才,他话里的意思就是夫人的卦象?” 江雁回握住他刚捏过的手,摇了摇头:“这些东西,听听也就罢了。” 她转身往外走:“不是说要去看梅花吗?” 明月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领她去梅林。 今日上香是其次,赏梅才是关键。 梅林之内,几乎没人。 许是因着天还在下雪的缘故,来的香客脚步匆匆,似乎都在急着回去,因而这梅园便寂静得只有落雪的声音。 江雁回踏步往梅林走,看着四下开得茂盛的梅花心头惊艳,忍不住朝一旁的明月伸出手来,示意她搀着自己:“我们去里面看看。” “好。”一道异声应过,紧接着她的手被人握进手心。 江雁回转过头来,便看见一身黑红长袍的沈焕。 他束着高髻,带着银色发冠,眉目清隽好似踏雪而来的翩翩郎君,一身黑衣衬得他容光焕发,精致的脸容如丹青描画过一般,在皑皑白雪下的红梅花中,慑人夺目。 第282章 她要的人 江雁回垂下视线:“你怎么来了?” 就知道明月怂恿了她半个月,不是单纯的要她出来那么简单,看,此刻周围不仅没有明月的身影了,连守卫都不见了,这里分明就是单独辟出的二人世界! “你不肯见我,我只能找机会让你见我。” 江雁回别开视线:“你是堂堂掌印,你想要见谁,谁人拦得住?” “雁回……” 江雁回甩开他的手,往前走。 “红梅虽好,也得在这样数九寒天里才能开得艳丽,才能配得上一身傲骨,否则,它就会枯萎凋谢,就像我一样,生来便不愿屈服,所以注定,我在这样一个乱世之中活不长——” “雁回!”沈焕打断她的话,“不要乱说!” “不是吗?”江雁回转过身来,定定看着他,“两世之中,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前世我为何选择那样一条路,你应该知道……” “别说了!”沈焕俊美的面容上掠过一丝灰败,“你明知,我待你如何,却总要用这样的话来剜我的心,孩子的事,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一定会为我们的孩子讨回公道,但朝堂上的事情,不是你说报仇就报仇,说了断就了断,你总得给我时间!” “我是想给你时间!”江雁回的眼眶发红,“可谁给了我们的孩子时间?他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连喊我一声娘的机会都没有!” 沈焕站在那里,身形僵冷,看她眼睛红肿,终于是忍不住走上前来,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江雁回挣扎起来,“你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她埋首在他怀中痛哭,好似要将这两个月的委屈全哭出来,直到后面,身子都哭软了,沈焕抱着她,一动不动,好似一块雕塑。 直至风吹得指头的雪花乱飘,有一些侵入了江雁回的衣衫,冷得她打颤,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沈焕抚着她被风吹得冰冷的脸,诱哄一般低声道:“孩子没了是意外,等以后我们再要一个好不好?” 江雁回咬住下唇,声音暗哑:“你义父不会同意的,我若生下孩子,你的身份就有暴露的危险,为了你,为了司礼监,他不可能允许我生孩子!” “那就等,等到能生的那一天!”沈焕重新抱住她,“雁回,信我好不好?” 树梢的梅花跟着雪花一起簌簌落下,在落满积雪的地上铺了一层红。 江雁回的耳边忽然就掠过适才主持的那句话。 「施主过于执着,才会对过去念念不忘,放下方得善果,万望施主珍惜眼前人!」 珍惜眼前人,是说他吗? 放下谈何容易! 江雁回擦了擦眼泪,在他怀中抬起头来:“我累了,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江雁回始终不说话,沈焕一路握着她的手,她也没有拒绝。 等回到微安居,天已经黑了,房间四角都燃了暖炉,使得整个房间暖意融融。 明月和玉箫见沈焕今晚留宿,高兴到不行,早早便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好了房门,把一院子的下人都赶走了。 屋内,沈焕抱着江雁回,亲吻着她脸上坠下的泪珠,一字一句哄诱,江雁回从最开始的抗拒,到慢慢地歇下心房,终于接纳了他的靠近。 沈焕只觉得凉透的心房重新跳动起来,一颗心浓烈似火,只想让她切肤地感受到。 “沈焕……”江雁回低低地喊他,嗓子已暗哑到几近说不出话,“我要一批死士。” 沈焕身形一顿,低头吻她:“要多少?” “一百,”她顿了顿,“我自己挑。” “……好。” 次日一早,江雁回难得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明月和玉箫进来服侍她的时候,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夫人要沐浴吗?” 江雁回懒在床上不太想动,长久没活动使得整个腰酸到不行。 她应了一声,玉箫连忙让人传了水进来。 坐在浴桶里,明月给她清洗着身子,看着她身上的痕迹,忍不住问道:“夫人与掌印这是和好了吗?” 江雁回略微低头:“算是吧。” “太好了!”明月喜道,“掌印这几个月可辛苦了,每日都在院子里站着,也不进屋,有时候等夫人歇息了他才走,有时候一站就是一整夜,天那么冷,他在外头却连站姿都不换一下,瞧着就让人心疼,好在如今夫人总算是原谅他了!” “是吗?”江雁回眸光渐暗。 等她沐浴更衣,玉箫进来通传,说是玄仲求见。 江雁回便传了玄仲进来。 “何事?” “回夫人,掌印说,夫人要的人,可去司礼监挑选,夫人可要现在动身?”玄仲在珠帘外请示。 江雁回神色一顿:“现在就去,你在外面等我片刻。” 等她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两个人即刻便起身去司礼监。 沈焕不在司礼监,却有玄仲全程引路。 “依照规矩,夫人需得戴上这个!”玄仲拿来了一片蒙眼的黑布。 江雁回点了点头,明月立刻上前帮江雁回绑了眼睛。 “夫人,奴婢在此处等你!” 江雁回应了一声,玄仲这才搀扶着她,带着她进入了地下。 江雁回只感觉周身阴凉,隐隐好似还听见了异类的嘶吼声。 那些嘶吼应该是来自于铁笼子,能听见铁笼子的异响,好像里头锁着巨物。 不知走了多久,玄仲才伸手解开了她头上的黑布,江雁回这才看见自己身处一处地下暗牢里。 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那些人衣着褴褛,脸上脏乱,唯有一双眼睛才看得清是个人,看见他们二人,一个个的全部盯着他们,也不说话。 玄仲躬身道:“掌印说,夫人想要的,应该是听命于自己的人,所以这里的人,全是附和要求的人,只要夫人挑中了他们,他们此生便只听夫人号令!” 江雁回眉眼亮了亮,按照玄仲所指的方向上前一步,她才看见眼前的空地上有一个巨大的土坑,而土坑内全是年纪不大的男女,他们被囚禁在铁笼子里,或脚上或手上缠着铁链,看上去凶狠非常。 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猛兽! 第283章 富甲一方 江雁回从这些人里挑了一些柔柔弱弱的面孔,他们看上去不争不抢,隐在人堆里十分不扎眼,而她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不突出,却能干实事! “把这些人都送去江家。”将挑选好的名单交给玄仲,她这才离开了司礼监地牢。 从地底下出来,刚解开蒙眼的黑布便看见迎面一人走了过来,一身黑色束袖劲装,正与几个司礼监的手下说着话,不是穆情又是谁。 穆情似乎不料她会出现在这里,神色微顿后,连忙朝她走了过来。 “见过夫人!” “不敢当,”江雁回凉凉盯着她,“我可承受不起穆姑娘一声夫人,毕竟代价实在太大了!” 当日引着全安到她的住处,她穆情可是站在全安身侧的,她孩子的账她也得记一份! “夫人!”穆情当即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上次之事,属下可以解释,当时全公公带着提督大人的命令,属下不敢不从!如果全公公真的对夫人不利,属下一定会保护夫人的!” “保护就算了!”江雁回略微低下头来,“我消受不起!” “夫人!”穆情抬起头来,眼底满是愧疚,“夫人若执意责怪属下,属下愿听夫人责罚!” 她把腰间的佩刀解了下来,恭恭敬敬递给江雁回,一副生死听从的模样。 江雁回没有接。 “我确实对你好感不起来。”她静默立着看向远处,“你若当真对我心存愧疚,就设个碑吧,每日祭拜,以告慰我死去孩儿的亡魂!” 后面的话,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语气,穆情身形一僵,她已直起身子,大步离去。 据说沈焕降了穆情的职,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云坊坊主了,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从司礼监出来后,江雁回直接去了江府。 叶妈妈看见她瘦了一大圈,心疼到不行:“才几个月没见,小姐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 “没事,天气转变太快,胃口不太好!”江雁回简单解释了一句,直接赶往祠堂,“我先去给父亲母亲上香!” 祠堂里,望着江尚中和徐氏的牌位,江雁回亲自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里。 王氏得了那几十大板后在江念回的细心照料下于一个月前又活蹦乱跳了起来,这件事,江雁回还是从孟祥的口中知道的。 原本以为,她从此会卧床不起,看来她低估了江念回的能力。 有了提督府小妾这个身份,她竟能请到御医给王氏诊治。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很快,王氏便没有人会救了! 上完香,叶妈妈便将这段时间的账册拿了出来。 “这是柳老板派人送来的收益账目,小姐过目。” 叶妈妈脸上的笑容从拿到账册的那一刻起就没落下,江雁回狐疑地接过账册,见那上面都是柳家送来的收成账目,越看越吃惊:“怎么这么多?” “这哪里多了!”叶妈妈道,“司礼监给了他柳成那么多生意,这些只是一小部分,最终的结算得等到年尾,到时候的账目才是这一年的最终收成!” “司礼监给他生意了?” “小姐不知道吗?”叶妈妈讶然,“今年南方灾祸,朝廷个中采买赈灾可全是从柳家库里出的,这里面哪怕只有一分利,也足够他赚的,更何况,司礼监给他的生意还不止这一件,所以啊,作为例外的份例分红,这些是柳老板特意交代送给小姐的。” 叶妈妈从房间里搬出一个箱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整箱的银票。 江雁回被这场面惊得回不过神,思来想去,她觉得有必要去找柳成去了解情况。 “柳老板现在不在金陵!”叶妈妈提醒,“南方灾祸,到了秋日颗粒无收,他协助朝廷赈灾去了,得一个月后才回京城!” “不在金陵?” 她忽然觉得这几个月间,自己竟然有很多事是不知道的! “叶姨,我先回去了,这些账等我回来再看!” 急急忙忙赶回掌印府,沈焕并没有回来,于是她便又坐车重新去了司礼监。 太阳已经西沉,到达司礼监的时候,沈焕正好办完事。 眼见江雁回来,他显然十分意外:“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事要问你!” 沈焕点了点头,示意她去马车上说,可他刚走到司礼监门口,便有下人来传,说是皇上召见他。 沈焕脚步微顿,看向江雁回:“我让玄霆送你回去!” 他急着进宫,江雁回只好作罢。 等回到掌印府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玄霆见已将她安然无恙送回掌印府,便打算去宫里接沈焕,只是临行前,江雁回却唤住了他。 “我问你件事情,柳家的生意,可是掌印安排的?” “哪个柳家?” “柳成,柳家!” 玄霆恍然大悟:“夫人不知道?” 江雁回摇了摇头:“是他做的?” 玄霆点了点头。 江雁回忍不住拧起眉来,她以为这件事她做得隐秘,可到了最后还是被沈焕知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柳成去了沈焕面前邀功说漏了嘴。 “夫人,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雁回看向玄霆欲言又止的模样,略略沉眸:“你说。” “其实掌印待夫人真的用心良苦,他知晓夫人想要财富,便把司礼监下头的生意都交给了柳家,柳家拿三成,夫人拿七成,一年时间便可让夫人富甲一方,甚至富可敌国也指日可待!” “夫人想要什么他给什么,权势,财富,只要夫人想要的,他恨不得通通捧到夫人面前,属下跟随掌印那么久,从没见过他对一人如此用心,可夫人好像永远只知道索取,从不知道掌印做这一切为的是什么!” 江雁回没说话,静立在那里:“所以柳成那里的份例是他改的?” 玄霆应了一声:“这是掌印把生意交给柳成的条件,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江雁回没再说话,只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止这件事,掌印为夫人做的还有很多,为了夫人,他数次违逆提督大人,孩子那件事,他甚至与提督大人兵戎相见,提督大人现在对掌印都不待见了,司礼监甚至传出风声,说提督大人要把掌印之位传给别人,所以掌印现在也是四面受敌,夫人该多体谅他才是!” 第284章 并肩 “我知道了。”江雁回眸底闪动,“你去接掌印吧!” 玄霆看了看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闻言只得请礼。 “属下告退!” 等到他走了,江雁回仍旧站在院子里,直至冷风一吹,她整个人才回过神来,看向无边夜色。 化雪的天很冷,即便是缩在斗篷里,仍可觉寒风刺骨。 她眼底掠过些许迷茫,沈焕对她的心意,她不是今日才知道,只是没有想到,他背地里竟然做了这么多! 她对他的要求向来无礼且任性,可他从不多说半个不字,正如玄霆所言,只要她想要的,他通通都会捧到她面前,可他有没有想过,司礼监行的都是肮脏龌龊之事,她并不想自己的富甲一方是别人血淋淋的尸骨换来的! 只要他一日是司礼监掌印之身,她与他便不可能走到同等的位置! 那样有悖父亲教诲! 可他沈焕纵然是对不起天下人,也从不曾对不起她,过往恩怨,他该还的都已还轻,不论是前世的家破人亡,还是这一世父母双亡,从头至尾,他都不是那个主宰者,不过命运使然罢了! 身处乱世,命不由己。 沈焕回来的时候,江雁回就坐在微安居的院子里,院中的秋千是按照她在江府的住处所设计,这里的陈设与江府一模一样。 江雁回坐在秋千下,抱着手炉,看他回来,刻意让出了自己身侧的位置。 沈焕看向一旁的明月,似乎有些诧异她异常的举措,但还是走上前去,依言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天这么冷,怎么不进去?”他给江雁回拢着衣服。 “许久没有看看外面的夜景,一时不想回去!”江雁回偏了头,靠在他身上,“俏姐姐的身体如何了?” “还算不错!”沈焕道,“她如今满心满意养着身体,应该是已经从孩子的事情里走出来了,等你得空,我再带你入宫。” 江雁回摇了摇头:“我不去了。” 沈焕有些诧异:“为何?” 她向来对叶俏最在意,怎么突然不愿意去看她了? “我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对,她是皇妃,我是司礼监的掌印夫人,从出嫁的那一刻起,我们便在不同的阵营,真正的姐妹也不必日日见着,只要心里有着对方便好了!若她与我交往过密,难保被有心之人利用,我甚至一直在想,她的孩子或许就有我的缘故,不然她一个并无太大全是的妃嫔,怎么连个孩子都不能生下来。” “那件事是意外!”沈焕示意她不必将自己联系进去。 江雁回却笑了笑:“嗯,我知道!” 是不是意外,彼此都清楚,可这些事情,她已经左右不了了。 “沈焕,我以后都听你的。”江雁回靠在他肩头,闭着眼睛,“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们的孩子讨回公道,对不对?” 她抱着沈焕的腰,看向他。 沈焕摸了摸她的头,拥着她,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不会太久了。” 江雁回便笑起来,主动地无视一旁的明月、玄霆,贴上了他的唇。 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头顶,在两人身上洒下一层清辉。 明月和玄霆悄无声息退下,把空间留给了二人,沈焕骤然听见江雁回说出这样的话,心头难免起伏,一时虽不确定她真正的心意,但她能说出这些,便已是朝他迈出的第一步。 他所求从没有太多,只要她肯迈出一步,那余下的九十九步即便是他努力一些又何妨! 次日沈焕神清气爽地去早朝,江雁回找来玄仲,让他把那一百名死士带进了府。 既然沈焕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放手去做。 “你叫什么名字?” 她单独挑了一名柔柔弱弱的少女,她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白白净净,一双眼睛课外清澈无辜。 “奴婢没有名字,愿听主人赐名。” 江雁回看向屋外的雪光:“那你就叫雪季吧。” 雪季立刻谢恩。 江雁回递给她一个药瓶:“从今日起,你的任务就是伺候永堰巷那位王夫人,记住,一定要尽心尽力,不能让她死了,也不能让她好端端的活着!” 雪季接过药瓶:“是!” 等到雪季走了,江雁回拿到了这次死士的名单代号。 无一例外,所有人都没有名字,或许曾经有,但这些并不重要,江雁回一一给他们取了名,让明月将他们的名字派下去,然后按照需求给他们安排位置。 她需要一个自己的信息网,不为别的,只为日后有需要时能有所来源。 江雁回给这一百人取了个名字,名为雪阁,并将他们安排在不同的位置,负责不同的事宜,表面上,他们只是混迹于各个地方的普通人,但暗地里却是给她办事,传递各种消息的手下,而这也是她从方管事那里学来的。 方管事打理掌印府多年,安排起事情来尽然有序,当江雁回把自己的想法同他一说,他立刻便有了一套成型的安排,等两人一商议,这个计划变成了。 有了自己的眼线,江雁回整个人都活络了起来,好似一下子从失去孩子的悲观里走出,这也让沈焕松了口气。 他忽然觉得,让她有点事做好像也不错! 年关将至,沈封尘又病倒了,这一次足足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 沈焕在他榻前守了三日没合眼,沈封尘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沈焕眼底的红血丝,有所触动,终于不再追究他之前忤逆的事情,语重心长,让他掌管好司礼监。 “江家的那个丫头,我还是不放心!”沈封尘盯着沈焕,“你用情太深不是好事,偏生那丫头又不是个安生的,若我不在了,俞家未必会心甘情愿听你差遣,只有把傅家的女儿娶过来,才能让俞家相信我们是站在他那边的!” “如果非要联姻才能消除俞家的顾忌,也并非只有孩儿一个人选!” “哦?”沈封尘看向他,“你是司礼监掌印,除了你还能有谁有同等分量?” 第285章 安排 “全安。” 屋内的氛围一下子压抑到了极点,沈封尘盯着他,一双精锐的双瞳凛冽如刀,忽然,他抓起手边的茶杯,重重朝着沈焕身上丢了过去。 “砰!” 杯子落在沈焕身上,茶水溅了他一身。 “我辛辛苦苦栽培你这么多年,如今就为了一个女人,你三天两头跟我对着干,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沈封尘说重了,重重地咳嗽起来! 沈焕掀开衣袍跪在地上:“孩儿不敢,只是全安服侍义父多年,忠心耿耿,以他的资历,在司礼监担任要职绰绰有余,义父何不把云纺坊主之位交给他,如此一来,傅家的女儿也不算下嫁。” “你就这么不愿意娶傅家的女儿?”沈封尘气得脸都青了,“你在意江家的女儿,不愿休她,义父也从了你,可如今不过是多娶一个别人,怎么就不可以?还非要拿全安说事,全安能和你比?” 沈焕低头:“孩儿从前的身份与全安并没有什么不同,若义父收全安为义子……” “混账!”沈封尘怒斥,“不过就是几句风言风语,你还当真了,这么多年,义父对你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拿你当自己的亲儿子,怎么到了你眼里,你还成了可以替换的存在?难道义父这么多年的苦心,你半点不理解吗?你当真以为,谁都可以从义父手里接过司礼监!儿啊,你怎么就不懂!” 沈焕抿紧了唇:“孩儿并非不懂义父的苦心,从跟随义父起,孩儿从不曾违逆过义父,只是这件事,义父可否容孩儿自己做主?” “自己做主?自己做主就是由着那个女人无法无天?!”沈封尘气得身体都在颤抖,“我看你迟早死在她手里!” “义父!”沈焕坚持,“还请义父成全孩儿!” “你——” 沈封尘气到捶胸,“逆子,逆子!我怎么会有你这个逆子!滚,给我滚——” 他伏在榻边重重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忽然就昏迷了过去。 “义父!” 沈焕连忙上前去查看,“传御医,御医!” 全安从外头冲进来,看见昏迷的沈封尘,视线在沈焕身上落了落,随后快速出门去请御医了。 不一会儿便有御医匆匆上前来,给沈封尘诊脉。 “掌印,提督大人本就是病中,现在万万不可再受刺激,若再有下次,只怕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御医诊脉之后,与沈焕在外室低低交代。 沈焕听了,眸底暗沉:“烦劳张御医尽全力医治!” 张御医躬身:“掌印放心,这是下官的本职。” 等全安带了人把屋内收拾好出来,沈焕就站在屋外的廊下等他。 “掌印有吩咐?” 沈焕淡淡看着他:“我今日向义父举荐了你为云坊坊主,日后,你可愿跟随我左右,协助我打理好司礼监?” 全安闻言,立刻掀开衣袍跪了下去:“属下谢掌印提拔,只是全安能力微小,不足以担此重任,还请掌印收回成命!” 沈焕笑了笑:“你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池贤庄一行,你可干得不错。” 全安俯低了头,身形微微颤抖:“属下惶恐,池贤庄一行,属下只是奉提督大人之命带回掌印夫人,并不曾想过要对夫人做什么,还请掌印明鉴!” 沈焕伸出手将他扶了起来:“你紧张什么,本司自然知晓你是受义父的差遣,但以你的才能在义父跟前服侍确实屈才了些,你放心,有能之人,司礼监不会亏待。” 全安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等沈焕离去,全安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看着沈焕离去的方向,深谙难懂。 “全安。” 屋内,沈封尘忽然把他叫了进去。 “提督大人,你醒了?” 沈封尘在他的服侍下坐起身来:“阿焕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现在眼里就只有他那位夫人,对你有敌意在所难免。” 全安恭敬道:“提督大人不必同全安解释这些,全安的命是提督大人给的,这辈子都会听从提督大人的差遣!” “好!”沈封尘握住他的手,“有你这句话,我即便是走了,也能安心了!” “提督大人切不可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有什么不吉利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只是阿焕……”他顿下声音,满面忧思。 全安看他一眼,忽然起身移至他面前,郑重跪了下去。 “提督大人若有交代,但请吩咐!” 沈封尘看着他,精锐的眼底忽然就略出一丝感动和赞赏:“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掌印府。 江雁回花了三天时间把柳家送来的账目理了个通透。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可如今轻而易举就到了手,竟生出几分不真实来。 “小姐怎么还不信了呢!”叶妈妈笑道,“这些只是账目,那些真金白银可都在江府躺着,小姐若是还不敢信,亲眼见证一下便知道了!” 江雁回笑了笑:“只是觉得什么都没做就忽然有这么多进账,不踏实罢了。” “有掌印在,小姐还有什么不踏实,他既然放任小姐去做,小姐便只管大胆干便是。” “你说得对!”江雁回看向她,“那这些就按照我们商议的来投入,叶妈妈,我这里也有几个人,你带着他们多学习学习,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 江雁回让明月把孟祥找了进来。 “这是孟祥,他看过账册,对账册有些了解,日后你多教教他,给你打下手!” 叶妈妈看向孟祥的胳膊有些诧异,但听她这般说,立刻应了:“小姐放心,这是小事!” “孟祥,日后你掌印府、江家多走动,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问问叶姨,她掌管江府多年,有经验。” 孟祥立刻应了:“夫人放心,属下肯定好好学!” 安排了叶妈妈这边的事,死士这边的事也得安排。 江雁回留下了一个取名为殷秀的死士,之所以留下她是因为她在入司礼监之前读过几年书,会识字,而且为人机灵好学,还看得懂账本,所以便打算把她培养为自己的助手。 把一应事宜同殷秀交代了,殷秀领了命立刻下去安排了。 “夫人,掌印回来了。” 明月来通传。 第286章 不是人 江雁回看向门口,三日未归,他眼底清晰可见渗了血丝,显然是多日没合眼。 “这是怎么了?”摸到他衣服上的濡湿,江雁回震惊。 外头又没下雨,衣服怎么这么湿! “没什么。”沈焕淡道,“茶水翻了,落到了身上而已。” 江雁回看了看他,伸手替他把衣服脱了下来:“明月,给掌印拿身衣服来。” 一边换着衣服一边问他:“义父醒了?” “嗯,只是我走的时候,他又昏迷了过去。” 江雁回看他:“情况不太好?” 沈焕点头,握住她的手:“孩子的事情,是我们对不起你,日后不会再发生了!” 江雁回抽出自己的手:“他是你义父,虽不是你生身父亲,却也养了你多年,我知道分寸。” 沈焕没再说什么:“过几日有宫宴,随我一道去吧。” 江雁回看他:“谁设的?” “皇后。”沈焕淡道,“她的生辰。” 江雁回应了下来。 宫宴这日,江雁回在玄仲的护送下入了宫。 皇后的宫里,热闹非凡,光是礼物便堆满了一间小房子。 江雁回到的时候,皇后跟前的嬷嬷立刻来迎她,笑着道:“夫人今日倒是来得早,这会儿离宴会还有一会儿呢!” 江雁回笑道:“我特意来早了些,想来看看皇后娘娘,与她私下说几句话!” 嬷嬷笑道:“那正好,皇后娘娘可是常念叨掌印夫人,说您好一段时日没进宫了!” 皇后宫里,皇后正在教小皇子写字,小男孩十来岁左右,生得白净,温煦有礼,却不太爱说话。 皇后示意他自己去玩,这才迎了江雁回:“掌印夫人今日倒是来得早!” 江雁回笑道:“许久没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可莫要怪罪!” “如今来了便好!”皇后亲切地握住她的手,细细看她,“这段时日过得可好?怎么瞧着瘦了这么多?” “有吗?”江雁回摸了摸脸,“我倒是看不出来!” “你啊!”皇后拉着她在上位坐下,有些心疼道,“生病了也不派人来说一声,还是本宫特意去打听才听说你前段时间生病的事,如今怎么样?身体可养好了?” “劳皇后娘娘挂念,已经全好了!” 皇后叹息了一声:“你啊……后宫里瞧着姐妹众多,可本宫就喜欢与你说说话,你若是有什么事可千万要与本宫说,能帮得上的,本宫肯定不遗余力!” “多谢皇后娘娘,你放心,日后有事,我肯定麻烦您!” 在皇后宫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宾客便多了起来。 皇后分不开身,只得先行去接待宾客,江雁回本想去宾客席,可刚从偏殿出来便遇见了叶俏。 她在玲珑的服侍下从外面走来,穿着一身墨绿色宫装,把皮肤衬得雪白。 瞧见江雁回她眼底便有些泛红,丢开珍珠,直至朝她走来。 “来宫里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听玲珑说才知道你来了这里!”叶俏伸出手将她紧紧抱了抱,而后松开她,“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你的事情我听培陵说了,雁回,对不起,也怪他心太大,竟然不知道退烧药不能随便吃!” “不怪他。”江雁回淡道,“当时的情况,也请不到大夫,他是救我心切。” “可你怎么也不来看我?我给你的信,你也不回!” “对不起啊,俏姐姐。”江雁回勉力笑道,“那段时间不太有心情,我也是这几日才出来走走……” 叶俏忍不住又抱了抱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说对不起,是我们对不起你!” 同失去孩子的痛,她感同身受,当初孩子走了,她也是伤心难过了好久,如今又是江雁回……她们可真是一对苦命姐妹,婚事如此,连第一个孩子也是这样! 叶俏擦了擦眼角,拉了她到外头,趁着四下无人低声问:“那孩子是谁的?” 江雁回缓缓转动眼珠子看向她,没说话。 叶俏略略咬了下唇:“沈焕可真不是人,他自己生不出来孩子居然就这么对你,雁回,你若是觉得委屈可千万别忍着,我替你去跟皇上说,让他替你做主!” “不必了,俏姐姐。”江雁回摇了摇头,“我是自愿的。” “你——”叶俏诧异地看着她,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是我想有个孩子。”江雁回道,“只是没想到这个孩子命运多舛,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不说了,都过去了。” 叶俏张了张唇,还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该说什么,良久之后,只是重重一叹。 “雁回,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一些!” “你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江雁回握住她的手。 两人对视,无声笑了起来,眼底都有些红。 宴席马上开始了,来了很多朝廷重臣。 入席的时候,江雁回看见了在宫外指挥禁卫军的萧培陵,他穿着一身铠甲,黑沉沉的甲胄发出冰冷的寒光,在阳光下也略显沉冷, 远远地瞧见了江雁回,他目色有些凝滞,直至江雁回离得近了,他才走上前去。 “掌印夫人。” 江雁回礼貌地朝他笑了笑:“听说你晋为禁卫军副统了,恭喜你啊!” 萧培陵目光暗沉,没说话,直至江雁回经过他身侧,才听见他低低的一声“对不起”。 眸底轻轻跳动了一下,江雁回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宾客入席,只待正主。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殿门口传来贯穿大殿的通传声,众人循声看去,便看见身着龙袍凤服的帝后携手步入殿中。 皇后脸上是端庄温婉的笑容,立在容烨的身侧,虽比他大上几分,却雍容华贵,颇为相称。 “平身,今日是皇后寿诞,也算是家宴,众爱卿不必拘礼!”皇帝坐在上位,目光扫视下方,笑得温和谦逊。 自年初他开始勤于朝政,知人善用,纳了一批有识之士,这一整年,处理祸患屡屡得当,在朝堂上获得了不少老臣的支持,也正因为此,大家对这个皇帝的态度越发恭敬起来。 第287章 立威 “臣付瑞海恭祝皇后娘娘福寿延年,千岁千岁千千岁!”宴会开始不久,众臣子争相给皇后献礼。 江雁回注意到这官员送的是一尊玉佛,半尺高的佛身温润莹亮,隔着不远的距离能清晰看到玉佛周身通透的碧绿光泽,价值连城。 “这倒是个好东西,皇后礼佛,想必喜欢。”皇帝淡道。 皇后却拧了拧眉:“这东西未免太贵重,臣妾不能收!” 皇帝扬了扬眉:“再贵重的东西,也配得起皇后。” 皇后却摇了摇头:“如今天下尚未安定,启梁连年灾祸不断,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臣妾怎么能用这么奢靡的东西,付大人,这礼你还是哪里来的拿哪里去吧。” 付瑞海原本还想着讨皇后的欢心,闻言脑门子全是冷汗。 “微臣惶恐,是微臣思虑不周,还请皇上、皇后娘娘责罚!” “不就是一尊玉佛吗,皇后姐姐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平日里吃穿用度,哪样少了,这个时候拿个玉佛说事,皇后姐姐莫不是成心为难付大人!”俞贵妃擦着嘴角,似笑非笑盯着皇后。 皇后的脸色难看起来。 平日里,俞贵妃怎么嚣张跋扈,她都忍了,可今日竟然在她的生辰礼上给她难堪,委实太放肆了些。 仗着自己生了龙子,越发为所欲为,她今日非得挫挫她的锐气不可! “俞妹妹倒是提醒了本宫。”皇后转头看向皇帝,“皇上,天下百姓尚为米粮犯愁,后宫铺张奢靡实在不该,所以臣妾想借着今日的生辰礼提议,后宫愿和前朝一样,削减开支,用以救济灾民,还请皇上恩准!” 俞贵妃脸色一变,看向皇帝。 皇帝微微一笑,扶了皇后:“梓童有心了,既如此,朕允了便是。” “皇上!”俞贵妃不依,嘴巴都快翘上天了,“姐姐省省开支也就罢了,臣妾这刚生了七皇子,若削减用度,如何使得?” 皇后凉凉看着俞贵妃:“俞妹妹,不是只有你一人生了皇子,难道本宫的宏儿还抵不过你的七殿下?” 俞贵妃气得牙痒痒,可当着众多朝臣的面一时也不敢反驳,平日里她小打小闹不涉及大事,自然有依仗的理由,可一旦关乎社稷江山,她一个皇贵妃是绝比不过皇后的分量的,因而也不敢在这样的事情上反驳。 “皇后说得对!”皇帝看向俞贵妃,“这件事就这么办吧。” 俞贵妃在桌子底下狠狠捏紧了手,随后没过多久,便借着身子不适退席了,皇后这一局可谓是扳得漂亮! 江雁回看在眼里,忍不住盯着帝后看了看。 朝堂上的事情她虽然了解不多,却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如今皇帝勤勉政务,又借着皇后的正统出身,博得了不少老臣的好感,他越支持皇后,便越表示敬重先帝,老臣自然心悦。 至于俞贵妃,她可是沈封尘的人,打击她相当于打击司礼监,这也正是皇帝的目的,只不过俞贵妃生了龙子,这件事不好做得太明罢了。 不过这些事,江雁回并不关心。 就皇帝那人品,不过就是演演戏,要真想成为一个明君,未免太过笑掉大牙!老臣们肯信,不过也是因为他们没了依仗,而想要扳倒司礼监,没有什么比能和皇帝站在一个阵营更“师出有名”了,说到底不过也就是相互利用。 这些把戏,江雁回前世就看透了。 “累了?” 许是见她兴致缺缺,沈焕给她剥着龙颜,细细剔除了果核,放在了她面前的盘子里。 江雁回正欲应声,忽然感觉正下方的位置好似有道视线看了过来,这道视线今晚已经不止一次落在她这边了,她嫌麻烦懒得找,也就没在意对方是谁,毕竟坐在沈焕身边的女人,那就是“万众瞩目”的。 只是这一回,这道视线着实太刺眼了些。 江雁回循着视线往人堆里找了找,便发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老熟人。 今日的傅雨薇可谓是盛装打扮,顶着严寒的天,穿了一身轻薄的桃花粉薄纱裙,那裙子贴着她娇嫩的肌肤,露出洁白的颈项,在这么多裹得严实的朝臣、夫人小姐面前,委实太过引人注目。 而且她还梳着前朝长公主喜爱的流沙髻,额上贴着花钿,头上的蝴蝶发簪镶了金片,在光芒的折射下闪着金光,好似要翩翩起舞一般,再配着那张本就天香国色的脸,说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见江雁回看过来,她挑衅地坐直了身体,端出优雅得体的体态。 江雁回却只觉得好笑。 她看向沈焕刚刚剥好的龙眼,忽然就张嘴要他投喂,沈焕原本还想着帮她把果核剔出来,但见她这副姿态,便直接喂给了她,等江雁回咬完了果肉,正愁没地方吐果核的时候,沈焕伸出手来,接过了她嘴里的果核。 一顿甜蜜,惹得四下人群纷纷侧目,刚才还挺直脊梁的傅雨薇这会儿无声息耸拉了肩膀,气得脸色僵硬,显然在暗中咬紧牙关。 江雁回也懒得去看她,专心的和沈焕说着话。 酒过三巡,皇帝邀沈焕出去透气,沈焕这一离开,四下的目光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些,江雁回本想找叶俏也出去走走,可四下一番探寻,却并不见叶俏的身影。 她心头觉得奇怪,叶俏离开怎么不通知她? 正想着还有什么熟人的时候,明月忽然俯身在她耳畔说了句话,江雁回换转过身,就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忽兰朵在丫鬟的陪同下穿着一身宫裙站在那朝她微笑。 江雁回目色顿了顿——她不太想见她。 但她与叶俏的这一层关系又不好真拂了她的面子,更何况还有萧培陵。 她站起身来,朝着忽兰朵走了过去。 “掌印夫人,可否一同出去走走?” 江雁回应了下来:“我也正想着出去透透气,走吧。” 两个人一道往外,等到了空寂无人的御花园,忽兰朵这才朝江雁回重重鞠了个躬。 江雁回后退一步:“你这是做什么?!” “雁回姐姐,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代培陵同你说声对不起!” 江雁回唇角的笑容僵了僵,面容微凉:“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第288章 人都会变 忽兰朵垂了头:“不管怎么样,是我们对不起你,日后雁回姐姐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提!” 江雁回摇了摇头:“你们帮我已经够多了,那件事也怪不上你们。” 她抬目看向天边的月亮,今日大约不太适合入宫,全是一些老熟人,而且一个个的都知道那件事! 她以为事情过了就是过了,可当一次又一次撕开的时候,伤口还是会痛的。 大约是察觉到江雁回不想提及孩子的事,忽兰朵便尽量避开,只说了一些叶俏的近况。 “小皇子的事,虽然说司礼监那边已经结案了,但是我们却意外得知,恭美人在事件发生前一天,在宫中与人偷欢被抓到了!” 江雁回目光微转,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忽兰朵看着江雁回:“一个人的心思就那么多,她既然记挂着与人相好,又怎么会惦记着表姐肚子里的孩子,分身乏术吧!” 江雁回沉默了下来。 忽兰朵见她没说话,便没好再继续说下去:“雁回姐姐,我不便出来太久,就先回去了,夜里露重,你也早些回去!” 江雁回点了点头,忽兰朵这才与自己的丫鬟一同离开。 明月跟在江雁回身后:“夫人,你可别相信这些说辞,侯夫人说的也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丽妃小皇子的案子可是掌印亲自派人查的,肯定不会有错!” “我知道。”江雁回看着前方的湖水,夜里黑,只有月亮高悬在头顶,在水中映出倒影。 “我自然是相信他的。”她悠悠道。 明月眨了眨眼,一时不知她口中的那个“他”代指的是谁。 两人返回宴会的时候,绕了段路,以至于入了清幽的御花园深处,彼时四下无人,连灯光也昏暗无比,再加上江雁回在想事情,一路无话,因而林中深处的说话声便清晰传入了两人耳中。 “夫人?”明月压低声音唤她,“好像有人。” 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今晚宴会,后宫有男女走动,实属正常,可如此隐匿在御花园深处,男女单独相聚,那就不叫正常,而该叫私会了! 江雁回脑海中莫名就闪过刚才忽兰朵说的“欢好”二字,难不成,皇宫里宫妃或者宫女与男人幽会已经属于正常了? 她心下掠过什么,当即对着明月打了个手势,示意噤声,然后缓步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明月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心头充满好奇,一时也跟着猫腰,小心翼翼地走。 “娘娘误会了,我做这些只是职责所在,并无私情。”男人的声音从树丛后传来,隐隐有些耳熟。 江雁回和明月蹲在树丛背面的地上与对方只隔了一片丛林,但正是一片丛林,让两人的位置非常隐蔽,若非有心人寻找,根本发现不了。 听这谈话竟然是宫妃!那可就有意思了! “我知道你并不曾……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宋大人。” 女子的声音清晰地透过丛林传来,明月呆呆看向江雁回,连她都听出来这个人是谁了。 是叶俏和宋怀。 江雁回万万没想到,本是出于好奇来看一看,却看到了不该看的,听两人的谈话,好像是宋怀帮叶俏做了什么事? “嘘!”江雁回对着明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外面,意思是离开。 明月点了点头,两人便重新猫着腰打算离去。 “啪!” 可就在这时,江雁回脚底下踩了一根枯枝,断裂的声音太过明显,直接就把树丛里头那一对人给惊着了。 “谁在那里!” 是珍珠呵斥的声音。 江雁回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却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了猫叫声,一抬目便看见明月捏着鼻子学得真假不分。 “猫儿而已,不用大惊小怪。”叶俏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然后里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动静逐渐散去。 他们走了! 江雁回和明月从树丛伸出探出头来,这才打算重新回宴会。 可两人只是刚刚迈出步子,身后忽然一阵劲风袭来,江雁回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明月火速出拳,然而她的拳头还没近对方的身就被对方一下子勒住了脖子,而她自己也没有幸免。 布带勒住脖子的一瞬,便让人没法呼吸,江雁回下意识去抓脖子上的布带,才听见叶俏惊讶的声音。 “雁回?怎么是你?” 脖子上的力道松去,她和明月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怎么会是你们?掌印夫人,没伤着吧?”珍珠走上前来,立刻查看江雁回的伤势,江雁回这会儿缓过气来,忍不住看她,“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叶俏走上前将她扶起来:“她从小跟着我,偶尔学个几招,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样?伤着没?” 她去看江雁回的脖子,借着微弱的光清晰可见上面的红痕,顿时一阵懊恼。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别人!” “我们就是听见这边有人说话,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丽妃娘娘和……刚才我们已经听到是你们已经打算走了,却没想到……” 叶俏眸底闪动了一下:“这宫中凶险万分,我自然是要小心一些……去我宫里吧,我那里有些药膏,能消肿!” “好。”江雁回应了一声,一行人随即往喜华宫去。 江雁回注意到,珍珠袖中鼓鼓的,好似藏了什么东西。 她看向叶俏:“你和他还有来往?” “没有,我哪里不知道这点分寸,只是孩子的事情,我心里总不安生,便拖了他私下帮我查查。” “那可有结果了?” 叶俏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没那么快。” 江雁回应了一声:“不过你们还是要小心些,今日幸亏是我,若是旁人岂不危险?” 叶俏也有点后知后觉:“你还说呢,既然都知道是我们了,也不出来,刚才险些就失了手!” 她是练家子,连萧培陵都未必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擒两个宫人! “我这不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你这里自然好说,就怕宋……大人那边担心!” 后面几个字,她压低了声音。 叶俏紧握住她的手:“反正下回不许这样了!” 她带了江雁回去里间敷药,珍珠带了明月去偏殿。 眼看着二人离去,叶俏忽然凝下声音看向江雁回道:“雁回,你那个婢女是不是掌印的人?” 第289章 分歧 “明月?她原本的确是掌印府的人,怎么了?” 叶俏眼底有些复杂:“今日之事……” “她不会说出去的!”江雁回肯定道,“她虽然是掌印府的人,但如今已跟在我身侧多年,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她是知道的,即便是她告诉了掌印,掌印那里也不屑于因为这点事谋害你们,他固然做了很多事,但他肯定不会动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叶俏凝着她:“你这么相信他?” 江雁回眸底动了动:“俏姐姐,你……” “雁回,你跟在掌印身边,有掌印护着你自然不会有人敢随意谋算你,所以你体会不到腹背受敌的感觉,可我在宫中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灭顶之灾,可能今日风光,明日已是阶下囚,我跟你不一样,我身后没有仰仗之人,我爹还有萧培陵的势力根本就不够,我要想在宫中站稳脚,就必须步步小心,决不能踏错一步!” “而且……”她顿下声音,“我不能连累他!” “你的意思是?” 叶俏伸出手来握住江雁回的手:“我能信你,可是明月,我不能信……她,不能留!” 江雁回手一僵:“俏姐姐……” “雁回,我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恭美人害的,而是司礼监的人,是司礼监的人动的手!” 江雁回猛然站起身来:“俏姐姐,这种事不能随便说!” 叶俏忽然转身,拿出来一个厚厚的信封,然后从里面翻找出一张写满小字的纸来。 “你自己看。” 江雁回接过纸张,只见得上头按照时间点详细记载了稳婆住处的出入记录,其中便有小太监入房数次的记录。 江雁回看向她:“只要是宫里的太监,都归属于司礼监的管辖范畴,可这些太监也同样服务于各宫娘娘,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确实不能证明,可这个太监不是恭美人的宫里的,这足以证明害我孩子的人不是恭美人!既然不是恭美人,那司礼监草草结案的一切就说得通了,他们做事总得有动机,若非心怀不轨,为何会把所有的罪责推到恭美人身上,我不信司礼监连一个宋怀都能查清楚的案子他们查不清楚!” 江雁回浑身的血液有点冷:“退一万步说,即便是这件事同司礼监有关,也不代表明月就一定会背叛我!” “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巧姝,我绝不说这样的话!”叶俏眉头紧紧蹙起,“可她是掌印府的人,我信不了!雁回,我不能拿我身后那么多人去冒险,你能理解我吗?” “俏姐姐!”江雁回收回自己的手,“你不能用没发生的风险去定一个什么都没有做的人的罪,那也是一条命!难道就因为没有发生的事,你就要取她性命吗?” “雁回你冷静!”叶俏闭上眼睛冷静片刻,再睁开眼,重新语重心长道,“你就想想,如果有可能呢?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培陵现在刚刚起步,正是皇上重用的时候,我爹也即将出征,等他立下战功回来,我才能勉强在后宫站稳脚跟,若孩子还在,我自然不必这么艰辛,可眼下我没有孩子,若是再等到怀孕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那都是没影的事,可是皇上那里是眼里容不进沙子的,难道你真的要将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系在一个婢女身上?” “我去问明月,我让她保证决不能说出去——” “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雁回,你怎么还这么单纯!同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司礼监,他们绝对杀人灭口不留一丝祸患!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能走到今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可如果你这么做了,你又与司礼监有什么分别?俏姐姐你要成为第二个司礼监吗?” 叶俏一震,静静看着她。 江雁回握紧了自己的手:“你放心,如果明月那里把消息抖到了沈焕面前,让司礼监对你们不利,我即便是豁出了这条命,也会保住你们,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叶俏站在那不说话,只是目光中透出几许无力,好似觉得江雁回太过异想天开一样。 江雁回抿紧了唇:“天色不早了,我先出宫了,掌印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 她转身走到门口,殿外的风哗啦啦地往她脖子里钻,她也没顾叶俏跟没跟上来,去偏殿唤明月。 “明月,好了吗?该走了!” “来了,夫人!”明月一面谢过珍珠的药膏,一面出门迎向江雁回,“夫人这么快就好了吗?我还以为夫人要同丽妃娘娘多说会儿话。” 江雁回裹紧身上的披风:“天色太晚了,我怕掌印久等,我们快走吧。” 明月应了一声,偏头看见叶俏和珍珠都站在殿门口,连忙朝二人请安告退,而后匆匆跟上江雁回的步伐。 “今晚的事情,你烂在肚子里去,掌印也不能告诉,能做到吗?” 外面在飘着雪花,明月接过了宫人的伞给江雁回撑着,闻言答应道:“夫人放心,奴婢懂,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江雁回回头看向她,见这一会儿功夫,她的鼻子便已经被冷风吹得通红,便没再多说什么。 雪花越下越大,走到御书房外,天空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江雁回站在廊下,等着宫人进去通禀,没过多久,沈焕便从里面出来了。 似乎也诧异于天空竟然下起了雪,沈焕的脚步快了几分:“原以为你会在宫里多留片刻,这就回去了?” “想回去了!” 沈焕闻言,盯着她的脸容看了看,也不知是天太冷还是别的缘故,她的面色有些泛白。 “那走吧。”他伸出手来握住江雁回的手,牵着她往宫门走。 玄霆和明月一左一右撑着伞颇为辛苦,沈焕顺手接了明月的伞,示意她与玄霆走在一处,然后拉开自己的披风,将江雁回裹了进去,半拥着她,抵挡飘落进伞下的雪。 夜色浓郁,之前的月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云层,天地之间只有道路两旁的宫灯泛着昏黄的光,勉强照清脚下的路。 “夫人!”明月忽然一声惊呼,只见得江雁回自己绊了脚,直直朝地上倒去,沈焕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却还是摔坐在了地上。 第290章 过往 “摔着没有?”沈焕扶起她,查看她的伤情。 江雁回连忙摇头:“衣服穿得厚,没事!” 沈焕握紧了她的手:“下着雪,路滑,当心些!” 江雁回应了一声,跟着他往外走。 宫门外,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玄霆接替了马车,和明月坐在外面,江雁回和沈焕则坐在马车里面。 马车四壁围了厚厚的毛毡,密不透风遮挡了外面的冰寒,沈焕把暖好的手炉塞进江雁回手中,又替她裹紧了披风,江雁回被冰雪吹透的身子这才逐渐转暖。 “怎么了?心事重重?” 见她一上车便靠在他身上闭目养神,比平日的话都少,沈焕看出不对劲。 江雁回却摇了摇头,抱紧了他:“太累了,只想快点休息!” “马上就到家了。”沈焕揉了揉她的头。 这一晚,江雁回睡得不大安稳,半夜里醒了好几次,第三次翻身的时候终于把沈焕惊喜,后者揽紧了她,“睡不着?” 江雁回应了一声,转过身来面向他:“聊聊?” 沈焕便睁开了眼睛:“聊什么?” “聊聊你的从前。”江雁回从被子里捉住他的手,“你小时候有没有特别好的玩伴?” 小时候的记忆实在是太遥远,而且都是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沈焕眉目深谙,“特别好的谈不上,至多算是有过吧。” “那你们后来呢?因为什么分开?” 沈焕想了想:“有一次他撞见我娘发脾气,可能是被吓到了,从那之后便避着我,后来就分开了。” “你娘很凶吗?” 沈焕静默了片刻:“她待人很温柔,只是不太喜欢我。” 沈焕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每母亲同邻居说话总是笑容柔和,说话细声细语,可一到面对他,所有的不好都来了,饮酒之后的她甚至整晚整晚的歇斯底里,有时候邻居被吵到了,过来敲门,母亲立刻就变了脸,只有那样的晚上,他才能睡个安稳觉。 那一次,是他五岁生辰,刚认识不久的小伙伴要给他庆祝生辰,就多拉他玩了一会儿,等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母亲没有发现随同而来的朋友,直接一酒坛子摔他身上。 “啪”的一声,酒坛子四分五裂,里面的酒飞溅出来,落了朋友一身。 才五六岁的孩子,当即就变了脸,吓得动都不敢动了。 母亲这才发现了旁边的人,原本冷厉的面容便凝固在那里,朋友反应过来,脚底抹油地跑了,独剩他一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朋友离去的方向默念:他又没有朋友了。 母亲走上前,一下子掐住他的耳朵厉声呵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回来这么晚,死哪儿鬼混了?”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他的生辰,只不过每年的生辰,从入夜起,他都会被罚跪在门外一整夜,而今天,他回来晚了,少了一个时辰,母亲生气了。 “她为什么不喜欢你?”江雁回很诧异,哪儿有母亲不喜欢自己儿子的? “她不喜欢我爹,我爹抛弃了她,所以她也不喜欢我。” 他说起这些话时,声音平静,好似聊着家常一般简单,江雁回细细回想,才发现她和沈焕认识这么久了,竟从来不知道他十多岁以前的过去。 她只记得,从他们的相见,他就是一个乞丐,还以为他没有父母,却原来,他是有娘的! “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我想听听。” “好。” 沈焕缓缓聊起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过往,掠过了母亲的打骂,只说着与一些邻居的往事。 自小他就生得好看,村里的阿婆见了他,总喜欢塞给他一些吃的,有时候是一点小果子,有时候是一个饼,新年的时候更有可能收到一些零嘴,每每他都把这些东西藏起来,因为母亲知道了是要罚他的。 “原来你从小就是靠脸吃饭的啊!”江雁回惊叹,“果然长得好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沈焕略略扬眉:“也并非没有坏处。” “那有什么坏处,你说说?” 沈焕眸底动了动,却不肯说。 江雁回盯着他:“该不会是哪个夫人瞧着你长得好看,想把你拉回去当面首吧?” “也并不是只有夫人。” “啊?”江雁回大吃一惊,“那还有什么?难不成还有老爷?” 启梁民风还算开放,前世里,江雁回混迹勾栏瓦肆,曾听说过有些男人并不喜欢女人,他们喜欢同类,尤其是那些面相娇美的男子,最是受他们欢迎。 但这些,江雁回只是听说,并没有见过,所以现下沈焕一说,她就下意识想了起来。 沈焕没说话,倒像是默认。 江雁回仔仔细细盯着他的脸:“那你顶着这样一张脸长到今天,也算是历经坎坷了!” 沈焕拉过被子盖住她的头:“该睡了。” “你都把我说精神了,还怎么睡?”江雁回缩在被子里靠近他,“要不然,你再跟我详细说说呗,到底哪个老爷曾对你动过心?” “别闹。” “说嘛,说嘛!说给我听,我又不会告诉别人!啊……沈焕!” 喋喋不休的话语变成娇笑,江雁回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好好好,我不问了就是!小气~” 次日一早,沈焕早早离去。 江雁回在被子里赖了一个时辰才起身,想着外面仍旧在下着雪,也不适合出门,便让玉箫拿了她的女红工具。 “明月去哪儿了?怎么不见她?” 细细地挑选着料子,想着过完年又到了沈焕的生辰,她打算给他做身衣服当生辰礼,说起来,他们成亲快一年了,她还从来没给他做过什么,连香囊都没有! “昨儿晚上回来,便说是着了凉,可能是吹了风,所以今早奴婢也没有叫她,想着让她多睡片刻。” 江雁回看向外面,屋外大雪纷飞,已经一片银装素裹了,这个时候染了风寒怕是不太好过。 “看大夫了吗?” “还没来得及呢!”玉箫回道,“奴婢适才想着,等夫人起了,再让孟祥去请大夫,这样也能让她多睡片刻。” 江雁回点了点头:“那让孟祥去请吧。” 江雁回挑了一块银灰色布料。 她想着若是在这料子上绣上银线,穿上身的时候,就会银灰中泛着一点微闪的银光,低调中暗藏华贵,沈焕这样的人穿起来,正好光风霁月,秀逸绝伦。 第291章 棱角 江雁回光是想着,眼前出现他穿上这衣服时的模样了,嘴角噙了一丝笑。 “夫人,大夫来了!”孟祥在外室回禀。 江雁回看向玉箫:“带大夫过去。” 玉箫领了命出门,江雁回拿了银线,开始绣暗纹。 亏了这一世的“乖”才学了一手好绣工,暗纹在雪光下发出若隐若现的银光,既不突兀,又低调奢华,好看极了。 “嘶~”许是好久没拿绣针的缘故,竟不小心戳到了手指,食指之上出现了一颗鲜红的血珠,江雁回皱了皱眉,生怕血沾到衣服上,连忙取了帕子按住了食指。 “夫人,夫人!”门外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玉箫扶着门框,一张细白的脸浮出惊恐的神情,又慌又急看着江雁回,“明月出事了!” 厕屋里,明月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嘴唇如纸一般,一点血色都没有,大夫上前摸了一下她的手腕,吓得坐在地上,颤颤巍巍按住了明月的脉搏,然后又去叹她的颈搏和鼻息,面如死灰转向江雁回。 “夫人,明月姑娘风寒不治,已经去了!” 江雁回拢在袖中的手指无声蜷起:“只是偶感风寒,怎会一夜就没了?” 大夫沉默片刻:“有的风寒来势汹汹,是有这种情况的,若是夜间高烧不退引起脉搏停歇就会不治身亡,看情况,明月姑娘应该就是患上了这种急性风寒,所以才没得这样快!” “都怪我,早知道如此,我昨夜就该让人守着她……我还以为,她睡一觉就能好了!”玉箫在一旁抹着眼泪哭。 江雁回看向一旁静立的孟祥:“找人买副棺材来,厚葬了,还有明月的家人,你专程去跑一趟,送些银钱过去。” 孟祥应了一声,江雁回看向榻上昨日还在她身旁活蹦乱跳的女孩,转过身往外走。 只是出门的时候,门槛太高,绊了一下她,幸亏一旁的孟祥扶了,她才没有摔倒。 “夫人!”玉箫急忙上前扶她。 江雁回看向玉箫:“明月生前与你最要好,今日你不必伺候我了,送她一程吧。” “是……”玉箫再次泪眼盈盈。 江雁回朝着屋外的清扬伸出手,示意她来扶。 清扬急忙扶了她出门。 福寿酒楼。 江雁回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安然坐着。 这一世她鲜少出门,即便是恢复了记忆她也不再混迹于街市,如今瞧着前世经历的热闹街市,竟觉得有些陌生。 “夫人,您要的桂花酒。” 殷秀把桂花酒放上她的案桌。 江雁回给自己倒了一杯。 前世她最喜欢这种带着清香的酒,饮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再加上她酒量好,颇有千杯不醉的畅快。 只是如今,这具身体在深闺里养久了,没有练成前世的本领,一杯就倒,导致她现在喝得极少。 但今日,她想尝一尝。 酸酸甜甜的,和前世的味道没什么区别,可总觉得口感不如以前。 “店家,老规矩,来壶桂花酒,再配两碟小菜!” 忽然的声音自门口而来,实在是江雁回对他的声线太过熟悉,乃至于即使隔着老远的距离,也能将她的思绪抽回来,叫她一眼便发现了他。 萧培陵身上配着剑,穿一身藏青色束袖长衣,黑色的腰带束着劲瘦的腰身,再加上优越的身高,即便是隔着远远的距离,也能叫人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 江雁回没出声,他却仿佛察觉到有目光看他,随即转过视线,不期然与江雁回的对上。 萧培陵一怔,脚下好似灌了铅般,一时不知是上前还是后退。 “客官,坐啊!位置都空着,随便坐!”店小二端来了他要的东西,见他不坐,只觉奇怪。 萧培陵应了一声:“我有个朋友在那边,放那桌去吧。” 他指着江雁回的桌子。 店小二朝江雁回的方向看了过去,顿时应了一声,端了他的吃食走上前。 “夫人,是认识的吧?”小二向江雁回确认。 江雁回略略颔首,“放这儿吧。” 小二立刻把萧培陵的食物放上江雁回的桌,萧培陵在后头走了上来。 “你今日怎么有空出来?” 江雁回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府里太闷,出来坐坐。” 萧培陵点了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这时他才发现江雁回也点了酒,而且和他的酒一模一样。 他愣了一下:“你也喜欢桂花酒?” 江雁回看向他的酒:“随便点的,你知道我不会喝酒,所以对酒也没什么讲究。” 萧培陵点了点头,一时只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抬目看向她身后跟着的婢女,发觉全是陌生面孔,不免有些诧异,“换婢女了?” “嗯,换了。”江雁回捏起酒杯,“我原先的婢女今早没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在料理她的后事,所以没跟来。” “没了?”萧培陵诧异,“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雁回垂着视线,手指摩挲着酒杯,忽然就抬起头来,“她听了不该听的事,被人灭口了。” 身后,殷秀和轻扬都诧异看向江雁回,谁都知道明月明明是得风寒走的,可夫人为何这么说? “灭口?”萧培陵更诧异了,“是和掌印有关系吗?” 既然是被灭口,那就应该是和掌印府的人有关,是不是那婢女知晓了掌印府的什么秘密?萧培陵暗自猜测着。 江雁回却忽然勾了唇,静静看着他。 萧培陵心头有些发怵,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江雁回今日的态度冷冰冰的,不像平日里那个她,从前不论何时见到她,她眼底好似都带着一丝温柔,像是永远不会生气似的,可今日的她忽然之间好似有了棱角,而且这棱角好似还对着他。 萧培陵有些想不通。 如果是因为孩子的事,那她之前也不这样啊,怎么今日这副样子,莫不是因为婢女的死? 想来也是,熟悉的身边人走了,她的情绪必然不好。 “怎么了?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萧培陵去摸自己的脸。 第292章 绝交 “和他没关系。”江雁回拿过他的杯子给他倒酒。 “那和谁有关?”萧培陵被她弄得越发茫然,取过杯子正想喝一口,却忽然被江雁回的话激得杯子都险些没拿稳。 “你说谁?表姐?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害你的婢女,除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看着江雁回。 江雁回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他,将他脸上的诧异、震惊、了然,尽收眼底。 “你……”长久的沉默之后,萧培陵在想着要用什么话去解释这件事,可思来想去,压根就不知道怎么说。 “你肯定会说,只是一个婢女而已,又不是我从江府带过去的对吧?” “我没这个意思……”萧培陵目色黯然。 江雁回笑了笑,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都喝了下去,却呛得眼泪都险些出来了。 她捏着酒杯,重重落在桌子上,垂着头道:“我明明向她保证,一切都不会外露,可她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她抬起头来,眼中噙泪看向萧培陵:“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就因为我跟了沈焕,站在了你们的对立面,所以我就不配得到你们的信任?是不是?!” “雁回……”萧培陵急于解释,“我没把你和他归于一类,你是你,他是他,我从来……” “那叶俏为什么不相信我!”江雁回盯着萧培陵,“她孤身一人进宫,我托付沈焕,让司礼监照应她,她怀了身孕,我生怕她无权无势斗不过别人,所以专程去御医院找了医女照应她的饮食起居,我还托付了谢御医每日给她看诊,留意她的身体,我把能用的关系都动用了,可她的孩子还是没了,她就不信我了!” “雁回!”萧培陵见江雁回声音把酒楼的人惊动了,引来不少目光,压低声音道,“我们换个地方说吧,这里人多眼杂……” “不必了。”江雁回却突然弃了酒杯,看向萧培陵,“既然没有了信任,那这份关系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从今往后,我与你们,还是少见面为好。” 她站起身来:“这顿饭,就当我请了。” 带了身侧人远去,萧培陵坐在原位仍有些回不过神来,直至瞧见江雁回的身影上了大街,他才回过神——所以刚才,江雁回是在跟他绝交吗?为什么?就因为一个死去的丫环?! 他对这样的理由无法理解,那丫鬟也不算她的身边人,是掌印府安排在她身边的,怎么现在,她反倒和掌印站在了一样的位置? 想起之前在猎场时,她面对那么多证据都不相信萧家是被沈焕害的,如今竟又为了这样的破事与他们绝交,难道她真的是喜欢上了沈焕? 想到这里,萧培陵心口就有些不舒服。 与他而言,江雁回是他为数不多的内心净土,这一路眼看着她失去双亲,眼看着她被逼嫁给了一个半男不女的人,心里越发怜惜她想要帮帮她,可到头来,那个他万般怜惜之人不仅选择了别人,还站在了他的敌对面,今后或许还会同外人一起来对付他,越想越觉得烦闷,就好似心头堵了一块巨石一样。 目光掠及桌上的酒壶,他忽然就拔了塞子,举起酒壶就往嘴里倒,冰凉的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胸口,刺骨的冷,他却只觉喉如火烧,烧得心头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阔别已久的热血被这一壶酒烧得火热,他把空了的酒壶一丢,拍向桌子,“小二,再来壶酒!” 熙熙攘攘的大街,到处是形形色色的人,江雁回一路直走,面色铁青,直至与一人相撞,她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眼睛瞎——”来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掌……掌印夫人!” 婢女连忙给江雁回请安,随即怯弱退到身侧人的身后,江雁回对上来人的目光,心头暗道一声:可真是冤家路窄! “哟,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红红的,哭过?”江念回盯着她开口,嘴角带着讥讽的笑。 江雁回看着对方憔悴的面色,也笑了笑:“许久没见,看来你最近过得不大好,怎么?提督大人生病了,怕自己今后无依无靠了?你放心,提督大人最是疼爱你,等他百年,我定会向掌印提议,让你陪着他,这样他九泉之下也不会寂寞……” “江雁回,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江雁回笑看着她,“这种事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怎么?到了现在还觉得嫁给提督大人就能压我一头?白日梦没醒吧?” “我告诉你,你若敢这么做,我定与你鱼死网破!” 江雁回笑了笑:“说得好像你现在没跟我鱼死网破一样,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好,那你等着!” 江念回拉了婢女,大步离去。 眼看着她走了,江雁回脸上的笑容这才收起,看着街道尽头的方向,立刻便明白江念回因何而来。 她应该是去看王氏去了,王氏这会儿想必是痛不欲生。 “去问问,掌印这会儿在哪。” 殷秀领命,立刻安排了人回去,小半个时辰之后,来人匆匆回禀,沈焕在宫里还没回来。 江雁回叹了口气,忽然就让殷秀准备了马车,乘着马车去了一趟春归寺。 她给明月立了个牌子。 明月是因她而死,若非当晚,她执意要看树林深处的是谁,也不会惹得明月搭上性命,偏生,她还不能为她报仇。 不知道明月心里冤不冤她。 “阿弥陀佛,人死不能复生,施主节哀顺变!” 僧人双手合十朝她做礼,而后重新坐在一旁念经去了。 江雁回从大殿出来,不太想回去,便让清扬去向寺里要了客房,打算在山中留宿一晚。 夜里,山中下起了雪,寺庙的客房虽然放置了炭盆,但跟掌印府比起来压根就不是一回事,冷得她直哆嗦。 江雁回被冻得睡不着,便想要出门走走。 寺庙里都是和尚,看见女施主纷纷避嫌,离得远远的,便绕了道,所以江雁回一路行走,完全没有人打扰。 “不知道明月下辈子,会不会投生到一个好人家。”江雁回看着天空的雪道。 若是明月也有重生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再想跟在她身边了,因为她都不会给她做主报仇! “会的。”身后的殷秀安抚她道,“佛家讲究因果,明月这辈子没做坏事,下辈子一定能投生到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