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摊女》 第1章 遭遇城管与前男友 冬夜的风,像无数把浸了冰水的钝刀子,贴着地面刮过城中村狭窄的巷弄,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和油腻的塑料袋,发出呜咽般的哨音。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煤球燃烧的呛人烟味、下水道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以及……孜然粉和辣椒面被炭火燎烤后,强行炸开的那点廉价香。这点香,是我林晚的战场。 我的“战场”就在巷口拐角那片巴掌大的空地上。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后斗卸了,改装成一个简陋的烧烤架。几块塑料布和几根竹竿勉强撑起个能遮点风的棚子,棚顶被风扯得哗啦作响,随时要散架。炭火在铁皮槽子里明明灭灭,映着我冻得通红的双手。指关节已经肿了,裂开几道细小的口子,被酱料和油污反复浸染,每次抓握竹签都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疼。我咬着牙,把几串刚刷了油的鱿鱼须按在铁网上,滋啦一声,白烟腾起,混着油烟糊了我一脸,呛得喉咙发痒。 “老板,再来十串羊肉,多放辣!”旁边小桌坐着的几个建筑工人模样的汉子,其中一个冲我喊,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乡音。他穿着沾满灰浆的迷彩服,袖口磨得发亮。 “好嘞,马上!”我哑着嗓子应了一声,麻利地从旁边裹着厚厚棉被的泡沫箱里拿出一把冻得硬邦邦的肉串。塑料布棚子挡不住四面八方钻进来的冷风,吹得人后脊梁一阵阵发紧。我缩了缩脖子,把旧羽绒服的领子又往上拽了拽,那点薄薄的填充物早就被洗得失去了弹性,像张纸一样贴在皮肤上,毫无暖意。脚上那双断码处理的劣质雪地靴,鞋底薄得像纸壳,踩在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寒气直透骨髓。 刚把肉串架到火上,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老张”两个字。老张是这片区的老城管,五十多岁,人其实不坏,偶尔会给我透点风。 我赶紧侧过身,用沾满油污的袖子胡乱擦了下脸,接起来,压低声音:“喂,张叔?” 电话那头传来老张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点急促:“小林,赶紧的,收一收!就现在!”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块石头砸进冰窟窿里。“又……又要来查了?”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不是查!是有人点了名要搞你!快点!最多还有五分钟!”老张的声音又快又急,“别问那么多了,快走!这次不一样!”说完,电话啪地挂断了,只剩下一串忙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像催命的符咒。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黏腻地贴在后背上,和刺骨的冷风一夹击,激得我打了个寒噤。有人点名要搞我?谁?我得罪谁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来不及细想,老张的话就是圣旨。我猛地转身,手忙脚乱地就去扒拉烤架上的肉串,滚烫的铁网边缘烫得我手指一缩,也顾不上疼了。又去扯那几块塑料布,想卷起来…… 就在这时,两道雪亮的光柱,像两柄冰冷的利剑,毫无预兆地刺破巷口的黑暗,霸道地劈了进来,瞬间将我这片摇摇欲坠的塑料棚子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炭火的微光、灯泡的昏黄,在这强光面前都像被掐灭的蜡烛,消失得无影无踪。 光柱刺得我眼睛生疼,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在眼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完了!来得这么快?!老张不是说五分钟吗?! 引擎低沉的咆哮声由远及近,盖过了巷子里所有嘈杂的背景音。一辆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保时捷卡宴,如同钢铁巨兽,稳稳地停在了我的摊子前,距离我那辆破三轮车,不过一米之遥。光滑锃亮的漆面在强光下反射着冰冷傲慢的光泽,与周遭油腻、破败、灰扑扑的环境形成一种刺眼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对比。 车门打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污水横流的地面上,紧接着,是一条剪裁精良、毫无褶皱的深灰色西裤裤线。男人从驾驶座下来,身姿挺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气场。昏黄的光线下,那张脸廓清晰地映入我的瞳孔——眉骨高挺,鼻梁笔直,下颌线绷紧如刀削斧凿,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是江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成了坚冰。巷子里呼啸的风声、旁边食客的低声议论、炭火偶尔的噼啪……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心脏在耳膜上疯狂撞击的轰鸣,咚咚咚,震得我浑身发麻。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全部涌上头顶,冲得我眼前阵阵发黑。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把刚准备收起来的烤串,指尖冰凉,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那个灯红酒绿、一尘不染的世界里吗? 副驾驶的门也开了。一个年轻女人走了下来,裹着一件蓬松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纯白色貂皮短外套。她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眉眼间带着一种被娇惯出来的、理所当然的优越感。她皱着精心描绘过的眉头,伸出两根涂着漂亮蔻丹的手指,嫌恶地、小心翼翼地捻着自己貂皮外套的领口,仿佛多吸一口这里的空气都是莫大的亵渎。她扭着腰肢,自然而然地依偎到江屿身边,声音娇嗲得能滴出蜜来,抱怨道:“屿哥,这什么鬼地方呀?脏死了!一股子怪味儿!你不是说带我去吃米其林吗?怎么停在这儿了?”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的摊子,扫过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沾满油渍的旧羽绒服,扫过我冻裂红肿的双手,最后落在我那张因为过度震惊和寒冷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上。那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充满了打量廉价货物般的轻蔑和一丝猎奇般的好奇。 江屿没有立刻回应她。他的视线,如同冰锥,直直地钉在我脸上。那双曾经盛满少年意气、也曾对我流淌过炽热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又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能轻易将我钉死在这肮脏的泥泞里。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小小的空间。烤架上,一串鱿鱼须被遗忘在角落,油脂滴落在通红的炭块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爆起一小团焦糊的白烟。 这声音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 江屿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刻薄,毫无温度可言。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近一步,昂贵的皮鞋踩在污水和油渍混合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响。他的目光,终于从我的脸上,移到了我手中紧攥着的那几串还冒着热气的烤串上。 然后,他伸出了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干净,戴着名贵腕表的表盘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他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轻蔑,捏住了其中一串烤得金黄、正滋滋冒油的羊肉串。 我的手指像是被冻住,僵硬地握着竹签的另一头,甚至忘了松开。 他捏着那串肉,在我眼前微微晃了晃。劣质的竹签在他干净的手指间显得格外扎眼。他的视线再次落回我脸上,声音低沉平缓,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向我心脏最脆弱的角落: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当年,嫌我穷,跟那个开小卖部的跑了的时候……”他顿了顿,薄唇边的讥诮加深,“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话音未落,他捏着竹签的手指,猛地一弹。 那串凝聚着我无数个寒冬深夜辛劳、承载着我对明天微薄希望的烤串,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狼狈的弧线,“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烧烤架旁边那滩浑浊不堪、漂浮着烂菜叶和一次性筷子的污水里。浑浊的水花溅起几点,落在我同样沾满污渍的裤脚上。 一股巨大的、带着血腥气的酸涩猛地冲上我的喉咙口,堵得我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瞬间模糊了,视野里只剩下他那张冷漠刻薄的脸在晃动。耻辱感像滚烫的岩浆,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我死死地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和冲上去撕碎他那张脸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此刻的处境。不能哭,林晚,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哭!尤其不能在他怀里那个穿着貂皮的女人面前哭! “哎呀!”依偎在江屿身边的富家女夸张地惊呼了一声,随即掩着嘴娇笑起来,声音像银铃,却淬着剧毒,“屿哥你真坏!人家辛辛苦苦烤的呢!不过……”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我身上舔过,“看她这脏兮兮的样子,烤出来的东西,狗都不吃吧?掉臭水沟里正好,省得害人!”她一边说,一边炫耀似的抬起手,似乎想撩一下耳边的头发,那姿态优雅又做作。 然而,就在这一片死寂和我的羞愤欲绝中,巷子深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加刺耳和粗暴的喧嚣! “让开!都让开!” “收摊!听见没有!立刻收摊!” “动作快!” 几声粗暴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响起,紧接着就是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辆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迅速逼近!几辆蓝白涂装的城管执法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蛮横地冲到了巷口,将本就狭窄的路彻底堵死。车上跳下来七八个穿着制服、表情冷硬的城管队员,动作迅猛地分开人群,目标明确,直扑我的摊位而来!为首的一个黑脸壮汉,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凌厉如刀,正是这片区的城管队长,姓王,出了名的不讲情面。 来了!老张的警告是真的!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精准!就在江屿出现的这一刻!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绝望。完了!全完了! “谁让你在这里摆的?!违章占道!卫生脏乱差!”王队长人高马大,几步就跨到我摊子前,声音洪亮震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旁边那辆价值不菲的保时捷和车边那两个格格不入的人,目标只有一个——我的摊子。 “王队!我……”我试图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想解释,想求情。 “少废话!没收!”王队长厉声打断,大手一挥,根本不给任何辩解的机会,“给我收!” 随着他一声令下,他身后几个如狼似虎的队员立刻扑了上来!动作粗暴,毫不留情!一人猛地抓住我那辆破旧三轮车的车把,用力往外拖拽!车身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难听的“嘎吱”声。另一人直接伸手,粗暴地掀翻了支撑塑料棚的竹竿! “哗啦——!”一声巨响! 竹竿倒地,那块饱经风霜的塑料布像断翅的鸟,无力地飘落下来,正好蒙在我头上。紧接着,是更大的“哐当!哗啦——!”声! 烧烤架被直接掀翻了!烧得通红的炭块滚落出来,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嘶嘶作响,腾起大股呛人的白烟,迅速熄灭。铁网上那些还没烤熟、或者刚刚烤好的肉串、鱿鱼、蔬菜……天女散花般飞溅出去!掉进污水中,沾满泥灰,滚落在油腻腻的地面上。装酱料的塑料桶被踢翻,暗红色的粘稠酱汁泼洒一地,混合着污水和灰土,散发出更加怪异难闻的气味。装食材的泡沫箱被踩瘪,冻肉块和蔬菜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的整个世界,在眼前轰然倒塌。几个月来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才一点点攒起来的家当,赖以生存的全部希望,就在这短短十几秒内,被彻底砸碎,践踏成一地狼藉不堪的垃圾。 塑料布蒙在头上,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只剩下自己粗重绝望的喘息和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我像个被抽掉骨头的木偶,顺着那辆被拖拽的三轮车踉跄了几步,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冰冷刺骨、布满油污和垃圾的地上。塑料布滑落,露出我惨白如纸的脸。视线所及,全是毁灭。 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江屿此刻的表情。他一定在笑吧?想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带着那个穿着貂皮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条被碾入泥泞的丧家之犬? 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绝望让我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砸在脏污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不能停在这里!不能!这些都是我的命!是我明天吃饭的钱!是我活下去的指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用手背狠狠抹去糊住视线的泪水,顾不上肮脏,也顾不上膝盖被碎玻璃碴硌得生疼,手脚并用地向前扑去。像条真正在垃圾堆里刨食的野狗,扑向那些散落在污水和泥泞里的、沾满了酱料和灰尘的肉串、蔬菜签子,扑向那些被踩扁但或许还能用的泡沫箱碎片,扑向那滚到角落里的、沾满黑灰的调料罐…… 手指在冰冷的泥水里摸索,被尖锐的碎骨或者竹签划破也感觉不到疼。捡起一串,在同样沾满污渍的围裙上胡乱擦两下,塞进旁边一个还没倒的塑料筐里。再摸到一块冻得硬邦邦的羊肉块,也顾不上看是否还能吃,赶紧捡起来……动作机械而疯狂,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 世界一片混乱。城管的呵斥声,食客的惊呼和抱怨声,执法车引擎的轰鸣声……但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唯有我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心脏狂跳的轰鸣,以及那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的、来自江屿方向的、一声极其轻微、短促、却饱含着无尽冰冷嘲弄的嗤笑。 那笑声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我捡拾的动作猛地一僵,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咙。但我死死地咬着牙,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不去听,只是更加拼命地伸出手,在污秽的地上摸索着,捞取着残存的一点点希望。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泥,指腹被冻裂的伤口浸泡在污水里,钻心地疼。 就在这时,依偎在江屿身边的那个富家女又发出一声更加尖利、更加做作的惊呼: “啊!我的戒指!我的戒指掉了!” 这声音在混乱的背景音里异常刺耳。我下意识地循声抬头。 只见那女人正惊慌失措地跺着脚,伸着那只戴着硕大钻戒的手,对着江屿焦急地喊:“屿哥!我的戒指!刚还在手上的!肯定是刚才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蹭掉了!怎么办呀!那是我爸刚从南非给我拍回来的!独一无二的!” 她的目光急惶地在脚下那片狼藉肮脏的地面扫视着,满是嫌弃和恐惧,仿佛脚下的不是地面,而是布满毒虫的沼泽。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离她几步远、靠近我摊子翻倒位置的一条狭窄的排水沟上。那是条水泥砌成的浅沟,里面流淌着城中村混合了各种生活污水的黑绿色粘稠液体,水面漂浮着腐烂的菜叶、一次性饭盒的碎片和其他难以名状的垃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肯定是掉那里面了!”女人指着水沟,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不忘向我投来命令般的一瞥,眼神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指使和毫不掩饰的嫌弃,“喂!那个摆摊的!你还不快下去给我捞上来!愣着干什么?弄丢了你可赔不起!” 她尖利的命令像鞭子抽在我早已麻木的神经上。要我……跳到那条臭水沟里去给她捞戒指?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悲愤瞬间攫住了我。凭什么?就凭她穿着一身昂贵的貂皮?凭她手上那颗闪瞎人眼的钻石?凭她站在那个毁掉我一切的男人身边?就凭我此刻狼狈地跪在泥泞里,像个乞丐? 我僵硬地跪在那里,手指还抠在冰冷油腻的地砖缝里,沾满了污泥。我没有动,只是抬起头,沾满泪痕和污渍的脸上一片木然,空洞的眼神越过那个尖叫的女人,落在她身后的江屿脸上。 江屿的表情依旧冰冷,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他甚至没有看那个女人,也没有看我,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远处更深的黑暗,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块石头。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纵容和默许。 那富家女见我不动,更加气急败坏,踩着高跟鞋又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踩到散落在我面前的食材上,声音拔得更高:“听见没有?!聋了吗?给我下去捞!要是捞不上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屿哥,你看她……” “我去捡。”我猛地打断她尖利的叫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再多的屈辱和愤怒,在“赔不起”这三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颗钻石,可能是我摆几年摊都赚不来的天文数字。我赔不起。我斗不过他们。这世道,从来就不讲道理,只认钱和势。 我慢慢地、艰难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膝盖被碎玻璃划破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痛,裤子上浸透了污水和油污,沉甸甸地贴在腿上。我拖着沾满泥泞的双腿,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条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沟。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走到沟边,那令人窒息的气味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是为了勇气,只是为了压下那股强烈的呕吐感。然后,弯下腰,伸出那双早已冻裂、红肿、布满细小伤口和黑色油污的手,毫不犹豫地探进了冰冷粘稠、漂浮着腐烂物的黑绿色污水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手臂,冻得骨头缝都在发疼。污水粘腻的触感包裹着手臂,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腐烂物黏在皮肤上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我强忍着生理性的巨大不适,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凭着刚才那女人指点的模糊方向,在浑浊腥臭的水底摸索着。 水沟不深,但底部的淤泥又厚又滑。手指在冰冷滑腻的泥泞中艰难地翻搅、探寻。腐烂的菜叶、坚硬的碎骨、滑溜的塑料袋碎片……一次次触碰到,又一次次失望。恶臭熏得我头晕眼花,冰冷的污水冻得我手臂几乎失去知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次弯腰摸索,都是对尊严的一次凌迟。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些目光——城管队员不耐烦的催促、食客们复杂难言的注视、富家女嫌恶又焦急的等待,还有……江屿那道冰冷得如同实质、仿佛要将我冻结的视线。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以为自己将要永远困在这片污秽冰冷的泥沼里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光滑、带着棱角的冰凉物体! 找到了!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冲破喉咙。我精神一振,也顾不得那令人作呕的触感,五指猛地收紧,死死攥住了那个坚硬的小东西!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我掌心被冻裂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感此刻却像是一剂强心针。 我立刻将手臂从污水中抽了出来! 粘稠发臭的黑绿色液体顺着我的手臂淋漓地淌下,滴落在同样肮脏的地面上。手掌摊开,掌心躺着一枚戒指。即使被厚厚的污泥包裹,即使浸泡在如此污秽的环境中,那镶嵌在戒托上的主钻依旧在巷口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缕无法被彻底掩盖的、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捏着这枚象征着天价财富和极致羞辱的戒指,慢慢直起僵硬酸痛的腰。手臂和小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冰冷刺骨,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我甚至不敢看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不堪。 我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穿着雪白貂皮、此刻却仿佛站在云端之上的女人。每走一步,污水就从袖口和裤脚滴落下来,在地上留下一串肮脏的印记。 那富家女看到戒指,眼睛立刻亮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狂喜,随即又被浓烈的嫌恶取代。她捏着鼻子,身体夸张地向后仰,仿佛我是什么致命的瘟疫源。 “快给我!脏死了!”她伸出手,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我的脸,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命令。 我停下脚步,距离她还有一步之遥。看着她那张写满嫌弃和优越感的脸,看着江屿依旧冷漠无波、置身事外的侧影,看着地上那一片被彻底摧毁的心血狼藉……一股巨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悲愤和绝望,如同火山般在我胸腔里轰然爆发!那枚冰冷的戒指,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掌心剧痛。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将这枚肮脏的戒指狠狠砸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我死死地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口腔里满是铁锈味。手臂如同灌了铅,沉重而僵硬地抬起,将戒指递向她。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同样涂着蔻丹、精心保养的指尖时—— 斜刺里,一只骨节分明、异常有力的大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悍然力道,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我那只沾满污泥、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 力道之大,捏得我腕骨剧痛,仿佛要碎裂! 那枚沾满污秽的钻戒,从我骤然脱力的指尖滑落,“叮”的一声轻响,再次掉落在油腻肮脏的地面上,滚了几滚,停在富家女的高跟鞋边。 “啊!”富家女再次尖叫起来,心疼地弯腰去捡。 但我已无暇顾及那枚戒指。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手腕上那只铁钳般的手掌占据。那掌心滚烫得惊人,与周围刺骨的寒冷形成极致的反差,烫得我浑身一颤。一股强大而陌生的力量顺着被攥紧的手腕,蛮横地灌注到我冰冷麻木的身体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我惊骇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是江屿! 他不知何时已经跨前一步,站在了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看到他紧抿的薄唇,看到他眼底深处翻涌着的、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而汹涌的情绪——那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嘲弄,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近乎暴烈的焦灼、愤怒,甚至……是恐惧?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仿佛有风暴在酝酿。他的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攥着我手腕的手指用力得指节都泛了白,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我冰冷的皮肤。 “江屿你……”旁边的富家女捡起了戒指,正要发怒质问。 江屿却像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他猛地低下头,那张俊美却如同覆着寒霜的脸庞逼近我,滚烫的气息几乎喷在我的脸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急迫,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也凿穿了我摇摇欲坠的世界: “别捡了!蠢女人!那肉有问题!有人要你死!” 第2章 臭水沟里的警告 手腕骨像是要被他捏碎了。 江屿那只手,滚烫得像刚从炼钢炉里捞出来的铁钳,死死箍着我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那温度烫得钻心,与他眼底翻涌的冰寒形成诡异的对峙。他整个人像一张绷紧到极限的硬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压迫感,将那句裹着冰碴的话狠狠砸进我耳朵里: “别捡了!蠢女人!那肉有问题!有人要你死!”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穿我因震惊和绝望而麻木的神经。 “肉有问题”? “有人要你死”? 荒谬!天大的荒谬!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醒了我被屈辱浸泡得近乎昏聩的大脑。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翻腾的复杂情绪——焦灼、愤怒,甚至一丝……恐惧?——此刻在我眼中,统统化作了最刻毒的嘲弄和羞辱! “放开!”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破音,却像濒死野兽最后的低吼,用尽全力想甩脱他的钳制。指甲下意识地抠向他手背的皮肤,留下几道带着污泥的血痕。 他纹丝不动,那只手反而收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森白。疼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却更加点燃了胸腔里那团暴烈的火焰。 “江屿!你发什么疯!” 旁边,苏蔓的尖叫声终于刺破了凝滞的空气。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刚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擦拭过的钻戒,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踩着高跟鞋就冲过来,一把抓住江屿的胳膊,试图把他拉开,“你拉着这个脏女人干什么?她把我戒指又弄掉了!还弄脏了我的新裙子!你……” “闭嘴!” 江屿猛地侧过头,厉声呵斥,那眼神冷得如同极地寒冰,瞬间将苏蔓剩下的话冻在了喉咙里。她被他从未有过的凶狠眼神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涂着精致妆容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愕和委屈。 这短暂的混乱给了我一丝喘息的机会。趁他分神呵斥苏蔓的刹那,我几乎是拼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将手腕从他铁钳般的掌控中挣脱出来!冰冷的空气瞬间裹住被捏得麻木发烫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挣脱的惯性让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巷子里混乱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那眼神沉得可怕,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我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滚!” 我指着巷口的方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地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血沫,“带着你的新欢,滚出我的地方!江屿,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当年嫌我脏的是你!现在看我笑话的也是你!怎么?看我像条狗一样在泥里爬,还不够解气?还要编出这种鬼话来耍我?‘肉有问题’?‘要我死’?” 我猛地指向地上那片被掀翻的狼藉,散落一地的、沾满污泥的肉块和竹签,“是!这些肉是脏!是臭!是下贱!就像我一样!配不上你江大老板的身份!那你滚远点啊!别脏了您的眼!别脏了您身边这位千金小姐的貂!” 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泥,滚烫而冰凉。但我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声音带出半分哭腔,只有滔天的恨意在燃烧。 “我林晚是死是活,早就跟你没有半点关系!用不着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滚——!” 最后那个“滚”字,我几乎是用尽了肺里所有的空气吼出来的,尖锐刺耳,回荡在狭窄的巷子里,盖过了所有喧嚣。 江屿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锋利冰冷的直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锁着我,里面的风暴剧烈翻腾,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我撕碎。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复杂得让人心惊,愤怒,冰冷,还有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僵持。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屿哥!你看她!她居然敢骂你!” 苏蔓回过神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对江屿尖声控诉,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江屿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的视线依旧钉在我身上,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几秒钟的窒息般沉默后,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 “走!” 他丢给苏蔓一个冰冷的字,声音低沉得可怕,不容置疑。 “屿哥!” 苏蔓不甘心地跺脚,还想说什么。 “我说,走!” 江屿猛地回头,眼神扫过她,那目光里的寒意让苏蔓瞬间噤声,委屈地红了眼眶,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她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淬满了怨毒,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江屿,走向那辆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黑色卡宴。 车门“砰”地一声被大力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天地。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雪亮的车灯再次扫过这片狼藉和站在狼藉中心、狼狈不堪的我,如同最后的审视和嘲弄。然后,车子毫不留恋地掉头,碾过地上的污水和垃圾,汇入巷口外的车流,消失不见。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城管的呵斥,执法车引擎的轰鸣,以及围观人群尚未散去的低声议论。那刺目的尾灯光晕似乎还残留在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神经。 “看什么看!散了散了!” 王队长不耐烦地驱赶着最后几个看热闹的食客。 一个城管队员粗暴地踢开挡路的泡沫箱碎片,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语气冰冷而公式化:“林晚是吧?违章占道经营,物品予以没收!罚款五百!明天自己去队里处理!” 他撕下一张单据,看也没看,直接塞进我僵硬冰冷的手里。那薄薄的一张纸,像烧红的铁片,烫得我手心一缩。 “动作快点!把这些垃圾清理干净!别妨碍通行!” 另一个队员大声呵斥着,指挥人将我那辆被拖到执法车后的破三轮推上车斗。 我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攥着那张冰冷的罚款单,麻木地看着他们动作利落地清理“战场”——将我那些沾满污泥、早已不成样子的食材、破烂的塑料布、翻倒的烧烤架残骸,像丢真正的垃圾一样,胡乱扔进执法车的后斗。那里面,曾经是我全部的生计,是我在无数个寒冬深夜支撑下去的希望。 车轮碾过地面,执法车也开走了。 巷口彻底空了下来。冷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油污纸屑和残存的焦糊气味。刚才还喧嚣拥挤的角落,此刻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碎片、泼洒的酱料痕迹、以及我一个人。 刺骨的寒风穿透我湿透的、沾满污泥的衣服,像无数冰针扎进皮肤,深入骨髓。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胃里空得发疼,又冷又饿,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绝望,像沉重的铅块坠在心脏上,坠得我几乎直不起腰。 不能倒下。林晚,不能在这里倒下。 我狠狠地、胡乱地用更脏的袖子抹了一把脸,把那些没用的眼泪和污泥一起擦掉。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垢和泥污,指腹的冻裂伤口泡过污水,此刻在冷风里针扎似的疼。 我弯下腰,像个真正的拾荒者,开始机械地捡拾地上那些执法车不屑带走的“垃圾”——几根还算完好的竹签,一个被踩扁但勉强能用的塑料筐,滚到墙角、沾满黑灰的调料罐盖子……每捡起一样,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就似乎被踩灭一分。见到最后,目光落在那滩被掀翻的烧烤架旁,污水里浸泡着的、沾满了污泥和酱料的肉块上。 江屿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毫无预兆地再次在耳边炸响: “那肉有问题!有人要你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猛地抽搐了一下。 荒谬!绝对是荒谬!他就是在报复!是在我跌入谷底时,再狠狠地踩上一脚,用最恶毒的话来摧毁我仅剩的意志! 我用力甩头,想把那声音和那张冰冷刻薄的脸甩出脑海。可视线却像被钉住一样,无法从那些在污水里微微浮动的肉块上移开。 那肉……是昨天下午,老张介绍的那个新肉贩送来的。价格比平时便宜了三成,说是“内部渠道”,新鲜得很。老张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我看那肉颜色确实红润,也没多想。为了省点本钱,几乎把剩下的钱都投了进去,进了比平时多一倍的货…… 难道……?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猛地钻进我的脑海。瞬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连牙齿打颤都停了下来。 不……不可能……老张……他…… 我猛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慌忙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肉。可那念头一旦滋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 不能留在这里! 我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着,一把抓起地上那个装着可怜“战利品”的破塑料筐,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片如同噩梦现场般的巷口。湿透冰冷的裤腿紧紧贴在腿上,沉重而黏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脏污的水印,每一步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 穿过七拐八绕、散发着各种复杂气味的狭窄巷道,推开那扇摇摇欲坠、漆皮剥落的木门,我终于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一间位于城中村握手楼最深处、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一股潮湿发霉、混杂着廉价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我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顺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塑料筐从脱力的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响声。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冰冷。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气像无数细小的针,顺着毛孔往里钻。我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留住一点点可怜的热气,身体却抖得更加厉害。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无声地包裹着小小的房间。窗外偶尔传来远处模糊的车声和隔壁租客压抑的咳嗽声,更衬得这方寸之地死寂得可怕。 江屿那张冰冷刻薄的脸,苏蔓那嫌恶轻蔑的眼神,王队长那毫无表情的面孔,还有老张电话里那急促的警告……无数画面碎片在黑暗中疯狂闪现,交织着“肉有问题”、“有人要你死”那如同魔咒般的声音。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愤怒和屈辱,从脚底一寸寸漫上来,淹没了脚踝、膝盖、胸口……快要窒息。 老张……那个总是笑呵呵、偶尔会偷偷给我通风报信的老张……难道他……? 不!我不信! 我猛地甩头,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驱散这可怕的念头。可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却如同巨石般压了下来。 钱。 罚款五百。三轮车、烧烤架、所有食材工具都没了。兜里翻遍了,只剩下几张皱巴巴、加起来不到一百块的零钱。还有下个月的房租…… 巨大的生存压力瞬间碾碎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恐惧。胃里饿得火烧火燎,身体冷得快要失去知觉。眼泪再次无声地涌出来,滚烫地滑过冰冷麻木的脸颊。 怎么办?明天吃什么?拿什么交罚款?拿什么活下去? 黑暗中,我摸索着,从湿透的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用了好几年、屏幕都裂了缝的旧手机。屏幕的微光在黑暗中亮起,刺得眼睛生疼。手指冻得僵硬,几乎不听使唤。我颤抖着,点开了通讯录。 指尖在一个个名字上滑过:亲戚?早就断了联系。朋友?能借的早借遍了。工头?上个月的工钱还没结…… 最后,指尖停留在一个名字上——【老张】。 屏幕的冷光映着我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睛。我死死盯着那个名字,像盯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打,还是不打? 问他肉的事?问他今天是谁“点名”搞我?问他……是不是他? 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疯狂冲撞。手指悬在那个绿色的通话图标上,僵硬得如同冻住,迟迟无法按下去。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嗡嗡……” 掌心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屏幕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瞬间填满整个狭小的空间!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老张】! 我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攫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第3章 午夜来电 手机在掌心疯狂震动,嗡嗡声在死寂的出租屋里格外刺耳。 屏幕惨白的光映着我满是污泥的脸,【老张】两个字像两把尖刀,直直戳进眼球。我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仿佛那不是一个来电,而是一条突然亮出毒牙的蛇。 接?还是不接? 拇指悬在接听键上方,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指甲缝里还嵌着臭水沟的污垢,指腹的裂口沾了污水,此刻隐隐作痛。电话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在第四声即将结束时,我猛地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喂?张叔?\"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电话那头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没有老张熟悉的咳嗽声,没有他惯常的\"小林啊\"的开场白,只有一种奇怪的、微弱的电流杂音,像是信号不良,又像是……有人在极其轻缓地呼吸。 \"张叔?\"我又叫了一声,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依旧没有回应。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顺着电话线爬了过来,像一条湿冷的蛇,缠绕上我的后颈。我猛地回头看向门的方向——门锁好好地挂着,没有人。窗外也只有城中村惯常的嘈杂,没有异常的脚步声。 \"......\" 就在我准备挂断这通诡异的电话时,听筒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什么金属物品。紧接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林晚是吧?\"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凶戾,\"你最好离江屿远点。\"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这不是老张!绝对不是! \"你是谁?!\"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湿衣服黏在背上,冰冷刺骨,\"张叔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像钝刀刮过骨头:\"老张?那个多管闲事的城管?\"男人顿了顿,声音突然压得更低,\"他现在在医院。icu。能不能活过今晚,看他的造化。\" 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我双腿一软,差点又跪倒在地,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折叠桌。桌上的搪瓷缸被碰倒,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你......你们把张叔怎么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带着哭腔。 \"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记住,离江屿远点。下次,就不是掀摊子这么简单了。\" 电话突然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我呆立在原地,手机还死死贴在耳边,整个人如坠冰窟。张叔在icu?是因为给我通风报信?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警告我远离江屿?还有那些肉......江屿说的\"肉有问题\",是真的?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炸开,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机械地放下手机,屏幕自动锁屏,房间重新陷入黑暗。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只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啪!\" 我几乎是扑向墙上的电灯开关。昏黄的灯泡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心底蔓延的恐惧。狭小的出租屋一览无余——掉漆的折叠桌,瘸腿的塑料凳,墙角堆着的几件旧衣服,还有地上那个摔变形的搪瓷缸。没有藏人的地方。 我哆嗦着摸到门边,确认门锁完好,又检查了窗户插销。做完这些,才脱力般滑坐在床边,湿衣服在床单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必须报警!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自己掐灭了。报警说什么?说有人用老张的电话威胁我?警察会信吗?老张如果真的在icu,医院肯定已经报警了。而且......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罚款单。一个刚被城管没收了摊子的无证摊贩,有什么资格报警? 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我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向窗户,贴着肮脏的玻璃往下看——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坏了的路灯在风中摇晃,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是我太紧张了...... 就在我准备拉上窗帘时,余光突然瞥见巷子尽头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指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是烟头。 他在看我。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那人就站在我窗户正对的方向,虽然看不清脸,但那种被盯上的感觉无比清晰。我猛地拉上窗帘,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是谁?电话里的男人?还是......江屿的人? 我抖着手摸出手机,想再给老张的电话打回去问清楚,却在按下拨号键的前一秒停住了。如果......如果接电话的还是那个男人怎么办?如果他真的在楼下监视我,激怒他会有什么后果?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不敢落下。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我吓得差点把它扔出去——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接?还是不接? 铃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刺耳,像催命的符咒。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却没敢先开口。 \"......林晚?\"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 这声音......不是刚才那个男人,但莫名有些耳熟。我谨慎地\"嗯\"了一声。 \"是我,江屿。\"对方简短地说。 江屿?!我瞬间绷直了脊背,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他怎么会有我的号码?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最先冲出口的却是:\"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江屿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这不重要。听着,你现在立刻离开那里。带上必需品,别收拾太多,十分钟后下楼。有辆银色大众停在巷口,车牌尾号37,上车。\" 这命令般的语气瞬间点燃了我的怒火:\"你凭什么——\" \"你刚才接到电话了吧?\"江屿打断我,声音压得极低,\"用老张手机打的那个。\" 我浑身一僵,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怎么会知道?难道...... \"那不是玩笑,林晚。\"江屿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切,\"你现在很危险。那些肉里被下了毒,老张因为给你报信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他们是谁?!\"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是江屿低沉的声音:\"现在没时间解释。你只需要知道,如果你还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锋利,\"还有,别相信任何人,包括警察。\" 警察?为什么不能相信警察?我刚想追问,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杂音,接着是江屿急促的声音:\"快走!他们找到你了!从后门——\" 通话突然中断。 我握着手机,呆若木鸡。江屿最后那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来——\"他们找到你了\"?谁?在哪? 几乎是本能地,我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窗帘缝隙—— 巷子尽头那个抽烟的黑衣人不见了。 但更可怕的是,楼下多了两个陌生男人。他们穿着普通的夹克,却带着一种与城中村格格不入的冷硬气质,正站在我住的这栋楼门口,其中一个在低头看手机,另一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我的心脏瞬间停跳了一拍!他们是谁?警察?还是......电话里威胁我的人? 就在这时,低头看手机的那个男人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地朝我的窗口射来!我吓得猛地后退,窗帘\"唰\"地合上,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完了!他们肯定听见了! 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竖起来捕捉楼下的任何动静。几秒钟后,楼下传来压低的人声: \"......几楼?\" \"三楼......右边......\" 脚步声!他们进楼了! 恐惧瞬间化为实质,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环顾四周,这小小的出租屋根本没有藏身之处。窗户?三楼太高,跳下去不死也残。衣柜?太小,藏不住人。床底下?太容易被发现......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二楼了! 江屿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十分钟后下楼......银色大众......车牌尾号37......\" 现在过去多久了?五分钟?七分钟?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看时间——才过去四分钟!那辆车可能还没到! 但留在这里更危险! 我咬咬牙,一把抓起床头的旧背包,胡乱塞了几件换洗衣物、身份证和那点可怜的积蓄。犹豫了一下,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水果刀,塞进外套口袋。刀柄冰凉的触感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三楼楼梯口! 我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移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门外!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 他们怎么会有钥匙?!房东给的?! 没有时间思考了!我猛地冲向窗户,一把拉开窗帘——楼下的空地上没有人,但巷子深处似乎有车灯一闪而过。 钥匙转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我推开窗户,翻身爬上了窗台。冷风瞬间灌进来,吹得我睁不开眼。三楼的高度让人眩晕,但比起面对门外的人,跳楼似乎成了更安全的选择。 门被推开的瞬间,我闭眼跳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和骨折声。我的身体砸在楼下突出的雨棚上,又顺着倾斜的棚面滑下,最后重重摔在一堆纸箱和垃圾袋上。右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奇迹般地没有骨折。 \"那边!\"楼上传来一声厉喝。 我顾不上检查伤势,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就往巷子深处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咒骂声,追兵显然也下楼了。 右腿疼得厉害,每一次迈步都像有刀子在割。我咬着牙,强迫自己加快速度。巷子像迷宫一样七拐八绕,我专挑最窄、最暗的小路钻,希望能甩掉追兵。 拐过第三个弯时,前方巷口突然出现了一辆车的轮廓——银色,大众,车牌尾号......37! 是江屿说的车! 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冲过去,刚到车旁,后门就无声地打开了。车里没开灯,看不清司机的脸,但一个低沉的男声简短地说:\"上车。\"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来不及多想,一头钻进了车里。车门刚关上,车子就猛地启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箭一般冲了出去。 惯性把我狠狠甩在座椅上,右腿的伤处撞到车门,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我挣扎着坐直身体,透过后窗玻璃看到那两个男人追出巷口,其中一个正对着手机大喊着什么。 \"他们是谁......\"我喘着粗气问,\"为什么要追我?\" 驾驶座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开车。借着路灯光,我只能看到他戴着鸭舌帽的侧脸轮廓和紧绷的下颌线。 \"江屿在哪?\"我又问,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水果刀,\"你要带我去哪?\" 车子一个急转弯,驶上了一条灯光昏暗的辅路。直到确认后面没有车跟上来,司机才稍稍放松,抬手摘下了鸭舌帽——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三十岁左右,五官平凡,但眼神锐利如鹰。 \"江总在安全屋等你。\"他说,声音平淡得不带任何感情,\"我是他助理,姓陈。你可以叫我陈默。\" 江总?这个称呼让我愣了一下。我知道江屿现在有钱了,但被人恭敬地称为\"江总\",还是让我有些不适应。 \"到底怎么回事?\"我攥紧了口袋里的刀柄,\"那些肉里有什么?老张怎么样了?为什么有人要杀我?\" 陈默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这些问题,江总会亲自回答你。\"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有一点你可以放心——老张没死。江总派人把他转到了私立医院,有专人守着。\" 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江屿为什么帮我?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那个威胁电话里的男人又是谁? 车子驶离城区,向郊外开去。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路灯间隔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了。只有车灯照亮前方一小段崎岖的山路。 \"我们去哪?\"我警惕地问。 \"安全屋。\"陈默简短地回答,\"再坚持二十分钟。\" 我悄悄看了眼手机——没有信号。不安感再次升起。如果这不是江屿的安排,如果这是个陷阱...... 就在这时,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轮胎在碎石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我的身体猛地前倾,额头差点撞上前座。 \"怎么了?!\"我惊恐地问。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的心跳瞬间停滞—— 路中央,横着一棵被砍倒的树。 而在树旁,站着三个手持铁棍的黑衣人。 第4章 血色山路 那棵树横亘在路中央,粗壮的树干在车灯照射下泛着惨白的光。三个黑衣人站在树旁,手里的铁棍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们没蒙面,却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趴下!\"陈默厉喝一声,同时猛打方向盘。 我本能地伏低身体,下一秒,挡风玻璃\"哗啦\"一声炸裂!一颗子弹擦着我的头皮飞过,在后座头枕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孔洞。 枪!他们有枪! 恐惧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我浑身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陈默却异常冷静,他一手控着方向盘,另一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咔嗒\"一声上膛。 \"抓稳了!\"他低吼一声,脚下油门猛地踩到底! 车子发出痛苦的轰鸣,像头受伤的野兽,朝着路障直冲过去!那三个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招,慌忙向两旁闪避。其中一人举起枪,又是\"砰\"的一声,后视镜应声而碎! \"低头!\"陈默命令道,同时单手伸出窗外,扣动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震破我的耳膜。后视镜里,一个黑衣人捂着肩膀倒地,另外两个迅速躲到了树后。我们的车已经冲到路障前,陈默猛打方向盘,车子右侧两个轮子几乎离地,险之又险地从树干边缘擦了过去! \"砰!\"又是一枪,打中了后备箱。 车子剧烈颠簸着冲过了路障,陈默的手稳如磐石,车速丝毫不减。我死死抓着座椅,指甲几乎抠进皮革里,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他们......是谁......\"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默没回答,只是紧盯着后视镜:\"还没完。\" 我回头看去,只见一辆黑色suv已经绕过路障,正以惊人的速度追上来!车灯像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坐好!\"陈默突然猛踩刹车,同时急打方向盘! 车子在狭窄的山路上来了个180度甩尾,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我整个人被甩到车门上,右腿伤处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直冒金星。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车子已经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你干什么?!\"我惊恐地问,\"他们就在那边!\" \"前面一定有埋伏。\"陈默声音冷静得可怕,\"这条路只通安全屋,他们知道我们要去哪。\" 黑色suv显然没料到这一招,急忙刹车调头,但已经落后我们一大截。陈默驾车如臂使指,在蜿蜒的山路上飞驰,每一次转弯都精准得如同计算过一般。 \"我们现在去哪?\"我颤声问。 \"备用地点。\"陈默简短地回答,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单手拨了个号码,\"是我。路障,有枪。对方知道路线,启备用方案......对,二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他瞥了眼后视镜:\"甩不掉。\" 的确,那辆黑色suv像附骨之疽,始终咬在后面,距离甚至还在缩短。更可怕的是,前方远处又出现了两队车灯——是援兵! \"趴下!\"陈默突然喝道。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车子猛地一震!后窗玻璃炸裂,无数碎片飞溅!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脸颊飞过,火辣辣的疼。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是血。 陈默咒骂一声,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冲出了山路,朝着右侧一条几乎被杂草掩盖的土路扎了进去!这条小路极窄,两侧树枝刮擦着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追击的车辆显然没料到这一招,等他们调头追上来时,我们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是哪......\"我刚开口,又是一阵枪响,后保险杠被打得火花四溅! 陈默没回答,只是专注地驾车在崎岖的土路上飞驰。这条小路越来越窄,最后几乎消失在了茂密的灌木丛中。车子剧烈颠簸,我的头几次撞上车顶,眼前直冒金星。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河!没有桥,只有浅浅的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抓紧!\"陈默大喊一声,车子毫不减速,直接冲进了河里!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漫过底盘,从门缝渗进来,浸湿了我的鞋袜。车子在河水中艰难前行,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我死死抓着车门把手,生怕下一秒就会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奇迹般地,车子竟然渡过了小河,爬上对岸的斜坡。陈默立刻熄火关灯,我们静静地隐藏在河岸的树影中。 几秒钟后,追击的车辆赶到了河边。他们停在对岸,车灯扫视着河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跟过来。借着月光,我能看到其中一人下车查看,手里还拿着枪。 \"别动,别出声。\"陈默压低声音说,他的手枪已经上膛,随时准备射击。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右腿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脸上的擦伤也在流血,但我连擦都不敢擦,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对岸的黑衣人似乎在争论什么。最终,他们放弃了渡河,调头离开了。车灯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我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座椅上,这才发现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他们走了......\"我虚弱地说。 陈默却摇摇头:\"只是暂时。他们会找到其他路线绕过来。\"他重新发动车子,但没开车灯,只借着月光缓缓前行,\"我们得抓紧时间。\" 车子在密林中穿行,树枝刮擦着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大约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栋孤零零的木屋,隐藏在茂密的树丛中,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到了。\"陈默低声说,却没急着下车,而是仔细观察了周围情况,确认安全后才示意我下车,\"小心点,跟着我。\" 我拖着受伤的右腿,艰难地爬出车子。夜风夹杂着山林特有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薄薄的血痂,一扯就疼。 木屋看起来年久失修,但走近才发现门窗都很结实。陈默在门上敲了三下,停顿,又敲两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江屿。 他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比白天见到时少了些精英气质,多了几分肃杀。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到我脸上的血迹时骤然一缩,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进来。\"他简短地说,侧身让出一条路。 木屋内比外表看起来舒适得多。一盏昏黄的露营灯挂在屋顶,照亮了简单的家具: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角落里甚至还有个小炉子。一个我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边擦拭手枪,见我们进来,只是点了点头。 江屿关好门,转身面对我。他的目光落在我流血的脸上,眉头微蹙:\"伤得重吗?\"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一愣。白天的羞辱还历历在目,现在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算什么?我冷笑一声:\"托你的福,死不了。\" 江屿的眼神一暗,但没接话,只是转向陈默:\"情况?\" \"路障,有枪,对方知道路线。\"陈默简短汇报,\"老周那边可能有内鬼。\" 江屿点点头,表情阴沉得可怕。他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个医药箱递给我:\"自己处理一下。\" 我没接,只是死死盯着他:\"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杀我?老张怎么样了?\"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现在就走!\" 屋内一片寂静。擦枪的中年男人停下了动作,陈默也看向江屿,等待他的指示。 江屿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他走到桌前坐下,示意我也坐:\"你听说过''鑫荣集团''吗?\" 我愣了一下。鑫荣集团是本省最大的民营企业,涉足房地产、餐饮、物流等多个领域,连我这个摆摊的都知道他们的大名。 \"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我警惕地问。 \"一切。\"江屿的声音冷得像冰,\"老张给你的那些肉,就是鑫荣旗下食品公司的''特殊产品''。\" 特殊产品?我猛然想起那些价格异常便宜的肉,以及江屿那句\"肉有问题\"的警告,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你是说......那些肉......\" \"有毒。慢性毒。\"江屿直视我的眼睛,\"鑫荣在郊区有个地下加工厂,专门处理病死猪肉、走私冻肉,用化学药剂处理后流入市场。老张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想通过你引起外界注意。\" 我如坠冰窟,浑身发冷。那些肉......我差点就吃了,还差点卖给别人...... \"老张他......\" \"没死,但情况不乐观。\"江屿说,\"我的人把他从医院转移了。鑫荣的人正在到处找他,还有你——因为你是唯一接触过那批肉的摊贩。\"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无数疑问同时涌上来:\"那你呢?你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那些人要警告我远离你?\" 江屿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其复杂。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因为我是鑫荣的副总裁。\"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下,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什么?!\"我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水果刀,\"所以你也是他们一伙的?!这是设局抓我?!\" 陈默和那个中年男人立刻警惕地站起来,但江屿抬手制止了他们。 \"我曾经是。\"江屿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三个月前,我发现公司在做这种勾当,开始暗中收集证据。鑫荣的老板赵荣发现了端倪,所以......\"他冷笑一声,\"才有了今天那出戏。\" \"戏?\"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赵荣逼我当着你的面羞辱你,测试我的忠诚。\"江屿的眼神变得锋利,\"他以为这样能彻底断了我对你的念想,防止我找你帮忙。\" 对我的......念想? 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耳根发热。五年前分手时的决绝,五年后重逢时的羞辱,现在又说什么念想? \"你撒谎!\"我声音发抖,\"如果真想帮我,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那样......那样......\"我哽住了,无法重复他那些伤人的话。 江屿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我面前。他比我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我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壁。 \"因为只有这样,赵荣才会相信我真的恨你。\"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有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不派人24小时监视你。林晚,我在救你的命!\" 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淡淡的薄荷烟味,熟悉又陌生。我的心跳突然失控,脸颊发烫,只能死死攥着口袋里的刀柄来维持冷静。 \"我不信......\"我虚弱地说,\"你有什么证据?\" 江屿退后一步,从内袋掏出一个u盘扔在桌上:\"这里面有鑫荣地下工厂的录像、账本照片和毒素检测报告。足够让他们判十次死刑。\" 我盯着那个小小的u盘,脑子乱得像一团麻。该相信他吗?如果这是另一个陷阱呢?但如果不是......那些追杀我的人可都是真的...... \"为什么是我?\"我抬起头,直视江屿的眼睛,\"你明明可以找别人帮忙。\" 江屿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其复杂,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因为只有你,林晚。\"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你能接触到那些吃过毒肉的顾客,只有你能帮我找到受害者证据链。\"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不知为何,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原来只是为了证据...... \"如果我拒绝呢?\"我硬起心肠问。 江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我现在就送你回去。但不出三天,你就会像老张一样躺在icu——如果运气好的话。\"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默和那个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门外,只剩下我和江屿对峙。 窗外的山风呼啸而过,吹得木屋吱呀作响。远处隐约传来引擎声——追兵可能已经绕路找过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好,我帮你。但有个条件。\" 江屿挑眉:\"说。\" \"我要亲眼确认老张安全。\"我咬着牙说,\"还有,事情结束后,我要一笔钱,足够我在别的城市重新开始。\" 江屿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可以。\"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部新手机递给我,\"用这个联系。旧手机扔掉,可能被监听了。\" 我刚接过手机,外面突然传来陈默急促的敲门声:\"江总!他们找到这里了!\"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几声汽车引擎的轰鸣,还有犬吠声! 江屿脸色骤变,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走后门!快!\" 第5章 暗夜奔逃 江屿的手像烧红的铁钳,死死扣着我的手腕。他一把拉开后墙的伪装柜门,露出后面黑漆漆的通道:\"进去,别回头!\" 犬吠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男人的吆喝。我顾不得多想,弯腰钻进那条狭窄的暗道。里面漆黑一片,空气潮湿发霉,混合着泥土和木头腐烂的气味。暗道很矮,我只能半蹲着前行,受伤的右腿每挪一步都像刀割。 身后,江屿最后一个钻进来,反手关上了暗门。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我们,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往前十米,然后右转。\"江屿压低声音说,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推着我前进,\"别怕,跟着我。\" 他的手掌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莫名让人安心。我摸索着向前,指尖触到粗糙的木壁,上面长满了滑腻的苔藓。暗道似乎在向下倾斜,空气越来越潮湿。 突然,前方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一道微光透了进来。是陈默!他举着手电筒,光束刻意压低,只照亮脚下一小片区域。 \"快!\"他急促地招手,\"他们已经开始搜屋了!\" 我刚钻出暗道,就听见头顶木屋方向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门被踹开了,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翻找声。有人厉声喝道:\"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 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潮湿阴冷。陈默带着我们沿着湿滑的石壁快速移动,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前方一两米的路。洞顶不时滴下水珠,落在脖颈上,冰得人一激灵。 \"前面有个岔路口,走左边。\"江屿在我耳边低声指示,呼吸喷在耳廓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小心脚下,有积水。\" 话音刚落,我的右脚就踩进了一处水洼,冰冷刺骨的水瞬间灌进鞋里。我咬住嘴唇忍住惊叫,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身后,江屿的手始终稳稳地扶在我腰后,防止我滑倒。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我压低声音问,牙齿因为寒冷而轻微打颤。 江屿的声音冷得像冰:\"有内鬼。这个安全屋只有三个人知道。\" 陈默突然停下脚步,示意我们噤声。头顶岩壁传来模糊的震动和脚步声——追兵就在我们正上方!一块小石子从洞顶掉落,\"啪\"地砸在我肩上,吓得我浑身一僵。 江屿的手立刻收紧,无声地传递着力量。我们像三尊雕塑般静止在原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 \"走。\"陈默用气音说,手电筒的光束再次亮起,这次更暗了。 岩洞开始向上延伸,坡度越来越陡。我的右腿伤处火辣辣地疼,每爬一步都像有刀子在割。汗水浸透了后背,在冰冷的岩洞里冻得人直打哆嗦。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月光。陈默关掉手电,示意我们放轻脚步。出口被茂密的灌木丛掩盖,他小心地拨开枝叶,探头观察了一会儿,才招手让我们出去。 我们钻出岩洞,置身于一片密林中。月光被树冠过滤,只剩下斑驳的光点。远处,木屋的方向隐约传来引擎声和喊叫声,手电筒的光柱在树影间晃动。 \"这边。\"陈默低声说,带头向密林深处走去。 我们像幽灵一样在树林中穿行,尽量不发出声响。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条隐蔽的林间小路,路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 \"上车。\"江屿拉开侧门,声音紧绷,\"他们很快会扩大搜索范围。\" 面包车内部被改装过,后排座椅拆掉了,铺着简易的床垫。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坐在驾驶位,见我们上车,立刻发动了引擎。 \"老周呢?\"江屿沉声问。 陈默摇摇头:\"分头行动了,按预案来。\" 车子无声地滑行在崎岖的林间小路上,没开车灯,只靠月光指引。我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右腿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在裤管上洇开一片暗色。 \"让我看看。\"江屿突然挪到我身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医药箱。 我没力气拒绝,任由他卷起我的裤腿。伤口被污水泡得发白,边缘已经有些红肿。江屿的眉头皱得更紧,拿出酒精棉球:\"忍着点。\" 酒精接触伤口的瞬间,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江屿的动作却意外地轻柔,熟练地清理、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你还会这个?\"我虚弱地调侃,试图转移注意力。 江屿头也不抬:\"商学院教的野外生存课。\"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还有,这五年,我学会了很多事。\" 这句话里藏着太多未言明的意味,让我不知如何接话。车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 \"我们去哪?\"我换了个安全的话题。 \"另一个安全点。\"江屿收起医药箱,\"天亮前必须赶到。\" 车子驶出密林,拐上一条偏僻的乡间公路。月光下,田野像铺了一层银霜,远处偶尔有零星的农家灯火闪过。 我靠在车壁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模糊。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扶住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一个温暖坚实的物体上——是江屿的肩膀。我想挣扎,却敌不过睡意,最终沉入了黑暗。 \"林晚......林晚!\" 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把我从混沌中拽了出来。我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车子已经停了,江屿正俯身看着我,眉头紧锁。 \"到了,能走吗?\"他问。 我试着动了动右腿,疼痛减轻了些,但依然使不上力。还没等我回答,江屿已经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喂!放我下来!\"我挣扎着,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别动。\"江屿的声音不容置疑,\"没时间耽搁。\" 他抱着我大步走向一栋隐藏在竹林中的二层小楼。陈默已经先行进去开了灯,昏黄的光从窗户透出来,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影子。 小楼外表朴素,内部却意外地整洁舒适。江屿直接把我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转身对陈默说:\"检查周边,设置警戒。\" 陈默点点头,带着司机出去了。江屿则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喝了,有助于缓解惊吓。\" 我迟疑地接过杯子,温热透过陶瓷传到冰凉的指尖。牛奶的香气勾起了久远的记忆——五年前,每次我熬夜复习,江屿都会这样给我热一杯牛奶。那时的他还是个穷学生,我们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憧憬着未来...... \"为什么帮我?\"我突然问,盯着杯中晃动的乳白色液体,\"真的只是为了证据?\" 江屿的背影僵了一下。他背对着我,声音异常平静:\"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说完,径直上了楼。 我小口啜饮着牛奶,思绪纷乱。客厅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窗外的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窃窃私语的幽灵。 不知何时,我又睡着了。再醒来时,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了进来。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右腿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 厨房传来煎蛋的香味。我艰难地坐起身,发现江屿正站在灶台前,腰间系着围裙,动作娴熟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鸡蛋。这一幕太过家常,与昨晚的惊险逃亡形成荒诞的对比。 \"醒了?\"他没回头,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沙哑,\"卫生间有新毛巾和牙刷,早餐五分钟后好。\" 我愣愣地点点头,拖着伤腿挪向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憔悴得吓人: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右脸颊的擦伤结了暗红的痂。我用冷水拍打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早餐很简单:煎蛋、吐司、热牛奶。江屿吃得很快,眼神始终没离开手机屏幕。陈默和司机不知去向,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 \"今天有什么计划?\"我打破沉默。 江屿放下手机:\"去找老张。他醒了,有话要说。\"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没事了?\" \"暂时脱离危险。\"江屿的眼神晦暗不明,\"但他提到了一些事......关于你父母。\" \"我父母?\"我手中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他们五年前就车祸去世了,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江屿深深看了我一眼:\"吃完就出发。路上说。\" 二十分钟后,我们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江屿亲自驾驶,驶向郊外。阳光很好,照得路面闪闪发亮,与昨晚的惊魂形成鲜明对比。 \"我父母到底怎么回事?\"我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问。 江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老张说,你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他们发现了鑫荣在你们村后山倾倒的有毒废料,准备举报。\"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耳边嗡嗡作响。父母去世那天的画面闪回眼前——大雨,刺耳的刹车声,扭曲变形的车厢,以及那两张被白布覆盖的脸...... \"你是说......他们被谋杀?\"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江屿没有直接回答:\"老张是你父亲的老战友。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调查。\" 这个信息像炸弹一样在我脑中爆开。老张,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城管大叔,居然是父亲的老战友?难怪他总特别照顾我的摊位,经常\"碰巧\"路过,买几串根本吃不完的烧烤......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声音嘶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江屿的侧脸线条紧绷,\"老张昏迷前只说了几个关键词,我的人查了一夜才理出头绪。\" 车子驶入一条僻静的山路,两侧的树木越来越密。我的胸口像压了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五年来,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父母只是倒霉地遇到了酒驾司机......原来真相如此黑暗。 \"我们会查清一切。\"江屿突然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坚定,\"为你父母,也为那些被毒害的人。\" 我转头看向窗外,不让眼泪落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车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细碎的希望。 车子拐过一个急弯,前方突然出现了一辆横在路中央的农用三轮车!江屿猛踩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几乎同时,路两侧的树丛中窜出四五个持械男子! 第6章 致命拦截 \"趴下!\" 江屿的暴喝声炸响在耳边。我本能地弯腰,下一秒,挡风玻璃\"哗啦\"一声爆裂!一颗子弹擦着我的头皮飞过,在座椅头枕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孔洞。 \"砰砰砰!\" 连续几声枪响,车身剧烈震动,后视镜被打得粉碎。江屿一手控着方向盘,另一手从腰间掏出手枪,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坐稳!\"他厉声喝道,同时猛踩油门! 车子发出痛苦的轰鸣,像头受伤的野兽,朝着拦路的三轮车直冲过去!就在即将相撞的刹那,江屿猛打方向盘,车子右侧两个轮子几乎离地,险之又险地从三轮车边缘擦了过去! \"砰!\" 又是一枪,打中了后备箱。我死死抓着车门把手,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阵阵发黑。后视镜里,那几个枪手已经跳上两辆摩托车,紧追不舍! \"他们是谁?!\"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江屿脸色阴沉得可怕:\"赵荣的人。\"他猛打方向盘,车子拐上一条更窄的山路,\"他们知道我们要去找老张。\" 山路崎岖,车子颠簸得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摩托车引擎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后窗玻璃又中了一枪,裂纹像蜘蛛网般蔓延开来。 \"低头!\"江屿突然命令道,同时单手伸出窗外,扣动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震破我的耳膜。后视镜里,一辆摩托车失控打滑,撞上了路边的树干,骑手像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 但另一辆摩托车依然紧咬不放,骑手单手控车,另一只手举枪瞄准! \"砰!\" 右后轮胎爆了!车子瞬间失控,在狭窄的山路上疯狂打滑!江屿死死把住方向盘,额头青筋暴起,试图稳住车身,但已经来不及了—— \"轰!\" 车子冲出路面,撞断几棵小树后,重重侧翻在地!我的头狠狠撞上车窗,眼前炸开一片金星。安全气囊爆开,浓重的火药味充斥车厢。 世界天旋地转。我头晕目眩地倒挂在座位上,安全带勒得胸口生疼。挡风玻璃完全碎了,引擎盖冒着白烟,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尘土的味道。 \"林晚!\"江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能听见吗?\" 我艰难地转头,看到他额角有一道血痕,正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的安全带还扣着,但右手臂姿势怪异,可能骨折了。 \"我...没事...\"我虚弱地回答,试着动了动四肢——疼,但似乎没骨折。 摩托车的声音停在了不远处。紧接着是脚步声,越来越近。 江屿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解开安全带,从腰间摸出另一把手枪递给我:\"会用吗?\" 我摇摇头,喉咙发紧。他快速检查了弹匣,塞进我手里:\"保险已经开了,对准人扣扳机就行。\" 脚步声已经到了车旁。江屿示意我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从破碎的车窗爬了出去。我屏住呼吸,双手紧握手枪,掌心全是冷汗。 \"出来吧,江总。\"一个粗犷的男声在外面响起,\"赵老板只是想请你回去谈谈。\" 没有回应。沉默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别装了,我们知道你没死。\"那声音继续道,\"这妞对你很重要吧?不想看她——\" \"砰!\" 一声枪响打断了威胁。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咒骂声,以及更多的枪声!我蜷缩在变形的车厢里,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突然,一张狰狞的脸出现在车窗处!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左眼下方有道疤。他看到我,咧嘴笑了:\"找到你了,小妞——\" \"砰!\" 我闭着眼扣动了扳机。后坐力震得我手腕发麻,耳朵嗡嗡作响。睁开眼时,光头已经不见了,只听见外面一声惨叫。 \"林晚!出来!快!\"江屿在外面大喊。 我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从破碎的车窗爬了出去。外面的场景触目惊心:一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中,另一个正捂着大腿哀嚎。江屿站在不远处,手里的枪指着第三个已经举双手投降的人。 \"过来!\"他命令道,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我踉跄着跑向他,腿软得几乎站不稳。江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往树林深处跑:\"还有援兵,快走!\" 我们跌跌撞撞地钻进密林,身后隐约传来更多引擎声。江屿的手臂在流血,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步伐坚定而迅速。 \"去哪?\"我气喘吁吁地问,手里的枪沉甸甸的,像块烙铁。 \"前面有个护林站,有车。\"江屿简短地回答,不时回头查看追兵。 树林越来越密,阳光被茂密的树冠过滤,只剩下斑驳的光点。我的右腿伤处又开始疼痛,每一次迈步都像有刀子在割。江屿察觉到我的吃力,突然停下脚步,二话不说把我背了起来。 \"喂!你的手——\" \"闭嘴,抓紧。\"他打断我,声音不容置疑。 我趴在他宽阔的背上,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呼吸的急促。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混合着血腥和汗水的气息,莫名让人安心。上一次被他这样背着,还是五年前我发高烧的时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远处就传来了犬吠声! \"该死,他们放狗了。\"江屿咒骂一声,加快了脚步。 树林渐渐稀疏,前方出现了一栋破旧的木屋,旁边停着一辆老旧的吉普车。江屿放下我,从鞋跟里摸出一把钥匙:\"上车!\" 吉普车发动的声音像头垂死老牛的呻吟,但好歹启动了。我们刚驶出护林站,树林里就冲出了三条狼狗和四五个持械男子! \"低头!\"江屿猛踩油门,同时按下我的脑袋。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吉普车像头受伤的野兽,咆哮着冲下山路。后视镜里,追兵已经跳上摩托车,紧追不舍。 \"坐稳了!\"江屿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冲下主路,扎进了一条几乎被杂草掩盖的土路。这条路极窄,两侧树枝刮擦着车身,发出刺耳的声响。 追击的摩托车显然没料到这一招,等他们调头追上来时,我们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我紧抓着车门把手,声音因为颠簸而断断续续,\"就为了阻止我们见老张?\" 江屿的侧脸线条紧绷:\"老张手里有证据。赵荣不惜一切代价要销毁它。\" 土路尽头是一条湍急的小河,没有桥,只有浅浅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江屿毫不犹豫地驾车冲了进去!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漫过底盘,从门缝渗进来,浸湿了我的鞋袜。车子在河水中艰难前行,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我死死抓着车门把手,生怕下一秒就会被冲走。 奇迹般地,我们渡过了小河,爬上对岸的斜坡。江屿立刻熄火,我们静静地隐藏在河岸的树影中,观察对岸的动静。 几分钟后,追兵赶到了河边。他们停在对岸,似乎在争论要不要跟过来。最终,他们放弃了渡河,调头离开了。 我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座椅上。江屿却依然紧绷着,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是我。遇袭了......对,护林站的车......老张那边怎么样?......好,一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他转向我:\"老张被转移到了更安全的地方。我们现在过去。\" 我点点头,突然注意到他的右臂不自然地垂着:\"你的手......\" \"脱臼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左手握住右腕,猛地一拧—— \"咔\"的一声轻响,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活动了下肩膀:\"好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这五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能对疼痛如此麻木? 车子重新上路,这次走的是乡间小道,几乎看不到其他车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车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父母的事......\"江屿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很抱歉。\"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撬开了我尘封已久的伤口。五年来刻意回避的悲痛如决堤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我咬紧嘴唇,不让眼泪落下,但肩膀的颤抖出卖了我。 江屿的手突然覆上我的,温暖而粗糙:\"我们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抬头看他,阳光在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勾勒出锋利的下颌线。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此刻竟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帮我?\"我又问出了这个问题,\"真的只是为了证据?\" 江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重新变得深不可测:\"专心看路。\"他抽回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前面有检查站,把你的枪藏好。\" 一小时后,我们驶入了一个偏僻的农场。几栋低矮的平房散布在田野间,远处有几个农夫模样的人在劳作,但走近了才发现,他们腰间都别着手枪。 江屿把车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仓库前。刚下车,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就迎了出来:\"江总,老张醒了,但情况不稳定。\" \"林小姐也受伤了。\"江屿指了指我的腿和脸上的擦伤,\"先处理一下。\" 女医生点点头,带我去了隔壁的小屋。她动作麻利地清理了我的伤口,又给我打了破伤风针。 \"老张......他怎么样?\"我小心翼翼地问。 女医生的表情凝重:\"肺部感染,还有轻微中毒症状。但最危险的是头部撞击造成的血肿。\"她顿了顿,\"他坚持要见你,说有重要的事。\" 我的心揪了起来。老张,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城管大叔,原来一直在暗中调查我父母的死因...... \"准备好了吗?\"江屿出现在门口,已经换了件干净衬衫,额角的伤口也处理过了。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老张躺在一间改造成病房的屋子里,身上插满了管子,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他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大圈,脸色灰败得像张旧报纸,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听到动静,他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看到我时突然亮了一下:\"丫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鼻子一酸,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握住他枯瘦的手:\"张叔,我来了。\" 老张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江屿递来一个录音笔,放在他嘴边:\"慢慢说。\" \"你爸妈......不是意外......\"老张断断续续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后山......废料......笔记本......\" \"什么笔记本?\"我俯身靠近。 \"你爸......脏了......\"老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女医生立刻冲进来,把我们推到一边,开始紧急处理。 \"出去!现在!\"她厉声命令。 我和江屿被赶到了走廊上。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医护人员围着老张忙碌,各种仪器发出令人心悸的警报声。 \"他会没事的......\"我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江屿站在我身旁,沉默得像块石头。不知过了多久,女医生终于出来了,脸色疲惫但缓和了些:\"稳定了,但不能再受刺激。\" \"他刚才说的笔记本......\"我急切地问。 女医生摇摇头:\"等他好些再问吧。\"她看了看江屿,\"赵荣的人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必须尽快转移。\" 江屿点点头,拿出手机走到一旁去安排。我透过窗户看着病床上的老张,胸口堵得发慌。这个一直默默守护着我的长辈,竟然背负着这样的秘密...... \"安排好了。\"江屿回来低声说,\"今晚分批转移。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检查车辆。\" 他转身要走,我突然叫住他:\"等等。\"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已经上交子弹的手枪还给他,\"谢谢。\" 江屿接过枪,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掌心,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眼神深邃如潭,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我在走廊长椅上坐下,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农场的工人们开始收工。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然后是引擎启动的声音——江屿在测试车辆。 老张的话在我脑海中回荡:\"笔记本\"......父亲生前确实有记笔记的习惯,但父母去世后,老家的东西都被亲戚处理了,就算有笔记本,现在又会在哪里? 正思索间,农场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有入侵者!西侧围墙!\" 我猛地站起来,刚好看见江屿持枪冲了过来:\"林晚!跟我来!赵荣的人找到这里了!\" 第7章 血色农场 警报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农场的宁静。刺耳的蜂鸣穿透墙壁,震得人心跳骤停。我猛地从长椅上弹起,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走廊那头,江屿的身影如同离弦的箭,持枪冲了过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额角刚包扎好的纱布下又渗出了暗红。 “林晚!跟我来!赵荣的人找到这里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将我拖向走廊深处。他的手心滚烫,带着硝烟和血腥的余味。 “老张!”我挣扎着回头,望向病房紧闭的门。 “有人负责转移他!顾好你自己!”江屿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防火门,一股混杂着饲料和机油的气味扑面而来——是仓库的后通道。 通道狭窄、黑暗,堆放着杂物。外面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涌来:枪声!零星的枪声像炒豆子般响起,紧接着是更密集的自动武器扫射声!子弹打在建筑物墙体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和砖石碎裂的脆响!男人的怒吼、受伤的惨叫、犬吠的狂躁……各种声音交织成一曲地狱交响曲。 “趴下!”江屿猛地将我按倒在地。几乎是同时,一排子弹呼啸着打穿了通道顶部的铁皮通风管道,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火星四溅!破碎的隔热棉像肮脏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 “妈的,火力太猛了!”江屿咒骂一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他们想强攻进来!” “怎么办?”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害怕,是身体对巨大危险的原始反应。 “走这边!”江屿当机立断,拉着我猫腰钻进旁边一个更窄的、堆满麻袋的岔道。麻袋散发着谷物和尘土的气息,硌得人生疼。我们几乎是匍匐前进,子弹打在仓库主体建筑上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每一次爆炸般的巨响都让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 突然,岔道前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吆喝:“搜!一个都别放跑!” 江屿一把将我拽进麻袋堆的缝隙深处,自己则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阴影处。他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锐利如鹰,手中的枪稳稳抬起,指向声音来源的拐角。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冲锋枪的男人出现在岔道口,战术手电的光柱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乱晃。光线扫过我们藏身的麻袋堆,距离我的脚只有不到半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连手指尖都在发麻。江屿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手指轻轻扣在扳机上。 就在那束光即将扫到我的瞬间—— “轰隆!!!” 仓库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整个通道剧烈摇晃,尘土簌簌落下,强烈的冲击波裹挟着热浪涌了过来!那两个枪手猝不及防,被震得一个趔趄,手电筒也脱手飞出,摔在地上熄灭了。 “就是现在!”江屿低吼一声,猛地从阴影中窜出!如同捕食的猎豹,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砰砰!”两声干脆利落的枪响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带着巨大的回音。 两个枪手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栽倒在地。江屿看都没看结果,一把拉起还在发懵的我:“走!” 我们冲出岔道,爆炸的烟尘尚未散尽,刺鼻的硝烟味呛得人咳嗽。仓库主体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借着混乱,江屿带着我七拐八绕,冲出了仓库后门。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口鼻。外面是一片开阔的晒谷场,远处是黑黢黢的田野。但晒谷场并不安全!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扫射着,引擎的轰鸣声从农场大门方向传来,显然有更多的车辆在逼近! “去谷仓!”江屿指着远处一栋高大的、黑洞洞的建筑,“快!” 我们刚跑下仓库台阶,一束强光就猛地锁定了我们! “在那里!抓住他们!”一声厉喝响起。 “砰砰砰!”子弹追着我们的脚后跟扫射过来,打得水泥地面碎屑乱飞! 江屿猛地将我扑倒在地,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他闷哼一声,却毫不停顿,拉着我滚进一堆码放整齐的干草垛后面。 “你受伤了!”我看着他肩膀迅速洇开的暗色,声音都变了调。 “皮外伤。”江屿咬牙撕开肩头衣料看了一眼,动作麻利地扯下自己衬衫下摆,用牙齿配合单手快速勒紧伤口上方止血。他的动作冷静得可怕,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听着,”他喘着粗气,眼神在黑暗中灼灼发亮,“他们的目标是我和老张。等下我往西边引开火力,你往东,穿过那片玉米地,陈默在林子边上接应!” “不行!”我一把抓住他完好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要走一起走!”把他一个人丢在枪林弹雨里?我做不到! “蠢!”江屿低吼,眼神锋利如刀,“你留下只会拖累我!去找到陈默,他能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老张说的笔记本,很可能还在你们老家的老屋里!那是扳倒赵荣的关键!你必须活下去,林晚!为了你父母!” “笔记本”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我心上。父母……老张用命换来的线索……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草垛另一侧包抄过来!手电光柱再次扫过! “没时间了!”江屿猛地推开我,同时探身出去,“砰砰砰!”连开三枪压制! 对方立刻还击,子弹打在草垛上噗噗作响,干草被打得四散纷飞! “走啊!”江屿回头冲我厉喝,额角青筋暴起,肩头的血已经染红了半边手臂。 看着他在火光映照下苍白却决绝的脸,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决绝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犹豫。我不能死在这里!父母的血仇未报,老张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你撑住!我找到笔记本就回来!”我嘶声喊出这句话,不再看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东边那片在夜色中沙沙作响、如同黑色海洋般的玉米地冲去! 身后,枪声瞬间变得更加激烈!夹杂着江屿的怒吼和敌人的咒骂!我不敢回头,眼泪混合着汗水糊了满脸,右腿的伤处钻心地疼,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只能拼命地跑,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比人还高的玉米地! 玉米叶子像粗糙的刀片刮过脸颊和手臂,留下道道火辣辣的刺痛。黑暗中不辨方向,我只能凭着感觉闷头往前冲。身后农场方向的枪声、爆炸声、喊叫声,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追索着我。 “砰!”一颗流弹尖啸着从头顶飞过,打断了几根玉米秆。 我吓得魂飞魄散,扑倒在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泥土和腐败植物的气息冲进鼻腔。我趴在冰冷的土地上,剧烈地喘息,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危险的动静。 枪声似乎渐渐被玉米地的沙沙声隔绝了。但另一种更细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却从侧后方传来——是有人拨开玉米叶,谨慎靠近的窸窣声! 有人追进来了!不止一个!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我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像受惊的动物般在玉米丛中无声地爬行,试图远离声音来源。 窸窣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压低的交谈: “……分头找,那娘们跑不远……” “……江屿那小子真他妈能扛……” “……老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江屿……他怎么样了?他还在抵挡吗?还是已经…… 不敢再想下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咬紧牙关,忍着腿上的剧痛,加快了爬行的速度。汗水流进眼睛,辣得生疼。玉米地的尽头似乎遥遥无期。 突然,前方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不是手电筒那种强光,更像是……车灯? 陈默!一定是陈默在林边接应!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重新燃起。我奋力朝着光亮的方向爬去,顾不上枝叶的刮蹭,只求快一点,再快一点! 光亮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爬出了玉米地的边缘,眼前是一条狭窄的土路,路边停着一辆没有开大灯、只亮着微弱示宽灯的黑色越野车!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站在车旁张望——是陈默! “陈默!”我嘶哑地喊了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 “林小姐!”陈默立刻发现了狼狈不堪的我,快步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扶起,“快上车!” 他拉开车门,几乎是把我塞了进去。我瘫倒在车后座上,剧烈地喘息,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车窗外,农场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枪声依旧零星地传来。 “江屿……江屿还在里面……”我抓住陈默的胳膊,语无伦次。 陈默脸色铁青,眼神死死盯着农场的方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江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先送你离开!”他猛地发动车子,“坐稳了!” 越野车如同离弦之箭,冲上土路,将那片燃烧的农场和血腥的战场甩在身后。我回头望去,火光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个猩红的光点,像一颗泣血的眼睛。 “老张呢?”我哑声问,嗓子疼得厉害。 “安全转移了,在另一条线上。”陈默的声音紧绷,“我们现在去安全点,你需要休息和处理伤口。”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身体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但脑子里却异常清醒,翻腾着江屿染血的身影、老张虚弱的声音、父母模糊的笑容……还有那个沉甸甸的词——“笔记本”。 陈默开着车,在偏僻的乡道上七拐八绕,显然在防备追踪。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从田野渐渐过渡到低矮的山丘。不知开了多久,车子驶入一片浓密的杉树林,最终停在一栋几乎被爬山虎完全覆盖的旧别墅前。这里偏僻得如同被世界遗忘。 陈默熄了火,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示意我下车。别墅里面倒是干净整洁,家具简单,但生活用品齐全,显然是个精心准备的藏身点。 “一楼有医疗箱,你自己处理一下伤口。我去检查周边,设置警戒。”陈默递给我一个袋子,“里面有干净衣服和吃的。”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林小姐,先活下去。其他事,等江总消息。”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别墅外的夜色里。 我提着袋子,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狼狈不堪:脸上布满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右脸颊的擦伤结了暗红的痂,头发被汗水、尘土和干草屑黏成一绺绺,嘴唇干裂,眼睛红肿。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草屑和……暗红色的血渍。那是江屿的血。 我颤抖着脱下脏污的外套,肩膀处那片暗红的印记刺得我眼睛生疼。打开热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身体,也冲淡了凝固的血污。腿上的伤口被水一泡,又传来尖锐的刺痛。我咬着牙,用酒精棉球仔细清理、上药、包扎。脸上的擦伤也火辣辣地疼。 换上干净的衣物,我瘫坐在客厅冰冷的木地板上,机械地打开陈默留下的袋子,里面是矿泉水和压缩饼干。食不知味地啃了几口,干涩的饼干渣噎在喉咙里。 窗外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杉树林的沙沙声。农场的火光、枪声、江屿染血的身影……一切仿佛一场噩梦,却又真实得令人窒息。 “笔记本……”老张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父亲……那个沉默寡言、总是带着憨厚笑容的男人,他真的在暗中收集赵荣犯罪的证据?他会把笔记本藏在哪里? 老家……那栋承载着我童年所有欢笑、最终却变成噩梦源头的土房子。父母去世后,房子就被大伯一家占了,后来又转卖给了别人。五年了,物是人非,就算真有笔记本,还能找到吗?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回忆。父亲的书桌?他很少用,总是锁着。母亲陪嫁的红木箱子?里面大多是旧衣服……灶台?有一次我好像看见他蹲在灶膛口摸索什么…… 线索太模糊了。 就在这时,客厅角落那台老旧的座机电话,突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别墅里如同惊雷炸响! 我吓得浑身一抖,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谁?谁会打这个电话?陈默?还是……追兵? 铃声执着地响着,一声声敲打着我的神经。 接?还是不接? 我死死盯着那部黑色的老式电话机,仿佛看着一条盘踞的毒蛇。最终,求知的欲望压倒了恐惧。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颤抖着拿起了听筒,屏住呼吸,没有立刻出声。 电话那头,也是一片死寂。只有一种极其轻微的、规律的电流杂音。 几秒钟后,一个被刻意压低、经过变声器处理、分辨不出男女的诡异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钻进了我的耳朵: “林晚……想知道你父母车祸的真相吗?……还有江屿……他到底在替谁卖命?” 第8章 老屋魅影 “林晚……想知道你父母车祸的真相吗?……还有江屿……他到底在替谁卖命?” 那个被扭曲得如同鬼魅的声音,裹挟着冰冷的电流杂音,顺着电话线钻进耳朵,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我死死攥着听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捏碎这冰冷的塑料外壳。 “你……是谁?”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的、像是喉咙里卡着痰的笑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谁?信那个把你父母推向深渊的江家小子?还是信……真相?” “江家?”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无底寒潭。江屿……他的家族?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想知道答案?”那声音带着诱饵般的蛊惑,“回你的老家去,林晚。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你父亲留下的东西,就在那里等你。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江屿。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你呢……” “咔哒。” 电话毫无预兆地挂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忙音,如同心脏骤停后的空洞回响。 我僵立在原地,听筒还贴在耳边,冰冷的塑料贴着同样冰冷的耳廓。窗外,风吹过杉树林的呜咽声仿佛变成了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魂。那个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深深扎进我的神经末梢。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你呢……” 我猛地转身,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扫视着空荡荡的客厅。昏黄的壁灯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角落里的黑暗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那台老旧的座机电话,此刻像一颗定时炸弹,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江屿……他家族?我父母的车祸……和他家有关?那个神秘人抛出的信息碎片,像散落一地的毒饵,散发着致命又无法抗拒的诱惑。 “你信谁?”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脑中疯狂冲撞。江屿染血的肩膀,他推开我时决绝的眼神,那句“你必须活下去”……与电话里阴森的指控、五年前分手时冰冷的背影,还有重逢时那刻骨的羞辱……无数画面碎片在眼前疯狂旋转、交织、撕裂! “啊!”我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巨大的信息量和矛盾的情感几乎要将我撕成碎片!该相信什么?该怀疑谁?江屿救我,是为了利用我找到证据?还是……他真的背负着更深的罪孽? “林小姐?”陈默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装满食物的塑料袋,眼神锐利地扫过客厅,最终落在我失魂落魄的脸上和手中紧紧攥着的电话听筒上。 我像触电般猛地挂断电话,动作快得差点把电话机拽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肋骨。 “谁的电话?”陈默走进来,将袋子放在桌上,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我。 “没……没什么。”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干涩,“打错了。”这个拙劣的谎言连我自己都不信。陈默是什么人?江屿最信任的助理,敏锐如鹰隼。 他沉默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我灵魂深处的混乱和恐惧。客厅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江总那边有消息了。” 我的心瞬间揪紧:“他怎么样?!” “脱险了。”陈默吐出三个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眼神依旧凝重,“受了点伤,在隐蔽的地方休养。农场那边损失惨重,对方死了几个,我们的人也……”他没说下去,但沉重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老张呢?”我急切地问。 “暂时安全,转到了更秘密的地方。”陈默的目光再次落到电话机上,“林小姐,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异常,哪怕是打错的电话,都可能是致命的线索。你确定……刚才真的只是打错了?”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的压力。我几乎要顶不住,想把那个诡异的电话和盘托出。但那个变声器声音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箍住了我的喉咙——“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江屿。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你呢……” 江屿的眼睛……陈默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正锐利地审视着我。 “真的……是打错了。”我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微弱却异常坚持,“可能是线路串音……这里太偏僻了。” 陈默又沉默了几秒,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最终,他移开了目光,没有继续追问,但眼底深处那抹疑虑并未消散。“江总让我转告你,”他换了个话题,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鑫荣的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你老家所在的临山县,渗透得很深。你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他让你安心待在这里,等他处理。” 安心待着?像个被圈养的囚徒,等待别人来决定我的命运?等待那个身份成谜、立场不明的江屿来“处理”我父母的真相? 不! 那个神秘电话如同恶魔的低语,在我脑中疯狂回响:“回你的老家去……你父亲留下的东西,就在那里等你……” 父亲留下的东西!笔记本!父母用生命守护的秘密!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混合着对真相的强烈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疑虑。我必须回去!必须亲自找到答案!江屿的警告也好,鑫荣的威胁也罢,都无法阻止我! “我知道了。”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我会待在这里。” 陈默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食物和水在袋子里,二楼卧室有干净被褥。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他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我立刻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杉树林在夜风中摇曳的模糊黑影。陈默的身影隐没在别墅侧面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也像一道无形的牢笼。 不能从大门走。 我的目光扫视着房间内部。客厅、厨房、卫生间……最后,我的视线定格在壁炉上。那是一个老式的砖石壁炉,上方是烟囱通道。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探了探烟囱口——冰冷,积着厚厚的灰,但足够一个人勉强钻进去。 就是它了! 时间紧迫。我迅速行动起来。将陈默带来的食物和水塞进背包,又拿了几块压缩饼干。翻出之前藏好的水果刀,紧紧握在手里。深吸一口气,我搬来一张沉重的木椅,踩上去,小心翼翼地掀开壁炉上方用于装饰的铁丝网罩。 一股浓重的灰尘和烟灰味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顾不上脏,我咬咬牙,先将背包用力塞了进去,然后双手扒住烟囱内壁冰冷的砖石,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烟囱狭窄而陡峭,粗糙的砖石摩擦着皮肤,留下道道红痕。冰冷的灰烬沾满了头发和衣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呛人的尘土味。 爬到一半,下方隐约传来陈默轻微的脚步声,似乎在绕着别墅巡逻。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像壁虎一样紧紧贴在冰冷的烟囱内壁,一动不敢动。直到脚步声再次远去,我才敢继续往上爬。 终于,头顶出现了一方小小的、布满蛛网的出口。我奋力推开沉重的铸铁烟囱帽,“哗啦”一声,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猛地灌了进来!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奋力从狭窄的出口钻了出去。 别墅的屋顶冰冷而湿滑,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我趴在陡峭的瓦片上,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陈默的身影在别墅侧后方,背对着我,正警惕地观察着远处的树林。雨丝在昏暗中织成细密的网。 就是现在! 我手脚并用,像只笨拙的猫,沿着湿滑的屋顶边缘,摸索到靠近后山树林的一侧。这里距离地面不算太高,下方是厚厚的腐殖质落叶层。我闭上眼睛,心一横,纵身跳了下去! “噗通!” 身体砸在松软的落叶堆里,发出一声闷响。右腿的伤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我闷哼一声,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来。顾不上疼痛,我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漆黑一片的杉树林,头也不回地向着远离别墅的方向拼命奔跑!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汗水、泪水和烟灰,狼狈不堪。脚下的腐殖层又湿又滑,林间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无数蛰伏的怪兽。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留下火辣辣的疼痛。肺部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我不能停!不敢停!身后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陈默的、江屿的、还有电话里那个神秘人的…… 跑!跑!跑!向着老家!向着那埋葬着父母尸骨、也隐藏着真相的临山县!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只凭着本能机械地向前挪动。天色渐渐泛起一丝灰白,雨也小了些。我终于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那片如同噩梦般的杉树林,眼前是一条泥泞的乡间土路。 一辆沾满泥浆、冒着黑烟、破旧不堪的农用三轮车正“突突突”地驶过。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冲到路中间,拼命挥手:“停车!师傅!停车!” 开车的是一位满脸沟壑、皮肤黝黑的老农,他被突然冲出来的我吓了一跳,猛地刹住车,警惕地打量着我:“姑娘?你这是……” “大叔!帮帮我!”我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遇到坏人了……我要去临山县青山镇……求您捎我一段路!我给钱!”我手忙脚乱地从湿透的背包里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老农看着我浑身泥泞、伤痕累累的狼狈模样,又看了看我手里的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同情,最终点了点头:“上来吧!后面有块塑料布,凑合盖盖!这鬼天气!” 我千恩万谢地爬上三轮车后斗,那里堆着些沾满泥土的农具和半筐蔫了的青菜。我扯过一块散发着鱼腥味的破旧塑料布裹在身上,蜷缩在冰冷的车厢角落。三轮车重新“突突突”地开动,颠簸着驶向前方。 身体随着车厢剧烈摇晃,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终于彻底压垮了紧绷的神经。在引擎单调的轰鸣和冷雨的敲打声中,我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老农的声音隔着塑料布传来,带着浓重的乡音:“姑娘,青山镇到了!前面路口我就拐弯了!”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挣扎着掀开塑料布。天已大亮,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眼前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镇入口——低矮的房屋,坑洼的路面,路边堆着垃圾,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气息。临山县青山镇,我的老家。 “谢谢您!大叔!”我跳下车,再次道谢,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塞给了他。 老农摆摆手,开着三轮车“突突突”地拐上了另一条岔路。 站在这个阔别五年的故土路口,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悲伤、恐惧、愤怒,还有一丝微弱的、对真相的急切渴望。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更加破败。偶尔有早起的村民投来好奇或审视的目光,落在浑身脏污、狼狈不堪的我身上。 我压低帽檐,尽量避开视线,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镇子西头走去。老屋……就在镇子边缘靠近后山的地方。 越往西走,房屋越稀疏,道路也越发泥泞。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刺鼻气味也渐渐清晰起来——像是某种化学品腐败的味道,混合着垃圾的恶臭。这就是老张说的……有毒废料的味道? 我的心沉了下去。 终于,一栋熟悉的、破败的土黄色院墙出现在视野尽头。院墙斑驳,墙头长满了枯黄的杂草。院门是两扇朽烂的木门,歪歪斜斜地虚掩着。这就是我的家,父母去世后,被大伯一家占了,后来听说又转卖给了别人。 五年了……物是人非。 我站在院门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那个神秘的笔记本,真的还在里面吗?父亲会把它藏在哪里?书桌?灶台?还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清晨的镇郊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几声模糊的犬吠。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荒草丛生,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杂物:破旧的轮胎、生锈的铁桶、断裂的农具……正对着院门的三间土坯房更是破败不堪,窗户玻璃大多破碎,用木板或塑料布胡乱钉着,屋顶的瓦片也塌陷了好几处。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走向中间那扇熟悉的堂屋门。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股更浓烈的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涌出。 屋里光线昏暗,陈设几乎被搬空,只剩下几件破烂不堪的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正对门的墙壁上,还依稀残留着贴过年画的痕迹。我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墙角——那里曾经放着父亲的书桌。 书桌还在!只是断了一条腿,歪斜地靠在墙上,抽屉被拉开,里面空空如也。我的心凉了半截。难道被清理掉了? 不甘心地走上前,我仔细检查这张承载着父亲无数夜晚的书桌。桌面上刻痕累累,积满了厚厚的灰。我伸手在抽屉槽里摸索,在桌子底下敲打……没有暗格。 难道是母亲的红木箱子?我记得放在里屋的床底下。 我转身走向里屋的门帘。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肮脏破旧的布帘时—— “吱呀……” 身后,堂屋那扇破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道狭长的、被晨光拉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投射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第9章 染血的真相 那道影子,像一把冰冷的刀,悄无声息地切开了堂屋地面上厚厚的灰尘。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骤停般漏跳了一拍。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猫,猛地转过身,后背重重撞在腐朽的门框上,震落一片簌簌的灰尘。 门口站着一个人。 清晨微弱的、带着湿气的天光从他背后涌入,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却带着浓重疲惫与血腥气息的轮廓。他微微喘息着,一只手紧紧捂着腹部,深色的外套下摆颜色明显更深、更湿——是血!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间夹着一个被雨水浸透、边缘卷起的破旧牛皮纸笔记本。 是江屿!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得吓人,额角挂着冷汗,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那双总是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正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愤怒、失望、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我无法解读的痛楚。 “你……”我的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声音干涩发颤,“你怎么……” “我怎么找到你的?”江屿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林晚,你他妈真有种!甩开陈默,跳烟囱,搭三轮车……几百公里跑回这个鬼地方!你就这么急着找死?!还是……”他的目光扫过我身后的里屋门帘,又落回我脸上,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如刀,“这么急着……来‘销毁’证据?!” “销毁证据?”我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瞬间从震惊中回神,一股被冤枉的屈辱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江屿!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是你!是你们江家!害死了我爸妈!”我指着那个他手里的笔记本,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破音,“那是我爸的东西!还给我!”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朝他扑过去,目标就是他手里那个染血的笔记本! “别碰它!”江屿厉喝一声,侧身想躲,但腹部的伤显然严重拖累了他的动作。他踉跄了一步,闷哼一声,额角的冷汗更多了。 就在我即将抓住笔记本的瞬间,堂屋那扇破旧的木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撞开! 刺眼的阳光和冰冷的杀意同时涌了进来! 两个穿着黑色夹克、满脸横肉的男人堵在门口,手里赫然握着装了消音器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死神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我和江屿! “妈的,果然在这儿!”其中一个刀疤脸狞笑着,“赵老板说得对,这娘们会回来找东西!还搭上一个江大总裁?买一送一,赚了!” 没有一丝犹豫!刀疤脸话音未落,枪口已然抬起,冰冷的杀机瞬间弥漫整个破败的堂屋!目标——直指我!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甚至能看到他扣动扳机时手指肌肉的收缩。 “林晚!!!”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在耳边炸响!是江屿!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我狠狠撞开!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侧面飞扑出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上!肩膀和手肘传来一阵剧痛。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枪响,像重锤砸在棉花上。 没有巨大的爆炸声,只有一种肉体被高速旋转物体撕裂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我惊恐地抬起头—— 江屿挡在了我刚才站立的位置!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一棵被狂风骤然击中的大树。那颗本该射入我身体的子弹,此刻正嵌在他的左肩胛骨下方!鲜血,如同被拧开的水龙头,瞬间浸透了他深色的外套,洇开一大片刺目的、迅速扩大的暗红!那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他手里的那个染血的笔记本,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落在离我不远的尘土里。 “江屿!”我的尖叫撕破了死寂,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惧和一种撕裂般的剧痛。 江屿没有倒下。他靠着巨大的意志力,硬生生撑住了身体。他猛地转身,背对着门口,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一道屏障,挡在我和那两个枪手之间!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走……”他嘶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从后窗……走!” “操!还挺能扛!”刀疤脸显然没料到江屿中枪后还能站着,骂了一句,枪口再次抬起,这次稳稳对准了江屿的后心!另一个同伙也举起了枪。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不能走!我走了,江屿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间,求生的本能和对江屿现状的巨大冲击,催生出一股近乎疯狂的勇气。我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地上那个染血的笔记本——父亲用命守护的东西!它就在那里,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刀疤脸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毫无掩饰的枪响,如同惊雷般在门外炸开!威力远超那装了消音器的武器! 刀疤脸持枪的手臂猛地爆开一团血雾!他惨叫一声,手枪脱手飞出!另一个同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枪声惊得动作一滞! “警察!放下武器!”一个洪亮威严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引擎声! 是陈默!还有他带来的援兵!他们终于赶到了! 机会! 我像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染血的笔记本!指尖触碰到冰冷湿滑的牛皮纸封面,带着尘土和江屿鲜血的粘腻触感! 就在我抓住笔记本的瞬间—— “噗!” 又是一声装了消音器的闷响! 那个未被陈默击中的枪手,在同伴倒下的瞬间,竟不顾一切地朝我开了一枪!目标依旧是那个笔记本!或者说,是拿着笔记本的我! 江屿的反应快到了极致!他猛地向我一扑!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我死死护在身下!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滚烫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是他的血! 那颗子弹,擦着他护住我的手臂飞过,撕裂了他的皮肉,最终“噗”地一声,打在了我刚刚抓到的笔记本上!笔记本的封面被洞穿,边缘被撕裂,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张。 “江屿!”我被他压着,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沉重和剧烈的颤抖,还有那温热的、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了我的衣服,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 “别管我……拿好它……”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门外,枪声和打斗声瞬间爆发!陈默的怒吼、枪手的惨叫、警笛的呼啸……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战场交响! 我被他沉重的身体压着,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感受着他生命的温度在迅速流失。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近在咫尺,浓密的睫毛在痛苦中微微颤抖,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那双曾经冰冷锐利、此刻却因剧痛和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睛,正艰难地聚焦在我脸上。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释然? “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林晚……走……别信……电话……陈默他……” 声音戛然而止。他身体最后支撑的力量彻底消失,头无力地垂落,重重地压在我的肩膀上。滚烫的额头贴着我的颈窝,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江屿!!!”我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恐惧像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要将我勒碎! 不!不能死!你不能死! 巨大的悲痛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动压倒了一切!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他身下挣脱出来!那个染血的、被子弹洞穿的笔记本还紧紧攥在我手里。 我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去摸他的颈动脉——还有微弱的跳动!很微弱,但还在! “坚持住!江屿!你听见没有!坚持住!”我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手忙脚乱地撕扯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想堵住他身上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沾满了我的双手,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刺鼻得令人作呕。 “林小姐!江总!”陈默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他身上也有血迹,脸上带着激战后的戾气。看到江屿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立刻对着通讯器吼道:“目标重伤!急需医疗!重复!目标重伤!快!” 他迅速蹲下检查江屿的伤势,动作专业而迅速,同时指挥随后冲进来的两个穿着便装但气质精悍的男人:“警戒!清理现场!叫救护车!快!” 混乱中,我抱着那个染血的、被子弹撕裂的笔记本,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模糊了视线。 江屿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如同魔咒般在耳边疯狂回响:“别信……电话……陈默他……” 别信电话?那个神秘电话? 陈默他……他怎么了?是“他不可信”?还是“他来了”? 我的目光,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缓缓地移向正在全力施救江屿的陈默。他的侧脸线条紧绷,眼神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急切和专业。是他带人及时赶到,救了我和江屿…… 可是……那个神秘电话的警告……江屿昏迷前断断续续的警示……还有……他是怎么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的?真的只是追踪技术高超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慢爬升,冻僵了四肢百骸。我低头,看向怀中那个染血的笔记本。父亲留下的东西,江屿用命护住的东西,此刻就静静地躺在我的臂弯里,封面被子弹撕裂,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上面似乎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图表? 真相……就在这里面吗? 关于父母的死……关于江屿……关于那通神秘电话……关于……我身边所有人?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恐惧,想要掀开那被鲜血浸透、被子弹撕裂的封面…… 就在这时,一只沾着血迹和灰尘的大手,猛地按在了我的手上,阻止了我的动作! 我惊愕地抬头—— 是陈默! 他不知何时已处理好江屿的初步止血,正蹲在我面前。他的眼神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深深地看着我,声音低沉而清晰: “林小姐,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我怀中的笔记本,眼神晦暗不明,“江总情况危急,我们必须立刻送他去医院。这东西……太危险。交给我保管。” 第10章 撕裂的纸页 陈默那只沾着血污和灰尘的手,像铁钳般死死按在我的手上,也按住了那个染血的、被子弹撕裂的笔记本。 他蹲在我面前,离得很近。昏暗的光线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深处那抹晦暗不明的幽光,像深潭里蛰伏的某种东西。他身上还带着硝烟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脸上激战后的戾气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林小姐,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刻意压得很稳,却像冰锥凿进我的耳膜,“江总情况危急,我们必须立刻送他去医院。这东西……”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怀中被我下意识护住的笔记本,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那层染血的牛皮纸,“太危险。交给我保管。” 危险?交给他保管? 江屿昏迷前那句断断续续的警告——“别信……电话……陈默他……”——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别信电话?别信陈默? 我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刺向陈默的眼睛:“危险?危险的是谁?陈默?”我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质问,“江屿最后的话……你想说什么?他说的‘陈默他……’后面是什么?!” 陈默按在我手上的力道似乎加重了一瞬,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依旧是那副沉稳到近乎冷酷的表情:“江总失血过多,神志不清,说的胡话而已。林小姐,你受惊过度了。”他试图抽走笔记本,“当务之急是救江总!把东西给我!” “不!”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将笔记本死死抱进怀里,身体向后缩去,眼神充满警惕和决绝,“这是我爸的东西!江屿用命护下来的!谁也别想拿走!尤其是你!”最后三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陈默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里面翻涌起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和更深沉的东西。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高大的身影在破败的堂屋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 “救护车来了!”一个便衣冲进来喊道。 陈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移开了视线,转向地上生死不知的江屿。他不再理会我,迅速指挥医护人员:“快!小心点!腹部和肩部枪伤,失血严重!” 几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动作麻利地将江屿小心地转移上去。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身上的血迹刺目惊心。 看着江屿被抬走,看着他染血的侧脸消失在门外的光亮中,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茫然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笔记本,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林小姐,上车!”陈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站在那里,像一尊门神,眼神示意我跟他走。 走?跟他走?去哪里?江屿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警告,像烙印一样烫在心头。这个一路“保护”我、此刻却想夺走关键证据的陈默,真的可信吗? 我抱着笔记本,踉跄着站起来,双腿像灌了铅。外面停着几辆车,有救护车,也有陈默他们的黑色越野。医护人员正将江屿的担架推进救护车后厢。 “我……我坐救护车!”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要看着江屿!至少,在救护车上,在医护人员眼皮底下,相对安全一些。 陈默的眉头紧紧皱起,显然对这个决定非常不满。他上前一步,似乎想强行把我拉过去:“林小姐,这不符合安全规程!你需要跟我……” “让她去!”一个略显沙哑但威严的声音打断了陈默。一个穿着便装、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正是刚才和陈默一起冲进来的其中一个。他对着陈默微微摇头,目光扫过我怀中的笔记本,眼神锐利如鹰,却没有强行索取的意思。“情况特殊,确保江总安全转移是第一要务。林小姐在救护车上,我们的人会全程护送。” 陈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了嘴,只是看向我的眼神更加阴沉,带着一种被违逆的冰冷怒意。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向自己的越野车,重重关上车门。 我被那个中年便衣扶着,几乎是半推半抱地送上了救护车后厢。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混乱的世界。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江屿躺在中间的担架上,身上插着管子,连着各种仪器,脸色灰败,只有监护仪上微弱跳动的线条证明他还活着。一个医生和护士正紧张地忙碌着。 我蜷缩在角落的折叠椅上,紧紧抱着那个染血的笔记本,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笔记本封面冰冷湿滑,江屿的血已经有些凝固,呈现出暗红的色泽。那颗子弹撕裂的破口边缘,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一角。真相……就在里面吗?关于父母的死,关于江家……还有陈默…… 救护车在警笛的尖啸声中疾驰,车身剧烈摇晃。每一次颠簸,都让我胃里翻江倒海。我死死盯着江屿苍白的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胸口堵得发慌。他推开我挡枪的画面,他护住我时身体的重量和温度,他最后那句破碎的警告……如同电影片段在脑中疯狂闪回。 陈默那阴沉的眼神,那句“太危险,交给我保管”……像冰冷的毒刺,扎在心头,挥之不去。 不行!不能等!不能等到陈默找到机会!我必须知道真相!现在!就在这辆飞驰的、相对封闭的救护车上! 趁着医生低头查看仪器、护士背对着我准备药物的短暂间隙,我猛地低下头,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染血的、被子弹撕裂的笔记本封面! 一股陈旧的纸张霉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父亲那熟悉而刚劲的字迹!一行行,一页页,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触目惊心的内容! 【x月x日,晴。后山那处废弃矿坑不对劲。半夜总有卡车偷偷摸摸进去,倒的东西黑乎乎黏糊糊的,味道刺鼻。问了老王头,他说是城里大公司处理垃圾。什么垃圾这么臭?】 【x月x日,阴。河水越来越浑了,鱼都死了一片漂在水面。娃儿们去河边玩回来身上起红疹子。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x月x日,雨。偷偷跟着一辆卡车,看清了!是鑫荣化工的车!他们往矿坑里倒的是化工废料!黑桶!骷髅头的标志!我认得!这是剧毒!他们在祸害我们的土地和水!】 【x月x日,晴。收集了水样和土样,托老战友张卫国(老张!)想办法送去省城检验。这祸害必须告!为了青山镇的老老少少!】 【x月x日,阴。检验结果回来了!重金属严重超标!致癌物!张卫国说这事牵扯太大,鑫荣背后有人,让我千万小心,别声张,他再想办法联系更上面的人……】 【x月x日,多云。江振业(江屿的父亲!)今天带人来了镇上,说是考察投资环境。赵荣(鑫荣老板!)亲自陪着,点头哈腰。我看见江振业去了后山矿坑那边……他们是一伙的?!心凉了半截……】 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父亲的字迹从开始的疑惑、愤怒,到后来的震惊、恐惧和深深的无力!他像个孤独的战士,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这小小的笔记本,记录着赵荣和鑫荣集团倾倒剧毒废料的滔天罪行!而江屿的父亲江振业,这个我从未谋面、只在江屿只言片语中听说过的“成功商人”,竟然也出现在了这个罪恶的链条里!他去过后山矿坑!他和赵荣在一起! 巨大的震惊和悲愤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原来如此!这就是父母被灭口的真正原因!他们不是死于意外,而是因为撞破了这足以让赵荣、让江家(至少是江振业)万劫不复的秘密! “江振业……赵荣……”我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意如同毒火在胸腔里灼烧。江屿……他的父亲!他知不知道?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接近我,帮我,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愧疚?弥补?还是……为了最终控制住这个致命的证据? 笔记本后面几页,字迹更加潦草急促,充满了绝望的预感: 【x月x日,阴。好像被人盯上了。总觉得有人在屋外晃悠。张卫国联系不上了,电话打不通。心慌……】 【x月x日,雨。把最重要的水样、土样检测报告原件和偷偷拍到的几张照片藏好了。笔记本不能留家里……藏哪里?藏哪里才安全?……】 【x月x日,暴雨。车……刹车好像……不对劲……晚儿还在家等我们……老天保佑……】 记录戛然而止! 最后几行字,被某种深色的污渍(泪水?血迹?)晕染得模糊不清,透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浓浓的不祥预感! “爸……妈……”我再也控制不住,压抑地呜咽出声,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就在这时—— “吱——嘎!!!” 救护车猛地一个急刹车!巨大的惯性让我整个人向前扑去,额头重重撞在前面的金属支架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怀中的笔记本也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掉在车厢地板上! “怎么回事?!”医生厉声问道。 司机惊恐的声音传来:“有……有车故意别我们!差点撞上!” 我的心猛地一沉!追杀还没结束?! 几乎同时,救护车后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强行拉开!刺眼的阳光和一张妆容精致却写满刻薄怨毒的脸猛地出现在门口! 是苏蔓! 她穿着昂贵的羊绒大衣,踩着高跟鞋,像个突兀闯入地狱的公主,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保镖模样的彪形大汉。 “林晚!你这个扫把星!贱人!”苏蔓尖利的声音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她一眼就看到了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江屿,脸色瞬间扭曲,“你把屿哥害成这样!我要杀了你!” 她完全无视了车上的医生护士,像个疯子一样就要往车上扑,目标直指跌坐在角落、额头流着血的我! “拦住她!”医生惊怒地喊道。 一个护士试图阻拦,却被苏蔓身后的保镖粗暴地推开! 混乱中,我顾不上额头的剧痛,目光死死锁定了掉在车厢地板上的笔记本!它摊开着,就在苏蔓脚边不远处!那几页染血的、记录着致命秘密的纸页,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苏蔓的视线也顺着我的目光落到了笔记本上!她虽然疯狂,但显然不傻,看到那染血的、破旧的笔记本,又看到我如此紧张,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和贪婪! “那是什么?给我拿过来!”她尖声命令保镖! “不!”我嘶吼着,像一头护崽的母兽,不顾一切地扑向地板上的笔记本! 保镖的动作更快,一只大手已经抢先一步,抓向那摊开的纸页! “刺啦——!”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保镖抓住了笔记本,但在他粗暴的动作和我拼命抢夺的撕扯下,那最关键、记录着江振业出现和最后绝望预感的几页纸,连同上面晕染的深色污渍,被硬生生撕扯了下来! 泛黄的、染血的纸页如同破碎的蝴蝶,在狭小的救护车车厢里四散纷飞! 一部分被保镖抓在手里,一部分飘落在地,还有几张,被气流卷着,飞出了敞开的救护车后门,飘散在车来车往的公路上! “不——!!!”我发出绝望的嘶吼,眼睁睁看着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在眼前被撕裂、飘散! 苏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保镖手里那几张残破的纸页,胡乱扫了一眼,脸上露出嫌恶和不解:“什么鬼东西?”她随手就想扔掉。 “还给我!”我目眦欲裂,朝着她扑过去。 “滚开!贱人!”苏蔓尖叫着,狠狠一脚踹在我受伤的右腿上! 钻心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开车!快开车!送屿哥去医院!”医生焦急地对着司机吼道,同时奋力想关上后门。 苏蔓被保镖护着退下车,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几张残破的纸页,眼神怨毒地盯着我:“林晚!你给我等着!屿哥要是有什么事,我要你偿命!” 救护车后门终于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她疯狂的声音。车子重新启动,在警笛声中加速驶离。 我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流下的血模糊了视线,右腿的伤处疼得钻心。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我颤抖着伸出手,徒劳地抓住车厢地板上散落的、仅剩的几页残破纸片。上面是父亲早期记录的倾倒现象和河水污染……最关键的部分,被苏蔓抢走了!还有几张,飘散在公路上,再也找不回来了! 完了……最重要的证据……被撕裂了! 我抬起头,目光落在担架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江屿脸上。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他的生命体征似乎暂时稳定了一些。 江屿……江振业……笔记本……被撕裂的真相……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彻底吞没。眼前一黑,我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 消毒水的味道。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一点点艰难地上浮。耳边是仪器规律的“滴滴”声,还有模糊的、压低的交谈声。 “轻微脑震荡,额头伤口已经缝合……右腿旧伤撕裂感染,需要静养……” “情绪极度不稳定,醒来后要注意观察……” “江总那边……手术很成功,但还没脱离危险期,在icu观察……”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我不适地眯起眼。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还有悬挂着的输液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插着针头。 “林小姐?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是护士。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护士连忙用棉签沾了水,湿润我的嘴唇。 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灌!老屋!枪战!江屿染血的身体!笔记本!被撕裂的纸页!苏蔓怨毒的脸! “笔记本……”我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挣扎着想坐起来,“我的笔记本呢?!” “林小姐,你别激动!”护士连忙按住我,“你刚醒,需要休息!什么笔记本?送你来的时候,没看到有笔记本啊。” 没有?怎么会没有?!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难道被陈默拿走了?还是被苏蔓抢走的那部分? “江屿……江屿呢?”我抓住护士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 “江先生在重症监护室,手术很成功,但还没醒。”护士安抚道,“你先顾好自己……”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陈默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西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装着几片边缘不规则、沾染着暗褐色污渍(血迹)的泛黄纸页碎片!正是从笔记本上被撕裂下来的那部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拿到了?他拿到了残页! 陈默走到床边,将那个证物袋放在床头柜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我,声音听不出情绪:“在救护车地板上找到的,只有这几片。其他的,包括苏蔓抢走的部分和飘散在路上的,暂时……找不到了。”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证物袋里那几片残页。上面依稀还能辨认出父亲的字迹,是关于河水污染和死鱼的记录……最关键的部分,关于江振业、关于最后藏匿点、关于预感危险的记录,都不在这里!在苏蔓手里?还是彻底遗失了? 陈默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向那几片残页,眼神深邃:“林小姐,现在能告诉我,这笔记本里……到底记录了什么吗?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目光锐利地锁住我的眼睛。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 我看着陈默,看着他那张沉稳却深不可测的脸。江屿昏迷前那句破碎的警告,再次在耳边尖锐地响起——“别信……电话……陈默他……” 他到底是谁?是江屿最信任的助手?还是……隐藏得更深的眼睛?他拿着这几片残页,是真的在询问真相?还是在试探?在确认我们掌握了多少? 我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疲惫、伤痛、恐惧和无法言说的猜疑,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紧紧缠绕。 该相信谁?该说出多少? 冰冷的绝望,如同窗外沉沉的暮色,无声地笼罩了整个病房。 第11章 病房暗涌 陈默的目光,像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冷光,直直地刺在我脸上。床头柜上那个透明的证物袋里,几片染血的残页如同被肢解的蝴蝶翅膀,无声地控诉着刚刚发生的惨烈撕裂。 “林小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安静的病房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现在能告诉我了吗?这笔记本里……到底记录了什么?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糖衣的毒药,表面是关切的询问,内里是冰冷的试探。他盯着我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挖掘出最细微的震动,捕捉任何一丝泄露的真相。 江屿昏迷前那句破碎的警告——“别信……电话……陈默他……”——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末梢。别信陈默!他是谁的眼睛?赵荣的?还是……江家那个深不可测的江振业的? 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在我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我撕裂。我死死攥着身下洁白的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喉咙干涩得像着了火,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幅度越来越大。额头上刚缝合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不是装的,是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体的虚弱带来的真实反应。但我放任了它,甚至刻意让肩膀更加剧烈地耸动起来。 “林小姐?林小姐你怎么了?!”护士的声音带着惊慌,立刻上前查看。 我猛地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眼神惊恐地扫过陈默,又落在证物袋里的残页上,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血……好多血……车……撞了……爸!妈!别走!……笔记本……坏人……抢走了……坏人……” 我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眼神涣散,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创伤应激反应中。我像一只受惊过度、精神濒临崩溃的小兽,在病床上蜷缩起来,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啜泣,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陈先生!她受刺激太大了!不能再问了!”护士严厉地转向陈默,语气带着不满,“病人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休息!请你出去!” 陈默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眼神像鹰隼般锐利地审视着我蜷缩颤抖的背影。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剥开我伪装的脆弱,直抵核心。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最终,他移开了视线,看向护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好。麻烦照顾好她。”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床头柜上的证物袋,“这个东西,我暂时保管。等她情绪稳定些再说。”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那个装着残页的证物袋拿了起来。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要拿走仅存的证据!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跳起来阻止!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压住了冲动。不能!现在撕破脸,无异于自寻死路!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将所有的愤怒、恐惧和绝望都咽了回去,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陈默拿着证物袋,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才像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在病床上,浑身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如同擂鼓。 护士松了口气,给我掖了掖被角,轻声安慰:“别怕,林小姐,都过去了,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她调整了一下输液管,也离开了病房。 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笔记本最重要的部分被苏蔓抢走了,剩下的残页又被陈默拿走。江屿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我孤立无援,身陷囹圄,周围全是眼睛。 那个神秘电话的警告,江屿破碎的警示,陈默深不可测的眼神……像无数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陈默……他到底是谁的人?他拿走残页,是想确认我们掌握了多少?还是在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不!不能坐以待毙!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复仇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父母的血仇未报!江屿的命还悬着!我林晚不能倒在这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现在唯一能确认的盟友……只有老张!那个同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父亲的老战友!陈默说老张在“更秘密的地方”,江屿知道具体位置吗?陈默会不会也知道?老张手里,是否还有其他证据? 必须联系上老张!或者……想办法让老张知道我还活着,并且需要他!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陈默去而复返? 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来的却是一张年轻、带着点怯生生的圆脸——是刚才那个护士。她手里端着一个药盘,快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小姐,该吃药了。”她的声音很轻,眼神却飞快地扫了一眼门口,然后快步走到我床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飞快地将一粒白色药片塞进我手心,但下面,还压着一张被折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我瞳孔骤缩!心脏狂跳!是谁? 护士的眼神充满了紧张和一丝同情,她没再多说,只是用眼神示意我藏好。然后迅速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这是安神镇定的药,有助于你睡眠恢复。快吃了吧。” 我立刻会意,借着喝水的动作,迅速将纸条连同药片一起塞进了枕头底下。护士看着我“服下”药,松了口气,端着药盘匆匆离开了。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我像等待宣判的囚徒,竖起耳朵听着门外走廊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我颤抖着手,从枕头下摸出那张小纸条。 纸条被展开,上面只有一行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极其潦草的小字,带着一种匆忙和紧张: **【老张在县二院旧楼icu 3床。小心陈。信送信人。】** 老张在县二院旧楼icu?3床?小心陈?信送信人?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的大脑!老张的具体位置!再次警示小心陈默!而这个“送信人”……是指这个护士吗?她是谁的人?老张的?还是……那个神秘电话背后的人? 纸条上没有落款。但“信送信人”四个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现在,除了相信这个传递信息的人,我别无选择! 县二院……我必须去!必须见到老张! 但怎么去?陈默的人肯定在监视着这层楼!我额头有伤,右腿撕裂感染,走路都困难,怎么躲过那些眼睛? 目光落在床头的呼叫铃上……一个冒险的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型。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按下了呼叫铃! 几秒钟后,还是那个圆脸护士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询问:“林小姐,哪里不舒服?” “我……我头晕……恶心……”我虚弱地呻吟着,脸色苍白(这次是真的被刚才的纸条惊到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想吐……快……扶我去卫生间……” 护士看着我痛苦的样子,没有怀疑,立刻上前搀扶我下床。我的右腿一着地,立刻传来钻心的剧痛,身体一歪,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护士身上。 “小心!”护士吃力地扶住我,架着我一步一挪地往病房自带的独立卫生间走。 卫生间很小。护士扶我坐到马桶上,关切地问:“需要我在这陪你吗?” “不……不用……你出去吧……我……我自己可以……”我捂着嘴,一副强忍呕吐的样子。 护士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考虑到我的尊严,点点头:“那好,我就在门外,有事立刻叫我。”她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门一关上,我立刻停止了伪装。心脏狂跳得如同要炸开!时间紧迫!我强忍着腿上的剧痛,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站起来,迅速环顾这狭小的空间——唯一的出口是门,唯一的窗户是高处一扇小小的、装着铁栅栏的换气窗,根本不可能出去! 怎么办?难道要硬闯?可门外就是护士,再外面可能就是陈默的人! 绝望再次袭来。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在了卫生间天花板的吊顶上。那是那种常见的、一块块扣板拼成的集成吊顶。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咬咬牙,搬过旁边的垃圾桶,反扣在地上,忍着剧痛踩上去。高度勉强够到吊顶边缘。我伸出手指,用力去抠吊顶扣板的边缘缝隙! 手指被坚硬的塑料边缘划破,钻心地疼。但我顾不上了,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撬开了一条缝隙!我用力向上顶开一块扣板! 一股灰尘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上面是黑洞洞的、布满各种管道和电线的吊顶空间! 就是现在! 我双手扒住吊顶边缘,用那条没受伤的左腿拼命蹬踩墙壁借力,右腿的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拼了!我低吼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自己“拖”进了那个狭窄、黑暗、布满灰尘的吊顶空间里! 身体重重砸在龙骨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灰尘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又被我强行压回喉咙深处,憋得满脸通红。 “林小姐?你没事吧?”门外传来护士疑惑的询问声,伴随着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12章 吊顶惊魂 “林小姐?你没事吧?”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狠狠刮擦着我的神经末梢! 我像被冻僵的壁虎,死死贴在冰冷粗糙的吊顶龙骨架上,连呼吸都死死屏住。灰尘和霉菌的气味塞满鼻腔,呛得我喉咙发痒,却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将咳嗽硬生生憋了回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盖过门外护士的询问。 门被推开一条缝,圆脸护士探进头来,疑惑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卫生间。马桶盖掀开着,垃圾桶倒扣在墙角,一切都显得……异常。 “林小姐?”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走进来,四处张望,目光最终疑惑地投向天花板——我刚刚撬开的那块扣板边缘,还留着清晰的指印和一道歪斜的缝隙。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持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合着灰尘,流进眼睛,刺痛难忍。但我一动不敢动,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生怕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会暴露我的位置。 护士在下面站了几秒,眼神在那道缝隙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紧锁。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那里是否还藏着另一张纸条?她是谁的人?老张的?还是那个神秘电话背后的? 就在我以为她要去搬椅子查看吊顶时,她忽然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我听:“唉,可能是太虚弱了……我去叫医生来看看……”她说着,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脚步声远去。 我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猛地大口喘息起来,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又被我强行压低,变成压抑的呜咽。身体因为脱力和恐惧而瘫软,几乎要从龙骨架的缝隙中滑落。 不行!不能停在这里!陈默随时可能回来!必须离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极限。我咬着牙,用那条没受伤的左腿拼命蹬住一根粗壮的管道,双手死死扒住龙骨边缘,像一只笨拙的蜗牛,在狭窄、黑暗、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吊顶空间里艰难地向前爬行。 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全身骨骼的呻吟。右腿的伤口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反复摩擦,每一次触碰都像被烙铁烫过,钻心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额头的伤口也开始突突地跳痛。灰尘呛得我不住地流泪、干呕。 黑暗中,只能凭感觉摸索。冰冷或温热的管道、纠结的电线、大团的隔热棉……好几次差点被绊倒摔下去。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是另一个通风口! 我如同看到救命稻草,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爬过去。这个通风口比病房卫生间那个稍大一些,同样装着铁栅栏,但栅栏似乎有些锈蚀松动。外面是另一条安静的医院走廊,灯光昏暗。走廊尽头,似乎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在闪烁。 就是这里!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抠住栅栏边缘,试探着用力晃动。铁锈簌簌落下。很牢固,徒手根本无法撼动。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我摸到了栅栏固定螺丝的地方!其中一个螺丝似乎锈蚀得特别严重,螺丝帽的边缘都磨平了!天无绝人之路! 我立刻摸向口袋——那把一直贴身藏着的、之前用来防身的水果刀还在!虽然小巧,但锋利的刀尖足以对付锈死的螺丝! 我强忍着剧痛和手臂的酸麻,用水果刀尖死死抵住那颗锈蚀螺丝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开始拧动! “嘎吱……嘎吱……” 金属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在寂静的吊顶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惊雷!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我心脏的狂跳和额头的冷汗。我一边拧,一边竖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走廊里是否有人?病房那边护士是否带人回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汗水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剧烈颤抖。终于—— “咔!” 一声轻微的脆响!那颗顽固的螺丝终于松动了!我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很快将其彻底拧了下来!另外三个螺丝也相对容易处理。 我小心翼翼地将卸下的铁栅栏放到一边,露出一个勉强能容我钻出去的洞口。清新的空气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涌了进来。我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然后咬紧牙关,先将受伤的右腿慢慢探出去,再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点从狭窄的洞口挤了出去。 身体重重落在走廊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右腿伤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我闷哼一声,差点跪倒在地。顾不上疼痛,我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是一条位于医院后部、非常僻静的走廊,灯光昏暗,空无一人。墙壁斑驳,指示牌显示着“旧楼”的字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县二院旧楼!就是纸条上说的老张所在的位置!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驱散了部分寒冷和恐惧。我扶着墙壁,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朝着走廊尽头那个闪烁着绿色“安全出口”指示牌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汗水浸透了后背。 根据纸条,icu在3楼。我必须在被发现之前找到旧楼的icu病房!找到3床的老张! 走廊尽头是楼梯间。我推开沉重的防火门,里面是盘旋向上的水泥楼梯,墙壁上刷着早已褪色的绿漆。我扶着冰冷的金属扶手,用左腿支撑着身体,几乎是单脚跳着,一级一级艰难地向上挪动。每一次跳跃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我眼前发黑,只能靠着扶手大口喘息。 寂静的楼梯间里,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脚落在台阶上的沉闷声响在回荡。 终于,爬上了三楼。推开防火门,眼前是一条更加昏暗、更加破败的走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有一半是坏的,光线忽明忽灭,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墙壁的油漆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水泥。空气中那股陈旧的霉味更浓了。 走廊两边是紧闭的病房门,门牌号模糊不清。我扶着墙壁,艰难地辨认着方向。icu……重症监护室……在哪里? “哒……哒……哒……” 一阵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突然从走廊另一端的拐角处传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有人! 我立刻屏住呼吸,拖着剧痛的右腿,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躲进了旁边一个开着门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个废弃的杂物间,堆满了蒙尘的旧桌椅和医疗设备残骸。我蜷缩在一个巨大的、覆盖着白布的旧仪器后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手电筒的光柱在门外晃动了一下。那光柱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眼。脚步在杂物间门口停顿了一下。 我死死捂住嘴巴,连呼吸都停止了,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继续向前,渐渐远去。 我长舒一口气,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不能久留!必须尽快找到icu! 我挣扎着爬起,继续沿着走廊摸索。终于,在走廊尽头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后,我看到了一扇厚重的、刷着淡绿色油漆的金属大门。门上方,一个红色的灯箱亮着三个字母:**icu**。 找到了! 门旁有一个可视对讲装置和一个需要刷卡的门禁。我的心沉了下去。怎么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护工制服、戴着口罩的中年女人推着一辆装着医疗废物的推车,从旁边一个通道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向icu大门。她似乎很疲惫,低着头,拿出工作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 “嘀”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 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里打开了一条缝! 机会! 就在护工推车进去、金属门即将重新关闭的瞬间!我咬紧牙关,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离弦的箭,忍着右腿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哎?!你……”护工被我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跳,失声惊呼。 “对不起!对不起!”我立刻压低声音,装出极度焦急和虚弱的样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是3床病人的家属!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听说他情况不好……求求你让我看他一眼!就一眼!”我指着门牌号模糊的病房方向,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 护工看着我浑身脏污(吊顶爬的)、脸色惨白、额头带伤、右腿明显不利索的凄惨模样,又看了看我脸上汹涌的泪水,眼神中的警惕和怒气瞬间被同情取代。她叹了口气,摆摆手:“唉,你这姑娘……3床在那边最里面。动作快点!只能看一眼!千万别出声!也别碰任何东西!被护士长发现我就惨了!” “谢谢!谢谢大姐!”我千恩万谢,立刻低着头,一瘸一拐地朝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去,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icu病房区异常安静,只有各种仪器发出的规律“滴滴”声在空气中交织,营造出一种冰冷而紧张的氛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药水气味。走廊两边是透明的玻璃观察窗,里面躺着一个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病人。 我屏住呼吸,目光快速扫过病房门牌号。1床……2床……3床! 就在最里面靠近角落的那一间! 我快步走到3床的观察窗前。玻璃后面,一张苍老、瘦削、毫无血色的脸映入眼帘——是老张! 他紧闭着双眼,脸上戴着呼吸面罩,胸口随着呼吸机有节奏地起伏。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护仪的导线,屏幕上的波形和数字跳动着,显示着他脆弱而顽强的生命体征。比上次在农场安全点见到时更加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张叔……”我的眼泪瞬间决堤,无声地滑落。这个一直默默守护着我、为了我父母血仇而倒下的老人,此刻就在眼前,却又隔着冰冷的玻璃,遥不可及。 纸条上说“小心陈”。陈默会不会已经知道老张在这里了?他会不会对老张下手?我该怎么保护他?又该怎么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 就在我心乱如麻之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老张那只露在被子外面、枯瘦如柴的右手。他的手指似乎极其微弱地、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指尖……正搭在病床的金属护栏上。 等等!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死死盯住他的指尖! 那看似无意识的细微动作……一下……停顿……两下……再停顿……三下……然后又是两下……停顿……一下…… 这节奏……这停顿……不是无意识的! 是摩尔斯电码!父亲当年教过我的,一种用长短信号代表字母的密码!老张……他在试图传递信息!在如此虚弱、甚至可能昏迷的状态下,他还在用最后的力量向我传递信息!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他那微微颤动的指尖。 短(·)…… 长(—)…… 短(·)……(n) 短(·)…… 短(·)…… 短(·)……(s) 短(·)…… 长(—)……(a) 长(—)…… 短(·)……(k) 短(·)…… 短(·)……(i) 短(·)……(e) 指尖的动作极其微弱,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我集中全部精神,在心中飞速地对应着记忆中的摩尔斯电码表: · — · (n) · · · (s) · — (a) — · (k) · · (i) · (e) n……s……a……k……i……e? n-s-a-k-i-e?什么意思?不成单词。 不对!顺序!他可能很虚弱,信号顺序可能被打乱!也可能是缩写! 我重新排列组合: s-a-k-e?清酒?不对! n-a-k-e-d?赤裸?更不对! k-i-s-e?亲吻?荒谬! 难道是…… s-a-f-e?安全?不对,少了一个f。 等等……最后一个信号是单独的·(e),前面是· ·(i)……那么……· · ·(s) + · —(a) + — ·(k) + · ·(i) + ·(e)…… s-a-k-i-e?还是不对。 我死死盯着老张的手,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指尖的动作越来越微弱,几乎快要停止了。 突然!就在他最后一次轻敲金属护栏时,指尖落下的位置……似乎不是随意的!他指尖落点的地方,在金属护栏内侧靠近连接处的下方,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像是被硬物划过的……十字刻痕? 刻痕?位置?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脑海!n-s-a-k-i-e 根本不是密码!他敲击的,是指引我注意那个刻痕的位置! 我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金属护栏内侧那个不起眼的十字刻痕上。那刻痕很浅,像是用指甲或什么小东西划上去的,如果不是刻意观察,根本不会注意。 刻痕的位置……就在老张手边。他是在用最后的力量,指引我去看那里? 可是,那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啊!只是一个划痕! 等等!划痕的形状……十字?代表什么?坐标?方向? 我的目光顺着十字刻痕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朝向病房内侧,病床下方……靠近床头柜腿的位置? 床头柜是医院常见的白色铁皮柜,柜腿是方形的金属管。我眯起眼睛,仔细看向十字刻痕所指的那条柜腿内侧…… 那里!在柜腿与地面接触的阴影处,似乎有一小块颜色深一点的……东西?像是……一小团被嚼过的口香糖?或者……一小块刻意粘上去的、不起眼的灰色胶泥?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难道…… “喂!你干什么的?!谁让你进来的?!”一个严厉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如同惊雷炸响!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护士长制服、表情冷峻的中年女人正站在走廊不远处,目光如电,严厉地瞪着我!她身后,跟着刚才放我进来的那个护工,护工一脸惊慌和懊恼。 完了!被发现了! 护士长快步朝我走来,脚步声在寂静的icu走廊里格外清晰刺耳。 “我……我是3床的家属……”我强作镇定,声音发虚。 “家属?探视时间还没到!谁放你进来的?出去!立刻出去!”护士长毫不客气,伸手就要来拉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办?老张的线索就在眼前!那个柜腿下的东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极其刺耳、撕心裂肺的火灾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了整个医院大楼!红色的警报灯在走廊天花板上疯狂旋转闪烁! “怎么回事?!” “哪里着火了?!” 护士长和护工瞬间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向警报灯的方向。 整个icu区域瞬间骚动起来!病房里传来仪器报警的混杂声音,护士站的呼叫铃声此起彼伏! 混乱!混乱就是机会! 趁着护士长和护工被警报吸引、分神的刹那!我猛地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个床头柜!手指不顾一切地抠向柜腿内侧阴影处那块深色的东西! 指尖触碰到一种微粘的、橡胶般的触感!不是口香糖!是被人刻意粘上去的! 我用力一抠! 一小块包裹在灰色橡皮泥里的、冰冷的、金属质感的物体,被我抠了下来,紧紧攥在手心! “你干什么?!”护士长发现我的动作,厉声呵斥,再次伸手抓来! 警报声震耳欲聋,红光疯狂闪烁!我顾不上看手里的东西,也顾不上腿上的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像只受惊的兔子,朝着icu大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 “拦住她!”护士长的尖叫被淹没在刺耳的警报声中。 我推开厚重的金属门,冲进了外面同样被警报声笼罩的混乱走廊!人影幢幢,医护人员在奔跑,病人在惊慌张望。 我攥紧手心那个冰冷的金属小东西,拖着残腿,一头扎进了混乱的人流之中,朝着未知的安全出口方向,亡命奔逃! 手心里的东西,棱角分明,带着橡皮泥的粘腻感。是u盘?还是别的什么?老张用生命传递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第13章 燃烧的u盘 刺耳的火灾警报像无数把钝锯子,疯狂拉扯着医院的每一寸空气,撕扯着耳膜。红光在混乱奔逃的人影上疯狂跳跃闪烁,如同地狱的篝火。我像一片被飓风裹挟的落叶,拖着剧痛的右腿,一头扎进惊慌失措的人流中,朝着记忆里安全出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逃! 手心里,那块从老张病床柜腿下抠下来的东西,冰冷而坚硬,棱角硌着皮肉,外面包裹的灰色橡皮泥还带着粘腻的触感。这到底是什么?u盘?钥匙?还是别的什么?老张用尽最后力气指引我找到的,是扳倒赵荣、揭开江家秘密的关键吗? “让开!让开!” “疏散!往这边走!” “担架!小心担架!” 呼喊声、奔跑声、推车碰撞声、孩子的哭喊声……各种声音在警报的轰鸣中混成一片混沌的噪音洪流,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我低着头,用凌乱的头发遮住额头的纱布,尽量缩小身体,随着人流涌向最近的楼梯间。每一步都牵扯着右腿的伤口,疼得我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背上。 楼梯间里更是混乱不堪,人挤着人往下涌。我被人流推搡着,好几次差点摔倒。混乱中,我死死攥紧手心那个冰冷的物件,像攥着最后的希望,也像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它连接着父母的冤屈,连接着江屿的生死,连接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终于随着人流冲出了旧楼的后门,刺骨的冷风瞬间灌满口鼻。外面是医院的后巷,堆放着垃圾桶和一些废弃的医疗器材。警报声被隔绝了一些,但依旧在头顶盘旋。混乱的人群朝着前院广场疏散,后巷反而显得相对冷清。 我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肺部像着了火。警惕地环顾四周——暂时安全。必须立刻查看手里的东西! 我摊开手掌。一小团灰色的橡皮泥包裹着一个比指甲盖略大的、银色的金属长方体。是u盘!一个微型u盘!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冰冷光滑。 心脏狂跳起来!证据!这一定是老张和父亲用命保留下来的关键证据! 可是,怎么读取它?去哪里找电脑?网吧?在这个小县城,网吧是唯一的选择!但网吧需要身份证!我现在就是通缉犯!陈默、赵荣的人,甚至警方,可能都在找我!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短暂的喜悦。我像一只被围猎的困兽,站在冰冷肮脏的后巷,茫然四顾。额头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右腿的伤处更是火烧火燎。寒冷、饥饿、疼痛、恐惧……几乎要将我压垮。 不行!林晚!不能倒下!u盘就在手里!真相近在咫尺! 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县城不大,网吧主要集中在中心街区。现在医院混乱,追兵的目光可能被吸引在前门疏散的人群。后巷……也许有机会溜出去! 我撕下病号服相对干净的内衬下摆,忍着剧痛,将右腿的伤口又用力勒紧了些,暂时止血。然后将那个粘着橡皮泥的u盘小心地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做完这一切,我咬紧牙关,拖着残腿,沿着后巷的阴影,一瘸一拐地朝着记忆中县城中心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右腿每一次落地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疼得我浑身痉挛。额头的冷汗混着灰尘流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我只能扶着冰冷的墙壁、电线杆,一点点往前蹭。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狭窄、肮脏、散发着各种复杂气味的背街小巷,眼前终于出现了相对宽阔的街道和稍显明亮的灯光。熟悉的县城中心到了。街角,一块闪烁着廉价霓虹灯的招牌映入眼帘——“极速网吧”。 就是这里! 网吧门口贴着“请出示身份证登记上网”的告示,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我躲在对面一条更黑的小巷口阴影里,观察着。网吧的玻璃门有些脏污,透出里面一排排闪烁的电脑屏幕和攒动的人头。门口没有看到明显可疑的人,只有一个叼着烟、满脸不耐烦的网管坐在柜台后面刷手机。 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将额前凌乱的头发尽量拨到额头纱布处遮挡,又把病号服脏污的外面翻卷起来,试图让它看起来像件普通的、不合身的外套。然后,我低着头,尽量让步伐显得“正常”一点,忍着钻心的疼痛,一瘸一拐地穿过马路,推开了网吧那扇油腻的玻璃门。 一股混杂着烟味、汗味、泡面味和机器散热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我低着头,径直走向最角落、光线最暗、屏幕背对着门口的一台机器。 “上网?身份证。”柜台后的网管头也不抬,懒洋洋地伸出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大脑飞速运转,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沙哑和“虚弱”:“哥……我……我身份证丢了……刚被人抢了包……钱包手机都没了……我就查个邮件,找个朋友借钱……十分钟,不,五分钟就行!求你了哥……”我抬起头,露出额头脏污的纱布和红肿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哀求,“我……我腿也受伤了……实在没办法了……” 网管皱着眉,上下打量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脏兮兮的“外套”(病号服),额头的伤,明显不利索的腿,还有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撇了撇嘴,似乎懒得惹麻烦,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最里面那台!快着点!下不为例!押金二十!” “谢谢哥!谢谢哥!”我如蒙大赦,立刻掏出身上仅剩的皱巴巴零钱(幸好三轮车老农找的钱还在),数了二十块递过去,然后像逃一样,快步(尽量快)走向最角落那台机器。 机器老旧,键盘油腻腻的。我颤抖着手按下开机键,老旧的机箱发出沉闷的轰鸣。等待开机的几十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我紧张地竖起耳朵,听着门口的动静,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网吧里其他人——大多是沉迷游戏的少年和几个无所事事的青年,暂时没人注意我这个角落。 电脑终于启动完成。我立刻将那个粘着橡皮泥的u盘插进usb接口。 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提示:“发现可移动磁盘h:”。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我颤抖着双击那个盘符。 一个文件夹弹了出来,名字是冰冷的数字:【证据链-备份】。 点开文件夹!里面赫然是几个子文件夹和文件! 【水质土壤检测报告(原件扫描).pdf】 【鑫荣废料倾倒现场照片(1-17).jpg】 【临山县环保局内部批示(影印).pdf】 【江振业-赵荣矿坑会面(监控截图).jpg】——果然有江屿的父亲! 【林建国(我父亲)举报信草稿.doc】 【张卫国(老张)调查笔记.pdf】 【资金流向(部分).xlsx】 【……】 最后一个文件夹的名字,让我瞳孔骤然收缩:【影子协议-加密】 影子协议?加密? 我立刻点开那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协议.zip】,图标显示它被加密了!需要密码! 密码?!老张没告诉我密码!父亲笔记本里也没提!怎么办?! 巨大的失落瞬间攫住了我!最关键的东西,近在咫尺,却被一道密码锁死! 我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飞快扫过其他文件夹。父亲举报信的草稿……老张的调查笔记……或许里面有线索? 我颤抖着点开老张的【调查笔记.pdf】。文档打开,是老张那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扫描件。 【……林哥(指我父亲)的怀疑没错。鑫荣在临山后山倾倒的废料,毒性远超想象。检测报告触目惊心。】 【……县环保局王局长收了黑钱,签字批的所谓“无害化处理”许可。证据确凿。】 【……更可怕的是资金来源。巨额资金通过海外空壳公司洗白,最终流向……指向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江振业。表面是成功企业家,慈善家。背地里,他才是鑫荣真正的影子掌控者!赵荣只是摆在台前的傀儡!】 【……江振业通过白手套控制鑫荣化工,利用其处理旗下其他产业的剧毒废料,牟取暴利!临山只是冰山一角!】 【……林哥夫妇的车祸,绝非意外!是灭口!因为林哥不仅查到了废料,还隐约摸到了江振业这条隐藏的巨鳄!】 【……我托省厅的老战友秘密调查江振业,发现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手眼通天。他甚至……】 笔记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内容被截断了!显然这只是备份的一部分! 江振业!鑫荣真正的幕后黑手!父亲和林晚的车祸,是江振业下令的灭口!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我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一片血红!江屿!江屿的父亲!那个道貌岸然的禽兽!是他!是他害死了我父母!而江屿……他知道吗?他这五年对我的冷漠、羞辱,还有最近看似拼命的保护……到底是为了什么?愧疚?还是为了替他父亲掩盖罪行?把我控制在手里?! 混乱的思绪像无数把尖刀在脑中搅动!我猛地捂住嘴,才没让悲愤的呜咽冲出喉咙。 不!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u盘!密码!【影子协议】!那里面一定是最核心的证据!足以将江振业和整个利益集团钉死的证据! 密码……密码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父亲举报信的草稿……老张笔记里提到的关键信息……临山县……父母的名字……我的名字……生日…… 我颤抖着手,在密码框里尝试: 父母名字拼音组合?错误! 我的生日?错误! 父母忌日?错误! 举报信草稿里的关键句?错误! 老张笔记里提到的“江振业”拼音?错误! 全都错误!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油腻的键盘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意味着危险在逼近! 就在我几乎绝望时,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份【江振业-赵荣矿坑会面(监控截图).jpg】。我下意识地点开。 一张模糊的黑白监控画面。背景是荒凉的后山矿坑。两个男人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左边那个大腹便便、一脸谄媚的,是赵荣。右边那个穿着考究风衣、侧脸线条冷峻、带着一种上位者疏离感的男人……正是江振业!江屿的父亲! 而照片的拍摄日期水印……赫然是五年前,我父母车祸身亡前的一个月! 五年前……江屿……就在这个时间点,他毫无征兆地、极其冷酷地向我提出了分手!用最伤人的话将我推入深渊!理由是他“找到了更好的跳板”,“嫌我穷”…… 一个冰冷刺骨、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钻进我的脑海! 难道……江屿五年前突然分手,不是因为变心?不是因为嫌弃?而是……他知道了什么?知道他父亲要对我的父母下手?他无法阻止,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将我推开,划清界限,试图……保护我?!让我远离这个旋涡?! 这个念头太过惊悚,太过荒谬!却又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分手时他眼中那深藏的、无法理解的痛苦……重逢后他那些刻意的羞辱和最后拼命的保护……那句“只有你,林晚”……还有昏迷前那句“别信电话……陈默他……” 混乱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被强行扭结在一起,指向一个匪夷所思却又令人心碎的可能! 如果……如果这才是真相…… 巨大的冲击让我头晕目眩,几乎握不住鼠标。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嘀!” 网吧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尖锐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声音异常响亮急促,带着一种刻意的、警告般的意味! 我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只见两辆没有悬挂牌照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前一后,蛮横地刹停在网吧门口的马路边!车门“砰砰”打开,几个穿着黑色夹克、眼神凶狠的男人迅速下车,目标明确,直扑网吧大门!为首的一个,脸上有道疤,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正是之前在老家老屋伏击我们的那个刀疤脸! 他们找来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被发现了!什么时候?怎么发现的?! 网吧里顿时一阵骚动。网管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几个打游戏的少年也惊愕地看向门口。 刀疤脸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网吧大厅,最后,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精准地定格在我这个最阴暗的角落!他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手缓缓伸向怀里——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武器! 完了!无路可逃! 巨大的绝望瞬间将我吞没!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不甘,如同最后的火星在死灰中爆燃! u盘!证据!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就算死,也要毁了它! 我的目光猛地扫过油腻的键盘旁边——那里,放着一个廉价的、塑料的一次性打火机!是上一个上网的人留下的! 没有丝毫犹豫! 在刀疤脸的手从怀里掏出漆黑手枪指向我的瞬间! 在网吧里所有人惊恐的尖叫声响起的刹那! 我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左手猛地抓起那个粘着橡皮泥的u盘,右手抓起桌上的打火机! “咔嚓!” 橘黄色的火苗瞬间蹿起! 在刀疤脸扣动扳机的前一秒! 在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 我将那跳跃的火苗,狠狠地、决绝地,按向了手心中那个冰冷的、承载着所有血泪和真相的银色u盘! 第14章 灰烬与微光 橘黄色的火苗,带着灼人的温度,像一颗坠落的流星,狠狠撞向我掌心冰冷的金属!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我甚至能看清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包裹u盘的灰色橡皮泥,那粘腻的物质瞬间发出“滋滋”的轻响,卷曲、焦黑,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塑料燃烧气味。银色的金属外壳在高温下迅速变色、发暗。 “砰!” 几乎就在火苗接触u盘的同一刹那!震耳欲聋的枪声在浑浊的网吧空气里炸响!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我的耳际飞过,带着死亡的气息,“噗”地一声狠狠钉进我面前的电脑主机箱里! “啊——!!!” “杀人啦!” 网吧里瞬间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人群如同炸开的马蜂窝,桌椅被撞翻,显示器砸落在地,碎裂声、哭喊声、咒骂声混杂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灼热的刺痛从掌心传来!火苗已经烧穿了橡皮泥,舔舐着u盘的金属外壳!剧痛让我本能地缩手,燃烧的u盘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落在油腻肮脏的地板上!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刀疤脸气急败坏的怒吼在混乱中响起。 顾不上掌心的灼痛和钻心的恐惧!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地上那个还在燃烧、冒着黑烟的小东西!它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必须彻底毁掉! 求生的本能和毁灭证据的决绝压倒了一切!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俯身,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拍打地上燃烧的u盘!用脚去踩!用我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去熄灭那致命的火苗,同时也将那承载着血泪的金属彻底碾碎! “滋啦……”火苗被我拍打踩踏,终于熄灭了,只留下一小缕呛人的黑烟。地上的u盘外壳焦黑变形,沾满了鞋底的污垢,但似乎……还没有完全碎裂? “臭娘们!”刀疤脸和他的同伙已经冲破混乱的人群,如同恶鬼般扑到了我面前!一只粗壮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我的头发! 完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身体因为恐惧和脱力而僵硬。 “砰!砰!” 就在那大手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两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响,如同惊雷般在网吧门口炸开!不是刀疤脸他们的枪声! 抓向我头发的手猛地顿住!刀疤脸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我惊愕地睁开眼,只见他捂着鲜血喷涌的右臂,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踉跄着后退!他身后的一个同伙也应声倒地! 网吧门口,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外面街道的光线,如同天神般矗立!他手里握着一把还在冒着淡淡硝烟的手枪,眼神冰冷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杀意! 是陈默!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医院监视我,或者拿着那些残页去向他的主子汇报吗?! 巨大的震惊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陈默没有丝毫停顿,枪口微移,“砰!砰!”又是两枪!精准地打在刀疤脸另一个同伙试图掏枪的手腕上!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 刀疤脸见势不妙,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恐惧,也顾不上受伤的手臂和倒地的同伙,转身撞开旁边吓傻的少年,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网吧后门的方向亡命逃窜! 陈默没有追击,枪口依旧稳稳地指着地上受伤哀嚎的枪手,目光却如电般扫向我,声音冷冽而急促:“林晚!捡起东西!跟我走!快!”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焦急? 捡起东西?u盘?!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地上那个焦黑变形、冒着余烟的小东西上。它就在我脚边。 捡?还是不捡?陈默……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开枪救了我?是为了亲手拿到u盘?还是…… 没有时间思考了!网吧后门方向传来刀疤脸撞门的巨响!他随时可能搬来救兵!而眼前,陈默是唯一能带我离开这个绝境的人! 赌了! 我一咬牙,猛地弯腰,不顾掌心被灼烧的刺痛和u盘外壳的滚烫,一把抓起那个焦黑变形的金属块,紧紧攥在手心!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肤! “走!”陈默见我拿到东西,立刻转身,枪口指向门口方向警戒,同时对我厉喝。 我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踉跄着跟上他。陈默步伐极快,却又刻意控制着速度,确保我能勉强跟上。他冲出网吧大门,外面街道上行人早已被枪声惊散。他迅速拉开停在路边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车门,将我粗暴地塞进后座,自己则跳上驾驶位。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去,汇入车流。后视镜里,我看到刀疤脸捂着流血的手臂,气急败坏地从网吧后巷冲出来,对着我们的车尾疯狂叫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消失。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引擎的轰鸣。 我蜷缩在后座角落,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右手掌心被灼烧和u盘棱角硌得生疼,火辣辣的一片。左手下意识地护着口袋——那个焦黑变形的u盘被我死死攥着,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陈默沉默地开着车,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后视镜和前方路况,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指节泛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你怎么会……为什么救我?” 陈默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声音冰冷:“不是救你,是救江总交给我的任务。”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和……无奈?“还有,你烧掉的那个东西,可能是江总用命换来的唯一线索!” 任务?江屿交给他的任务?保护我?还是……保护u盘? “江屿他……”我的心猛地揪紧。 “手术很成功,但还没醒。在重症监护室。”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赵荣和江振业的人像疯狗一样盯着医院,也盯着你。你偷跑出来,简直是找死!” 江振业!这个名字像毒刺扎进心脏!老张笔记里揭示的真相再次冲击着我!我死死盯着陈默的后脑勺,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发颤:“陈默!你告诉我!江振业!他是不是鑫荣真正的老板?我父母的车祸,是不是他指使的?!” 问出这句话时,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我在赌!赌陈默的立场!如果他真是江振业的人,此刻就该撕下伪装了!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车子甚至轻微地晃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是。” 一个字,像一把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陈默口中得到证实,那毁灭性的冲击力依旧让我瞬间眼前发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僵了! “江振业……才是鑫荣集团真正的影子掌控者。赵荣,只是他摆在台前、随时可以牺牲的傀儡。”陈默的声音冰冷而平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父亲查到的废料倾倒只是冰山一角。江振业通过控制鑫荣化工,处理他名下其他产业(尤其是海外矿产)产生的剧毒废料,牟取暴利,同时规避国际监管。临山县,只是他众多‘垃圾场’中的一个。” “你父母的车祸……”陈默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是因为你父亲不仅查到了废料,还顺着资金流,隐约摸到了江振业这条隐藏的巨鳄。他必须死。而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始终是个潜在威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骨髓!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眼前只剩下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只剩下江振业那张在监控截图里道貌岸然的脸! “江屿……他知道吗?”我嘶哑地问出这个如同凌迟般的问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默再次沉默了。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车子在沉默中疾驰,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 “五年前,”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江总……江屿,他无意中听到了江振业和赵荣的一次通话……关于处理掉‘碍事的举报人’(指你父亲)的指令。”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当时……只有二十岁。他试图阻止,但……” 陈默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江屿失败了。他无法对抗他那个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父亲。 “所以……他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推开你。”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涩然,“他认为,只有让你恨他,彻底和他断绝关系,远离他和他父亲的世界,你才能安全。”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所有的碎片——五年前分手时江屿眼中那深藏的、无法理解的痛苦;重逢后他那些刻意的羞辱和冷漠;他拼死挡在我身前的决绝;那句“只有你,林晚”;还有昏迷前那句破碎的“别信电话……陈默他……”——在这一刻,被陈默的话强行串联、照亮! 原来……原来是这样! 不是背叛!不是嫌弃!是那个骄傲又固执的傻子,在用一种最笨拙、最残忍的方式……试图保护我!独自背负着父亲的血债和无法言说的秘密,在深渊里挣扎了五年!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眼泪决堤而出,汹涌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砸在冰冷的手背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碎,痛得无法呼吸。喉咙里堵着硬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在车厢里回荡。 我误会了他五年!恨了他五年!而他……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承受着比我多千百倍的煎熬和痛苦! “那通神秘电话……是谁?”我哽咽着,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那个警告我小心江屿、小心陈默的电话。 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从后视镜里深深看了我一眼:“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对方手段很高明,用的是无法追踪的加密线路。他(她)在故意挑拨,想让你彻底孤立无援,或者……引你入局。”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林晚,你现在是风暴的中心。江振业知道你拿到了部分证据(指被撕裂的笔记本残页和苏蔓抢走的部分),更知道你手里可能还有备份(指u盘)。他不会放过你。赵荣想杀你灭口,江振业……更想。” 车子猛地一个拐弯,驶入一条更加僻静的小路,最终停在了一栋隐藏在茂密绿化后的独栋别墅车库前。车库门无声地滑开。 “这里是江总名下最隐秘的安全屋,连江振业都不知道。”陈默停好车,熄了火,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林晚,u盘给我。”他伸出手,“现在只有我能尝试修复它,或者提取里面的数据。那个加密的【影子协议】,是唯一能彻底扳倒江振业的铁证!我们需要它!”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又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右手。掌心被灼烧得红肿刺痛,那个焦黑变形的u盘依旧被我死死攥着,棱角硌着伤口。 交?还是不交? 陈默刚刚救了我,证实了江屿的苦衷,也揭露了江振业的真面目。他似乎……是站在江屿这边的? 可是……江屿昏迷前那句“别信……电话……陈默他……”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再次在耳边尖锐响起! 那个“他”后面,到底是什么?“他不可信”?“他是内鬼”?还是“他来了”? 陈默……他到底是谁?是江屿最忠诚的助手?还是……隐藏得更深的眼睛?他此刻索要u盘,是真的为了修复证据?还是为了在江屿昏迷期间,彻底掌控这个致命的关键? 巨大的信任危机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我攥着u盘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眼神在陈默平静却深不可测的脸上和他伸出的手掌之间,痛苦地游移。 该相信谁?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车库内昏暗的灯光在陈默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 最终,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只紧握着u盘的、伤痕累累的手。 第15章 致命密码 那只攥着焦黑u盘的手,伤痕累累,微微颤抖着,悬在冰冷的空气中。陈默伸出的手掌,纹路清晰,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等待。车库顶灯惨白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 交出去?还是…… 江屿昏迷前那句破碎的警告——“别信……电话……陈默他……”——如同淬了冰的毒蛇,死死缠绕着我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窒息的压迫感。他后面没说完的,到底是什么?“他不可信”?“他是内鬼”?还是……“他来了”? 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便如蛛网般疯狂蔓延。 陈默刚刚救了我,揭露了江振业的真面目,也解释了江屿五年来背负的沉重枷锁。他看起来……像是站在悬崖边,试图将我从深渊拉回的盟友。 可为什么?为什么江屿在生死关头,会用尽最后力气警示我小心他?这个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跟随江屿多年的男人,他真正的立场是什么?他索要u盘,是为了修复那可能扳倒江振业的铁证?还是为了在江屿昏迷、无人制约之时,亲手掐灭这最后的火星? “林晚,”陈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却掩不住深处的急切,“时间不多了。u盘外壳损毁严重,但芯片可能还有救。每拖延一秒,数据彻底丢失的风险就大一分。把它给我,我有专业的设备和团队可以尝试恢复!” 专业的设备和团队?他背后到底站着谁?是江屿留下的力量?还是……江振业的?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潭中窥见一丝端倪。他的眼神很稳,带着一种惯常的、近乎冷酷的坚定。但在他瞳孔的深处,在那片波澜不惊的黑色之下,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挣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极力压制着,即将破茧而出。 “陈默,”我的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过,“江屿昏迷前……让我小心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陈默脸上那层坚冰般的平静!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伸出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被他强行压下,手指蜷缩,紧紧握成了拳!他的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强行吞咽着什么。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起剧烈的风暴——震惊、愤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苦? 这剧烈的反应转瞬即逝,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下一秒,他脸上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比刚才更加深沉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他缓缓放下了伸出的手,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被彻底刺伤的沙哑: “是吗……他……是这样说的……” 他没有辩解,没有解释,只是重复着这句话,眼神复杂地看向我,那里面有太多我无法解读的东西,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嗡——嗡——嗡——” 陈默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那震动声在死寂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催命的符咒! 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紧!他迅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那是一种混合着凝重、厌恶和不得不面对的肃杀!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微微远离了耳朵。 一个被刻意压低、带着浓重口音、却透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透过话筒隐约传出,在寂静的车库里显得异常清晰: “……目标确认进入安全屋……处理干净……包括‘货物’……不留后患……老板的耐心是有限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狠狠凿进我的耳膜!目标?货物?处理干净?不留后患?! 是江振业!或者赵荣的人!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而且命令……是格杀勿论!包括我(货物)?!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车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陈默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白。他没有立刻回应电话那头,只是沉默地听着。车库顶灯的光线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紧绷而冷硬的线条。他的眼神低垂,看着地面,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而激烈的天人交战。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电话那头似乎不耐烦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威胁:“……陈默!你还在等什么?!别忘了你的身份!别忘了是谁给你的一切!执行命令!立刻!” 陈默的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猛地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直直射向我!那眼神里,翻腾着冰冷的杀意、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还有一种……绝望般的决绝! “是。明白。”他终于开口,对着电话,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立刻执行清理。” “清理”两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我的心上! 电话挂断。陈默将手机慢慢揣回口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他不再看我,而是缓缓转过身,走向车库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工具柜。 “吱呀——” 柜门被拉开。里面没有扳手螺丝,只有冰冷的金属光泽——一排排整齐摆放的、闪着寒光的刀具!长的、短的、带锯齿的……还有一把手枪和几个弹匣! 陈默伸出手,没有去拿枪,而是拿起了一把细长、锋利、闪着幽蓝寒光的战术匕首。他用手掌掂了掂分量,冰冷的刀锋在他指间灵活地翻转,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他背对着我,开始用一块绒布,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擦拭着匕首的刀刃。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献祭前的准备。绒布拂过冰冷的金属,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车库里,如同死神磨刀的呻吟。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车库顶灯的光线被他的背影切割,投下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无声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空间,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右腿的伤处和掌心的灼痛早已麻木,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轰鸣,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完了!他选择了执行命令!他要清理掉我这个“货物”!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我像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擦拭匕首的动作,那冰冷的金属光泽每一次闪动,都像是在为我的生命倒计时。 怎么办?!反抗?徒手对抗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无异于以卵击石!呼救?这隐秘的安全屋,外面可能都是他的人! 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个封闭的车库——冰冷的墙壁,厚重的卷帘门,堆放的杂物……没有任何出口!唯一的生机,似乎只有身后这辆车的驾驶座……钥匙!钥匙还在陈默身上! 就在我绝望地评估着抢钥匙冲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时,陈默擦拭匕首的动作,极其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视线——他擦拭匕首的绒布,无意识地、极其短暂地拂过了他胸口内袋的位置。那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方方正正的轮廓。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照片!江屿的照片!我记得在之前的某个安全点,陈默从内袋里拿出过一张江屿的旧照片!他擦拭匕首时,无意识地触碰到了那里!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一颤!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赌!赌陈默内心深处对江屿的那份复杂情感!赌他此刻天人交战的痛苦挣扎!赌那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人性! 没有时间犹豫了!陈默已经停止了擦拭,缓缓转过身!那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匕首,被他反手握在掌中,刀尖微微下垂,如同毒蛇蓄势待发的信子!他的眼神冰冷、空洞,带着一种执行任务般的漠然,一步一步,朝着蜷缩在车边的我走来!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幕布,当头罩下! 就在他距离我仅剩三步之遥,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刺破皮肤的瞬间!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头,迎向他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孤注一掷而尖锐破音,每一个字都像泣血的控诉: “陈默!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江屿用命护下来的东西!就在我手里!” “他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小心你!但他没说完!” “他看着你!他一直在看着你!看着他最信任的人!要亲手毁掉他用命换来的希望!毁掉他五年隐忍等待的唯一机会!” “看着我!陈默!看着我手里的东西!看着它!想想江屿现在躺在icu的样子!想想他推开我挡子弹时流的血!你真的要当江振业的狗!把刀捅进他拼死守护的东西里吗?!!” 我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库里尖利地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和歇斯底里的质问!我高高举起那只紧握着焦黑u盘的手,像是举起一面染血的旗帜!那焦黑变形的金属块,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江屿破碎的躯体,触目惊心! 陈默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浑身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痛苦、挣扎、被撕裂般的剧痛……无数激烈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眼底疯狂喷涌、碰撞!他死死地盯着我高举的u盘,又猛地看向我的眼睛,那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被灵魂拷问般的巨大冲击! 他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冰冷的刀锋在空中划出细微的弧线。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像是在承受着某种极致的痛苦,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冰冷的杀意与汹涌的情感在狭窄的车库里无声地激烈交锋!空气紧绷得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我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死死地盯着他!成败在此一举! “呃啊——!!!” 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陈默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痛苦地弯下腰,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头发!那柄致命的匕首“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工具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暴起,布满冷汗。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抬起,再次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血红的疲惫、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绝望决绝! “u盘……”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那个加密的【影子协议】……密码……我知道……” 什么?! 巨大的震惊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备!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陈默……他知道密码?! “密码……是……”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无法形容的沉重和悲怆,“……是后山矿坑……精确的经度坐标……113.42……” 后山矿坑的经度坐标?!113.42?!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入脑海!父亲笔记本里提到过那个倾废的矿坑!老张的调查笔记也反复提及!那是罪恶的源头!是父亲开始调查的地方!是父母噩梦的起点!也是江振业罪恶版图的一个坐标! 用这个坐标作为密码……残酷又精准!带着一种血淋淋的、命运般的讽刺! “为……为什么?”我声音颤抖,几乎无法相信,“你怎么会知道?” 陈默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惨淡、近乎破碎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一种令人心碎的释然。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 “因为……林晚……” “因为江振业……他也是……我的父亲。” 第16章 兄弟之血 “……因为江振业……他也是……我的父亲。” 这句话,像一颗引爆在灵魂深处的真空炸弹。 没有声音,却瞬间抽空了车库内所有的空气,连同我的呼吸、心跳、思维,都被碾得粉碎!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塑,血液在血管里凝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话在死寂中疯狂回荡,带着摧毁一切的轰鸣! 陈默……江振业的……儿子? 江屿的……兄弟?!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现实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怪不得!怪不得他能潜伏在江屿身边多年!怪不得他能接触到江振业的核心指令!怪不得他如此了解江振业的行事风格!怪不得……他此刻脸上会露出那种被撕裂的、近乎破碎的惨笑! “呵……”陈默发出一声短促而悲凉的气音,身体顺着冰冷的工具柜缓缓滑坐在地,仿佛支撑他的所有力量都在那句话出口时被彻底抽干。他仰着头,后脑勺抵着柜门,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车库顶灯,那光芒落在他布满冷汗和痛苦的脸上,如同审判。 “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浓重的自嘲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母亲是他早年在矿上的一个……临时工。生下我后,就被一笔钱打发走了,下落不明。我?一个耻辱的标记,一个需要被严密控制的……潜在威胁。” 他缓缓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像是在吞咽着巨大的苦楚:“我被秘密养大,接受最严苛的训练。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他手中一把最锋利、也最听话的刀。监视江屿,控制他,必要时……清除他身边一切威胁。”他睁开眼,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痛苦、挣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包括你,林晚。”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认知上!原来陈默那深不可测的沉默、那偶尔流露的挣扎、那对江屿复杂的态度……根源都在这里!他是江振业安插在亲生儿子身边最致命的一颗棋子!一个被命运扭曲、被血缘诅咒的悲剧! “江屿……他知道吗?”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默缓缓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我是父亲‘精心挑选’给他的助手。他信任我,甚至……依赖我。”他眼中的痛苦更深了,“这五年……看着他因为你而痛苦,看着他为了对抗他父亲而如履薄冰,看着他……在你面前扮演一个混蛋……而我,只能看着,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还要帮着他父亲,把你们推得更远……” 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喘而蜷缩,脸色瞬间变得灰败,额头上渗出更多冷汗。 “密码……”他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我手中的u盘,眼神里爆发出最后的光芒,“113.42……北纬27.88……后山矿坑的精确坐标……那是……罪恶的起点……也是……唯一能终结它的钥匙……快!用它……打开【影子协议】!那是……扳倒他的铁证!” 北纬27.88!完整的坐标!113.42,27.88! “设备……在楼上书房……书桌下……暗格……”陈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气息急促,他的手紧紧按住了腹部,脸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快……去……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 话音未落,车库厚重的卷帘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纸摩擦地面的异响!紧接着,是某种金属工具插入锁孔的细微“咔哒”声! 他们来了!江振业的清道夫!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压倒了所有的震惊和悲悯!我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弹起!顾不上腿上的剧痛,也顾不上陈默痛苦蜷缩的身体,一把抓起地上那个焦黑变形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 “坚持住!”我对陈默嘶声喊了一句,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车库通往别墅内部的侧门!手指颤抖着拧开门把手,冲进黑暗的走廊! 别墅内部一片死寂,装修考究却冰冷得没有人气。我凭着陈默的指引,忍着右腿撕裂般的疼痛,扶着墙壁,踉跄着冲向二楼书房!身后车库方向,卷帘门被强行撬动的“嘎吱”声越来越大,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冲进书房!反手锁门!巨大的红木书桌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巨兽。我扑到书桌前,摸索着书桌下方——果然!在靠近内侧腿的位置,摸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带着指纹识别凹槽的暗格! “嘀!” 我将拇指用力按上去!一声轻响,暗格无声地滑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台银灰色的、线条冷硬的超薄笔记本电脑! 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插入那个焦黑变形、带着我掌心鲜血和灼痕的u盘! 系统识别!弹出提示框:【发现加密文件“协议.zip”,请输入密码】! 时间仿佛凝固!车库方向传来卷帘门被彻底撬开的巨大撞击声!沉重的脚步声和男人低沉的交谈声隐约传来!他们已经进来了! 我的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僵硬冰冷,悬在键盘上方,剧烈地颤抖着。 113.42……27.88…… 113.42……27.88…… 我在心中疯狂默念!指尖重重落下! 【113.4227.88】 回车! 屏幕瞬间暗了一下!一个血红的【错误!】提示框弹了出来!密码错误! 我的心瞬间沉入无底深渊!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怎么可能?!陈默骗我?!还是……坐标记错了?! “砰!砰!砰!”书房的门被粗暴地砸响!外面传来男人凶狠的吼叫:“开门!别躲了!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 坐标!坐标!后山矿坑!父亲笔记本里……老张笔记里……他们反复提及的那个地方!经度纬度! 我猛地想起老张笔记里提到的一个细节!他偷偷跟着鑫荣卡车时,用手机记录过矿坑的位置!但……手机后来被抢走了!记录没了! 等等!陈默说的坐标……113.42……27.88……格式对吗?密码框要求输入,没有空格提示!我输入的是连在一起的“113.4227.88”! 难道是……需要加上小数点?或者……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书房厚重的木门被某种重物狠狠撞开!木屑飞溅!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消音手枪的蒙面男人如同地狱恶鬼般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坐在书桌后的我! “找到你了!小老鼠!”为首的男人狞笑着,手指扣上了扳机! 千钧一发!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执念压倒了恐惧!我的手指如同闪电般再次敲击键盘!这一次,我加上了小数点分隔符!同时脑海中闪过父亲笔记本里,他用红笔圈住那个矿坑位置时,旁边潦草标注的“中心点”三个字! 【113.42.27.88】! 回车!!! “噗!噗!” 装了消音器的沉闷枪声响起!两颗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呼啸着朝我射来! 就在子弹即将撕裂皮肉的瞬间! 电脑屏幕猛地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解锁提示音! 【密码验证通过!正在解压文件……】 解压进度条如同救赎的光,瞬间填满了屏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拉长、扭曲! 我甚至能看到子弹撕裂空气留下的淡淡轨迹!能感觉到死亡冰冷的触感擦过我的发梢!身体在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欲支配下,本能地向侧面扑倒! “噗!”“噗!” 两颗子弹擦着我的肩膀和耳际飞过,狠狠钉进我身后的红木书柜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木屑纷飞! 我重重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金星乱冒。但我的眼睛,死死地、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光芒大盛的电脑屏幕! 解压完成!【影子协议】文件夹自动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交易记录-江振业&赵荣-矿坑.avi】 与此同时,书房的吊顶音响里,自动传出了视频播放的声音——一个冰冷、威严、带着绝对掌控力的男声,清晰无比地响起: “……临山这个点不能留了。姓林的工人查得太深,快摸到资金源头了。处理干净,连同他那多事的婆娘……做成意外……” “明白,老板。保证干净利落。”这是赵荣谄媚的声音。 “嗯。废料转移路线改到新点,坐标发给你了。东南亚那边的买家催得紧,这批‘特殊原料’纯度必须达标……” “您放心!鑫荣的‘净化’技术绝对可靠!只是成本……” “成本不是问题!利润翻十倍!我要的是绝对安全和效率!明白吗?!” 这声音……是江振业!是他亲口下达了杀害我父母的指令!是他亲口承认了鑫荣处理剧毒废料、进行非法交易的滔天罪行! 铁证!这就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妈的!毁了它!”冲进来的枪手显然也听到了音响里传出的致命对话,脸色剧变!为首的男人厉声嘶吼,枪口瞬间调转,对准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不——!”我发出绝望的嘶吼!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 “砰!砰!砰!” 连续三声清脆、毫无掩饰的枪响,如同炸雷般在书房门口响起! 三个精准无比的点射! 正准备开枪毁掉电脑的枪手脑袋猛地爆开一团血雾!另一个枪手的持枪手腕被子弹瞬间撕裂!两人如同破麻袋般栽倒在地! 门口,陈默如同浴血的修罗,背靠着门框,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鲜血,右手无力地垂着,左手却稳稳地举着一把还在冒烟的手枪!枪口正对着倒地的枪手!他的眼神冰冷、决绝,带着一种燃烧生命最后火焰的疯狂! 他开枪了!他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背叛他的父亲,保护了这最后的证据! “呃……”陈默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框缓缓滑坐在地。他手中的枪“哐当”掉在地上。他抬起头,看向我,又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桌上那台依旧播放着江振业冰冷声音的电脑,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如释重负的解脱。 “发……出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着,吐出微弱的气音,“备份……云端……江屿……知道……密钥……”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暗红的血液在他身下迅速洇开。 “陈默!”我挣扎着想爬过去。 “滴嘟——滴嘟——滴嘟——” 就在这时,书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屏幕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红色!一个巨大的、不断闪烁的警告框弹出! 【检测到远程销毁指令!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10秒!】 9秒! 江振业!他远程启动了自毁程序!他要彻底抹掉这份证据! 巨大的惊骇让我浑身冰冷!顾不上陈默!顾不上伤痛!我连滚带爬地扑到书桌前!屏幕上,倒计时数字如同死神的脚步,疯狂跳动! 8秒!7秒! 怎么办?!陈默说备份在云端!江屿知道密钥!可江屿还在昏迷!陈默也倒下了! 6秒!5秒! 目光疯狂地扫过屏幕!警告框下方,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看不清的选项:【紧急中断-物理密钥】! 物理密钥?!什么东西?! 4秒!3秒! 我的目光猛地落在陈默滑落在地的那把手枪旁——那里,掉落着一个不起眼的、拇指大小的银色金属u盘状物体!上面刻着一个微小的、鹰隼的标记!是陈默刚才从内袋掉出来的?!难道…… 2秒! 没有时间思考了!我如同饿虎扑食,猛地扑过去抓起那个银色的小东西!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插进笔记本电脑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标着“security key”的接口里! 1秒! 【物理密钥验证中……】 屏幕上的倒计时数字定格在【1】!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验证通过!自毁程序中止!】 【云端备份链接已激活!请输入访问密钥:________】 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将我淹没!我瘫软在书桌旁,剧烈地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密钥!江屿知道的密钥! 必须立刻去医院!必须让江屿醒来!只有他,才能打开这最后的锁链! 我挣扎着爬起来,拔下那个救命的物理密钥和那个播放着江振业罪证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目光扫过门口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陈默,又看向屏幕上那个等待输入的密钥框。 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在阳光下背负着血仇和误解,一个在阴影里承受着诅咒和背叛……最终,却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在毁灭的边缘,共同守护了这微弱的、复仇的火种。 我最后看了一眼陈默,拖着剧痛的残腿,踉跄着冲出书房,冲出这栋充满血腥和秘密的别墅,一头扎进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 目标:医院!江屿! 掌心里的u盘和密钥,冰冷而滚烫,如同两颗跳动的心脏。 …… 县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外。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依旧刺鼻,但此刻却让我感到一丝病态的安全感。隔着厚厚的玻璃,我能看到江屿依旧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上插满了管子,监护仪上的线条平稳地跳动着。他还活着,但如同沉睡的王子,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陈默被随后赶到的、似乎是江屿暗中力量的人秘密转移走了,生死未卜。老张依旧在旧楼的icu,情况不明。苏蔓和江振业的人像秃鹫一样在医院附近盘旋,但慑于警方的存在和icu的严密监控,暂时不敢明目张胆地进来。 我像一个幽灵,蜷缩在走廊角落冰冷的塑料椅上,身上披着护士好心给的一件旧外套。额头的伤口和右腿的伤处在止痛药失效后,又开始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但身体上的痛,远不及心里的煎熬。 u盘里的证据,如同潘多拉魔盒,就攥在我手里。云端备份的链接已经激活,但最后的密钥,锁在江屿沉睡的意识里。时间每过去一秒,江振业找到办法彻底销毁证据的风险就大一分。 “江屿……醒醒……求求你醒醒……”我望着玻璃窗内那张苍白的脸,无声地祈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陈默最后那句“发出去……”和他倒下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泛起了鱼肚白。走廊里传来医护人员换班的轻微脚步声。 就在这时—— “嘀……嘀……嘀……” 监护仪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变化?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住监护仪屏幕! 那条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平稳的波动中,似乎……极其轻微地……加快了一点点?紧接着,江屿放在被子外、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留置针的手,食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又一下! 不是错觉!是真的! “医生!医生!”我像被电击般从椅子上弹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到监护室的玻璃窗前,用力拍打着,声音嘶哑地呼喊,“他动了!他的手动了!医生!快来看看!” 值班医生和护士被我的喊声惊动,立刻冲了过来。医生迅速查看监护仪数据,又隔着玻璃仔细观察江屿的状态。 “病人生命体征平稳,脑电波活动有增强迹象……”医生一边记录一边快速说道,“有苏醒的可能!准备唤醒程序!快!” 医护人员迅速行动起来。厚重的隔离门被打开,医生护士鱼贯而入。 我贴在玻璃上,双手死死按着冰冷的玻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那个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在医生轻声呼唤和轻微刺激下,江屿那浓密如鸦羽般的睫毛,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那缝隙里,透出一线极其微弱、涣散、如同蒙着厚厚灰尘的……微光。 他的目光,茫然地、毫无焦点地在天花板上游移了几秒,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挣扎出来,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那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般,一点点地……移动…… 最终,穿过厚重的玻璃窗,穿越了冰冷的空间,如同穿越了五年的误解、血仇和生死…… 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监护仪的“滴滴”声,医护人员的低语声,窗外模糊的车流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刚刚苏醒的混沌里,骤然掀起的……如同海啸般的剧震!那震惊里,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深入骨髓的痛楚、刻骨铭心的担忧……还有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失而复得般的……汹涌情感!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翕动着。 没有声音。 但我看懂了那无声的口型。 他在叫我的名字。 “晚……晚……” 第17章 倒计时 隔着厚重的玻璃,那双刚刚掀开缝隙的眼睛,如同蒙尘的古井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初时的混沌茫然,在目光触及我脸庞的刹那,瞬间被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海啸般的剧震!震惊、狂喜、痛楚、刻骨的担忧……无数激烈到极致的情感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疯狂翻涌、碰撞,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眼睑! 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无声地唤着:“晚……晚……” 这一声无声的呼唤,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五年的误解、刻骨的恨意、重逢后的羞辱、生死边缘的相护……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冲破堤防! “江屿——!!!”我再也无法控制,压抑许久的哭喊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带着血淋淋的委屈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猛地爆发出来!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支撑,顺着冰冷的玻璃窗滑坐在地,额头重重抵在玻璃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玻璃窗内,江屿的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恐慌和心痛!他挣扎着想动,想坐起来,但身体被各种管线和仪器牢牢束缚,只能徒劳地发出更加急促的喘息,监护仪上的曲线立刻变得尖锐起来! “病人情绪不要激动!家属请冷静!”医生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专业的权威。两名护士立刻上前,试图安抚江屿,同时严厉地示意我控制情绪。 “林小姐!你这样会害了他!”护士长的声音带着责备。 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我猛地止住哭声,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不能害他!他刚醒,经不起刺激! 我胡乱地用手背抹去糊住视线的泪水,透过朦胧的水光,看到江屿在医生的安抚下,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充满担忧和急切地锁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吸进去,确认我的每一寸完好。 他没事。他还活着。这个认知让我濒临崩溃的神经稍稍松弛,但巨大的紧迫感立刻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证据!u盘!云端备份的密钥!江振业的人随时可能发动最后的疯狂!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踉跄着后退一步,隔着玻璃,对江屿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示意我没事。然后,我艰难地抬起手,用沾满泪痕和污渍的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缓慢而清晰地写下一个词: **【证据】** 江屿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眼中的急切和担忧瞬间被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燃烧的锐利取代!他死死盯着我。 我继续写,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u盘在手】** **【云端备份已激活】** **【需要密钥】** 写到这里,我停下,用充满恳求和急迫的眼神望着他。时间!我们需要时间!但江振业不会给我们时间! 江屿的目光死死盯着玻璃上的字迹,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玻璃。他的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片刻后,他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其微弱地……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集中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对抗着身体的剧痛和麻醉的余威,努力回忆着什么。监护仪上的线条再次变得有些波动。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密钥!那最后的钥匙!就在他重伤初醒、混乱不堪的记忆里! 几秒钟的煎熬等待,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江屿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比刚才更加清明,也更加急切!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我,嘴唇再次极其微弱地开合。 没有声音。但我死死盯着他的口型。 第一个音节……像是“w”……然后“a”……“n”……“g”? 王?网?忘? 不对!他重复着那个口型,眼神更加焦灼。 我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云端备份的密钥……会是什么?一个名字?一个日期?一个地点?还是…… 突然,一个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劈入脑海!五年前,我们挤在出租屋时,他嘲笑我烧烤酱配方太咸……我恼羞成怒逼他背下来,说这是“家传秘方”…… 难道…… 我颤抖着,用口型无声地、缓慢地问他:“……酱……料?” 江屿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芒!他用力地、幅度极小地,但无比清晰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嘴唇再次开合,无声地吐出几个字的口型,这一次,我瞬间辨认出来: **【……辣椒三两……酱油……】** 是它!真的是那个玩笑般的、我逼他背下的烧烤酱配方!他竟然……真的记住了!还把它当成了……最后的密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冲上鼻尖!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这个傻子!这个混蛋!这个……用命护着我的傻子! 我含着泪,用力对他点头!表示明白了!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医院大楼内,刺耳尖锐的消防警报声,如同恶鬼的嚎叫,毫无预兆地、撕心裂肺地响彻了整个空间!天花板上的红色警报灯疯狂旋转闪烁! “着火了?!哪里着火了?!” “疏散!快疏散!” “重症监护室!快转移病人!” 整个楼层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医护人员惊慌失措地呼喊,推着急救床和仪器,试图转移危重病人!人群像炸开的蚂蚁窝,惊恐地向安全通道涌去! 不是巧合!绝对不是!是江振业的人!他们要制造混乱!趁乱下手!目标——我和江屿!或者……毁掉证据!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心脏!我猛地扑到玻璃窗前!里面,医护人员也乱了阵脚,正手忙脚乱地准备转移江屿的床铺! 江屿的目光穿越混乱的人影,再次精准地锁定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怒、焦急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快走!保护好证据! “林晚!”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焦急!是之前给我递纸条的那个圆脸护士!她奋力挤过混乱的人群冲到我身边,脸色惨白,压低声音急促道:“快跟我走!后门!有车接应!他们是冲着你和江先生来的!” 她?又是她?这个神秘的“送信人”!此刻是陷阱?还是援手? 没有时间思考了!警报声震耳欲聋,人群推搡尖叫,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眼神却异常凶狠的男人,正逆着人流,目标明确地朝着重症监护区挤来!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 “走!”圆脸护士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拖着我就要往人少的侧后通道跑! “等等!”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在震耳欲聋的警报和混乱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密钥!云端密钥是‘辣椒三两酱油半斤白糖四两料酒少许’!记住!辣椒三两酱油半斤白糖四两料酒少许!!” 我不知道江屿能否听清,但我必须喊出来!这是最后的机会!喊完,我立刻将那个物理密钥塞进圆脸护士手里,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嘶吼:“拿好!去找陈默的人!或者任何能信任的技术人员!用这个密钥!登录云端!把证据发出去!快走!!” 圆脸护士瞬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她看了一眼手中冰冷的物理密钥,又看了一眼我决绝的眼神,重重点头,转身像条灵活的鱼,瞬间消失在混乱拥挤的人流中。 几乎是同时!那几个逆流而来的“保安”已经冲破人群,锁定了我!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为首的低吼声带着杀气! 我转身就跑!拖着剧痛的右腿,朝着与圆脸护士相反的方向——医院大楼深处、人迹罕至的旧楼通道亡命奔逃!我要引开他们!给圆脸护士争取时间! “站住!” “抓住她!” 沉重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警报声、哭喊声、奔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我像只慌不择路的兔子,在迷宫般的医院走廊里跌跌撞撞,每一次拐弯都牵扯着撕裂的伤口,冷汗浸透了衣服,和泪水混在一起。 跑!跑!跑!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不能停!不能被抓到!证据必须发出去! 慌不择路间,我猛地推开一扇沉重的、标着“设备间-闲人免进”的铁门,闪身躲了进去,反手死死抵住门! “哐!哐!哐!” 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和撞门声立刻在门外响起!铁门被撞得哐哐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在里面!撞开它!” “妈的!臭娘们挺能跑!” 我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剧烈地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脚踝!门撑不了多久!被他们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目光疯狂扫视着这个狭小、布满灰尘和管道的设备间——没有窗户!没有其他出口!只有冰冷的机器和墙上一个……通风管道的百叶栅栏口?! 通风管道!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一切!我扑到墙边,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抠那个百叶栅栏!锈蚀的螺丝纹丝不动! “哐当——!”一声巨响!铁门被撞开了一条缝隙!一只粗壮的手伸了进来,试图扒开门! “啊——!”我发出惊恐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抵住门!同时,目光瞥见墙角一根废弃的、锈迹斑斑的铁撬棍! 拼了! 我猛地松开抵门的手,身体借着惯性扑向墙角,抓起那根沉重的铁撬棍!就在铁门被彻底撞开的瞬间! “去死!”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手抡起沉重的撬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第一个冲进来的黑影狠狠砸去!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撬棍结结实实砸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踉跄着后退! 但后面的人立刻涌了进来!狭窄的设备间瞬间被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填满!他们手里虽然没有枪(医院安检),但都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和甩棍! “臭婊子!找死!”为首的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不是老屋那个,但同样凶狠)捂着受伤的肩膀,眼神怨毒,手中的匕首直直朝我捅来! 我挥舞着撬棍格挡,“当”的一声脆响!虎口被震得发麻!撬棍差点脱手!另一个人的甩棍已经带着风声扫向我的右腿伤处! 避无可避!巨大的疼痛和冲击让我眼前一黑,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撬棍“哐当”一声脱手飞出! “按住她!”刀疤脸狞笑着扑上来,带着汗臭和血腥气的身体如同沉重的麻袋压在我身上!粗糙的大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窒息感瞬间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另外两人也扑上来,按住了我的手脚!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意识开始模糊,江屿最后望向我那焦灼担忧的眼神,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老张枯槁的脸……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现…… 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边缘—— “砰!砰!砰!” 三声清脆、如同天籁般的枪响,在狭小的设备间里猛然炸开! 压在我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掐住我脖子的手也瞬间松开!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灼痛的肺部! 我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睁开模糊的泪眼—— 只见门口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穿着病号服,外面胡乱披着一件护士给的蓝色无菌衣,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还带着冷汗和刚缝合的伤口痕迹!他一手扶着门框,身体因为虚弱而微微摇晃,另一只手却稳稳地举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硝烟! 是江屿! 他竟然……拖着刚做完手术的重伤之躯,拔掉了身上的管子,从重症监护室里……爬了出来! 他站在那里,如同浴血归来的战神,尽管摇摇欲坠,但那眼神却冰冷锐利如万载寒冰,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死死锁定着地上那几个被瞬间击毙或重伤的杀手! “动她者……死!”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地狱阎罗般的森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在场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设备间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我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和江屿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压抑不住的、沉重的呼吸声。 他……又一次……为我挡下了死神! 第18章 弥留之际的告白 “动她者……死!” 江屿沙哑的声音,裹挟着地狱般的森寒,在狭窄、充满血腥味的设备间里回荡。他扶着门框,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摇晃,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但那握枪的手,却稳如磐石,枪口硝烟未散,指向地上哀嚎的杀手,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我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硝烟和铁锈味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混合着巨大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心痛,让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来了……他拖着刚被死神拽回半条命的躯体,拔掉维系生命的管子,从icu爬出来……只为在我被掐断呼吸的前一秒,扣下扳机。 “江……江屿……”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声音破碎不堪。 “别动……”他嘶哑地开口,目光艰难地从地上的杀手身上移开,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的杀意冰雪般消融,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担忧和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你……没事?” “我……没事……”我哽咽着,手脚并用地向他爬去。每挪动一寸,右腿的伤口都像被钢锯拉扯。但此刻,身体的疼痛远不及看到他这副模样的万分之一。 他看着我靠近,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嘴角刚动,却猛地弓起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鲜血如同失控的水龙头,从他捂嘴的指缝间汹涌溢出,瞬间染红了苍白的指节和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蓝色无菌衣! “江屿!”我惊恐地扑到他脚边,徒劳地想用手去堵那汹涌的血,“医生!医生在哪?!”我绝望地嘶喊,声音在警报声和混乱的人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没……时间了……”他咳得浑身痉挛,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框缓缓滑倒在地,靠在我怀里。滚烫的鲜血浸透了我胸前的衣服,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他的体温在迅速流失,脸色灰败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充满某种执念地望着我。 “晚晚……”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来的,“证据……密钥……发出去了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证据!那用无数鲜血换来的证据!我猛地想起那个圆脸护士!她拿着物理密钥跑掉了!现在在哪?成功了吗? “我……我把密钥告诉了一个护士……她带着物理密钥去……去找人上传了……”我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她……” 江屿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随即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信……她……”他艰难地喘息着,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陈默……安排的……人……” 陈默?那个圆脸护士是陈默安排的?陈默……他还活着?还在暗中行动?一股微弱的希望如同寒夜里的火星,在我心底闪烁。 “听着……晚晚……”江屿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淹没在刺耳的警报声里。他冰凉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上我的脸颊,拭去我滚烫的泪水。那触感冰凉而粗糙,带着血渍,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 “五年前……推开你……”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涌出的鲜血,“是……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蠢……最痛……的事……”他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我以为……推开你……就能……护住你……让你……远离……这个……地狱……” 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砸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我用力摇头,泣不成声:“别说了……江屿……别说了……保存体力……医生马上……” “不……让我……说完……”他固执地打断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明和急迫,“我……知道……你恨我……应该恨……我……就是个……混蛋……”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却牵动了伤口,引发更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涌出。 “可是……晚晚……”他死死抓住我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揉碎进他的骨血里,眼神灼热得如同燃烧的星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孤注一掷的告白,“这五年……每一天……每一秒……我都在……地狱里……看着你……在城中村……摆摊……受伤……被欺负……我的心……就像……被……凌迟……”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字字泣血,狠狠凿进我的灵魂深处!原来,他从未真正离开!他一直像一个绝望的幽灵,在黑暗中注视着我,承受着比我多千百倍的煎熬! “重逢……羞辱你……是……任务……也是……保护……”他喘息着,眼神痛苦而复杂,“赵荣……在试探……我必须……让他相信……我恨你……才能……让你……暂时……安全……”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陈默告诉我了……”我紧紧回握着他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飞速流逝的生命,“对不起……江屿……对不起……我误会了你那么久……” “不……别说……对不起……”他艰难地摇头,目光变得无比温柔,如同穿透层层阴霾的月光,专注地、贪婪地描摹着我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永恒,“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把你……卷进来……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似乎还在耳边幻听般回响,但我知道,他生命真正的警报,正在疯狂拉响! “晚晚……”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眼神开始涣散,焦距艰难地凝聚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不舍和……释然?“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早早……找到你……好好……护着你……开……开个……大大的……烧烤店……只给你……烤……你爱吃的……鱿鱼须……多放……孜然……和……辣椒……”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那只抚着我脸颊的手,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滑落…… “江屿!江屿!不要睡!看着我!看着我!”我惊恐地抱住他,用力拍打他冰凉的脸颊,声音嘶哑绝望,“医生!救命啊!救命——!”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崩溃的瞬间! “嗡——嗡——” 我口袋里,那部从安全屋带出来的、属于陈默的备用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张图片和一个链接! 我颤抖着点开图片——是电脑屏幕截图!上面清晰地显示着: **【云端文件“证据链-终极备份”上传状态:发送中…… 97%……】** 下面是一个加密网络新闻发布平台的链接! 成功了!那个圆脸护士!她成功了!证据正在发送!马上就要公之于众! “江屿!你看!你看啊!”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符,将手机屏幕拼命凑到江屿涣散的眼前,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证据!证据发出去了!马上!马上就能扳倒他了!你坚持住!你看到了吗?!” 江屿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聚焦在手机屏幕上。当看清那跳动的“97%”和新闻链接时,他那灰败如死的脸上,骤然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欣慰、如释重负和……心愿已了的极致光芒! 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真正的、释然的笑容。虽然短暂,虽然虚弱,却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容,也狠狠刺痛了我的心脏。 “好……好……”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两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眼神温柔地锁住我,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告别。 然后,那抹微弱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芯,在他眼底倏然熄灭。 他眼中的神采彻底涣散,如同星辰陨落,沉入永恒的黑暗。 紧握着我的手,失去了所有力道,软软地垂落下去。 身体最后一丝支撑也消失了,他彻底倒在我的臂弯里,头无力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吸……停止了。 “不——!!!” 一声撕心裂肺、足以刺破苍穹的悲鸣,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濒死孤狼的绝唱,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剧痛,在充斥着血腥、硝烟和警报声的狭小空间里疯狂回荡! 世界在眼前轰然崩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色彩都褪去了,只剩下怀中这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和手机屏幕上那依旧在跳动、却永远失去了意义的—— **【98%……99%……100%!上传成功!】** 第19章 血色尘埃 “100%!上传成功!” 冰冷的手机屏幕上,那行绿色的提示文字,如同最残酷的讽刺,在江屿彻底失去温度的身体旁,刺眼地亮着。 上传成功了。 扳倒江振业的铁证,足以将他和他庞大的罪恶帝国碾碎成齑粉的证据,此刻已化作无形的数据洪流,冲破重重封锁,涌向阳光下的审判台。 他等到了。 用最后的呼吸,看到了那个跳动的数字抵达终点。 然后,他走了。 带着那抹释然的、近乎破碎的微笑,永远地沉入了冰冷的黑暗。 “啊——!!!” 那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仿佛抽干了我灵魂里所有的空气和温度,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灌满寒风和剧痛的躯壳,死死抱着怀中那具迅速冰冷僵硬的躯体。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灰白和死寂。 设备间外,刺耳的警报声、混乱的脚步声、警笛的尖啸声由远及近,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有人冲了进来,是穿着防弹衣的警察和医护人员。 “林小姐!松手!快松手!让我们抢救!”有人用力掰开我死死箍住江屿的手。 “江屿!江屿!”医生扑上来,徒劳地检查着脉搏、瞳孔,做着心肺复苏。 “没用了……瞳孔散大……心跳呼吸停止超过五分钟了……”一个医生疲惫而沉重地摇头。 “不!他刚才还睁着眼睛!他还对我笑!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证据上传成功了!你们救他!求求你们救他!”我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抓住医生的白大褂,语无伦次地哭喊、哀求,指甲深深陷进布料里。 “林小姐!你冷静点!他伤势太重了!能撑到这里已经是奇迹!”警察试图拉开我。 奇迹? 用拔掉身上所有维系生命的管子、拖着被子弹撕裂的内脏、在警报和混乱中穿越半个医院、只为在最后一秒替我挡下致命一刀的代价,换来的……就是这短短几分钟的“奇迹”? 这算哪门子奇迹! 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彻底吞没!眼前一黑,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意识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 再次醒来时,鼻尖萦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 眼前是医院病房洁白的天花板。右腿和额头的伤口被重新处理包扎过,传来阵阵钝痛。手上打着点滴。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女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见我醒来,立刻起身。 “林小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温和,带着职业性的关切。 我没有回答。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江屿最后倒在我怀里、身体迅速冰冷的触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每一寸神经。他嘴角那抹微弱释然的笑容,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反复灼烫着我的心脏。 “江屿……”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女警的脸上掠过一丝沉重和同情:“江先生……遗体已经由法医接收,后续会按程序处理。林小姐,请节哀。” 节哀?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心上,砸得血肉模糊。 “证据……”我猛地想起,挣扎着想坐起来,“那个u盘!云端!新闻……” “林小姐,别激动!”女警连忙按住我,“你提供的证据,包括那个上传成功的云端链接和物理密钥,已经由我们技术部门第一时间接收并核实!里面的内容……非常震撼,也非常关键!”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而激动:“省厅已经成立专案组,江振业、赵荣及其党羽的主要成员,在证据公布后不到一小时,就已被全部控制!临山后山的非法倾倒场被查封,鑫荣集团及其关联的多家涉事企业被冻结资产!林晚小姐,你和你……牺牲的同伴,是英雄!你们揭露了一个盘踞多年、危害巨大的毒瘤!” 成功了。江振业倒了。赵荣伏法了。父母的血仇得报了。老张的坚持没有白费。陈默的背叛与救赎也有了结果。 这迟来的、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胜利”,此刻听在耳中,却如同隔世般遥远,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它填不满我胸口那个被生生挖走的巨大空洞。 “陈默……他还活着吗?”我艰难地问出另一个名字。那个同样被命运诅咒、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兄弟之血的私生子。 女警摇摇头,表情凝重:“陈默先生……伤势过重。被秘密转移后,在手术台上……没能挺过来。他留下了一份详细的证词,指证江振业的所有罪行,包括对他和他母亲的控制与利用……还有……他参与的部分。” 都走了。 江屿。陈默。 一个在阳光下背负血仇隐忍五年,最终倒在黎明前。 一个在阴影里承受诅咒挣扎半生,最终用命赎罪。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林小姐,后续还有很多程序需要你配合……”女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想去看看他。”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江屿。” 女警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我安排。” …… 冰冷的停尸间。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死亡的气息。 白色的裹尸布下,勾勒出一个熟悉而冰冷的轮廓。 工作人员轻轻掀开一角。 那张脸露了出来。 苍白,冰冷,毫无生气。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青黑的阴影。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依旧是那张英俊得近乎凌厉的脸,却再也找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额角那道为我挡子弹留下的疤痕,缝着黑色的线,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冰冷的皮肤上。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一尊完美却毫无温度的雕塑。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他冰凉的脸颊。 那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冻得我浑身一颤。 没有回应。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江屿……”我低声唤他,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他的沉睡,“你看到了吗?他们都被抓了。江振业完了。临山后山的毒土……会被清理。那些喝了脏水、生了怪病的人……会有说法了。” “你那个傻子弟弟……陈默……他也走了。他最后……帮你把证据发出去了。” “你说下辈子……要开个大大的烧烤店……只给我烤鱿鱼须……多放孜然和辣椒……”我的声音哽住,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他冰冷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小小的、迅速冷却的水痕,“你说话……要算数……” “这辈子……你这个混蛋……欠我的……太多了……”我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冷的额头上,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他残存的温度,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你让我……怎么还……怎么还得清……” 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像无数根针扎进心里。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将我淹没。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流淌,浸湿了他冰冷的鬓角。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工作人员轻声提醒时间到了。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这张冰冷的脸刻进灵魂深处。然后,缓缓直起身,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转身。 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这片弥漫着死亡和告别的冰冷空间。 …… 一个月后。 临山县后山,那片曾经被剧毒废料侵蚀、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矿坑区域,已被巨大的蓝色防尘网和工程围挡圈起。大型机械正在轰鸣作业,清理着深埋地下的毒土。空气中弥漫着生石灰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取代了曾经的腐败恶臭。 警戒线外,聚集着不少媒体记者和闻讯而来的民众。省环保厅、公安厅的官员正在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案件进展和污染治理方案。 我站在远离人群的一个小山坡上,穿着一身素黑的衣服,额角和右腿的伤已经结痂,留下淡粉色的疤痕。山风吹拂着凌乱的发丝,带着泥土和药水的气息。 一个穿着朴素夹克、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人,在一个年轻警察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到我身边。 是老张。 他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沧桑和释然。他看着我,又看向远处忙碌的工地,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丫头……”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力量,“看到了吗?你爸妈……在天上……能闭眼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喉咙里堵着硬块。 “江家那小子……”老张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复杂的情绪,“还有……那个陈默……都是……好样的。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看向那片被翻搅开的、曾经埋葬了无数罪恶和生命的土地。巨大的挖掘机臂膀挥舞着,将漆黑的毒土挖出,装上覆盖严密的卡车运走。像一场迟来的、笨拙的刮骨疗毒。 正义来了。 带着机器的轰鸣,带着官方的通报,带着迟来的告慰。 可那个在黑暗中独自点燃火把、最终用血肉之躯扑向风暴中心的人,却永远留在了黎明前最冷的夜里。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一个未知号码。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一个简陋但干净的病房里拍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侧脸对着镜头,穿着病号服,露出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是陈默!他竟然还活着?! 照片下方,用极小的字标注着:【海外安全点。脱离危险。勿念。】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心头的阴霾!他还活着!陈默还活着!那个被命运诅咒、最终选择了救赎的兄弟!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跳出来,依旧是那个未知号码: 【证据链完整。江振业、赵荣等核心成员已被正式批捕,面临多项重罪指控。鑫荣集团及相关产业被全面接管清算。所有受害者及家属的赔偿和救助程序已启动。风暴已过,尘埃落定。保重。】 尘埃落定? 我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喧嚣的工地,看向远处澄澈了许多的天空。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新生的、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是的,笼罩在临山县上空多年的阴霾,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了这片被毒害的土地,也照亮了前方漫长而崎岖的重生之路。 可我的心呢? 那个在城中村寒夜里支起烧烤摊、被生活磨砺得粗糙却依然带着微弱希冀的林晚,早已被这场血色的风暴撕得粉碎。 而那个会轻蔑地弹飞我的烤串、也会在枪林弹雨中用身体为我筑起最后屏障的江屿,永远地留在了这片被阳光照耀的尘埃里。 风吹过山坡,带来远处工地的轰鸣和人群模糊的喧哗。我裹紧了身上的黑衣,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脚步很沉,踏在刚刚冒出嫩芽的草地上。 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走了。 第20章 烟火人间 风里裹着城中村特有的味道——潮湿发霉的墙体味、隔夜潲水的酸馊味、下水道若有若无的腐败气,还有……孜然、辣椒面被炭火燎烤后,霸道炸开的、廉价却生猛的香。 这香,是我林晚的锚。 就在巷口拐角那片巴掌大的空地上。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后斗改装成的烧烤架,几根竹竿撑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塑料布棚子。棚顶被风吹得哗啦响,像随时要散架,却倔强地挺着。炭火在铁皮槽子里明明灭灭,映着我那双早已结痂、留下淡粉色疤痕的手。指关节不再红肿开裂,只是动作间,偶尔会带起一丝深埋筋骨里的、天气转凉时才有的隐痛。 “老板,十串羊肉,多放辣!”一个穿着洗褪色工装、满身灰浆点子的汉子扯着嗓子喊,声音粗嘎。 “好嘞,马上!”我应着,哑嗓子里带着点自然的沙砾感。麻利地从裹着厚棉被的泡沫箱里拿出一把冻得硬邦邦的肉串。刷油,按上铁网,滋啦一声,白烟混着油烟腾起,糊了一脸,呛得喉咙发痒。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油烟味。却又处处不一样。 脚上不再是劣质单薄的雪地靴,而是双厚实耐磨的工装靴,踩在油腻的水泥地上,踏实。身上也不是洗得发白的旧羽绒服,而是一件深蓝色的棉夹克,耐脏,暖和。摊子旁边,多了一个半旧的、带轱辘的小冰柜,里面码着整齐的饮料——这是用官方那笔“受害者救助金”置办的。 钱不多,足够我在这片泥泞里,重新扎下一点根基。不是施舍,是血换的。江屿的,陈默的,我父母的,老张半条命的。 “老板,今天肉串味儿正啊!”旁边小桌另一个工人吸溜着鼻子,含糊地夸了一句。 “新鲜进的,您吃着好就行。”我笑笑,脸上没什么波澜,手上动作不停。肉串在火上翻转,油脂滴落,爆起细小的火星。 日子像这炭火,看似死灰复燃,底下却埋着烧不透的冷烬。白天守着这方寸摊子,听着食客们插科打诨、抱怨工头、念叨老婆孩子热炕头,市井的烟火气勉强能填补些空洞。夜里回到那间不足十平、依旧潮湿发霉的出租屋,那无边的寂静和冰冷,便像水一样漫上来,浸透骨头缝。 江屿的脸,他最后倒在我怀里时身体的重量和迅速消逝的温度,总在夜深人静时,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还有陈默那张苍白、在海外病房里沉睡的侧脸照——那个未知号码再没发来过消息,像一场幻觉。老张出院后,被省里接走了,听说去了什么疗养院,彻底断了音讯。 他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守着这片用血浇透后、勉强长出点杂草的废墟。 “老板,结账!” “哎,来了!” 我收了钱,用挂在脖子上的旧毛巾擦了擦汗。毛巾是新的,深蓝色。以前那条沾满油污和血的,早扔了。 刚把几串烤好的鸡胗递给客人,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哭骂和推搡声,打破了这短暂的烟火气。 “滚开!小杂种!敢偷老子的包子!” “我没偷!是……是掉地上的!” “放屁!老子亲眼看见你抓了就跑!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我不打死你!” 人群骚动起来,围了过去。我皱了皱眉,踮脚张望。只见一个卖早点的胖老板,正揪着一个瘦小孩子的衣领,唾沫横飞地叫骂。那孩子顶多七八岁,穿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单衣,小脸黢黑,头发像枯草,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和倔强,死死抱着怀里一个同样脏兮兮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两个变了形的包子。 “王胖子,跟个小孩子较什么劲!”旁边有看不过去的街坊劝。 “掉地上的东西,捡了也不算偷吧?” “就是,孩子看着怪可怜的……” 王胖子脸涨得通红,更来劲了:“可怜?可怜就能偷东西?今天偷包子,明天就敢偷钱!这种小杂种,不打不长记性!”说着扬起蒲扇大的巴掌就要往下扇! 那孩子吓得浑身一抖,闭紧了眼睛,小身子缩成一团。 “住手!” 声音不高,甚至有点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我自己都愣了一下。身体比脑子快。 人群分开一条缝,我走了过去。油烟味和汗味混杂的空气里,王胖子举着的手僵在半空,愕然地看着我。 “林……林老板?”他显然认得我,眼神有点复杂。这段时间,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在巷子里传了不少,版本各异,唯一相同的是都沾着点“不好惹”的边儿。 我走到那孩子跟前,没看王胖子,蹲下身,视线和他齐平。那双盛满惊恐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抱着塑料袋的手更紧了。 “包子钱,我替他给了。”我掏出几张零钱,递给王胖子,语气平淡,“两个够吗?” 王胖子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接过钱:“林老板,不是钱的事,是这规矩……” “规矩是给人定的,不是拿来打孩子的。”我打断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淬炼后的沉,“孩子饿急了,捡个掉地上的包子,不算偷。你下次把摊子看紧点,别总掉东西。” 王胖子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周围街坊的目光也让他臊得慌,嘟囔了几句“多管闲事”,悻悻地收了钱,推着早点车走了。 人群见没热闹看,也渐渐散了。 巷口只剩下我和那个脏兮兮的小孩。他依旧警惕地看着我,像只受惊的小兽。 “饿吗?”我问。 他犹豫了一下,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瞟向巷子深处,似乎想跑。 “过来。”我站起身,走回自己的烧烤摊,没回头看他。 他在原地踟蹰了几秒,最终还是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小步小步地跟了过来,停在离摊子几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拿了几串刚烤好、卖相不太好的蔬菜串(烤得有点焦边),又倒了半杯温热的豆浆在一次性杯子里,放在旁边一个矮凳上。 “吃吧。”我说完,就转过身去照看火上的肉串,没再看他。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狼吞虎咽的咀嚼声。吃得很快,很急,像饿了很久。 等我烤完几串肉,再回头时,矮凳上的东西已经空了。那孩子站在原处,小嘴油汪汪的,手里还捏着空杯子,怯生生地看着我。 “饱了?”我问。 他又点了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谢谢。” “叫什么?” “……小石头。” “家呢?”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用脏兮兮的脚尖蹭着地上的油污。 明白了。又是一个被这泥沼般的生活吞噬了根的孩子。城中村这样的浮萍,太多。 “晚上没地方去?”我拿起抹布擦着油腻的台面,语气随意得像在问天气。 他沉默着,头垂得更低。 “那边,”我用下巴指了指烧烤摊后面、塑料布棚子最里侧、靠着墙根的一小块地方,那里堆着些装炭的空麻袋和几个空泡沫箱,还算干燥避风,“晚上风大,自己找个空箱子钻进去,比睡地上强。别弄脏我的东西。” 小石头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光,随即又飞快地黯淡下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真……真的?” “嗯。”我应了一声,不再看他,低头串着新的肉串,“天亮自己走,别碍事。” 他没再说话。等我忙过一阵再抬头,那墙角麻袋堆旁,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蜷缩在一个最大的泡沫箱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警惕又带着点新奇地打量着我的摊子,还有这烟火缭绕的方寸世界。 夜色渐深。巷子里的人声和灯光稀疏下去。寒风贴着地面刮过,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和塑料袋。炭火的热力成了这冰冷角落唯一的暖源。 我守着火,机械地翻动着所剩不多的几串素菜。小石头蜷在泡沫箱里,似乎睡着了,发出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就在我准备收摊时,巷口昏暗的路灯光下,一个撑着黑伞、穿着考究深色风衣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伞沿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笔挺的西裤裤线和锃亮的皮鞋,与周遭油腻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沉下去。不是他。永远不可能是他了。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微微抬了抬伞沿。一张陌生的、带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的脸露了出来。他朝我微微颔首,没有靠近,只是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巷口一个相对干净的垃圾桶盖上。 然后,他收起伞,转身,无声地消失在沉沉的雨幕和夜色里。 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那信封上。 我盯着那信封看了很久,直到炭火的最后一点红光也黯淡下去。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信封很沉。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现金,数额远超我一个月辛苦摆摊的收入。还有一张没有任何署名的打印纸条: 【陈先生托付。海外治疗顺利。勿念。保重自身。】 陈默!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而且……他记挂着我?托人送来了钱?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我攥紧了信封,冰冷的雨水顺着塑料棚檐滴落,砸在脖颈里,冰得我一哆嗦。 我默默地把信封收进贴身的衣袋。冰冷的纸张贴着皮肤,带着另一个挣扎求生者的温度。 回到摊子前,小石头不知何时醒了,正扒着泡沫箱的边缘,偷偷看着我,大眼睛里带着懵懂的好奇。 “看什么?还不睡?”我板着脸,语气不太好。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那个穿黑衣服的……是谁啊?” “不认识。”我麻利地收拾着家伙什,铁签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赶紧睡觉!明天天亮自己滚蛋!” 小石头“哦”了一声,乖乖地缩回泡沫箱里。 雨似乎下得更密了,敲打在塑料棚顶上,噼啪作响。巷子里最后几盏昏黄的灯火也熄灭了,只剩下我这摊前孤零零一盏白炽灯泡,在雨夜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朦胧的光域。 我坐在小马扎上,守着最后一点将熄未熄的炭火余温。冰冷的湿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浸透单薄的棉夹克。右腿的旧伤处开始隐隐作痛,像有细小的冰针在骨头缝里钻。 小石头在泡沫箱里翻了个身,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 远处,不知哪家店铺的卷帘门被哗啦一声拉下,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夜还很长。 雨还在下。 炭火终究会彻底熄灭。 但明天……炉子里的炭,还得重新点起来。 我裹紧了衣服,看着棚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连绵的雨幕。塑料布在风中哗啦作响,像一面倔强的破旗。 总得活下去。 带着那些冰冷的、滚烫的记忆。 在这烟火人间,继续往前走。 第21章 旧影惊魂 雨下了一夜,天亮时总算歇了。巷子里的积水混着油污,泛着腻乎乎的光。空气又湿又冷,吸进肺里带着股洗不干净的霉味。 塑料棚子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我掀开棚布,凉气夹着水腥味扑了一脸。墙角那个大泡沫箱空着,麻袋被蹬得有点乱,地上留了几个沾着泥的小脚印,歪歪扭扭指向巷子口。小石头走了。 走了也好。这泥潭,陷进来一个就够了。 我弯腰收拾摊子,把倒扣的板凳翻过来,湿漉漉的。挪开装炭的空麻袋,准备去推车—— 一个牛皮纸信封,赫然躺在最底下那层干燥的麻袋上! 深褐色,方方正正,边角挺括。和我昨晚在巷口垃圾桶盖上捡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僵!昨晚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把东西放在这里?他到底是谁?! 后背瞬间爬满冷汗。我猛地直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清晨的巷子空荡荡,只有几个早起的租客缩着脖子匆匆走过,没人朝这边看。棚顶残留的雨水滴落在后颈,冰得我一哆嗦。 昨晚那个信封里的钱,厚厚一沓,带着陈默遥远而模糊的气息,被我贴身放着,像块滚烫又沉重的烙铁。这个……又是什么? 我死死盯着地上那个突兀的信封,像盯着一条盘踞的毒蛇。手指在冰冷的空气中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俯身把它捡了起来。 比昨晚那个薄。捏在手里没什么分量。 撕开封口。里面没有钱。 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边缘微微泛黄、带着岁月痕迹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五年前的江屿和我。 背景是大学城后面那个廉价溜冰场,霓虹灯招牌在照片一角糊成一团光晕。江屿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无阴霾的张扬笑意,胳膊大大咧咧地搂着我的肩膀。我穿着件傻气的粉色卫衣,被他搂得微微侧着身子,对着镜头笑得有点傻,有点甜,眼睛弯成了月牙,手里还举着一串刚烤好的、滴着油的鱿鱼须。 那是我们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生日,我的生日。他逃了下午的课,用省下来的生活费带我去溜冰,又拉着我去吃路边摊。那串鱿鱼须是他买的,老板多放了好多辣椒,辣得我直吸溜,他就在旁边哈哈大笑,说这才够味儿。 照片背面,一行熟悉的、刚劲有力的钢笔字迹,刺得我眼睛生疼: **“晚晚,笑一个!以后哥给你开个比这大十倍的烧烤店!鱿鱼须管够!”** 是江屿的字。五年前的字。 巨大的眩晕感瞬间袭来!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皮三轮车上,震得车斗哐当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深埋在血肉里的旧伤,撕裂般地疼。 照片从颤抖的手中滑落,飘然掉在湿漉漉、沾着煤灰的地面上。照片正面朝上,五年前两张年轻、鲜活、对未来充满无知无畏的笑脸,浸泡在冰冷的污水和肮脏的煤灰里。那笑容灿烂得刺眼,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记忆深处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他死了。 死在我怀里。 身体一点点变冷变硬。 现在,这张承载着最初甜蜜和誓言的旧照,像个恶毒的幽灵,被人精准地投递到这个他再也无法兑现承诺的烧烤摊前。 是谁? 是谁干的?! 是江振业残余的爪牙?是赵荣的余孽?还是……那个撑黑伞的神秘人?他送来陈默的钱,又送来这把淬了回忆剧毒的刀子,到底想干什么?! 无边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冻僵了四肢百骸。我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带着血腥气的呜咽。不能哭。林晚,不能在这里哭。 我猛地蹲下身,几乎是粗暴地将那张沾了污水的照片捡起来,胡乱塞进裤兜深处。冰凉的触感隔着布料贴在腿上,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手指碰到裤兜里另一个硬物——是昨晚那个装钱的厚信封。 陈默的钱。江屿的遗照。 一个来自活着的、挣扎在异国他乡的兄弟。一个来自死去的、沉眠在冰冷地下的爱人。像命运伸出的两只手,一只冰冷,一只滚烫,同时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撕扯着,几乎要将它扯成两半。 “老板?今天出摊不?”一个熟客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点疑惑。 我浑身一激灵,像从噩梦中惊醒。用力抹了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煤灰、雨水和城中村特有气息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 “出。”我的声音哑得厉害,但异常平静,“老规矩?” “对,十串羊肉,多放辣!”熟客没察觉异样,搓着手坐到小桌旁。 “稍等。”我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打开裹着厚棉被的泡沫箱,拿出冻硬的肉串。手指冻得发麻,指尖触到冰冷的肉块时,那刺骨的寒意似乎穿透了皮肉,直抵骨髓深处,与裤兜里照片的冰冷连成一片。 炭火重新生起来了。蓝色的火苗舔舐着暗红的炭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油烟升腾,孜然和辣椒面的辛香再次霸道地弥散开来,像一层薄薄的、滚烫的壳,暂时包裹住内里蚀骨的寒冷。 肉串在铁网上滋滋作响,油滴落,爆起细小的火星。我机械地翻动着竹签,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巷口,飘向昨晚那个黑伞男人站立的位置。空无一人。只有被雨水冲刷过的、依旧油腻的水泥地面。 他还会来吗?下一个信封里,又会装着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无声地在心底滋生、缠绕。这看似恢复平静的烟火摊子,底下仿佛埋着看不见的炸药。而引信,已经被人点燃。 一整天,我都像绷紧的弦。每一个靠近摊子的陌生人,都让我心头一跳。递钱、找零、烤串,动作比平时更沉默,更利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警惕。那张藏在裤兜深处的旧照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刻提醒着我刚刚结束的血雨腥风并未真正远去,那些死去的亡魂和潜伏的恶意,依旧在阴影里窥伺。 傍晚,天阴沉得厉害,像是憋着一场更大的雨。巷子里的人流多了起来。 小石头又出现了。 像只灰扑扑的小耗子,悄无声息地溜达到摊子附近。他没靠近,就蹲在巷子对面一个关门的五金店台阶上,抱着膝盖,大眼睛时不时瞟向我这边,又飞快地移开,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饥饿的本能。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烤着最后几串土豆片。心里那根弦依旧绷着,没多余的力气去管这只小野猫。 天擦黑时,几个流里流气的半大青年晃荡着进了巷子。染着黄毛,叼着烟,穿着紧绷的假名牌,走路肩膀一耸一耸,看人的眼神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邪气。是这片有名的几个混混,平时偷鸡摸狗,调戏个把小姑娘,没人愿意惹。 他们路过我的摊子,其中一个高个子斜着眼瞅了瞅我烤架上的东西,又瞟了眼缩在对面台阶上的小石头,怪笑一声:“哟,林老板,生意兴隆啊?还养上小叫花了?” 我没吭声,把烤好的土豆片装进纸袋,递给等着的一个女工。 “跟你说话呢!聋了?”高个子被无视,有点恼,一脚踢飞了脚边一个空饮料瓶。瓶子哐当哐当滚出去老远,吓了那女工一跳,赶紧拿着吃的走了。 “老大,这妞够劲儿,就是脸冷了点儿。”旁边一个矮胖子嬉皮笑脸地凑近一步,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听说以前跟过有钱人?怎么混到这儿摆摊了?是不是活儿不行被踹了?” 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过来。旁边几个食客见势不妙,匆匆结账走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顶到喉咙口,混合着心底压抑的恐惧和伤痛,几乎要炸开!我攥紧了手里的铁钳子,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裤兜里那张冰冷的照片,像针一样刺着我。 “滚。”我抬起头,盯着那个矮胖子,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矮胖子一愣,大概没想到我敢还嘴,随即恼羞成怒:“妈的!给脸不要脸!一个臭摆摊的……”他骂骂咧咧地就伸手要掀我的烤架!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滚烫铁架边缘的瞬间! “啊——!” 一声凄厉的、变了调的惨叫猛地响起! 不是矮胖子发出的! 是那个一直缩在对面台阶上的小石头! 只见他像颗小炮弹一样,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手里攥着半块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带着锋利棱角的碎砖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了矮胖子伸出的那只手的胳膊肘上! “砰!”一声闷响! “嗷——!”矮胖子猝不及防,疼得嗷一嗓子,触电般缩回手,捂着手臂弯下腰,脸瞬间疼得煞白! “小杂种!你找死!”高个子和其他几个混混都惊呆了,随即暴怒!几个人骂着脏话,凶神恶煞地就朝小石头扑过去! 小石头像只受惊的兔子,砸完砖头转身就跑,小身子灵活地在混乱的人群缝隙里钻!那几个混混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撞翻了巷边一个卖水果的小推车,橘子苹果滚了一地,引起一片惊呼和咒骂! “抓住他!” “打断他的腿!” 混乱中,小石头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巷子拐角堆放的杂物上,摔了个跟头。高个子狞笑着冲上去,抬脚就要踹! “够了!” 我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混乱的巷子里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叫骂和惊呼。 高个子抬起的脚顿在半空,惊愕地回头。 我手里握着那把串肉串用的、磨得异常尖锐的钢钎,一步踏出摊子,挡在了摔倒在地、满眼惊恐的小石头身前。钢钎的尖头,在昏黄的巷灯下,闪着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寒光。 我的目光,像两把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刀子,死死刮过高个子和他身后那几个混混的脸。没有愤怒的嘶吼,只有一片死寂的、经历过真正血腥风暴后沉淀下来的冰冷和某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再动他一下,”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试试。” 空气瞬间凝固了。 巷子里看热闹的、被撞翻摊子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这边。那几个混混脸上的嚣张气焰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高个子看着我手里的钢钎,又看看我那双毫无波澜、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在这片混了这么久,见过狠的,但没见过这种……仿佛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看人如同看死物的眼神。 矮胖子还捂着手臂哼哼唧唧,此刻也噤了声。 “你……你……”高个子嘴唇哆嗦着,想放句狠话,却愣是没憋出来。 我往前踏了一小步。钢钎的尖头微微抬起,指向他。 高个子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混混也跟着后退。 “滚。”我又吐出一个字。 这一次,没人再敢废话。高个子怨毒地剜了我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我手里的钢钎,啐了一口,转身就走:“妈的,晦气!走!”几个混混架起还在哼哼的矮胖子,骂骂咧咧地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死寂。 巷子里只剩下狼藉的地面,散落的水果,和一群惊魂未定的围观者。 我慢慢垂下握着钢钎的手。冰冷的金属触感硌着掌心。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冰凉一片。刚才那瞬间爆发的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空荡荡的茫然。 低头。小石头还坐在地上,仰着小脸,呆呆地看着我,大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崇拜的光芒?他的小拳头还紧紧攥着,里面是那块沾了灰的碎砖头。 “起来。”我伸出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沙哑和冷淡。 他迟疑了一下,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手指。冰凉,带着汗湿的黏腻。我把他拉起来。 “回家去。”我说,把他往巷子口方向推了一把。 他没动,只是看着我,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橘子和苹果,小声说:“……他们弄的……” 我没理他,弯腰捡起刚才混乱中被碰倒的调料罐,默默收拾一片狼藉的摊子。小石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蹲下身,开始笨拙地捡拾地上那些沾了泥灰的苹果和橘子,把它们一个个放回被撞翻的小推车旁边。那个卖水果的大妈惊魂未定地扶起车子,看着小石头,又看看我,眼神复杂。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巷子里昏黄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只只疲惫的眼睛。 我重新点起炭火,橘红色的火苗在冰冷的夜色里跳跃。油锅里滋啦作响,油烟裹着辛辣的香气,再次升腾,像一层固执的屏障,试图隔绝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潜伏的恶意。 小石头没有走。他蹲在摊子旁边不远处的阴影里,抱着膝盖,像只找到了临时港湾的流浪小猫,安静地看着跳跃的炭火,看着我在油烟中沉默忙碌的身影。 裤兜里,那张冰冷的旧照片,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紧贴着皮肤。巷子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那个撑黑伞的男人,那诡异的信封,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烟火人间,从来就不只是温暖。 第22章 夜港 混混们骂骂咧咧地消失在巷子深处卷起的黑暗里,像几块脏污的烂泥终于被水流冲走。巷子里残留着死寂,只有远处几声模糊的狗吠,还有那个卖水果的大妈低低的、带着哭腔的咒骂。散落的橘子苹果滚在污水和煤灰里,像一颗颗被踩脏的心。 我垂下握着钢钎的手,冰冷沉重的金属感硌着掌心,那瞬间爆裂的戾气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像灌了铅的棉絮塞满四肢百骸。后背被冷汗浸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风一吹,刺骨的凉。 低头。小石头还坐在地上,仰着小脸看我。巷口昏黄的灯光斜斜打过来,照亮他半边沾满污渍的脸颊,大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惊恐,但深处,却奇异地燃着一点微弱又执拗的光,近乎……崇拜?他脏兮兮的小手还死死攥着那块边缘锋利的碎砖头,指节用力到发白。 “起来。”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铁锈。 他迟疑了一秒,那只攥着砖头的手松开了,砖块“啪嗒”掉在湿漉漉的地上。冰凉、带着汗湿黏腻的小手,试探地抓住了我伸出的两根手指。我用力,把他从冰冷的泥水里拽了起来。 “回家去。”我推了他肩膀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 他没动。瘦小的身体晃了晃,站稳,目光却固执地黏在我身上,然后,又缓缓移向地上那些沾满了黑泥和脚印的橘子和苹果,散落在翻倒的小推车周围,一片狼藉。“……他们弄的……”他小声说,声音细细的,像被掐住脖子的幼猫。 我没应声。弯腰,沉默地收拾自己摊前的狼藉。碰倒的调料罐滚在角落里,孜然粉和辣椒面撒了一地,红黄混杂,刺鼻又狼狈。捡起罐子,指尖沾满了混合的粉末,辛辣的气息直冲鼻腔。 眼角余光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动了。他蹲下去,开始笨拙地捡拾那些滚落的、沾满污秽的水果。小手拿起一个摔裂了皮的橘子,小心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又用脏兮兮的袖口蹭了蹭,然后踮起脚,把它轻轻放回大妈那辆被撞得歪斜的小推车上。一个,又一个。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卖水果的大妈扶着车把,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又看看我,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说出什么,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彻底泼满了狭窄的巷道。两侧低矮出租屋的窗户里,陆续亮起昏黄的光,像一只只疲惫又警惕的眼睛,窥视着巷子里残余的混乱。 我重新蹲下,拨开炭堆里未燃尽的余烬。冰冷的火钳夹起几块新炭,丢进暗红的灰里。嗤——蓝色的火苗挣扎着,重新舔舐上来,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橘红色的光,在冰冷的夜色里跳动,映着我麻木的脸。 油锅里的残油烧热,滋啦作响。我拿起几串客人退单留下的土豆片,丢进去。油烟猛地腾起,带着焦糊边缘的、霸道的辛香,再次弥漫开来。这气味像一层滚烫的、油腻的壳,短暂地包裹住内里蚀骨的寒冷,试图隔绝巷道深处那片更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小石头没有走。 他就蹲在我摊子旁边不远处的阴影里。那地方堆着几个空的泡沫箱和一个装炭的破麻袋,恰好形成一个半人高的凹陷。他把自己缩进去,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跳跃的炭火映照下,亮得出奇。像一只终于找到了一处暂时能遮蔽风雨的墙洞、却依旧充满警惕的流浪小猫,安静地看着我,看着那团在寒夜里固执燃烧的火焰,看着我在油烟和火光中沉默地翻动竹签的身影。 裤兜里,那张冰冷的旧照片,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又像一根烧红的铁钉,死死地钉在皮肤上。每一次动作,每一次弯腰,那坚硬的棱角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提醒。巷子深处,那些黑洞洞的窗口,那些堆满杂物的拐角,仿佛都蛰伏着无形的眼睛。那个撑黑伞的男人,那诡异的信封,像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坠落的巨石。 烟火气升腾,却暖不透这深不见底的寒夜。 收摊的时候,夜已经深得能拧出水来。巷子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我的铁皮三轮车在坑洼水泥地上颠簸发出的单调哐当声。车斗里,装着没卖完的冻肉和蔬菜的泡沫箱,随着颠簸轻轻碰撞。 推着车,拐过那个堆满杂物的巷角,再往前几十米,就是我租的那个连窗户都缺了半扇的临街小屋。小屋门前狭窄的空地,就是我夜晚的“地盘”。 快到门口时,我脚步顿了一下。 那个小小的身影,像一抹更深的影子,蜷缩在我小屋门边冰冷的台阶上。他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脑袋深深埋进去,只露出乱糟糟的头发顶。夜风毫无遮拦地吹过这条窄道,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和灰尘,也吹得他单薄的旧外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底下嶙峋的肩胛骨轮廓。他在发抖,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我推车的声响惊醒了他。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睡意全无,只有惊惶,像受惊的小兽。看到是我,那惊惶才稍稍褪去一点,但身体依旧绷得紧紧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只有三轮车轮胎压过碎石的细微声响。 我停下车子,拿出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转动,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霉味、油烟味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我没回头看他,自顾自地开始卸车斗里的东西。沉重的泡沫箱抱下来,放在门边。空的调料罐摞好。铁架子拆开,靠墙放稳。动作机械,带着收摊后惯常的疲惫。 等我搬完最后一箱冻肉,直起酸痛的腰,那个小小的身影依旧蜷在台阶上,没有挪动分毫。只是那双眼睛,一直追随着我的动作,里面是无声的、固执的等待,还有一丝几乎要熄灭的、微弱的期盼。 巷子深处,不知哪家的野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划破寂静。 我站在门口,屋里的灯光从我背后泻出来,在我身前投下一道长长的、模糊的影子,恰好笼罩住台阶上那团小小的黑影。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然后弯腰,拿起一个白天装蔬菜用过的、相对干净厚实的大号空纸箱,随手扔在了门内靠墙的冰冷水泥地上。 哐当一声轻响。 小石头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似乎没明白这动作的含义。 我依旧没看他,转身进屋,走到角落那个用几块砖头垫起来的、充当案板的水泥台前,开始清点今天皱巴巴的零钱。硬币和纸币分开,一张张捋平,叠好。动作很慢,刻意放慢。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极其轻微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试探的脚步声,才极其缓慢地挪进了门槛。带着一种近乎踩在刀尖上的小心翼翼。 他站在门口,离那个扔在地上的空纸箱还有一步远,不敢再靠近。目光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狭小凌乱的屋子——一张破旧的铁架床,一个掉了漆的矮柜,角落里堆着杂物,墙壁上糊着发黄的旧报纸。然后,他的视线牢牢地钉在了那个空纸箱上,又迅速地瞟向我。 我背对着他,数钱的动作没停。一张十块,两张五块……硬币在水泥台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 终于,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很轻,很慢。我听到他极其小心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地,挪到了那个空纸箱旁边。接着,是身体蜷缩下去,衣物摩擦纸板的声音。他把自己尽可能小地、一点一点地塞进了那个纸箱里,像一只终于找到壳的寄居蟹。 屋里只剩下我清点钱币的细微声响,和他努力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数完最后一枚硬币,我把钱用橡皮筋扎好,塞进矮柜抽屉最深处。然后,走到墙角那个塞满杂物的破脸盆架旁,拿起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从案板下那个装水的塑料桶里,舀了小半碗清水。 端着碗,我走到那个蜷缩在纸箱里的小身影前。 他立刻又绷紧了,身体缩得更紧,只从纸箱边缘露出一双警惕又带着茫然的眼睛。 我把搪瓷碗轻轻放在纸箱旁边的地上。浑浊的水面微微晃荡。 “喝。”一个字,没有任何温度。 他看看碗,又看看我,眼睛里那点茫然更重了。他似乎不明白这水是给他的。 我没再说话,也没看他,转身走到床边,背对着他坐下。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屋里只剩下水桶里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和他压抑的呼吸。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动。身后才传来极其轻微的、喉咙吞咽的声音。很小心,很克制,像是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就会惊扰到什么。 接着,是细小的、猫舔水似的啜饮声。 那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停了。然后是碗底轻轻磕碰水泥地面的细微声响。 我依旧背对着他,没动。 裤兜里,那张旧照片的硬角,隔着布料抵着大腿。冰冷刺骨。而另一个兜里,陈默那厚厚一沓沾着血汗钱的信封,沉甸甸地坠着。 一个来自地底,一个来自炼狱。都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伸手,下意识地想揉一揉发紧发痛的太阳穴。指尖却触到了裤兜边缘那一点突兀的硬度。 不是照片,也不是信封。 是另一个东西。 动作顿住。心跳在死寂的屋里骤然漏跳了一拍。白天混乱的场景在脑中飞速闪过——小石头像炮弹一样冲过来,砸下砖头,那几个混混扑向他,他摔倒,我冲出……混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破旧外套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滚到了我的摊子下面?当时情势危急,根本没注意。 我慢慢地把手伸进裤兜。 指尖触到一张纸。比照片厚实,比信封薄。带着点粗糙的质感。 一点点把它掏出来。 昏黄的灯泡下,一张折叠起来的、廉价的彩色印刷纸,静静躺在我的掌心。纸张边缘被揉搓得有些毛糙,显然被反复打开又折起过。 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油光发亮的烤鱿鱼图片,背景是装修俗艳的店铺门脸,硕大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刺眼的红蓝光芒: **【鱿王之王·旗舰店盛大开业!】** **地址:南城区解放路77号(原老百货旧址)** **开业钜惠!鱿鱼须买一送一!管够!** 轰——!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疯狂冲上头顶的尖锐轰鸣! 照片上江屿爽朗的笑声,他搂着我的肩膀的温度,溜冰场里廉价霓虹的光晕,还有那句带着少年意气、掷地有声的承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在记忆最深处—— **“晚晚,笑一个!以后哥给你开个比这大十倍的烧烤店!鱿鱼须管够!”** 南城区解放路77号!老百货旧址!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就在大学城后面那条曾经最热闹、江屿无数次指着说“以后咱的店就开这儿,气死对面那家”的街角! 一模一样的位置! 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间从脚底窜起,缠绕住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握着传单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哀鸣。 谁?到底是谁?! 送来江屿的旧照,送来陈默的血汗钱,现在,又送来这张印着“鱿鱼须管够”、开在江屿梦想之地上的传单?! 是嘲弄?是挑衅?还是……更恶毒的宣告? 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他像一个精准的操偶师,用这些冰冷又滚烫的物件,一根根地拨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嗬……” 一声短促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我猛地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脸颊的皮肉里,才将那几乎要撕裂胸膛的剧痛和翻涌的血腥气压下去。 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我死死攥着那张刺眼的传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冷?” 一个细弱蚊蚋、带着浓浓睡意和疑惑的声音,突然从墙角那个纸箱里响起。 我浑身一僵,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颤抖和濒临崩溃的情绪,在瞬间被强行冻结。 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墙角那个破旧的纸箱里,小石头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小小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缩成一团,正困惑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怯生生地望着我。 他看到了我煞白的脸?看到了我无法控制的颤抖?看到了我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痛苦和……杀意? 黑暗如同粘稠的沼泽,从门窗缝隙、从墙壁的每一道裂纹里无声地渗透进来,将这间破败的小屋和里面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包裹。 那张印着巨大鱿鱼、闪烁着虚假光芒的传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掌心,也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他还会送来什么? 下一个信封里,装着的又会是什么? 引信在黑暗中嘶嘶作响,火星,已然溅落。 第23章 暗潮 那张印着巨大油光鱿鱼、闪烁着廉价霓虹灯招牌的传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黏在我的视网膜上。掌心里粗糙的纸面触感,却冰冷刺骨。空气里弥漫的霉味、油烟味、消毒水味,混合着小石头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汗味和灰尘的气息,瞬间变得粘稠滞重,堵在喉咙口,窒息般难受。 “冷?” 那细弱蚊蚋、带着浓浓睡意和懵懂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这濒临爆炸的死寂。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管,激得一阵闷咳。攥着传单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白痕。剧烈的颤抖被强行压下,像是把即将喷发的火山口用生铁死死封住,只留下胸腔里沉闷的、撞钟般的回响。 僵硬地,一寸寸转过头。 墙角那个破旧的纸箱里,小石头已经坐了起来,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两只手紧紧抓着纸箱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他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压出来的红痕,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清晰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动物般的担忧?他怯生生地望着我,似乎被我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吓到了。 黑暗如同有生命的粘稠墨汁,从门窗的缝隙、从墙壁的每一条龟裂的纹路里无声地渗透、流淌,将这间破败小屋连同里面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裹缠。 我死死地盯着他,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试图穿透他单薄的衣衫,看清那瘦小身体里藏着的所有秘密。是巧合?是他无意中捡到的?还是……那个撑黑伞的幽灵,连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也变成了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翻涌的血腥气。我没有回答他关于“冷”的问题,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将那张刺眼的传单一点一点、用力地折叠起来。纸张发出刺耳的、抗拒的哗啦声。最终,它被叠成一个更小、更硬的方块,塞进了裤兜最深处,紧挨着那张冰冷的旧照片。 两个硬物,像两块冰,隔着薄薄的布料,互相挤压着,传递着彻骨的寒意。 “睡你的觉。”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轮磨过生锈的铁片,没有任何起伏。 小石头似乎被这冷硬的语气冻得一缩,眼里的担忧迅速褪去,被一种熟悉的、小心翼翼的戒备取代。他没敢再问,只是默默地、一点点地把自己重新缩回了纸箱深处,只留下一个乱蓬蓬的头顶和一双在昏暗中依旧睁得很大的眼睛,警惕地留意着我的动静。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走到那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边坐下,床板发出痛苦的呻吟。后背抵着冰冷斑驳的墙壁,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 闭上眼。 眼前不是黑暗,而是那片廉价溜冰场刺眼的霓虹光晕,是江屿搂着我肩膀时传来的、带着少年体温的触感,是他指着街对面那个如今变成“鱿王之王”的老百货旧址,意气风发地说“以后哥给你开个比这大十倍的烧烤店!鱿鱼须管够!”时,眼底跳跃的光芒。 那光芒,此刻被传单上油滑俗艳的鱿鱼图片无情地覆盖、嘲弄。 是江振业?那个老狐狸,儿子死在我怀里,他会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报复?不像他赶尽杀绝的风格。 是赵荣的余孽?那群亡命徒,更习惯用刀子和枪说话。 还是……那个撑黑伞的、如同鬼魅般的男人?他送来陈默的钱,送来这把回忆的毒刃,现在又送来这记诛心的耳光……他到底是谁?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冰冷的黑暗中疯狂冲撞,找不到出口,只搅得脑仁针扎似的疼。裤兜里那两张纸片的棱角,硌着大腿的皮肉,时刻提醒着这份无处可逃的恶意。 不知过了多久,墙角纸箱里传来细微的、均匀的呼吸声,带着孩童特有的、毫无防备的悠长。小石头睡着了。 我却毫无睡意。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远处夜行货车的轰鸣,隔壁出租屋压抑的咳嗽,楼道里老鼠窸窣跑过的声音,甚至风吹过破损窗棂的呜咽……都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响。 直到窗外深沉的墨色开始透出一点极淡的灰白,巷子里传来第一声模糊的鸡鸣。 天快亮了。 我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才终于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起身的动作牵扯着麻木的四肢,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走到墙角那个装水的塑料桶边,舀起冰冷的清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激得头皮一炸,混沌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丝。 没有看角落那个纸箱,我开始沉默地收拾。清点所剩无几的冻肉和蔬菜,检查调料罐,把铁签一根根擦亮。动作机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麻木。 推着沉重的铁皮三轮车出门时,冰冷的晨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巷子里还残留着夜的沉寂,只有几个早起的租客缩着脖子匆匆走过,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小石头像条无声的影子,在我锁门的瞬间,也从那个纸箱里钻了出来。他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 我没回头,也没说话。车轮碾过坑洼的水泥地,哐当哐当的声响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单调而沉重。 到了摊子,支起棚子,生火。蓝色的火苗挣扎着舔舐暗红的炭块,烟气带着昨夜未散的寒意升腾。油烟味再次霸道地弥漫开,像一层熟悉的、却再也无法带来慰藉的壳。 小石头依旧蹲在那个熟悉的角落,堆着空泡沫箱和破麻袋形成的凹陷里。他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忙碌,看着那跳跃的火焰,眼神里没有了昨晚那种执拗的光芒,只剩下一种空茫的、仿佛被抽掉了魂的沉寂。偶尔,他的视线会飞快地瞟过我放钱的矮柜抽屉,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这细微的变化,像一根冰冷的针,无声地刺入我的眼底。 一整天,生意依旧寡淡。巷子里人来人往,却仿佛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我机械地烤串、收钱、找零。每一个递钱的动作,都感觉那个矮柜抽屉像一张无声张开的口,冰冷地嘲笑着。裤兜里那两个硬邦邦的方块,像两个不断汲取热量的冰核,冻得半边身子都麻木。 恐惧和猜疑如同藤蔓,在心底无声地疯长、缠绕。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像一个无形的幽灵,徘徊在这方寸烟火之外。他送来一样样东西,精准地戳在我最痛的伤疤上,而我却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下一次,他又会送来什么?一张江屿最后的照片?一撮冰冷的墓土?还是……直接送来一把要我命的刀子? 这种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恐惧,比任何明刀明枪都更折磨人。它抽干了空气里的暖意,连眼前跳跃的炭火,都仿佛透着森森的鬼气。 傍晚,天阴沉得像块巨大的铅板,压得人喘不过气。风更冷了,带着雨腥味。 小石头一整天都异常安静,除了偶尔帮我捡一下滚落的土豆片,大部分时间都缩在那个角落,像只冬眠的小兽。只是他看向那个矮柜抽屉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眼神里的紧张几乎要溢出来。 收摊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些。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心底翻腾的寒意,让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暴露在外的摊子,缩回那个虽然破败但至少四面有墙的蜗居。 照例是沉默地收拾。熄灭炭火,拆下铁架,把所剩无几的冻肉和蔬菜重新装进泡沫箱,搬上三轮车。 小石头也默默地起身,开始帮我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竹签和废弃的纸袋。他动作很慢,很轻,低着头,小小的肩膀微微耸着。 就在我弯腰,准备去挪开那个装炭的空麻袋,露出底下锁着的矮柜抽屉时—— “我……我去那边看看……” 小石头突然开口,声音又细又急,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慌乱。他甚至没等我反应,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朝着巷子深处堆放杂物的地方跑去,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阴影里。 动作顿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 他跑了?在我即将打开那个抽屉的时候?为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刚才他眼神里那浓得化不开的紧张,此刻如同慢镜头般在脑中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指向那个锁着的矮柜! 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扑到矮柜前,动作近乎粗暴地掏出钥匙!冰冷的金属钥匙因为手指的颤抖,几次都没能准确插进锁孔! 咔哒! 锁开了! 我猛地拉开抽屉! 里面,是今天收进来的、用橡皮筋扎好的一小叠零钱,皱巴巴的,大多是五块十块。还有几枚硬币散落在角落里。 钱还在。 高度绷紧的神经骤然一松,随即又被更大的疑云笼罩。他没拿钱?那他跑什么?为什么那么紧张? 不对! 目光死死锁在那叠零钱上。扎钱的橡皮筋似乎……松了一点?钱叠的厚度……好像也薄了那么一丝丝?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我一把抓起那叠钱,手指飞快地捻开! 一张,两张……十块的,五块的……最底下那张原本应该有的、唯一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不见了! 那张百元钞,是今天唯一一笔“大额”收入,一个熟客给的整钱,因为太新太显眼,我特意把它压在了所有零钱的最下面! 现在,它消失了! 轰——!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和更深的恐惧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那叠零钱在我掌心被攥得扭曲变形! 果然是他!这个小贼! 白天那种空茫沉寂的眼神,那频频瞟向抽屉的紧张,还有刚才那做贼心虚的逃跑……所有碎片瞬间拼凑起来!他根本不是被吓到的流浪猫!他处心积虑地靠近我,用那点可怜相博取同情,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机会!为了偷走那张百元钞票! 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被愚弄、被背叛的感觉,比那张冰冷的传单更让人窒息!江屿的旧照,陈默的血汗钱,这偷走我最后一点活命钱的贼……所有的恶意,仿佛在这一刻汇聚成汹涌的暗流,要将我彻底吞噬! 我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射向小石头消失的那个堆满杂物的黑暗角落!胸腔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吸进去,呼出来的却带着滚烫的怒意! 没有丝毫停顿!我像一头发怒的母豹,拔腿就朝着巷子深处追去!沉重的脚步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哐哐作响!铁皮三轮车被粗暴地遗弃在身后,孤零零地立在昏黄的路灯下。 “小石头!你给我滚出来!” 嘶哑的吼声在狭窄的巷道里炸开,带着失控的戾气,撞在两侧斑驳的墙壁上,激起空洞的回响。 巷道深处堆叠的破旧家具、废弃建材,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疯狂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的缝隙! 就在我冲到一堆废弃木板的尽头,准备拐向更幽深的岔口时—— 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 巷口的方向! 那个我刚刚冲出来的位置,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 一道修长、沉默的黑色身影,如同从地底渗出的墨迹,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宽大的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来了! 就在我离开摊子、追向小石头的这个瞬间,他精准地出现了!像一只耐心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秃鹫! 他微微侧过头,伞沿下,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巷子里弥漫的灰尘和昏暗,遥遥地、冰冷地锁定了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巷子深处,是偷走我活命钱、消失无踪的小贼。 巷子口,是送来死亡预告、如同鬼魅的撑伞人。 冰冷的寒意和滚烫的怒火在体内疯狂对冲、撕扯!我僵在原地,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叠被偷走大钞的零钱,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那里,别着我防身用的、磨得异常尖锐的钢钎! 钢钎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衣物传来,像一剂强行注入的镇定剂。 巷口,那撑黑伞的身影依旧静立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黑色雕塑,只有伞沿下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我身上。他在看什么?看我被偷后的狼狈?看我在愤怒和恐惧中挣扎?还是……在等待下一个投递“礼物”的时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被欺骗的怒火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理智烧穿,但更深处,一股冰冷的、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出的本能警兆,像毒蛇般缠绕上来,死死勒住了那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不能失控。林晚。绝对不能。 那小贼……他跑不远!这条死胡同岔路不多,尽头是堵死的围墙,除非他长了翅膀!当务之急,是揪出那个小混蛋!至于巷口那个幽灵……他既然现身,就绝不会只出现这一次! 我强迫自己从那道冰冷的目光中移开视线,像拔掉一根深陷皮肉的毒刺。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攥着零钱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不再看巷口,我猛地转身,将全部的、燃烧的怒火和冰冷的专注力,都投向了眼前这片堆满废弃物的、如同迷宫般的黑暗角落。 “小石头!我知道你在这儿!”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砂砾摩擦的粗粝感,在死寂的巷道里清晰得瘆人,“滚出来!把钱还给我!不然……”后面的话没说,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嘶吼都更沉重地压在冰冷的空气里。 我放轻了脚步,像一头在废墟中潜行的猎豹,每一步都踩在松动的碎石和朽木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却足以让藏匿者心惊肉跳的声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每一个可能藏身的缝隙:歪斜的破衣柜后面,堆积如山的废旧轮胎空隙,靠着围墙斜放着的、盖着破油毡的几块水泥预制板底下……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朽木的霉味和某种小动物留下的骚气。除此之外,只有我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 突然! 就在那堆盖着破油毡的水泥预制板后面,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短促的抽气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呛到,又死死捂住了嘴! 找到了! 我瞳孔骤然收缩!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蓄满力的弹簧,猛地扑了过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啊——!”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从油毡后面炸响! 几乎是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预制板底下钻了出来!正是小石头!他脸上沾满了灰黑色的污迹,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不是钱,而是一个被捏得皱巴巴的、看不出原貌的纸团! 他看到我扑近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来不及看路,转身就朝着巷子深处、那堵死胡同尽头的围墙方向,跌跌撞撞地亡命奔逃!小小的身影在堆积的杂物缝隙里拼命钻爬,狼狈不堪。 “站住!”我低吼一声,紧追不舍! 巷道狭窄,杂物遍地,小石头仗着身形瘦小灵活,在破家具和废弃建材的缝隙里钻来钻去。我几次伸手,指尖几乎要碰到他那件破旧外套的后襟,却都被他泥鳅般地滑开。愤怒和一种被戏耍的屈辱感灼烧着神经! 眼看就要被他冲到那堵死胡同的围墙下!围墙很高,布满青苔,他根本爬不上去! 就在他离围墙还有几步远,慌乱中回头看我位置的一刹那—— 脚下! 一块被废弃油污浸透的、半腐烂的木板,被他慌不择路的脚猛地踩中! “咔嚓——!” 木板应声而裂!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石头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倒!左手下意识地狠狠撑向地面!而地面,正散落着几块带着尖锐棱角的碎砖头和断裂的钢筋!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硬物刺穿的闷响! “呃啊——!”小石头整个人蜷缩起来,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的左手小臂,不偏不倚,重重地戳在了一块凸起、锋利的断钢筋上!尖锐的金属尖端,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袖,深深扎了进去! 鲜血,瞬间如同泉涌,染红了他灰扑扑的袖管,滴滴答答地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 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小小的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只剩下那只被钢筋贯穿的手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他疼得浑身剧烈抽搐,脸色惨白如纸,大颗大颗的冷汗混合着泪水从脸上滚落,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咬出了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濒死般的倒气声。 我追到近前,脚步猛地刹住。 眼前的景象,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刚才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浇灭,只留下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愕然和一丝……猝不及防的茫然。 血。刺目的血。大量的血,正从他那瘦小的胳膊上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泥地。 他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踩断了腿的幼猫,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痉挛着,那双盛满了恐惧和痛苦的大眼睛,死死地望着我,里面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绝望和无声的哀求。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依旧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着那个被血染红的纸团。 巷子深处,死寂一片。只有他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倒气声,和鲜血滴落的、令人心悸的滴答声。 而巷口方向,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那道撑黑伞的修长身影,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尊冷漠的、注视着人间惨剧的黑色墓碑。 第24章 血字 那血,刺目得像是泼在眼前的一桶红漆。 小石头瘫在冰冷的泥地上,蜷缩着,像只被车轮碾过的幼猫。瘦小的身体筛糠般抖着,每一次抽搐都扯动那根扎进手臂的断钢筋,带出更多汩汩的暗红。血珠子砸在脏污的地面,啪嗒,啪嗒,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鼓膜上。他脸上糊满了泥灰、泪水和冷汗,惨白得没有一丝活气。那双刚才还盛满恐惧和绝望的大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濒死的灰翳,瞳孔涣散,只有喉咙里嗬嗬的、破风箱似的倒气声,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那只没被钉住的右手,像痉挛的鸡爪,死死攥着一个东西。一个被血浸透、捏得不成样子的纸团。暗红的血正顺着他的指缝,濡湿了纸团的边缘。 时间仿佛凝固了。巷子深处堆积如山的破败杂物,投下扭曲变形的巨大阴影,将我们两个渺小的身影完全吞噬。空气里浓重的铁锈味、灰尘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反胃。远处巷口昏黄的路灯光,像一个遥远的、冰冷的嘲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撞得肋骨生疼。刚才追捕时岩浆般滚烫的愤怒,被眼前这惨烈的一幕瞬间浇熄,只留下冰冷的、带着铁腥味的愕然和一种……猝不及防的巨大茫然。钱呢?那张被他偷走的百元钞票呢?他跑什么?为什么手里攥着这个该死的纸团? 目光死死钉在他那只攥着纸团的右手上。那刺目的红,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的眼睛。 巷口方向,那道撑黑伞的修长身影,依旧如同凝固的黑色墓碑,静立在光晕的边缘。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冰冷的视线,隔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穿透而来。他在看。冷漠地,精准地,像一个记录者,旁观着这场由他投下的“礼物”所引发的、血淋淋的连锁反应。 他在等什么?等我崩溃?等我彻底被这接踵而至的恶意击垮? 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脊椎疯狂爬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勉强拉回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不能倒。林晚。倒在这里,就真如他所愿了! 那小贼……这小混蛋……他快死了! 这个念头像冰锥,狠狠扎进大脑!不管他偷没偷钱,不管他为什么跑,再不止血,他这条小命,十秒钟之内就得交代在这冰冷的垃圾堆旁!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我猛地扑跪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沾满污秽的地面上,溅起几点泥浆。顾不得脏污,也顾不得那根狰狞刺穿他手臂的断钢筋,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止血! 左手如同铁钳,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死死卡住他小臂伤口上方靠近肩膀的位置!入手是瘦骨嶙峋的触感,还有他皮肤下因剧痛而疯狂搏动的血管!冰冷的汗瞬间从我额角渗出。右手指尖探向腰间——那里,常年别着一根磨得极其尖锐、用来串肉的钢钎!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像握住了最后一点赖以支撑的锚。 嗤啦——! 没有半分犹豫!我用钢钎的尖端,狠狠划开了他那件早已被血浸透、破烂不堪的灰扑扑外套袖管!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袖管被粗暴地扯开,暴露出下面触目惊心的伤口! 断裂的钢筋,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扎进了他瘦弱的小臂肌肉里,露出小半截带着暗红锈迹的尖端。伤口周围的皮肉翻卷着,狰狞外翻,形成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暗红色的血液正从这个洞里,随着他微弱的心跳,一股一股地往外涌!那血不是鲜红的,带着一种粘稠的暗色,像化不开的劣质墨汁。 不行!卡住上臂动脉根本压不住!那钢筋像一根恶毒的塞子,堵在血管破裂的地方,压迫止血完全失效!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必须拔出来!不拔,他必死无疑!可拔出来……瞬间喷涌的血……他这瘦小的身子骨,能扛住几秒? 时间就是催命符! “听着!小混蛋!”我猛地俯下身,脸几乎凑到他耳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凶狠和命令,“不想死,就给我撑住!别动!听见没有!” 他涣散的瞳孔似乎微微聚焦了一瞬,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像是在呜咽,又像是在哀求。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抖得更厉害了。 没时间了! 我松开卡住他上臂的左手,飞快地解开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沾满油污的、厚实的帆布围裙。动作快得像是在拆弹。围裙被团成一团,死死按在伤口下方,尽量靠近钢筋刺入点的位置,充当最简陋的压迫垫。 然后,右手握住了那根冰冷、沾着锈迹和血污的钢筋! 触感冰冷而粘腻。深吸一口气,肺部灌满了血腥和绝望的味道。 拔! 没有一丝犹豫!右手猛地发力!一股巨大、粘稠的阻力从钢筋上传来!伴随着“噗嗤”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被硬物抽离的闷响! “呃啊——!!!” 小石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惨嚎!整个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向上弹跳了一下!眼睛猛地翻白! 一股滚烫的、带着腥气的液体,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那被拔出的血洞里狂喷而出! 噗——! 滚烫的血,喷溅了我一手一脸!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冲进鼻腔! 就是现在! 几乎在钢筋离体的同时,我左手攥紧的帆布围裙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压在了那个狰狞的血洞上!死死按住!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呃……”小石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的呜咽,身体猛地一挺,随即软了下去,彻底不动了。只有那被我死死压住的伤口,还在隔着手下的围裙布料,微弱地、顽强地搏动着。 成了吗? 心脏在狂跳,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的血还是温热的,顺着脸颊往下淌,滑进嘴角,又腥又咸。我不敢有丝毫放松,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左手上,感受着那布料下每一次微弱的搏动。血似乎……真的被暂时压住了?虽然围裙很快就被温热的液体浸透,但那汹涌的喷溅感消失了。 巨大的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冰冷刺骨。我半跪在冰冷的泥地上,一只手死死压着那个致命的伤口,另一只手撑着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像要把肺都呛出来。 视线有些模糊。脸上黏腻的血糊住了眼角。 就在这短暂的、劫后余生般的死寂里——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从小石头那只依旧死死攥着的、垂落在身侧的右手里,掉下来一个东西。 是那个被血浸透、捏得不成样子的纸团。它滚落在沾满血污的泥地上,边缘被暗红的液体洇开,像一朵丑陋的、凋零的花。 小石头的手,在纸团掉落后,也无力地松开了。五根沾满血污和泥灰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指尖还在细微地颤抖。 他那只攥着纸团的手,刚才因为剧痛和濒死,一直像鸡爪般痉挛着,死死攥紧。现在,随着他短暂的昏厥和身体的彻底脱力,终于松开了。 纸团滚落在我脚边。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那团暗红色的纸上。 它就在那里。离我不到半尺远。沾满了小石头的血,也沾满了这冰冷肮脏地面的泥污。皱巴巴的,边缘破损,像一个被遗弃的、血染的秘密。 巷口,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那道撑黑伞的身影,依旧沉默地矗立着。伞沿下,冰冷的视线似乎穿透了这凝固的血腥和死寂,精准地落在我身上,落在那团滚落的血纸上。 他在看。一直在看。 那个纸团里……是什么? 是那张偷走的百元钞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为什么他死也要攥着?为什么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会在这个时刻,精准地出现在巷口? 无数个疑问,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恐惧,再次疯狂地翻涌上来! 我死死盯着那团血纸,又猛地抬头看向巷口那幽灵般的黑影。巨大的疲惫、后怕、愤怒和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神经。 不能在这里耗下去!这小混蛋的血只是暂时压住,随时可能再喷!他需要医生!真正的医生!再拖下去,他这条小命,就真的交代了! 而那个纸团……那个被血染透的纸团……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碎骨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思绪——带走它!必须带走它!无论里面是什么! 目光再次扫过巷口。那道黑影依旧静立,像在等待一场早已写好的终局。 不再犹豫! 我保持着左手死死压住小石头伤口的姿势,身体艰难地向前挪动了寸许。沾满血污的右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向那个滚落在泥血之中的纸团。 指尖触碰到那湿冷粘腻的纸面时,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捡起! 那纸团入手沉重而冰冷,浸透了血水,沉甸甸的,像攥着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的、带血的石头。 没有时间去看!甚至没有时间去感受那刺骨的冰冷和粘腻!我一把将那团血纸死死攥在掌心,连同那张可能还在里面的百元钞票的猜测,一起粗暴地塞进了裤兜深处! 裤兜里瞬间变得拥挤而沉重。左边,是江屿冰冷的旧照和陈默沉甸甸的血汗钱信封。右边,是这张浸透鲜血、未知内容的纸团。还有那张烫手的鱿鱼传单。它们像几块冰冷的、带棱角的墓碑,硌着我的皮肉,也硌着我的灵魂。 一个来自死去的爱人。 一个来自挣扎的兄弟。 一个来自偷窃的孩童。 还有一个……来自幽灵的嘲弄。 这小小的裤兜,此刻竟成了埋葬我所有过往和恐惧的坟场! “撑住!小混蛋!”我嘶哑地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命令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小身体。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肺腑。左臂穿过小石头瘦弱的腋下,右手依旧死死压住伤口上的围裙团。腰腿猛地发力! “呃……” 一声闷哼从我喉咙里挤出。小石头的身体比想象中更轻,像一捆没有重量的枯柴,却又因为失血和昏迷而软得如同一摊烂泥。我将他冰冷、轻飘的身体半抱半拖地架了起来。他那只被钢筋贯穿过的左臂软软地垂着,随着我的动作无力地晃动。 不能再拖了! 我架着他,踉跄着转身,朝着巷口的方向,朝着那唯一有光、有路的地方,迈出了沉重无比的第一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小石头身体的重量压在我半边肩膀上,伤口的血隔着厚厚的围裙布料,依旧能感受到那粘腻温热的渗透感。他冰冷的脸颊贴在我的颈侧,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拂过皮肤,带着死亡的气息。 巷口,昏黄的光越来越近。 那道撑黑伞的修长身影,依旧静立在那里。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黑色屏障,横亘在唯一的出口。 随着我的靠近,伞沿下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越来越清晰地刺在我身上。他甚至微微侧了侧身,似乎在调整一个最佳的、观察猎物垂死挣扎的角度。 十米。 五米。 三米…… 我架着奄奄一息的小石头,脚步沉重而踉跄,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沾血的脚印。脸上干涸的血迹绷紧了皮肤,视线被糊得有些模糊。呼吸粗重得像拉破的风箱,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就在我即将与他擦肩而过、冲出这条死亡巷道的瞬间—— 伞沿,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一下。 昏黄的光线,终于吝啬地照亮了伞下那张脸的下半部分。 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然后,那薄薄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上勾了一下。 一个冰冷、漠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的弧度。 像死神的镰刀,在黑暗中无声地划过。 擦肩而过! 冰冷的空气卷过,带着他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古墓尘埃般的阴冷气息。那抹冰冷的、嘲弄的笑意,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我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半秒。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支撑着肩上这具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身体,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架着小石头,我一步不停地冲出了巷口,冲进了外面相对开阔、但同样冰冷昏暗的街道! 身后,巷子深处那片堆满废弃物的死亡角落,连同那道撑黑伞的、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迅速被抛入浓稠的黑暗。 街道上冷风扑面,吹得我一个激灵。远处有零星的车辆驶过,车灯的光柱划破黑暗。我架着小石头,像两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人,茫然地站在冰冷的街头。 去哪?最近的诊所?黑诊所?还是…… 裤兜里,那张被血浸透的纸团,紧紧贴着大腿的皮肤。冰冷,粘腻。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又像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我低头,看向臂弯里小石头惨白如纸的脸,感受着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 不能死。你这个小混蛋……还不能死! 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我拖着他,朝着记忆中这条街尽头那个唯一亮着昏暗红光的、写着“包治百病”的破旧招牌方向,艰难地挪动脚步。 每一步,都伴随着裤兜深处那团血纸冰冷而沉重的触感,和巷口那抹无声的、嘲弄的笑意,在脑中反复灼烧。 第25章 死灰复燃 空气里是劣质消毒水、陈年碘酒和过期糖浆混合的甜腻怪味,顶得人脑仁发胀。昏黄的白炽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光线像掺了水一样浑浊,勉强照亮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包治百病”诊所。墙壁斑驳发黄,糊着几张褪色的穴位图和一张卷了边的“妙手回春”锦旗。一张掉了漆的铁皮小床,一张堆满杂物的破木桌,还有角落里那个蒙着灰、不知多久没开过的玻璃药柜,就是全部家当。 老医生头发花白稀疏,架着一副断了腿、用胶布缠了好几圈的厚底眼镜。他佝偻着背,正用一把生了锈的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小石头手臂上那个血肉模糊的黑洞里,往外夹着细小的、带着锈迹的碎渣。动作慢得像是在拆解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小石头躺在冰冷的铁皮床上,身上盖着我那件浸透了血、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帆布围裙。他依旧昏迷着,小脸白得像糊墙的劣质石灰,嘴唇干裂发紫,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没彻底咽气。额头上覆着一块同样沾血的湿布,是老医生唯一能做的物理降温。 我靠在冰凉的、糊着发黄旧报纸的墙壁上。全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一种被抽空后的酸软和冰冷。脸上干涸的血迹像一层僵硬的面具,紧绷绷的。双手摊在膝盖上,手心朝上,沾满了凝固发黑的血污和泥灰,指甲缝里是洗不掉的暗红。指关节因为刚才按压止血时过度用力,还在微微颤抖。 裤兜沉甸甸的,坠得半边身子都发麻。左边,是江屿冰冷的旧照和陈默沉甸甸的血汗钱。右边,是那个浸透了小石头鲜血、被我粗暴塞进去的纸团。还有那张烫手的鱿鱼传单。它们像几块冰冷的、带棱角的石头,无时无刻不在硌着我的皮肉,提醒着刚刚过去的噩梦和那个巷口幽灵般的注视。 老医生终于夹出了一小片带着黑色铁锈的碎渣,丢进旁边一个搪瓷盘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他长长地、带着浓重痰音地吁了口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命硬……这小崽子……”他嘟囔着,声音嘶哑得像破锣,“钢筋再偏半分,或者你拔得再慢点……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他用沾着碘酒的棉球,粗暴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灰,动作谈不上温柔。“伤口太大,得缝。我这只有最粗的线,麻药……早没了。” 他抬起浑浊的老眼,透过厚厚的镜片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看惯了生死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等着收钱的算计。“缝不缝?缝,就这条件。不缝,看他自己的造化,流这么多血,十有八九挺不过今晚。” 缝。用最粗的线,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把皮肉像缝破麻袋一样强行拉拢? 我的目光落在小石头惨白如纸的脸上。他毫无知觉,只有眉头因为老医生擦拭的动作而极其微弱地蹙了一下,像垂死的蝴蝶最后扇动了一下翅膀。 巷口那撑黑伞的男人,那抹冰冷的、嘲弄的笑意,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小石头亡命奔逃时攥着纸团的右手,和他倒下时那濒死绝望的眼神…… “缝。”一个字,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沙哑。 老医生没再废话。他颤巍巍地从一个掉漆的铁盒里,拿出一根闪着寒光、足有缝被子针那么粗的弯钩针,还有一团灰扑扑、不知道原本是什么颜色的粗线。针线在浑浊的灯光下,泛着冰冷无情的光泽。 他俯下身,枯瘦的手指捏着针,对着小石头手臂上那个狰狞外翻的血洞边缘,狠狠地扎了下去! 噗嗤! 皮肉被穿透的闷响,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昏迷中的小石头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冷汗如同泉涌,瞬间浸湿了他额前乱糟糟的头发! 老医生面无表情,枯槁的手指稳定得可怕,拉着那根粗粝的灰线,穿过皮肉,又狠狠扎向另一侧边缘! 噗嗤! 小石头的身体再次剧烈地弹动!紧闭的眼角,大颗大颗的生理性泪水混合着冷汗滚落!惨白的嘴唇被死死咬住,渗出了新的血丝!那无声的、来自身体最深处的剧痛反应,比任何嘶嚎都更令人窒息。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甲深深抠进墙壁糊着的旧报纸里,发出细微的撕裂声。眼睛死死盯着那根在皮肉间穿梭的粗针和灰线,看着老医生粗暴地将翻卷的皮肉强行拉扯到一起,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被一层层、歪歪扭扭地缝合起来,像一道丑陋无比的、爬在手臂上的巨大蜈蚣。 每一针下去,都像扎在我自己的神经上。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清醒——这痛苦,这代价,本可以避免。如果他没有偷那张钱,如果我没有追他,如果…… 不,没有如果。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他投下的饵,精准地钓起了我们两个伤痕累累的鱼。他在看,他一直在看。 缝合的过程漫长而酷烈。小石头的身体在最初的剧烈抽搐后,渐渐失去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呜咽声也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喉咙里气若游丝的倒气声。汗水彻底浸透了他身下那件充当垫布的破围裙。 当最后一针被老医生用锈迹斑斑的剪刀剪断线头,小石头已经彻底没了声息,像一具小小的、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老医生直起腰,又长长吁了口气,用沾满血污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好了。剩下的,看老天爷赏不赏饭了。”他摘掉那副破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浑浊的眼睛看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催促:“诊费,药费,缝针费,还有这床单的清洗费……一起,三百二。” 三百二。 裤兜里,那张被小石头偷走的百元钞票,连同今天收来的所有零钱,都还在。但那是我的活命钱,是明天买炭买肉的本钱。还有陈默那沓沉甸甸的血汗钱……那是兄弟拿命换的,不能动。 我沉默地掏出那叠皱巴巴的零钱,沾血的手指捻开。一张张沾着油污和血迹的五块、十块,还有一些硬币。数了一遍,又数一遍。总共一百七十三块五毛。 “只有这些。”我把钱放在那张堆满杂物的破木桌上,沾血的纸币和硬币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老医生浑浊的眼睛扫过那叠钱,又扫过我沾满血污的脸和衣服,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他慢吞吞地把钱拢到一起,拉开抽屉,随意地丢了进去,发出哗啦一声响。“行吧,算我老头子积德。把他挪开,我这床还得睡人。” 积德?我看着他那张麻木的脸,心底一片冰冷。这地方,更像是吞噬绝望和贫穷的黑洞。 我走到铁皮床边。小石头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胸膛还在极其缓慢地起伏。手臂上那道丑陋的缝合伤口暴露在浑浊的灯光下,像一条巨大的、狰狞的蜈蚣趴伏着,边缘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和丝丝缕缕的血迹。 弯下腰,小心地避开他受伤的左臂,将他冰冷轻飘的身体重新架了起来。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我的肩膀上,冰冷的额头贴着我的颈侧皮肤。那股混合着血腥、汗味和死亡气息的味道,再次钻入鼻腔。 老医生已经不耐烦地开始收拾他那套简陋的工具,叮当作响。 “有地方放?”他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我架着小石头,脚步沉重地挪向门口。门外是更深沉的夜和刺骨的寒风。“有。” “嗯。”老医生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再理会,仿佛我们两个血人只是他今夜随手处理掉的两件垃圾。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细针,瞬间扎透了单薄的衣衫。街道空旷死寂,远处只有零星几点惨白的路灯,像垂死者无神的眼睛。 架着小石头,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我半边肩膀上,受伤的左臂软软地垂着。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冻得我半边身子都麻木了。而我自己,也早已精疲力竭,每走一步,膝盖都在打颤。 去哪?那个漏风的破屋?那张冰冷的铁架床?他现在这个样子,挪动都是折磨。而且……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会不会就在附近?像幽灵一样窥视着?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独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上来。 最终,我还是把他架回了那个破败的小屋。打开锈迹斑斑的锁,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油烟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屋里比外面更冷,像冰窖。 把他轻轻放在那张唯一的铁架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扯下床上那条又薄又硬的破被子,胡乱盖在他身上。他依旧昏迷着,眉头紧锁,在昏暗中发出极其细微的、痛苦的呻吟。 屋里没有一丝热气。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后背抵着斑驳的墙皮,寒意刺骨。巨大的疲惫如同山崩般袭来,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但脑子里却像烧开的水,翻滚着混乱的念头:江屿的旧照,鱿王之王刺眼的传单,陈默沉甸甸的信封,巷口黑伞下那抹嘲弄的笑,小石头被钢筋贯穿手臂时喷溅的鲜血,老医生手中那根在皮肉间穿梭的粗针…… 还有裤兜里。 那个被血浸透的纸团。 它像个滚烫的烙铁,又像个冰冷的炸弹,紧紧贴在我的大腿外侧。小石头为什么死也要攥着它?里面到底是什么?是那张偷走的百元钞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他送来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善意的。这个纸团,会是例外吗?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那团血纸的存在。 不行。必须看。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压过了所有的疲惫和寒冷。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死寂。只有寒风刮过破损窗棂的呜咽。又走到那扇缺了半块玻璃的窗前,透过破洞,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狭窄巷道和对面黑洞洞的窗户。没有异常。至少,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没有那道黑色的身影。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从未真正消失。 回到墙角,背对着窗户的方向,蹲下。用身体尽可能挡住可能存在的视线。然后,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缓慢,将手伸进了右边裤兜深处。 指尖触到了那团湿冷粘腻的东西。触感沉重而令人作呕。我把它掏了出来。 昏暗中,它静静躺在我的掌心。一个被血彻底浸透的纸团。暗红的颜色已经发黑发硬,边缘破损,皱缩成一团,像一颗风干了的心脏。浓重的铁锈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我一点点、极其小心地,试图将这团被血粘在一起的纸展开。凝固的血痂粘着纸面,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动作必须很轻,否则这饱经蹂躏的纸随时可能碎掉。 纸团内部,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硬硬的方块。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 终于,外层被血浸透粘连的纸张被艰难地剥离、展开。露出了里面一层相对干净些的、普通的作业本纸。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是用铅笔写的,字迹稚嫩,笔画很重,很多地方都戳破了纸面,透着一股子执拗的笨拙。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和远处路灯的余光,我辨认着那些歪扭的字迹: **姨:** **钱不是我偷的。是那个打伞的坏人,他塞给我的。他说只要我把这个(纸团里的小方块)放到你装钱的柜子里,就给我买肉包子吃。** **我……我害怕。我没敢放。我想跑。** **对不起。** 轰——!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僵! 打伞的坏人?那个撑黑伞的男人?!是他?是他把钱塞给小石头?是他指使小石头把这个“小方块”放进我的钱柜?他到底想干什么?!栽赃?陷害?还是……这里面藏着更恶毒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那个幽灵,他不仅送来东西,他还在操控!操控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作为他传递恶意的工具! 小石头没敢放……他想跑……所以他才那么紧张地看着抽屉,所以他才在我开抽屉前逃跑……所以他死也要攥着这个纸团,想证明什么? 手指颤抖着,几乎拿不稳那张染血的纸。目光死死盯向纸团中心——那个被作业纸包裹着的、小小的硬方块! 它是什么?! 我用沾满血污、冰冷僵硬的手指,颤抖着,一点一点剥开那层包裹的作业纸。 一层。 又一层。 作业纸被剥开。 里面露出来的,根本不是钱! 而是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深棕色的硬纸片! 像是……一张照片的边角?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虔诚,捏住了那个深棕色硬纸片的一角,将它从包裹的作业纸中,小心翼翼地、完全地抽了出来。 一张照片。 一张同样带着岁月痕迹的、边缘微微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依旧是五年前的江屿和我。依旧是那个廉价溜冰场模糊的霓虹背景。 但这一次,照片的角度……不对! 这张照片,是从我们身后侧方偷拍的!镜头聚焦的,不是我们灿烂的笑容,而是……江屿搂着我肩膀时,那只随意搭在我肩头的手! 而在那只手的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的地方,一个极其微小的、深色的、如同某种烙印般的图案,被镜头清晰地捕捉、放大! 那图案非常小,形状扭曲诡异,像几条纠缠盘绕的毒蛇,又像一个扭曲的、无法辨认的古老符号!深色,带着一种不祥的质感,烙印在他年轻健康的皮肤上! 这……这是什么?! 我从未注意过!江屿身上,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烙印?! 照片背面,同样有一行字。不是江屿那刚劲有力的钢笔字,而是一种极其扭曲、刻意模仿孩童般笨拙、却透着一股子阴冷邪气的铅笔字迹: **“晚晚,你猜,这个记号……现在在谁的身上?”** 轰——!!! 如同九霄惊雷在脑中炸开!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逆流冲顶!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起,沿着脊椎疯狂攀升,直冲天灵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记号?什么记号?江屿身上这个烙印……到底是什么?它代表什么?为什么我从未注意过?! “现在在谁的身上?” 谁?是谁?!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送来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威胁?嘲弄?还是……宣告?!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我淹没!握着照片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冰冷的照片边缘深深硌进皮肉里! 就在这时—— “呃……” 铁架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呻吟。 我猛地抬头! 昏暗中,小石头不知何时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涣散而空洞,仿佛没有焦距,只是茫然地、吃力地转向我所在的方向,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似乎在努力地想说什么。 他看到了我手里的照片?看到了我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如同见鬼般的惊骇?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气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濒死的、执拗的急切。 他在说什么?!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床边,沾满血污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那只没受伤的、冰冷的小手。“你说什么?小石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的眼睛努力地睁大了一些,涣散的瞳孔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死死地盯着我。嘴唇艰难地蠕动着,每一次开合都耗费着他仅存的生命力。 “他……他……” 他的声音细若蚊蚋,气若游丝,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干裂的唇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他……没……死……” 轰隆——!!!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 我死死攥住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冰冷的皮肉里。“谁?谁没死?!”声音嘶哑尖利,像砂轮在铁皮上摩擦,“你说清楚!小石头!谁没死?!”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血液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又猛地倒灌回心脏,撞得胸腔生疼!耳朵里是尖锐的蜂鸣,眼前是刺目的白光和混乱旋转的黑暗! 他没死?江屿没死?!这怎么可能?!! 我亲眼看着他咽气!感受着他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冷、变硬!那冰冷的触感,那深入骨髓的绝望,这五年里如同跗骨之蛆的剧痛……怎么可能是假的?! 可是……可是那张照片!那个诡异的烙印!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他送来的一切,难道都是为了……这个?! 小石头似乎被我激烈的反应吓到了,也可能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眼睛里的那点微光迅速黯淡下去,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喉咙里只剩下微弱的气流声。他那只被我抓住的手,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力量,软软地垂了下去。 “小石头!小石头!”我摇晃着他瘦小的肩膀,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疯狂,“你醒醒!说清楚!谁没死?!啊?!” 没有回应。只有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巨大的、荒谬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喜和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在我体内疯狂冲撞、撕扯!像两股失控的洪流,要将我的理智彻底碾碎! 江屿没死?!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这五年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那个烙印是什么?撑黑伞的男人又是谁?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通过一个濒死的孩子之口?! 无数个问题像疯狂的毒藤,瞬间缠绕住我的大脑!每一个问题都带着倒刺,扎得鲜血淋漓! 我猛地低头,再次看向手中那张冰冷的偷拍照。那个烙印,那个扭曲诡异的符号,此刻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不祥的、蛊惑的光芒。 **“现在在谁的身上?”**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手腕上,是不是也有这个烙印?!他就是江屿?!不!不可能!如果是江屿,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恐吓我?为什么要送那些东西?! 还是说……他……是别人?是给江屿打下烙印的人?是控制了他的人?江屿还活着,但身不由己?! “嗬……呃……”小石头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将我从混乱疯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不能死!他是唯一的线索!唯一的证人! 巨大的求生欲和一种比复仇更炽烈、更混乱的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我猛地起身,冲到墙角那个装水的塑料桶边,用豁口的搪瓷碗舀起冰冷的清水,又跌跌撞撞地扑回床边。小心地扶起他毫无知觉的头,将碗沿凑近他干裂出血的嘴唇。 “喝!小石头!喝下去!你不能死!听见没有!”我嘶哑地命令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却隐隐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崩溃的哀求。 几滴冰冷的清水,顺着他的唇缝艰难地渗了进去。他毫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不够!远远不够! 我环顾着这个冰冷、破败、一无所有的小屋。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没有药!没有吃的!什么都没有!他现在这个样子,熬不过天亮! 怎么办?! 目光猛地扫过那个矮柜抽屉!陈默的钱!那沓沉甸甸的、带着异国血汗的信封! 不行!那是陈默拿命换的!是兄弟托付的信任! 可是…… 我低头,看着小石头惨白如纸的脸,看着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还在渗血的巨大蜈蚣。耳边回荡着他那句气若游丝却石破天惊的——“他……没……死……” 如果江屿真的还活着……如果这世上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一股巨大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瞬间冲垮了所有犹豫!我猛地冲到矮柜前,拉开抽屉,一把抓起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着我的手心。 没有丝毫停顿!我粗暴地撕开封口!厚厚一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气息的红色钞票露了出来!全是百元大钞!厚厚一沓!粗略一看,至少有上万块!陈默……他在那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愧疚感如同毒蛇噬咬!但此刻,没有时间犹豫! 我抽出几张钞票,看也没看数量,胡乱塞进裤兜。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小石头冰冷轻飘的身体再次架了起来! “撑住!小混蛋!我带你走!”我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耳朵低吼,更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漏风的破木门。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刀子,瞬间割在脸上。 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巷子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也许就站在某个阴影里,嘴角挂着那抹冰冷的、嘲弄的笑意,看着我带着这个垂死的孩子,带着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跌跌撞撞地冲进未知的命运。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一个真正能救活他的地方!必须弄清楚……他说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江屿……你真的……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烧红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也重塑一切的巨浪!支撑着我早已透支的身体,架着小石头,朝着巷口外那片更广阔、也更危险的黑暗,踉跄着冲去! 身后,破败的小屋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冰冷的坟墓,迅速被浓重的夜色吞噬。而前方,是无尽的迷雾和……一线微弱却足以烧穿灵魂的、名为“可能”的光。 第26章 白灯 如果江屿真的还活着……如果这世上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一股巨大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瞬间冲垮了所有犹豫!我猛地冲到矮柜前,拉开抽屉,一把抓起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着我的手心。 没有丝毫停顿!我粗暴地撕开封口!厚厚一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气息的红色钞票露了出来!全是百元大钞!厚厚一沓!粗略一看,至少有上万块!陈默……他在那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愧疚感如同毒蛇噬咬!但此刻,没有时间犹豫! 我抽出几张钞票,看也没看数量,胡乱塞进裤兜。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小石头冰冷轻飘的身体再次架了起来! “撑住!小混蛋!我带你走!”我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耳朵低吼,更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漏风的破木门。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刀子,瞬间割在脸上。 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巷子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也许就站在某个阴影里,嘴角挂着那抹冰冷的、嘲弄的笑意,看着我带着这个垂死的孩子,带着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跌跌撞撞地冲进未知的命运。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一个真正能救活他的地方!必须弄清楚……他说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江屿……你真的……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烧红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也重塑一切的巨浪!支撑着我早已透支的身体,架着小石头,朝着巷口外那片更广阔、也更危险的黑暗,踉跄着冲去! 身后,破败的小屋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冰冷的坟墓,迅速被浓重的夜色吞噬。而前方,是无尽的迷雾和……一线微弱却足以烧穿灵魂的、名为“可能”的光。 夜风像裹着冰碴的砂纸,刮在脸上生疼。架着小石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钉板上。他的身体冰冷轻飘,却像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得我半边身子麻木。每一次踉跄,他那只被粗线歪扭缝合的手臂就无力地晃动一下,盖在他身上的破围裙下摆,在寒风里扑打着我的腿,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撑住……小混蛋……就快到了……”声音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破碎嘶哑,散在风里,连自己都听不真切。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用这仅存的一点力气,对抗着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的巨大疲惫和刺骨的寒冷。 去哪? 脑子里一片混乱的空白。只记得这条街尽头,好像有个社区卫生院?比“包治百病”的破诊所强点?或者……直接去大医院?裤兜里那几张从陈默血汗钱里抽出来的崭新百元钞,硬邦邦地硌着大腿,像几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头剧痛,却又带来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小石头的头软软地垂在我颈侧,冰冷的额头贴着皮肤,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时断时续。那句石破天惊的“他……没……死……”像魔咒,反复在耳边轰鸣,激起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漩涡。 江屿……如果真活着……这五年,他在哪里?那个烙印是什么?撑黑伞的男人是谁?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通过一个濒死的孩子告诉我?!为什么?! 无数个尖锐的问题在脑中疯狂冲撞,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脚下被一块翘起的水泥砖狠狠绊了一下! “呃!” 身体猛地前倾!架着小石头的重量瞬间失衡!我拼死用膝盖顶住地面,才没让两人一起栽倒!膝盖骨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钻心的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小石头被这剧烈的颠簸牵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小猫咽气般的呻吟。 不能倒!林晚!绝对不能倒在这里! 牙关死死咬住,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我撑着膝盖,用尽全身力气,才重新稳住身体,将小石头快要滑落的身体往上颠了颠。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抬起头。前方不远处的街角,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却稳定的白光。不是昏黄的路灯,是那种惨白、冰冷的灯光。一块褪了色的蓝底白字牌子,在惨白的光线下隐约可见——**“西城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就是那里! 一股说不清是希望还是更沉重压力的东西顶了上来。我架着他,几乎是拖着脚步,朝着那点惨白的光,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推开那扇刷着绿漆、布满划痕的玻璃门,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混杂着某种说不清的、属于深夜医院的沉闷气息,猛地灌入鼻腔。灯光惨白,晃得人睁不开眼。不大的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靠墙一排冰冷的蓝色塑料椅,和一个亮着灯、被玻璃隔开的护士站。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的小护士,正趴在护士站的台子上打盹。被我们撞门的动静惊醒,她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 “干什么的?”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带着浓重的睡意。 我架着小石头,像两个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怪物,站在惨白的灯光下,狼狈不堪。脸上的血污干涸板结,衣服上大片大片暗褐色的血渍,小石头手臂上盖着的破围裙边缘,还在往下滴着淡红色的血水,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刺目的圆点。 “他……他受伤了!快!快救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急切。 小护士的睡意瞬间被眼前这血淋淋的景象吓飞了!她“啊”地一声短促惊叫,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怎……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 “钢筋……扎穿了胳膊……在……在垃圾堆……”我语无伦次,巨大的疲惫和紧张让脑子一片混乱,“流了很多血……缝过了……在……在黑诊所……但他快不行了!” 小护士这才看清小石头惨白如纸的脸和手臂上那道狰狞外翻、被粗线歪歪扭扭缝合的巨大伤口,边缘还在渗着血水。她倒抽一口凉气,脸上仅存的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天哪!这……这缝的是什么啊!”她惊恐地低呼,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护士台上的一个呼叫铃,尖锐的铃声瞬间打破了深夜卫生院的死寂。“王医生!王医生快来!急诊!重伤!” 喊完,她推开护士站的小门冲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快!把他放这边!轻点!轻点!”她指着厅里靠墙的一张带轮子的急救床。 我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小心翼翼地将小石头轻飘飘的身体放平在冰冷的急救床上。他毫无知觉,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个穿着皱巴巴白大褂、头发花白稀疏、带着厚底眼镜的老医生,一边匆忙系着白大褂扣子,一边从里面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被打扰的愠怒和一丝职业性的警觉。 “王医生!您快看看!这孩子胳膊被钢筋扎穿了!还在一个黑诊所缝的!这线……这……”小护士急得快哭出来,指着小石头的手臂。 王医生推了推眼镜,凑近一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他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那件充当盖布的破围裙一角,露出下面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胡闹!简直是草菅人命!”他低声怒斥了一句,脸色铁青。他迅速检查了小石头的瞳孔,又摸了摸他冰冷湿冷的额头和几乎摸不到的脉搏。“失血性休克!体温过低!立刻开放静脉通道!生理盐水快速补液!测血氧!准备清创包!破伤风抗毒素!快!” 他的声音沉稳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小护士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应声:“是!”转身跑向药房方向。 王医生这才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浑身血污、靠在急救床边几乎站不稳的我:“你是家属?怎么回事?详细说!时间地点!怎么伤的?谁缝的?!”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带着审视和压力。 家属?我看着急救床上毫无生气的小石头,喉咙像被砂纸堵住。巷口的追逐,钢筋的贯穿,黑诊所里没有麻药的酷刑缝合,还有那句如同惊雷的呓语……所有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混乱不堪。 “我……不是家属……”声音干涩,“在……在巷子里……他摔倒了……撞在……废弃的钢筋上……一个……一个老头缝的……没麻药……”我避开了撑黑伞的男人,避开了那张诡异的照片,避开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让我无法说出全部真相。 王医生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对我的含糊其辞极其不满,但现在显然不是追问的时候。他拿起听诊器,俯身检查小石头的胸腔。 小护士推着治疗车飞快地跑了回来,上面放着输液瓶、针管、消毒用品和一个小小的仪器。她动作麻利地撕开一次性注射器包装,用碘伏棉球擦拭小石头另一只手臂的皮肤。那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青色的血管细得几乎看不见。 “静脉太瘪了!扎不上!”小护士试了几次,急得额头冒汗。 “扎脚背!快!”王医生头也不抬地命令。 小护士立刻蹲下身,脱掉小石头那只破旧露趾的布鞋。脚背上同样污秽,血管同样细弱。她咬着下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进针。 噗。细微的突破感。 暗红色的血液回流进针管。 “通了!”小护士长长松了口气,迅速固定好针头,打开输液调节阀。透明的液体顺着细细的管子,开始一滴一滴注入小石头冰冷的身体。 王医生接过小护士递来的血氧夹,夹在小石头脏兮兮的手指上。仪器屏幕上跳出一个微弱的、不断波动的数字——**spo?:82%**。他的脸色更加凝重。 “准备清创!把线拆了!”王医生戴上无菌手套,语气不容置疑,“这缝合简直是犯罪!必须彻底清理异物和坏死组织!” 小护士立刻打开一个金属清创包,里面是镊子、剪刀、弯盘和浸泡在消毒液里的纱布。 王医生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剪刀,动作精准而冷酷,直接剪断了那几根灰扑扑、粗粝的缝合线!线头被扯掉,翻卷的皮肉再次暴露出来,边缘渗着淡黄色的液体和丝丝缕缕的新鲜血迹。 “双氧水!大量冲洗!”王医生命令道。 小护士拿起一瓶深棕色的双氧水,对着那狰狞的伤口,毫不犹豫地倒了上去! 嘶——! 剧烈的化学反应瞬间发生!伤口表面冒出大量白色的泡沫!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唔……”昏迷中的小石头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痛苦呜咽!整张脸瞬间扭曲!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同爆豆般涌出! 我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虽然知道他处于深度昏迷,但那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剧痛反应,比清醒时的嘶嚎更让人窒息!仿佛能看到他残存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中绝望挣扎! 王医生面无表情,仿佛对这种场景早已麻木。他拿着镊子,在翻涌的泡沫里仔细寻找、夹取着残留的碎渣和坏死的组织。动作稳定、冷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 “体温太低……失血太多……脏器功能可能已经受损……”王医生一边清理,一边沉声快速说着,更像是在对护士下医嘱,“补液速度再快点!通知化验室备血!准备交叉配血!通知上级医院做好转诊准备!我们这里处理不了!必须转院!” 小护士脸色煞白,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拿起护士台上的座机电话开始拨号。 转院?输血? 裤兜里那几张崭新的百元钞,瞬间变得轻飘飘的。这点钱,在大医院面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陈默……对不起……兄弟……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再次攥紧了心脏。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后背抵着墙,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目光空洞地望着急救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他被惨白的手术灯笼罩,看着王医生手中冰冷的器械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里翻搅,看着那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注入他冰冷的身体……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因为那张偷拍的照片?就因为那句模糊的呓语? 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他此刻在哪里?是不是正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欣赏着这场由他一手导演的惨剧?欣赏着我的绝望和无助? 混乱、疲惫、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着摇摇欲坠的神经。眼皮越来越重,像灌了铅。耳边王医生和小护士急促的对话声、仪器的滴答声、电话拨号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那片冰冷黑暗的深渊时—— “唔……冷……”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哭腔和痛苦的呓语,突然从急救床上传来! 是小石头! 我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 他依旧昏迷着,但眉头紧紧锁着,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发出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梦呓: “……伞……黑……坏人……” “……痛……好痛……” “……钱……不是……我……” “……放……柜子……害怕……” “……跑……” 断断续续的词语,如同破碎的拼图碎片,带着孩童的惊恐和无助,在惨白的灯光下飘散。 “……姨……”他的嘴唇最后艰难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喊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更微弱的气音。 王医生和小护士专注于清创和联系转院,似乎没太留意这细微的呓语。 但我听到了。 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他在复述!在昏迷的痛苦中,潜意识里还在重复着那张染血纸条上的内容!重复着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对他的威逼利诱! 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护士站的电话似乎接通了。小护士捂着话筒,急切地对着电话那头说着什么,语速很快:“……对!西城社区!男孩!大概八九岁!左前臂贯通伤,失血性休克,血氧82%,体温35度!伤口严重污染,有异物残留,需要紧急清创输血!我们处理不了!请求立刻转诊市一院急诊外科!……”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扫过急救床这边,又扫过坐在墙角、狼狈不堪的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和……职业性的询问。 王医生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摘掉沾满血污的手套,看向我,推了推鼻梁上的厚底眼镜,目光锐利而直接:“转院需要手续,需要押金。你是送他来的,不管是不是家属,现在能联系到他家人吗?或者……你身上有钱吗?大医院急诊,没有押金,寸步难行。” 钱。 又是钱。 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蹲坐和寒冷而麻木僵硬。手伸进裤兜深处,那几张崭新的、带着陈默血汗的百元钞票,被我紧紧攥在手心,湿漉漉的,沾满了汗水和……之前沾染的、尚未干透的血污。 “我……只有这些……”我把那几张皱巴巴、沾着污渍的钞票,递了过去。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王医生低头看了一眼我手中那几张可怜巴巴的钞票,又抬眼看了看我布满血污、疲惫绝望的脸,厚厚的镜片后面,那锐利的目光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没接那钱,只是长长地、带着浓重痰音地叹了口气。 “唉……这点……杯水车薪啊……”他摇摇头,转向小护士,“先联系转诊,救人要紧!手续和费用……后面再说!快!” 小护士连忙对着电话那头又说了几句,挂断电话:“王医生,市一院那边说救护车马上出发,大概十五分钟到!” “好!维持静脉通路!注意保暖!监测生命体征!”王医生重新戴上手套,继续处理伤口,但动作似乎更快、更急迫了些。 十五分钟…… 我攥着那几张没送出去的钞票,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死死盯着急救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盯着他惨白的脸,盯着他手臂上那道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的伤口,盯着那滴滴答答注入他体内的透明液体……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每一秒,都像是在冰冷的刀尖上行走。 小石头偶尔发出的痛苦呓语,像细小的冰锥,反复刺穿着紧绷的神经。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会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会不会……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我猛地转头,透过卫生服务中心那扇布满灰尘和划痕的玻璃门,警惕地望向外面漆黑一片的街道! 惨白的路灯灯光下,街道空旷死寂。只有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纸屑,打着旋儿。 没有行人。 没有车辆。 只有……无尽的黑暗。 突然!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街道对面!隔着一排光秃秃的行道树!在更远处一盏路灯昏黄光晕的边缘! 一道修长、沉默的黑色身影,如同从浓墨中析出的剪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宽大的伞沿,依旧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来了! 他竟然真的跟到了这里! 他就站在那里!隔着一条空旷的马路,隔着惨白的路灯和冰冷的玻璃门,无声地注视着卫生服务中心里面的一切!注视着急救床上垂死的小石头!注视着狼狈绝望的我!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僵!握着钞票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想干什么?!他出现在这里,是想确认小石头死了没有?!还是……想阻止他活下去?! “滴嘟——滴嘟——滴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由远及近、刺耳而急促的救护车警笛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急救床上的小石头似乎被这尖锐的声音刺激到,身体又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王医生和小护士都精神一振,同时看向门口的方向! 我也猛地回头! 玻璃门外,马路对面,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 那道撑黑伞的黑色身影,在警笛声逼近的瞬间,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向后退了一步。 伞沿,似乎又往下压了压。 彻底融入了那片路灯无法照亮的、更浓重的黑暗之中。 消失不见。 只有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冰冷的空气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古墓尘埃般的阴冷气息。 而在他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借着救护车由远及近、闪烁的蓝红警灯扫过对面街道的刹那—— 我似乎看到,他那只握着黑色伞柄的、垂在身侧的手。 手腕处,在深色衣袖的遮掩下,似乎……有一抹极其微小、极其模糊的……深色印记? 救护车刺耳的刹车声在卫生服务中心门口尖锐地响起!刺目的蓝红警灯透过玻璃门,将厅内惨白的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王医生和小护士已经迅速推着载有小石头的急救床冲向门口。 我的心脏,却在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和闪烁的灯光中,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寒毛,在那一刻,根根倒竖! 第27章 灯影 “滴嘟——滴嘟——滴嘟——!” 警笛声像冰锥凿进脑髓,在死寂的街道上疯癫地嘶吼!蓝红警灯透过卫生服务中心布满污垢的玻璃门,把里面惨白的灯光搅得稀碎,投在墙上地上,是光怪陆离、胡乱抽打的鬼影! “快!这边!”小护士的尖叫被警笛吞掉大半,她拼死拉开沉重的玻璃门,冷风和喧嚣猛地灌进来,像一记闷棍。 王医生和小护士推着载有小石头的急救床,像推着一口薄皮棺材,不管不顾地冲向门外那片旋转得让人眼晕、心慌的光影漩涡! 我的心脏,却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冻透的铁爪狠狠捏住!瞬间停跳!全身的血“唰”地冻成冰碴,又在下一秒“轰”地倒灌回来,冲得我眼前发黑!巨大的恐惧混着滚烫的毒火,从脚底板直烧到天灵盖! 他!那个撑黑伞的鬼影!他最后退进黑暗里,手腕上……那抹一闪而过的、又小又模糊的深色印子!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戳穿了我的眼珠子! 江屿手腕上那个鬼画符!那个歪歪扭扭的邪门烙印! 是他?!那个打伞的鬼?!他手上也有?!他真是江屿?!还是……是给江屿刻下这鬼东西的人?! “让开!让开啊!”小护士的哭喊炸在耳边。 急救床的轮子“嘎吱”一声碾过门槛。小石头轻飘飘的身子,被那刺眼的蓝红光彻底吞没。 一股邪劲猛地顶上来!不能留!那鬼东西还在暗处盯着!小石头是唯一的活口!唯一的……指望! 我像被电打了一样,拔腿就追!跌跌撞撞冲出玻璃门! 冷风混着救护车呛人的尾气,劈头盖脸砸过来。蓝红警灯疯了似的转,把窄街、秃树、两边破败的矮楼,全泼上了妖异晃动的油彩。 一辆白惨惨的救护车,像头等着吃人的巨兽,大嘴(后门)洞开。两个穿深蓝急救服、捂着脸的男人跳下来,和王医生他们一起,利索又麻木地把担架塞进了那口“棺材”。 “快!上车!家属!谁是家属?!”一个急救员吼着,目光刀子似的刮过混乱的场面,最后钉在我这个血葫芦似的、刚冲出来的倒霉蛋身上。 家属? 我看着救护车后厢那个白惨惨的、亮得刺眼的“棺材”口。小石头那张死人脸在灯光下白得瘆人,手臂上盖着纱布,底下那道歪歪扭扭缝出来的大口子轮廓狰狞得吓人。王医生和小护士也挤了进去。 心在腔子里疯了一样擂鼓!巷口那抹冰冷的笑,小石头昏迷中破碎的呓语,手腕上那鬼影似的烙印……所有碎片在蓝红光的切割下搅成一锅滚烫的毒粥! “我!我跟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皮,带着豁出去的狠劲。没半点犹豫,我抓住救护车冰凉的铁门框,用尽吃奶的力气,把自己也塞进了那个狭窄、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亮得惨人的铁皮棺材里! 砰! 沉重的车门在身后狠狠关上!瞬间切断了外面鬼哭狼嚎的警笛、疯转的警灯和……那片无边无际、藏着无数双鬼眼的黑。 世界被硬生生挤进了这个狭小、颠簸、狂奔的金属棺材。 引擎发出困兽般的闷吼,车身猛地一窜!巨大的惯力把我狠狠掼在冰凉的铁皮厢壁上,又滑坐到同样冰凉梆硬的地板上。后背一阵闷疼。 车厢里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急救员和王医生围着小石头,动作快得像机器。心电监护仪的线头贴片粘上他瘦小的胸口,屏幕上猛地蹦出微弱又杂乱的波浪线,数字闪得人心慌。氧气面罩扣上他口鼻,“嘶嘶”地往里灌气。输液袋高高挂起,透明的液体更快地流进他冰冷的血管。 “心率45!血压测不出!血氧掉到80%了!”一个急救员盯着屏幕,声音绷得像要断的弦。 “加压给氧!多巴胺!静推!”王医生的声音稳,可底下压着一丝藏不住的急。 小护士手抖着撕注射器包装,抽药。 冰凉的铁皮棺材在坑洼路上玩命地颠簸、摇晃。每一次颠簸,都像一记重拳砸在心窝子上。我蜷在冰冷的角落,后背死命抵着铁皮,想稳住。眼珠子却像被焊死了一样,死死钉在担架上那小小的一团上。 他的脸在惨白灯下像揉烂又摊开的草纸,没一点活气。氧气面罩上凝着水珠,每一次微弱的喘气,只在罩子里留下丁点转瞬即逝的白雾。那条盖着纱布的手臂,随着颠簸无力地晃荡。 他不能死!绝对不能! “他……没……死……”那句气若游丝的话,像鬼咒,在脑子里轰响。江屿……那鬼烙印……打伞的鬼影…… 巨大的混乱和恐惧像冰冷的毒藤,缠死了每一根筋。我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抠进掌心,月牙形的血口子渗出血。裤兜里,那几张沾着血的钱和装着鬼照片的信封,硬邦邦地硌着腿,一下下提醒着噩梦。 “呃……”一声比蚊子哼哼还弱的呻吟,突然从氧气罩下漏出来! 是小石头!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扑到担架边!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一个空输液架,“哐啷”一声砸在铁皮地上! “小石头!”嗓子哑得像破锣。 担架上那小小的身子似乎又抽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哆嗦着,眉头锁死,像在受着扒皮抽筋的酷刑。氧气罩下的嘴唇,极其艰难、极其微弱地抖着。 “他……他……”气音断断续续,比鬼叫还模糊。像烧尽了最后一点魂儿。 “你说啥?!小石头!谁?!说谁?!”我俯下身,耳朵几乎贴上氧气罩,心快从嗓子眼蹦出来!巨大的恐惧和一股子邪门的期待在腔子里玩命对撞! 他涣散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转动。嘴唇艰难地开合,每一次都像淹死鬼最后的扑腾: “黑……伞……” “手……上……” “……印子……” “……像……像……” 每一个崩裂的音节,都像一把冰锥子,狠狠捅进我乱成一锅粥的脑子!死命地搅!想撬开那扇通往真相的、也可能是无底深渊的门! “像谁?!小石头!像谁?!”我死死抓住担架冰凉的铁边,指节因为用力发青发白!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渴望,扭曲得不像人声! 他嘴唇抖得更厉害了,像用尽了这辈子最后的力气,要把那个名字从肺管子里抠出来! “像……像……” 噗——! 一声让人头皮炸裂的、像气球被戳破的轻响!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微弱挣扎的绿线,猛地扯成了一条笔直、刺眼的死亡直线! 尖锐、刺耳、毫无起伏的丧钟长鸣瞬间塞满了整个铁皮棺材! “嘀——————!!!” 屏幕上,代表心跳的数字瞬间归零!血氧饱和度(spo?)的数值像跳崖一样往下栽,最后也冻死在一个冰冷的“0”上! 时间,被那声拖长的“嘀”彻底冻僵。 王医生的手僵在半空。 急救员推药的手顿住。 小护士手里的注射器“啪嗒”掉在冰冷的地上。 惨白灯光下,担架上那小小的身体彻底没了动静。那张死人脸上,定格在一种极度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像要吐出天大秘密的执拗表情上。嘴唇微微张着,那个没吐完的“像……”字,永远冻在了冰冷的空气里。 巨大的、冰窟窿似的死寂,瞬间吞没一切!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单调、绝望、敲丧钟似的长鸣! “嘀——————————!” 我僵在担架边,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耳朵里灌满了那尖得能撕碎魂儿的长鸣,眼前是那条笔直的、宣判死刑的绿线,和小石头那张凝固了所有未言之语的脸。 世界,彻底褪色,失声。只剩下没边没沿的、冻死人的空白。 他死了。 带着那个能把天捅破的秘密。 带着那句指向打伞鬼手腕烙印的、没说完的“像……”字。 死了。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混着巨大失落、更深恐惧和被彻底当猴耍的滔天邪火,像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堤坝!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腔的嚎叫,从我喉咙眼儿里爆了出来!带着哭都哭不出来的绝望和能烧光一切的暴怒!我像条彻底丢了崽的疯狗,双手狠狠砸向担架冰凉的铁边! 砰!砰!砰! 闷响在铁皮棺材里撞来撞去!指骨钻心地疼,皮开肉绽,血珠子直冒!可我觉不着!只有腔子里那团能烧糊脑子的邪火在疯窜! “救他!救他啊!你们他妈的都是死人吗?!”我疯狗似的嚎着,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眼前糊成一片!我扑向最近那个急救员,血手死死揪住他急救服的前襟,玩命地晃!“他没说完!他还没吐口!救他!把他给我弄活!弄活——!!” 急救员被我突如其来的疯魔吓住了,使劲想掰开我的手:“你冷静!病人已经……” “滚开!”王医生猛地一把搡开我,枯爪子劲儿大得吓人。他浑浊的眼珠子布满血丝,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怒火和职业性的冰冷:“心跳呼吸停止!我们尽力了!现在要做的是心肺复苏!不是看你发癫!按住她!” 另一个急救员和小护士立刻扑上来,死命钳住我乱扑腾的胳膊!巨大的力气把我从担架边拖开,死死摁在冰凉的铁皮厢壁上! “撒手!撒开!他不能死!不能死!”我拼死挣扎,嚎叫着,像条被钉住的活鱼,拿脑袋狠狠撞铁皮壁!咚!咚!闷响混着绝望的哭嚎! 王医生已经“扑通”跪在担架边,一把撕开小石头单薄的上衣,双手交叠,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按在他瘦小的胸膛上!每一次按压,那小小的身子都跟着剧烈地弹一下,像个没魂儿的破布偶。 “1!2!3!4!……”王医生低沉急促的数数声,混着按压的闷响,在绝望的长鸣里冷得瘆人。 小护士抓起一个气囊面罩,死命地捏,想把气硬灌进那具早就不喘气的身体里。 “肾上腺素!1mg!静推!”王医生头也不抬地吼。 急救员立刻捡起掉地上的注射器,飞快地抽药,动作快得带虚影。 冰冷的铁皮棺材在道上疯癫地颠簸、急转。蓝红警灯的光透过小窗缝,在车厢里壁上鬼画符似的乱扫乱转。每一次晃荡,都让王医生和小护士的动作变形走样。按压的节奏稀烂,气囊面罩根本贴不严实。 “不行!车太颠了!根本按不住!”小护士带着哭腔喊,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 “继续!别停!”王医生声音嘶哑,额头青筋暴起,每一次按压都像是要按进骨头里,枯瘦的胳膊直抖。 我看着眼前这场混乱、徒劳、活脱脱地狱绘图的景象。看着小石头瘦小的身子在粗暴的按压下无力地弹跳。看着他死人脸在气囊面罩下被挤变了形。看着监护仪屏幕上那条死倔的、纹丝不动的死亡直线和刺耳的丧钟长鸣。 一股巨大的、冰坨子似的无力感,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那焚天的邪火。挣扎的力气像退潮一样泄光。身子顺着冰凉的铁皮壁软软滑下去,瘫坐在冰冷梆硬的地板上。 按着我的急救员和小护士感觉我软了,也松了手,喘着粗气,脸上是累瘫了的惊魂未定。 我瘫在那儿,背靠着冰凉的铁皮。脸上眼泪鼻涕混着血污糊了一脸。眼珠子空洞洞地瞪着担架方向,瞪着王医生还在徒劳地、机械地按着那具早就凉透的小身子。 “嘀————————” 那宣判死刑的长鸣,像把冰锯子,反复拉锯着我早就麻木的神经。 指望……那点比火星子还小的、叫“江屿可能还喘气儿”的念头,刚被小石头那句没头没尾的呓语点着,眨眼就被这冰凉的死亡掐得透心凉。 他死了。 带着所有的秘密。 死在我眼巴前。 那个打伞的鬼东西……他赢了。他用一个崽子的命,彻底斩断了这条刚冒头的线。他用最毒的法子告诉我:这局,他坐庄。真相,他赏饭。 巨大的累和一种钻了骨头缝的冰凉绝望,像千斤秤砣,彻底把我压垮了。眼发黑,眼前的景象在蓝红光和白惨惨的灯光下打旋儿、扭曲。王医生按压的动作,小护士徒劳的捏气囊,都成了慢放的鬼影。 救护车刺耳的刹车声再次鬼叫起来!车身猛地一顿! “到了!市一院!”驾驶室传来司机破锣似的喊。 后车门被“哐当”一声拽开!刺眼的白光混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和乱哄哄的人声,像决堤的洪水猛灌进来! “快!送抢救室!心跳呼吸停了超十五分钟了!”王医生哑着嗓子吼,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 几个穿绿手术服的医护冲上来,手脚麻利地接过担架,推着那具小小的、没气儿的身体,像阵旋风刮进了急诊大厅亮得刺眼、人挤人的通道深处!眨眼就没了影儿,被无数道看热闹或麻木的眼神淹了。 我还瘫在冰凉的救护车地板上。刺眼的白光晃得人眼晕。外头的吵闹像隔了层厚毛玻璃,又远又闷。蓝红警灯的光在车门那儿闪,照着我脸上横七竖八的泪沟血印子,照着我俩空洞洞的眼窝。 裤兜里,那几张沾着陈默血汗的钱,像几块冰疙瘩,死命硌着肉。还有那张鬼气森森的偷拍照,那个邪门的烙印…… 小石头最后那句没吐完的“像……”,像道冰做的符,永远贴在我脑门上了。 那个打伞的鬼……他手腕上那烙印……到底像谁? 他这会儿……是不是就猫在哪个黑旮旯里,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冰碴子似的冷笑,看我彻底垮掉? 一股子冰碴子似的寒气,从尾巴骨顺着脊梁杆子,嗖嗖地往上爬。 我撑着冰凉的铁皮壁,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站起来。两条腿跟灌了水泥似的,挪一步都费老劲。趔趄着,像具被抽了魂儿的走尸,迈下了救护车,踩进了市一院急诊大厅那片冰凉、喧闹、满是生离死别的白惨惨的光里。 * * * 急诊大厅的光,亮得能把人眼珠子刺穿。不是暖光,是那种冷冰冰、白惨惨的荧光,把每一张焦虑、痛苦、麻木的脸都照得青灰发僵,像停尸房里刚拉出来的。空气是消毒水、汗臭、血腥味,还有一股子隐隐约约、甜腻腻的呕吐物馊味搅和在一起的怪汤,顶得人脑仁发胀,胃里翻江倒海。 我像个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水鬼,一步一挪地蹭进来。身上那件破袄子,被小石头的血和我自己的冷汗浸得透湿,硬邦邦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沉。每一步都在光洁得能照出鬼影的瓷砖地上留下半个湿漉漉、带着暗红印子的脚印,引来一片嫌恶又惊恐的侧目。那些目光像针,扎在背上。 没人管我。大厅里乱得像刚被炮轰过。哭嚎的,呻吟的,捂着冒血口子骂娘的,护士推着叮咣乱响的治疗车在人群里杀出一条血路,医生拿着夹板吼着让家属签字……生和死在这里搅成一锅滚烫的、令人作呕的粥。我这副模样,不过是这口沸腾大锅里多添的一滴油星儿。 抢救室的门紧闭着,像一张铁青的、拒绝透露任何消息的死人脸。门楣上那个“抢救中”的红灯亮得刺眼,像只充血的眼珠子,冷漠地俯视着门外瘫坐在塑料椅上、或站或跪、像被抽了魂儿的家属们。 小石头……被推进去了?那扇门后面,是王医生他们还在徒劳地按着他小小的胸膛?还是……那具冰冷的小身子,已经盖上了白布? 裤兜里,那张偷拍的照片硬角,隔着薄薄的布料,死命地硌着我的大腿肉。那个烙印……那个扭曲的鬼画符…… “喂!你!”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的小护士皱着眉冲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个登记夹板,语气像在吆喝牲口,“刚送来的那个小孩,叫啥?住哪?家里人呢?有身份证吗?医保卡呢?” 她的声音又尖又脆,像把锥子扎进我混沌的脑子。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滚烫的砂砾,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抢救室那扇冰冷的铁门。 “问你话呢!哑巴了?”小护士不耐烦地用笔敲了敲夹板,“没名字没家属没证件,我们怎么处理?后面手续怎么办?费用谁交?总不能一直占着抢救室吧!” 费用……又是钱。 裤兜里那几张沾着血和汗的百元钞,像几块烧红的烙铁。陈默……兄弟……我……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几乎要把我淹没。我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一点点往下滑。 “哎!你站住!别在这儿装死!”小护士急了,伸手想拽我胳膊,又嫌恶地看了一眼我袖子上大片干涸发黑的血污,手停在半空。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推开! 不是王医生。是一个穿着绿色刷手服、戴着口罩的年轻男医生,眼神疲惫,额头上全是汗。他目光在门外一扫,直接落在那个小护士身上,语速飞快:“通知家属!刚才送来的贯通伤男孩,抢救无效!死亡时间……”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凌晨两点十七分。准备送太平间!” 轰——! 虽然早有预感,但这冰冷的宣判词砸下来,还是像一把重锤,狠狠夯在我的天灵盖上!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小护士后面又急又快地说了什么,男医生怎么转身又进了抢救室……全都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嗡嗡作响的水。 死了。 真的死了。 抢救室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那个红灯依旧亮着,刺眼,冰冷,像一个无情的句号。 小护士转过身,脸上那点不耐烦被一种职业性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取代。她看着我,叹了口气:“听见了吧?人没了。你……节哀。现在得办手续,通知殡仪馆,还有……费用得结清。你……是他什么人?” 我像一截被雷劈焦的木头,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都凝固了。视线越过小护士的肩膀,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宣判死亡的门。 太平间…… 费用…… 那个烙印…… 撑黑伞的男人…… 混乱的念头在脑子里疯狂冲撞,搅成一团浆糊。 “喂!你到底听没听见?给个反应啊!”小护士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焦躁。 我猛地回过神,眼珠子动了动,看向她。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挤出一点嘶哑破碎的声音:“……多……多少钱?” “抢救费、药费、器械使用费……还有太平间的停尸费,初步估计至少两千多!后续殡仪馆费用另算!”小护士噼里啪啦报着,像在念催命符,“你身上有钱吗?没钱也得想办法!或者赶紧联系他家里人!” 两千多…… 裤兜里那几张钱,连个零头都不够。陈默那沓厚厚的血汗钱……不能动……那是兄弟拿命换的…… 一股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再次涌了上来。我猛地转身,不再看小护士,也不再看那扇死亡之门。像个提线木偶,踉踉跄跄地朝着大厅角落那个无人问津的、摆着几台老式电脑的自助挂号区挪去。 那里相对僻静,光线也暗一些。一台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医院内部的导航页面。我哆嗦着伸出手,沾着血污的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敲击。 “太平间”三个字,被敲进了搜索框。 屏幕上跳出了路线图:急诊大楼负一层,穿过一条长长的内部通道,尽头左转。 负一层…… 太平间…… 那个烙印的照片……小石头最后那句没说完的“像……”……那个撑黑伞的鬼影手腕上模糊的印记…… 也许……也许还有机会……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在一切都盖棺定论之前…… 这个念头像鬼火一样在绝望的黑暗里幽幽燃起,微弱,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蛊惑。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似乎瞥到,大厅另一侧,通往内部通道的入口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第28章 冰窖 急诊大厅的白光,冷得刺骨,像无数根冰针扎在眼球上。空气是消毒水、汗馊味、血腥气,还有股甜腻腻的呕吐物酸腐气搅和在一起的毒汤,灌进鼻腔,顶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胃里翻江倒海。 我像个刚从血泥潭里爬出来的水鬼,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一步一蹭地往前挪。身上那件破袄子,被小石头的血和我自己的冷汗沤透了,硬邦邦、冷冰冰地箍在身上,死沉。每挪一步,光溜的瓷砖地上就留下半个湿哒哒、带着暗红印子的脚印,像某种不祥的标记,引来一片嫌恶又惊恐的侧目。那些目光,像针,密密麻麻扎在后脊梁上。 没人搭理我这滩烂泥。大厅里乱得像刚被炮弹犁过。哭爹喊娘的,捂着冒血窟窿骂街的,护士推着叮咣乱响的铁皮车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医生举着夹板吼着让签字……生和死在这口沸腾的大锅里搅成了烂糊糊。我这副尊容,不过是锅里多翻了个水泡。 抢救室那扇厚重的铁门紧闭着,门楣上那个“抢救中”的红灯,亮得像个充血的、冷漠的眼珠子,死死瞪着门外瘫在塑料椅上、丢了魂儿似的家属。 小石头……在里面?那扇门后面,是王医生他们还在徒劳地按着他小小的胸膛?还是……那副冰凉的小身板,已经蒙上了那层刺眼的白? 裤兜里,那张偷拍照片的硬角,隔着薄薄的布料,死命地硌着大腿肉。那个烙印……那个扭曲的鬼画符……还有小石头最后卡在喉咙里的那个“像……”字,像烧红的铁钎,在脑子里反复搅动。 “喂!你!”一声尖利得像锥子似的声音扎进耳朵。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脸上几颗痘印还没消的小护士皱着眉杵到我面前,手里捏着个登记夹板,那眼神,跟看路边没人要的垃圾袋差不多,“刚塞进抢救室那小孩,叫啥名?住哪疙瘩的?家里人呢?身份证!医保卡!” 她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唾沫星子都快喷我脸上。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滚烫的砂石,磨得生疼,发不出一点声儿。眼珠子像是被那扇冰冷的铁门吸住了,挪不开。 “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了?!”小护士不耐烦地用笔杆子“笃笃”敲着夹板,“没名没姓没家属没证件,我们怎么弄?后面手续咋办?钱谁出?抢救室又不是免费旅馆!” 钱…… 又是钱。 裤兜里那几张沾着血汗的百元钞,像几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尖直哆嗦。陈默……兄弟……我…… 一股巨大的、冰坨子似的疲惫感,从脚底板漫上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我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软面条似的往下出溜。 “哎!站直溜了!别搁这儿装死狗!”小护士急了,伸手想来薅我胳膊,瞅见我袖口上大片干涸发黑的血嘎巴,又嫌恶地缩回手,停在半空。 就在这当口,抢救室那扇铁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拽开! 出来的不是王医生。是个穿绿色刷手服、捂着口罩的年轻男医生,眼神疲惫,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子。他目光在门外一扫,精准地钉在小护士身上,语速快得像崩豆:“通知家属!贯通伤男孩,抢救无效!死亡时间……”他低头扫了眼腕表,“……两点十七分。准备送太平间!” 轰——! 脑子里像是炸了个二踢脚!眼前猛地一黑,无数金星乱迸!耳朵里“嗡”的一声长鸣,像有一万只苍蝇在飞!小护士后面又急又快地说啥,男医生怎么转身又缩回门里……全都成了模糊的、嗡嗡的背景音。 死了。 真他妈死了。 那扇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又关严实了。门楣上那个红灯,依旧亮得刺眼,像个冷酷的句号,死死按在了这一页上。 小护士转过身,脸上那点不耐烦被一种职业性的麻木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恻隐取代。她看着我,叹了口气:“听见了吧?人没了。你……节哀吧。现在得办手续,通知殡仪馆来拉人,还有……抢救费、药费、太平间停尸费,拢共得两千多!后续火化啥的另算!你……是他啥人?身上有钱没?” 太平间…… 费用…… 那个烙印…… 撑黑伞的鬼影…… 一堆念头在脑子里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搅得我天旋地转。 “喂!给点反应!听见没?!”小护士的声音拔高,带着焦躁的尾音。 我猛地一激灵,眼珠子动了动,聚焦在她脸上。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挤出一点砂纸摩擦似的破音:“……多……多少?” “两千多!只多不少!没钱也得想法子!赶紧联系他家里人!”小护士噼里啪啦,跟念催命符似的。 两千多…… 裤兜里那几张钱,塞牙缝都不够。陈默那沓厚厚的血汗钱……不能动……那是兄弟拿命换的…… 一股子被逼到绝路的疯狂混着冰凉的绝望,再次顶了上来。我猛地别开脸,不再看小护士,也不再看那扇宣告死亡的门。像个被抽了筋的皮影,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朝着大厅角落里那片相对僻静、光线也昏暗些的自助挂号区挪过去。 几台老式电脑杵在那儿,屏幕幽幽地亮着蓝光。一台显示着医院内部导航的页面。我哆嗦着伸出手,沾着血污和泥灰的手指头,在冰凉的键盘上笨拙地戳着。 “太平间”三个字,被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进了搜索框。 屏幕上跳出个路线图:急诊大楼负一层,穿过一条老长的内部通道,走到头左转。 负一层…… 太平间…… 那个烙印的照片……小石头最后那句没吐完的“像……”……打伞鬼手腕上那模糊的印记…… 也许……也许还有最后一丝机会……在那冰窟窿似的太平间里……在一切都盖棺定论之前…… 这念头像鬼火一样,在绝望的冰窟窿底下幽幽地冒了出来,微弱,却带着一股子不顾死活也要抓住的狠劲儿。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好像瞥到点啥。大厅另一头,通往内部通道的那个入口上方,一个不起眼的半球形监控摄像头,那个小小的红点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 * * 内部通道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惨白的荧光灯管隔老远才有一根,大多还接触不良,忽明忽灭,把长长的走廊切割成一段段光怪陆离的暗影。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更浓了,混杂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陈年的阴冷霉味,像地窖深处多年不见天日的石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气。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空洞,瘆人。只有我自己的。鞋底摩擦着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发出单调的“沙沙”声。越往里走,温度越低,冷气顺着裤腿管子往上钻,冻得小腿肚子直抽筋。 尽头左转。一扇厚重的、刷着暗绿色油漆的铁门,像块巨大的墓碑,杵在那里。门上方钉着一块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牌子: **太平间** 牌子下面,是一个老式的、需要用力按压的门把手。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裤兜里那张照片的硬角。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阴寒气息,瞬间灌满了肺叶,激得我浑身一颤。 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门把手。用力,向下按压。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门,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更加强劲、更加刺骨的寒气,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汹涌而出!劈头盖脸地浇了我一身!激得我猛地打了个寒噤,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 门内的景象,比想象中更让人头皮发麻。 空间不大,惨白的灯光从高高的顶棚直射下来,照得一片通明,却毫无暖意,只有冰冷的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还有一种……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和防腐剂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味道。 正对门口的,是一整面墙的巨大金属柜子。无数个长方形的、泛着冷冽银光的抽屉门,整齐地排列着,像蜂巢,更像一口口竖起来的、冰冷的金属棺材。每个抽屉门中央,都有一个圆形的、带编号的金属旋钮。 柜子前面,孤零零地摆着一张不锈钢的、泛着冷光的推床。床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同样惨白的布单随意地搭着。 角落里,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的老头,正背对着门口,慢吞吞地拖着一块湿漉漉的拖把。拖把划过冰冷的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动作迟缓,对门口的动静毫无反应,像一具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衣领、袖口、裤腿,无孔不入地钻进身体,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我僵在门口,目光死死盯着那面巨大的金属柜墙。小石头……他在哪一个冰冷的抽屉里? “找谁?”一个沙哑、干涩、毫无起伏的声音突然响起,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是那个拖地的老头。他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浑浊的眼珠子透过老花镜片,毫无情绪地看着我。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沟壑纵横的额头和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刚……刚送来的小孩……”我的声音抖得厉害,牙齿磕碰着,“贯通伤……男孩……” 老头浑浊的眼珠子似乎转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慢悠悠地放下拖把,拖把杆靠在墙边,发出轻微的“哐当”声。然后,他佝偻着背,像一截移动的老树根,慢吞吞地走向那面巨大的金属柜墙。 他的手指,带着厚厚的橡胶手套,在一排排冰冷的金属旋钮上缓缓滑过,发出极其轻微的“滋啦”声。最终,停在靠下位置的一个旋钮上。那旋钮的编号是:**b-07**。 “这个。”老头沙哑地说,手指搭在了旋钮上,却没有立刻转动。他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像是在掂量,又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在我体内疯狂冲撞。我往前迈了一步,脚步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寒气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老头没再说什么。枯瘦的、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握住了那个冰冷的金属旋钮。他深吸一口气——虽然隔着口罩,但能看到他干瘪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然后,猛地发力! “咔!咔咔——!” 旋钮发出生涩、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锈死了多年,极不情愿地被强行拧动! 巨大的金属抽屉,随着这令人牙酸的声音,极其缓慢、沉重地向外滑出!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冰冷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瞬间从抽屉深处汹涌而出!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缓缓滑出的抽屉内部! 抽屉终于完全滑出。 里面,是一具小小的身体,从头到脚被一张惨白的布单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布单勾勒出瘦小僵直的轮廓,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老头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捏住了白布单的一角。动作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他浑浊的目光,似乎瞥了我一眼,又似乎没有。 就在他即将掀开布单的瞬间—— “哐当!!!” 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的巨响,猛地从通道入口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某种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震得整个太平间的地面都仿佛微微颤抖了一下!头顶惨白的灯光也跟着疯狂地闪烁了几下! 老头掀布单的动作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珠子瞬间转向门口方向,里面闪过一丝惊疑! 我也猛地扭头! 通道入口那边,传来一阵急促、慌乱、夹杂着咒骂的脚步声!还有金属器械滚落在地上的叮当乱响!像是有人撞翻了什么东西。 “妈的!谁把推车放这儿的!摔死老子了!”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隐约传来。 是意外? 还是…… 那个监控摄像头的红点!那个撑黑伞的鬼影! 巨大的惊悸瞬间攫住了心脏!我猛地转回头,看向老头!几乎是吼出来的:“掀开!快!” 老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混乱惊了一下,浑浊的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和被打扰的不悦。听到我的低吼,他下意识地,一把掀开了盖在小石头脸上的白布单! 惨白的灯光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露了出来。依旧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嘴唇泛着青紫色。眼睛紧闭着,眼睫毛上似乎还凝结着细小的冰晶。额头上有一小块擦伤,结了暗红色的痂。整张脸凝固着一种孩童不该有的、深刻的痛苦和一种奇异的、仿佛被巨大恐惧攫住的僵硬。 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他的手臂上! 他受伤的左臂被放在身侧,被白布单盖着,只露出一小截惨白的手腕。 就是这里! 那个烙印!如果那个打伞鬼手腕上有!如果小石头最后想说的是“像”他……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冰冷的寒气冻得我手指僵硬发麻!我伸出颤抖的手,用尽力气,一把掀开了盖在他左臂上的白布单! 灯光惨白,毫无遮挡地照射下来! 手臂上,那道被粗线歪歪扭扭缝合的巨大伤口,狰狞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像一条巨大的、丑陋的蜈蚣趴伏在惨白的皮肤上!缝合线的边缘,皮肤因为冷冻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肿胀外翻,渗出的组织液在低温下凝成了淡黄色的冰晶。伤口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深紫色的尸斑!如同肮脏的淤青,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手腕! 手腕!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他的手腕内侧! 皮肤因为失血和冷冻,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蜡黄色。上面……只有纵横交错的、深紫色的尸斑!像一块块丑陋的霉斑!覆盖了几乎整个腕部!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那个扭曲诡异的烙印!没有那个鬼画符一样的符号!只有冰冷的死亡和丑陋的淤痕! 巨大的失望,像一盆冰水,混合着刺骨的寒气,兜头浇下!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不是这里?! 难道……难道小石头最后想说的……不是像这个烙印?还是……他根本没看清?或者……那个打伞鬼手腕上的东西……根本不是烙印?! 混乱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看完了?”老头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冰冷的不耐烦。他枯瘦的手已经重新捏住了白布单的一角,作势要重新盖上。 我死死地盯着小石头手腕上那片深紫色的尸斑,不甘心!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层死亡的淤痕!也许……也许被盖住了?也许在尸斑下面?! 就在这时! 眼角余光猛地瞥见! 小石头那只垂在身侧的、没受伤的右手!那只曾经死死攥着染血纸团、砸过砖头、最后无力松开的手! 此刻,那五根瘦小的、同样布满深紫色尸斑的手指,其中一根食指,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像被冻僵的虫子,临死前最后一下无意识的抽搐? 幻觉? 还是……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我猛地抬头,看向小石头的脸! 那张惨白僵硬的小脸上,眼睛依旧紧闭着。但就在我看向他的瞬间,他那干裂发紫的嘴唇,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像一条离水的鱼,最后一下无望的开合! “他……”一个破碎的音节,几乎是从我冻僵的喉咙里挤出来。 “什么?”老头正要盖布单的手顿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没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蜷缩的食指和那张翕动的嘴唇上!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荒谬绝伦的希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濒临冻结的神经上! 他没死透?! 冷冻减缓了死亡?!还是……回光返照?! “他手指动了!嘴动了!”我猛地抓住老头的胳膊,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寒冷而扭曲变形! “什么?!”老头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猛地低头看向抽屉里的小石头。“胡说八道!人都硬了!你看这尸斑……” 他的话音未落!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尖锐的电子蜂鸣声,突然从金属柜的某个角落响起!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太平间里,却如同惊雷! 我和老头同时浑身一僵! 老头猛地转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来源——那是嵌在金属柜侧面、靠近b-07抽屉位置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方盒!上面一个绿豆大小的红灯,正随着蜂鸣声疯狂地闪烁! “妈的!低温传感警报?!”老头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声音带着惊骇和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这抽屉温度……在回升?!怎么可能?!” 低温传感警报?温度回升?! 太平间的冰柜……温度怎么会自己回升?!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压倒了那点荒谬的希望!我猛地看向b-07抽屉! 抽屉里,小石头惨白的脸上,那干裂的嘴唇,似乎又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而那根蜷缩的食指,仿佛……又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球漏气般的轻响! 小石头左臂上,那道狰狞缝合的伤口边缘,一处被粗线勉强拉扯在一起的皮肉,因为冷冻后的膨胀和此刻诡异的温度回升……猛地崩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暗红色的、粘稠的、尚未完全冻结的血液,混合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地、无声地……从裂口处蜿蜒渗出! 第29章 回魂 “嘀嘀嘀!嘀嘀嘀——!” 那声音不大,却像根冰锥子,狠狠扎进太平间死水般的寂静里!绿豆大小的红灯在金属柜侧面那个小黑盒上疯了似的闪! “妈的!低温传感警报?!”老头的破锣嗓子都变了调,带着活见鬼的惊骇,“这抽屉……温度在爬?!撞邪了?!” 低温警报?温度回升?! 太平间这冰窟窿里的铁棺材……温度自己往上涨?! 一股子寒气混着更深的惊悸,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我猛地扭头盯住b-07抽屉! 惨白灯光下,小石头那张死人脸上,干裂发紫的嘴唇,似乎……又极其极其微弱地……抽了一下?!像被冻住的虫子,临死前最后的挣命! 不是幻觉! 刚才那下蜷指头……也不是! “他动了!刚才手指头就蜷了一下!嘴也在动!”我一把薅住老头的胳膊,声音劈了叉,带着自己都压不住的颤音,“快!他没死透!冻僵了!还有救!” “放屁!”老头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枯爪子甩开我的手,指着抽屉里那具盖着白布的小身子,声音又急又怒,“你瞅瞅!瞅瞅这尸斑!都紫透了!人都硬邦邦了!回光返照都没这么个照法!这警报……这警报八成是年头久了抽风……”他嘴上骂着,可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疯狂闪烁的小红灯,枯树皮似的脸上肌肉抽搐着,显然心里也毛了。 “抽风个屁!”我吼回去,眼珠子通红,“警报响是温度升了!温度升了才动!你他妈倒是看看啊!”我指着小石头那只没被白布盖严实的右手食指——就在刚才说话的当口,那根瘦小的、布满深紫色尸斑的手指头,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往里勾了一下?! 老头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浑浊的眼珠子瞬间定住了!他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后面骂人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嘀嘀嘀!嘀嘀嘀——!” 警报声催命似的,一声紧过一声!红灯闪得人眼晕! “噗!”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小石头左臂上,那道被粗线歪歪扭扭缝起来的巨大伤口边缘,一处被冻得发硬发脆的皮肉,猛地崩开了一道细细的裂口! 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混着一点淡黄色的东西,正从那道新鲜的裂口里,极其缓慢地……往外渗!像一条冰冷苏醒的蚯蚓,在惨白的皮肤上蜿蜒爬出一道刺目的暗痕! “操!”老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似的惊叫!他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电打了!那双浑浊了几十年的眼睛,此刻爆发出一种近乎惊悚的光! “快!快他妈抬出来!”他猛地扑到抽屉边,枯爪子不再犹豫,一把掀开盖在小石头身上的整张白布单!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小石头瘦小的身体彻底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皮肤是失血和冷冻后的蜡黄,大片深紫色的尸斑像肮脏的苔藓爬满四肢躯干。左臂上那道崩裂的伤口,正无声地渗出液体。但他胸口……那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似乎……真的……存在?! “搭把手!快!”老头嘶哑地吼着,声音都劈了叉,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迫!他枯瘦的手抓住小石头冰冷的肩膀,试图把他从那个还在往外冒冷气的金属抽屉里拖出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身体比念头更快地扑了过去!双手穿过小石头冰冷的腋下和腿弯,入手是刺骨的寒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轻飘!像抱着一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木头。 “一!二!三!”老头哑着嗓子喊号子。 两人同时发力! 小石头冰冷僵硬的身体被猛地从抽屉里抬了出来!分量轻得吓人。老头手忙脚乱地去推旁边那张空着的、不锈钢的推床。 “放这儿!轻点!操!”他骂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小心翼翼地把小石头放在冰冷的推床上。他的身体接触到金属床面,似乎又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氧气面罩还歪歪斜斜地扣在口鼻处,上面凝结的水珠滚落下来。 “温度!温度!”老头像头被逼急的老狼,在狭小的太平间里团团转,浑浊的眼珠子扫过冰冷的墙壁和天花板,最后死死盯住墙角的控制箱。“这鬼地方的恒温系统……老子只管拖地!”他猛地冲过去,对着那个布满按钮和指示灯的铁盒子一通乱拍乱按!“升温!给老子升温!哪个是升温的?!” “嘀嘀嘀”的警报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像在嘲笑他的徒劳。 “不行!得送上去!送急诊!”我吼着,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目光扫过推床四周,没有氧气!没有输液!什么都没有!只有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太平间……没有……没有那玩意儿!”老头急得直跺脚,枯爪子狠狠抓了一把自己稀疏的头发,“推!推出去!推到通道里!那边……那边暖和点!我去叫上面的人!”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转身就朝着门口狂奔!佝偻的背影在惨白灯光下踉踉跄跄,差点被拖把绊倒! “快点!”我冲他背影嘶吼。 老头头也不回,一把拉开那扇厚重的暗绿色铁门,像颗炮弹似的冲进了外面忽明忽暗的通道里,脚步声“咚咚咚”地迅速远去。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嘀嘀嘀”的警报声和我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寒气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推床,缠绕着推床上那具冰冷的小身体。 我扑到推床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床沿,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石头惨白的脸。 “撑住……小混蛋……听见没……”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更像是在哀求,“你还没说清楚……那个王八蛋……到底像谁……江屿……江屿是不是……” “他……没……死……” 那句气若游丝的话,再次在耳边轰鸣。 就在这时! 小石头那只垂在床边的右手食指,似乎……又极其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幅度比刚才更大了一点!紧接着,他那干裂发紫的嘴唇,也跟着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小地……开合了一下! “嗬……”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极度痛苦的气音,从氧气面罩的缝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小石头!”我浑身剧震!巨大的希望混合着更深的恐惧,瞬间炸开!我猛地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到他冰凉的嘴唇上,“你说什么?!谁?!像谁?!” 他的眼皮在剧烈地颤抖!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想要睁开!想要看清!嘴唇艰难地蠕动着,每一次开合都带着濒死的挣扎: “……伞……” “……手……” “……印……” “……像……像……” 又是这几个破碎的音节!卡在喉咙里!和救护车上如出一辙! “像谁?!小石头!像谁?!是不是江屿?!啊?!”我急得眼睛充血,恨不得把他的嘴掰开! “……像……像……” 他的嘴唇最后又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两下,那个关键的词,依旧死死卡在喉咙深处,像被冰封住!紧接着,他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似的“呃”声!随即彻底瘫软下去,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也似乎……彻底消失了! “小石头!”我嘶吼着,手指下意识地去探他的鼻息——冰冷!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只有氧气面罩上,那极其微弱的、几乎停滞的白雾,证明他还没完全咽气! 时间!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老头还没回来!通道里死寂一片!只有那该死的警报还在“嘀嘀嘀”地响! 不行!不能干等! 一股巨大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猛地顶了上来!我环顾冰冷的太平间,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还在渗水的拖把桶!里面有小半桶浑浊的脏水! 电光火石间! 我猛地冲到墙角!一把抓起那个豁了口的破搪瓷碗(不知谁丢在角落的)!舀起半碗冰冷的脏水!转身扑回推床边! “撑住!”我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耳朵低吼,更像是给自己下命令!左手小心地托起他冰冷的后颈,右手捏开他干裂的嘴唇,将碗沿凑近! 几滴浑浊冰冷的脏水,顺着他的唇缝艰难地渗了进去。他毫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咕噜”声。 不够!远远不够! 我发疯似的重复着动作,一次,两次……冰水顺着他苍白的下巴流下,浸湿了衣领。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像是在与死神拔河! 就在这时! 通道深处,终于传来了急促、杂乱、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不止一个人! “这边!快!太平间!”是老头那破锣嗓子,带着哭腔的嘶喊! “让开!都让开!”另一个年轻些、但同样焦急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抬头! 只见老头连滚爬爬地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两个穿着绿色刷手服、推着一辆急救平车的医护人员!平车上放着氧气瓶、急救箱!他们像一阵旋风,卷着外面通道里相对温暖一点的空气,猛地冲进了太平间! “人在哪儿?!”冲在前面的年轻医生一眼就锁定了不锈钢推床上的小石头,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手指飞快地搭上小石头的颈动脉! “怎么样?!”老头喘着粗气,眼巴巴地盯着医生。 年轻医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又迅速移向小石头的手腕内侧,同时俯身,耳朵几乎贴到他胸口!几秒钟后,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语速快得惊人:“颈动脉搏动极微弱!心音几乎听不到!呼吸微弱!立刻开放气道!加压给氧!建立静脉通道!快!多巴胺静推!联系上面准备抢救室!通知麻醉科!快!” 他身后的护士早已动作麻利地打开急救箱,拿出喉镜、气管插管包,动作迅捷地清除小石头口腔可能存在的分泌物(虽然几乎没有),准备插管!另一个护士迅速挂上输液袋,寻找着那几乎看不见的静脉! 老头被这阵势吓得往后缩了一步,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惊魂未定。 “温度!他冻僵了!需要复温!”我嘶哑地吼道,指着旁边那个还在“嘀嘀嘀”闪红灯的低温警报器。 年轻医生动作一顿,目光扫过警报器,又飞快地落在小石头布满深紫色尸斑的冰冷皮肤上,眼神更加凝重。“物理复温!保暖毯!快!”他对着护士吼道,同时手上的动作没停,熟练地开始气管插管! 护士立刻从急救箱里扯出一张银色的、像是锡箔纸材质的保温毯,哗啦一声抖开,迅速覆盖在小石头冰冷的身体上! 冰冷的太平间,瞬间被一股紧张到极致的、与死神赛跑的气息所充斥!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医护人员急促简短的指令,加压气囊“噗嗤噗嗤”的充气声,还有那依旧顽固的“嘀嘀嘀”低温警报……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敲打着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小石头像一尊毫无生气的冰雕,任由他们摆布。气管插管被顺利插入,气囊开始有节奏地挤压,将宝贵的氧气强行压入他冰冷的肺腑。护士终于在他脚背上找到一根细若游丝的静脉,针头艰难地刺入,暗红色的血液回流进针管! “通了!”护士长出一口气。 透明的液体开始注入他冰冷的血管。多巴胺也被推了进去。 年轻医生死死盯着监护仪(护士迅速连接上了便携式监护仪),屏幕上的波形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数字在极低的边缘疯狂跳动。 “体温!核心体温多少?”医生吼道。 “便携体温计测肛温!快!”护士手忙脚乱地拿出一个细长的电子探头。 我站在冰冷的角落里,背靠着那面巨大的、散发着寒气的金属柜墙,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看着眼前这混乱而充满希望的一幕,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裤兜里,那张烙印照片的硬角,依旧死死硌着皮肉。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手腕上的印记……小石头最后卡在喉咙里的“像……”字……江屿…… 就在这时—— “呜……呜……”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呜咽般的呻吟,突然从插着管的小石头喉咙里,透过气管插管的缝隙,艰难地溢了出来! 虽然轻微,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太平间里所有的嘈杂! 年轻医生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迅速俯身,耳朵几乎贴到小石头的胸口! “有心跳了!自主心跳!虽然很弱!”他猛地直起身,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快!送抢救室!路上维持!快!” 推床被迅速调整,连接上氧气瓶和输液架。两个护士和医生一起,推着覆盖着银色保温毯、插着管子的小石头,像一阵旋风般冲出了太平间!老头也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嘀嘀嘀”的低温警报,终于在他们冲出铁门的瞬间,戛然而止。 红灯熄灭。 死寂重新笼罩了冰冷的太平间。只剩下我一个人,靠着巨大的金属柜墙,站在一片狼藉(打翻的拖把桶,地上的水渍)和刺骨的寒气里。 远处通道里,急救平床轮子碾过地面的急促声响和医护人员模糊的喊声迅速远去。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伸进裤兜深处。 指尖触到了那张冰冷坚硬的照片。 第30章 鬼画符 指尖碰到那张硬邦邦的照片,像碰到一块刚从冰里刨出来的铁。寒气顺着手指头往里钻,冻得心尖都哆嗦。太平间里的冷气还没散干净,混着消毒水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湿味儿,顶得人脑仁发木。 老头和医护推着小石头冲出去的动静,早就被通道那头厚重的门给吞了。死寂像块浸透了水的厚布,重新捂了下来,闷得人喘不过气。地上那滩从拖把桶里泼出来的脏水,混着点暗红的痕迹(大概是刚才抬人时蹭到的),正慢慢洇开,像块丑陋的脏抹布。 我靠着那面巨大的、冰得硌人的金属柜墙,后背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缓了两口气,才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挪地往门口蹭。每走一步,鞋底踩在湿漉漉、冰凉的水磨石地上,都发出黏腻的“吧嗒”声,在这死静里格外瘆人。 推开那扇沉重的暗绿色铁门,通道里稍好点的光线和那点微弱的热乎气儿涌进来,也没让人觉得暖和多少。脑子里还嗡嗡响着小石头最后卡在喉咙里那几个碎音,还有太平间里那催命的“嘀嘀嘀”…… 他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撑黑伞的鬼……手腕上那模糊的印记……到底像谁? 江屿……真还喘着气儿? 混乱像一锅烧糊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裤兜里那张照片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硌着大腿外侧的皮肉,像块烧红的烙铁。 不能在这儿待着。那小混蛋被推去哪儿了?抢救室? 扶着冰凉的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挪。通道长得像没有尽头,两侧惨白的墙皮剥落了不少,露出底下灰扑扑的水泥。头顶的灯管有一搭没一搭地闪着,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好不容易蹭到通往急诊大厅的楼梯口。刚踏上台阶,上面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嚎。一个老太太被两个中年男女半架半拖着往下走,老太太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我的儿啊……”,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撞出空洞的回响。那两个男女也红着眼圈,一脸麻木的悲戚。 生离死别。这地方,每分每秒都在上演。 我侧身让到一边,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老太太浑浊的泪眼扫过我身上大片干涸发黑的血污,哭声停顿了一下,里面混进了一丝本能的惊惧和嫌恶。她很快被搀扶着,消失在通往地下更深处的阴影里——大概是去认领太平间里某个刚腾出来的冰冷抽屉。 胃里一阵翻搅。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深吸一口混杂着消毒水和眼泪咸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迈上台阶。 急诊大厅的光依旧亮得刺眼,喧嚣扑面而来。哭的,喊的,呻吟的,护士推着叮咣作响的治疗车在人群中穿梭,像在湍急的河流里逆流而上的小船。空气里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怪味更浓了。 抢救室那扇厚重的铁门紧闭着,门楣上“抢救中”的红灯亮得像个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每一个守在门外的人的眼。几张蓝色的塑料椅上,瘫坐着几个丢了魂似的家属,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门,像等待最后的审判。 小石头……在里面。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我没往椅子那边凑,靠着离抢救室门口不远的一根冰冷柱子,慢慢滑坐到同样冰凉的地砖上。后背抵着柱子粗糙的棱角,硌得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支撑感。 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抬手指头都费劲。脸上干涸的血污绷得皮肤发紧,像戴了个僵硬的面具。 裤兜里那硬邦邦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 那个烙印。那个偷拍的照片。那个撑黑伞的鬼影。 鬼使神差地,我又把手伸进了裤兜。指尖再次触到那张冰冷的照片。这一次,没再犹豫。我把它掏了出来。 惨白刺眼的灯光下,那张边缘泛黄的旧照片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照片上,五年前的江屿和我,在廉价溜冰场模糊的霓虹背景前笑着。江屿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脸上是少年人特有的、毫无阴霾的张扬笑意,胳膊大大咧咧地搂着我的肩膀。我穿着傻气的粉色卫衣,被他搂得微微侧身,对着镜头笑得有点傻,有点甜,眼睛弯成了月牙,手里还举着一串滴着油的烤鱿鱼须。 背景是大学城后面那个廉价溜冰场,霓虹灯招牌在照片一角糊成一团光晕。 目光,死死地钉在江屿搭在我肩头的那只手上。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的地方。那个被偷拍镜头捕捉到的、极其微小的、深色的、如同某种烙印般的图案。 在灯光下,它显得更加清晰了。形状扭曲诡异,像几条纠缠盘绕的毒蛇,又像一个扭曲的、无法辨认的古老符号。深色,带着一种不祥的质感,烙印在他年轻健康的皮肤上。 这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我从来没注意过? 他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无数个疑问在冰冷的胸腔里翻滚。照片背面,那行扭曲阴冷的铅笔字迹,像毒虫一样爬进眼里: **“晚晚,你猜,这个记号……现在在谁的身上?”**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呼吸变得困难。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巷口昏黄路灯下,他最后退入黑暗前,手腕处……那一闪而过的、模糊的深色印记…… 像吗? 像不像这个? 记忆的碎片在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拼凑。巷口的光线太暗,他动作太快,伞沿压得太低……根本看不清!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深色的、似乎存在的东西! “像……像……”小石头卡在喉咙里的呓语,再次回响。 像谁?! 是像江屿手腕上这个烙印?还是……像那个撑黑伞的男人手腕上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的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灼烧着摇摇欲坠的神经。那个幽灵!他送来这张照片,精准地戳穿了我从未察觉的秘密!他像在下一盘棋,而我,连同江屿,甚至小石头,都只是他棋盘上任意摆布的棋子!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粗糙的质感带着岁月的痕迹。就在指尖滑过照片背面那行铅笔字迹的边缘时—— 指腹下,似乎……传来一点极其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纸张的……凸起感? 非常细微。像是纸张下面,粘了什么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刚才在太平间混乱中掏出照片时,心神激荡,根本没注意背面! 我立刻将照片翻过来! 惨白的灯光下,照片背面那行扭曲的铅笔字迹依旧刺眼。但就在那行字的下方,靠近照片边缘的地方,在粗糙的深褐色牛皮纸衬底上,似乎……真的多了一个小小的、几乎与纸面融为一体的、极其不起眼的凸起! 像是一小片……被刻意粘上去的……透明胶带?胶带底下,似乎还覆盖着什么东西!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巨大的惊悸让我的手指都有些发僵!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干的?!他什么时候粘上去的?!是塞进信封的时候?还是……在巷口,他投下这枚毒饵的时候?! 没有丝毫犹豫!我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住那点微弱的凸起边缘!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试图将它剥离! 指甲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汗水瞬间从额角渗出,混合着脸上干涸的血污,黏腻不堪。 终于! 一小片不到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透明胶带,被我小心翼翼地揭了起来!胶带底下,露出的不是牛皮纸衬底,而是一小片被裁剪下来的、同样泛黄的旧作业本纸! 纸上,用铅笔写着几个字!字迹歪歪扭扭,笔画很重,透着一股子执拗的笨拙,和小石头在染血纸团里留下的字迹……一模一样! 借着惨白的灯光,我辨认着那几个歪扭的字: **他活着。别信眼睛。看手腕。** 轰——!!! 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万颗惊雷!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 他活着?! 谁活着?!江屿?! 别信眼睛?!看手腕?! 手腕?!那个烙印?!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我死死攥着照片和那片小小的纸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喂!你没事吧?”旁边一个同样等在抢救室外的中年男人被我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扭头看过来,眼神里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我没法回答。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死,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冲击着早已不堪重负的理智堤坝! 小石头写的!他什么时候写的?!是在他偷走那个装着小方块(这张偷拍照)的信封之后?还是……在他被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威逼利诱的时候?!他早就知道?!他藏着这个?! 他活着!别信眼睛!看手腕! 江屿……真的还活着?!那个撑黑伞的男人……难道……真的是他?!他手腕上那个模糊的印记……就是江屿手腕上这个烙印?!所以小石头才说“像”?像这个烙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来找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为什么要恐吓我?!为什么要送那些东西?!为什么要害小石头?! 无数个尖锐的问题像烧红的钢针,疯狂地刺穿着混乱的脑海!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愤怒、茫然……种种极端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对冲、撕扯!几乎要将我的心脏生生扯成两半! “砰!” 就在这时,抢救室那扇沉重的铁门猛地被推开! 巨大的声响瞬间将我混乱的思绪强行切断! 我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一个穿着绿色刷手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他额头上全是汗,眼神疲惫,但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摘下口罩,目光扫过门外几张瞬间紧张起来的脸。 “谁是林石头的家属?”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林石头?是小石头吗?他还有名字? 我扶着冰冷的柱子,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瘫坐和巨大的冲击而麻木僵硬。“我……我是送他来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医生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看到我满身的血污和狼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没多问。“孩子暂时抢救回来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 抢救……回来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医生的下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但是情况非常不乐观。”医生的语气异常沉重,“失血过多时间太长,严重冻伤,脏器功能都受到了严重损害。最麻烦的是左前臂的贯通伤,污染极其严重,加上之前……那种处理方式,”他顿了一下,显然对黑诊所的缝合心有余悸,“伤口及周边组织严重坏死、感染!虽然我们做了紧急清创和抗感染处理,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必须尽快进行截肢手术!否则感染扩散,引起脓毒血症,神仙也救不回来!而且,就算手术成功,后续的感染关、功能恢复、还有高昂的治疗费用……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截肢?! 心理准备?! 高昂的治疗费用?!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刚被那句“他活着”点燃的、混杂着狂喜和恐惧的火焰,瞬间被这残酷的现实浇得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小石头……要截掉一条胳膊?! 那个偷钱、挨饿、在垃圾堆里刨食、为了几串烤土豆片帮我捡东西、为了帮我挡混混敢拿砖头砸人的小野猫……要变成一个残废?! 还有钱……陈默那沓沉甸甸的血汗钱……能撑多久?够不够一条胳膊的命?!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再次如同沉重的铅块,死死压了下来!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又要瘫倒。 医生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同情,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冷静和不容置疑:“手术需要家属签字。费用也需要尽快筹措。他……现在在重症监护室观察,暂时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你们尽快决定吧。拖得越久,风险越大。”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又走进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抢救中”的红灯依旧亮着,像一个冷酷的嘲笑。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张冰冷的照片和那片写着惊天之语的作业纸碎片。照片上江屿的笑容灿烂刺眼,手腕内侧那个扭曲的烙印,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他活着。 小石头要没了一条胳膊。 那个撑黑伞的幽灵在暗处窥视。 而我,站在冰冷喧嚣的急诊大厅里,兜里揣着兄弟的血汗钱,却连一个孩子的胳膊都保不住。 冰火两重天的巨大撕扯,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彻底撕裂。 裤兜里,陈默那沓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沉甸甸地坠着,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第31章 血痕 “截肢手术……” “家属签字……” “费用……” 医生那沉重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钝刀子,还在耳朵里反复地割。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铁腥味,刮得脑仁生疼。我靠着冰凉的柱子,后背的骨头硌着柱子的棱角,那点疼反倒让我没彻底瘫下去。两条腿跟灌了水泥似的,挪不动分毫。 小石头……要没了一条胳膊。 那个像野草一样在垃圾堆里刨食、饿急了眼偷钱、被混混追得像兔子、最后为了护着我敢拿砖头砸人的小崽子……以后,就剩一条胳膊了? 还有钱。医生嘴里那“高昂的治疗费用”,像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心口。陈默那沓厚厚的、带着异国海腥和汗碱味的钞票……够买一条命吗?够买一条胳膊吗?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像两条冻僵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心脏,勒得人喘不过气。眼前急诊大厅那片刺眼的白光和喧嚣的人声,都变得模糊、扭曲,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 裤兜里,那张照片和那片写着字的纸片,像两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死死烫着大腿的皮肉。 “他活着。别信眼睛。看手腕。” 小石头写的。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藏着这个惊天秘密,像只受惊的小兽,攥着那个小方块,想放又不敢放,最后带着它亡命奔逃,差点把命都搭进去…… 江屿……真还活着? 那个撑黑伞的鬼影……手腕上模糊的印记……真的是江屿手腕上那个烙印? 所以小石头才说“像”?像这个烙印?! 为什么?!为什么江屿不来找我?!为什么要像个幽灵一样躲在伞下?!为什么要用那些旧照、陈默的钱、鱿鱼店的传单……像撒饵一样,一根根地拨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为什么要害小石头?! 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焚天怒火的疑问,在冰冷的绝望中疯狂冲撞,找不到出口,只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 不行。不能倒在这儿。 那小混蛋还在里面吊着命。他得活下来。他欠我一个答案! 一股狠劲猛地顶了上来,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我扶着冰冷的柱子,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水泥面里,借着力,一点一点,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膝盖还在打颤,但勉强能站稳了。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和眼泪馊味的空气呛进肺管,激得一阵闷咳。咳得胸腔生疼,眼前金星乱冒。等那股眩晕感过去,我辨认了一下方向,踉踉跄跄地朝着医生刚才说的“重症监护室”挪去。 重症监护室在急诊大楼的另一头。穿过长长的、弥漫着同样消毒水味道的走廊,光线比急诊大厅暗一些,空气也更凝滞,压抑得让人胸口发闷。偶尔有穿着隔离衣的护士脚步匆匆地走过,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疲惫和麻木。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紧闭着。门楣上亮着“重症监护室”几个冰冷的红字。门外,靠墙放着一排蓝色的塑料椅,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神情憔悴、眼神空洞的家属。没人说话,死寂像一层厚厚的灰,覆盖着每一个人。 我在靠角落的一张椅子上慢慢坐下。冰冷的塑料椅面贴着皮肤,激得我一哆嗦。后背重新抵上冰凉的墙壁,才感觉稍微稳当了一点。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磨砂玻璃门。门里面,是那个命悬一线的小崽子。他能不能活?那条胳膊……保不保得住? 时间像被冻住了,走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耳朵里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监护室里隐约传出的、隔着厚重玻璃显得沉闷模糊的仪器“嘀嗒”声。那声音,像死亡的倒计时。 裤兜里那两样东西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像两个不断汲取热量的冰核。我忍不住,再次把手伸了进去。指尖触到照片冰凉的硬角,还有那片薄薄的、带着毛糙边缘的作业纸。 没掏出来。只是隔着布料,死死地攥着。仿佛能从这冰冷的物件里,汲取到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或者……一点渺茫的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小时。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晃得人眼晕。疲惫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就在意识快要沉入那片混沌的黑暗时—— “哐当。” 重症监护室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年轻护士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个夹板,目光在门外几张疲惫的脸上扫过。 “林石头的家属?哪位是林石头的家属?”她的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带着点例行公事的急促。 “我!”我猛地惊醒,几乎是弹了起来,动作太猛带得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旁边几个家属也被惊动,投来或麻木或略带不满的目光。“我是送他来的!他……他怎么样了?”声音嘶哑得厉害。 护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看到我满身的血污和狼狈,口罩上方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手里的夹板往前一递,语速飞快:“病人现在情况暂时稳定,在严密监护。这是探视须知和物品交接单。病人身上的私人物品,按规定暂时由我们保管,等转出监护室再归还。你确认一下,签个字。” 私人物品? 小石头能有什么私人物品?除了那身破衣烂衫…… 心猛地一沉!那个染血的纸团!那个装着偷拍照的信封!难道…… 我几乎是抢过护士手里的夹板!目光急切地扫过那张打印的交接单。 物品栏里,寥寥几行字: 1. 破旧外套一件(灰色,左袖撕裂,沾有大量污渍及疑似血渍) 2. 破旧长裤一条(深色,多处磨损) 3. 破旧布鞋一双(露趾) 4. 小纸团一个(严重污损,内容不明) 纸团! 果然在! 那个染血的、包着偷拍照的信封纸团!被他们收走了! 巨大的紧张感瞬间攥紧了心脏!护士会不会打开看?看到那张照片?看到那个烙印?看到小石头写在里面的纸条?他们会不会报警?会不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纸……纸团里面是什么?”我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故作镇定地问,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捏紧了夹板边缘。 护士显然对我关注那个脏兮兮的纸团有些意外,口罩上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严重污损,看不清。按规定,非贵重物品我们只做保管,不会随意翻看内容。除非有特殊需要。”她公事公办地说,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你到底签不签?后面还有事呢!” 不会随意翻看…… 暂时不会…… 我心头那块巨石稍微松动了一丝缝隙。几乎是咬着牙,在指定位置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晚。笔迹潦草得像是鬼画符。 护士收回夹板,检查了一下签名,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缩回了重症监护室,“哐当”一声,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再次紧紧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夹板的冰冷触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碎骨头。那个纸团暂时安全了。但小石头……他的情况只是“暂时稳定”……还有那条胳膊…… 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茫然再次席卷而来。我重新跌坐回冰冷的塑料椅上,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时间依旧缓慢地爬行。 就在我被疲惫和绝望反复煎熬,意识又开始模糊的时候,一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电流,突然刺穿了混沌的脑海—— 照片背面! 那片写着“他活着。别信眼睛。看手腕。”的作业纸碎片! 是我自己揭下来的!它不在那个纸团里!它一直在我手上! 我猛地坐直身体!巨大的激动让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手指颤抖着,再次伸进裤兜深处! 指尖急切地翻找!触到了那张冰冷的照片,还有……那片薄薄的、带着毛糙边缘的小纸片! 我把它掏了出来! 惨白的走廊灯光下,那片小小的、泛黄的作业纸碎片静静躺在我的手心。上面那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迹,依旧清晰刺眼: **他活着。别信眼睛。看手腕。** 小石头留下的。不是幻觉。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字迹上,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像是要从中榨取出更多隐藏的信息。就在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纸片边缘时—— 眼角余光猛地瞥见! 在纸片背面!靠近被胶带粘过的那一侧边缘!似乎……有一小片极其极其模糊的、暗红色的……印子? 非常非常淡。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上去的。不仔细看,几乎和纸片本身的泛黄融为一体。 血? 小石头的血?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纸片翻转过来! 灯光下,纸片背面确实有一小片不规则的、极其浅淡的暗红色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按压上去,留下的极其模糊的印记。 痕迹很淡,边缘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似乎是……两个字?! 两个字? 不是铅笔写的!是血印上去的!极其模糊! 巨大的紧张让我的呼吸都屏住了!我把纸片凑到眼前,对着惨白的灯光,眼睛瞪得生疼,死死地辨认着那片模糊的暗红痕迹! 轮廓……歪歪扭扭…… 第一个字……像是……一个“鱼”字旁?右边……看不清楚…… 第二个字……像个……“王”字?! 鱼……王? 鱿……王?! 鱿王?! 鱿王之王?! 轰——!!!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鱿王之王! 那张印着巨大鱿鱼、开在大学城后面老百货旧址、江屿曾指着说要给我开烧烤店的那个位置的……鱿鱼店传单! 小石头……他在什么时候?在昏迷前?还是……在攥着这个纸团奔逃的时候?用最后一点意识,用沾着自己血的手指,在这片纸的背面……按下了这两个字?! 为什么?! 鱿王之王……和江屿的烙印……和那个撑黑伞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漩涡,瞬间将我吞噬!线索像断裂的珠子,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串不起来! 江屿手腕上的烙印。 撑黑伞男人手腕上模糊的印记。 小石头呓语的“像……” 小石头血写的“鱿王”! 还有那个开在江屿梦想之地上的、刺眼的鱿鱼店!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 那个幽灵一样的撑黑伞男人……鱿王之王……难道是他的据点?!是他控制着江屿的地方?!还是……那里藏着解开烙印秘密的钥匙?!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我猛地攥紧了那片带着血痕的纸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冰冷的塑料椅面再也无法支撑身体,我扶着冰凉的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 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重症监护室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上。 小石头……你给老子撑住! 鱿王之王……老子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家什么店! 第32章 鱿王 重症监护室外那条惨白冰凉的走廊,像条望不到头的死胡同。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消毒水味混着绝望的馊气,顶得人太阳穴直跳。靠墙坐着的几个家属,脸跟刷了层石灰似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磨砂玻璃门,像等着阎王爷翻牌子。 我靠在冰凉的墙上,后背硌着墙皮粗糙的颗粒。裤兜里,那片写着血字的纸片,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布料死命烫着大腿肉。 鱿王。 鱿王之王。 那家开在江屿梦想之地上的、油光水滑的鱿鱼店!那张俗艳刺眼的传单!像根毒刺,狠狠扎在记忆里。 小石头最后用血按下的这两个字,像把生锈的钥匙,捅开了脑子里的锁,无数个念头疯狗似的冲出来撕咬。 那家店……跟江屿手腕上那个鬼画符烙印有关? 跟那个打伞的鬼影有关? 小石头为什么临死前要留下这个? 巨大的谜团像冰冷的铁链,缠得人喘不过气。医院这地方待不下去了。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死亡的味道,每一秒都在消耗着那点摇摇欲坠的力气。 那小混蛋有医生看着,暂时死不了。他那条胳膊……截不截……钱的事……容后再想。 现在,得去那个地方看看。 鱿王之王。 我扶着冰凉的墙壁,把自己从塑料椅子上拔起来。腿脚还是麻的,像踩在棉花上。踉跄着穿过死寂的长廊,重新踏入急诊大厅那片喧嚣刺眼的白光里。人声、哭声、金属碰撞声,像无数根针扎着耳膜。我低着头,避开那些或麻木或探究的目光,像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孤魂,一步一挪地蹭出了急诊大楼的大门。 外面天光大亮。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砸下来,晃得人眼前一片发白。空气里是城市特有的、混合着尾气和灰尘的燥热,猛地灌进鼻腔,呛得我一阵咳嗽。习惯了医院的阴冷,这突如其来的光和热,像滚烫的烙铁烫在皮肤上。 辨了辨方向。南城区解放路77号。老百货旧址。大学城后面那条街。江屿当年无数次指着那个街角,意气风发地说“以后咱的店就开这儿,气死对面那家”的地方。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钝痛顺着神经蔓延开。 招手拦了辆破旧的出租车。司机是个油腻的中年胖子,叼着烟卷,斜眼打量着我这一身血污狼藉,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戒备。 “南城区解放路77号。”我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 “嗬,您这……”司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晦气”两个字吐出来,只是摇下车窗,让烟味和外面的风灌进来,试图冲散车里可能沾染的“不祥”气息。车子发动,汇入喧嚣的车流。 我把头靠在冰凉的、布满划痕的车窗玻璃上。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五光十色的广告牌……一切繁华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 脑子里乱得像被台风扫过的垃圾场。江屿旧照上那个扭曲的烙印。巷口黑伞下模糊的手腕印记。小石头卡在喉咙里的“像……”字。还有那片染血的纸片上,歪歪扭扭的“鱿王”血痕…… 它们像无数根断裂的线头,在眼前疯狂飞舞,却怎么也抓不住,理不清。 车子最终在一个热闹的街口停下。 “到了,解放路77号。前面人多,不好调头,您这儿下吧。”司机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带着尽快摆脱麻烦的急切。 付了钱,推门下车。一股混杂着食物香气、油烟味、人汗味和劣质香水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将我包裹。 眼前,就是那条曾经熟悉的街道。大学城后面,曾经略显破败却充满烟火气的后街。几年过去,这里被彻底翻新改造,铺上了光洁的地砖,两侧店铺装修得花里胡哨,巨大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刺眼的红蓝光芒,各种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叫卖声、揽客声混杂在一起,喧嚣得让人头晕目眩。 而街角最显眼的位置,那个江屿曾无数次指点江山的街角,此刻矗立着一家规模庞大、装修俗艳到极致的店铺。 巨大的、油光发亮的烤鱿鱼模型被悬挂在店门上方,在阳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泽。霓虹招牌嚣张地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鱿王之王·旗舰店】** 背景是俗气的金色波浪纹,字体巨大而张扬,带着一种暴发户般的粗鄙和炫耀。店门敞开,里面人头攒动,油烟裹挟着浓烈的孜然、辣椒粉和海鲜烧烤的霸道香气,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瞬间盖过了街上其他所有味道。 “鱿鱼须!买一送一!管够!” “新店开业!特大优惠!鱿王之王!吃了还想吃!” 门口两个穿着统一红黄制服、戴着滑稽鱿鱼头饰的年轻店员,卖力地挥舞着手中的促销牌,用扩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吆喝着,脸上堆着夸张的、模式化的笑容。 “管够”……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针,狠狠扎在耳膜上。 照片上江屿爽朗的笑声,他搂着我肩膀的温度,那句带着少年意气、掷地有声的承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记忆最深处—— **“晚晚,笑一个!以后哥给你开个比这大十倍的烧烤店!鱿鱼须管够!”** 现在,这家开在他梦想之地上的店,用同样两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带着油腻的嘲弄,狠狠扇在脸上。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更深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起!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白痕。脸上干涸的血污绷得皮肤生疼。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那几乎要将人撕裂的复杂情绪。迈开脚步,像一滴融入油锅的水珠,无声地汇入了店门口喧嚣拥挤的人流。 店里更是人声鼎沸,热浪熏天。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几个区域,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塑料桌椅。几乎座无虚席,大多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还有带着小孩的家庭。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油烟味、汗味、食物香气和一种廉价香精的味道。巨大的音响放着节奏强烈的流行歌曲,震得人心脏跟着狂跳。 墙壁上贴满了巨大的、油光发亮的鱿鱼烧烤图片,背景是俗艳的金色。穿着红黄制服的服务员端着堆满铁盘串串的托盘,在拥挤的桌椅间穿梭,动作麻利却带着一丝被油烟熏透的麻木。 收银台排着长队。穿着同样制服的收银员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脸上是职业性的微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我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喧嚣嘈杂、光影晃动的店内缓缓扫过。 寻找什么? 那个烙印?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还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视线掠过一张张被油烟熏得发亮、带着兴奋或满足表情的食客的脸;掠过服务员沾着油渍的红黄制服袖口;掠过墙壁上那些巨大、油腻的鱿鱼图片……一切都显得正常,却又透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虚假繁荣。 就在目光扫过靠近后厨通道附近的一张收桌台时—— 一个穿着同样红黄制服、正在麻利地收拾残羹冷炙的男服务员,侧对着我。他动作很利索,低着头,只能看到小半边侧脸和一头被汗水打湿的短发。 吸引我目光的,是他撸起袖子、正在擦拭桌面的右手小臂! 在他右手小臂的外侧,靠近手肘的位置……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深色的印记?! 隔着几米远,店里光线又晃,油烟弥漫,看得并不真切。但那块深色的轮廓,像一块突兀的污迹,瞬间攫住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烙印?! 是那个扭曲的鬼画符?! 心脏猛地一缩!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挤了过去!动作有些急切,撞到了旁边一个端着饮料的胖女人。 “哎哟!看着点啊!”胖女人不满地嚷嚷,饮料差点洒出来。 “对不起。”我哑着嗓子敷衍了一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服务员的手臂,脚步不停。 距离拉近了一些。 那个服务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擦拭桌面的动作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一张很普通、甚至有些木讷的年轻脸庞,额头上全是汗珠。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我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右手小臂外侧! 看清了! 那里确实有一块深色的印记!但……不是照片上那种扭曲诡异的符号! 而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像是用劣质墨水纹上去的……卡通鱿鱼图案?! 图案很小,线条粗糙,鱿鱼须画得歪七扭八,甚至有点滑稽可笑。旁边似乎还纹了两个字,太小,看不清,但肯定不是那个烙印。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那点刚刚燃起的火星。不是。只是一个愚蠢的店铺员工标志?或者个人喜好? 我僵在原地,巨大的落差让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那个服务员被我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更加不自在了,眉头皱紧,迅速放下抹布,把撸起的袖子拉了下来,遮住了那个可笑的卡通鱿鱼。然后端起装满垃圾的塑料盆,低着头,快步朝着后厨通道的方向走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晃动的塑料门帘后面。 “鱿鱼须好了!18号!”一声粗犷的吆喝从后厨方向传来,带着浓重的油烟味。 我站在原地,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拉远,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巨大的茫然。线索断了?难道小石头用血按下的“鱿王”,指的就是这个愚蠢的卡通纹身?还是……另有玄机? 目光不甘心地再次扫过店内。墙壁上巨大的鱿鱼图片,收银台忙碌的身影,穿梭的服务员……一切都笼罩在油腻的烟火和虚假的热闹之下。 那个烙印……那个撑黑伞的鬼影……到底藏在哪儿? 就在我几乎要被巨大的失望和疲惫淹没时—— 眼角余光猛地瞥见! 后厨那扇晃动的塑料门帘再次被掀开! 这次出来的,不是服务员。是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高高厨师帽的男人。他端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托盘,上面堆满了刚烤好的、滋滋冒油的鱿鱼须串。油烟和热气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 吸引我目光的,不是鱿鱼须。 而是他端着托盘、暴露在油烟中的左手! 那只手的手背上……靠近腕骨的位置……似乎……也有一小块深色的印记?! 光线被油烟和热气扭曲,距离又远,看得极其模糊。但那块深色的轮廓……似乎……隐约透出一点扭曲的、非自然的线条感?! 和照片上江屿手腕内侧那个烙印的扭曲感……有点像?!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血液瞬间涌向四肢!巨大的紧张感让我的手指都微微发麻! 这一次,我没再贸然靠近。刚才的教训还热乎着。我像一截冰冷的木头,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厨师的手背,试图穿过晃动的油烟,看得更真切一些。 厨师似乎毫无察觉,端着沉重的托盘,脚步沉稳地走向出餐口。他的手很稳,手背上沾着油污和炭灰。那块深色的印记在油污下若隐若现,始终无法完全看清。 就在他即将走到出餐口,把托盘递给一个服务员时—— 他的左手小指,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一个非常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像是无意识的神经抽动?又像是……某种极其隐晦的肢体语言?!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 “哗啦——哐当!!!” 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刺耳声响,猛地从后厨通道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某种重物轰然倒地的闷响!震得整个店铺的地面都仿佛微微颤抖了一下!音响里的音乐也跟着卡顿了一瞬! 巨大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惊呼声、询问声四起! 那个端着托盘的厨师动作猛地一僵!手背上那块模糊的印记瞬间被握紧托盘的指关节挡住!他猛地转头看向后厨通道,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店里的喧嚣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几个服务员和店长模样的人脸色一变,慌忙朝着后厨通道冲去! “怎么回事?!” “快去看看!” “小心点!” 混乱中,那个厨师迅速把托盘塞给服务员,也转身跟着冲进了晃动的塑料门帘后! 后厨通道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咒骂和混乱的脚步声。 我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刚才厨师手背上那模糊的印记,和他小指那极其细微的蜷缩动作,像慢镜头一样在脑中反复回放。 巧合?意外?还是…… 那个烙印……真的在这里?! 后厨那声巨响……是什么?! 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会不会就在这油腻的烟火之后?! 巨大的寒意混合着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惊悸,顺着脊椎疯狂爬升!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目光死死盯住那扇仍在晃动的、通往未知的后厨门帘。 鱿王之王……这地方,果然有鬼! 第33章 地窖 后厨通道口那扇油腻的塑料门帘还在晃悠,像条被钉住了尾巴还在垂死挣扎的蛇。刚才那声“哐当”巨响的余音,还在人耳朵里嗡嗡地撞。店里乱成一锅粥。食客们伸长了脖子往黑黢黢的通道里瞅,议论声嗡嗡嗡地涨潮,盖过了音响里没心没肺的流行歌。几个穿红黄制服的服务员和那个店长模样的胖子,早就像被火燎了屁股的耗子,一头扎进了门帘后面。 那个手背上有印子的厨师,也跟着冲进去了。人影一晃,就消失在那片晃动的油腻帘子后面,快得像幻觉。 我钉在原地,像根插在油锅里的冰柱子。耳朵里灌满了乱糟糟的人声,可脑子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警兆强行冻住了。 不是幻觉。 他手背上那玩意儿……虽然隔着油烟热气看不真切,但那模糊的、扭曲的轮廓感……像!太像江屿照片上那个鬼画符了! 还有他那根小指头……最后那一下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蜷缩……像被电打了似的抽搐?还是……某种信号?! 心在腔子里擂鼓,撞得肋骨生疼。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黏在冰凉的血污衣服上,又冷又腻。 后厨那声巨响……是什么?摔了东西?还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动静?为了掩盖什么?或者……是为了警告?! 那个撑黑伞的鬼影……他是不是就在这后头?!像只藏在油污里的毒蜘蛛,冷眼瞅着前厅的闹剧?!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杆子嗖嗖往上爬,手脚都有些发僵。可脚下像生了根,没动。不能动。现在冲进去,就是自投罗网。得等。等这阵乱子过去。 店长很快又从门帘后面钻了出来,脸上堆着油腻的假笑,手里拿着个摔瘪了的不锈钢大盆,对着食客们团团作揖:“各位!各位!不好意思!一点小意外!后头伙计手脚笨,摔了个盆!没吓着大家吧?没事没事!今天鱿鱼须继续买一送一!管够!大家吃好喝好!”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乎劲儿,试图把刚才那点小插曲抹平。食客们见没啥大事,又被“买一送一”勾着,议论声很快小了下去,注意力又回到了桌上的烤串和啤酒上。震耳的音乐声重新占据了主导。 喧嚣,再次如同油腻的潮水,将店铺淹没。 我依旧站在原地,像块格格不入的礁石。目光死死盯着那扇晃动的门帘。那个店长拿着摔瘪的盆进了后厨,再没出来。那个手背有印子的厨师……也没再露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店里的油烟味混着人身上的汗味,熏得人脑仁发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油腻的等待耗尽最后一点耐心时—— 塑料门帘再次被掀开。 这次出来的,还是那个店长。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职业假笑,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他一边用块脏兮兮的白毛巾擦着油手,一边朝着收银台那边走去,嘴里还在跟旁边的服务员交代着什么。 就在他转身走向收银台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 就在那扇塑料门帘被掀开又落下的缝隙里!在店长身后那片被油烟熏得发黑的后厨通道墙壁上! 似乎……挂着一块小小的、方形的、不起眼的金属牌子?! 牌子不大,颜色和油烟熏黑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上面好像……印着什么东西?! 光线太暗,门帘晃动太快,根本看不清!但那牌子方方正正的轮廓,还有上面隐约透出的一点暗色图案轮廓……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混沌的脑海! 烙印?! 那个鬼画符?!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没有丝毫犹豫!我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趁着店长和服务员说话的空隙,借着几桌起身结账食客的遮挡,身体微弓,脚步极轻极快,几乎是贴着墙边,无声无息地朝着后厨通道口滑了过去! 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快到连自己都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轰鸣! 几步就蹭到了油腻的塑料门帘边。浓烈的油烟味、辣椒粉的呛鼻气息、还有某种肉类烤焦的糊味,混合着后厨特有的、更浓重的腥臊气,猛地灌了出来,顶得人一阵反胃。 我屏住呼吸,侧着身,用肩膀极其轻微地顶开一条门帘缝隙,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穿透弥漫的油烟和昏暗的光线,精准地射向刚才瞥见的那块墙壁! 找到了! 就在通道入口往里几步远的右侧墙壁上!一块大约巴掌大小、灰扑扑的金属牌子,被几颗生锈的螺丝钉固定在熏黑的瓷砖上! 牌子上没有字。 只有一个图案。 一个极其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图案——几条扭曲盘绕的线条,共同指向中心一个不规则的小点。线条扭曲诡异,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莫名心悸的张力! 不是照片上江屿手腕那个烙印的细节复制!但那种扭曲的、非自然的、仿佛带着某种邪恶生命力的线条感……神似! 轰——!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汗毛根根倒竖! 是它! 就是这种扭曲感! 虽然简化了,但绝对是同源的东西!像是一个核心符号的简化标记! 那个烙印……那个鬼画符……果然和这家店有关! 巨大的惊悸和一种终于抓住狐狸尾巴的狂喜,在胸腔里疯狂对冲!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僵!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喂!你谁啊?!后厨重地!顾客止步!”一声粗鲁的呵斥猛地从通道深处炸响!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毫不掩饰的警惕! 一个穿着油腻白色厨师服、膀大腰圆的墩子手(配菜工)正端着一大盆洗好的蔬菜走过来,看到我鬼鬼祟祟地扒着门帘往里看,立刻瞪起了牛眼,粗声粗气地吼道! 巨大的呵斥声在相对安静的后厨通道里格外刺耳!瞬间引来了里面其他几个厨师的侧目! 心脏骤然缩紧!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被发现了! 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缩回头!身体像绷紧的弹簧瞬间释放!朝着通道口旁边一个堆放着空啤酒箱和杂物的狭窄缝隙就钻了进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几乎就在我身体完全缩进阴影的瞬间! 塑料门帘被粗暴地掀开!那个墩子手厨师探出半个身子,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狐疑和怒气,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门口附近扫视! “人呢?!刚才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他粗声问外面一个正在传菜的服务员。 “啊?没看见啊?”服务员端着盘子,一脸茫然。 墩子手厨师骂骂咧咧地又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缩回头,门帘“哗啦”一声重新落下,隔绝了里面嗡嗡的议论声。 我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啤酒箱后面,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刚才那一下,太险了! 那牌子!那扭曲的符号! 它就在里面!像一块指路牌!指向更深的地方! 巨大的冲动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不能退!必须进去!看看那牌子后面到底藏着什么!看看那个烙印的秘密!看看那个撑黑伞的幽灵是不是就盘踞在这里! 等待。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耳朵捕捉着通道里的动静。墩子手厨师的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了。里面似乎又恢复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和炒勺翻动的声响。 机会! 我像一道无声的阴影,再次从啤酒箱的缝隙中滑出。这一次,没有丝毫停顿!趁着门帘晃动的间隙,身体如同泥鳅般滑了进去,脚步落地无声,瞬间融入后厨通道弥漫的油烟和昏暗之中。 浓烈呛鼻的油烟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生肉、海鲜、辣椒和洗洁精的复杂气味。通道狭窄,两侧是油腻腻的灶台、巨大的冰柜和堆满食材的操作台。几个厨师正在各自的灶前忙碌,火光映着他们沾满油汗的脸,没人注意到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右侧墙壁上那块灰扑扑的金属牌子!它就在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 贴着冰凉的墙壁,放轻脚步,像一道移动的影子,快速而无声地朝着牌子靠近!心脏在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得如同擂鼓。 近了! 更近了! 就在距离牌子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 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 就在牌子正下方!靠近墙角的地方!光线最昏暗的角落里! 地面上……似乎……有一块方形的、颜色比周围地砖略深一些的……活动盖板?! 盖板不大,一米见方,边缘似乎有极细微的缝隙!上面沾满了油污和踩踏的痕迹,几乎和油腻的地面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那块牌子像路标一样指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发现! 地下室?! 这油腻恶臭的鱿鱼店后厨下面……竟然藏着个地下室?! 巨大的寒意混合着更深的惊悸,瞬间攫住了心脏!那个烙印符号的牌子……像一把钥匙,指向了这个隐藏的入口!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江屿……他们……就在这下面?! 巨大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我强压下几乎要伸出去掀开盖板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行!太冒险!下面什么情况完全未知!万一有守卫……万一…… 就在这时! “哗啦——!” 通道更深处,靠近冷库的方向,传来塑料门帘被掀开的声响!脚步声响起!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是那个店长!他正和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管理层的男人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一边朝着通道口这边走来!两人脸色都有些凝重! 要被堵在通道里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锥刺穿头皮!电光火石间!我猛地扫视四周!目光瞬间锁定了通道左侧!那里堆着几个巨大的、散发着酸馊味的泔水桶!桶后面,恰好有一个狭窄的、被阴影笼罩的死角! 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蓄满力的猎豹,猛地向左侧扑去!动作迅捷无声!在店长和西装男转过拐角的前一秒,将自己彻底塞进了泔水桶后面那个狭窄、散发着恶臭的阴影里! 身体紧贴着冰冷油腻的墙壁,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泔水桶里散发出的浓烈馊臭味直冲鼻腔,熏得人阵阵作呕。 脚步声越来越近。 店长粗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妈的,又差点出事!说了多少次,下面那扇门要轻点关!那破门轴锈死了,用力大了就震得上面咣当响!刚才是谁下去了?老刘?还是……” “嘘!”西装男立刻压低声音打断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小声点!忘了规矩了?!管好你手下人的嘴!下面的事,少打听!把牌子看好了就行!别让生人靠近!” 两人的脚步声停在通道口附近,离我藏身的泔水桶只有几步之遥!我甚至能闻到店长身上那股浓重的油烟味和西装男身上廉价的古龙水味。 “牌子……牌子在那儿呢,好好的。”店长似乎有点不服气,但还是压低了声音,朝着我藏身方向旁边的墙壁指了指——正是那块印着扭曲符号的金属牌子! “嗯。”西装男似乎看了一眼,语气缓和了些,“最近风声紧,都打起精神。鱿王之王这块牌子不能倒。‘鱿鱼’的标记就是咱们的护身符,也是规矩。懂吗?” 鱿鱼?! 鱿鱼的标记?! 轰——!!!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鱿鱼?! 那个扭曲的鬼画符……被他们称作……“鱿鱼”的标记?! 小石头用血按下的“鱿王”……难道指的不是这家店的名字……而是……这个符号?!这个被他们当作护身符和规矩的……“鱿鱼”标记?!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失控的列车,疯狂撞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江屿手腕上的烙印……撑黑伞男人模糊的印记……后厨墙壁上的牌子……被称作“鱿鱼”标记……还有那个藏在泔水桶旁边的、通往未知的地下入口…… 这一切……瞬间被一条冰冷诡异的线……强行串联了起来! 那个烙印……那个符号……它真正的名字……叫“鱿鱼”?! 它代表着什么?一个组织?一个标记?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西装男和店长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是在交代一些无关紧要的店务。脚步声响起,两人终于朝着通道外走去。塑料门帘“哗啦”一声响,他们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后厨通道里,只剩下灶火的呼呼声、炒勺的碰撞声,还有泔水桶里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恶臭。 我依旧蜷缩在冰冷恶臭的阴影里,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后背紧紧抵着油腻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目光,穿过泔水桶的缝隙,死死钉在地面上那块颜色略深的方形盖板上。 下面…… 那个被称为“鱿鱼”标记所守护的地方…… 江屿……是不是……就在那里面?! 第34章 铁笼 泔水桶的馊臭味像无数条冰冷的蛆虫,钻进鼻腔,往脑仁里钻。胃里翻江倒海,酸水一阵阵往上顶,又被死死压下去。后背紧贴着油腻冰凉的墙壁,皮肤黏腻腻的,和衣服冻在一起。西装男和店长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帘外,通道里只剩下灶火的呼呼声、铁勺刮擦锅底的刺耳噪音,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目光,死死钉在墙角那块颜色略深的方形盖板上。 “鱿鱼”的标记…… 护身符…… 规矩…… 西装男冰冷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碴子,反复在耳边刮擦。 下面…… 那里面……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冲撞。江屿……那个手腕上烙着“鱿鱼”标记的人……是不是就在那下面?!那个撑黑伞的鬼影……是不是就盘踞在那片黑暗里?! 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馊臭和油烟味呛得肺管生疼。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狂跳的心脏。侧耳细听,通道深处靠近冷库那边的塑料门帘没动静,最近的灶台前,一个厨师正背对着这边,全神贯注地颠着炒锅,火光映着他汗津津的后颈。 机会! 像一道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我猛地从泔水桶后的阴影里弹射而出!动作迅捷无声,落地时脚尖轻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两步就跨到了墙角那块盖板前! 蹲下身。手指触到盖板冰冷的边缘,入手是油腻滑腻的触感。盖板是厚重的铁板,边缘确实有一圈细微的缝隙,被厚厚的油污和踩踏的泥垢填满。盖板中央,没有把手,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式的金属小圆环。 我伸出食指,勾住那个冰冷的金属小圆环,试探着用力往上提! 纹丝不动! 盖板沉重得超乎想象!像焊死在了地上! 巨大的失望瞬间涌上心头。不行?锁住了? 指甲抠进圆环边缘的油污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再试!用尽全力!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盖板边缘的缝隙似乎……松动了一丝丝?!有戏! 不是锁!是锈死了!或者被油污泥垢彻底糊住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压倒了恐惧!我屏住呼吸,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右手食指上!指甲死死抠住冰冷的金属环,手臂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起!给我起! “嘎吱——嘎吱吱——!” 刺耳的金属呻吟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响起!盖板边缘的油污和泥垢簌簌落下!沉重的铁板,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上掀起了一道寸许宽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混合着陈年霉味、铁锈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阴湿气息,猛地从缝隙里汹涌而出!如同地底深处沉睡了千年的恶鬼,朝着我的面门狠狠扑来! 那气味……比泔水桶的馊臭更让人窒息!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咽喉! 缝隙太窄,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股刺骨的阴寒和死亡般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下面的不同寻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撞得肋骨生疼!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用肩膀死死顶住沉重的盖板边缘,不让它回落。左手迅速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油腻的通道里亮起微弱的光。没有信号。顾不上!打开手电筒功能! 一道惨白的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刺入那道狭窄的缝隙! 光柱穿透弥漫的、带着霉尘的阴冷空气,瞬间照亮了下方一小片区域! 不是想象中的台阶! 而是……一架几乎垂直向下的、锈迹斑斑的铁梯!梯子固定在水泥井壁上,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铁锈和滑腻的苔藓!光柱顺着梯子往下照,只能看到下面似乎是个不大的空间,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光线边缘似乎堆着一些模糊的杂物轮廓。 更深的黑暗中,仿佛蛰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存在。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头皮阵阵发麻! 没有退路了! 我咬紧牙关,肩膀再次发力!沉重的盖板被掀开一个更大的豁口,足够一人勉强通过!那股阴冷刺骨的地底气息更加汹涌地喷薄而出! 不再犹豫!我一手撑着盖板边缘,一手拿着亮着惨白灯光的手机,将身体小心翼翼地探入豁口!冰冷的铁梯扶手触手滑腻冰凉,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脚尖试探着,踩在了最上端一根同样冰冷滑腻、布满锈迹的横档上! 稳住身体。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霉味和阴冷气息呛得肺叶生疼。手机的光柱向下扫去,梯子下面大约三四米深就是地面。 下去! 动作不敢太大,怕发出声响惊动上面。我像一只壁虎,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往下挪。冰冷的铁锈沾满了手心,滑腻腻的。每一次落脚都极其谨慎,踩在梯子横档的边缘,避开中间可能被踩断的锈蚀部位。鞋底和锈铁摩擦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却如同擂鼓般清晰。 终于,双脚踩到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只有手机那一道惨白的光柱,如同风中残烛,勉强撕开一小片混沌。光柱扫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像无数细小的幽灵在光束中飞舞。霉味、铁锈味,还有一种……淡淡的、仿佛某种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地底坟墓的味道。 空间不大,像个废弃的储藏间。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布满霉斑和水渍洇开的深色痕迹。墙角堆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看不出原貌的杂物,像是破损的木质货架和几个瘪了的油桶。 光柱缓缓移动。 突然! 光束的边缘,猛地扫到了什么东西! 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光线被一个巨大的、方形的、蒙着深色厚布的物体挡住了! 那是什么?! 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警兆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我屏住呼吸,脚步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踩在枯骨上的声响。 距离拉近。 光柱聚焦。 那深色的厚布……像是某种极其厚重、专门用来隔光隔音的绒布!边缘用粗糙的麻绳紧紧捆扎着,固定在方形物体的框架上! 像……像一个巨大的笼子?!上面蒙着布?!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脑海! 江屿……难道……被关在这笼子里?! 那个撑黑伞的鬼影……就是这样囚禁他的?! 巨大的愤怒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我攥紧了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的光!光柱颤抖着,死死钉在那块深色的绒布上! 里面……是什么?! 必须掀开! 这个念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我猛地向前一步!伸出沾满铁锈和冷汗的左手,颤抖着,朝着那块冰冷厚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绒布边缘抓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绒布粗糙表面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锥凿进耳膜的金属脆响! 不是从笼子里发出的! 是从……身后?!入口的方向?! 我浑身剧震!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心脏!猛地回头!手机的光柱如同惊惶的探照灯,瞬间扫向铁梯和入口盖板的方向! 惨白的光柱下! 入口的盖板,不知何时,已经被无声无息地重新盖上了! 严丝合缝! 而就在盖板下方的阴影里! 一道修长、沉默的黑色身影,如同从地底渗出的墨汁,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宽大的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惨白的手机光柱,吝啬地照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来了! 他竟然……真的在这里!在这地底深处! 伞沿下,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刺眼的光柱和弥漫的灰尘,冰冷地、精准地锁定了我!那目光,像两把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炸开! 跑! 必须跑!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我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个角落里的笼子!不再管什么江屿!所有的力气都用来逃命! 脚下发力!朝着远离入口、远离那个黑色幽灵的方向猛冲!手机的光柱在黑暗中疯狂晃动,像一条受惊的白蛇! 这地窖不大!一定还有别的出口!通风口?管道?任何能逃出去的地方! 光柱疯狂扫视着墙壁!粗糙的水泥墙面在晃动中如同鬼影幢幢!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霉斑和水渍! 身后,没有脚步声。 只有一片死寂。 和那道冰冷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视线。 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心头!就在光柱扫过房间最里面那个角落时—— 刚才被巨大恐惧忽略的细节,猛地刺入眼帘! 在那蒙着厚布的方形物体旁边!紧贴着墙角的地方!水泥墙壁上……似乎……有一道极其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缝隙?! 门?! 一道暗门?! 巨大的狂喜如同救命稻草!我像抓住最后一丝生机的溺水者,朝着那个角落亡命扑去! 手机光柱死死钉在那道缝隙上!没错!是一扇门!一扇嵌入水泥墙体的、极其隐蔽的暗门!门板颜色和墙壁几乎融为一体,边缘只有一道细微的缝隙! 门把手呢?! 光柱急促地扫过!在门板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式的金属凹槽! 是推拉的?!还是…… 顾不上多想!我扑到门前,左手用尽全力按住门板一侧!右手拿着手机,光柱死死照着那个金属凹槽! 推!纹丝不动! 拉!毫无反应! 巨大的绝望再次涌上!锁住了?!还是…… 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凹槽!凹槽的形状……似乎……有点眼熟?! 像……像一个扭曲的符号?!几条缠绕的线条,指向中心一个点?! “鱿鱼”的标记?! 轰——!!!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这暗门……需要“鱿鱼”标记来开启?!就像后厨墙上那块牌子一样?! 我上哪儿找那鬼东西去?!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玩弄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链,死死缠住了四肢!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机的光柱因为手臂的颤抖而在黑暗中疯狂晃动! 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依旧如同实质般钉在我的后背上。 逃不掉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心脏。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突然从那蒙着厚布的方形物体后面传了出来! 声音很轻,带着无法形容的痛苦和虚弱,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神经上! 笼子里……有人?! 是江屿?! 巨大的震惊让我猛地扭头!手机的光柱不受控制地扫向那个角落! 就在光柱扫过厚布边缘缝隙的刹那—— 一只惨白的手,猛地从厚布下方的缝隙里伸了出来! 五指张开,死死地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指尖……沾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那手……瘦得皮包骨头!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紫色的陈旧淤痕!手腕处……被一个冰冷的、厚重的金属环死死箍住!金属环连接着一条粗大的铁链,一直延伸到厚布覆盖的黑暗深处! 而就在那只惨白的手腕内侧! 靠近金属环箍住的位置! 一个清晰的、深色的、扭曲诡异的烙印图案!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了那毫无血色的皮肤上! 正是照片上江屿手腕上的那个! 一模一样! “江……江屿?!”一声破碎的、带着巨大震惊和恐惧的嘶吼,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声音在死寂的地窖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那只惨白的手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猛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五指更加用力地抠着地面,指甲划过水泥,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嗬嗬”声! “晚……晚……”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到几乎听不见、却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烫穿灵魂的气音,艰难地从厚布后面挤了出来! 轰——!!!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天旋地转!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手机差点脱手掉落! 真的是他! 江屿!他真的还活着! 像条狗一样被铁链锁着!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笼子里! “江屿!”巨大的悲痛和焚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我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朝着那个角落猛扑过去!什么撑黑伞的鬼影!什么逃命!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我要救他!把他从这个地狱里拖出去! 就在我扑到笼子边,手指即将抓住那块厚重绒布的瞬间—— 身后,那道一直如同鬼魅般静立的黑色身影,动了。 脚步声,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在冰冷死寂的地窖里响起。 哒。 哒。 哒。 如同死亡的鼓点,一步步逼近。 第35章 地底亡音 “哒。” “哒。” “哒。” 皮鞋敲击冰冷水泥地面的声音,如同冰锥,一下,又一下,凿进死寂的空气里,也凿进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来了。 就在身后。 那脚步声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却比任何狂奔的野兽更让人肝胆俱裂。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我疯狂跳动的心脏上。巨大的阴影无声地覆盖过来,冰冷、粘稠,带着铁锈、霉味和死亡的气息,沉沉地压在我的脊背上。我甚至能感觉到背后空气的凝滞,皮肤瞬间绷紧,汗毛根根倒竖,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 “江屿!” 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最后一点力气嘶喊,身体本能地扑向那只从厚重绒布下伸出的、惨白枯瘦的手!指尖离那沾满污垢和暗红血迹的皮肤只有一寸之遥! “别碰他。” 三个字。 冰冷,平直,毫无起伏。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耳膜,穿透沸腾的恐惧与愤怒,带来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声音的来源就在我身后,极近!近得仿佛能感觉到那柄巨大黑伞边缘散发的、非人的阴冷气息! 扑出去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指尖距离江屿的手只有一丝缝隙,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巨大的恐惧化作无形的枷锁,瞬间箍住了我的四肢百骸!背对着那道阴影,我甚至不敢回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僵硬的脖颈,又瞬间被抽空,留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片空白的窒息。 时间被拉长、凝固。地窖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还有……笼子里,江屿那只手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以及喉咙深处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嗬……嗬……”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撕心裂肺。 “转过来。”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声音,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冻透的石头,本能地抗拒着这个动作。转过去?面对那个撑黑伞的魔鬼?那双隐藏在伞沿阴影下、能冻结血液的眼睛? “别让我说第二遍。”声音里渗出一丝不耐烦的寒意,周围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几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恐惧在脑中激烈撕扯。跑?这地窖是死路!唯一的出口在他身后!暗门需要“鱿鱼”标记,我根本没有!反抗?赤手空拳,对上这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男人? 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江屿最后的希望也破灭!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鞋底摩擦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终于,身体完全转了过来。 手机的光柱在剧烈的颤抖中,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撞向声音的来源! 惨白的光线,撕裂了粘稠的黑暗,瞬间勾勒出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 高大,修长,裹在一身纯黑之中,仿佛本身就是黑暗凝聚的实体。宽大的黑伞微微倾斜,伞沿投下的阴影,像一道无情的分界线,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只留下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和那双……眼睛。 光柱刺眼,他却似乎毫不在意。 阴影之中,两点寒芒骤然亮起!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某种冷血爬行动物在黑暗中的反光!冰冷,无机质,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和……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穿透光柱,狠狠扎进我的瞳孔深处!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抖,光柱疯狂晃动,几乎脱手! 那双眼睛!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是深渊!是寒潭!是能吞噬一切光明的虚无!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双腿一软,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粗糙、布满霉斑的水泥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刺入骨髓,却丝毫无法缓解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恐惧! “你……你是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被寒风撕碎的枯叶。背抵着墙,冰冷的坚硬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支撑,仿佛这堵腐烂的墙壁是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屏障。 黑伞下的男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从地狱深处搬来的黑色雕像。光柱落在他纯黑的西装上,如同被吞噬,没有反射出任何光泽。伞沿投下的阴影在他脸上缓缓移动,却始终吝啬地不肯显露更多。 死寂重新笼罩。 只有我粗重如牛的喘息,和笼子里江屿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呜咽。 “嗬……嗬……”那声音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动都带着濒死的绝望。 黑伞下的男人似乎微微侧了侧头,冰冷的视线从我惊恐的脸上,缓缓移向角落那个蒙着厚布的方形物体。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早已失去价值的破烂物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 “他还没死透?”冰冷的声线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比我想象的……顽强一点。”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怒火,混合着极致的悲愤和恐惧,如同岩浆在我冰冷的胸腔里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那几乎将我压垮的恐惧! “畜生!!”嘶吼声带着血沫,从我颤抖的唇齿间迸发出来!身体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蛮力,猛地从冰冷的墙壁上弹起!不再看他那双令人发疯的眼睛,视线死死钉在那块厚重的绒布上! “江屿!别怕!我来了!!”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不管不顾地再次朝着角落扑去!什么黑伞!什么魔鬼!都去死!我要掀开这块布!我要把江屿从那个地狱里拖出来! 手指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抓向绒布边缘那粗糙的麻绳! “啧。”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咂舌声。 如同按下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绒布的刹那——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我后颈的衣领! 冰冷!坚硬!如同铁钳! “呃!”窒息感瞬间袭来!身体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猛地向后拽离! 双脚瞬间离地!视野天旋地转!手机脱手飞出,“啪嗒”一声闷响摔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惨白的光柱不甘地跳动了几下,骤然熄灭! 黑暗!彻底的黑暗!带着浓重霉味和铁锈腥气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将我彻底吞没! “放手!放开我!!”我疯狂地挣扎、踢打,手肘胡乱地向后撞击!但抓住我的那只手纹丝不动!那力量大得非人!我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所有的踢打都像撞在冰冷的钢铁上,只换来手腕脚踝钻心的疼痛! 身体被这股力量强行拖拽着,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摩擦!后背的衣衫瞬间撕裂,皮肤火辣辣地疼,细小的砂砾和尘土嵌入伤口! “畜生!放开我!你把他怎么了?!江屿!江屿!!”嘶吼声在绝对黑暗的地窖里撞出绝望的回响。 “闭嘴。”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近在咫尺,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拖拽的力量骤然停止! 我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被那股力量狠狠地掼了出去! “砰!”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灰尘的味道,呛得几乎窒息。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听觉在恐惧中被无限放大。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朝着我摔落的方向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脆弱的神经末梢上。 还有……角落里,江屿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呜咽,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晚……晚……”那破碎的气音,像烧红的针,一下下扎在我的心上。 晚?晚什么?他想说什么?! 脚步声停在了我身前。 冰冷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死亡般的压迫感。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居高临下,那双非人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如同注视着砧板上的鱼肉。 “既然你这么想看他,”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如同在宣读判决,“那就……看清楚。” 话音落下的瞬间—— “嘶啦——!” 一声刺耳的、布料被暴力撕扯开的声音,猛地撕裂了死寂的黑暗! 紧接着,是某种沉重金属物件被拖拽、摩擦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哐当!”巨响! 轰——!!! 一股浓烈到无法形容、混合着血腥、腐臭、药水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活体腐烂的甜腻腥气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的浪潮,猛地从角落那个方向汹涌扑来! “呕——!”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瞬间冲上喉头!我死死捂住嘴,眼泪被那难以想象的恶臭呛得疯狂涌出!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被拖出来了! 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源头就在那里! “嗬……嗬嗬……呃啊——!!!”江屿的声音骤然变了调!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爆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像是灵魂被活生生撕碎! “江屿!!”我肝胆俱裂,挣扎着想爬起来,朝声音的方向扑去!可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剧痛和恐惧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就在这时—— “嗒。” 一声轻微的、如同开关按下的声音。 一道惨白、冰冷的光线,骤然亮起! 不是我的手机。 光源来自角落上方,像一盏功率巨大的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冷酷地、精准地打了下来!瞬间驱散了那片区域的黑暗,将角落里的一切,赤裸裸、血淋淋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光柱下。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铁笼! 笼子的铁条足有手臂粗,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斑驳锈迹,还有许多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污渍!笼门大开着,扭曲变形的粗大锁链像死蛇一样垂落在地。 而就在铁笼前方! 一个瘦骨嶙峋、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被一条同样粗大的铁链死死地拴着脚踝,像拖拽一条破麻袋一样,被粗暴地拖拽到了惨白的光柱正下方! 是江屿! 可那……还能称之为“人”吗?! 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破布条般的衣物勉强挂在身上,裸露出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死尸般的青灰色!纵横交错的伤痕遍布全身!有深紫色的陈旧淤伤,有皮开肉绽、边缘翻卷、渗出黄水的溃烂伤口,还有更多是……烙印! 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深色的、扭曲的烙印图案!如同丑陋的毒虫,爬满了他枯瘦的胸膛、手臂、甚至脖颈!每一个烙印,都与我手腕上那个被烫伤的“鱿鱼”标记,一模一样!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手腕! 那个嵌入皮肉、锈迹斑斑的沉重金属环依旧死死箍在他的左腕上,连接着断裂的铁链。而就在金属环上方一点,那皮肤……那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掉了一大块!露出了底下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和森白的腕骨!新鲜的血液正从那个可怕的伤口里,混着黄浊的脓液,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嘀嗒……嘀嗒……” 那声音,在死寂的地窖里,如同死神的秒针。 他的脸……几乎无法辨认!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发白,布满污垢和凝固的血痂。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瞳孔因为剧痛和强光的刺激而剧烈收缩着,却依旧死死地、死死地……望向我! 那双眼睛里,没有求救,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难以言喻的……焦急?! 他在看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被烫伤的“鱿鱼”标记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晚……”他破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流声,血沫不断涌出。 晚?标记?!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我的脑海!他是在警告我?!警告我手腕上的标记?!不能被发现?!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还没看到?!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我猛地将受伤的手腕死死藏到身后!身体蜷缩起来! “嗬……嗬……”江屿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头无力地垂了下去,只有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弱地抽搐着。 “看到了?”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我猛地抬头!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江屿旁边!巨大的黑伞依旧撑开,将他上半身笼罩在阴影里,只有握着伞柄的那只手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那只手……骨节分明,异常苍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与他非人的气息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他微微俯身,伸出那只苍白的手,用伞尖——那伞尖竟异常锋利,闪烁着金属的寒芒——极其随意地、像拨弄一件垃圾般,戳了戳江屿肩上一个正在流脓的溃烂伤口! “呃啊——!”江屿的身体猛地弓起,爆发出又一声不成调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 “真吵。”黑伞下的声音带着一丝厌烦。 那只苍白的手移开伞尖,转而……轻轻地、如同抚摸情人般,抚过江屿手腕上那个深可见骨的可怕撕裂伤!指尖沾上暗红的血液和脓液,他却毫不在意。 “这标记……属于我们。”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语调,在江屿痛苦的呻吟背景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我的耳膜。“烙印在身,血肉为祭。他的血,他的肉,他的痛苦……都是仪式的一部分。是回归‘深海’的必经之路。” 深海?仪式?!回归?!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带来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 他缓缓直起身,阴影中的目光似乎再次转向了我。那只沾满江屿鲜血和脓液的手,随意地在纯黑的西装裤上擦了擦,留下几道刺目的暗红污迹。 “而你……”冰冷的声线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神经。“一个误入的虫子……身上,似乎也沾了点不该有的……‘气味’?”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我藏到身后的手臂! 他知道了?!他发现标记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头顶!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呜哇——哇——!”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响亮、充满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声,如同天籁,也如同最恐怖的丧钟,猛地穿透了地窖厚重的黑暗和死寂,从……头顶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了下来! 第36章 绝境微光 那声婴儿的啼哭,尖锐、嘹亮,带着初生牛犊般的蛮横生命力,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地窖死水般的黑暗和粘稠的死亡气息里! “呜哇——哇——!” 声音穿透了厚重的盖板,穿透了冰冷的水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狭窄、充满恶臭的空间里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按下了暂停键。 连江屿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抽搐,都在瞬间停滞了。 那笼罩在巨大黑伞阴影下的男人,动作也极其明显地顿住了。他那只刚刚沾满江屿鲜血和脓液、正要指向我的苍白手指,悬在了半空。伞沿微微向上抬起了极其微小的一丝角度,阴影的边缘晃动了一下。 那双隐藏在深渊之后、冰冷无情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层层阻碍,投向了声音传来的头顶方向。那里面,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惊疑?或者说,是某种被打断既定节奏的不悦? 就是现在!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麻木!肾上腺素的狂飙让我的思维在极致的混乱中炸开一丝清明的缝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动!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魔鬼的视线范围!哪怕只是多挪开一寸! 身体像一张被强行拉开的弓,积蓄着最后一点蛮力!我甚至顾不上后背摩擦地面带来的火辣辣的剧痛,手脚并用地向远离光柱、远离那个撑黑伞的恶魔的方向猛力一蹬!身体像一条笨拙的鱼,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朝着铁笼后方那片更深、更杂乱的阴影里滑去! “噗!” 身体撞在了一个蒙着厚厚灰尘、冰冷坚硬的物体上,是之前看到的那个瘪掉的油桶!灰尘瞬间呛入口鼻,但我死死咬住牙关,没让自己咳出声!整个人蜷缩在油桶和冰冷的墙壁夹角里,借着油桶和角落里堆积的破烂木质货架的遮挡,将自己尽可能缩成一团,藏进那片摇摇欲坠的阴影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粗重的喘息,眼睛透过货架歪斜木板的缝隙,死死盯着光柱下的动静! 惨白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追光灯,无情地打在中央。 黑伞下的男人似乎只分神了那么一瞬。伞沿重新压了下来,阴影再次将他上半身完全笼罩。他似乎对头顶传来的婴儿啼哭失去了兴趣,或者说,那点微不足道的干扰,不足以撼动他掌控此地的绝对权威。 他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那只沾着江屿鲜血的手,随意地搭在了他纯黑西裤的侧缝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暗红指印。 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我刚才摔倒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水泥地上被我挣扎拖拽出的凌乱痕迹和几点暗红的血渍。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哼笑,从那片阴影中溢出。带着一种猫终于发现老鼠躲藏角落的、残忍的兴味。 哒。 哒。 脚步声重新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更加强烈的、锁定猎物的压迫感,朝着我藏身的角落方向走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头皮阵阵发麻!我拼命地将身体往油桶和墙壁的夹角里缩,恨不得能嵌进那冰冷粗糙的水泥里去!手指死死抠着油腻的地面,指甲几乎要翻折过来! 他会发现!他一定会发现!这破烂的遮挡根本没用!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勒得我无法呼吸!眼角余光瞥见光柱边缘,江屿那具被拖拽出来的、不成人形的身体,无声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滩被丢弃的破布。手腕上那个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口,还在极其缓慢地渗着暗红的血和脓液,一滴,一滴,砸在地面,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嘀嗒……” “嘀嗒……” 死亡的秒针,在为我倒数。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如同丧钟! 就在那冰冷的阴影即将完全覆盖我藏身的角落,那双非人的眼睛即将穿透简陋的遮挡,锁定我的刹那—— “呜哇——哇哇哇——!!!” 头顶上方,那婴儿的啼哭声,再一次毫无预兆地爆发了!比上一次更加响亮!更加急促!带着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愤怒和……委屈?!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或痛苦! 这一次,声音持续不断!穿透力更强!如同魔音贯耳,在地窖封闭的空间里反复冲撞、回荡! “呜哇——!哇——!哇哇哇——!” 那撑黑伞的男人,脚步猛地顿住了!就停在离我藏身的货架和油桶不到两米的地方! 巨大的黑伞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伞沿下的阴影深处,那两点冰冷的寒芒骤然变得更加锐利!一种极其明显的、被打扰的暴戾气息,如同无形的冰风暴,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冻结了! 他猛地抬头!这一次,动作幅度更大!伞沿向上抬起的角度足以让我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瞬间绷紧!那双眼睛……即使隔着阴影和距离,我仿佛也能感受到那里面翻涌的、被彻底激怒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吵死了!”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刮过耳膜,甚至盖过了婴儿持续不断的嚎哭!“闭嘴!” 他似乎完全失去了耐心!不再理会我这个藏匿的小虫子,猛地转身!巨大的黑伞划破粘稠的空气,带着一股阴冷的劲风! 哒哒哒! 脚步声变得急促而沉重!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径直朝着铁梯入口的方向冲去! 他要上去! 他要上去处理那个啼哭的婴儿?!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我的脑海!巨大的惊骇瞬间攫住了心脏!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有危险!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更加迫切的念头疯狂地涌了上来——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离开了!地窖里只剩我和……江屿! 逃!或者……救江屿! 救江屿!必须救他!把他从这个地狱里拖出去!否则他必死无疑! 身体里残存的那点力气被这个念头彻底点燃!我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猛地从油桶和货架后的阴影里弹射出来!不顾一切地扑向光柱下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 “江屿!”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我扑到他身边,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将我包裹!但我顾不上!颤抖的手直接伸向他脚踝上那个锈迹斑斑、冰冷刺骨的巨大金属环!环上连着的粗大铁链另一端,还死死嵌在铁笼深处的阴影里! 环扣!锁在哪里?! 冰冷粗糙的铁环箍在他枯瘦得只剩骨头的脚踝上,皮肤早已被磨得溃烂不堪,和铁锈粘连在一起!我疯了一样地用指甲去抠,去扒,试图找到锁扣的缝隙!指甲瞬间劈裂,钻心的疼!可那金属环严丝合缝,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打开的机关!它就像一个生长进他骨头里的诅咒! “不……不……”绝望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为什么打不开?!为什么?! 目光猛地扫到他左手腕上那个同样箍死的金属环!还有那个触目惊心的撕裂伤口!一个疯狂而恐怖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西装男是不是用了什么非人的力量?!就像他刚才拖拽江屿那样?! 头顶! 婴儿的啼哭声还在持续!但隐约间,似乎传来了……别的动静?像是重物挪动的声音?还有……一声模糊的、属于成年女人的惊呼?! 时间不多了!那个魔鬼随时可能回来! 怎么办?!怎么办?! 目光狂乱地扫视四周!落在那个被暴力撕开绒布、门洞大开的巨大铁笼上!笼子!如果……如果能把锁链从笼子上弄断?!或者把江屿……连人带链子一起拖走?! 这个念头荒谬又疯狂!可这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我扑到铁笼边!粗大的铁条冰冷坚硬!锁链的另一端,连接在笼子深处一根同样粗壮、深深焊死在水泥地上的铁柱上!接口处是同样锈死的巨大锁扣! 没有工具!徒手怎么可能?! “呃……嗬……”身下,江屿的身体突然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喘息般的气音。 我猛地低头! 光柱下,他那双深陷的、浑浊的眼睛,竟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瞳孔涣散,几乎失去了焦距,却依旧死死地……望着我!不!是望着我的身后!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极致的惊恐和焦急! 他在看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回头! 惨白的光柱边缘! 入口的铁梯下方,那片浓重的阴影里! 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影! 不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那是一个女人! 她站在那里,背对着铁梯入口微弱的光线,身影显得模糊而佝偻。穿着一身深色、洗得发白的旧式布衫,头发花白而凌乱,干枯得像一把稻草。她低着头,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比那撑黑伞的男人更让人心悸的冰冷和死寂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正从她佝偻的身体里弥漫出来! 她是什么时候下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是谁?! 巨大的恐惧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佝偻的老妇身影,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朝着光柱的方向……飘了过来! 是的,飘!她的脚步几乎没有抬起,布鞋摩擦着地面,发出极其轻微、如同蛇行般的“沙沙”声。 她越走越近,那股阴冷、腐朽、带着泥土和某种陈旧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也越来越浓烈! 光柱终于吝啬地照亮了她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 那只手……枯瘦得如同鸡爪,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和纵横交错的皱纹。指甲又长又弯,颜色暗黄,像是从未修剪过。 更可怕的是,那只枯爪般的手里,竟然……紧紧地攥着一把东西! 不是刀,也不是什么武器。 是……符纸?! 几张边缘已经磨损、泛着陈年旧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东西,画满了扭曲诡异的、令人眼晕的符文!那暗红……像极了凝固的血液! 老妇佝偻的身影,无视了我的存在,径直走到了江屿身边,在惨白的光柱下缓缓站定。她依旧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干瘪的嘴唇,在阴影里极其轻微地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然后,她那只攥着符纸的枯爪,慢慢地、极其诡异地……抬了起来! 不是朝着江屿,而是……朝着我! 她的动作僵硬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幽冥的指令!那张布满皱纹和老年斑、隐藏在头发阴影下的脸,似乎也微微抬起了一线,两道冰冷得毫无生气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尸毒的锥子,穿透凌乱的发丝,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你……”一个极其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从那蠕动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你身上……有‘它’的气息……”“它”?! 她浑浊冰冷的眼珠,如同生锈的轴承,极其缓慢地、转向了我因为恐惧和躲避而死死藏在身后的……右手手腕! 那里!那个被烫伤的“鱿鱼”标记! 她感觉到了?!这个诡异的老太婆也感觉到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我猛地将手腕藏得更深,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笼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嗬……”地上的江屿,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急促的抽气声,涣散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点惊恐的光芒!他那只还能勉强动弹的、枯瘦如柴的右手,五指猛地张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我的方向,极其微弱地……抓了一下!像是在阻止什么! “不……”他破碎的气音,几乎被那老妇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死寂所淹没。 老妇那只抬起的枯爪,攥着那几张诡异的符纸,依旧固执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朝着我藏着手腕的方向,缓缓伸来!符纸上那些暗红的扭曲符文,在惨白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不祥的微光! “过来……”那干涩沙哑的声音,如同魔咒,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力,“让婆婆……看看……”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头顶入口盖板的方向传来!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了盖板上!连带着整个地窖都似乎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 “哇——!!!呜哇哇哇——!!!”婴儿那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骤然拔高!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伴随着啼哭的,还有一个女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孩子!我的孩子——!!!” 是张嫂的声音?! 第37章 血符惊魂 \"孩子!我的孩子——!!!\" 张嫂那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刺穿地窖厚重的黑暗,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 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惊恐和绝望,甚至盖过了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仿佛她亲眼目睹了什么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 \"呜哇——!哇哇哇——!\" 婴儿的哭声变得更加急促、更加尖锐!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小兽,在濒死挣扎中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每一声都像锋利的玻璃碎片,狠狠刮擦着耳膜! 这声音……不对劲!不像是普通的惊吓或疼痛!更像是……某种生命正在被强行剥夺的痛苦挣扎! 头顶的盖板再次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比刚才更加剧烈!整个地窖都跟着震颤!灰尘簌簌落下,在惨白的光柱中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疯狂舞动! 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正在上面激烈地搏斗?!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在对张嫂和孩子做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巨大的惊骇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张嫂……那个总是笑眯眯、给我多盛半勺菜的朴实女人……还有她怀里那个粉嫩的小生命…… 不!不!不! 我想冲上去!想阻止可能正在发生的惨剧!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面前这个佝偻的老妇,那只枯爪般的手依旧固执地朝我伸来,符纸上暗红的符文在惨白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微光!她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死气,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禁锢着我的四肢! \"过来……\"老妇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力,\"让婆婆……看看那个标记……\" 她离我越来越近!那股腐朽的、混合着陈旧草药和泥土的气息几乎喷在我的脸上!枯瘦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我藏在身后的手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第三声巨响!震耳欲聋!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剧烈!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变形的\"嘎吱——\"声! 头顶的盖板……被暴力破开了?! 一道刺眼的天光,如同天神投下的长矛,猛地从入口处刺入地窖的黑暗!光柱中,无数灰尘疯狂舞动! 紧接着—— \"咚!咚!咚!\" 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从铁梯上急促而下!每一步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怒和杀意!震得铁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回来了?! 不!不对!这脚步声……更加沉重!更加杂乱!像是……两个人在搏斗中跌跌撞撞地冲下来?! \"啊——!!!\"张嫂的尖叫声再次响起!近在咫尺!就在铁梯上!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某种决绝的疯狂!\"你休想碰我的孩子!畜生!我跟你拼了——!!!\" \"滚开!\"黑伞男人冰冷的声音紧随其后,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砰!\" 肉体撞击的闷响! \"啊!\" 一声短促的痛呼! 紧接着是一连串混乱的、重物滚落铁梯的\"咚咚\"声!伴随着铁梯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 \"噗通!\" 一个沉重的物体,重重砸在了地窖入口处的水泥地上! 惨白的光柱边缘,一个身影狼狈地滚了进来! 是张嫂! 她整个人扑倒在地,头发散乱,嘴角渗血,脸上布满了擦伤和淤青!但她的双臂……她的双臂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死死地、拼尽全力地……护着怀里的襁褓!那个婴儿的哭声已经变得微弱,却依然倔强地从层层包裹中传出! \"呜……呜哇……\" 张嫂艰难地抬起头,嘴角的血沫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目光在触及地窖中央的场景时——江屿不成人形的躯体、那个佝偻的老妇、还有蜷缩在铁笼边的我——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和……某种恍然大悟的恐惧! \"原来……原来在这里……\"她破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你们这些……魔鬼……\" 她的话没能说完。 \"嗖——\"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从铁梯上飞掠而下!巨大的黑伞在昏暗的光线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伞尖闪烁着金属的寒芒,直指张嫂的后心!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终于现身了!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冰冷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罕见的怒火!西装依旧一丝不苟,但领口处明显有一道被撕裂的痕迹,露出里面苍白的皮肤! 他要杀了张嫂!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我的脑海!身体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 \"不——!!!\"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张嫂的方向扑去!想要用身体挡在她和那把致命的黑伞之间! 太迟了! 黑伞的速度快得非人!伞尖如同死神的镰刀,已经刺到了张嫂后背不到一寸的地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 一声清脆的、如同枯枝断裂的声响! 那个一直沉默的佝偻老妇,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张嫂和黑伞之间!她那只枯爪般的手,竟然精准地……抓住了黑伞的伞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黑伞男人猛地停住了动作!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冰冷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惊?! \"阿……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迟疑,\"您……做什么?\" 老妇没有回答。她依旧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只抓住伞尖的枯爪,却纹丝不动,如同铁铸。符纸从她另一只手中飘落,无声地散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一种诡异的沉默在地窖中蔓延。 张嫂趁机艰难地爬了起来,抱着襁褓踉跄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她的目光在佝偻老妇和黑伞男人之间来回扫视,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恐惧。 我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这诡异的对峙……是怎么回事?! 终于,老妇干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这个女人的血……\"她缓缓抬头,花白头发间露出的一只浑浊眼睛,死死盯着黑伞男人,\"还有那个孩子的命……是我的。\" 什么?!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背疯狂上窜!我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佝偻的背影!她……她不是来救张嫂的?!她想要……那个婴儿的命?! 黑伞男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绷紧的弧度。 \"阿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按照规矩,''祭品''由我全权处理。您越界了。\" 规矩?祭品?!他们在说什么?! 老妇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朽木摩擦般的冷笑。 \"规矩?\"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疯狂的尖锐,\"我守了六十年的''规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把我的儿孙一个个送进''深海''!现在……现在终于等来了一个带着''海灵''印记的婴儿!你跟我说规矩?!\"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那只抓住伞尖的枯爪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猛地指向缩在墙角的张嫂和她怀里的襁褓! \"那个孩子!他手腕上的胎记!是''海灵''的印记!是''深海之主''选中的容器!有了他……有了他我就能……\"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黑伞男人的身体微微前倾,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 \"阿婆,\"他的声音轻柔得可怕,\"您太老了。老到开始说胡话了。\" 话音刚落,黑伞猛地一旋!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老妇那只抓住伞尖的手,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了!但她竟然没有发出任何痛呼!只是身体踉跄了一下,后退半步! 黑伞男人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伞尖如同毒蛇吐信,猛地刺向老妇的咽喉!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老妇那只扭曲的手突然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翻转!五指张开,掌心朝外!那上面……不知何时竟然用鲜血画着一个扭曲诡异的符号!和符纸上的如出一辙,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暗红微光! \"以血为引,以魂为祭!\"老妇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尖锐,完全不似老人!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韵律,\"深海之眼,开——!\" \"轰——!!!\" 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爆炸的冲击波,以老妇为中心猛地爆发!黑伞男人猝不及防,被这股巨力狠狠掀飞!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整个地窖都在震颤!灰尘簌簌落下!惨白的光柱疯狂晃动! 我死死抱住铁笼的一根栏杆才没有被掀翻!张嫂蜷缩在墙角,用身体死死护住襁褓,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 老妇缓缓直起了佝偻的背!花白的头发无风自动!那只扭曲的手依旧高举,掌心的血符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浑浊的灰白色!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死寂的灰! \"六十年前……他们选了我的大儿子……\"她的声音不再干涩,而是带着一种非人的、多重叠加的回音,在地窖中回荡,\"四十年前……是我的小女儿……二十年前……是我唯一的孙子……现在……轮到我了!我要用这个孩子的血肉……打开''深海之眼''!我要亲眼看看……那个吞噬了我所有亲人的''深海之主''……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尖啸!震得人耳膜生疼! 黑伞男人从墙边缓缓站起,西装依旧一丝不苟,但伞沿下的阴影中,一丝暗红的血迹,从他紧抿的唇角缓缓滑下。 \"疯了。\"他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忌惮? 老妇没有理会他。她那只高举的、画着血符的手,缓缓转向了……缩在墙角的张嫂和她怀里的襁褓! \"孩子……\"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却比之前的尖啸更加毛骨悚然,\"来……到婆婆这里来……\" 张嫂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死死抱住襁褓,拼命摇头,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老妇灰白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微弱啼哭的婴儿,另一只完好的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 \"不——!!!\" 我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勇气,猛地从铁笼边扑了出去!用身体挡在了张嫂和那个诡异的老妇之间! \"滚开!\"我嘶吼着,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离她们远点!\" 老妇的动作顿了一下。那双灰白的、没有焦点的\"眼睛\",缓缓转向了我。 \"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诡异而贪婪,\"差点忘了……你身上……也有''它''的气息……\" 她那只完好的手,突然改变了方向,朝着我藏在身后的右手手腕抓来! \"晚……晚……跑……\"地上,江屿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极致的焦急和恐惧。 跑?往哪跑?! 我的后背已经抵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那只枯爪般的手越来越近!掌心的血符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诡异的红光!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我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猛地在地窖中炸开! 老妇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只伸向我的手僵在了半空!她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正在她洗得发白的布衫上迅速晕开! \"你……\"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枪声的来源。 地窖入口处,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手中握着一把还在冒烟的手枪。 是……老李?!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后厨帮工?! 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憨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决绝。枪口稳稳地指向老妇,没有丝毫颤抖。 \"阿娘,\"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够了。\" 阿娘?!这个老妇……是老李的母亲?! 巨大的震惊让我几乎忘记了呼吸!地窖中的局势变化太快,我的大脑已经跟不上节奏! 老妇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灰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人性的光芒,但转瞬即逝。 \"小……小四……\"她的声音恢复了干涩和苍老,\"你也要……背叛''深海''吗?\" 老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地窖中的每一个人——蜷缩在墙角的张嫂和婴儿、不成人形的江屿、我、靠在墙边的黑伞男人——最后回到老妇身上。 \"没有''深海'',\"他一字一顿地说,\"从来就没有。只有一群被恐惧和谎言奴役的可怜虫。\"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在地窖中引爆! 黑伞男人的身体猛地绷直!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老妇则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胸口的血洞对她似乎毫无影响!她那只画着血符的手猛地高举! \"亵渎者!死——!!!\" 一股无形的力量再次爆发!老李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铁梯上!手枪脱手飞出,滑到了远处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黑伞男人动了! 巨大的黑伞如同一柄利剑,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猛地刺向老妇的后心! 老妇仿佛背后长眼,身体诡异地一扭,避开了致命一击!伞尖只划破了她的布衫,在干枯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以为……就凭你们……能阻止我?!\"老妇的声音再次变得多重叠加,如同无数人同时开口,\"今晚……就是''深海之眼''开启之时!这个孩子……就是钥匙!\" 她的双手同时高举!胸口的血洞和手掌的血符同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整个地窖开始剧烈震颤!墙壁上的霉斑如同活物般蠕动!地面上的灰尘无风自动,形成了一个个微型的漩涡! \"不好!\"老李从地上艰难爬起,嘴角渗血,\"她要强行开启仪式!\" 黑伞男人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慌乱!他猛地后退几步,伞尖指向老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阿婆!住手!没有完整的仪式,强行开启''深海之眼''只会——\" \"毁灭?\"老妇疯狂地大笑起来,灰白的眼睛里流出两道血泪,\"那就一起毁灭吧!反正……我早就一无所有了!!!\" 红光越来越盛!地窖的墙壁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某种难以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我的头开始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往脑子里钻!视线变得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张嫂抱着襁褓蜷缩在墙角,江屿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中,老李挣扎着想要爬向掉落的手枪,黑伞男人站在原地,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就在这世界仿佛要崩塌的刹那—— \"呜哇——!!!\" 一声嘹亮的、充满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如同划破黑暗的曙光,猛地刺穿了地窖中粘稠的死亡气息! 襁褓中,那个婴儿的小手,不知何时挣脱了包裹,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在他的手腕内侧……一个清晰的、暗红色的、形似鱿鱼的胎记,在红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老妇灰白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个胎记,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海灵……海灵的印记!\"她嘶哑地尖叫着,朝着张嫂和婴儿迈出一步,\"给我!把他给我!!!\" 张嫂死死抱住襁褓,脸上泪水纵横,却倔强地摇头:\"不!绝不!\" 老妇不再废话。她那只画着血符的手猛地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张嫂狠狠掀翻!襁褓从她怀中飞出,朝着老妇的方向飞去! \"不——!!!\"张嫂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要刺穿耳膜! 我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猛地扑了出去!在半空中接住了那个襁褓!巨大的冲击力让我重重摔在地上,但双臂依旧死死护住怀中的小生命! \"找死!\"老妇的声音近在咫尺! 我抬头,看到她那枯爪般的手,带着死亡的气息,朝着我和婴儿猛地抓来! 躲不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老妇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的眉心,一个血洞缓缓浮现。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枪声的来源—— 老李半跪在地上,手中握着那把失而复得的手枪,枪口还在冒烟。他的脸上泪水纵横,嘴唇颤抖着: \"阿娘……安息吧……\" 老妇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灰白的眼睛渐渐恢复了浑浊的黑色。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沫。 \"小四……\"她的声音恢复了苍老和干涩,带着一丝解脱,\"原来……死亡……这么温暖……\" 她的身体缓缓倒下,如同一截枯朽的木头,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掌心的血符迅速褪色,变成了普通的血迹。地窖中的红光和低语声也随之消散,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我死死抱住怀里的襁褓,婴儿的啼哭已经变成了微弱的抽泣。小手腕上的胎记,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鱿鱼\"的标记。 和江屿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和我被烫伤的……一模一样。 第38章 残喘微光 枪声的余震在地窖里嗡嗡作响,混着刺鼻的火药味和浓重的血腥气。老妇佝偻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渗水的顶壁,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她掌心的血符彻底黯淡,变成几道丑陋的、凝固的暗红。 地窖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我怀里的婴儿,从撕心裂肺的哭嚎变成了委屈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小小的身体在我臂弯里一颤一颤。 “阿娘……”老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枪“哐当”掉在脚边。他像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扑到老妇身边,膝盖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颤抖的手想去碰触那张布满褶皱和血污的脸,却又猛地缩回,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被巨大的悲痛和亲手终结至亲的罪孽撕扯得不成人形。 我抱着襁褓,全身的力气都被刚才的爆发抽空,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才勉强支撑着没有滑倒。视线越过老李颤抖的背影,落在不远处—— 江屿。 他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和灰尘里,像一具被彻底丢弃的残破玩偶。手腕上那个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还在极其缓慢地往外渗着暗红的血,混着浑浊的脓液,一滴,一滴,砸在水泥地上,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嘀嗒…嘀嗒…” 每一次声响,都像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他还活着吗?那微弱的起伏,是不是我的错觉? “嗬……”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声音,突然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他还活着! 巨大的酸楚和希望瞬间冲垮了喉咙的堵塞,我几乎要哭喊出声。可还没等我动作,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短暂的喜悦。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靠在对面布满霉斑的墙壁上。巨大的黑伞依旧撑开着,将他上半身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纯黑的西装在惨白的光线下没有一丝褶皱,只有领口处那道被撕裂的痕迹和裤子上几抹暗红的污迹,昭示着刚才的混乱。他站立的姿态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仿佛刚才被老妇力量掀飞的狼狈从未发生。 伞沿压得很低,阴影浓得化不开。但我知道,那双非人的眼睛,正透过黑暗,牢牢地锁定了我。那目光里没有老李的悲痛,没有我的绝望,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打断计划后重新掌控局面的漠然。 “真是……一出好戏。”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金属刮擦玻璃,在地窖中回荡,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嘲讽。“亲情,背叛,愚蠢的自我牺牲……人类的情感,总是这么……廉价而可笑。”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痛哭的老李,扫过血泊中的江屿,最后,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在我怀中的襁褓上。 “不过……”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结果,似乎还不算太坏。”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要干什么?! 只见他那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从阴影中缓缓伸出。没有指向我,也没有指向婴儿,而是……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西装领口那道撕裂的边缘。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 “老规矩,‘祭品’归我。”他冰冷的声线不容置疑,如同在宣读既定的法典。整理领口的手指停住,指尖微微抬起,指向了地上无声无息的江屿。“这个……还有……”指尖极其缓慢地,移向了我怀中的襁褓! “不——!”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将襁褓死死护在胸前,身体蜷缩起来,用后背对着他,试图隔绝那道冰冷的目光。“你休想!” “还有你,李守田,”黑伞下的声音转向跪在地上的老李,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处理掉你母亲的尸体。这里……需要清理。” 老李的身体猛地一颤,呜咽声戛然而止。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巨大的悲痛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是恐惧?是仇恨?还是……一种认命的麻木?他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节泛白,却没有反驳,也没有动。 黑伞男人似乎对他的沉默很满意,不再理会他。那冰冷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我身上。 “至于你……”他微微歪了歪头,伞沿下的阴影晃动了一下,仿佛在仔细打量。“一个意外的闯入者……身上带着‘海灵’的印记……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我的右手腕猛地一缩,那被烫伤的标记隔着衣服似乎都在隐隐发烫!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跟我走。”冰冷的命令,如同枷锁,瞬间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或者,”他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却带着更深的寒意,“我现在就让你看看,这个孩子……是怎么一点点‘回归深海’的。” 怀里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那致命的威胁,又或者是被我剧烈的心跳和恐惧惊扰,再次“呜哇”一声哭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拼命扭动。 “不!绝不!”我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变调。跟他走?江屿怎么办?孩子怎么办?那绝对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深渊! 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绝望的地窖——入口的铁梯被老李的身体挡住,黑伞男人像堵墙一样拦在唯一的通路上。墙壁……墙壁都是冰冷坚硬的水泥!等等! 我的视线猛地钉在之前发现的那扇嵌入墙壁的暗门上!那道极其隐蔽的、颜色略深的缝隙!那扇需要“鱿鱼”标记才能开启的门! 一个疯狂到不计后果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赌一把!用这个印记!开启那扇门!不管门后是生路还是更深的绝境!总好过落入这个魔鬼手中! 几乎在念头闪过的同时,我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趁着婴儿啼哭吸引了黑伞男人一瞬的注意,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从墙边弹起!不是冲向铁梯,也不是冲向江屿,而是朝着那扇暗门亡命扑去! “嗯?”黑伞男人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意外和玩味的鼻音。他似乎并不急于阻止,反而像是看着一只企图跳出掌心的虫子,伞沿下的阴影里,那双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兴味。 三步!两步!一步! 我扑到了暗门前!冰冷的、粗糙的水泥墙面触手可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左手死死抱着啼哭的婴儿,右手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猛地伸向门板下方那个不起眼的、嵌入式的金属凹槽! 那凹槽的形状——扭曲缠绕的线条,指向中心一点——与我手腕上那个滚烫的印记轮廓,在脑海中疯狂重叠! 就是它! 指尖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按在了那冰冷粗糙的金属凹槽上!同时,手腕上那个被烫伤的印记,似乎因为我的触碰和极致的情绪波动,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金属共鸣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嘎吱——咔哒!”机括转动声! 那扇严丝合缝嵌入墙壁的暗门,边缘那道细微的缝隙处,竟然真的……裂开了一道寸许宽的漆黑口子!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味和腐朽气息的寒风,猛地从缝隙里倒灌而出,吹得我额前的碎发狂舞!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成功了?!真的打开了?!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昏了头脑!生的希望如同火焰在绝望的冰原上点燃! “找死!” 身后,黑伞男人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怒意!如同被冒犯了威严的君主!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我甚至来不及回头!左手死死箍紧哭闹的婴儿,身体朝着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不顾一切地挤了进去! 缝隙太窄!肩膀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剧痛传来!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像一条滑溜的鱼,拼命地往里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身后炸开!是黑伞男人含怒出手!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刚刚开启的暗门门板上!整个门框都在剧烈震颤!金属扭曲的呻吟声刺耳欲聋! 巨大的冲击力顺着门板传来,我刚刚挤进去半个身体,就被震得一个趔趄,差点抱着婴儿摔倒!门外的光线被迅速压缩,缝隙在巨大的力量下正被强行关闭! “拦住她!”黑伞男人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响彻地窖!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 是老李! 他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魁梧的身体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向了正要关闭暗门的黑伞男人! “滚开!”黑伞男人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同归于尽气势的撞击狠狠撞开了一步!手中的黑伞都差点脱手!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走啊——!!!”老李嘶哑的咆哮如同野兽的垂死怒吼,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他死死抱住了黑伞男人的腰,用身体作为障碍,将他死死顶在墙上! 机不可失!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婴儿,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彻底滚进了暗门之后! “哐当——!!!” 身后,沉重的金属暗门在我滚入的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地窖的光线和声音!只有门板撞击时带起的巨大风压,吹得我后脑勺生疼! 眼前,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得如同墨汁的黑暗!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只有怀中婴儿被惊吓后骤然拔高的、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啼哭声! “呜哇——!!!哇哇哇——!!!” 这哭声在狭小、封闭的黑暗中疯狂回荡、撞击,如同无数只受惊的蝙蝠在耳边尖叫!震得我头晕目眩! 我瘫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后背紧紧抵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腐朽气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短暂的狂喜过后,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这是哪里? 门后不是生路?只是一个……更小的、更黑暗的囚笼? 黑暗中,只有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我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汗水浸透了后背,黏腻冰冷。手腕上被烫伤的印记,在滚入门后的一瞬间,那股灼痛感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与它产生了某种冰冷的共鸣。 我颤抖着,摸索着口袋。手机……手机在刚才的混乱中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没有光。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婴儿尖锐的哭声。 江屿……他还在地窖里!老李……他怎么样了?他用命给我换来的这条缝隙…… 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如同巨石压在胸口。我用力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不能死在这里!至少……要把这个无辜的孩子带出去! “乖……乖……不哭……”我努力放柔声音,用颤抖的手轻轻拍抚着襁褓,试图安抚怀中受惊的小生命。声音嘶哑干涩,连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哭声在黑暗中持续着,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这孩子的恐惧,似乎比我更深。是因为那“海灵”的印记吗?他能感觉到什么?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休止的啼哭和绝望的黑暗逼疯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地的声音,在婴儿哭声的间隙里,极其突兀地响起。 不是来自我身边,也不是来自身后紧闭的暗门。 而是……来自前方! 绝对的黑暗中,前方! 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攫住了我全部的神经! 我猛地屏住呼吸!连拍抚的动作都僵住了!侧耳细听。 婴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哭声诡异地停顿了一瞬,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死寂。 浓得化不开的死寂。 除了我和婴儿的呼吸声,再没有任何声响。 错觉?是水滴?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松懈下来的刹那—— “嗒。” 又是一声! 比刚才更清晰!更近! 仿佛……就在我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我猛地向后缩紧身体,脊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仿佛那是我唯一的依靠!怀里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般的恐惧抽噎!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无声无息!只有那间隔几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嗒……嗒……”声! 它在移动!它在向我靠近! 是什么?!是蛇?是虫子?还是……别的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让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我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死死憋住!抱着婴儿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嗒……” 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近在咫尺! 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湿气和腥气的风,拂过我的脚踝! 它……就在我脚边! 黑暗中,我似乎感觉到一个冰冷、滑腻、带着粘液的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的鞋尖! “呃啊——!”一声短促的、无法抑制的惊叫冲破了喉咙!我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蜷缩起双脚,整个人拼命地向后缩!后脑勺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前金星乱冒!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几乎要摧毁我理智的瞬间—— “呜……” 怀中,那个一直哭闹不休的婴儿,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声音。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柔和的、如同月光般朦胧的淡蓝色光晕,竟然……从我紧紧抱着的襁褓缝隙里,缓缓透了出来! 光?! 我猛地低头! 襁褓被婴儿无意识挣动的小手扒开了一角。在婴儿小小的、挥舞着的手腕内侧—— 那个暗红色的、形似鱿鱼的胎记,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水波般的淡蓝色微光! 光芒并不强烈,却足以驱散紧贴着我们身体周围的一小圈黑暗!像一层薄薄的、流动的水膜,将我和婴儿温柔地包裹其中! 而在这一圈微弱却温暖的光芒之外…… 我看到了! 就在我刚刚蜷缩双脚的地方,距离我的脚尖不到半尺的距离! 在淡蓝色光晕的边缘,光线勉强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条粗壮的、布满粘稠湿滑暗绿色苔藓的……触手?! 顶端,一个吸盘状的口器微微张开,露出里面一圈细密、惨白的利齿,正缓缓地、无声地……朝着我散发着微光的脚踝蠕动而来! “嗒……”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正是它粘液滴落在地面发出的! 第39章 幽蓝引路 那淡蓝色的光,像一捧被揉碎的月光,从婴儿手腕的胎记里幽幽渗出,温柔地漫开,驱散了紧贴着我们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光晕的边缘,模糊地勾勒出那条恐怖触手的轮廓。 粗壮、湿滑,覆盖着暗绿色、仿佛在蠕动的苔藓。顶端那个吸盘状的口器微微翕张,细密的惨白利齿在蓝光下闪烁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寒芒。一滴粘稠、散发着浓重腥气的暗绿色粘液,正从口器边缘缓缓凝聚,即将滴落——那就是“嗒”声的来源! 它离我的脚踝,不到半尺! “啊——!”惊骇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抽气!我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身体猛地向后一弹!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撞得眼前发黑,怀里的婴儿也因这剧烈的动作发出更加惊恐的呜咽! 就在我弹开的瞬间! 那滴粘液,“嗒”地一声,落在了我刚才脚踝所在的水泥地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蚀声响起!那坚硬的水泥地面,竟然被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冒着细微白烟的坑洼! 我的心脏瞬间停跳!冷汗浸透了本就冰凉的衣衫!要是刚才没躲开…… 更恐怖的是,那条被蓝光惊扰的触手,似乎被激怒了!它没有退缩,反而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猛地一探!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风,速度奇快地朝着我散发着微光的脚踝卷缠而来! “滚开!”极致的恐惧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我抱着婴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旁边狼狈翻滚!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摩擦着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 “呜哇——!”婴儿再次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他手腕上的胎记蓝光骤然变得明亮了一些,如同受惊的小兽炸起了全身的毛! 而就在这骤然增强的蓝光照射下—— 我看到了! 不止一条! 在淡蓝色光晕所能及的最边缘,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缓缓蠕动、退散,显露出更多的、令人魂飞魄散的轮廓! 粗壮的、布满粘液的、扭曲盘绕的暗影!一条,两条,三条……如同从地狱深渊里伸出的、冰冷滑腻的死亡触手!它们缓缓地、无声地在黑暗中蠕动着,尖端那些吸盘状的口器微微开合,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活物的气息,目标明确地朝着我和婴儿所在的光源围拢过来! 四面八方!全是这种东西! 它们被光吸引!被活物的气息吸引! 这根本不是生路!这是一个……盘踞着无数恐怖怪物的巢穴!那扇暗门,不是出口,而是通向更深地狱的陷阱!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血液仿佛在四肢百骸瞬间冻结!抱着婴儿的手臂剧烈颤抖,几乎要脱力! 跑!必须跑!离开这个光晕!离开这个被怪物锁定的位置! 可往哪跑?!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和那扇紧闭的、绝对无法再打开的暗门!前方,左右,全是黑暗中无声蠕动的恐怖触手!它们正在收缩包围圈! 婴儿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回荡,如同为这场围猎奏响的丧钟!手腕上的蓝光,此刻不再是温暖的庇护,而成了招引死亡的灯塔! “乖……不哭……不哭……”我语无伦次地低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安抚怀中受惊的小生命,也试图安抚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可那尖锐的啼哭和手腕上越来越亮的蓝光,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喘息。 就在这时! “嗖——!” 一条距离最近的触手,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弹射而出!带着刺鼻的腥风,如同一条暴起的毒蟒,直刺我的面门!那吸盘状的口器张开到极限,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惨白利齿,仿佛要将我和婴儿一口吞噬! 躲不开了! 极致的恐惧让时间仿佛被拉长!我甚至能看到口器深处蠕动的、暗红色的肉壁! “不——!!!”绝望的嘶吼冲破喉咙! 就在那布满粘液的冰冷触感即将贴上我脸颊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怀中婴儿手腕上的胎记,蓝光骤然爆发! 不再是柔和的水波,而是如同瞬间点燃的蓝色火焰!一道刺目的、带着强烈冲击感的蓝色光柱,如同利剑般,猛地从胎记中心激射而出!狠狠撞在那条扑来的触手尖端! “嘶——!!!” 一声尖锐到不似生物的、混合着痛苦和愤怒的嘶鸣,猛地炸响! 那条气势汹汹的触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中,顶端那狰狞的口器瞬间冒起一股浓烈的、带着焦糊味的白烟!它触电般疯狂地抽搐、蜷缩、向后猛甩!粘液和暗绿色的碎屑飞溅! 与此同时,那爆发的蓝色光柱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水波般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嘶嘶嘶——!!!” 周围黑暗中,所有围拢过来的触手,仿佛同时被无形的火焰燎到,发出此起彼伏的痛苦嘶鸣!它们疯狂地扭动、退缩,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入更深的黑暗之中!那令人窒息的包围圈,竟然在蓝光的爆发下,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蓝光爆发过后,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成之前那种柔和的、水波般的光晕,只是显得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婴儿的哭声也骤然减弱,变成了极其虚弱的抽泣,小脸苍白,仿佛刚才那一下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机会! 短暂的惊骇过后,巨大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恐惧!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诡异的光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趁着那些怪物被蓝光灼伤逼退的瞬间! “走!”我嘶哑地低吼一声,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对怀里的婴儿。双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抱着虚弱的婴儿,朝着蓝光撕开的、怪物暂时退避的那个方向,亡命狂奔! 脚下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面。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有实质重量的黑暗。只有怀中婴儿散发出的微弱蓝光,如同黑暗海洋中的一叶孤舟,勉强照亮脚下不到半米的范围。每一次落脚都异常谨慎,生怕踩到什么粘滑的东西,或者惊动黑暗中蛰伏的怪物。 身后,那令人心悸的“嘶嘶”声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密集、更加狂躁!像无数条毒蛇在黑暗深处摩擦、聚集!它们并没有放弃!只是在等待光芒再次减弱,或者……等待我们力竭!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冷、贪婪、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穿透黑暗,死死钉在我和婴儿身上!它们就在光晕的边缘,无声地跟随着,蠕动着,如同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踏入陷阱! “嗒……嗒……” 粘液滴落的声音,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时不时在光晕边缘的黑暗中响起,提醒着我它们的无处不在。 跑!快跑! 肺部像破旧的风箱般剧烈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腐朽气息。手臂早已酸痛麻木,只能凭借意志死死箍住怀中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婴儿。他的蓝光,在每一次我脚步踉跄时都会微微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黑暗中似乎没有尽头。脚下是粗糙的水泥地,偶尔会踩到凸起的硬物或凹陷的水坑。两侧冰冷的墙壁触手可及,布满湿滑的苔藓和凹凸不平的颗粒。通道似乎越来越窄,空气也越来越浑浊、压抑。 就在我感觉双腿灌铅,肺部快要炸开,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头顶时—— 前方,绝对的黑暗中,那微弱蓝光照亮的边缘,似乎……不再是冰冷的水泥墙壁? 那轮廓……像是一个……洞口? 不!更像是一个通道的出口! 我的心猛地一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加快脚步! 蓝光微弱地向前延伸。 果然!通道在这里似乎到了尽头!前方不再有狭窄的甬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 光线太弱,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个类似石厅的地方,空间比通道大了许多,但具体有多大,完全看不清。脚下依旧是冰冷坚硬的地面,但似乎不再是水泥,而是某种……粗糙的岩石? 更让我心惊的是,空气的味道变了。 土腥味和腐朽气息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重的、冰冷的、带着强烈咸腥的水汽!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海底洞窟! “嗒…嗒…” 身后,粘液滴落的声音陡然变得密集起来!那些被蓝光暂时逼退的触手,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变化,变得异常焦躁!嘶嘶声变得更加尖锐、急迫!它们在加速!在逼近! “呜……”怀里的婴儿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手腕上的蓝光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来不及多想!我抱着婴儿,朝着前方那片开阔的黑暗,猛地冲了进去! 蓝光随着我的冲入,如同投入墨池的水滴,微弱地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面。 不再是水泥或粗糙的岩石,而是一种……暗沉发黑的、仿佛被某种粘稠液体浸泡了千万年的石板。石板表面布满湿滑的青苔和暗绿色的粘液痕迹,踩上去又湿又滑。 然后,是墙壁。 同样是粗糙的黑色岩石,但上面布满了……雕刻? 光线太弱,只能勉强看到一些扭曲的、粗犷的线条,勾勒出一些难以名状的、非人非鱼的诡异轮廓。那些轮廓纠缠盘绕,充满了原始的混乱和令人不安的亵渎感。 最后,是石厅的中央。 蓝光微弱地扫过那里。 在石厅的正中央,似乎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形状怪异的石质物体? 像是一个……祭坛? 那祭坛也是用同样的黑色岩石堆砌而成,表面同样布满滑腻的苔藓和粘液。而在祭坛的顶端,似乎插着什么东西? 我屏住呼吸,抱着婴儿,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着祭坛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踩在湿滑冰冷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死寂的石厅里格外清晰。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和粘液滴落声,仿佛被隔绝在了石厅之外?不,它们还在,只是似乎变得……有些犹豫?忌惮? 终于,我走到了祭坛下方。 怀中的蓝光,微弱地向上延伸,终于勉强照亮了祭坛顶端的景象。 那里,斜插着一柄……武器? 不,更像是一件……仪式用的器具? 通体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石的、暗沉如深海玄铁的色泽。造型极其古老而诡异,主体像一柄扭曲的三叉戟,但戟刃并非尖锐的金属,而是某种巨大、惨白的、形似某种深海巨兽利齿的骨骼打磨而成!在戟刃与戟柄的连接处,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浑浊不堪的……珠子?那珠子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缓流动,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惨绿色幽光! 而就在我靠近祭坛,怀中婴儿的蓝光照射到那柄诡异三叉戟的瞬间—— 异变陡生! 婴儿手腕上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蓝光,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猛地再次亮起!如同回光返照!蓝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涌向他小小的身体,甚至透过襁褓,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流动的蓝色光膜! 与此同时,祭坛顶端,那柄三叉戟戟柄处镶嵌的浑浊珠子,内部那缓缓流动的粘稠液体,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珠子里那点微弱的惨绿色幽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猛地荡漾开一圈涟漪!光芒……竟然也在增强!由惨绿,变成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邪恶的……暗绿! 嗡——! 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共鸣感,在两股光芒之间骤然产生! 蓝色的、柔和的、带着微弱生命气息的光芒。 暗绿的、阴冷的、散发着腐朽死亡气息的光芒。 两股截然相反、如同天敌般的光,在死寂的石厅中无声地对峙、碰撞!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咸腥气味,其中还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硫磺和腐败海藻混合的恶臭! 怀中的婴儿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蓝光也随之明灭不定! 而那三叉戟顶端的暗绿珠子,光芒却越来越盛!如同黑暗中一只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咯咯……咯……” 就在我被这诡异对峙惊得心神剧震之时,一个极其轻微、如同骨骼摩擦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极其突兀地……从我身侧传来! 不是身后通道里的怪物! 声音来源,就在这石厅里!就在祭坛旁边!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怀中婴儿的蓝光,随着我的动作,微弱地扫了过去。 光线,首先照亮了一双……脚? 一双赤裸的、沾满暗红色干涸血迹和黑色泥垢的……男人的脚! 脚踝极其枯瘦,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死尸般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深紫色的陈旧淤痕和……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如同被野兽啃噬过的可怕伤口!新鲜的血液混着浑浊的脓液,正从那些伤口里极其缓慢地渗出、滴落…… “嗒……嗒……” 刚才听到的“嗒”声,原来……是这个?!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头皮瞬间炸开! 蓝光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一寸寸向上移动…… 同样布满陈旧淤伤、烙印和溃烂伤口的、枯瘦如柴的小腿…… 破烂不堪、勉强挂在身上的、浸透了暗红血污的裤腿…… 同样伤痕累累、肋骨根根凸起的胸膛…… 最后…… 光线,终于落在了……那张脸上。 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颧骨高高凸起,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嘴唇干裂发白,布满污垢和凝固的血痂。整张脸,几乎被痛苦和折磨扭曲得不成人形。 但是…… 那眉骨的轮廓…… 那鼻梁的线条…… 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即使被摧残到如此地步…… 我也绝不会认错! 是江屿!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铁链锁在地窖里吗?!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甚至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身后可能存在的怪物,忘记了祭坛上那柄诡异的三叉戟! “江……屿?”一声破碎的、带着巨大震惊和巨大悲痛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我颤抖的唇齿间挤出。 光线中,江屿那深陷的眼窝,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他那双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厚厚阴翳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瞳孔涣散,几乎失去了焦距,却依旧凭借着某种本能,艰难地……转向了我。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在地窖时的绝望和焦急。 只剩下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沉入万米海底的、彻底的空洞和……死寂。 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气流摩擦破旧风箱的气音: “走……快……走……” 话音未落—— “咯啦……咯啦……” 一阵更加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从他身体内部传来! 他枯瘦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不自然的姿态,缓缓地……从倚靠着祭坛的姿势,站了起来! 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不再看我。 而是……缓缓地、精准地,转向了祭坛顶端,那柄散发着越来越浓郁暗绿光芒的、扭曲的三叉戟! 第40章 死躯傀儡 “咯啦…咯啦…”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一声声,敲在死寂的石厅里,也敲在我绷断的神经上。 江屿站起来了。 不是活人的站立。那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枯瘦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极限,拉扯着遍布全身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红的血混着浑浊的脓液,顺着他青灰色、布满淤痕的小腿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湿滑、粘稠的黑色石板上。 “嗒…嗒…” 那声音,比黑暗通道里怪物滴落的粘液更冰冷,更绝望。 他站直了。像一根被强行钉入地面的朽木。深陷的眼窝里,那双刚刚才艰难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此刻完全失去了焦距。浑浊的瞳孔扩散着,蒙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死亡海藻般的灰翳,没有一丝活人的光亮。只有一片彻底的空洞,一片沉入万米深渊的死寂。 他的脸……那张曾经清俊、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下痛苦扭曲的线条和死尸般的青灰。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开,露出同样干裂、沾着血沫的牙齿。 他没有看我。 他的头颅,以一种极其僵硬的角度,缓缓地、精准地转向了祭坛顶端。 那柄斜插在黑色岩石中的、扭曲的三叉戟! 戟刃是惨白的巨兽利齿,戟柄镶嵌的浑浊珠子,此刻正散发着越来越浓郁的、令人心悸的暗绿色幽光!那光芒如同活物般缓缓脉动,映照在江屿空洞死寂的瞳孔里,仿佛点燃了两点微弱的、却邪恶无比的鬼火! “江屿!”我嘶哑地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怀中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发出微弱的、如同小猫濒死的呜咽,手腕上的蓝光急促地闪烁,对抗着祭坛上那股越来越强的暗绿邪光。“看着我!是我!我是晚晚!” 没有反应。 那张死寂的脸庞,如同最坚硬的岩石雕刻。他所有的“意识”,所有的“存在”,都仿佛被祭坛顶端那点邪恶的绿光彻底吸走了。他成了一具空壳,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 就在这时—— “咯咯……” 一阵更加密集、更加急促的骨骼摩擦声,从江屿的胸腔深处爆发出来!如同生锈的铰链在疯狂拉扯! 他那双沾满血污和泥垢的脚,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湿滑的石板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他的目标……不是我! 是祭坛! 他要去拿那柄三叉戟! “不!别过去!”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失声!那东西散发出的邪恶气息如此浓烈!江屿现在的状态靠近它,会发生什么?! 可我的声音如同石沉大海。江屿像是根本听不见。他的动作由僵硬变得……流畅?不,是那种被赋予指令后,不顾一切的、机械般的流畅!他迈开双腿,拖着那条伤可见骨、还在滴血的小腿,以一种完全不顾自身承受极限的速度,朝着祭坛猛冲过去!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和伤口撕裂的轻微“噗嗤”声!暗红的脚印在他身后拖出一条断断续续的、触目惊心的轨迹! “江屿!停下!”我肝胆俱裂,抱着婴儿就想冲上去阻拦! 就在我脚步刚动的瞬间—— “嘶嘶嘶——!!!” 身后通道的方向,那被婴儿蓝光暂时逼退的恐怖嘶鸣声,如同被浇了油的火焰,猛地爆发开来!尖锐、狂躁、充满了被挑衅的暴怒! 它们回来了!而且被祭坛的暗绿光芒和江屿的动作彻底刺激了! 无数粘液滴落的“嗒嗒”声如同骤雨般响起!黑暗中,那些粗壮、湿滑、布满暗绿色苔藓的触手轮廓,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群,再次疯狂地朝着石厅入口涌来!这一次,它们不再犹豫!带着更加浓烈的腥风和毁灭一切的贪婪,瞬间填满了通道口! 退路被彻底堵死!前有散发着邪气的祭坛和被操控的江屿,后有无数择人而噬的恐怖触手! 我被夹在中间!如同暴风眼中心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 怀里的婴儿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嚎!手腕上的蓝光骤然增强,如同回光返照的蓝色小太阳,死死抵抗着从前后两个方向汹涌而来的巨大压迫感! “呜哇——!!!” 这哭声,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祭坛顶端,那柄三叉戟戟柄处的浑浊珠子,暗绿光芒猛地暴涨!如同沉睡的恶魔睁开了眼睛!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精神冲击的邪恶波动,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向四周扩散! 冲向祭坛的江屿,身体猛地一僵!空洞的眼睛里,那两点被绿光点燃的鬼火骤然明亮!他冲刺的动作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得更加疯狂!喉咙里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与此同时! “嘶——!!!” 通道口的怪物群彻底狂暴了!无数条粗壮的触手,如同被激怒的深海巨兽的触须,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和浓烈的腥风,猛地从黑暗中弹射而出!目标不再是畏畏缩缩,而是直指——祭坛顶端的江屿!以及……散发着诱人蓝光的婴儿! 它们似乎将江屿冲向祭坛的动作,视作了对那柄三叉戟的争夺!而婴儿的蓝光,则是最美味的诱饵! 前后夹击!灭顶之灾! “小心!”我发出绝望的嘶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避无可避的瞬间—— 冲向祭坛的江屿,那空洞死寂的眼睛里,被暗绿鬼火占据的瞳孔深处,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如同溺水者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泡! 他那疯狂冲向祭坛的身体,在距离祭坛底座不到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极其不自然地、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拉扯般,强行扭转! 不再是冲向祭坛! 而是……用他那枯瘦残破的身体,如同最笨拙、最绝望的盾牌,猛地……挡在了我和婴儿的身前!迎向了那从通道口如同暴雨般射来的、致命的触手群! 这个动作完全违背了那“操控”他的意志!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扭曲!以至于他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嘣”声!几处本就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撕裂扩大,鲜血如同泉涌般喷射而出! “噗嗤!噗嗤!噗嗤!” 数条速度最快、最凶悍的触手,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了江屿挡在前面的身体上! 吸盘状的口器张开,细密的惨白利齿瞬间咬合!深深刺入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胸膛、肩膀、手臂!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某种解脱般的惨嚎,从江屿干裂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的身体如同被数根钢矛贯穿,猛地向后弓起!鲜血如同泼墨般喷洒在湿滑的黑色石板上! 但他没有倒下! 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在剧痛的冲击下,那点微弱的挣扎似乎被放大了!他死死地咬着牙,枯瘦的双手竟然不顾一切地、死死抓住了刺入身体的几条触手!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本能,阻止它们穿透自己的身体,伤害到后面的我和婴儿! 更多的触手如同闻到血腥的食人鱼,疯狂地涌了上来!缠绕!撕咬!想要将这个碍事的“盾牌”彻底撕碎! “江屿——!!!”目睹这一幕的我,如同被万箭穿心!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所有恐惧!眼泪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什么祭坛!什么怪物!什么深海!都去死! 我要救他!哪怕一起死在这里! 就在我抱着婴儿,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去,哪怕是用指甲去抠、用牙齿去咬那些缠绕着他的触手时—— “咯咯咯……” 一阵更加诡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声,突然从江屿的身体内部爆发出来!这一次,声音的来源不是关节,而是……他的脊椎! 他的身体在无数触手的缠绕撕扯下剧烈地颤抖着,但头颅却极其僵硬地、一寸寸地……向后扭转! 那动作扭曲到了极致!仿佛要将自己的脖子生生扭断! 他那双空洞死寂、此刻却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了缠绕的触手和喷洒的血雾,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不!不是我的脸! 是他死死地盯着我怀里的婴儿!盯着婴儿手腕上那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鱿鱼”胎记!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空洞,没有了死寂,只剩下一种被剧痛和某种更深层力量撕扯出来的、极致的清醒和……难以形容的焦急! 他的嘴唇疯狂地蠕动着,血沫不断涌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的声音,似乎在拼命地想说什么! “钥……钥匙……”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到几乎听不见、却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烫穿灵魂的气音,艰难地从他满是血沫的唇齿间挤了出来! 钥匙? 什么钥匙?! 我还没反应过来,江屿的目光猛地再次转向祭坛顶端那柄散发着浓郁暗绿光芒的三叉戟!那目光里充满了极度的憎恨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毁……掉……它……”他用尽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大口的鲜血涌出,“那……才是……钥匙!毁……掉!” 毁掉祭坛上的三叉戟?!那才是钥匙?!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重锤砸中我的脑袋!钥匙?开启什么的钥匙?深海之眼?! “嗬——!!!” 江屿突然爆发出最后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这嘶吼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自我毁灭般的疯狂! 他抓住身上几条触手的枯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非人的蛮力!不是向外推,而是……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将那些刺入他身体的触手,朝着自己身体更深、更致命的位置……猛力拖拽进去! “噗嗤!噗嗤!” 利齿更深地刺入!血肉被撕裂!他甚至主动迎向了旁边几条袭来的触手,让它们狠狠贯穿了自己的腰腹! 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自杀的举动,让那些狂暴的触手都似乎停滞了一瞬!它们贪婪地吞噬着涌出的血液,缠绕撕扯得更加疯狂! “不——!!!”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眼睁睁看着他在触手的缠绕中,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撕扯、被贯穿! 江屿用这最后的、惨烈的自毁,强行阻滞了触手群的攻势!为我争取了……也许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他那双被剧痛和鲜血模糊的眼睛,在彻底失去焦距前,最后一次……死死地转向了我。 那目光里,没有了焦急,没有了憎恨。 只剩下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沉入无尽深渊前的……最后一点微光。 像是……告别。 “跑……”一个破碎到几乎消散的气音,飘散在浓重的血腥和嘶鸣中。 下一刻,他那残破的身体,被无数疯狂涌上的触手彻底淹没、拖拽,消失在通道口那蠕动的黑暗深渊里!只有几滴滚烫的、混着内脏碎片的暗红血液,飞溅到了我的脸上…… “江屿——!!!”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眼前一片血红!心脏痛得几乎要碎裂开来!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抱着婴儿,瘫倒在冰冷粘稠的石板上! 怀里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巨大的悲伤和绝望,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嚎!蓝光剧烈地明灭,如同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祭坛顶端,那三叉戟顶端的暗绿珠子,光芒却在这一刻暴涨到了极致!如同黑暗中升起的一轮邪恶的绿日!将整个石厅都映照在一片诡异、阴森的惨绿之中! 那光芒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扎进我的脑海!耳边瞬间充斥起无数疯狂、亵渎、难以名状的古老低语!眼前幻象丛生!扭曲的触手!深潜的巨影!无尽的黑暗深渊! “嗬……嗬……”我痛苦地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毁掉它……江屿用命换来的最后信息……毁掉那柄三叉戟!那是钥匙! 可怎么毁?!我赤手空拳!怀里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 就在我被邪光和精神冲击折磨得快要发疯时——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猛地从石厅入口的方向传来!不是触手撞击的声音!更像是……沉重的金属被巨力撞击的声音! 紧接着! “轰隆隆——!!!” 整个石厅剧烈地震动起来!头顶的黑色岩石簌簌落下!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外面疯狂地撞击着入口处的岩壁! 是那些怪物?还是……别的什么?! 没等我细想—— “咔嚓——!!!” 一声刺耳的、如同山岩崩裂般的巨响! 石厅入口处,那块巨大、厚重的黑色岩石……竟然……被硬生生撞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刺眼的天光……不!是手电筒的强光!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猛地从裂缝外照射进来!瞬间驱散了石厅入口附近的黑暗,也撕裂了那浓郁的惨绿邪光! 强光中,一个高大、浑身浴血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战神,踉跄着从裂缝中挤了进来! 是……老李?! 他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暗红的血污和自己的、还有……触手的暗绿色粘液!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脸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但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里,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手中没有枪,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沾满粘液和碎肉的、沉重的……消防斧?! “晚……丫头!”他嘶哑地吼了一声,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还……活着吗?!” 他的目光瞬间扫过瘫倒在地上的我和婴儿,扫过祭坛顶端那散发着刺目绿光的三叉戟,最后落在祭坛旁边那滩触目惊心的、属于江屿的、几乎浸透了石板的巨大血泊上! 那只独眼里,瞬间爆发出冲天的怒火和……无法言喻的悲恸! “畜生——!!!”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炸响!盖过了婴儿的啼哭和祭坛低语! 他没有任何犹豫!拖着那条受伤的腿,双手紧握那柄沉重的消防斧,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朝着祭坛顶端那柄散发着邪恶绿光的三叉戟,亡命地冲了过去! “给我——碎——!!!” 沉重的消防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在惨绿的光芒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狠狠劈向那柄扭曲的邪器! 第41章 血色遗志 “给我——碎——!!!” 老李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垂死怒吼,裹挟着同归于尽的气势,在充斥着血腥、邪光和低语的石厅里轰然炸响! 沉重的消防斧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呼啸,在祭坛顶端那轮邪异的暗绿“太阳”映照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光,狠狠劈向那柄扭曲的三叉戟! 时间仿佛被拉长。 斧刃冰冷的寒芒,与三叉戟戟柄处那颗浑浊珠子散发的、令人心悸的暗绿幽光,在咫尺之遥剧烈碰撞! 嗡——!!!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能量冲击,如同投入深水炸弹的湖面,猛地以祭坛为中心炸开! 暗绿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目欲盲!空气中响起无数玻璃碎裂般的尖啸!那些萦绕在耳边的、亵渎疯狂的古老低语,瞬间变成了亿万怨魂的凄厉哀嚎!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 不是金属碰撞的脆响,而是如同山崩地裂般的沉闷轰鸣! 消防斧的斧刃,结结实实地劈砍在了三叉戟扭曲的戟柄之上! 预想中的断裂并未发生! 那非金非石的暗沉戟柄,其坚硬程度远超想象!斧刃深深嵌了进去,却未能将其斩断!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斧柄传来,老李本就受伤的双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嘣”声!虎口瞬间撕裂,鲜血淋漓!他魁梧的身体被这股巨力狠狠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数米外湿滑冰冷的黑色石板上!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呃啊——!”老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再次瘫软下去,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 祭坛顶端,那柄三叉戟只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戟柄处被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暗绿色的、如同粘稠石油般的液体,正从裂痕中汩汩渗出!而戟柄顶端那颗浑浊的珠子,光芒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受到攻击而变得更加狂暴、更加刺眼! 邪异的暗绿光芒如同海啸般汹涌而出,瞬间压过了婴儿手腕上那微弱的蓝光!整个石厅被染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惨绿地狱!空气中弥漫的硫磺与腐败海藻的恶臭浓烈到了极致! “咯咯咯……” 更加密集、更加刺耳的骨骼摩擦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亡灵在黑暗中苏醒、狂笑! 那股强烈的精神冲击也骤然增强了十倍!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锥狠狠凿进我的太阳穴!眼前瞬间被扭曲的幻象彻底淹没! 翻腾的、粘稠的、如同活物的黑暗之海! 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潜藏在深渊之下的、长满无数蠕动吸盘的恐怖阴影! 无数条滑腻冰冷的触手缠绕上来,勒紧我的脖子,将我拖向那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深渊! 江屿被触手贯穿、撕扯、拖入黑暗前那双空洞死寂、却又带着最后一点微光的眼睛…… “啊——!!!”巨大的痛苦和幻象让我抱头嘶嚎,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疯狂地抽搐!怀里的婴儿也发出了更加微弱、更加痛苦的呜咽,手腕上的蓝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完了……毁不掉……连老李拼死一搏都毁不掉它……江屿……江屿用命换来的信息……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最后一丝清明。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黑暗和痛苦彻底吞噬的瞬间—— “晚晚!!!” 一个嘶哑、破碎、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耳边的吼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幻象和低语,狠狠撞进了我的脑海! 是老李! 他挣扎着,用那条还能动弹的手臂,死死抠着地面,沾满血污的脸因极致的痛苦和某种强行凝聚的意志而扭曲变形,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燃烧着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惊人的火焰! “钥匙……在你身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沫喷出,“用……用它!!毁了那鬼东西!!!” 钥匙……在我身上?! 混乱、剧痛、濒临崩溃的意识被这声嘶吼强行拽回一丝! 什么钥匙?!我身上有什么?! 江屿最后的话在血色的记忆中炸开——“毁……掉……它……那……才是……钥匙!” 老李在喊什么?钥匙在我身上?! 我猛地低头! 目光瞬间钉在了自己死死抱着婴儿的……右手手腕上! 那里!隔着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衣袖,那个被烫伤的、扭曲的“鱿鱼”标记!此刻,正传来一阵阵滚烫的、如同烙铁灼烧般的剧痛!那痛感如此清晰,如此强烈,甚至盖过了精神冲击带来的混乱! 印记……在发烫?! “呃啊——!”手腕的剧痛让我忍不住痛呼出声!但这剧痛,却像一剂强心针,让混沌的意识猛地撕开了一道裂缝! 钥匙……印记……祭品……深海…… 无数的碎片在剧痛的刺激下疯狂旋转、碰撞、组合! 江屿手腕上同样的烙印……婴儿手腕上的胎记……撑黑伞男人冰冷的话语:“烙印在身,血肉为祭”……老妇癫狂的嘶喊:“海灵的印记!是深海之主选中的容器!”……老李此刻的嘶吼:“钥匙在你身上!” 一个恐怖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所有迷雾! 这“鱿鱼”印记!它不仅仅是祭品的标记! 它本身……就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沟通、或者……对抗“深海”之力的钥匙!江屿最后拼死传递的“毁掉它”,指的不仅仅是祭坛上的三叉戟!更是指向这印记本身的力量!用这力量,去毁掉那邪器! “啊啊啊——!!!” 想通这一点,巨大的决心混合着江屿惨死的悲恸、对婴儿的责任、对求生的渴望,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轰然爆发!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痛苦! 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祭坛顶端那柄散发着滔天邪气的三叉戟上!那刺目的暗绿光芒几乎要灼瞎我的眼睛!但我没有退缩! “钥匙……在我身上……”嘶哑的声音从我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却异常清晰。 怀里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我决绝的情绪,那微弱的呜咽声奇异地停顿了一下,手腕上即将熄灭的蓝光,如同被投入火星的余烬,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帮我……看好他!”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气息奄奄的婴儿,塞进旁边挣扎着想爬过来的老李那唯一还能动弹的臂弯里! 老李独眼中爆发出复杂的光芒,没有废话,用那条伤臂死死护住了襁褓,身体艰难地挡在了婴儿前面,用自己残破的身躯充当最后的屏障! 做完这一切,我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不顾脑海中翻腾的幻象和低语,更不顾手腕上那如同烙铁灼烧般的印记剧痛! 目标只有一个——祭坛! “拦住她!”一个冰冷、毫无感情、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在石厅入口的方向响起!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竟然……也进来了?! 强光手电的光柱撕裂了入口处弥漫的惨绿邪光,巨大的黑伞如同死亡的旌旗,矗立在裂缝的阴影中!伞沿压得极低,只露出他线条冷硬、沾着暗红血迹的下颌。他身上的西装依旧一丝不苟,但气息却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恐怖!仿佛刚才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让他彻底撕下了最后一丝伪装的从容! 他显然看到了我的意图! 话音落下的瞬间—— “嘶嘶嘶——!!!” 通道口,那些被祭坛邪光和老李攻击激怒、暂时退避的恐怖触手群,如同接到了至高无上的命令,再次爆发出疯狂的嘶鸣!无数条粗壮、湿滑、带着浓烈腥风的触手,如同离弦的毒箭,从四面八方朝着冲向祭坛的我猛扑而来!速度比之前更快!更加致命! 它们的目标不再是吞噬,而是阻止!阻止我靠近祭坛! “滚开——!!!”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在湿滑的石板上拼命闪躲、翻滚! 噗嗤! 一条触手擦着我的肩膀掠过,吸盘状的口器刮掉了一大块皮肉,火辣辣的疼! 砰! 又一条触手狠狠抽在我的后背上,巨大的力量让我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差点扑倒在地! 但我没有停下!眼中只有那柄越来越近的、散发着滔天邪气的三叉戟!江屿被拖入黑暗前那双眼睛,如同燃烧的烙印,死死刻在我的灵魂深处!支撑着我向前!再向前! 距离祭坛底座,只剩最后三步! 就在这时! “嗖!嗖!嗖!” 三条最为粗壮、顶端口器如同磨盘般大小的触手,如同三道黑色的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呈品字形,封死了我所有闪避的空间,直刺我的头颅、心脏和腹部! 绝杀! 躲不开了! 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我右手手腕上那个滚烫的印记,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和我拼死的意志,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那热度不再是单纯的疼痛,而像是一股狂暴的、被压抑了千万年的力量,从烙印深处被强行唤醒! 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强烈排斥和毁灭气息的波动,猛地从我手腕处爆发出来! 没有光!没有声音! 只有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的冲击力,以我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 “嘶——!!!” 那三条即将刺中我的恐怖触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燃烧着烈焰的墙壁,猛地僵在半空!顶端那狰狞的口器瞬间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般的悲鸣!暗绿色的粘液如同沸腾般疯狂溅射! 紧接着,这股无形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周围所有扑来的触手上! “嘶嘶嘶——!!!” 此起彼伏的痛苦嘶鸣响成一片!所有的触手如同被滚烫的岩浆泼中,疯狂地抽搐、蜷缩、向后猛甩!它们表面的暗绿色苔藓瞬间焦黑、剥落!浓烈的焦糊腥臭味弥漫开来! 包围圈,再次被强行撕开! 但这股力量爆发的代价也极其沉重!手腕上的印记如同被点燃的烙铁,剧痛瞬间攀升到极致!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顺着我的血管,疯狂地刺向我的心脏!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力气如同被瞬间抽空! “呃啊——!”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扑倒在祭坛冰冷的底座上! 机会! 就是现在! 我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强忍着那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猛地伸出颤抖的、布满血污的右手——那只烙印着滚烫印记的手——不顾一切地、狠狠抓向了祭坛顶端那柄散发着浓郁暗绿邪光的三叉戟! 不是戟柄!而是……戟柄顶端那颗如同恶魔之眼般疯狂脉动的浑浊珠子! “给我——碎——!!!” 我用江屿最后的遗言,发出了同样决绝的嘶吼! 就在我滚烫的、带着“鱿鱼”印记的手掌,即将触碰到那颗暗绿珠子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颗原本疯狂脉动的珠子,内部翻腾的粘稠液体骤然停滞!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极致的吸力,猛地从珠子内部爆发出来!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 我抓向珠子的手,被这股恐怖的吸力死死攫住!掌心那滚烫的印记,与珠子冰冷邪恶的表面,紧紧贴在了一起!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能量洪流,瞬间通过我的手掌,如同失控的洪水猛兽,疯狂地冲进了我的身体! 左手边,是滚烫!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流!那是印记被彻底激活、燃烧生命本源带来的毁灭之力! 右手边(感知上),是极致的冰寒!如同万载玄冰冻结骨髓!那是来自三叉戟珠子深处、充满了腐朽和死亡的“深海”之力! 这两股截然相反、如同天敌般的恐怖力量,以我的身体为战场,疯狂地冲撞、撕扯、湮灭! “啊啊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每一寸神经!比凌迟更甚!比焚身更烈!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和外部同时撕扯!皮肤表面瞬间爆开无数细密的血珠!眼前不再是幻象,而是彻底的血红!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濒死的、不成调的惨嚎和两股力量在体内冲撞发出的、如同闷雷般的轰鸣!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吹胀到极限的气球,下一秒就要彻底炸裂! 就在这生不如死的极限痛苦中,我的意识反而被逼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如同濒死体验般的“清明”状态! 一个冰冷、宏大、非人的意志,如同跨越了无尽的时空和维度,猛地撞进了我濒临破碎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语言!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充满了无尽冰冷、混乱、饥饿以及对生命和秩序极度憎恶的……存在感! 如同……一只沉睡在宇宙深渊之底的、不可名状的恐怖巨兽,被掌心的触碰和体内混乱的能量所惊扰,极其不悦地……投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注视”! 仅仅是这一丝“注视”,带来的精神冲击,就足以将普通人的灵魂彻底碾成齑粉! “噗——!” 我再也支撑不住,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狂喷而出!喷洒在冰冷的三叉戟戟柄和那颗依旧冰冷、却仿佛带着一丝嘲弄的暗绿珠子上! 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下瘫倒。 完了吗…… 江屿……我尽力了…… 对不起……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呜哇——!!!” 一声嘹亮到仿佛能刺穿一切阴霾的婴儿啼哭,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道曙光,猛地在我身后炸响! 紧接着! 一道前所未有的、纯净而澎湃的蓝色光柱,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深海巨龙,带着磅礴的生命气息和无畏的守护意志,猛地从老李怀中爆射而出! 不是射向我! 而是……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撞在了我那只依旧死死按在暗绿珠子上的、烙印着滚烫印记的手背上! 蓝色的、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力量! 血色的、灼热而带着毁灭意志的印记力量! 冰冷、邪恶、充满腐朽死亡的“深海”力量! 三股截然不同、代表着生命、毁灭与混沌的力量,在祭坛顶端那颗小小的珠子上,在电光火石之间,轰然碰撞!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破碎的声响,在狂暴的能量轰鸣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清晰! 祭坛顶端,那颗散发着浓郁暗绿邪光的浑浊珠子……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紧接着! “咔…咔嚓…咔嚓嚓——!!!” 如同连锁反应!那道裂痕瞬间蔓延、扩大!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爬满了整个珠子表面! 珠子里翻腾的暗绿色粘稠液体,如同失去了束缚般,疯狂地从裂缝中喷射而出! “嗡——!!!” 珠子内部那点暗绿的核心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疯狂地闪烁了几下,然后……骤然熄灭! 轰隆隆——!!! 整个石厅,不!是整个地下空间,仿佛失去了核心支柱般,开始剧烈地、疯狂地摇晃、崩塌! 头顶巨大的黑色岩石如同雨点般砸落! 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 墙壁上那些扭曲诡异的雕刻在剧烈的震动中纷纷剥落、碎裂! 祭坛顶端,那柄失去了核心力量的三叉戟,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戟柄上被消防斧劈开的裂痕瞬间扩大蔓延! “嘎吱……轰隆!” 沉重的、扭曲的戟身,连同那颗布满了裂痕、彻底黯淡无光的珠子,从祭坛顶端轰然断裂、坠落!砸在湿滑的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冰冷的碎石和金属碎片! 钥匙……毁了! “不——!!!”石厅入口处,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咆哮!巨大的黑伞猛地收起,伞尖直指崩塌的中心,似乎想要阻止什么,但已经太迟了! 失去了三叉戟的邪光压制,婴儿手腕上那道纯净的蓝色光柱瞬间变得无比明亮!如同一道温暖的、守护的屏障,将瘫倒在祭坛底座旁、濒临死亡的我,以及用身体死死护住他的老李,温柔地笼罩其中! 巨大的落石砸在蓝色的光幕上,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圈涟漪,便无力地滑落! 在这毁灭性的崩塌和蓝色的守护光芒中,我最后残存的意识,死死地锁定在那堆三叉戟的碎片上。 毁了……钥匙毁了…… 江屿……你看到了吗…… 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终于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点意识。 但在彻底沉沦之前,手腕上那滚烫的印记,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极其奇异的……冰凉触感? 如同……深海之底,一滴无声的眼泪。 第42章 尘世微光 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满是淤泥的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重量感,包裹着,压迫着,不断将人往下拽。偶尔,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蓝光,如同遥远海面的月影,在无边的黑暗深处一闪而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凉慰藉,但转瞬即逝,留下更深的虚无。 疼痛无处不在。不是尖锐的撕裂感,而是一种深沉的、从骨髓里透出来的钝痛,伴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心跳,向四肢百骸扩散。尤其是右手腕,那里仿佛嵌进了一块持续燃烧的炭,滚烫,沉重,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那片皮肉,带来一阵灼人的痉挛。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两块巨石。我挣扎着,对抗着那无边的黑暗和沉重的疲惫,一点一点,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白光猛地扎了进来,激得泪水瞬间涌出。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适应。 不是冰冷潮湿的石板,不是惨绿幽光的祭坛。 是……天花板。 粗糙的、有些发黄的白灰墙皮,边缘能看到裸露的深色木头房梁。一盏蒙着灰尘的白炽灯泡悬在头顶,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陈旧木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 这是……哪里? 记忆如同碎裂的镜片,带着锋利的边缘猛地扎进脑海! 地窖的恶臭!撑黑伞男人冰冷的视线!江屿枯槁的身体和手腕上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老妇枯爪般的符纸!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老李浴血的消防斧!祭坛!三叉戟!暗绿的邪光!无数蠕动的触手!江屿挡在身前被贯穿、被拖入黑暗前那双空洞又带着最后一点微光的眼睛!手腕印记滚烫的灼烧!三股力量碰撞的毁灭轰鸣!崩塌的巨石…… “江屿——!”一声凄厉的嘶喊冲破喉咙,带着血沫的腥甜!我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的破木偶,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一黑,又重重跌了回去!后背撞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哎呦!醒了醒了!可别乱动!”一个带着浓重乡音、急切又带着点喜意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床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腰间系着围裙,头发有些凌乱地挽在脑后。是张嫂!她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关切,手里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瓷碗。 “晚丫头,你可算醒了!老天爷保佑!”张嫂眼圈一红,赶紧把碗放在旁边一张掉漆的木桌上,凑到床边,想扶我又不敢碰的样子,“快躺好!别乱动!你这身子骨……能捡回条命真是菩萨显灵了!” “江……江屿呢?”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目光死死盯着张嫂,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祈求,“他……他在哪?” 张嫂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眼神躲闪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涌起巨大的悲伤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她低下头,搓着围裙角,声音哽咽了:“晚丫头……江屿那孩子……他……他没了……”她顿了顿,似乎不敢看我的眼睛,“老李……老李把你和娃儿背出来的时候……就……就只找到你们俩……江屿他……他被埋在那下面了……那么大石头……那么深的地方……没……没可能了……” “没了”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了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点虚弱的意识。眼前张嫂的脸瞬间模糊、扭曲,被一片刺目的血红取代——那是江屿被触手贯穿时喷溅的鲜血,是他被拖入黑暗前最后望向我的眼神…… 巨大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却连一声像样的哭喊都发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涌出眼眶,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浸湿了粗糙的枕巾。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悲恸中痉挛。手腕上那滚烫的印记似乎也被这巨大的情绪引动,传来一阵更加尖锐的灼痛! “晚丫头!晚丫头!你可别吓我!”张嫂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按住我颤抖的肩膀,“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别憋着!人死不能复生啊……你得想想娃儿!娃儿还在呢!” 娃儿? 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厚重的悲恸。 我的目光猛地转向床边。 就在那张掉漆的木桌旁,放着一个简陋的、用竹片编成的小摇篮。摇篮里,一个小小的襁褓。 婴儿安静地睡着。小脸依旧有些苍白,但呼吸平稳。一只小小的手从襁褓里伸出来,无意识地搭在摇篮边缘。 而他的手腕内侧…… 那个暗红色的、形似鱿鱼的胎记,此刻安安静静地伏在细嫩的皮肤上,没有散发任何光芒,就像一个普通的、有些奇特的胎记。 他还活着。这个被江屿用命保护下来的小生命。 一股混杂着酸楚、庆幸和更加沉重责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暂时压下了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悲恸。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泪水的咸涩和一丝血腥味,强行压抑着身体的颤抖,目光却无法从婴儿熟睡的小脸上移开。 “娃儿没事,就是受了惊吓,有点虚弱。”张嫂见我稍微平静了些,抹了把眼泪,低声说,“村东头的王大夫给看过了,说没伤着筋骨,养养就好。倒是你……”她担忧地看着我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腕和身上几处明显的包扎,“身上伤得重,尤其这手腕,王大夫说烫伤得厉害,像是……像是被什么特别的东西烙的,差点就伤到骨头了。还有内里,说是震伤了心肺,得好好静养,不能激动,不能乱动。” 手腕……印记…… 我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一阵钻心的剧痛立刻袭来,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厚重的纱布下,那滚烫的灼烧感依旧清晰。 那不是普通的烫伤。那是“钥匙”被强行激活、与“深海”邪力碰撞后留下的烙印。它还在。它提醒着我经历的一切并非噩梦。 “老李……李叔呢?”我艰难地问,声音依旧嘶哑。我记得最后崩塌时,是那道婴儿爆发的蓝光和老李用身体挡在了我们前面。 提到老李,张嫂的脸色更加黯淡,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和后怕。 “老李……他……”张嫂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抖,“他伤得最重!浑身是血!骨头都断了好几根!一只胳膊……怕是……怕是废了……是隔壁几个汉子硬把他从后山背下来的,就埋在村卫生所后面那个塌下去的大坑边上……当时他还有口气,嘴里……嘴里一直念叨着‘阿娘’……‘钥匙’……‘毁了’……然后就彻底昏死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王大夫说,能捡回条命就是奇迹了,啥时候醒……看天意……” 钥匙……毁了…… 老李昏迷前还在念着。他看到了。他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那个坑……是怎么回事?”我追问,心脏再次揪紧。那下面,埋着祭坛,埋着三叉戟的碎片,也埋着……江屿可能存在的最后一点踪迹。 张嫂打了个寒噤,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别提了!邪门得很!就是那天晚上,后山突然就塌了!轰隆隆的,跟打雷似的!地都晃!就塌在以前老祠堂后头那块荒地,塌下去老大一个坑!深不见底!还往外冒黑气!一股子……一股子说不出的腥臭味!村里人都吓坏了!说是惊动了地龙(地震),也有人说……是下面埋着不干净的东西……”她声音发颤,凑近了些,几乎是用气声说,“还有人看见……看见塌的时候,坑边……坑边的泥里……有……有像章鱼爪子一样的东西……一闪就没了……都说是老祠堂下面镇着的东西跑出来了!现在那坑已经被村里用大石头和土封死了!谁也不敢靠近!” 章鱼爪子……触手…… 它们果然还在!或者说,“深海”的力量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暂时压制、驱散了吗?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江屿……他是被那些东西拖下去的……他还在下面吗?在那些被封死的、充满邪气的黑暗里?老李念叨的“钥匙毁了”,真的意味着结束吗? “还有……”张嫂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不安,“晚丫头,你……你和娃儿,还有老李,到底是怎么跑到那后山荒地去的?还有……江屿那孩子……他……他手腕上……”她似乎不知该如何描述,比划了一下,“也有个奇怪的印子……跟娃儿这个有点像……你们……你们是不是惹上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恐惧和流言已经开始在村里蔓延。手腕上的印记,成了无法解释的烙印。 “我不知道……”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巨大的信息量、身体的剧痛和心灵的创伤让我心力交瘁。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也无法解释。“张嫂……我头疼……想睡会儿……”我用虚弱的声音搪塞过去。 “哎!好好好!你睡!你睡!啥也别想!先把身子养好!”张嫂连忙应着,帮我掖了掖粗糙的薄被,“锅里熬着小米粥,还放了红糖,等你醒了喝。娃儿我看着,你放心。” 她端起桌上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狭小的土坯房里,只剩下昏黄的灯光,我粗重而压抑的呼吸,还有摇篮里婴儿平稳的、细微的呼吸声。 死寂。 手腕上的灼痛感,在寂静中变得更加清晰。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提醒我烙印的存在,提醒我那些冰冷滑腻的触感,提醒我江屿被拖入黑暗前最后的眼神,提醒我祭坛崩塌时那毁灭性的力量…… 钥匙……毁了吗? 三叉戟是碎了。珠子也裂了。那冰冷宏大的意志似乎退去了。 但这滚烫的印记还在。婴儿的胎记还在。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最后那声惊怒的咆哮,意味着什么?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江屿……他就这样……被埋在那片充满邪气的黑暗里了?连尸骨都…… 巨大的空洞感和无法宣泄的悲恸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我吞噬。我蜷缩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将脸深深埋进带着尘土和消毒水味道的枕头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透粗糙的布料。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这绝望的沉沦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凉的触感,突然从右手腕那滚烫的印记深处传来。 那感觉……极其模糊,极其遥远。 像是……深海之底,一滴无声的眼泪。 又像是……黑暗深处,一声无法传递的……呼唤? 第43章 暗涌 张嫂那碗温在灶上的小米粥,我最终只勉强咽下去半碗。红糖的甜腻混着小米的清香,到了嘴里却如同嚼蜡,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像被重锤反复敲打过,散了架又被潦草拼凑起来。尤其是右手腕,厚重的纱布下,那烙印的灼痛感并未消失,反而在寂静中愈发清晰,如同皮下埋着一块持续发烫的烙铁,随着脉搏的跳动,一下下灼烧着神经。 摇篮里,婴儿睡得安稳。小小的胸膛规律起伏,偶尔发出一点细微的呓语。手腕上那个暗红的胎记,在昏黄的灯光下安静蛰伏,像一个普通的、无害的印记。可我知道它不是。它是风暴眼,是“海灵”的烙印,是引来一切灾祸的源头,也是江屿用命护住的微光。 张嫂收拾了碗筷,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句,见我实在精神不济,便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了。土坯房里只剩下我和婴儿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衬得夜更深,静得能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 我靠在硬邦邦的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房梁上那盏蒙尘的白炽灯。昏黄的光晕在眼前晕开,幻化出那片崩塌的、黑暗的石厅,幻化出触手滑腻冰冷的粘液感,幻化出江屿挡在身前时,枯瘦身体被贯穿撕裂的瞬间,和他最后望向我时,那双沉入深渊前带着最后一点微光的眼睛…… 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喘不过气。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刺骨的绝望和空洞。 就在这死水般的沉沦中,手腕上那持续滚烫的烙印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凉的触感,再次毫无预兆地传来。 这一次,比之前清晰了一丝。 像是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蒸发,却留下短暂而真实的凉意。又像是一缕极细、极寒的丝线,从烙印的纹路深处悄然探出,轻轻拂过灵魂深处某个最脆弱的地方。 不是错觉! 绝对不是! 我猛地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受伤的肋骨生疼!所有的疲惫和剧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暂时压了下去! 我死死盯着缠满纱布的手腕。那滚烫的灼痛感依旧存在,霸道而鲜明。但这股微弱的冰凉,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顽强地、极其隐蔽地穿透了灼痛的屏障,固执地传递着某种……信息? 是什么? 是那“深海”残余力量的侵蚀?还是…… 一个渺茫到几乎不敢去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猛地灼痛了我的神经! 江屿……?! 是他吗?!是他在那冰冷、黑暗、充满邪气的废墟之下,在用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联系我?! 这个念头一起,巨大的希望如同狂潮般瞬间席卷而来!可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在那样的地方……被那些东西拖下去……他正经历着什么?!那冰冷的感觉……是他在承受极致的痛苦吗?!是他在……求救?!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我猛地攥紧了左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剧痛强迫自己冷静。不能乱!不能慌!如果真的是他……如果他还活着……我必须知道!必须找到他! 手腕上的冰凉感再次传来,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微弱的……方向性? 不是指向后山那个被封死的塌陷坑的方向。 而是……指向门外? 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门!门外……是什么? 张嫂家的小院?寂静的村庄?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极其谨慎的敲门声,突兀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谁?! 张嫂刚走不久,不会这么快回来!而且她敲门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找来了?! 这个念头让我瞬间如坠冰窟!身体本能地向后缩紧,脊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土墙!目光惊恐地扫向摇篮里的婴儿!不行!不能让他找到孩子!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更急。带着一种压抑的焦灼。 紧接着,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而熟悉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晚……丫头……是……是我……” 这个声音?!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压倒了恐惧! 老李?! 是李守田的声音!虽然沙哑得如同破锣,气息极其不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那粗粝的质感,我绝不会认错! 他不是重伤昏迷,生死未卜吗?!王大夫都说他醒来看天意!他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李叔?!”我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紧张而变调。 门外沉默了一瞬,似乎是在确认里面的动静。 “……开……开门……”老李的声音更加艰难,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痛苦喘息,“快……没……没时间了……” 巨大的疑虑和一丝本能的警惕并未消散。经历了这么多,我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那个撑黑伞的男人手段诡谲,伪装成老李的声音并非不可能。 但……手腕上那点微弱的冰凉感,似乎……在门外声音响起的瞬间,跳动了一下? 我挣扎着,强忍着全身的剧痛,极其缓慢地从床上挪下来。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我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我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如同蹒跚的老妪,艰难地挪到门边。 门是简陋的木门,门轴老旧,缝隙不小。我凑近门缝,屏住呼吸,借着屋里昏黄的灯光,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门外,是张嫂家小小的土院。清冷的月光洒在泥地上,映出一个佝偻、踉跄的身影。 真的是老李! 他靠在对面的土墙上,几乎站立不稳。身上胡乱裹着一件宽大的、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旧外套,遮住了下面的伤势,但露出的半张脸在月光下惨白如纸,布满了擦伤和淤青,那只没肿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眼神浑浊而涣散,却死死地、焦灼地盯着房门的方向。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着,用另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药味和一种……濒死的衰败气息。 “李叔!”看到他的惨状,巨大的震惊和担忧瞬间冲垮了疑虑!我猛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和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 “进……进去……”老李看到我,那只独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身体却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向前踉跄扑倒! “小心!”我惊呼一声,顾不上自身的剧痛,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老李沉重的身体带着巨大的惯性撞了过来!我本就虚弱不堪,被他这一撞,两个人顿时如同滚地葫芦般,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呃啊!”后背和手臂的伤口被狠狠撞击,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差点晕厥过去! “咳……咳咳……”老李伏在我旁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混着暗红的血块,从他捂嘴的指缝间涌出,滴落在冰冷的泥土上。 “李叔!李叔你怎么样!”我强忍着剧痛,挣扎着半坐起来,看着老李这副凄惨的模样,心都揪紧了。他伤得比张嫂描述的还要重!这根本不是“捡回条命”,这分明是在用最后一点生命力强撑着! 老李艰难地喘息着,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他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如同铁钳! “听……听我说!”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血沫,“他……他们……没……没走……” “谁?!”我心头剧震! “黑……黑伞……还……还有……”老李的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恐惧,“祠堂……后山……塌……塌了……但……下面……还有……路……” 后山塌陷坑下面还有路?! “他们……在……在找……找东西……”老李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神开始涣散,“钥匙……毁了……但……印记……还在……你……你和娃儿……危……危险……” 印记还在!我和孩子依然是目标! “江……江屿……”老李抓着我的手猛地一紧,那只独眼爆发出最后一点骇人的光芒,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将什么重要的信息刻进去,“他……他没……没死透……”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江屿……没死透?! “李叔!你说清楚!江屿在哪?!他怎么样了?!”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我反手死死抓住老李冰冷的手腕,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变调! “他……他被……带……带走了……”老李的声音如同游丝,断断续续,“不……不是……那些……那些怪物……是……是人……穿……穿黑衣服的……他们……从……从别的路……下……下去了……把……把他……捞……捞走了……” 穿黑衣服的人?不是撑黑伞的男人?还有别的路?他们把江屿捞走了?! “捞……捞走的时候……”老李的瞳孔开始扩散,抓着我的手力道在迅速减弱,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微不可闻,“他……他手腕……那个……印子……在……在发光……像……像烧红的……铁……” 发光?像烧红的铁?! 手腕上的印记?!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腕!厚厚的纱布下,那滚烫的灼痛感似乎因为老李的话而骤然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被唤醒、被激活! “他们……要……要把他……”老李的声音彻底微弱下去,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只有嘴唇还在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吐出最后几个破碎的气音: “……炼……炼成……尸……傀……” 尸傀?!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我刚刚燃起的希望! 炼成尸傀?!像那些被操控的……没有灵魂的……怪物?! “不——!!!”巨大的悲恸和无法言喻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爆发!我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喊! 怀里的老李,身体猛地一僵,那只死死抓着我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他沾满血污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那只仅剩的、曾经燃烧着火焰的独眼,此刻彻底黯淡下去,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李叔!李叔!”我疯狂地摇晃着他冰冷沉重的身体,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疯狂涌出,“你醒醒!醒醒啊!尸傀是什么意思?!他们在哪?!他们在哪炼他?!李叔——!” 没有回应。 只有夜风吹过土院,带起几片枯叶的沙沙声。 还有……我怀中这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 张嫂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 “怎么了怎么了?!出啥事了?!”张嫂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她显然是听到了我凄厉的嘶喊,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跑了出来。 当她看到院中泥地上,浑身是血、生死不知的老李,和旁边状若疯魔、抱着老李哭喊的我时,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天老爷啊!这……这是咋回事啊?!老李?!老李你咋跑这儿来了?!”张嫂连滚带爬地扑过来,颤抖着手去探老李的鼻息。 她的手指刚触碰到老李冰冷的皮肤,就猛地缩了回来,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发出一声绝望的哭腔: “没……没气了……老李……老李他……没了……” 没了。 又一个。 为了保护我和孩子,为了传递最后的信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到这里……然后,死在了我的面前。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无法承受的沉重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我抱着老李冰冷僵硬的身体,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 张嫂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老李的尸体,又看看我,再看看屋里摇篮的方向,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悲伤和无助,喃喃道:“造孽啊……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就在这时—— “哇——!” 一声极其嘹亮、充满了巨大恐惧和不安的婴儿啼哭,猛地从屋里传来!那哭声尖锐刺耳,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惶,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我和张嫂同时猛地抬头! 摇篮的方向! 婴儿醒了!而且哭得如此反常! 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在婴儿啼哭响起的瞬间,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被烧红的钢针刺入骨髓般的剧痛!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恶意和窥探感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我的后颈! 不是错觉! 我猛地回头! 目光越过张嫂家低矮的土墙,死死盯向村后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后山方向! 在朦胧的月光下,在那片塌陷区被巨石和泥土封死的轮廓边缘…… 一点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暗绿色幽光,一闪而逝! 第44章 鳞痕 婴儿的哭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死寂的夜里疯狂拉扯着紧绷的神经。尖锐,凄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恐惧,撕破了张嫂家小院里凝固的悲伤和绝望。 手腕上的烙印,在哭声炸响的瞬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按进了骨髓!剧痛尖锐到极致,让我的意识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冰凉的里衣。 那股冰冷、粘稠、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后颈的窥探感,也在这剧痛中变得无比清晰! “娃儿!娃儿咋了?!”张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跳了起来,顾不上地上老李冰冷的尸体,连滚带爬地冲向屋里。 我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哭声传来的方向——摇篮! 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襁褓在简陋的竹摇篮里剧烈地扭动、挣扎。婴儿的小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他小小的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手腕内侧那个暗红的胎记,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竟然……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祥的暗红光泽! 不是之前的蓝光!是……暗红!如同凝固的、污浊的血! “不哭不哭!乖娃儿!婆婆在!不怕不怕!”张嫂扑到摇篮边,手忙脚乱地想把婴儿抱起来安抚。 “别碰他!”我嘶哑地低吼一声,声音因为剧痛和极致的警惕而扭曲。那股冰冷的窥探感……源头似乎……就在屋外!在后山的方向! 我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手腕那钻心的灼烧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满身的泥污和血渍,踉跄着冲到土墙边,双手死死扒住粗糙冰冷的墙头,踮起脚尖,用尽全身力气向后山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区域望去! 月光清冷,勉强勾勒出后山模糊的轮廓。那片巨大的、被村里用巨石和泥土草草封死的塌陷区,如同一块丑陋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伤疤,趴在夜色里。 就在那片死寂的黑暗边缘,在封堵的巨石堆缝隙的阴影深处…… 一点极其微弱、如同坟茔鬼火般的……暗绿色幽光! 它闪烁了一下!极其短暂!如同黑暗中一只恶毒的眼睛,朝着小院的方向,极其短暂地……眨了一下! 冰冷!邪恶!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嘲弄! “呃!”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就是他!那个撑黑伞的魔鬼!他还在!他就在那里!像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冷冷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婴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就是对他“注视”的回应! “晚……晚丫头?”张嫂抱着哭闹不休的婴儿,惊恐地看着我扒在墙头、如同雕塑般僵硬的背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看到啥了?后山……后山真有东西?” 我没有回答。巨大的恐惧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如同岩浆在冰冷的胸腔里奔涌!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老李的死!看到了我的悲痛!他就在那里!像玩弄老鼠的猫,欣赏着我们的绝望! 江屿……老李……还有这个无辜的孩子……都是因为他! “畜生……”牙齿深深陷进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就在这时—— “哇——!!!” 怀里的婴儿爆发出更加尖锐、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哭嚎!小小的身体在张嫂怀里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张嫂几乎抱不住他! “哎呦!这娃儿劲儿咋这么大!”张嫂惊呼着,手忙脚乱。 婴儿挥舞的小手,手腕上那个暗红的胎记,此刻那丝不祥的暗红光泽骤然变得明显!如同一点即将熄灭、却依旧滚烫的炭火! 而几乎是同时,我右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深处,那股微弱的冰凉感……再次传来!这一次,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强烈的、无法形容的……悲鸣和警示! 冰凉感所指的方向……赫然就是后山那点暗绿幽光闪烁的位置! 江屿……他就在那里!在那片被黑暗和邪气笼罩的地方!他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他在向我发出警告! 炼成尸傀……老李最后的话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 “张嫂!”我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看好孩子!关好门窗!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说完,我不等张嫂反应,也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踉跄着冲出小院!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口鼻,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却丝毫吹不散心头的阴霾和手腕的灼痛。 目标——后山! 我要去那里!哪怕那里是龙潭虎穴!哪怕那个魔鬼就在那里等着我!江屿在那里!老李用命换来的信息指向那里!这一切的根源也在那里! 手腕上那点冰凉的触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引路灯塔,微弱却固执地指向黑暗深处。 夜路崎岖。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土路,碎石和枯枝硌着脚底。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肺叶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手腕上的烙印滚烫依旧,那点微弱的冰凉感在灼痛的海洋里艰难地浮沉着,指引着方向。 村庄在身后迅速沉寂下去,如同被黑暗吞噬。只有偶尔几声零星的犬吠,也被浓重的夜色吸收,显得遥远而不真实。越靠近后山,空气似乎越冷,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的气息也越发浓重。 终于,那片巨大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塌陷区轮廓,在黑暗中越来越清晰。 月光吝啬地洒下,勉强照亮了那些被匆忙堆砌起来的巨石和泥土。封堵得很粗糙,巨石之间留着不少缝隙,大的足以钻进一个人。整个区域死寂一片,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风穿过石缝,发出呜呜咽咽如同鬼哭般的低鸣。 手腕上的冰凉感,变得清晰而稳定,直直指向塌陷区深处,那片被巨石和黑暗彻底封锁的核心区域。 他就在那下面……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激烈撕扯。靠近这里,那股冰冷的窥探感似乎消失了。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离开了?还是……就藏在某块巨石的阴影里,等着我自投罗网? “江屿……”我无声地翕动着嘴唇,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视着那些巨大的、沉默的石头。封堵……老李说过,下面还有路!黑衣人带走了江屿!他们一定还有别的入口! 我强忍着恐惧,绕着塌陷区外围,借着月光和石头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探查。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泥土和碎石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却如同擂鼓。神经绷紧到极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惊跳起来。 手腕上的冰凉感微微偏移,似乎在引导我走向塌陷区的另一侧,靠近以前老祠堂断壁残垣的方向。 这里堆积的石头似乎更大,缝隙更少。空气里那股陈旧腐朽的气息也更浓,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海腥味? 我屏住呼吸,仔细搜寻。目光扫过一块半埋在泥土里、布满苔藓的巨大条石。条石后面,似乎……有一条极其狭窄、被坍塌物半掩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挤入? 手腕上的冰凉感,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和迫切! 就是这里! 心跳如雷!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朽味呛入肺管。没有犹豫,我侧过身,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护住胸前,忍着全身的剧痛,小心翼翼地挤进了那条狭窄、黑暗、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的、混合着浓重霉味、铁锈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阴湿气息,猛地从缝隙深处汹涌而出!和当初打开地窖盖板时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却更加浓烈、更加古老! “呃……”强烈的窒息感让我一阵眩晕。我死死咬住牙关,继续往里挤。 缝隙不长,大约只有两三米。当我终于从另一端挤出来时,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这里似乎是塌陷区边缘的一个……隐蔽的凹洞?或者说,是原本就存在,只是被这次塌方波及掩埋了一部分的地下空间入口? 空间不大,像个被遗忘的天然石穴。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和厚厚的淤泥。空气粘稠冰冷,带着浓重的水汽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海腥味。 手腕上的冰凉感变得异常活跃,如同找到了源头,直指洞穴深处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 我摸索着口袋。手机早就没了。只能借着从身后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勉强分辨轮廓。 洞穴深处,似乎堆着一些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滑地向前挪动。脚下淤泥很深,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距离拉近。 借着那点可怜的微光,我看清了。 那不是杂物。 是……一个用深色、厚实的防水油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的……东西? 像……像一个裹尸袋?!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手腕上的冰凉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悲伤和……确认? 不……不可能…… 我踉跄着扑到那油布包裹前,冰冷的淤泥没过了脚踝。双手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而剧烈颤抖着,伸向那冰冷、粗糙的油布边缘! 指尖触碰到油布,入手是滑腻、冰冷的触感,还带着浓重的湿气。 掀开! 必须掀开! 这个念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我猛地抓住油布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扯! “嘶啦——!” 油布被扯开!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臭、药水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活体腐烂的甜腻腥气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的浪潮,猛地扑面而来! “呕——!”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瞬间冲上喉头!但我死死捂住了嘴,眼泪被那难以想象的恶臭呛得疯狂涌出! 油布下…… 不是江屿! 不是尸体! 而是一堆……东西! 在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了—— 几件沾满暗红血污和黑色泥垢的、破烂不堪的衣物碎片!那布料……那颜色……分明是江屿最后穿在身上的那件! 还有……几根断裂的、锈迹斑斑的……粗大铁链!锁扣扭曲变形!上面还残留着暗红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正是锁住江屿脚踝和手腕的那种! 而在这些衣物碎片和断裂铁链的最上面…… 赫然散落着几片……东西! 它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介于青灰与暗绿之间的颜色,边缘不规则,质地看起来……像是某种……厚实的、角质化的……鳞片?! 每一片鳞片都只有巴掌大小,表面布满湿滑的粘液和暗红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自然的幽冷光泽! 而在其中最大的一片鳞片边缘…… 一个清晰的、深色的、扭曲诡异的烙印图案!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那冰冷的鳞片表面! 正是照片上、江屿手腕上、我手腕上那个! 一模一样的“鱿鱼”标记! 轰——!!!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天旋地转!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我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在冰冷湿滑的淤泥里! 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带着烙印的、冰冷的鳞片! 一个恐怖到无法接受的念头,如同最深的噩梦,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这些鳞片…… 是从…… 江屿身上…… 剥下来的?! 第45章 鳞渊 冰冷湿滑的淤泥,如同无数只从地底伸出的鬼手,死死攥着我的脚踝、腰身,将我向下拖拽。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烂腥臭,像滚烫的沥青,灌满了口鼻,堵塞了喉咙,每一次徒劳的抽气都带来更剧烈的恶心和眩晕。 眼睛却像被钉死在了那堆油布包裹的“东西”上。 破碎的、浸透暗红血污的衣物碎片……扭曲断裂、锈迹斑斑的铁链……还有…… 那几片东西。 青灰与暗绿交织的、非自然的色泽。边缘带着锯齿般的撕裂痕迹。表面覆盖着粘腻冰冷的分泌物和尚未干涸的、暗红的血迹。在从身后缝隙挤进来的、惨淡如坟茔鬼火的月光下,它们像从深海巨兽身上活剐下来的鳞甲,泛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幽冷光泽。 最大的一片。边缘。那个烙印。 扭曲缠绕的线条,指向中心一点。深色,狰狞,带着一种亵渎的熟悉感。 鱿鱼标记。 和烫在我手腕皮肉里的,一模一样。 和江屿手腕上那个撕裂伤口旁的,一模一样。 “呃……嗬……”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破碎的抽气声。身体在冰冷的淤泥里筛糠般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从骨髓深处炸开的、足以摧毁一切认知的极致恐惧和……荒谬! 鳞片…… 从他身上…… 剥下来的?! 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眼前瞬间血红一片!不是幻象!是记忆里炸开的血雾!是江屿被触手贯穿时喷溅的温热液体!是他枯瘦手腕上那个深可见骨的撕裂伤!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暗红的肌肉组织……森白的腕骨…… 那撕裂伤……那可怕的伤口……难道……难道就是为了剥下……这个?! “呕——!”再也无法抑制,胃里翻江倒海,酸水和着胆汁冲破喉咙的封锁,狂喷而出!灼烧着食道,混合着淤泥的腥臭,呛得我涕泪横流!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的泥浆里剧烈地痉挛、抽搐,像一条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 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在这极致的刺激下,如同被泼上了滚油,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顺着血管疯狂地刺向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濒临炸裂的鼓点! 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溃的剧痛和绝望中——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锥刮擦耳膜的吸气声,毫无预兆地……在我身后响起! 很近! 近得仿佛那冰冷的呼吸,就喷在我的后颈上! 一股混合着昂贵雪茄、冰冷铁锈和……浓重血腥味的陌生气息,瞬间笼罩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 淤泥的冰冷,呕吐物的灼热,烙印的剧痛,心脏的狂跳……一切感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威胁感瞬间剥夺! 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冻在冰坨里。只有眼珠,在极致的恐惧驱使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后转动。 余光,首先捕捉到一双鞋。 昂贵的、纯手工制作的黑色皮鞋。鞋尖沾着一点新鲜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泥渍。鞋面一尘不染,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如同金属般的光泽。 皮鞋之上,是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纯黑色西裤裤管。 再往上…… 巨大的黑伞,如同垂天之翼,悄无声息地撑开着,将伞下的空间完全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伞沿压得极低,只露出握着伞柄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异常苍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关节处,沾着几点同样新鲜的、暗红色的……血迹? 是他!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竟然……一直就在这里?!就在这片黑暗里?!像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般,看着我崩溃,看着我呕吐,看着我在这堆“遗物”前彻底绝望?!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头皮阵阵炸开!我甚至能感觉到伞沿下,那道冰冷、精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玩味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黑暗,刺在我的后背上! 他想干什么?!杀了我?像处理垃圾一样?还是……像对待江屿那样?! “看来……你找到了他留给你的……‘礼物’?”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在耳畔吐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作呕的优雅。 礼物?! 这些……这些从他身上剥下来的……鳞片?! 巨大的愤怒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岩浆在冰冷的胸腔里轰然爆发!压倒了烙印的剧痛!压倒了呕吐的虚弱! “畜……生……”嘶哑的声音带着血沫,从我颤抖的唇齿间挤出。我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那片浓重的阴影!尽管只能看到那双冰冷的皮鞋和那只苍白的手! “你……对他……做了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无法形容的恨意! “做了什么?”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哼笑,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不过是……帮助他完成‘回归’的第一步罢了。” 回归?! 第一步?! 剥下鳞片?!炼成尸傀?! “他……他是人!不是你的祭品!”我嘶吼着,挣扎着想从淤泥里爬起来,哪怕用指甲去抠,也要撕下他那张虚伪的面具! “人?”冰冷的声线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在‘深海’的意志面前,脆弱的碳基生命,与蝼蚁何异?他,你,还有那个婴儿……都不过是通往伟大‘回归’之路上的……必要资粮罢了。”他的语调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他的痛苦,他的蜕变,都是为了更接近‘深海’的本质。你应该感到……荣幸?毕竟,你手腕上的印记,证明你也有资格……参与这场神圣的仪式。” 荣幸?! 仪式?! 这令人发指的歪理邪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进我的神经!看着油布上那几片沾着江屿鲜血的冰冷鳞片,巨大的悲恸和焚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我杀了你——!!!”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冲破喉咙!身体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蛮力,猛地从淤泥里弹起!沾满泥污和呕吐物的双手,如同最原始的武器,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阴影猛扑过去!目标——他握着伞柄的那只苍白的手! 我要撕碎他!哪怕同归于尽! 就在我扑出的瞬间—— “啧。”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咂舌声。 如同按下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我的脖颈! 冰冷!坚硬!如同钢铁铸造的枷锁! “呃!”窒息感瞬间袭来!身体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猛地向后拽离!双脚瞬间离地! 视野天旋地转!我看到那双冰冷的皮鞋离我远去,看到那巨大的黑伞在我眼前旋转,看到油布上那几片沾血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砰!” 身体被狠狠掼在湿滑冰冷的岩壁上!后背的伤口遭到重击,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不自量力。”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厌烦,在头顶响起。 我像一摊烂泥般滑落在地,瘫在冰冷的淤泥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窒息后的灼痛。脖子像是要被掐断,眼前金星乱冒。 巨大的黑伞缓缓移动,伞沿微微抬起了一丝角度。 阴影下,那双眼睛终于显露出来。 依旧是冰冷,无机质,没有丝毫温度,如同深潭里浸泡了千年的黑曜石。但这一次,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审视物品般的冰冷,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贪婪。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我因窒息和愤怒而涨红、沾满泥污血渍的脸,扫过我剧烈起伏、伤痕累累的胸膛,最后……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我无力垂落在淤泥里的……右手手腕上! 厚重的纱布已经被泥污浸透,但那个滚烫烙印的位置,依旧清晰可辨。 “你的印记……”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赞叹的语调,“承受了‘钥匙’崩毁的反噬,竟然还没有彻底崩溃……真是……令人惊喜的顽强。” 钥匙崩毁的反噬……是指祭坛上三叉戟碎裂时,那股冲进我身体的毁灭性力量? “看来,‘深海’对你……似乎也抱有某种‘期待’?”伞沿下的阴影微微晃动,那双非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同发现新玩具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味。“或许……你比那个半成品……更有‘培育’的价值?” 半成品?! 培育?! 他指的是……正在被炼成尸傀的江屿?!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再次席卷!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嘶吼,但脖颈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让我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黑伞男人似乎对我的反应毫不在意。他那只苍白的手,缓缓从伞柄上移开,朝着我瘫软的身体伸来。目标,直指我缠着纱布的右手手腕! “让我看看……这份‘期待’……究竟能承受多少……” 冰冷的指尖,带着死亡的寒意,距离我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只有寸许之遥! “呜哇——哇哇哇——!!!” 一声极其嘹亮、充满了巨大恐惧和不安的婴儿啼哭,如同撕裂夜空的警报,猛地从洞穴外、从村子的方向,穿透厚重的岩壁,清晰地传了进来! 这哭声……比在张嫂家时更加尖锐!更加凄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惊惶和无助! 怀里的婴儿?! 张嫂?! 黑伞男人伸向我的手指,极其明显地顿在了半空! 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惊愕?或者说,是计划被打断的不悦?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那穿透岩石的、越来越急促尖锐的啼哭声。那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狠狠扎进了这片死寂的、被他掌控的黑暗空间。 “麻烦的……小东西……”冰冷的声线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如同寒冰摩擦。 就在他分神的这电光火石之间—— 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深处,那股微弱却顽强的冰凉感……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 不再是模糊的指引! 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排斥和警告的……冲击! 嗡——! 一股无形的力量,以烙印为中心,猛地爆发出来! 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强烈的排斥力场! 黑伞男人距离我手腕不到一寸的指尖,如同触碰到了无形的、燃烧的烈焰,猛地一颤!指尖的皮肤瞬间变得焦黑!冒起一股极其细微的白烟! “嗯?!”一声带着意外和一丝痛楚的闷哼,从伞沿下的阴影中溢出! 他那只伸出的手,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我身下冰冷湿滑的淤泥,仿佛被这股爆发的力量引动,突然变得如同流沙般松动、下陷! “咕噜……咕噜……” 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点!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猛地向下沉去! “呃啊——!”失重感和冰冷的淤泥瞬间淹没口鼻的恐惧,让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黑伞男人站在岩壁边,伞沿下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下沉的方向,带着一丝被猎物逃脱的愠怒,以及……一丝更加浓厚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探究! 冰冷、粘稠、带着浓重土腥和腐烂海藻气味的淤泥,瞬间淹没了头顶! 黑暗! 彻底的黑暗! 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沉!淤泥灌满了口鼻耳道!肺部像要炸开!求生的本能让我疯狂地挣扎、蹬踹!手脚在粘稠的泥浆中徒劳地划动,却仿佛被无数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拽住,越陷越深! 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在冰冷的淤泥包裹下,似乎暂时被压制,灼痛感减弱了许多。但那股微弱的冰凉感,却在这灭顶的绝望中,变得异常清晰和……急切! 它不再指向水平方向! 而是……垂直向下! 仿佛在淤泥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 是……江屿残留的气息?!还是……更可怕的陷阱?! 意识在缺氧和极致的恐惧中迅速模糊。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徒劳的抽气都吸入更多冰冷的泥浆。 就在眼前彻底被黑暗吞没,挣扎的力气即将耗尽时—— 脚踝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是淤泥的柔软! 是……岩石?!还是……某种金属?! 冰凉感骤然变得强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力!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深渊里骤然亮起!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和力气,顺着那股冰凉感的指引,猛地向下蹬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机括声,在粘稠的淤泥深处响起! 紧接着,脚下那块“坚硬”猛地向下沉陷、旋转!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下方传来! “咕噜噜——!” 身体如同被卷入巨大的漩涡,被这股力量猛地拽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间包裹了全身! 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我被卷入了一条……汹涌的、冰冷的地下暗河?! 第46章 暗河尸鼎 “咕噜噜——!” 冰冷刺骨的水,裹着泥沙和腐烂的腥气,猛地灌满了口鼻耳道!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肺管子,疼得我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憋过去! 地下河! 这鬼地方底下,居然藏着条这么急、这么冷的水道! 身体根本不由自己控制,被那股巨大的吸力和汹涌的暗流卷着,像个破麻袋似的在水里疯狂翻滚、撞击!后背、胳膊、腿,不知道撞上了多少回水底尖锐的石头,疼得钻心!每一次想张嘴吸气,灌进来的全是又腥又冷的水,呛得我肺都要炸开! 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被冰水一激,那股火烧火燎的疼倒是压下去不少,可那点一直引着我的冰凉劲儿,却在水底下变得贼拉清晰!像根看不见的线,死命地拽着我,往水更深、更黑的地方沉! 江屿……是江屿吗?他在水底下? 这念头刚冒出来,一股更大的绝望就淹过来了。人掉进这种地方,还能有活路?老李说他被捞走了,要炼成那鬼东西……难道就在这水底下炼?! 脑子乱成一锅粥,缺氧的窒息感越来越重,眼前开始冒金星,手脚扑腾的劲儿也越来越小。完了,没淹死也得撞死,要么就是冻死在这冰窟窿里…… 就在我眼瞅着要彻底歇菜的时候—— “呜哇——!!!” 一声贼拉尖锐、带着巨大恐惧的婴儿哭声,不知道隔着多远,也不知道咋穿透了这么厚的岩石和水流,猛地就扎进了我嗡嗡响的耳朵里! 娃儿!是张嫂怀里的娃儿在哭! 这哭声,跟催命符似的,一下子把我快散架的神志给拽回来一丝!手腕上那点冰凉劲儿,也跟被这哭声点了把火似的,“噌”一下变得更急了!拽着我的方向都变了,不再是死命往下沉,而是斜着往水流更急的一个黑窟窿里指! 拼了!横竖都是个死! 我咬紧后槽牙,把肺里最后那点混着泥沙的气儿都憋住,借着那股冰凉劲儿指引的方向,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一蹬腿! “呼啦——!” 身体被一股更猛的水流裹着,狠狠地从那个黑窟窿里冲了出去!失重感猛地袭来,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巨响! 摔了! 不是水里,是砸在了一片冰冷、湿滑、黏糊糊的……地上? “咳咳咳……呕……”一离开水,我立马像条离水的鱼,趴在黏腻的地上疯狂咳嗽,大口大口往外呕水,混着泥沙和血丝,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眼前全是黑的,耳朵里嗡嗡响,好半天才缓过点劲儿。 冷。 刺骨的冷。不是水里的那种凉,是那种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空气又湿又重,带着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铁锈、陈年霉味、还有……一股子特别熟悉的、带着点甜腻腥气的腐烂海藻味儿! 跟地窖里、石厅里、还有油布上那些鳞片的味儿,一模一样!就是更冲,更邪性! 我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混合物,使劲眨巴着眼睛,想看清这是哪儿。 借着不知道从哪儿透进来的一丁点、比萤火虫屁股还暗的、惨绿惨绿的幽光,勉强能看出个大概。 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窟? 头顶是高得看不见顶的、黑黢黢的岩壁,往下滴着水。脚下是湿滑的、覆盖着一层滑腻腻暗绿色苔藓的黑色石头地面。四周弥漫着浓重的水汽,白蒙蒙一片,跟进了大蒸笼似的,不过是冰窖版的。 最扎眼的,是洞窟正中间。 那里杵着一个……东西。 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 像个……鼎? 对,就是那种老辈子祭祀用的、三足两耳的大鼎!不过眼前这个,比我在博物馆里见过的青铜鼎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通体漆黑,非金非石,表面布满了扭曲的、像是活物盘绕的浮雕花纹,在惨绿的幽光下看着贼邪乎。 鼎底下,没烧火。 但是,有一片……像腐烂萤火虫聚集地似的玩意儿。无数点惨绿色的、比指甲盖还小的幽光,密密麻麻地挤在鼎底,一明一灭地闪烁着,把整个巨鼎映得像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绿色灯笼!那绿光贼渗人,照得人脸上都泛着青气。 鼎里面,不是空的。 装满了……液体。 一种粘稠得跟石油似的、墨绿墨绿的液体。表面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那股子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腐烂腥气。随着气泡破裂,一股股更浓的绿气从鼎里飘出来,混在白色的水汽里,看着就瘆得慌。 而就在这口冒着绿泡的邪门大鼎旁边…… 一个人影。 或者说,一个被绑在石柱上的……人形? 离得有点远,光线又暗,看不太真切。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那人的轮廓,瘦得吓人,像具骷髅架子外面包了层皮。他低垂着头,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脸。身上……好像没穿衣服?皮肤在惨绿的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 几条手腕粗的、锈迹斑斑的铁链,从他身上不同的地方——脖子、肩膀、腰腹、手脚——死死地缠绕着,把他像个粽子似的,牢牢地捆在那根同样湿滑冰冷的黑色石柱上。 最扎眼的,是他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 那双手……枯瘦得只剩骨头,指甲又长又黑。两只手腕上,都被一个巨大的、锈得看不出原色的金属环死死箍着,深陷进皮肉里。而就在他右手腕那金属环的上方一点…… 一个巨大的、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口!皮肉翻卷着,露出底下暗红的肌肉和森白的骨头茬子!新鲜的、暗红色的血,混着一种黄绿色的、像是脓液的东西,正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地……顺着枯瘦的手臂往下淌,滴落在鼎边湿滑的苔藓地上。 “嗒……” “嗒……” 那声音,在这死寂阴冷的洞窟里,比鬼哭还瘆人。 江屿!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那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除了他还能有谁?!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巨大的悲恸和无法言喻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所有!我忘了身上的剧痛,忘了冰冷,忘了危险,手脚并用地就想往前爬! “别动!” 一个冰冷、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在我身后响起!近得仿佛就在我耳朵边上! 不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这声音……干涩,苍老,带着一种非人的死寂!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血液仿佛在四肢百骸瞬间冻结!猛地回头! 惨绿的光线下,一个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如同从地底渗出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身后不到两步的地方! 是那个老妇!那个在地窖里攥着符纸、想要触碰我手腕印记的诡异老太婆! 她竟然没死?!老李那一枪明明打中了她胸口! 此刻的她,比地窖里看着更瘆人。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但胸口的位置,明显能看到一个碗口大的、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可怕血洞!布料破破烂烂地黏在上面。花白的头发乱得像一蓬枯草,大半张脸隐藏在浓重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只浑浊得如同死鱼般的眼睛,在惨绿的光线下,死死地、贪婪地盯着我……盯着我右手腕的方向! 她那只枯爪般的手,沾满了泥土和暗绿色的粘液,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朝着我藏在身后的手腕抓来! “你……逃不掉的……”干涩的声音如同魔咒,“‘海灵’的印记……注定……回归‘鳞渊’……” 鳞渊?!是这鬼地方的名字?! 巨大的恐惧让我猛地向后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岩壁上!那老妇枯爪般的手擦着我的衣袖掠过,带起一股浓烈的腐朽和泥土腥气! “滚开!”我嘶哑地吼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妇那只抓空的手停在半空,浑浊的死鱼眼缓缓转动,从我的手腕,移向了洞窟中央那口冒着绿泡的巨鼎,以及鼎边石柱上被铁链捆绑的江屿。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快了……”她干涩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期待,“‘归源’……就要完成了……他……将成为‘鳞主’最忠诚的……‘傀身’……” 归源?傀身?! 炼成尸傀的最后一步?! “不!放开他!”巨大的愤怒压倒了恐惧!江屿手腕上滴落的血,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口巨鼎冲去! “找死!”老妇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刺耳! 她那只枯爪猛地一挥!一股无形的、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巨力,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砰!” “呃啊——!” 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卡车撞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回冰冷湿滑的地上!喉头一甜,鲜血再次涌上喉咙! “噗!”一口血喷在湿漉漉的苔藓地上,暗红刺目。 “不自量力!”老妇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飘到了我面前,枯爪般的手带着死亡的寒意,再次抓向我的脖颈!“你的印记……先拿来!” 冰冷的指尖带着浓重的尸臭,几乎要触碰到我的皮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哇哇哇——!!!” 那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声,再一次!如同穿透了层层岩石的索命梵音,猛地在这巨大的、充满邪气的洞窟中炸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嘹亮!更加急促!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惧和……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愤怒! 这哭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 洞窟中央,那口巨大的、冒着绿泡的墨绿色鼎炉里,粘稠的液体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咕嘟咕嘟的气泡密集得如同沸腾!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甜腻腥气猛地爆发出来! 鼎底下那无数点惨绿色的幽光,如同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疯狂地明灭闪烁起来!整个洞窟的绿光都开始剧烈晃动! 而鼎边石柱上,那个被铁链死死捆缚的、如同死去般的身影…… 他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皮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浑浊的瞳孔在惨绿的光线下,几乎失去了所有焦距,只剩下一种沉入万米深渊的死寂。 但就在那瞳孔的最深处…… 一点极其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幽蓝色光芒,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在回应那穿透一切的、愤怒的啼哭! 第47章 蓝瞳焚鼎 “呜哇——哇哇哇——!!!” 娃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像根烧红的铁钎子,狠狠捅穿了洞窟里粘稠的邪气,也捅穿了我被绝望冻僵的脑子! 这声儿太邪门了!隔着不知道多厚的石头水层,硬是扎进耳朵里,震得我天灵盖都嗡嗡响!带着股说不清的邪火劲儿,像是要把这鬼地方的天都哭塌了! 就这一嗓子,炸了锅了! 洞窟正当中,那口冒着绿泡的邪门大鼎,里头墨绿墨绿、粘得跟糖稀似的玩意儿,“咕噜咕噜”猛地就翻腾开了!气泡密密麻麻往上冒,炸开一股子冲鼻的甜腥臭气,熏得人直犯恶心!鼎底下那堆挤在一块儿、跟腐烂萤火虫似的惨绿光点,也跟着发了疯,噼里啪啦乱闪,活像接触不良的鬼火灯泡,把整个洞窟晃得明暗不定,人脸都照得绿幽幽的,跟停尸房似的瘆人! 那老妖婆枯爪子离我脖子就差一寸,硬是被这动静给惊得顿住了!她猛地一扭头,那张藏在阴影里的老树皮脸,第一次清清楚楚暴露在乱闪的绿光底下——眼珠子浑浊得跟死鱼泡一样,这会儿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口翻江倒海的鼎,里头全是见了鬼似的惊骇和……一股子压不住的邪火! “不……不可能!”她干瘪的嗓子眼儿里挤出半声破锣似的尖叫,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归源’……‘归源’怎么会被……” 她话没嚎完。 “咯……咯啦……” 一阵让人牙酸的、像是生锈铁门被硬生生掰开的怪声,极其突兀地……从鼎边那根石柱子上传了过来!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石柱子上,那个被铁链子捆得像个死粽子、一直耷拉着脑袋的江屿! 他那颗死气沉沉的脑袋,竟然……极其僵硬地……往上抬了那么一丝丝! 盖在脸上的、湿漉漉的头发,被这微小的动作带开了一条缝。 惨绿乱闪的光,吝啬地照了进去。 深陷的眼窝里,那双不知道闭了多久的眼睛……眼皮子正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往上掀开! 眼皮底下,露出来的不是眼白,也不是瞳孔。 是……一片死寂的、浑浊的灰! 就跟那老妖婆之前发疯时候的灰白眼珠子一模一样!空洞洞的,没一点活人气儿! 可就在这片死灰的最深处……在那瞳孔正当中…… 一点针尖儿那么大的、幽蓝幽蓝的光! 像被狂风吹得快灭了的蜡烛头,贼拉微弱,贼拉顽强,在死灰里极其艰难地……跳了一下! 就这一下! “呃……啊……”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像是破风箱漏了洞的气音,极其艰难地……从江屿那干裂得翻起白皮的嘴唇缝里,挤了出来! 不是人的声音!更像是什么野兽临死前的、无意识的呻吟! 可就是这声儿! 像道炸雷,劈得我浑身一激灵!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混着脸上的泥和血,滚烫滚烫的! “江屿!”我扯着破了音的嗓子嚎了出来,啥也顾不上了,手脚并用就想往那边扑,“你醒醒!是我!晚晚啊!” “闭嘴!贱人!”老妖婆被我这一嗓子彻底点着了!那点惊骇瞬间被暴怒吞了!她那张老脸扭曲得比恶鬼还吓人,枯爪子带着一股子腥风,不是抓我脖子了,改抓我头发了!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头皮整个撕下来! “都是你!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海灵’!”她尖啸着,唾沫星子混着腐朽的臭气喷了我一脸,“坏了我的好事!那就一起填了这‘归源鼎’!用你们的血肉魂灵……助我儿……彻底化龙!” 化龙?!填鼎?! 这老疯子要把我和江屿都扔进那冒绿泡的鬼东西里?! 巨大的恐惧让我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死命挣扎!指甲在她枯树枝似的胳膊上乱抓乱挠,抠下一层带着尸臭味的烂皮!可她那爪子跟铁钳似的,纹丝不动!硬是拖着我,就往那口翻腾的绿鼎边上拽! 离那鼎越近,那股子甜腻的腐臭味就越冲!熏得我脑仁疼!鼎里墨绿的粘液翻腾得跟开了锅似的,绿气直冒,看着就邪性!这要是被扔进去…… “放开我!老妖婆!放开!”我嗓子都喊劈了,手脚乱蹬,可全是徒劳!眼瞅着那翻腾的绿液离我脚尖就剩不到半米了!那热气混着腥臭扑面而来! “下去吧!给我儿……当炉灰!”老妖婆那张扭曲的脸在乱闪的绿光下狰狞无比,枯爪猛地发力,就要把我往鼎口里掀! 就在这千钧一发、我半个身子都悬空了的刹那——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某种狂暴挣扎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猛地从石柱方向炸开!震得整个洞窟都在嗡嗡作响! 是江屿! 他猛地抬起了头! 湿漉漉的头发甩开,露出了整张脸! 那已经不是人脸了! 青灰色的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灰翳如同沸腾的泥浆般疯狂翻滚、搅动!而在那翻滚的灰翳最深处,那点针尖大的幽蓝光芒,如同被浇了油的野火,骤然爆燃!瞬间撕裂了死灰,占据了整个瞳孔! 一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睛! 冰冷!狂暴!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志! “呃啊啊啊——!!!” 又是一声更加狂暴、更加非人的咆哮! 捆在他身上的、足有手腕粗的锈蚀铁链,在他这声咆哮中,猛地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紧接着—— “嘣!嘣!嘣!” 几条锁住他肩膀和腰腹的铁链,如同腐朽的麻绳,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硬生生崩断!断裂的铁环带着呼啸声四处飞溅,狠狠砸在岩壁上,火星四射! 老妖婆拖拽我的动作猛地僵住!她难以置信地回头,浑浊的死鱼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不可能!‘傀身’……怎么会挣脱‘缚龙链’?!” “缚龙链”?!就这生锈的破铁链?! 没等她嚎完! “嗷——!!!” 江屿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如同两颗来自地狱的流星,瞬间锁定了正拽着我的老妖婆!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毁灭眼前一切活物的冰冷杀意! 他猛地一挣! “轰隆!” 剩下的几根铁链再也束缚不住!被他硬生生从石柱上崩脱!碎石飞溅! 他那枯槁得不成人形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僵硬姿态,猛地从石柱上……弹射而起! 不是跑!是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无法形容的、非人的气息,朝着老妖婆……和我!猛扑过来! 速度快得只剩一道青灰色的残影! 老妖婆吓得魂飞魄散!枯爪本能地松开我的头发,尖叫着就想往后退! 晚了! 江屿那枯爪般、指甲乌黑的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就到了老妖婆的胸前!目标——正是她胸口那个碗口大的、早已干涸发黑的可怕血洞!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炸的、如同破布袋被撕裂的闷响! 江屿那只枯瘦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黄油,毫无阻碍地……狠狠捅进了老妖婆胸口的血洞之中! “呃啊——!!!”老妖婆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极致痛苦?! “小……小四……”她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沾满黑泥的手死死抓住江屿捅进她胸口的手臂,指甲深深抠进那青灰色的皮肉里! “嗬……”江屿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妖婆,里面没有一丝人性,只有毁灭的疯狂!他捅进老妖婆胸口的手猛地一搅! “噗——!”一大股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绿色的粘液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如同喷泉般从老妖婆胸口的破洞和嘴里狂喷而出!溅了我满头满脸! 冰冷!滑腻!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呃……”老妖婆的身体猛地一僵,抓住江屿手臂的手无力地垂落。她那只浑浊的死鱼眼,死死地盯着江屿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毫无感情的眼睛,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一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绿色污血,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胸口那个巨大的破洞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黑绿色的粘液。 江屿……杀了她? 用这种……方式? 巨大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恐惧让我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我瘫在冰冷湿滑的地上,脸上糊满了那腥臭粘稠的黑绿色液体,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江屿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将那只沾满黑绿色粘液和内脏碎片的手,从老妖婆的胸口拔了出来。他看都没看地上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缓缓地、极其精准地……转向了我! 被那双毫无人性、只有毁灭意志的火焰眸子盯住的瞬间,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比被老妖婆抓住时更甚百倍! 他会杀了我! 像撕碎老妖婆一样! “江……江屿……”我颤抖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是……是我……晚晚……” 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只有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笼罩过来。他枯槁的身体微微前倾,沾满粘液的枯爪缓缓抬起,朝着我的脖子……伸了过来!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跑! 必须跑! 可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恐惧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死亡的枯爪,在惨绿乱闪的光线下,离我的喉咙越来越近! 五寸…… 三寸…… 一寸…… 冰冷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我颈动脉跳动的皮肤! 完了……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死亡彻底吞噬的瞬间—— “呜哇——!” 洞窟外,那穿透一切的婴儿啼哭,再一次!如同最后的丧钟,也如同绝望中的救赎,猛地炸响! 这一次,哭声里没有了恐惧。 只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纯粹的……愤怒! 如同被夺走了最重要的东西,发出泣血的控诉! 这愤怒的啼哭响起的刹那—— 江屿那只即将掐住我喉咙的枯爪,猛地……顿在了半空! 指尖距离我的皮肤,不到半寸! 他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里,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毁灭意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极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火焰疯狂地摇曳、跳动! 瞳孔深处那片死寂的灰翳,如同沸腾的油锅,再次疯狂地翻滚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毁灭的火焰深处……极其痛苦地……挣扎着想要醒来! “呃……嗬嗬……”江屿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呻吟。那只悬停在我喉咙前的枯爪,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沾在上面的黑绿色粘液滴滴答答落下。 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枯瘦的身体弓起,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发出压抑的、不成调的嘶吼!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时而冰冷狂暴,时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极其痛苦的……茫然? 他在挣扎! 江屿的意识……在和那股控制他的毁灭力量对抗?! “江屿!”巨大的希望瞬间点燃!我顾不上恐惧,朝着他嘶喊,“撑住!别让它控制你!娃儿在喊你!娃儿在等你!” “娃……娃儿……”一个极其沙哑、破碎、却带着一丝人性回响的气音,艰难地从江屿干裂的唇齿间挤出。他抱着头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死死闭上,又猛地睁开!火焰和灰翳疯狂地交替、撕扯! 就在这激烈的对抗中,他的目光……极其艰难地……极其痛苦地……移向了洞窟中央那口依旧在翻腾着墨绿粘液、散发着不祥绿光的巨大鼎炉! 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憎恨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毁……掉……”一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伴随着大口的、暗红色的鲜血涌出! 毁掉?! 毁掉那口鼎?!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口“归源鼎”是炼化他的核心!是那股控制他力量的源头! “吼——!!!” 江屿猛地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狂暴的咆哮!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理会地上老妖婆的尸体!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死死锁定那口巨鼎! 他枯槁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气势,朝着那口散发着滔天邪气的巨鼎……亡命地冲撞过去! 速度比扑向老妖婆时更快!如同一道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流星! “不——!!!” 一个冰冷、惊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洞窟入口的方向响起! 巨大的黑伞如同死亡的阴影,瞬间出现在入口处!伞沿下,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冲向巨鼎的江屿,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终于来了! 可他的阻止,太晚了! 江屿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身影,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狠狠地……撞在了那口巨大的、冒着绿泡的“归源鼎”上!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地崩塌般的巨响! 整个洞窟疯狂地摇晃、震颤!头顶巨大的黑色岩石如同暴雨般砸落!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 那口坚硬的、非金非石的巨鼎,在江屿这燃烧生命和灵魂的撞击下,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呻吟! 鼎身上那些扭曲的浮雕瞬间崩裂!无数道巨大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了整个鼎身! 鼎内翻腾的墨绿色粘液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无数惨绿色的、如同萤火虫尸体般的发光碎屑,猛地从裂缝中狂喷而出!带着刺鼻的腥臭和灼热的高温,如同绿色的岩浆般四处飞溅! “嘶——!!!” 那些溅落的粘液沾到湿滑的苔藓地面和岩石上,瞬间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冒出滚滚白烟! 而撞击的核心—— 江屿那枯槁的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朽木,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狠狠砸在我身前不远处的冰冷岩壁上! “砰!” “咔嚓!” 清晰的骨骼碎裂声! 他软软地滑落在地,一动不动。身上沾满了喷溅出来的、冒着白烟的墨绿色粘液,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熄灭了。 只剩下死寂的空洞。 只有右手手腕上,那个巨大的撕裂伤口旁,那个深色的“鱿鱼”烙印……在巨鼎崩裂的惨绿光芒映照下,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余烬。 第48章 余烬微温 “轰隆隆——!!!” 洞窟塌了! 真塌了! 那动静,比过年放炮仗炸了全村粪坑还吓人!耳朵里啥也听不见了,就剩嗡嗡响!头顶上那黑黢黢的石头顶子,跟下雹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砸!磨盘大的石头砸在边上,溅起的碎石片子擦着脸飞过去,生疼! 脚下更完蛋!地皮跟抽风似的乱抖,裂开的口子黑黢黢的,瞅一眼都眼晕!墨绿墨绿、还冒着白烟的粘液跟不要钱似的,从那裂成八瓣的破鼎里哗哗往外淌,流到哪就“嗤嗤”响到哪,地上的苔藓石头全冒烟,一股子烧猪毛混着死鱼的恶臭,熏得人脑浆子都快凝固了! 我整个人被震得像个破麻袋,离地三尺又重重拍回湿漉漉、黏糊糊的地上!骨头缝里都在叫唤,肺管子火辣辣地疼,想喘口气,吸进来的全是灰土和那要命的腥臭! “咳咳咳……”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眼前全是乱蹦的金星。 顾不上疼!眼珠子跟被线牵着似的,死命往江屿那边瞪! 他刚才撞那一下,太狠了! 人跟滩烂泥似的,瘫在离我不远的一堆碎石渣子上。身上全是喷出来的墨绿粘液,还“嗤嗤”地冒着白烟,那味儿……比老李家死了仨月的耗子还冲。脸朝下,一动不动,头发都糊在粘液里了。那只右手,就软绵绵地耷拉在身子边,手腕上那个撕裂的大口子旁边,那个“鱿鱼”印子……一点光都没了,灰扑扑的,跟他身上沾的泥灰一个色儿。 死……死了? 心口像被只冰爪子狠狠掏了一把,空落落的,连疼都感觉不到了。脑子里就剩一片白。 完了…… “唔……” 一声极其微弱、跟蚊子哼哼似的呻吟,突然就钻进了耳朵缝里! 我浑身一激灵!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江屿……江屿那耷拉在泥里的手指头……好像……好像极其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 就一下!快得跟错觉似的! 可我这心,就跟被那手指头勾住了似的,猛地往上提溜到了嗓子眼! 没死?!他还喘着气儿?! “江……” 我嗓子眼堵得死死的,刚想嚎一嗓子,一股子冷风带着股熟悉的、阴森森的雪茄混铁锈味儿,猛地就刮到了后脖颈子上! 汗毛“唰”地全立起来了! 那撑黑伞的鬼东西!他还在! 猛地一扭头! 洞口那块,乱石还在往下掉,灰土扬得跟沙尘暴似的。可就在那片灰蒙蒙里,一把巨大的黑伞,跟面招魂幡似的,稳稳当当地戳在那儿!伞底下,影影绰绰站着个人影,一身黑,连个衣角都不带晃的。 伞沿压得贼低,看不见脸。可我知道,那双比毒蛇还冷的眼珠子,正隔着灰土,死死钉在我身上!还有……钉在江屿那滩“烂泥”身上! 那眼神儿……我形容不上来。不是气急败坏,倒像是……像老猫瞅着刚断了气儿、还没凉透的小耗子,琢磨着从哪儿下嘴。冰冷里头,掺着一丝儿让人后脊梁发麻的……算计?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 他那破锣嗓子,跟用砂纸磨铁管子似的,冷冰冰地从灰土里飘过来,“都碎成这样了……那点‘残渣’……居然还没散尽……” 残渣?他在说江屿?!说江屿身体里那点还没被炼没的魂儿?! 一股子邪火“噌”地就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手脚软得跟面条似的,刚撑起半个身子,又“噗通”摔回泥水里,溅了一脸腥臭的绿汤子。 “你……你到底想干啥?!” 我趴在地上,嗓子哑得跟破锣似的,冲那片灰影吼,“把他……把他还给我!” “还?” 伞底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像冰碴子掉进耳朵眼,“一个连‘傀身’都算不上的失败品?一个意识崩碎、只靠本能和一点‘海灵’余烬吊着口气的……活死人?” 活死人?! 这三个字像把冰锥子,狠狠凿在我心口上!我猛地看向江屿,他依旧瘫在那里,只有胸口那点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他还没凉透。 “他……他不是……” 我喉咙发紧,话都说不利索。 “他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说一块路边的石头,“重要的是……他体内残留的那点东西……还有你手上那个同样顽强的‘钥匙’……” 伞沿似乎极其轻微地朝我的方向偏了偏。 “下一次‘归源’……你们……都会是完美的‘薪柴’……” 薪柴?!下一次?! 这疯子还没完没了了?! 巨大的恐惧混着愤怒,让我浑身都哆嗦起来。 就在这时候—— “呜哇——哇哇哇——!!!” 娃儿那哭嚎声,又来了! 这一次,声音离得贼近!好像就在洞外面!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带着一股子能把人魂儿都哭散的邪乎劲儿!震得头顶掉石头的动静都小了点儿! 这哭声一响,怪事来了! 地上瘫着的江屿,跟被电打了一下似的,那软绵绵的手指头,又猛地抽搐了一下! 更邪门的是,他手腕上那个灰扑扑的“鱿鱼”印子,跟回光返照似的,“滋啦”一下,闪了道微乎其微、比火柴头亮不了多少的……幽蓝幽蓝的光!一闪就灭了!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了! 伞底下那黑影,动作明显顿了一下。那把稳如泰山的大黑伞,伞沿都跟着极其轻微地晃了晃。 “哼……” 一声冰冷的、带着明显不悦的哼声传来。他似乎对这哭声烦透了。 没等他再有动作—— “轰隆——!!!” 头顶上,一块比磨盘还大的石头,裹着泥浆灰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不偏不倚,朝着他站的那块地方就砸了下来! 黑伞猛地一旋!伞面跟活了一样向上扬起! “砰!!!” 一声闷响!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那块大石头砸在黑伞上,竟然被硬生生弹开了!滚落到一边!但那巨大的冲击力,显然也让伞底下的人影晃了晃! “走……快走……”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几乎被石头滚落声淹没的气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是江屿! 他脸还埋在泥里,可那声音……就是他!虽然破碎得不成样子,可那调儿……错不了! 他在催我走! 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混着脸上的泥浆子。走?把他扔这儿?让那鬼东西捡回去当“薪柴”?! “不……” 我喉咙里挤出半个音儿。 “娃……娃儿……” 江屿的气音更弱了,带着一种油尽灯枯的急迫,“在……在哭……带他……走……” 娃儿!对!娃儿还在外面哭!张嫂一个人,能护住他吗?那个撑伞的疯子要是出去了…… 巨大的矛盾像两只手,狠狠撕扯着我。一边是瘫在地上、只剩一口气的江屿,一边是洞外哭得撕心裂肺、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婴儿…… “走啊——!” 江屿那残破的身体里,不知哪榨出来的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低吼!那只沾满墨绿粘液、微微抽搐的手,极其艰难地……朝着洞口的方向,指了一下! 就这一下,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那点微弱的起伏,彻底停了。 “江屿——!” 我肝胆俱裂! “轰隆隆!” 更大的塌方开始了!整个洞窟都在哀嚎!出口那边,被掉下来的巨石堵得只剩一条歪歪扭扭的缝! 没时间了!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狠劲儿,瞬间冲垮了所有犹豫!我狠狠一抹脸上的泥水眼泪,用尽吃奶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朝着江屿最后指的那条石缝,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想走?” 伞底下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猛地响起! 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从背后追了上来! 我不敢回头!也顾不上回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钻出去! 石头缝又窄又陡,湿漉漉的,全是滑腻的苔藓。我像条泥鳅,用肩膀死命往里顶,指甲在冰冷的石头上抠得生疼,也感觉不到了!后背那阴冷的视线,像针一样扎着! “噗!” 肩膀终于挤了出去!外面是冰冷的夜风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还有……娃儿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的哭嚎! “呃!” 刚探出半个身子,脚踝猛地一紧! 一只冰冷、滑腻、如同水底捞出的枯骨般的手,死死地攥住了我的脚脖子! 巨大的力量传来,要把我硬生生拖回去! 是那个撑伞的!他追上来了! “滚开——!” 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另一只脚朝着身后的黑暗死命乱蹬!脚尖好像踹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脚踝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就是现在! 我像条被踩了尾巴的鱼,用尽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猛地向前一窜! “刺啦——!” 裤腿被锋利的石头划开个大口子,小腿火辣辣地疼!人也彻底从石缝里滚了出来,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 “砰!” 几乎就在我滚出来的同时,身后那块堵着缝的巨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上!发出一声闷响!整块石头都晃了晃! 他过不来!至少暂时被堵住了! 我连滚带爬地往前扑,离那吃人的洞口远远的!夜风一吹,浑身湿透的我冻得直打哆嗦,可心里那口气,总算喘上来了半口。 娃儿的哭声就在前面!我循着声音,跌跌撞撞往前跑。 没跑多远,就看见张嫂了。 她抱着襁褓,缩在一棵老歪脖子树底下,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娃儿在她怀里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张嫂!” 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张嫂猛地抬头,看见我一身泥水血污、跟从坟里爬出来似的鬼样子,吓得“嗷”一嗓子,差点把怀里的娃儿扔出去! “晚……晚丫头?!你……你……” 她舌头都打结了,眼珠子瞪得溜圆,“你从……从后山坑里爬出来的?!那下面……真有路?!” 我没力气解释,也解释不清。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走!快走!离开这儿!那鬼东西……那鬼东西要出来了!” 张嫂被我眼里的恐惧吓着了,又听到娃儿哭得都快背过气去了,啥也顾不上问,抱着娃儿跟着我就往山下跑! 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娃儿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小猫似的抽噎,趴在他娘怀里,小身子还一颤一颤的。我回头望了一眼后山那片塌陷区,黑黢黢的,像个巨大的坟包。洞口的方向,死寂一片。 可我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那鬼东西……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回到张嫂家那破败的小院,天都快蒙蒙亮了。东边天上泛着点鱼肚白,空气又冷又潮。 一进院门,张嫂就软了腿,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抱着睡过去的娃儿,大口大口喘气,脸色白得像纸。 “晚丫头……这……这到底咋回事啊?” 她声音带着哭腔,“老李没了……江屿那孩子……也没了……后山还塌了……我这心里……怕啊……” 我没吭声。浑身疼得没一块好肉,尤其是手腕上那个印子,火烧火燎的,比之前更厉害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洞窟里那口冒绿泡的鼎,江屿撞上去的身影,还有那撑伞鬼东西冰冷的眼神。 目光扫过院子角落,老李那没了气息的冰冷身体还躺在泥地上,盖着张破草席。 又一个……为了护着我们,把命搭进去的人。 心口堵得慌,喘不上气。我靠着冰冷的土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抖。 天边那点亮光,一点一点渗进来,照在院子里,也照在我沾满泥污的手腕上。 纱布早就掉了,露出底下那个狰狞的烫伤烙印。 就在那烙印的中心,一点极其极其细微的……幽蓝色光点……如同沉睡的萤火虫,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快得……像是我累花了眼。 第49章 残印余温 天亮了。 惨白惨白的日头从东边爬上来,跟没睡醒似的,有气无力地照着张嫂家的小院。昨晚上那场塌方闹出的动静太大,村里人三三两两聚在村口,冲着后山指指点点,谁也不敢往跟前凑。 我瘫在张嫂家堂屋的破竹椅上,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手腕上那个烫伤印子火辣辣地疼,比昨天更厉害了,肿得老高,边上一圈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底下烧。 张嫂抱着睡熟的娃儿,缩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她时不时往我这边瞟一眼,想说话又不敢开口的样子。老李的尸体还搁在院里,盖着草席,等着村里人来帮忙料理后事。 \"张嫂……\"我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一开口就扯得生疼,\"村里人……没问啥?\" 张嫂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娃儿的小襁褓:\"问是问了……我说老李是去后山查看塌方,不小心摔死的……\"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晚丫头,那后山底下……到底有啥?老李咋死的?江屿那孩子……真没了?\" 我喉咙发紧,不知道咋回答。告诉她底下有个邪门的洞窟?有口炼人的绿鼎?有个撑黑伞的魔鬼?江屿被炼成了半死不活的怪物?她得把我当疯子。 \"底下……有不好的东西。\"我最终挤出来这么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烙印,\"张嫂,这几天你带着娃儿去亲戚家躲躲,成不?\" 张嫂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院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俩同时一激灵,跟受惊的兔子似的齐刷刷扭头。 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太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满脸褶子。是村东头的王婆子,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 \"哎呦,都在呢?\"王婆子挎着个破药箱,慢悠悠地晃进来,\"听说昨晚上闹出那么大动静,我来看看有没有人伤着。\" 张嫂明显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个笑:\"王婶儿来了……我没事,就是晚丫头伤得不轻……\" 王婆子那双浑浊的老眼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肿得老高的右手腕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伤……\"她慢吞吞地走过来,抓起我的手腕,\"咋弄的?\" 我本能地想抽回手,又硬生生忍住。王婆子的手又干又糙,像树皮,可触到皮肤的瞬间,那火辣辣的灼痛感竟然轻了几分。 \"烫、烫的……\"我含糊道。 王婆子没吭声,凑近了仔细看那烙印。她身上有股子陈年草药味,混着点寺庙里那种香火气。看了半晌,她突然抬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光。 \"这印子……\"她声音压得极低,\"是''海灵''的标记吧?\"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住了!张嫂也倒抽一口冷气,怀里的娃儿不安地扭了扭。 \"您、您知道?\"我声音发颤。 王婆子松开我的手腕,慢悠悠地从药箱里翻出个脏兮兮的小布包:\"活了大半辈子,啥没见过。\"她打开布包,里头是些晒干的草药,黑乎乎的,闻着有股子腥甜味,\"这伤,寻常药治不了。得用''断肠草''配''鬼见愁'',外敷内服,才能压住里头那''火''。\" 她边说边把草药捣碎,动作慢得让人心焦。张嫂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想问又不敢插嘴。 \"王、王奶奶,\"我壮着胆子问,\"您知道这印记是啥来头不?为啥会……会发烫?\" 王婆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老眼往院门外扫了扫,确定没人偷听,才压低嗓子道:\"老辈子传下来的说法,''海灵''是''深海之主''选中的容器。身上带这印记的,要么是祭品,要么是……钥匙。\" 钥匙!又是钥匙! \"那、那深海之主是啥?\"我嗓子发紧。 王婆子摇摇头,把捣碎的草药敷在我手腕上。药膏冰凉刺骨,激得我一哆嗦,可那股灼烧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说不清。有人说是海里的邪神,有人说是上古留下的怪物。\"她声音更低了,\"我只知道,每隔几十年,就有人带着这印记出现。最后……都没好下场。\" 我后背一阵发凉。张嫂怀里的娃儿突然\"呜\"了一声,小手腕上那个胎记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王婆子瞥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这娃儿也有?\" 我点点头,心沉到谷底。 \"造孽啊……\"王婆子叹了口气,从药箱深处掏出个脏兮兮的小瓷瓶,\"这药膏,一天抹三次。娃儿的胎记……暂时别碰。等他满周岁,我再来看看。\" 她起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盯着我的眼睛:\"丫头,听我一句劝。带着娃儿,走得越远越好。那东西……已经盯上你们了。\" 我浑身一激灵:\"您是说……\" \"昨晚上,\"王婆子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村口来了个穿黑西装的生人,撑着把大黑伞,在塌方那块转悠到天亮。\"她顿了顿,\"我瞅见他的眼睛了……那不是人的眼睛。\" 我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那鬼东西果然出来了!他在找我们! 王婆子前脚刚走,张嫂就绷不住了,抱着娃儿直掉眼泪:\"晚丫头,这可咋整啊?那、那穿黑西装的是不是就是……\" \"嘘——\"我一把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看了眼院门,\"别声张。\" 张嫂吓得直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怀里的娃儿醒了,小脸皱成一团,又要哭。 \"张嫂,\"我咬了咬牙,\"收拾点要紧的东西,现在就带娃儿走。去县里,去省城,越远越好!\" \"那你呢?\"张嫂瞪大眼睛。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敷了药、却依然隐隐作痛的烙印:\"我……我得再回后山一趟。\" \"你疯啦?!\"张嫂差点喊出来,又赶紧压低声音,\"那底下有啥好的?江屿那孩子都……\" \"他没死透。\"我打断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王婆子说这药能压住印记里的''火'',我估摸着……江屿身上那点''余烬'',说不定也能……\" 话没说完,手腕上的烙印突然针扎似的疼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冰凉的触感,从烙印深处传来,像是有谁在轻轻碰我。 我浑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这感觉……跟洞里江屿最后碰我那下,一模一样! 他还活着!至少……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意识在! 张嫂看我脸色不对,吓得直拽我袖子:\"晚丫头?你咋了?别吓我啊!\" \"没事。\"我强压下狂跳的心脏,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快收拾东西,趁天还早,赶紧走。\" 张嫂还想说什么,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几个村里汉子的大嗓门由远及近: \"老李家的!开门啊!我们来帮忙料理后事!\" \"这塌方闹的,后山那块地都陷下去个大窟窿!\" \"听说昨晚上有人看见个穿黑西装的在附近转悠,是不是城里来的干部?\" 张嫂手忙脚乱地抹了把脸,冲我使了个眼色,抱着娃儿去开门了。我缩在堂屋阴影里,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几个村里汉子抬着块门板进来,张罗着要给老李收殓。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昨晚的塌方,说村支书已经往乡里报告了,估计下午就有干部来看。 \"对了,\"一个汉子突然压低声音,\"你们听说没?昨晚上有人看见后山塌方那块,冒绿光!\" 我浑身一紧,竖起耳朵。 \"胡咧咧啥呢!\"另一个汉子打断他,\"那是地气!\" \"真的!我婆娘起夜亲眼看见的!绿莹莹的,跟鬼火似的,从塌下去的坑里往外冒!\" \"少说两句吧,怪瘆人的……\" 他们抬着老李的尸体出去了,张嫂跟在后面,怀里紧紧抱着娃儿,趁人不注意回头冲我使了个眼色——她找机会就溜。 院子里安静下来。我瘫在椅子上,浑身脱力。手腕上的药膏凉丝丝的,那股灼痛感确实轻了不少。可烙印深处那点冰凉触感,却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催促我什么。 后山……必须再去一趟。趁那撑黑伞的鬼东西不在。 可怎么下去?洞口被石头堵了,我一个人也搬不动…… 正发愁,院墙根底下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我警觉地抬头,看见墙角的柴火堆后面,慢悠悠地钻出个脏兮兮的小东西——是只黄毛土狗,瘦得皮包骨,左耳朵缺了半拉,一看就是村里的流浪狗。 这狗我认识,是以前老李喂过的。老李管它叫\"阿黄\"。 阿黄耷拉着尾巴,慢吞吞地走到院子中间老李躺过的地方,低头嗅了嗅,突然\"呜呜\"地哀鸣起来,跟哭似的。 我心里一酸。狗比人有良心。 正要起身赶它走,阿黄突然抬头,那双湿漉漉的狗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然后……极其诡异地,冲我歪了歪头,转身往院门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像是等我跟上。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狗……不对劲! 鬼使神差地,我拖着酸疼的身子站起来,跟了上去。 阿黄见我动了,立刻加快脚步,专挑没人的小路往后山方向跑。我远远跟着,心跳如鼓。 穿过一片玉米地,后山塌陷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地方现在像个巨大的伤口,黑黢黢地趴在山腰上,周围全是裂缝和滚落的巨石。几个村里人远远地指指点点,没人敢靠近。 阿黄灵活地绕过人群,钻进一片灌木丛。我咬牙跟上,手脚并用地爬过乱石堆,衣服被荆棘刮得稀烂。 灌木丛后面,阿黄停在一堆塌落的巨石前,低头嗅了嗅,突然开始疯狂刨土! 我凑近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这堆石头后面,藏着一条极其隐蔽的、被塌方震出来的裂缝!窄得只容一人侧身通过,黑黢黢的,往外渗着阴冷的湿气和那股熟悉的、带着甜腻腥味的腐朽气息! 是通往洞窟的另一条路! 阿黄冲我\"汪\"了一声,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一脑袋扎进了裂缝里! 我站在裂缝前,腿肚子直打颤。手腕上的烙印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点冰凉触感却变得异常活跃,像是在催促我进去。 江屿……还在下面。 深吸一口气,我侧过身子,挤进了那条黑暗、潮湿、充满未知恐怖的缝隙。 第50章 幽蓝引路? 裂缝里黑得跟泼了墨似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侧着身子往里挤,胸口被石头硌得生疼,后背蹭着湿漉漉的岩壁,冰凉的水汽直往领口里钻。前头阿黄的爪子扒拉石头的\"沙沙\"声时远时近,跟个引路的小鬼似的。 越往里走,那股子甜腻的腥臭味越重,熏得人脑仁疼。手腕上的烙印一跳一跳地疼,可里头那点冰凉劲儿却越来越活泛,像是离火堆越近,火星子蹦得越欢实。 走了约莫十来分钟,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到洞窟了! 跟昨晚那个不一样,这地方小得多,像个天然的石室。顶上垂下不少钟乳石,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地面湿漉漉的,长满了滑腻腻的暗绿色苔藓。最扎眼的是正中间——一潭黑黢黢的水,跟口大锅似的,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那股子熟悉的腐臭味。 阿黄蹲在水潭边上,吐着舌头冲我摇尾巴,狗眼里闪着绿莹莹的光,看着怪瘆人的。 \"你带我来这儿干啥?\"我小声嘀咕,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鬼地方静得吓人,除了水泡声,就剩我自己的心跳,\"咚咚\"响得跟打鼓似的。 阿黄突然\"汪\"了一声,扭头就往水潭里跳! \"哎!\"我下意识伸手去抓,捞了个空。那狗跟跳水运动员似的,一个猛子扎进去,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眨眼就没影了。 我傻眼了。这算啥?狗自杀? 正发懵呢,手腕上的烙印突然\"嗡\"地一下,那股子冰凉劲儿跟通了电似的,猛地蹿上来!疼得我\"嘶\"地倒抽一口冷气!低头一看——烙印中心那点幽蓝色的光,居然又亮了!比之前都亮!跟个微型灯泡似的,照得我手腕上的血管都泛蓝光! 更邪门的是,这光不是乱闪,而是……有节奏地明灭,跟呼吸似的。一亮一暗,一亮一暗。 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把发光的手腕凑近那潭黑水。 \"咕噜噜——\" 水面突然剧烈翻腾起来!像是底下有啥巨物要出来了!我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手脚并用往后蹭。 \"哗啦!\" 一个湿漉漉的脑袋破水而出! 不是阿黄。 是江屿! 他半个身子探出水面,青灰色的皮肤上沾满了黑绿色的粘液,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江……\"我嗓子眼发紧,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他缓缓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朝我伸来。手腕上那个撕裂的伤口还在渗血,混着黑绿色的粘液,一滴一滴落回水里。 就在我吓得动弹不得时,阿黄的脑袋突然从江屿身后冒出来,狗嘴一张——叼着个东西! 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巴掌大,锈得都快散架了。阿黄游到岸边,把盒子往我脚边一吐,然后抖了抖毛,水珠甩了我一脸。 江屿的手还悬在半空,幽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嘴唇微微动了动,没出声,可那口型分明是—— \"打……开……\" 我颤抖着捡起铁盒。锈得太厉害,盖子都跟底座锈在一起了。使劲一掰—— \"咔!\" 盖子开了。 里头是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泛黄的油布。抖开一看,上面用暗红色的、像是血的东西,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最中间是个巨大的、扭曲的\"鱿鱼\"标记,跟烙在我和江屿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抬头看向江屿。 水潭里,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幽蓝的眼睛却亮得吓人。他那只枯瘦的手,极其艰难地指向油布上的某个角落。 我凑近一看——那里画着个简笔小人,手腕上标着\"鱿鱼\"印记,站在一口冒着绿泡的鼎前。小人旁边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焚鼎者,余烬存。\" 啥意思?我正琢磨着,突然听见\"扑通\"一声——江屿沉下去了!水面恢复平静,连个气泡都没有,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有阿黄还蹲在岸边,狗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冲我\"汪\"了一声,尾巴摇得欢实。 \"等等!别走!说清楚啊!\"我扑到水潭边,伸手去捞,却只摸到冰凉的、粘稠的黑水。 手腕上的烙印突然剧痛!幽蓝的光疯狂闪烁,像是在警告什么。阿黄也突然炸毛,冲着我们来时的裂缝\"呜呜\"低吼。 有东西过来了! 我手忙脚乱地把油布塞回铁盒,揣进怀里。刚站起身,就听见裂缝那头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是皮鞋踩在石头上的声音! 撑黑伞的! 阿黄\"嗖\"地窜到我前面,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我慌不择路,转身就往石室深处跑。没跑几步,脚下一滑,\"噗通\"摔进了一个浅水坑。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那个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找到你了……小老鼠……\" 我浑身发抖,蜷缩在水坑里。手腕上的烙印疯狂闪烁,幽蓝的光映亮了周围——水坑边上,赫然刻着一行小字: \"余烬相引,可焚深海。\" 还没等我想明白,阿黄突然狂吠一声,朝着裂缝方向扑了过去! \"滚开!畜生!\"一声怒喝,紧接着是\"砰\"的闷响和阿黄凄厉的哀嚎! 我的心揪成一团。那狗……那狗为了救我…… \"你以为……逃得掉吗?\"冰冷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 我猛地回头—— 巨大的黑伞如同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我头顶。伞沿下,那双冰冷的、非人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把''海图''交出来。\"他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尸骨般的冷光,\"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海图?是说那块油布? 我死死捂住怀里的铁盒,后背紧贴着湿冷的石壁,退无可退。 黑伞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伞沿微微抬起,露出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他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另一只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东西—— 是个玻璃瓶。里头泡着一片青灰色的、带着暗红血丝的……鳞片! 江屿的鳞片! \"你以为……他还能救你?\"黑伞男人晃了晃瓶子,鳞片在液体中缓缓浮动,\"不过是个失败的''傀身'',连自我意识都所剩无几……\" 我盯着那片鳞片,胸口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剖开。江屿……他还在那口鼎里受苦吗?还是已经…… 手腕上的烙印突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灼痛!幽蓝的光猛地暴涨,照亮了整个石室!与此同时,怀里的铁盒变得滚烫,像是烧红的烙铁! \"啊!\"我痛呼一声,铁盒脱手而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盖子摔开了。那块油布飘出来,正好落在我流血的手腕上——血沾到油布的瞬间,上面的符号和线条突然亮了起来!泛出幽蓝的光! \"不!\"黑伞男人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色,伸手就要来抢! 太迟了。 油布上的光越来越亮,那些符号和线条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顺着我的血迹,爬上了我的手臂!一股无法形容的、古老而强大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身体! 黑伞男人猛地后退一步,巨大的黑伞\"唰\"地撑开,挡在身前:\"你疯了?!没有''海灵''血脉,强行引动''海图'',你会被烧成灰烬!\" 我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深海、巨影、燃烧的鼎、无数手腕上带着\"鱿鱼\"印记的人被投入绿火中…… 最后定格的,是江屿沉入黑水前,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 \"余烬相引……可焚深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 油布上的光彻底爆发!如同一轮幽蓝的太阳,在石室中炸开!黑伞男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被强光逼得连连后退! 光焰中,我隐约看见阿黄一瘸一拐地冲过来,狗嘴里叼着那个装着鳞片的玻璃瓶。它把瓶子往我脚边一放,然后义无反顾地扑向黑伞男人! \"找死!\"一声怒喝,紧接着是阿黄凄厉的惨叫。 我的心在滴血,却顾不上那么多了。颤抖着捡起玻璃瓶,用力一砸—— \"砰!\" 玻璃碎片四溅。那片青灰色的鳞片落在掌心,冰凉,湿润,带着一丝微弱的、熟悉的波动。 江屿的……余烬。 我攥紧鳞片,另一只手按在油布上,用尽全身力气喊出: \"焚鼎——!!!\" 幽蓝的火焰从我体内爆发,瞬间吞没了整个石室!黑伞男人的怒吼、阿黄最后的呜咽、岩石崩裂的轰鸣,全部淹没在这毁灭一切的蓝火中! 最后的意识里,我仿佛看见江屿从火焰中走来,幽蓝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他伸出手,轻触我的额头—— \"晚晚……醒醒……\" 第51章 灰烬新生 \"晚晚……醒醒……\" 那声音跟从水底下传上来似的,模模糊糊,听不真切。眼皮子沉得像压了两块大石头,怎么使劲也睁不开。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拼起来,疼得我直抽抽。 \"她手指动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炸在耳边,刺得我脑仁疼,\"王婶儿!王婶儿你快看!\" 是张嫂。她咋在这儿?我不是在洞里…… 记忆跟潮水似的涌上来——幽蓝的火、黑伞男人的怒吼、阿黄的惨叫、江屿的鳞片……我猛地一激灵,拼了老命把眼皮子掀开一条缝。 刺眼的光扎进来,激得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等适应了光线,我才看清自己躺在张嫂家炕上,身上盖着床打着补丁的蓝花被。张嫂和王婆子两张老脸凑得贼近,一个眼泪汪汪,一个眉头紧锁。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张嫂见我睁眼,一嗓子嚎出来,差点把我又吓晕过去,\"你可算醒了!三天三夜啊!我以为你也要跟着老李去了!\" 三天三夜?!我懵了。我不是在洞里放火烧了那鬼地方吗?咋躺炕上了? \"水……\"我嗓子眼干得冒烟,挤出来一个字都跟刀割似的疼。 张嫂手忙脚乱地端来碗温水,扶着我的后脖颈子一点点喂。水刚沾唇,我就跟沙漠里渴了八百年的旅人似的,咕咚咕咚往死里灌,呛得直咳嗽。 \"慢点儿!慢点儿!\"张嫂拍着我的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你说你咋这么虎啊!一个人跑后山去!要不是村里人听见动静去找,你就……\" \"后山咋了?\"我哑着嗓子打断她。 张嫂和王婆子对视一眼,脸色都变了变。 \"塌了。\"王婆子言简意赅,从药箱里掏出个黑乎乎的药丸子,\"全塌了。从半山腰到山脚,陷下去老大一个坑,现在积满了水,成个湖了。\" 湖?我脑子嗡嗡的。那洞呢?鼎呢?撑黑伞的鬼东西呢? 像是看出我的疑问,王婆子把药丸子塞我手里,压低声音道:\"没找着人。就看见你躺在湖边,手里攥着片鱼鳞,浑身滚烫,跟块炭似的。\"她顿了顿,浑浊的老眼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片鳞……我帮你收着了。\"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摸向手腕——烙印还在,但没那么疼了,变成了隐隐的钝痛。再一摸胸口,铁盒没了。 \"娃儿呢?\"我突然想起来,急得就要起身。 \"别慌!\"张嫂一把按住我,\"娃儿好着呢!在里屋睡着。我按你说的,收拾好东西准备跑,结果听见后山轰隆隆响,又看见村里人都往那边跑,我就……我就没走成。\" 我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打量四周。张嫂家还是那个破样,但总觉得哪儿不一样了。仔细一瞅——墙上多了道裂缝,窗框歪了,像是经历过地震似的。 \"那天晚上……\"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听见啥动静没?\" 张嫂脸色\"唰\"地白了:\"别提了!跟天塌了似的!先是后山那边''轰''地一声,紧接着全村的地都晃!我家腌菜的缸都震裂了!再然后……\"她咽了口唾沫,\"有人看见道蓝光,跟闪电似的,从后山直窜上天,把半边天都照亮了!\" 蓝光……是我放的那把火? \"有人受伤没?\"我心跳如鼓。 \"那倒没有。\"张嫂摇摇头,\"就是……\"她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有人说看见个穿黑西装的,撑着把大黑伞,往山外头跑了!跑得那叫一个快,跟后头有鬼追似的!\" 跑了?!那鬼东西没死?! 我后脊梁一阵发凉,手里的药丸子都快捏碎了。 \"把药吃了。\"王婆子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你这身子,现在虚得很。烙印里的''火''虽然泄出去不少,但根基还在,得慢慢调养。\" 我乖乖把药丸子塞嘴里,苦得脸都皱成一团。张嫂赶紧又给我灌了口水。 \"王婶儿,\"我鼓起勇气问,\"那片鳞……还有铁盒……\" \"在我那儿。\"王婆子打断我,起身拎起药箱,\"等你养好了,自己来取。\"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句,\"对了,这两天后山水塘边上,老有人看见条黄狗转悠……耳朵缺半拉,跟你家以前喂的那只挺像。\" 阿黄?!它还活着?! 我激动得差点从炕上蹦起来,被张嫂一把按回去:\"消停躺着!伤没好利索呢!\" 王婆子走后,张嫂从灶台端来碗小米粥,非要看着我喝完。我一边喝,一边琢磨这几天发生的事。江屿的鳞片、油布上的海图、幽蓝的火……还有王婆子那句\"烙印里的''火''泄出去不少\"…… \"张嫂,\"我突然想起来,\"我昏迷这几天,有人来找过我没?\" 张嫂正叠衣服的手顿了顿:\"有。乡里来了俩干部,说是调查塌方的事。问你咋在那儿,我说你梦游。\"她撇撇嘴,\"他们也没多问,转一圈就走了。\" \"还有别人吗?\" \"哦对!\"张嫂一拍大腿,\"昨儿傍晚有个生面孔在村口打听你!穿着黑皮夹克,戴着口罩,看不清脸。问你是不是住这儿,最近见没见过穿黑西装的。\" 我浑身一僵,勺子\"当啷\"掉碗里了。 \"你咋说的?\"我声音发紧。 \"我说你进城看病去了,半年回不来。\"张嫂得意地眨眨眼,\"那人也没多说,扭头就走了。\" 我长出一口气。看来那撑黑伞的鬼东西还有同伙!得赶紧想对策…… 正琢磨着,里屋突然传来\"哇\"的一声——娃儿醒了! 张嫂赶紧去抱。没一会儿,她抱着襁褓出来,脸上笑出一堆褶子:\"娃儿这几天可乖了,就是老爱盯着后山方向看,眼珠子滴溜溜转,跟能看见啥似的。\" 我接过娃儿。小家伙比前几天胖了点,小脸红扑扑的。见我醒了,他居然不哭不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一伸,精准地抓住了我手腕上的烙印! \"哎!别碰!\"我赶紧去掰他手指头,却猛地愣住了——娃儿手腕上那个暗红色的胎记,居然在发光!不是之前的暗红,而是跟我烙印如出一辙的幽蓝色!虽然很微弱,但在昏暗的屋里看得清清楚楚! 更神奇的是,当他的胎记碰到我的烙印时,那股灼痛感居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如同浸泡在海水中的舒适感! \"这……\"张嫂瞪大眼睛,话都说不利索了,\"这娃儿……\" \"嘘——\"我赶紧制止她,警惕地看了眼窗外,\"别声张。\" 张嫂猛点头,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 娃儿玩够了我的手腕,开始咿咿呀呀地挥着小胳膊,一个劲儿往窗外指。我顺着他的小手望去——后山方向,夕阳西下,新形成的水塘泛着粼粼波光。 恍惚间,我似乎看见水边蹲着个熟悉的身影。青灰色的皮肤,湿漉漉的头发,还有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 \"江……\"我鼻子一酸,差点脱口而出。 再定睛一看,哪有人?只有一只缺了半拉耳朵的黄狗,蹲在水边,朝我家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娃儿突然安静下来,小脑袋靠在我胸口,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开始打架。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烙印还在,危险未除。但至少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山后。新生的水塘上,泛起一圈微不可察的……幽蓝色涟漪。 第52章 镜湖诡影 娃儿睡熟了,小胸脯微微起伏,带着奶香的温热气息喷在我颈窝里。屋里没开灯,只有窗缝透进一点惨淡月光。我睁着眼,毫无睡意,手腕上的烙印在黑暗中隐隐发烫,像块埋进皮肉里的火炭,无声地灼烧。 这热,和以前那种要把人活活烤干的剧痛不一样。它沉甸甸的,带着一股蛮横的生命力,一下一下,撞着骨头缝,提醒我后山那场焚尽一切的幽蓝大火,还有那个沉入火海的身影。 心口像被石头堵着,闷得喘不过气。江屿……那片青灰的鳞片还躺在王婆子那儿,冰凉凉的,是唯一能证明他不是我疯癫幻觉的东西。 “呜…唔…” 怀里的娃儿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小眉头蹙着,发出细弱的呜咽。我赶紧轻轻拍抚他的背。指尖无意间擦过他肉乎乎的小手腕内侧——那块暗红色的胎记。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绝不容错辨的幽蓝光芒,骤然从胎记中心亮起!不是火光,更像是沉在水底深处,某种会发光的玉石,透出的一圈柔和又神秘的光晕。 与此同时,我手腕烙印处那沉闷的灼痛感,像是被这蓝光轻轻一抚,“滋”地一声,熄灭了!一股温凉的舒适感瞬间蔓延开,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初春解冻的山泉水里,连骨头缝里的疲惫都被冲刷掉了。 我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忘了。借着那微弱的蓝光,我低头看娃儿的脸。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黑葡萄似的瞳仁在夜色里亮得出奇,没有焦距,却直勾勾地“望”着我,小嘴微微张着,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崽儿?”我声音发颤,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发光的胎记。光晕随着我的触碰,微微荡漾了一下,温顺地包裹着我的手指。娃儿似乎舒服极了,小脑袋在我臂弯里蹭了蹭,满足地打了个小哈欠,眼皮又沉重地耷拉下去。手腕上的蓝光也随之缓缓黯淡,最终熄灭,重新变回那个不起眼的暗红胎记。 烙印的灼痛消失了,但心却跳得更急更乱。这娃儿……到底是什么来历?他跟江屿,跟那口鼎,跟我这该死的烙印,到底有什么联系? 后怕和巨大的谜团像冰冷的藤蔓缠上来,勒得我透不过气。 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第二遍,外面院门就被拍得山响,夹杂着张嫂压低嗓门又急又慌的喊声:“晚晚!晚晚!快开门!”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娃儿也被惊醒了,瘪着小嘴就要哭。我一边胡乱拍哄着,一边趿拉着鞋跑去开门。 门栓刚拉开,张嫂就一头撞了进来,头发都没梳利索,脸煞白煞白的,手里死死攥着个东西。 “咋了张嫂?”我心头一沉。 “王、王婆子……”张嫂喘着粗气,把手里的东西往我眼前一递。是块叠得方方正正、洗得发白的旧手帕,上面用木炭灰潦草地画着几个字。张嫂不识字,急得直跺脚:“村东头二狗子刚跑腿送来的!说是王婶儿让他务必亲手交给你!天没亮就塞过来了!你快瞅瞅写的啥?” 我接过手帕,凑到窗边微亮的光里。炭灰字迹歪扭,透着一股焦灼: “水塘底下有东西在动。小心。勿近。” 水塘底下? 我捏着手帕的手指瞬间冰凉。是那个塌方形成的新湖!王婆子不会无缘无故传这种话。她亲眼见过那片鳞,知道湖是怎么来的。她说“有东西在动”……是什么东西?塌下去的石头?还是……别的? “晚晚,王婶儿啥意思啊?”张嫂看我脸色不对,更慌了,“后山那水塘邪性得很!这两天村里人都不敢靠近,都说那水看着清亮,可深不见底,瘆人!早上有人去远远瞅了一眼,回来说水面上老有漩涡,还冒泡!跟……跟开了锅似的!” 漩涡?冒泡?我心里的不安急剧膨胀。那地方是古墓塌陷形成的,底下埋着那口诡异的青铜鼎,还有……江屿最后消失的地方。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撞进脑海——难道他没死?还被困在下面? 这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攫住了我全部心神。那片鳞!王婆子收着的鳞片!它是不是也……有了什么反应? “张嫂,”我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调,“你帮我看着娃儿!我……我得去水塘边看一眼!就一眼!” “啥?!”张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反手一把死死扣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吓人,“你疯啦?!王婶儿刚说勿近!勿近你懂不懂!那地方刚塌下去,土都是松的!万一再塌了咋办?底下要真有啥不干净的……”她打了个哆嗦,眼神惊恐地扫了一眼我怀里的娃儿,“你刚捡回条命,娃儿还这么小,你可不能再犯虎啊!” “张嫂!”我急了,“我心里有数!我就远远看看,不靠近!求你了!” 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张嫂的手像铁钳。 娃儿似乎被我们拉扯的动静吓到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小脸憋得通红,小手小脚胡乱挥舞。 就在这混乱的哭声中,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娃儿手腕上那个暗红色的胎记,在窗外透进来的晨曦里,竟然又开始隐隐透出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晕!虽然极淡,却像针一样刺进我眼里! 更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娃儿哭嚎的方向,他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竟不是看着我和张嫂,而是死死地、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抗拒,盯着后山水塘的方向! 仿佛那里有什么让他极度害怕的东西,正在“动”! “你……你看娃儿!”张嫂也看到了那微弱的蓝光和娃儿异常的表现,声音都变了调,抓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力道。 就是现在! 我一把将哭闹的娃儿塞进张嫂怀里,语速飞快:“你看好他!锁上门!谁叫都别开!我很快回来!” 不等她反应,我转身就往外冲,顺手抄起门边一把劈柴用的旧柴刀。 “晚晚!你给我回来!”张嫂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娃儿,又急又怕,在后面压着嗓子嘶喊。 我充耳不闻,一头扎进清冷的晨雾里。 清晨的后山,空气湿冷,带着泥土和草木折断后的腥气。塌陷形成的巨大水塘就在眼前,像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墨绿色镜子,嵌在满目疮痍的山体之间。水面异常平静,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周围倾倒的树木残骸,透着一股死寂的诡异。 张嫂说的漩涡和气泡没看见。 我放轻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柴刀粗糙的木柄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定感。王婆子的警告犹在耳边,娃儿惊恐的眼神挥之不去。我强迫自己冷静,借着几块巨大的、从山上滚落的岩石作掩护,一点点靠近水塘边缘。 脚下的土果然又湿又软,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随时会陷下去的感觉。腐烂的植物根茎和淤泥混合的气味直冲鼻腔。 离水边还有十几米,我停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面,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水面依旧平静无波。 难道王婆子看错了?或者……那东西沉下去了? 就在我心头疑窦刚起,紧绷的神经略微松懈的刹那—— 哗啦! 正前方不远的水面下,毫无征兆地,猛地翻涌起一大片浑浊的泥浪!像是有个巨大的东西在水底剧烈地搅动了一下! 浑浊的泥浆翻滚着,扩散开。就在这浑浊的中心,一抹冰冷、厚重、带着远古锈蚀痕迹的暗金色泽,惊鸿一瞥! 青铜! 绝对是青铜器的光泽!是鼎?还是别的什么陪葬品?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凉!江屿!是不是他?!他被困在下面了?! 巨大的担忧和冲动瞬间压倒了恐惧。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看个究竟! “找什么呢?” 一个冰冷、低沉,毫无起伏的陌生男声,突兀地在我身后响起!近在咫尺! 我浑身的汗毛在那一瞬间全部炸开!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巨大的惊恐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 什么时候?!这人什么时候摸到我身后的?!我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求生的本能让我猛地转身,手里的柴刀本能地横在身前,同时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石上,硌得生疼。 两步开外,站着一个男人。 黑皮夹克,深色工装裤,脸上严严实实捂着一个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一丝活人的情绪,冰冷、死寂,此刻正死死地、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黏在我脸上,然后,缓缓地、极其贪婪地,移向我刚才因为慌乱转身而微微敞开的衣襟——那里,裹在襁褓里的婴儿正不安地扭动着小脑袋! 他的视线,精准地钉在了娃儿身上! “这娃娃,”口罩后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刮擦,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刻意压抑的兴奋,“长得真精神。他手腕上……好像有点特别?”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警铃在疯狂尖啸!是他!张嫂昨天说的那个在村口打听我的皮夹克男人!黑伞的同伙!他们果然没放弃!他们盯上了娃儿! 娃儿似乎感受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小身体在我怀里拼命挣扎,手腕上那个胎记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襁褓布料,竟再次透出急促闪烁的幽蓝光芒!像是在发出最强烈的警报! 皮夹克男人看到那蓝光,枯井般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骇人的精光!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急切:“果然……得来全不费工夫!把那孩子给我!” “滚开!”我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柴刀在我手里剧烈地颤抖着,刀刃对着他。退无可退,身后是冰冷的岩石和那片死寂诡谲的水塘。怀里的娃儿是我唯一的支点,也是对方唯一的目标。 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关头—— “咕噜噜……” 我身后那片刚刚恢复平静的水面,猛地又翻腾起一串巨大的、密集的气泡!像是水底有什么庞然大物被惊动,正不耐烦地搅动着淤泥! 紧接着,“哗啦——!” 一道巨大的、带着浓重泥腥味的水浪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浑浊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浇了我一身,也溅了那个正欲扑上来的皮夹克男人满头满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皮夹克男人动作猛地一滞!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惊疑不定的波动,死死盯住我身后翻腾的水面。 趁着这转瞬即逝的空档,我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抱着哭嚎的娃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侧面扑倒翻滚! 轰! 几乎就在我扑出去的同时,一道裹挟着腥风和水汽的、粗壮得不像话的、布满暗青鳞片的巨大黑影,如同蛰伏已久的洪荒巨蟒,带着摧枯拉朽的恐怖力量,从我刚才站立的水岸边,破开浑浊的水面,悍然抽击而出! 目标,正是那个被水浪暂时阻住的黑衣人! 泥浆、碎石、折断的草木残枝,混合着冰冷的水滴,如同暴雨般砸落。 我蜷缩在几米外的泥泞里,死死护住怀里的婴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着,让我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娃儿的哭声在我怀里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小小的身体在我臂弯里剧烈地弹动挣扎。他手腕的位置,隔着湿透的襁褓布料,那幽蓝色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像一颗濒临爆炸的小小星辰! 我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被冰冷的泥水和惊惧的泪水模糊。 浑浊的水浪正缓缓落下,如同肮脏的幕布被扯开。 岸边,那个穿着黑皮夹克的男人,依旧站着。但他刚才那副阴冷掌控的姿态荡然无存。他整个人被那道突如其来的恐怖抽击逼得硬生生后退了三大步,每一步都在湿软的泥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他捂着左肩,黑色皮夹克的肩部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露出下面深色的衣料。没有血,但他整个左臂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软软地垂着,显然受了重创。口罩上方,那双枯井般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冰冷的贪婪,而是纯粹的、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死死盯着水面,或者说,盯着那破水而出的巨大黑影。 那黑影一击之后,并未沉入水底。 浑浊的水面之上,一截布满青灰色厚重鳞片的躯体,如同远古沉船的桅杆,缓缓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半浮半露出来。那鳞片湿漉漉的,在清晨惨淡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上面沾满了黑黄色的淤泥和水草。 那形态……粗壮得远超常人的腰身,流畅而蕴藏着毁灭性力量的线条……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一个名字,带着滚烫的血和绝望的灰烬,在我几乎停跳的心脏里疯狂冲撞——江屿! 是江屿?!他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他还活着!可他现在……是什么样子?那布满鳞片的躯体…… 皮夹克男人显然也认出了这非人的形态意味着什么。他眼中最后一丝镇定彻底碎裂,被一种面对未知恐怖生物的惊惧取代。他捂着受伤的左肩,踉跄着又退了一步,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冰冷的控制,变得尖利扭曲:“不……不可能!那场火……” 哗啦! 水面再次剧烈波动!那截浮出水面的、布满鳞片的恐怖躯体猛地一扭,带动着浑浊的水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紧接着,一颗头颅,从漩涡中心缓缓抬升起来! 湿透的黑色长发如同浓密的海藻,紧贴着头颅和脖颈,滴滴答答地淌着泥水。水珠顺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颊轮廓滑落。 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浑浊的水汽和晨光中时,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是江屿的脸! 轮廓依旧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的线条冷硬如昔。但那张脸上,再也没有一丝属于“人”的鲜活气息。 他的皮肤是一种死寂的青灰色,仿佛在水底浸泡了千年。那双曾经深邃如寒潭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眼白!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浑浊的惨白!没有瞳孔,没有焦距,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来自幽冥的翳! 更可怕的是,此刻,那双没有瞳仁的、惨白的眼睛,正越过水面,死死地、空洞地“盯”着我怀里——那个幽蓝光芒疯狂闪烁、哭嚎不止的婴儿!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江屿的熟悉感,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仿佛来自深海的……饥饿! 第53章 血染鳞光 娃儿那声哭嚎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尖上。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手腕上幽蓝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炸开,不再是温润的玉石光晕,而是刺眼、急促、带着一种濒临毁灭般疯狂闪烁的锐芒! 这光芒穿透了浑浊的水汽,直直刺向水塘中央那个刚刚抬起的、非人的头颅。 时间仿佛被这诡异的蓝光冻结了一瞬。 水面上,江屿——或者说,顶着江屿面孔的怪物——那颗惨白无瞳的头颅猛地一僵。他空洞的、如同覆盖着尸蜡的双眼,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灼伤,又或者被其中蕴含的某种力量击中。 “嗬……” 一声极其古怪、像是喉咙里卡着砂砾又像是骨骼摩擦的嘶鸣,从他青灰色的嘴唇里挤了出来。那庞大布满青鳞的身躯在水中剧烈地扭动了一下,搅起更大的浑浊浪花。他抬起一只覆盖着厚重鳞片、指爪尖锐得不像话的手,似乎想要遮挡那刺目的蓝光,动作里竟透出一丝……茫然和痛苦? 就是现在! 皮夹克男人被这骤然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但他反应快得惊人!眼见那恐怖怪物的注意力被婴儿的蓝光吸引,他眼中骇然未退,却已爆发出亡命徒的凶光!受伤的左臂软软垂着,右手却闪电般探入皮夹克内侧,再抽出时,手中已多了一柄乌沉沉的、造型极其古怪的短匕! 那匕首非金非铁,刃身弯曲如蛇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了污血的暗红光泽! 他根本没看我,所有的杀意都锁定了水中的怪物!或者说,他是在为逃命搏一条生路! “孽畜!滚回去!” 他嘶吼一声,声音因恐惧和剧痛而扭曲,脚下猛地蹬地,泥浆飞溅,整个人竟不退反进,拖着受伤的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水岸边那半人半兽的恐怖存在疾冲而去!手中的蛇牙匕首带着一股腥风,直刺江屿暴露在水面上的、布满鳞片的胸膛! “不要——!” 我失声尖叫,心脏几乎被撕裂!那匕首给我的感觉极其不祥! 江屿似乎被娃儿的蓝光震慑,反应迟滞了一瞬。面对这亡命一刺,他只是本能地、极其僵硬地抬起那只布满鳞片的巨爪去格挡。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朽木般的声音响起! 那柄暗红色的蛇牙匕首,竟异常锋利,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青灰色鳞片的防御,深深扎进了江屿挡在胸前的巨爪掌心! 没有预想中的鲜血喷溅。 只有一股粘稠的、如同陈年墨汁般的黑色液体,从那狰狞的伤口里缓缓涌出,滴落在浑浊的水面上,瞬间晕开一小片诡异的黑色。 “吼——!” 江屿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痛苦咆哮!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某种深海巨兽濒死的哀嚎,带着无穷的愤怒和暴戾!整个水塘的水面都因为这声咆哮而剧烈震荡! 他那只被匕首贯穿的巨爪猛地一甩!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爆发! 皮夹克男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正面撞上,整个人惨叫着倒飞出去!人在半空,口中已喷出一蓬血雾,重重摔在十几米开外的泥泞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生死不知。那柄插在江屿爪心的蛇牙匕首也被这股巨力甩脱,“叮”的一声,远远落在泥水里。 娃儿的哭声在这一声咆哮中戛然而止! 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猛地一抽,手腕上那疯狂闪烁的幽蓝光芒如同被狂风吹灭的蜡烛,瞬间熄灭得干干净净!小脑袋软软地歪向一边,双眼紧闭,脸色在刹那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像纸一样惨白!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崽儿!崽儿!” 我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我再也顾不上什么水怪,什么敌人,疯狂地摇晃着怀里的婴儿,手指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和颈侧脉搏。 微弱!极其微弱!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抽干了他! 水中的江屿,似乎也因为娃儿蓝光的消失而摆脱了某种束缚。他甩掉爪心匕首的剧痛彻底点燃了凶性!那双惨白的、无瞳的眼珠猛地一转,再次死死“盯”住了我!或者更准确地说,盯住了我怀里气息奄奄的婴儿! 那眼神里的饥饿感,比之前更盛百倍!如同饿了几百年的凶兽终于嗅到了最诱人的血腥! 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咕噜”声,布满鳞片的庞大身躯搅动着水流,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压迫感,开始朝岸边移动!浑浊的水面被破开,那青灰色的、非人的轮廓在视野中急剧放大!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 退!必须退!娃儿不能有事!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抱着昏迷的娃儿,手脚并用,拼命地从泥泞中挣扎着爬起来,转身就往张嫂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每一步都深陷在湿软的泥地里,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带着水腥和腐朽气息的压迫感如影随形,越来越近! 我不敢回头!只能听到身后泥水被巨大躯体搅动、拖行的哗啦声,还有那沉重、如同重锤擂地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完了!要被追上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股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吐息! 就在这时—— “孽障!看这里!” 一个苍老、嘶哑,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我侧前方响起! 是王婆子! 她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水塘边缘的另一块巨石旁!干瘦的身影在巨大的水怪面前渺小得可怜,但她站得笔直,浑浊的老眼里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 她枯瘦如鹰爪的右手高高举起!掌心赫然托着一物——在昏暗天光下,那东西反射出一点幽冷、湿润的微光! 是那片鳞!江屿的青灰色鳞片! 王婆子口中急速念诵着含混不清、音节古怪的咒语,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随着她的念诵,那片被她托在掌心的青灰色鳞片,竟开始微微颤动起来!紧接着,鳞片表面那幽冷的光泽如同活了过来,开始如水波般流转、汇聚,最后竟在鳞片中心凝聚成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幽蓝色火星!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燃烧着! “嗬……” 身后那沉重如山的脚步声,猛地顿住了!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尽吃奶的力气,又往前猛冲了几步,终于冲出了最湿软的泥沼区,脚下踩到了相对硬实的土路!张嫂家那歪斜的院门就在前方几十米! “晚晚!这边!” 张嫂焦急万分的喊声从院门口传来,她不知何时竟壮着胆子开了门,正扒着门框朝我拼命挥手,脸吓得比鬼还白。 我不敢有丝毫停留,更不敢回头去看王婆子和江屿的对峙,抱着娃儿埋头狂奔! 就在我即将冲进院门的刹那—— “吼——!” 身后再次传来江屿那暴怒痛苦的咆哮!比之前更加狂躁!更加混乱! 紧接着,是王婆子一声压抑的闷哼! 以及……一声重物狠狠砸入水中的巨大轰响! 哗啦——!!! 冰冷的水花夹杂着泥点,如同暴雨般溅射过来,打湿了我的后背。 我猛地冲进院门,张嫂“哐当”一声死死关上那扇歪斜的木门,插上门栓,整个人虚脱般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像筛糠。 “晚晚……娃儿……外面……王婶儿……”她语无伦次,话都说不完整。 我也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肺部火辣辣地疼。怀里的娃儿依旧昏迷不醒,小脸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水……快!水!”我哑着嗓子,几乎发不出声。 张嫂连滚带爬地冲进灶房。 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解开湿透的襁褓。娃儿小小的身体冰凉,手腕上那个胎记黯淡无光,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暗红印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突然,我的指尖触碰到他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小衣服,那里的皮肤似乎……有点异常的热? 我轻轻掀开衣襟。 娃儿小小的胸膛上,心口正中的位置,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的、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图案印记! 那形状……像一片蜷曲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鳞片? 和我手腕烙印的形状,隐隐呼应! 我如遭雷击,瞬间僵住!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 “水来了!水来了!”张嫂端着一碗温水跌跌撞撞跑出来,看到娃儿的样子,又是一声惊呼,“老天爷!娃儿这是咋了?!” 我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震惊,赶紧接过碗,用小勺子尖沾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润着娃儿干裂发白的小嘴唇。 就在这时—— 砰!砰!砰! 院门突然被剧烈地拍响! 不是人的手掌拍门,更像是……某种沉重、坚硬的东西在撞击! 我和张嫂同时骇然抬头,看向那扇并不牢固的木门。 “晚……晚晚……”张嫂牙齿打颤,死死抓住我的胳膊。 撞击声停了。 外面死寂一片。只有冰冷的晨风吹过破败院墙的呜咽。 几秒后,一个极其虚弱、断断续续、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开……开门……是我……王……” 是王婆子! 我心头一紧,和张嫂对视一眼。张嫂眼中满是恐惧和犹豫。 那撞击声……那虚弱的声音…… 我咬了咬牙,将娃儿轻轻放在张嫂怀里,示意她退后。然后,我抄起刚才放在门边的那把旧柴刀,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开门栓,将木门拉开一条缝隙!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血腥、泥腥和冰冷水汽的味道扑面而来! 王婆子整个人如同刚从血池泥沼里捞出来,斜靠在门框上,脸色灰败如金纸,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被撕裂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和擦伤,最深的一道在左臂,皮肉翻卷,正汩汩地往外冒着暗红的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手——那只刚刚托起鳞片的手。整只手掌连同小臂,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青黑色,皮肤表面布满细密的、蛛网般的紫红色血丝,肿胀得吓人,五指扭曲僵硬,指尖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她整条右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里面的骨头和筋脉都受到了某种可怕力量的侵蚀! 而她的左手,却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攥着一个东西——那柄被皮夹克男人刺入江屿爪心、又被甩飞出去的暗红色蛇牙匕首! 匕首的刃口上,沾满了粘稠的、如同墨汁般的黑色污迹! “王婶儿!” 我惊呼一声,赶紧扔掉柴刀,和吓得腿软却强撑着上前的张嫂一起,七手八脚地将几乎昏迷的王婆子拖进院子,重新死死关上院门。 “药……快!我那药箱……”王婆子气若游丝,眼睛半阖着,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张嫂跌跌撞撞跑进屋去拿王婆子的药箱。 我将王婆子小心地安置在堂屋角落的草席上。她的身体冰冷僵硬,右臂的肿胀和青黑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蔓延!那蛇牙匕首造成的伤,绝对不普通! “那……那东西……”王婆子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向我怀里的娃儿,又看向我手腕的烙印,最后落回她手中紧握的那柄邪异匕首上,“……匕首……有毒……是‘蚀骨’……鼎……鼎上的……” 她的话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 “江屿……他……”我喉咙发紧,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王婆子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惊悸,有后怕,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被那火……烧得……不人不鬼了……”她艰难地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像在耗尽生命,“魂……魄不全……只剩下……本能……和……怨气……”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我怀里昏迷的娃儿,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那娃儿……刚才那光……是……是‘源火’……是他……唯一……能‘认’的东西……也是……唯一能……‘点醒’他的……引子……” 源火?引子? 我低头看着娃儿心口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鳞形印记,又看向自己手腕上灼痛依旧的烙印,再联想到水底那抹惊鸿一瞥的青铜光泽…… 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张嫂抱着药箱冲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翻找。王婆子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只有那只青黑色的右手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紧握着那柄沾满不祥黑血的蛇牙匕首。 院子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我们三人粗重的喘息和娃儿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 危机远未结束。水塘下的怪物,逃走的敌人,昏迷的王婆子,濒危的娃儿……还有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匕首,以及王婆子口中那指向青铜鼎的未竟之语…… 一切,都指向了那片新生的、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镜湖水下。 我握紧拳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却感觉不到疼。 必须去王婆子家!拿回那片鳞!拿回铁盒!还有……弄清楚这娃儿,这烙印,这鼎,还有变成怪物的江屿之间,到底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和联系! 水下的青铜门,或许就是唯一的答案。 第54章 死地求生 “王婶儿!王婶儿!您醒醒啊!”张嫂带着哭腔的呼喊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抖得不成调。她手忙脚乱地翻着那个老旧的藤编药箱,瓶瓶罐罐碰得叮当乱响,手指头抖得跟鸡爪子似的,愣是拔不开一个瓶塞。王婆子歪倒在草席上,脸比灶膛里扒拉出来的冷灰还难看,嘴角那抹暗红的血痕,像条毒虫趴在那儿,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最吓人的是她的右手。整条小臂到手掌,肿得发亮,青黑里透着不祥的紫红血丝,跟条死了多时的毒蛇缠在上面一样,指尖还在微微抽搐。那只染着墨汁般黑血的蛇牙匕首,还死死攥在她扭曲的指头里。蚀骨?鼎上的?王婆子昏迷前那半截话,像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脑子里,搅得一片混沌。 我抱着娃儿,指尖摸着他心口。那点异常的热度还在,像块烧过的炭,隔着薄薄的小衣烫着我的皮肉。那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蜷曲的鳞片印记,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烙在我眼底。源火?引子?王婆子昏迷前的话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撞得脑仁生疼。娃儿刚才那要命的蓝光,是唯一能触动江屿那怪物本能的“火种”?也是唯一能……把他从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里拉回来的“钥匙”?这娃儿是张嫂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可自打江屿把他抱回来交给我俩养着,就跟我们亲生的没两样。看着他小脸惨白,气若游丝,我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疼又慌。 “晚晚,这可咋办啊?王婶儿这样子,娃儿也……”张嫂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手里的药瓶“哐当”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那东西…那东西还在外面吗?它会不会撞门?”她惊恐地回头盯着那扇歪斜的木门,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下一刻那布满青鳞的巨爪就要破门而入,把她撕碎。那是她亲生的崽啊!她能不慌吗? “不会!”我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异常肯定。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这感觉来得毫无道理,却又异常清晰。是手腕上那个烙印传来的微弱灼痛感?还是刚才王婆子用鳞片引走江屿时,我感受到的那一丝如同冰层冻结般的凝滞?我说不清,但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外面暂时是安全的!那东西被王婆子伤了,被娃儿的光灼了,它需要……舔舐伤口?或者,被水底更深处那扇冰冷的青铜门召唤回去了?脑子里闪过水底那抹惊鸿一瞥的、带着无尽死寂的青铜冷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疼得我抽了口气。江屿……他还在里面吗? “张嫂,别慌!”我强迫自己把声音稳住,把怀里冰凉的娃儿小心地往她怀里塞,“你看着娃儿,千万抱紧了!我去找药!王婶儿这手不对劲,拖不得!”娃儿是她亲生的,这时候交给她,天经地义。 张嫂手忙脚乱地接住娃儿,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死死搂着:“可…可这药箱里乱七八糟的,我哪认得哪个是治这个的啊……这黑黢黢的……” “找干净的布!先把她左臂那个大伤口按住止血!”我一边快速吩咐,一边冲到王婆子身边。她左手死死攥着那柄邪门的蛇牙匕首,指节都泛白了,像焊死在了上面。我咬着后槽牙,伸手去掰。 触手一片冰凉,像握住了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生铁。更诡异的是,手指碰到匕首柄的瞬间,手腕上那个烙印猛地一跳,一股尖锐的刺痛感顺着胳膊骨头缝就窜了上来,激得我浑身一哆嗦,差点松手。同时,似乎有极其微弱、带着无尽怨恨的嘶嘶声,像毒蛇吐信,直接钻进我的耳膜深处! 是幻觉吗?我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不敢多想,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那柄沉重冰凉的匕首从王婆子僵硬的手指里硬生生抽出来。不敢细看上面粘稠得如同活物的墨色污血,我扯过药箱里一团相对干净的粗布,胡乱将它裹了好几层,裹得像个粽子,然后像扔烫手山芋一样,远远丢到堂屋墙角。那玩意儿落地的闷响,都让我心头一跳,仿佛丢下的是个随时会炸开的毒气弹。 做完这一切,我才蹲到王婆子身边,目光死死锁在她肿胀发黑的右臂上。那青黑正以一种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她手臂的脉络向上爬!皮肤下的紫红血丝像活过来的蚯蚓,在皮肉底下微微蠕动。这绝不是普通的刀伤!是活的毒! “蚀骨……”王婆子昏迷前那气若游丝的呓语又在我耳边响起,带着绝望的回音。是这匕首上带的毒?还是……江屿身上那些墨汁般的黑血本身就带着这种能侵蚀活物的邪性?想到江屿变成那样,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 “张嫂,布!”我低喝一声,嗓子眼发紧。 张嫂手忙脚乱地把娃儿紧紧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扯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外褂衣襟,三两下撕开,递过几条布带,手指头还在抖。“给…给你…”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用力撕开王婆子右臂伤口附近的破烂衣袖。伤口不大,就在手腕上方一点,像是被匕首锋刃擦过留下的口子,但此刻却像一张咧开的、流着黑涎的嘴。没有新鲜的血,只有粘稠的、散发着淡淡腥腐气的墨色液体在缓慢渗出,像沥青。 我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用撕下的布条死死勒在王婆子肿胀小臂的上方,使出全身力气打了个死结!勒紧的布条深深陷入青黑的皮肉里,那皮肤下的紫红血丝似乎猛地跳动了一下,像被激怒的活物。昏迷中的王婆子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剧烈抽搐起来。 “晚晚!娃儿!娃儿又抽了!”张嫂突然带着哭腔惊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我猛地回头,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只见张嫂怀里,娃儿紧闭着眼睛,小小的身体却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冷的那种哆嗦,而是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下,又一下,痉挛般抽动!他惨白如纸的小脸上,那点微弱的呼吸似乎更弱了,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像个被抽空了气的破布娃娃! “崽儿!”张嫂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着他,声音都劈了。我扑过去,手指刚碰到他冰凉的小脸,他心口那点异常的热度猛地灼烫了我的指尖!烫得我一个激灵!几乎是同时,他心口那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蜷曲鳞片印记,骤然亮了一下!不是刚才那种刺破水雾、带着玉石碎裂般力量的幽蓝强光,而是一抹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淡金色微芒!如同黑夜中最后一点即将熄灭的烛火,带着一种不甘的倔强,闪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下去。 嗡—— 几乎是那淡金微芒闪过的同一刹那,被我丢在墙角、用破布包裹着的蛇牙匕首,竟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像沉睡的毒蛇被惊扰,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怨毒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毒雾,瞬间从墙角弥漫开来,席卷了整个堂屋!灶膛里那点苟延残喘的微弱的余烬火苗,“噗”地一声,毫无征兆地彻底熄灭了!屋子里彻底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门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勉强勾勒出桌椅板凳扭曲的轮廓,鬼影幢幢。 “啊!”张嫂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死死抱住抽动的娃儿缩成一团,牙齿格格打颤,像是随时要晕过去,“是…是那东西…它…它来了吗?匕首…匕首在叫!它在叫啊!” 我也惊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下意识地摸向腰后别着的旧柴刀,刀柄的冰冷触感给了我一丝虚假的支撑。我死死盯着墙角那团发出嗡鸣的破布,眼睛都不敢眨。那嗡鸣声持续了几秒,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不甘和恶毒的意味,如同诅咒的低语,最终才渐渐微弱下去,屋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怨气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娃儿身体的痉挛也停了,重新陷入那种死寂般的虚弱昏迷,心口那点异常的热度似乎也随着刚才那一下爆发而减弱了许多,变得似有若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匕首和娃儿之间……有感应?是娃儿心口那所谓的“源火”刺激到了这柄邪门的凶器?还是这匕首上沾染的属于江屿的污血,与娃儿身上源自江屿的某种东西——那心口的鳞片印记,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这娃儿,和江屿之间,到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江屿把他抱回来交给张嫂养时,只说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 混乱的念头像疯狂的藤蔓,瞬间缠满了我的大脑,勒得我无法呼吸。不能再等了!王婆子命悬一线,脸都灰了!娃儿情况诡异,呼吸弱得随时会断!这诡异的匕首就像颗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发疯!所有答案,所有生机,都在王婆子家!那片鳞!那个铁盒!只有弄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才可能找到救他们的办法!江屿……那个变成怪物的男人……他到底还有没有救?娃儿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联系?我要把他找回来!一定还有办法! “张嫂!”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决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你守着王婶儿和娃儿,把门闩死!除了我,谁叫门都别开!听到任何动静都别出来!天塌了也给我顶住!娃儿是你亲骨肉,你得护住了!”我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张嫂惊恐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像个无助的孩子,但听到“亲骨肉”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母兽般的凶光,用力点头,把娃儿搂得更紧:“晚晚?你…你要去哪儿?外面危险啊!那东西…那东西……” “去王婶儿家!拿救命的药!拿能救他们的东西!”我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弯腰捡起地上的旧柴刀,粗糙的木柄硌着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冰冷触感给了我一丝支撑的力量,“听着!王婶儿手臂上的布带千万别松!勒紧点!娃儿…娃儿心口还有点热,你用手心捂着,给他一点暖意,别让他彻底凉下去!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晚晚…”张嫂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但眼神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死死护住怀里的娃儿。 “记住!谁叫都别开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我最后看了一眼草席上气息奄奄、右臂青黑还在蔓延的王婆子,和椅子上被张嫂紧紧护住、毫无生气的娃儿,狠狠心,一跺脚,转身冲到院门边。 手搭上冰冷的门栓,粗糙的木刺扎进指尖,我却感觉不到疼。侧耳倾听。门外死寂一片,只有冷风刮过墙头枯草的呜咽,带着一种不祥的调子。那股令人窒息的、带着水腥和腐朽的压迫感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屿……他真的退走了?还是潜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像毒蛇一样盘踞着,等待着下一次猎食的机会?水底那扇巨大的、冰冷的青铜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鬼东西?娃儿心口的印记……和我手腕的烙印……那匕首上王婆子没说完的“鼎”……这一切,必须有个了断!江屿,你等着我! 咔哒。 我猛地拉开院门。冰冷的晨风夹杂着浓重的泥腥味和水汽,像刀子一样扑面而来,激得我一个哆嗦,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胳膊。门外空荡荡的,泥泞的地面上只有凌乱不堪的脚印和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水塘方向,在靠近水边那浑浊的死水边缘,彻底消失了。水面浑浊死寂,只有几片枯黄的烂叶子打着旋儿,沉浮不定。皮夹克男人躺过的地方,只剩下一滩被雨水冲得发淡的血迹和挣扎翻滚的泥印子,人,不见了踪影。 跑了?还是……被那东西拖回水底了? 无暇细想。我最后看了一眼歪斜的院门内,张嫂抱着娃儿缩在堂屋门口阴影里,脸上虽然还挂着泪,但眼神却死死盯着门,带着一种护崽母狼般的决绝。 “等我回来!”我哑声吼了一句,像是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对那冥冥中窥视着一切的鬼东西宣战。不再犹豫,握紧柴刀粗糙的刀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朝着村西头王婆子家那间孤零零伫立在晨雾里的泥坯小屋,拔腿狂奔! 脚下的泥路湿滑冰冷,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泥点,甩在裤腿上,又冷又黏。清晨的村庄死寂得可怕,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连声狗叫都听不到,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疯狂敲打。水塘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在脑子里疯狂闪回,搅成一锅腥臭的粥——江屿惨白无瞳的头颅,布满青鳞、指甲如刀的巨爪,皮夹克男人亡命一刺时眼中爆发的凶光,王婆子托起鳞片时眼中近乎狂热的、不顾一切的决绝,还有娃儿那耗尽生机的幽蓝光芒和他心口浮现的、如同诅咒般的鳞片印记……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带着血和泥:娃儿(源火,引子)——我手腕的烙印(灼痛,联系?)——江屿(异变怪物,本能与怨气)——水底的青铜鼎(门?根源?)——王婆子(鳞片,铁盒,秘密)——那柄邪门的蛇牙匕首(蚀骨,鼎上的?凶器!)…… 它们之间到底被一条怎样看不见的、带着血腥味的线串联着?王婆子家藏着的那片鳞和铁盒,是解开这一切死结的钥匙吗?还是打开另一个更恐怖深渊的大门? 泥水浸透了破旧的布鞋,冰冷刺骨,像无数根针扎在脚上。我咬着牙,嘴唇尝到了铁锈味,是咬破了。拼命甩开脑子里纷乱如麻的念头,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脑子里:快!再快一点!王婶儿和娃儿等不起!江屿……等我! 肺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喉咙里全是血腥气。终于,王婆子家那扇熟悉的、破旧的木板门出现在视野里,歪歪斜斜地杵在那儿。门……虚掩着!像是被人匆忙推开过,连关上都没顾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猛地刹住脚步,泥水溅了一腿。放慢脚步,握紧了手里被汗浸湿的柴刀,刀尖微微发颤。警惕地靠近。门缝里一片昏暗,像个吞噬一切的洞口。侧耳听了听,里面死寂一片,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尘埃落定的静。 轻轻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苦涩和陈年灰尘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但其中还夹杂着一股……东西被粗暴翻动后的凌乱气息。堂屋里一片狼藉!那张破旧的八仙桌被掀翻在地,缺了口的粗陶碗摔得粉碎,白花花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墙角堆放草药的箩筐也倒了,干枯的草叶、晒干的虫子尸体撒得到处都是,踩得稀烂。显然有人在这里疯狂翻找过!是那个逃走的皮夹克男人?他伤成那样了还能跑这么快?还是……别的什么人?村里还有谁在盯着王婆子?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咚咚咚地撞着肋骨。顾不上查看别的,目光像钩子一样,直直射向王婆子平时供奉祖宗牌位和存放要紧东西的那个矮柜——柜门洞开!里面空空如也!连垫底的破布都被扯了出来! 那片鳞!那个铁盒! 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发黑,一股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双腿一软,踉跄着差点直接跪倒在泥地上。完了?被人抢先一步拿走了?最后的希望……没了?没有那片鳞,没有铁盒里的东西,拿什么救王婶儿那条发黑的手臂?拿什么弄明白娃儿心口那诡异的印记?拿什么去找回……找回那个变成怪物的江屿? 不!等等!不能就这么完了!江屿还在等我!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强迫自己从绝望的泥潭里拔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地面上飞快扫视。矮柜被粗暴地拉开,挪了位置,柜底原本垫着的一块厚实的、边缘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被掀开了!歪斜地靠在一旁,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只容一个人勉强钻入,一股带着泥土深处腥气和阴冷潮湿的寒意,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锈蚀般的淡淡腥气,幽幽地从下面冒上来,直扑脸面。 地道?! 王婆子家竟然有地道!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绝望!——王婆子昏迷前死死攥着那柄匕首,她最在意的鳞片和铁盒,会不会根本没放在柜子里?而是藏在这地道深处?!那个翻找的人,匆忙之下只掀翻了柜子,砸了东西,却没发现这隐秘的入口?! 希望的火苗如同狂风中的野草,瞬间重新燃起,烧得我心脏滚烫!江屿,再等等我!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我反手将柴刀咬在嘴里,冰冷的铁锈味在舌尖弥漫。摸索着找到矮柜旁放着的一小截用了一半的蜡烛和一个简陋的竹片火折子,这是王婆子平时夜里点灯用的。 嚓!火折子擦亮,幽蓝的小火苗跳动了一下,点燃了蜡烛芯。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黑暗,驱散洞口附近的深沉。 洞口下方,隐约可见凿挖得极其粗糙的土阶向下延伸,一级又一级,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那股土腥气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更浓了,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没有时间犹豫了。王婆子和娃儿等不起!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一手死死护着那随时可能被阴风吹灭的微弱烛火,一手紧紧握着柴刀,刀柄的粗糙感是我唯一的依仗。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污浊的空气呛得我直咳嗽。小心翼翼地探身,侧着肩膀,钻进了那个阴冷狭窄、如同巨兽咽喉的地道入口。 土阶陡峭而湿滑,布满了硌脚的碎石和湿泥。我只能侧着身子,后背蹭着冰冷凹凸的土壁,一步一步往下挪。烛火在狭窄的空间里不安地疯狂跳动,将我的影子扭曲放大,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土壁上,如同张牙舞爪、伺机而动的鬼魅。空气越来越阴冷潮湿,那股金属锈蚀的味道也越来越清晰,浓得化不开,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也仿佛更近了些……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腐烂。 地道不长,大概只下了十几级让人心惊肉跳的台阶,脚下就踏到了相对平整、但依旧泥泞的泥地。眼前豁然……或者说,被昏黄的烛光勉强照亮出一个不大的空间,约莫只有半间堂屋大小的土室。烛光所及之处,景象让我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土室正中,赫然摆放着一口……棺材?! 不是新棺,是口老旧的薄皮棺材,木料发黑,漆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朽烂的木纹。棺材盖并没有完全合拢,斜斜地搭在上面,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朽木、湿泥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陈腐气味,从那个黑洞洞的缝隙里散发出来。 而在棺材前方的泥地上,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东西,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图案!那图案扭曲盘旋,线条古老而诡异,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中心位置似乎是一个抽象的、张开血盆大口的兽形!干涸的暗红色泽散发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绝对是……人血! 这个诡异血阵的中心,正对着棺材开口的位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铁盒! 铁盒样式古朴,没有任何花哨的纹饰,只有岁月侵蚀留下的斑驳锈痕,像凝固的血痂。盒盖紧闭着,严丝合缝,仿佛锁着天大的秘密。 而在铁盒旁边,还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一片婴儿巴掌大小、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青灰色鳞片!正是王婆子之前托在掌心、引走江屿的那片!此刻,它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反射着幽冷湿润的光泽,如同活物的眼睛。而那片幽冷的光泽,似乎正与铁盒上某种看不见的、沉重冰冷的气息隐隐呼应着,仿佛同源同脉! 找到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头顶,烧得我眼前发花!顾不上那诡异的血阵和旁边那口瘆人的棺材,也顾不上那股萦绕不散的血腥和腐朽,更顾不上心底那点对棺材里可能装着什么的恐惧,我几步冲过去,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伸手就去抓那冰凉的铁盒和那片救命的鳞片! 指尖即将触碰到铁盒冰冷边缘的刹那—— 呼! 一股阴冷刺骨、带着浓重湿腐气息的旋风,毫无征兆地从棺材敞开的缝隙里猛地卷了出来!烛火剧烈摇曳,疯狂挣扎了几下—— 噗! 灭了! 土室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同时,一个极其嘶哑、干涩,仿佛两块朽木在坟墓里摩擦的、非男非女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恶意和贪婪,如同冰冷的毒蛇,直接钻进我的脑海深处: “源…火…的…气…息……交…出…来……” 第55章 烙印灼心 “源…火…的…气…息……交…出…来……” 那嘶哑干涩、如同朽木摩擦的声音,像冰冷的蛆虫,直接钻进我的脑子!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在脑子里炸开的!土室里伸手不见五指,绝对的黑暗像粘稠的墨汁,瞬间把我吞没。铁盒冰冷的边缘刚刚触到我的指尖,还没来得及握住,一股带着浓重湿腐气息的阴风就狠狠撞在我身上,腥臭扑鼻! “啊!”我惊叫出声,完全是本能,整个人被撞得向后踉跄,脚下湿滑的泥地根本站不稳,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手里的柴刀脱手飞出,砸在土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不知滚到哪里去了。蜡烛早灭了,只有那柄邪门的蛇牙匕首还死死攥在我手里——刚才冲过来时,我下意识把它从破布里抽出来防身了! 冰冷!刺骨的冰冷顺着匕首柄瞬间蔓延到整条胳膊!手腕上那个烙印像是被滚油浇透,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痛! “呃!”我痛得蜷缩起来,感觉那块皮肤要被烧穿了!同时,一股更庞大、更阴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从棺材敞开的缝隙里汹涌而出,死死锁定了我!不,是锁定了我手腕上那个滚烫的烙印! “嘶……吼……”棺材里传来一声更加清晰、更加贪婪的低吼,不再是意念,而是真实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渴望! 快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我顾不上屁股摔得生疼,也顾不上那几乎要烧断我胳膊的灼痛,手脚并用就想往台阶上爬!铁盒!鳞片!什么都顾不上了!命要紧! 晚了! 一股巨大的、带着腐朽腥气的吸力,猛地从棺材缝隙里爆发出来!我就像一片被卷入漩涡的叶子,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被向后拖拽!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粗糙的土壁上,撞得我眼前金星乱冒,差点背过气去! “滚开!”我绝望地嘶吼,胡乱挥舞着手里冰冷的蛇牙匕首,朝着吸力的方向猛刺!匕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像是刺进了朽木,又像是划开了坚韧的皮革。那股吸力猛地一滞! 趁这千分之一秒的空隙,我连滚带爬,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手脚并用地扑向台阶的方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着摔倒前的记忆和感觉!手指终于抠到了湿滑冰冷的土阶边缘! 就在我半个身子已经爬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 “吼——!” 一声饱含暴怒的咆哮在狭小的土室里炸开!棺材盖被一股巨力猛地顶开,砸在旁边的土壁上,发出巨大的轰响!尘土簌簌落下。一股更浓烈、更令人作呕的腥风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只冰冷、滑腻、覆盖着某种粗糙鳞片或者硬痂的巨大爪子,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朝我抓来!速度太快了!我甚至来不及回头,只感到后背一阵刺骨的阴风! 完了!要被抓住了! 就在那爪子即将触碰到我后背的刹那—— 嗡——! 我攥在手里的蛇牙匕首,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一阵短促而高亢的嗡鸣!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刺耳膜!匕首柄上那股冰冷的邪气,与我手腕烙印的灼痛感猛烈碰撞! 更诡异的是,我手腕上那个滚烫的烙印,在匕首嗡鸣响起的瞬间,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眼的幽蓝火星!像被激怒的火种! “嘶啊——!” 身后棺材里那东西,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仿佛被滚油泼中的尖锐嘶鸣!那只抓向我后背的巨爪,猛地缩了回去!那股恐怖的吸力和锁定感也瞬间消失! 就是现在! 我根本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连滚带爬,用尽吃奶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向上猛蹿!一级,两级……土阶湿滑陡峭,好几次差点又滑下去,指甲在冰冷的泥土上抠出了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上去!上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终于,我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那个阴森的地道口,狼狈不堪地摔在堂屋冰冷的地面上!外面惨淡的天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里火辣辣地疼,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浑身沾满了泥浆,后背被撞得生疼,手腕上的烙印还在灼痛,但比刚才在地下好了很多。 我几乎是立刻翻身爬起,惊恐地回头看向那个黑黢黢的地道口。里面死寂一片,只有浓重的腥腐气还在幽幽地往外冒。刚才那棺材里的东西……似乎被匕首和烙印的异变暂时压制住了?它没追出来?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我浑身发抖,牙齿格格打颤。不能再待了!我慌忙低头,看向自己手里——右手还死死攥着那柄冰凉刺骨的蛇牙匕首,粘稠的墨色污血沾满了我的手指。而左手…… 我猛地摊开手掌! 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掌心里,赫然躺着两样东西! 那片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青灰色鳞片!还有那个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铁盒! 刚才摔倒前那一扑,混乱中我竟然把铁盒和鳞片都抓到了手里!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恐惧!顾不上满身泥污和疼痛,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王婆子家那扇破门,朝着张嫂家方向再次拔足狂奔!风在耳边呼啸,手里的铁盒和鳞片冰冷沉重,却是我此刻唯一的希望! “开门!张嫂!是我!林晚!”我冲到院门前,用力拍打着歪斜的木门,声音嘶哑地大喊。 门几乎是立刻被拉开一条缝,露出张嫂那张惊魂未定、哭肿了的脸。“晚晚!”她看到我,眼泪又下来了,赶紧拉开插销。 我冲进院子,反手就把门死死闩上,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快!东西拿到了!”我把铁盒和鳞片塞给张嫂,“娃儿怎么样?王婶儿呢?” 张嫂抱着铁盒和鳞片,像抱着救命的稻草,声音发颤:“娃儿…娃儿刚才又抽了一次,比之前更厉害!现在又不动了,就剩一口气吊着!王婶儿…王婶儿手更黑了,都…都肿到肩膀了!气也快没了!” 我心猛地一沉,顾不上歇口气,几步冲进堂屋。 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王婆子躺在草席上,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嘴唇乌紫,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最骇人的是她的右臂,那青黑色肿胀已经蔓延到了肩头,皮肤下的紫红血丝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整条手臂肿得发亮,透着不祥的死气。左臂那个原本只是皮肉翻卷的伤口,此刻边缘也开始泛出诡异的青黑! 而娃儿,被张嫂放在旁边一张破椅子上,小小的身体软绵绵地歪着,小脸白得透明,嘴唇发绀,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心口那片鳞片印记,颜色似乎更淡了,几乎要消失。 “王婶儿!王婶儿你醒醒!”我扑到王婆子身边,焦急地呼唤,用力拍打她冰冷的脸颊,“药!铁盒!怎么用?快告诉我怎么用啊!” 王婆子毫无反应,如同沉入最深沉的黑暗。 “晚晚,这…这铁盒打不开啊!”张嫂捧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急得直掉眼泪,用力去掰那严丝合缝的盒盖,纹丝不动。“你看!这有个小孔!像是锁眼!可哪有钥匙啊!” 钥匙?我脑子嗡的一声。王婆子昏迷前只说了铁盒和鳞片,根本没提钥匙! 绝望再次袭来。难道千辛万苦拿回来的,只是个打不开的废铁疙瘩? “匕首…匕首……”王婆子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呓语。 匕首?我猛地看向墙角那团被我丢弃的破布!那柄邪门的蛇牙匕首! “匕首!快!把匕首拿过来!”我冲着张嫂喊。 张嫂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跌跌撞撞跑过去,把那裹着破布的匕首捡了回来,远远地递给我,眼神里满是恐惧。 我接过匕首,忍着那刺骨的冰凉和邪气。王婆子刚才昏迷前死死攥着它,现在又提到它……难道…… 我的目光落在铁盒上那个小小的锁孔上。那锁孔的形状……弯曲的,带着锯齿……我心头猛地一跳!再看手中匕首的刃尖——那弯曲如蛇牙的尖端!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我几乎是颤抖着,将蛇牙匕首那尖锐弯曲的刃尖,小心翼翼地朝着铁盒上那个小小的锁孔插去! 严丝合缝! 那弯曲的刃尖,竟然完美地嵌入了锁孔的形状! 我屏住呼吸,手腕用力,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机括弹开的脆响! 铁盒的盖子,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草药辛香和陈年血腥的古怪气味,瞬间从缝隙中弥漫开来! 我和张嫂同时瞪大了眼睛!成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盒盖完全掀开。 盒子里,没有想象中的秘籍宝典,也没有灵丹妙药。 只有三样东西。 左边,是一小撮灰白色的、如同骨灰般的粉末,散发着极其浓烈刺鼻的辛辣药味,熏得人眼睛发酸。 中间,是一小片折叠起来的、颜色发黄发脆的旧布片,上面似乎用暗褐色的东西画着些模糊的线条。 右边,则是一小段……干枯发黑、如同某种植物根茎的东西?不!仔细看,那形状……像一截被烧焦的、蜷缩的……指骨?! 张嫂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 我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发黄的旧布片上。这很可能就是关键!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片薄如蝉翼、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旧布片取了出来。触手冰凉粗糙。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光,我颤抖着手,将它展开。 布片不大,上面用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颜料(很可能是血)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图案。那图案的核心,是一个抽象的、张开大口的兽头,与地道里那个血阵中心几乎一模一样!而在兽头的上方,画着几道扭曲的、如同火焰般的线条,线条的末端,连接着一个极其微小的、蜷曲的鳞片图案! 图案下方,还有几行极其细小、如同蚊蚋般的古体字注释。我凑近了,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着那些模糊的字迹: “……源火引路……鳞烙为凭……心脉相连……鼎血逆生……” “……蚀骨之毒……唯源火余烬……与……同源之血……可解……” 源火余烬?同源之血? 我的目光猛地射向盒子左边那撮灰白色的、散发着刺鼻辛辣味的粉末!这就是源火余烬? 那同源之血……同源……谁的源?江屿?娃儿?还是……我手腕上的烙印?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蚀骨之毒,唯源火余烬与同源之血可解!王婆子有救了! “张嫂!快!拿碗水来!干净的!”我急声吩咐,同时小心地用指甲刮了一点那灰白色的粉末,捏在指尖。分量极少,估计也就够一次。 张嫂慌慌张张跑去灶房端水。 我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旧布片的图案和文字上。“源火引路……鳞烙为凭……”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个依旧隐隐灼痛的烙印——那不正是一个蜷曲的鳞片形状吗?“心脉相连……鼎血逆生……”心脉相连……是指娃儿心口的印记和我手腕的烙印?鼎血逆生……水底青铜鼎里的血?逆转江屿异变的关键? 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肉跳的轮廓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娃儿是“源火”的引子,能触动江屿的本能。我手腕的烙印是“凭据”,可能与青铜鼎有关。娃儿心口的印记和我手腕的烙印“心脉相连”?而王婆子之前用江屿的鳞片引动幽蓝火星……那鳞片也是“凭据”! “水来了!”张嫂端着一碗清水冲了进来。 我立刻收敛心神。现在救王婆子要紧!我小心翼翼地将指尖那一点点灰白色的“源火余烬”粉末,撒进碗里。 粉末入水即化,清澈的水瞬间变成了淡淡的、带着奇异光泽的灰白色,那股刺鼻的辛辣味也淡了许多,反而透出一丝奇异的温热感。 “同源之血……”我念叨着,目光扫过王婆子青黑的手臂,扫过昏迷的娃儿,最后落在自己手腕那个鳞片烙印上。同源……我和江屿是夫妻,血脉相连?还是……这烙印本身就是某种连接? 没有时间犹豫了!王婆子的手臂青黑已经蔓延到脖子了! 我一咬牙,抓起地上的蛇牙匕首——只有它足够锋利。忍着匕首柄传来的冰冷邪气,我毫不犹豫地用那沾满墨色污血的刃尖,在自己左手腕的烙印边缘,狠狠划了一道! “嘶!”剧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晚晚!你干啥!”张嫂惊叫。 我没理会,迅速将流血的手腕凑到碗口上方,让殷红的血滴,一滴滴落入那碗灰白色的水中。 嘀嗒…嘀嗒… 鲜血滴入,碗中那灰白色的水液竟像是活了过来,开始微微旋转!灰白与血红迅速交融,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金红色光晕的液体!那股奇异的温热感更强了! 成了! 我赶紧把碗递给张嫂:“快!给王婶儿灌下去!快!” 张嫂手都在抖,但还是接过碗,蹲到王婆子身边,费力地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小心翼翼地将碗里的液体一点点灌了进去。 液体灌下,起初毫无反应。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昏迷中的王婆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猛地抽搐!紧接着,她那条肿得发亮、青黑蔓延的右臂上,皮肤下的紫红色血丝疯狂地蠕动起来,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里面挣扎! “啊!”张嫂吓得差点把碗摔了。 只见王婆子手臂皮肤表面,开始渗出粘稠的、墨汁般的黑色液体!速度极快!一股比之前浓烈数倍的腥臭瞬间弥漫开来! “有效!排毒了!”我惊喜地喊道,也顾不上那恶臭。 黑色的污血不断渗出,王婆子手臂上那骇人的青黑色肿胀,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皮肤下的紫红血丝也渐渐平息、黯淡下去!虽然整条手臂看起来依旧惨不忍睹,布满了污血和溃烂的痕迹,但那股令人心悸的“活毒”蔓延的死气,确实被遏制住了! 王婆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浑浊黯淡,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疲惫,但总算恢复了一丝神采! “王…王婶儿!”张嫂喜极而泣。 “晚…晚…”王婆子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我身上,又看向我流血的手腕,最后落在旁边气息奄奄的娃儿身上,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娃儿……源火……快……熄了……要……引……” 她的话没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色的污血,显然刚才的排毒对她虚弱的身体是极大的负担。 “引?怎么引?”我焦急地追问,心都揪紧了。娃儿的情况比王婆子更危急!源火要熄了?难道也要用这“源火余烬”和“同源之血”?可那粉末只剩盒底一点点,而且给娃儿用……同源之血用谁的?我的?还是……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水塘方向。江屿……只有他!娃儿的源火源自他,能引动他本能的,也只有娃儿! “鳞……片……”王婆子用尽力气,目光死死盯着张嫂手里那片青灰色的鳞片,“……用……它……靠近……娃儿……心口……试试……快……” 靠近娃儿心口? 我立刻从张嫂手里拿过那片冰冷的青灰色鳞片。触手冰凉湿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娃儿身边。他小小的身体冰凉,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心口那片印记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我屏住呼吸,颤抖着手,将那片属于江屿的鳞片,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娃儿心口那个淡得几乎消失的鳞片印记上。 一秒……两秒…… 毫无反应。 就在我的心沉入谷底,绝望再次蔓延时—— 嗡! 那片冰冷的青灰色鳞片,突然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鳞片表面那幽冷的光泽,如同被唤醒的活水,开始缓缓流转!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芒,从鳞片上散发出来,如同蛛丝般,缠绕向娃儿心口那个印记! 与此同时,娃儿心口那个几乎消失的印记,骤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同样淡金色的回应!像两颗微弱的星辰,在黑暗中彼此呼应! 娃儿冰凉的身体猛地一颤!虽然依旧昏迷,但那微弱得几乎停止的呼吸,似乎……稍稍有力了一点点?胸口的起伏,也变得稍微明显了一丝! 有用!真的有用! 我激动得差点落泪,不敢移动鳞片,就那么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让那片冰冷的鳞片紧紧贴着娃儿的心口。那微弱的淡金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连接着,维持着娃儿最后一点生机。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地面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我和张嫂骇然抬头! 声音……是从水塘方向传来的! 紧接着,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痛苦的咆哮,撕裂了死寂的晨空,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从水底深处猛然爆发! “吼嗷——!!!” 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混乱、痛苦和……一种被强行唤起的、如同烈火灼烧般的暴怒! 是江屿! 我手腕上那个刚刚止血的烙印,在这一声咆哮响起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烙铁般的灼痛! “呃啊!”我痛得闷哼一声,差点失手把鳞片丢掉。那灼痛感如此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通过这个烙印,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神经! 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那片贴在娃儿心口的青灰色鳞片,温度骤然升高!原本只是微弱的淡金光芒,猛地变得明亮、躁动起来!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 娃儿小小的身体也跟着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痛苦呜咽。 “晚晚!娃儿!”张嫂惊恐地看着娃儿突然的反应。 “是江屿!”我死死咬着牙,忍着烙印处撕裂般的剧痛,看向水塘方向,心脏狂跳,“娃儿的心火引动了他……他……他感觉到了!他……很痛苦!” 那咆哮声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狂暴,越来越混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撕扯! 水塘方向,浑浊的水面开始剧烈地翻腾!巨大的水花不断炸开!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下疯狂地挣扎、搏斗! 青铜鼎!一定是那水底的青铜鼎!它在压制江屿?还是……在强行召回他? 王婆子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我放在地上的铁盒,指向盒子里那块发黄的旧布片,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急切: “……快……看……鼎……血……逆生……门……开……时……烙印……是……钥匙……他……回……不来……了……除非……” 她的话戛然而止,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但她的手,依旧死死地指着那块旧布片上的图案——那个连接着火焰和鳞片的、张开大口的兽头图案! 鼎血逆生!门开之时!烙印是钥匙! 他回不来了……除非…… 除非什么? 我猛地看向手腕上那个灼痛难忍的鳞片烙印,又看向水塘方向那如同沸腾般的混乱水面,听着江屿那一声声饱含着无尽痛苦和混乱的、非人的咆哮……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我心底燃起,瞬间燎原! 我要下去!去水底!去那扇青铜门前!用这烙印……把他拉回来! 第56章 水底囚徒 “吼嗷——!!!” 水塘方向传来的咆哮,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暴怒,像被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脑子,震得破旧的窗棂都在嗡嗡作响。地面传来的震动感更清晰了,浑浊的水面疯狂翻腾,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又狠狠砸落,如同水下困着一头濒死的洪荒巨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江屿……”我捂着剧痛灼烧的手腕,那烙印烫得像块刚从炉子里夹出来的火炭,每一次咆哮都像直接捶打在上面,痛得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不是幻觉,那烙印像是活的,是根无形的线,死死缠在我和那个正在水下承受无边痛苦的怪物之间! 娃儿心口贴着的青灰色鳞片,此刻温度高得惊人,边缘甚至微微泛起了暗红!那连接着他心口印记的淡金色光芒也变得极其不稳定,忽明忽暗,疯狂闪烁!每一次强光闪烁,娃儿小小的身体就猛地抽搐一下,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如同小猫濒死的呜咽。 “崽儿!我的崽儿啊!”张嫂扑在椅子边,想碰又不敢碰,只能死死抓着椅子腿,指甲抠进了木头里,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砸,哭得撕心裂肺。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晚晚!他…他是不是要把娃儿害死了啊!”张嫂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第一次对那个曾经救过她们的男人,涌上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怨恨。 “不是他!是水底下那东西!”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强行压下烙印处撕裂神经般的剧痛,目光死死钉在王婆子昏死前指向的那块发黄的旧布片上。 鼎血逆生!门开之时!烙印是钥匙! 他回不来了……除非…… 除非什么?王婆子没说完。但布片上那扭曲的图案,那连接着火焰(源火)、鳞片(烙印)和兽口(青铜门)的线条,还有那“心脉相连”的字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除非我下去!用这烙印,打开那扇该死的门!把江屿从那“鼎血”的囚笼里拉出来! 这念头疯狂得足以让任何人望而却步。水底下有什么?那个能把江屿变成怪物的青铜鼎!还有此刻正在疯狂压制他、试图把他彻底拖回深渊的未知力量!更别提水里本身可能就潜藏着别的危险! 下去,九死一生。 不下去?王婆子用命换来的生机正在消散,娃儿的源火随时会熄灭,被那水底的力量彻底抽干!而江屿……每一声痛苦的咆哮,都像尖刀剐在我心上。那个沉默寡言,却会在冬日里默默给我捂热被窝,会在集市上笨拙地帮我吆喝,会小心翼翼抱着娃儿笨手笨脚哄睡的男人……他正在那冰冷的、黑暗的水底,被撕扯,被折磨! 回不来了?除非…… 一股混杂着绝望、心疼和破釜沉舟的蛮横劲头,猛地冲垮了所有的恐惧!什么九死一生!江屿他敢变成怪物爬出来护着我们,我林晚凭什么不敢跳下去捞他回来! “张嫂!”我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守好王婶儿和娃儿!鳞片别动!就贴着!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外面……”张嫂惊恐地看向院门方向,水塘那边的咆哮和震动如同末日降临。 “去捞人!”我打断她,弯腰一把抄起地上那柄冰冷刺骨的蛇牙匕首,又飞快地从铁盒里捏起最后一点灰白色的“源火余烬”粉末,用撕下的干净布条小心包好,塞进贴身的衣兜里。最后,目光扫过王婆子依旧青黑但不再蔓延的手臂,落在她枯瘦的手指上——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墨色的污血痕迹。那是江屿的血! 我一咬牙,伸出自己刚刚划破还在渗血的手腕,用力在王婆子指尖那点墨色污血上蹭了一下!冰冷的、带着强烈侵蚀感的邪异气息瞬间沾染上我的伤口,手腕烙印的灼痛陡然加剧! “晚晚!你干啥!”张嫂惊叫。 “做个记号!”我咬着牙,忍着那钻心的剧痛和冰冷邪气的侵蚀感,站起身。这污血,是江屿此刻状态的标记!或许……能骗过水底那东西的感知?赌一把! 再没时间解释。我握紧冰冷的匕首,感受着它柄上传来的邪气与手腕烙印的灼痛疯狂对冲带来的麻痹感,头也不回地冲向院门! “晚晚!回来!危险啊!”张嫂带着哭腔的呼喊被甩在身后。 拉开院门,冰冷的、夹杂着浓郁水腥和某种狂暴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水塘方向,浑浊的水面如同开了锅的沸水,巨大的浪头翻涌着,拍打着泥泞的岸边。江屿那非人的咆哮穿透水浪,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的痛楚,直冲云霄!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里仿佛都带着血腥味。握紧匕首,不再犹豫,朝着那片沸腾的死亡水域,拔足狂奔! 脚下的泥地湿滑无比,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泥浆。越靠近水塘,那地面的震动感就越强烈,空气中弥漫的暴戾、痛苦的气息就越浓重,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手腕上的烙印痛得像是要烧穿骨头,与水下那痛苦的咆哮形成诡异的共鸣。 终于冲到水塘边。浑浊的水浪挟带着枯枝烂叶和浓重的腥气,不断拍打上来,溅湿了我的裤腿。水面下,巨大的阴影在疯狂搅动,青灰色的鳞片在浑浊的水流中一闪而逝,又瞬间被翻滚的浪花吞没。每一次那布满鳞片的巨爪破开水面,都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力量,搅起更大的漩涡! “江屿!”我冲着翻腾的水面嘶声大喊,声音被巨大的水声和咆哮瞬间吞没。 毫无回应。只有更加狂暴的搅动和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的吼叫!他听不见!或者说,此刻控制那具庞大躯体的,根本不是江屿的意识!而是被那水底青铜鼎强行召回、压制下的混乱本能和痛苦! 不能再等了!娃儿撑不住,他也撑不住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手腕上那个滚烫的、沾染了墨色污血的烙印,又摸了摸怀里那包着“源火余烬”的小布包。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潭水气息呛入肺中。 噗通! 我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冰冷刺骨、翻腾不休的浑浊潭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全身,像无数根钢针扎进皮肤!浑浊的泥水涌入口鼻,带着浓重的腥腐和淤泥味,呛得我眼前发黑!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耳膜嗡嗡作响。 我奋力划水,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水下能见度极低,浑浊一片,只有搅起的泥沙和腐烂的水草在眼前翻滚。手腕上的烙印在水下依旧灼痛,如同一个滚烫的指路标!那股与水下怪物痛苦相连的感觉更加清晰了!就在左前方! 我憋着一口气,朝着那痛苦与混乱的源头奋力潜游。冰冷的水流冲击着身体,视线模糊,只能凭着烙印传来的剧痛方向和本能向前摸索。 突然! 一股巨大的、带着恐怖吸力的暗流毫无征兆地从斜下方涌来!我像一片无助的落叶,瞬间被卷了进去,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旋儿向下沉去! “唔!”冰冷的潭水猛灌进鼻腔,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喉咙!我拼命挣扎,手脚胡乱蹬踹,试图摆脱这股可怕的吸力,却徒劳无功!身体被水流裹挟着,飞速撞向水底深处! 就在我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刹那—— 砰! 后背狠狠撞在了一个冰冷、坚硬、巨大无比的物体上!撞得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 浑浊的水流被撞开些许,眼前出现了令人窒息的一幕! 一扇门! 一扇巨大无比、冰冷死寂的青铜门! 它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矗立在幽暗的水底淤泥之中,门扉紧闭,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绿色铜锈和水垢,但依旧能看出上面布满了繁复扭曲、古老邪异的浮雕纹路!那些纹路的核心,正是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兽头!与地道血阵、旧布片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而在青铜巨门那布满铜锈的门缝中央,赫然镶嵌着一个圆形的、凹陷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正是一个蜷曲的鳞片!与我手腕烙印的形状分毫不差! 门开之时!烙印是钥匙! 念头闪过的瞬间,那股恐怖的吸力源头也清晰地暴露出来!正是那扇青铜巨门!门缝之中,正散发出幽幽的、如同实质般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活物在呼吸!一股难以抗拒的、混合着血腥与金属锈蚀的庞大吸力,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中涌出,拉扯着周围的一切水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而漩涡的中心,就在那青铜门前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个庞大、布满青灰色鳞片的恐怖身影,正在疯狂地挣扎、咆哮! 江屿! 他庞大的身躯被那暗红色的光芒形成的无形锁链死死缠住!青灰色的鳞片在暗红光芒的侵蚀下,发出“滋滋”的、如同烙铁烫肉的声响!粘稠的墨色液体不断从鳞片缝隙中渗出!他那只被匕首刺穿过的巨爪,伤口更是被暗红光芒死死锁住,墨色的污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吼——!!!”他仰着头,发出无声的、极度痛苦的咆哮(在水下只能看到水流疯狂地被他吸入又喷出),惨白的无瞳双眼死死“瞪”着那扇巨门,布满獠牙的巨口张开,像是在进行着无声的诅咒和抗拒!他仅剩的那只完好的巨爪疯狂地撕扯着缠绕在身上的暗红光芒锁链,每一次撕扯都带起大片的鳞片脱落和墨色污血喷涌!巨大的力量搅动着水流,形成狂暴的乱流! 他在反抗!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疯狂地抗拒着那扇门对他的召唤和吞噬! 鼎血逆生!这门,这鼎,是要把他彻底吸回去!炼化掉吗?! 巨大的恐惧和心疼瞬间淹没了我!看着他在那暗红光芒的禁锢中痛苦挣扎,看着他身上不断崩裂的伤口和涌出的黑血,看着他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咆哮……什么恐惧,什么冰冷,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江屿!”我憋着最后一口气,在心里疯狂嘶喊,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身体借着那股吸力,拼命地朝着他挣扎的方向划去!手腕上的烙印灼痛到了顶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开来! 近了!更近了! 那暗红色的光芒似乎察觉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几道如同毒蛇般的红光锁链,猛地从缠绕江屿的光束中分叉出来,带着凌厉的破水声,狠狠朝我抽打、缠绕过来! 冰冷的杀机瞬间锁定了我! 千钧一发! 我猛地掏出怀里那个被水浸透的小布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几道抽来的红光锁链狠狠扔了过去!布包散开,里面那一点点灰白色的“源火余烬”粉末瞬间融入水中! 嗤——! 如同滚油泼雪! 那灰白色的粉末遇到暗红色的光芒锁链,竟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强烈净化意味的灼热气息瞬间在水中弥漫开来! 抽向我的那几道红光锁链,如同被烈阳灼烧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变得黯淡、扭曲,甚至直接断裂消散了一部分!缠绕在江屿身上的那些光芒锁链也猛地一滞,光芒剧烈波动! 就是现在! 趁着这瞬间的空隙,我如同一条拼命的鱼,猛地加速,冲破了最后几米的距离,一头撞进了江屿那庞大身躯搅起的狂暴水流里! 冰冷、坚硬、布满滑腻鳞片的触感瞬间包裹了我!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腐气和暴戾气息扑面而来!那只正在疯狂撕扯光链的巨爪,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几乎擦着我的头皮扫过!带起的水流如同重锤,砸得我头晕眼花! “江屿!是我!林晚!”我死死抱住他布满鳞片、冰冷滑腻的腰腹(那感觉像抱住了一根巨大的、滑不溜秋的青铜柱),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声音在水下变成一串破碎的气泡。手腕上那个滚烫的、沾着他墨色污血的烙印,毫无阻隔地紧贴在他冰冷的鳞片上! 嗡——! 就在烙印紧贴鳞片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高压电流般的剧烈冲击,猛地从我手腕烙印处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同时,江屿那庞大身躯猛地一震!疯狂挣扎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如同石化般的僵硬! 他那双惨白无瞳、覆盖着尸蜡般薄膜的眼睛,似乎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空洞的“视线”……似乎……落在了紧抱着他的、渺小的我身上?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混乱、痛苦、茫然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意念碎片,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地、强行穿透了那狂暴的痛苦和混乱的兽性,通过紧贴的烙印和鳞片,直接撞进了我的脑海深处! “……晚……?……走……快……走……” 那意念破碎不堪,充满了被撕裂的痛苦和无边的黑暗,却清晰地带着属于“江屿”的烙印!是他!真的是他!他还被禁锢在这怪物的躯壳深处! “我不走!”我在心里疯狂呐喊,眼泪混进冰冷的潭水里,手臂抱得更紧,指甲深深抠进他冰冷的鳞片缝隙,哪怕被划破流血也毫不在意!“要走一起走!江屿!你看着我!你给我回来!” 我的目光越过他庞大的身躯,死死盯住那扇近在咫尺、散发着恐怖吸力和暗红光芒的青铜巨门!门缝中央,那个鳞片形状的凹陷印记,如同恶魔的独眼,冰冷地注视着我们! 烙印是钥匙!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瞬间占据了我的全部意识! 我猛地松开一只手,不再去抱那冰冷的鳞片,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自己那只带着滚烫烙印、沾染了墨色污血的手腕,朝着青铜巨门门缝中央——那个鳞片形状的凹陷印记,狠狠按了上去! “给我——开!” 第57章 泥潭相拥 “开——!!!” 无声的嘶吼在我胸腔里炸开,带着破釜沉舟的蛮横,狠狠撞在冰冷厚重的青铜巨门上! 手腕上那个滚烫的烙印,死死按进门缝中央的鳞片凹槽! 嗡——!!!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不是寂静,是绝对的死寂。水流的咆哮,江屿痛苦的挣扎嘶吼,青铜门散发的暗红光芒的低吟……所有声音,所有震动,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沛然巨力,猛地从青铜巨门内部爆发!不是吸力,而是……排斥!毁灭性的排斥! 轰!!! 沉闷到足以震碎灵魂的巨响,如同万吨巨锤砸在铜钟上,在水底轰然炸开!实质般的冲击波呈环形猛地扩散! 首当其冲! 我感觉自己像被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正面撞上!按在门上的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骨头仿佛寸寸碎裂!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布娃娃,被那股恐怖的排斥巨力狠狠向后抛飞!冰冷浑浊的潭水瞬间灌满了口鼻,窒息感和剧痛同时扼住了喉咙!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冰冷的潭水,从我口中狂喷而出,在浑浊的水里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视线彻底模糊,天旋地转。身体被狂暴的水流裹挟着,狠狠砸向水底坚硬的淤泥! 完了…… 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不是恐惧,而是巨大的失落和绝望……门……没开?还是……开错了方式?江屿…… 就在我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刹那—— “呃啊——!!!”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痛苦、都要凄厉、仿佛灵魂被活生生撕成两半的惨嚎,穿透水浪,狠狠刺入我即将涣散的意识! 是江屿! 那声音里蕴含的极致痛苦,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扎进我昏沉的大脑! 我艰难地、模糊地转动眼珠,透过翻涌的泥沙和血雾,看向那扇青铜巨门的方向。 门……依旧紧闭! 但门缝中喷涌而出的暗红色光芒,此刻却如同被点燃的油库,疯狂地、扭曲地爆发!不再是锁链缠绕,而是化作无数道狂暴的、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光鞭,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怒,狠狠抽打在门前的巨大身影上! 江屿! 他那庞大的、布满青灰色鳞片的身体,此刻正被这些燃烧的暗红光鞭死死缠绕、疯狂抽打!每一鞭落下,都带起大片的鳞片爆裂!粘稠的墨色污血如同喷泉般从他身上无数道伤口中狂涌而出!他那只被匕首贯穿过的巨爪,伤口更是被一道粗大的光鞭死死钉住,污血如同决堤般喷涌! “吼嗷——!!!” 他在光鞭的狂舞中疯狂地挣扎、扭动、咆哮!惨白的无瞳双眼死死“瞪”着那扇巨门,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痛苦、暴戾和……一种被背叛般的绝望!他那仅剩的、相对完好的巨爪,徒劳地撕扯着缠绕在身上的光鞭,每一次撕扯都换来更狂暴的鞭挞!青灰色的鳞片混合着污血和碎肉,不断剥落、飞溅! 青铜门没有开。它在暴怒!它在惩罚!惩罚江屿的反抗,惩罚我这个妄图触碰它的蝼蚁!而这惩罚,正由江屿的身体承受! “不……!”我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有血沫混合着潭水涌出。心脏像是被那些燃烧的光鞭狠狠抽中,痛得无法呼吸!是我!是我害了他!是我错误的举动,引来了更可怕的惩罚! 看着他在那毁灭性的光鞭风暴中承受着非人的折磨,看着他庞大的身躯在痛苦中扭曲、崩裂,看着他身上属于“人”的气息正在被那暴戾的兽性和无尽的痛苦彻底淹没…… 巨大的心疼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比这潭水更冷,更刺骨。 就在这时,也许是濒死的回光返照,也许是烙印间那诡异的连接在极致痛苦下被强行激发—— 嗡! 手腕上那个被按在门凹槽上、几乎失去知觉的烙印,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这股灼热感,与此刻正在被疯狂鞭挞的江屿体内,某个被深深禁锢、即将彻底熄灭的“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一个破碎、混乱、却带着无尽眷恋和撕心裂肺痛苦的意念碎片,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撞进我的脑海: “……晚……跑……快……跑……别……管……我……” 是江屿!是他!在这被疯狂鞭挞、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不是求饶,不是怨恨,而是用尽最后力气,在对我嘶吼着……快跑! “江屿——!!!” 一股混杂着无边绝望和破釜沉舟的蛮力,猛地从我身体深处爆发出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竟然硬生生从冰冷的淤泥里挣扎着爬了起来!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全身骨头都在呻吟,但我不管了! 跑?往哪跑?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地狱里承受炼狱般的折磨?看着他被那扇该死的门彻底吞噬、炼化? 绝不! 王婆子的布片!源火引路!鳞烙为凭!心脉相连!鼎血逆生! 心脉相连……鼎血逆生……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江屿身上那不断喷涌的、如同墨汁般的污血!那……就是被青铜鼎侵蚀、炼化的“鼎血”吗? 逆生……逆生……逆生! 一个疯狂到极致、甚至带着自杀意味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绝望的阴云! 源火余烬已经用完!同源之血……我的血,能中和蚀骨之毒,那这带着“鼎”之烙印的污血呢?这源自江屿、被青铜鼎炼化又反过来侵蚀他的污血呢?如果……如果我的血,我的烙印,加上这“鼎血”…… 赌上这条命!赌上这烙印最后一点联系! 我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我精神一振!不再犹豫,我拖着剧痛沉重的身体,逆着那狂暴的水流和光鞭肆虐的风暴,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正在被疯狂鞭笞的巨大身影,再次猛冲过去! “江屿!抓住我!”我在心里疯狂嘶喊! 也许是感应到了我这决绝的意念,也许是烙印间那濒死的共鸣,正在被光鞭抽打的江屿,那只被钉住的巨爪,竟然极其艰难地、剧烈颤抖着,朝着我冲来的方向,猛地一抬! 就是现在! 我借着水流的冲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扑向那只抬起的巨爪!同时,我毫不犹豫地抬起自己那只流血不止、烙印滚烫的手腕,狠狠朝着巨爪上那被光鞭钉穿、正疯狂喷涌墨色污血的巨大伤口——按了下去! 滚烫的、带着我生命气息的鲜血,混合着烙印灼热的力量,毫无阻隔地,灌入了那冰冷、粘稠、充满了邪异侵蚀力量的“鼎血”伤口之中!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进了冰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源相斥的力量在我按下的伤口处猛烈碰撞、湮灭、沸腾! 江屿庞大身躯猛地一僵!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咆哮!那咆哮声中,痛苦达到了顶点,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被强行撕裂禁锢的异样! 缠绕在他身上的暗红光鞭,如同被投入滚油,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光芒剧烈扭曲、黯淡!钉穿他巨爪的那道粗大光鞭,更是寸寸断裂! 而我! 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无尽黑暗和侵蚀力量的洪流,顺着我按在伤口上的手腕,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倒灌进我的身体! 冰冷!比潭水更冷!像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了四肢百骸! 侵蚀!如同活物般的黑暗力量,疯狂地啃噬着我的血肉、骨骼、甚至……意识!手腕上那个烙印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灼痛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要将我灵魂都冻结的麻木和死寂! “呃……”我连惨叫都发不出,身体瞬间僵硬,眼前的一切迅速被黑暗吞噬!感觉自己的生命和意识,正在被这股来自江屿伤口的“鼎血”洪流疯狂抽走、污染、同化! 代价……这就是强行逆转“鼎血”的代价吗?用我的命……我的魂……去换他一线挣脱枷锁的生机? 也好……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我似乎感觉到那只被我按住的、冰冷滑腻的巨爪,猛地反卷过来,用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极其笨拙地、却又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狂暴,将我冰冷僵硬的身体,死死地、护在了他那布满伤口和污血的庞大身躯之下。 紧接着,是更狂暴的光鞭抽打声,是江屿那混合着极致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暴戾的咆哮……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 冰冷。刺骨的冰冷。 身体像是被冻在万载寒冰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僵硬和麻木。意识如同沉在漆黑的海底,沉重得抬不起一丝一毫。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呛咳,带着冰冷的泥水和浓重的血腥味,猛地将我从那无边的冰冷死寂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我艰难地睁开仿佛被胶水粘住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带着初冬的寒意。 身下……是冰冷湿滑的泥泞。我半个身子都陷在岸边的烂泥里,浑身湿透,沾满了黑黄色的淤泥和暗红色的血污,像刚从血池泥潭里捞出来的破麻袋。 我没死? 劫后余生的茫然只持续了一秒,水底那炼狱般的景象和刻骨的剧痛瞬间回笼! 江屿! 我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却像是散了架,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又重重摔回泥水里。 “呃……”我痛得蜷缩起来,目光却疯狂地在周围扫视。 水塘!浑浊的水面依旧翻涌着,但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巨大的浪头不见了,只剩下浑浊的涟漪一圈圈荡开。青铜门……那恐怖的咆哮和光鞭……都消失了。 岸边不远处的泥泞里,趴着一个巨大的、一动不动的身影。 青灰色的鳞片黯淡无光,覆盖着厚厚的泥浆和干涸的墨色污血。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皮肉翻卷,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粘稠的墨色液体还在从那些最深的伤口里极其缓慢地渗出,混合着泥水,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令人作呕的污秽。 是江屿!他庞大的怪物身躯,像一座破碎的山,死寂地趴在泥泞里。惨白的头颅歪在一边,无瞳的双眼紧闭着,覆盖着尸蜡般的薄膜,青灰色的嘴唇微张,獠牙上沾着泥浆和黑血。 没有声息。只有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他身上,冲刷着污血和泥泞。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 “江……江屿?”我嘶哑地呼唤,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剧痛的身体,在冰冷的泥泞里朝着他爬去。每挪动一寸,都像有刀子在全身上下切割。 终于爬到了他巨大的头颅旁边。冰冷的鳞片触感透过泥浆传来。我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探他的鼻息……可他那非人的头颅,哪里还有鼻孔?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眼泪混合着雨水和泥浆,汹涌而出。 “江屿……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林晚啊……”我趴在他冰冷的头颅边,声音哽咽,语无伦次,“我下来了……我来找你了……门……门没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像个疯子一样,用力拍打着他冰冷滑腻的脸颊,冰凉的鳞片硌得我手心生疼。 “你说话啊!你吼一声啊!你不是怪物吗!你不是力气很大吗!你起来啊!”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带着绝望的嘶喊,在空旷死寂的岸边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冰冷的雨点,无情地砸落。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我撕裂。我放弃了拍打,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粘稠的泥泞里,额头抵在他那毫无生气的、冰冷的鳞片脸颊上。 “江屿……别丢下我……”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冰冷的鳞片上,“娃儿……娃儿还在等你……张嫂……王婶儿……我们……回家好不好……”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流下,混合着泪水,滴落在他紧闭的眼睑上。 就在我的眼泪滴落在他眼睑的瞬间—— 嗡…… 我手腕上那个早已变得冰冷麻木、漆黑如墨的烙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灼痛感,极其艰难地从那一片死寂冰冷中挣脱出来,顺着血脉,微弱地传递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 我额头抵着的、那片冰冷滑腻的鳞片脸颊……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江屿那庞大身躯上,那些深可见骨、流淌着墨色污血的恐怖伤口边缘……极其细微的……一些青灰色的鳞片,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褪色、软化、消融! 就像是坚硬的青铜在高温下融化成流动的金属! 更令人惊骇的是,他那布满青灰色鳞片、狰狞恐怖的巨大身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正在极其缓慢地、肉眼可见地……收缩! “呃……唔……”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他那獠牙微张的口中挤了出来! 那声音……不再是怪物的咆哮!而是……属于人的、带着无尽痛苦和茫然的……呻吟!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只见覆盖在他脸颊上的青灰色鳞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消融!露出下面……属于人类的、苍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那紧闭着的、覆盖着尸蜡般薄膜的眼睑,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江……江屿?”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狂喜和不敢置信。 眼睑颤抖得更厉害了。终于,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不再是惨白无瞳! 那缝隙里露出的……是极其黯淡、浑浊、充满了无边痛苦和茫然……却无比熟悉的……属于江屿的……黑褐色瞳孔! 虽然只有一条缝隙,虽然那瞳孔里没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被痛苦和黑暗折磨后的空洞和茫然…… 但那是人的眼睛! 是我的江屿的眼睛!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悲痛和绝望!眼泪再次决堤,这一次,是滚烫的! “江屿!江屿!你回来了!你看到我了吗?是我!林晚!”我激动地语无伦次,双手颤抖着捧住他那正在褪去鳞片、露出苍白皮肤的脸颊,冰冷的触感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温度。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更加微弱的气流声。瞳孔里依旧是一片茫然和痛苦的空洞,仿佛灵魂还被困在无边的黑暗里挣扎,无法真正回归。 但他那只相对完好、覆盖着鳞片正在消融的手(已经不能称之为巨爪了),却在本能的驱使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了一点点,似乎想碰触我,却又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砸在泥泞里。 够了!这就够了!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冰冷、布满伤口和泥泞的怀里!顾不得那刺骨的冰冷和浓重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他那正在缓慢褪去鳞片、恢复人形的身体,仿佛要将他从那无边的冰冷地狱里彻底拽回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回家……我们带娃儿回家……”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冰冷的胸膛,我的声音哽咽着,一遍遍重复着,像是在安抚他,更像是在安抚自己那颗劫后余生、仍在狂跳的心脏。 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我们,冲刷着泥泞和污血。在这片刚刚经历过炼狱的死寂水岸边,两个浑身泥泞、伤痕累累、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紧紧相拥在冰冷的泥潭里。 一个褪去了怪物的躯壳,灵魂在痛苦的深渊边缘挣扎回归。 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伤痕累累,却死死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肯松手。 冰冷的泥水混合着血水,在我们身下蔓延。江屿身体褪去鳞片、恢复人形的过程极其缓慢而痛苦,每一次微小的变化都伴随着他无意识的、压抑的痛哼。他庞大的身躯虽然缩小了许多,不再像小山般恐怖,但依旧比我高大健壮许多,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初生的婴儿,冰冷地蜷缩在泥泞里。 “坚持住……江屿……我们回家……”我咬着牙,试图把他沉重的身体从泥水里拖起来,可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稍微一动,撕裂般的剧痛就从胸口和手臂传来,眼前阵阵发黑。刚才水底那一下撞击和“鼎血”的侵蚀,远比想象的更严重。 就在这时—— 哗啦……咕嘟……咕嘟……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冒泡声,从我们身后不远处的浑浊水面上传来。 我猛地回头! 只见水塘中心,那片刚刚平息不久的水面,正诡异地翻涌起一串串密集的气泡!那气泡的颜色……透着一种不祥的暗红! 第58章 蚀骨相融 “咕嘟……咕嘟……” 那暗红色的气泡,像一串串腐烂的眼珠子,在浑浊死寂的水面不断破裂、翻涌。每一次破裂,都带起一股更浓重的、带着铁锈和血腥的腐朽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散在冰冷的空气里,钻进鼻腔,激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晚晚!水里!水里那是什么鬼东西!”张嫂带着哭腔的嘶喊从院门方向传来,她不知何时竟壮着胆子开了门,扒着门框,脸吓得比鬼还白,死死盯着水塘中心那诡异的冒泡处。 我心头猛地一紧!青铜门!那东西还没完! 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疲惫。不行!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张嫂!过来!帮我!”我嘶声喊道,声音干哑得像砂纸摩擦。顾不上再看那诡异的水泡,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想把泥泞里蜷缩着的江屿架起来。他褪去鳞片后的身体沉重得像块冰冷的石头,赤裸的上半身布满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干涸的墨色污血,皮肤苍白得吓人,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来了!来了!”张嫂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看到江屿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吓得又是一声短促的惊呼,但还是咬着牙,和我一人架起江屿的一条胳膊。 “呃……”昏迷中的江屿似乎被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极其痛苦、沙哑的闷哼,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苍白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眼皮下的眼珠剧烈地转动着,仿佛在无边的梦魇里疯狂挣扎。 “江屿!忍着点!我们回家!”我心如刀绞,一边和张嫂拼尽全力把他沉重的身体往上拖,一边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试图唤醒他哪怕一丝意识。 他的身体冰冷僵硬,每一次拖动都异常艰难。泥泞湿滑,我们几乎是连拖带拽,才把他从深陷的泥坑里弄出来。他赤裸的脚踝和小腿被淤泥里的碎石划破,又添了几道血口子,看得我眼眶发热。 “晚晚……他……他能活吗?”张嫂喘着粗气,声音发颤,看着江屿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和不断渗出的黑血。 “能!”我斩钉截铁,声音带着自己都不确定的狠劲,“王婶儿能救!娃儿也能救!他也能!”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快要崩溃的神经。 我们架着江屿,一步一滑,艰难地朝着院门挪动。身后水塘里那“咕嘟咕嘟”的冒泡声越来越密集,水面翻涌的暗红色范围似乎在扩大,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也越来越浓重,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我们。 “快!快进来!”好不容易挪到院门口,张嫂松开手,赶紧去拉门。我独自支撑着江屿大半的重量,膝盖一软,差点和他一起栽倒。 就在这时—— “吼……” 一声极其低沉、如同野兽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嘶鸣,从我臂弯里传来! 江屿的身体猛地一僵!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似乎在对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他那只被我架着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本能,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 “呃!”我痛得闷哼一声,差点松手。 “晚……晚……”一个极其微弱、沙哑、破碎得不成调的音节,如同被砂纸磨过,极其艰难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心上! 他叫我了!他在叫我! 巨大的酸楚混合着狂喜瞬间冲上鼻尖,眼眶热得发烫。他还认得我!他还有意识! “我在!江屿!我在!”我顾不上手腕的剧痛,更紧地架住他,把脸凑到他耳边,声音带着哽咽,“别怕!我们到家了!马上就安全了!坚持住!”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扣着我手腕的力道稍稍松了一丝,但那痛苦压抑的嘶鸣并未停止,身体依旧僵硬冰冷,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疯狂转动,显然还在与体内某种可怕的力量痛苦搏斗。 “快!搭把手!”张嫂也听到了那声微弱的呼唤,又惊又喜,赶紧过来帮我一起把江屿往院子里拖。 终于,我们连滚带爬地把江屿沉重的身体拖进了院子。张嫂“哐当”一声死死关上院门,插上那根并不粗壮的门栓,整个人虚脱般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像筛糠。 我也支撑不住,和江屿一起摔倒在堂屋门口冰冷的泥地上。后背撞在门框上,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但顾不上自己,立刻翻身去看江屿。 他侧躺在泥水里,身体蜷缩着,像一头重伤濒死的野兽。赤裸的上身伤口纵横交错,墨色的污血混合着泥水,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眉头紧锁,牙关死死咬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痛苦呜咽。那只刚刚还死死扣住我手腕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着。 “王婶儿!娃儿!”我急声呼唤。 堂屋里,王婆子依旧躺在草席上,脸色灰败,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右臂那骇人的青黑色已经消退到了手肘附近,只是溃烂的伤口看起来依旧吓人。娃儿被张嫂小心地放在旁边铺了干草的破木板上,小小的身体盖着一件旧衣服,胸口那片青灰色的鳞片依旧贴着,散发着微弱但稳定的淡金色光芒。他的小脸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会断气。 看到娃儿的情况暂时稳住,我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马上又提到了嗓子眼。江屿的情况太糟了! “张嫂!快!烧热水!越多越好!干净的布!还有王婶儿药箱里所有的止血药粉,不管什么,都拿来!”我飞快地吩咐,声音因为焦急而发颤。 张嫂连滚带爬地冲进灶房。 我跪在江屿身边,看着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还在缓慢渗出墨色污血的伤口,心急如焚。普通的止血药能管用吗?这可是被青铜鼎侵蚀的“鼎血”造成的伤!还有他体内……那股混乱狂暴的力量…… 我颤抖着手,想先把他身上的泥污擦掉,看清伤口情况。指尖刚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 嗡! 手腕上那个漆黑如墨、冰冷麻木的烙印,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如同无数根冰针同时刺入的剧痛!这剧痛并非来自烙印本身,而像是一种强烈的示警!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江屿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痛苦压抑的嘶鸣!他胸口正中,靠近心脏的位置,那片皮肤下的肌肉突然剧烈地鼓胀、蠕动起来!仿佛有什么活物在他皮下游走!皮肤表面,一丝丝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那些墨色污血的伤口边缘蔓延出来! “蚀骨!”王婆子昏迷前那绝望的呓语瞬间在我脑中炸响!是匕首上的蚀骨之毒?还是青铜鼎的侵蚀在反扑?! 我头皮瞬间炸开!看着那迅速蔓延的暗红血丝,一种灭顶的恐慌攫住了我!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东西蔓延到心脏! 怎么办?源火余烬用完了!同源之血……我的血…… 一个疯狂的念头再次闪现!地道里王婆子家的棺材!那旧布片!蚀骨之毒……唯源火余烬与同源之血可解!我的血能中和王婆子手臂上的毒,那江屿体内的呢?这蚀骨之毒,本质上也是被青铜鼎侵蚀的“鼎血”的一种吧? 赌!没有第二条路了! “张嫂!刀!快!”我冲着灶房嘶喊。 张嫂拿着一把菜刀冲出来,看到江屿胸口那诡异蠕动的暗红血丝,吓得手一抖,刀差点掉地上。 “给我!”我一把夺过菜刀。冰冷粗糙的刀柄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瞬。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刚刚被江屿死死扣住、此刻还隐隐作痛的手腕上。那里,除了我自己的伤口,还沾着江屿伤口渗出的、冰冷粘稠的墨色污血——那蕴含蚀骨之毒和青铜鼎侵蚀力量的“鼎血”! 同源之血…… 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再犹豫,用菜刀在自己左手掌心,狠狠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晚晚!”张嫂失声尖叫。 我没理会她,更没去看那涌出的鲜血。我伸出流血的左手,毫不犹豫地,狠狠按在了江屿胸口那正在疯狂蠕动、蔓延着暗红血丝的中心位置! 掌心温热的鲜血,瞬间覆盖了他冰冷皮肤上蔓延的暗红纹路! 滋——!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进冰水!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火两重天的剧痛,瞬间从接触点爆发!我的掌心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和冰锥同时刺穿!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无尽侵蚀力量的洪流,顺着伤口,再次疯狂地倒灌进我的身体! “呃啊——!”我痛得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感觉自己的手掌、手臂乃至半边身体,正在被这股力量疯狂地撕裂、冻结、侵蚀!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而江屿! 在我手掌按下的瞬间,他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强电流击中!喉咙里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痛苦的惨嚎!胸口那蠕动的肌肉和蔓延的暗红血丝如同被投入滚油,疯狂地扭曲、跳动!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起,如同狰狞的蚯蚓! 一股粘稠得如同沥青、散发着浓烈腥臭的墨黑色液体,混合着暗红色的血丝,如同喷泉般,从他胸口被我手掌按住的伤口边缘,猛地喷射出来!溅了我满手满臂! “啊!”张嫂吓得魂飞魄散,捂住了嘴。 剧烈的排毒反应!有效! 但这代价……太恐怖了!那冰冷的侵蚀力量在我体内疯狂肆虐,手腕上那个漆黑的烙印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力量,颜色变得更加深邃、更加不祥!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无尽绝望和毁灭欲的混乱意念碎片,如同病毒般,顺着这股侵蚀力量,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意识! 杀……撕碎……毁灭……深渊…… 无数混乱、恶毒的嘶吼在我脑子里炸开!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张嫂惊恐的脸和王婆子灰败的面容扭曲晃动,水底青铜门那冰冷巨大的兽头浮雕仿佛就在眼前狞笑! “不……滚开!”我死死咬着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我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我不能松手!一旦松手,江屿体内的蚀骨之毒和青铜侵蚀失去压制,瞬间就会要了他的命!而我自己……一旦被这股混乱意志彻底吞噬,也会变成疯子或者怪物! 死死按着!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抵抗着那疯狂的侵蚀和混乱的意念!温热的鲜血从我掌心的伤口不断涌出,与江屿伤口喷出的墨黑污血交融在一起,流满了他的胸膛,也浸透了我的手臂。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剧痛和冰冷的侵蚀感不断冲击着我的极限。意识在清醒与沉沦的边缘疯狂摇摆。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意识即将被那混乱的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 “晚……”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醒和痛楚的声音,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光,轻轻拂过我的耳膜。 是江屿! 我猛地低头。 只见江屿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他那双紧闭着的眼睛,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不再是茫然空洞! 那双熟悉的黑褐色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极度的疲惫和仿佛被千刀万剐后的痛苦,但瞳孔深处……却清晰地映出了我狼狈不堪、沾满血污的脸! 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看到我的难以置信,更有一种……撕心裂肺般的心疼! “晚……晚……”他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干裂苍白的嘴唇,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烧红的炭火里滚过,带着灼烧般的痛楚。他那只垂落在泥水里的手,极其微弱地、颤抖着抬了起来,似乎想碰触我按在他胸口、同样沾满血污的手。 “……手……拿……开……”他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近乎哀求的阻止。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蚀骨之毒和青铜侵蚀的力量正在通过伤口,疯狂地反噬着我! 看着他眼中那清晰的心疼和阻止,感受着他指尖那微弱却真实的触碰,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体内肆虐的冰冷侵蚀和混乱意念!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水滚落。 “不……拿开……”我摇着头,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反而更用力地按住他胸口的伤口,任凭那墨黑的污血染透我的掌心,“要死……一起扛……” 四目相对。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在弥漫的血腥和药味中,在生死的边缘。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里面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痛苦、心疼、自责、绝望……最后,都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色的温柔和……一种认命般的、死也要纠缠在一起的决绝。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极其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将他那只冰冷颤抖、同样沾满血污的手,覆盖在了我死死按着他伤口的手背上。 冰冷与滚烫的鲜血,在他的胸膛上,在我们交叠的手掌下,彻底交融在一起。 蚀骨之毒?青铜侵蚀?在这一刻,仿佛都不再重要。 就在这时—— “哇……爹……爹……”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哭声,从旁边破木板上传来。 是娃儿! 他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眼睛,小脸依旧苍白,但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不再是死寂的空洞,而是映着堂屋昏黄的光,映着我和江屿交叠的、沾满血污的手,映着江屿那双刚刚睁开、布满血丝却清晰映着他的眼眸…… 他伸出小小的、带着淡金色印记微光的手指,极其微弱地,朝着江屿的方向,抓了抓。 第59章 血痂之下 “哇……爹……爹……” 那声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呜咽,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混沌的意识里。 娃儿! 我猛地扭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娃儿小小的身体在破木板上微微扭动,盖着的旧衣服滑落了一角,露出心口那片贴着青灰色鳞片的位置。那点淡金色的微光,随着他微弱的哭声,极其微弱地闪动着,像黑夜里的萤火虫,随时可能熄灭。 他睁着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茫然的痛苦,小小的手指朝着江屿的方向,无力地抓挠着空气。那声“爹”,叫得含糊不清,却像把钝刀子,在我心口来回地锯。 爹?娃儿是张嫂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江屿只是把他抱回来。平日里娃儿也只会含糊地喊他“江叔”或者“爹”,可这声在生死边缘挤出来的呼唤,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撕心裂肺的依恋。 “崽儿!娘的崽儿啊!”张嫂哭喊着扑到木板边,一把将娃儿紧紧搂在怀里,脸贴着娃儿冰凉的小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娘在这儿!娘在这儿!不怕!不怕啊!”她哭得肝肠寸断,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看着娃儿这样,比剜她的心还疼。 娃儿小小的身体在张嫂怀里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如同小猫般的痛苦呜咽,眼睛却固执地、茫然地望着泥水里的江屿。 江屿覆盖在我手背上的那只冰冷的手,极其微弱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猛地转回头。 他刚刚睁开的那条眼缝,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张嫂怀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痛苦的黑褐色瞳孔,此刻剧烈地收缩着,翻涌着滔天的巨浪——难以置信的震惊、无边无际的心疼、刻骨铭心的自责……还有一丝……被那声微弱呼唤狠狠击中的、近乎崩溃的茫然! 他那只被我按在胸口的、覆盖着污血的手,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我手背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喉咙里发出更加压抑、更加痛苦的“嗬嗬”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要把他活活憋死! “江……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这反应……太剧烈了!像是被那声“爹”彻底击溃了某种防线!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终于从那小小的身影上移开,重新落回到我脸上。那眼神里的痛苦和混乱几乎要满溢出来,嘴唇剧烈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更加破碎的气流声。 “……崽……不……是……”几个破碎的音节,混杂着血沫和痛苦,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出。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生命,带着一种被撕裂般的绝望。 崽?不是?他在说什么?娃儿不是他的崽?他是在否认娃儿叫他爹?还是……在说他没能保护好娃儿? 巨大的混乱和心疼让我几乎窒息。我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责,感受着他冰冷手指下剧烈的颤抖,看着他胸口在我掌心下依旧缓慢渗出墨色污血的伤口…… “我知道!我知道!”我哽咽着,更用力地按住他的伤口,另一只手反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十指死死地扣在一起,任凭冰冷的血和污秽在我们交叠的手掌下流淌,“娃儿是张嫂生的!可他是你抱回来的!是你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护着的!他现在在叫你!他在等你!江屿!你给我撑住!别丢下他!也别丢下我!”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近乎嘶吼,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空洞痛苦的眼眸里。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我这番话狠狠击中。覆盖在我手背上的那只冰冷的手,僵硬地、极其缓慢地……翻转过来,掌心向上,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极其笨拙地、却又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执拗,紧紧回握住了我沾满血污的手。 冰冷与滚烫,污秽与鲜血,在这一握之下,死死纠缠在一起。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力道,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的、近乎绝望的挣扎和……一种认命般的、死死抓住不放的眷恋。 蚀骨之毒的冰冷侵蚀还在顺着伤口往我身体里钻,混乱暴戾的意念碎片依旧在冲击我的脑海,但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死死交握的手掌上传来的微弱力量暂时压了下去。 “晚晚!水烧好了!药粉!”张嫂抱着依旧呜咽的娃儿,带着哭腔把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和几个药瓶放在我旁边,眼神惊恐又无助地看着我和江屿交握的、沾满血污的手,还有江屿胸口那狰狞的伤口。 “帮我!”我哑声说,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他们都需要我!我松开和江屿交握的手(他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又无力地松开),小心地挪开按在他胸口的手掌。 掌心下的皮肤一片狼藉。那道被我菜刀割开、又强行按压排毒的伤口,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墨色的污血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但令人心惊的是,伤口周围那些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血丝,竟然真的消退了不少!虽然皮肤下的肌肉依旧在不正常地轻微蠕动,但比之前那疯狂蔓延的势头好太多了! 我的血……真的有效!暂时压制住了蚀骨之毒的蔓延! 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忧虑同时攫住了我。有效,但代价呢?我低头看向自己左手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丝丝缕缕的冰冷麻木感正顺着伤口向手臂蔓延。手腕上那个漆黑的烙印,颜色似乎更深沉了,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顾不上自己。我抓起一块干净的布,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避开江屿胸口最深的伤口,开始擦拭他上身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冰冷的泥浆和粘稠的墨色污血被一点点擦去,露出下面翻卷的、惨白的皮肉和森然的白骨,看得我胃里一阵阵翻腾,眼眶酸涩。 “忍着点……”我一边擦,一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沙哑。他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发出压抑的痛哼,眼皮下的眼珠疯狂转动,显然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中沉浮,并未真正清醒。 擦完能处理的伤口,我拿起张嫂递过来的药粉。是王婆子自己配的止血散,黑乎乎的药末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我不知道对这诡异的“鼎血”伤口有没有用,但死马当活马医! 我咬咬牙,将药粉厚厚地洒在那些最深的、依旧在渗着墨色污血的伤口上。 “嗤……”药粉接触到伤口和污血的瞬间,发出一阵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冒起淡淡的黑烟!昏迷中的江屿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痛苦的嘶嚎!伤口处的肌肉剧烈痉挛,墨色的污血混合着药粉涌了出来! “晚晚!”张嫂吓得尖叫。 “按住他!”我咬着牙吼道,心脏狂跳,手上动作却不敢停,继续将药粉狠狠按在那些痉挛的伤口上!我知道这很残忍,但必须止血!否则光是失血就能要了他的命! 张嫂含着泪,扑上来死死按住江屿剧烈挣扎的肩膀。 药粉和污血剧烈反应,冒出的黑烟带着刺鼻的腥臭。江屿在剧痛中疯狂地扭动,力气大得惊人,好几次差点把我和张嫂掀翻。他喉咙里的嘶嚎变成了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睛死死闭着,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苍白的额头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反应终于慢慢平息下来。江屿停止了挣扎,身体瘫软下去,只剩下极其微弱的喘息。伤口上覆盖着厚厚一层被污血浸透的药粉混合物,虽然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黑血,但涌出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好了……好了……”我脱力般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全是冷汗,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江屿那惨不忍睹的上身,心里像压了块巨石。 张嫂也累得够呛,瘫坐在一边,紧紧抱着怀里的娃儿。娃儿的哭声已经弱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小脸依旧惨白,但贴着心口的鳞片那点淡金微光似乎稳定了一些。 “晚晚……你的手……”张嫂突然惊恐地指着我的左手。 我低头看去。左手掌心那道深长的刀口,边缘的青灰色范围扩大了!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线,如同活物般,正沿着手臂的血管脉络向上蔓延,皮肤下的肌肉传来阵阵冰冷麻木的刺痛。手腕上那个漆黑的烙印,此刻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寒冰,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蚀骨之毒的反噬……开始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却比哭还难看。“没事……先顾他们。”我扯过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胡乱将左手的伤口缠了几圈,勒紧,试图减缓那冰冷的侵蚀感。布条很快被渗出的、带着青灰颜色的血染透。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和冰冷麻木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我靠在冰冷的门框上,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堂屋:草席上气息微弱但总算稳住毒素的王婆子;木板上被张嫂紧抱着、心口鳞片维持着微弱生机的娃儿;还有泥水里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生死未卜的江屿…… 还有我自己,这被蚀骨之毒侵蚀的左手……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涌上心头。千辛万苦,豁出命去,换来的只是暂时的喘息。水底那扇青铜门还在,那个翻找王婆子家的敌人不知所踪,蚀骨之毒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 “晚晚……”张嫂抱着娃儿,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深深的恐惧,“我们……我们接下来咋办啊?那水里的东西……还会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我们都懂。刚才水塘中心那诡异的暗红气泡,像根刺,扎在每个人心头。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里混杂着血腥、药味和挥之不去的湿腐气息。再睁开眼时,疲惫依旧,但眼底深处那点被绝望压下去的火苗,又倔强地燃了起来。 “等。”我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等王婶儿醒。等娃儿缓过来一点。等……他……”我的目光落在江屿苍白痛苦的脸上,“等他撑过来。” 我挪到江屿身边,不顾地上的泥泞,挨着他冰冷的身体坐了下来。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和泥污黏住的湿发。指尖触碰到他冰冷汗湿的皮肤,那微弱的生命气息透过指尖传来。 “江屿,”我凑近他耳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听着,我们都在。娃儿在叫你。张嫂抱着他呢。王婶儿也没事了。你给我撑住了。听见没?你要是敢撒手……”我的声音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带着狠劲,“你要是敢撒手,我就……我就带着娃儿改嫁!找个比你能干的!气死你!” 这幼稚的威胁,在生死边缘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但我不管。我只知道,他得听见!他得知道,他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们! 昏迷中的江屿,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又缓缓松开。那只垂在泥水里的手,指尖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够了。 我收回手,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背靠着冰冷的门框,目光警惕地扫过紧闭的院门,又落回到堂屋里三个需要守护的人身上。冰冷的麻木感从左手伤口处不断蔓延,蚀骨之毒像条阴冷的毒蛇,在血脉里缓缓游走。手腕上的漆黑烙印散发着寒意。 很累,很冷,很痛。 但心口那点被他最后那一握点燃的、滚烫的东西,还在顽强地烧着。 水里的东西?门后的怪物?蚀骨的毒? 来吧。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这屋里还有一个人需要我守着。 这门槛,就甭想跨过去! 第60章 血痂下的心跳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惨白的日头从铅灰色的云层后面挣扎出来,吝啬地洒下一点稀薄的光,照不进堂屋的阴冷。空气里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草药气,还有湿衣服的霉味,吸一口都堵得慌。 张嫂抱着娃儿,窝在墙角一张三条腿的破板凳上,眼皮子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怀里娃儿那点微弱的呼吸声就是她唯一的念想。王婆子歪在草席上,盖着条破棉絮,灰败的脸上死气淡了点,但人还昏着,胸口那点起伏慢得吓人。 我靠着门框,半边身子都麻了。左手那伤口,裹着的破布条早被血和黑乎乎的东西浸透了,硬邦邦地箍在手腕子上。胳膊肘往上,那股子冰针扎似的麻劲儿就没停过,一路顺着筋往肩膀头子钻,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手腕子上那个鬼画符似的黑烙印,像个吸饱了墨的冰坨子,贴皮肉上,冻得人直打哆嗦。 眼皮子沉得像挂了秤砣,可我不敢闭眼。耳朵支棱着,外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心尖子打颤。水塘子那边消停了,可那咕嘟咕嘟冒血泡的动静,还有那扇青幽幽的鬼门,想起来后脊梁骨就嗖嗖冒凉气。 地上,江屿侧躺着,离我不到一尺远。 光着的上半身,药粉混着黑血,糊得跟摔烂了的泥菩萨似的,一道道翻卷的口子看着就瘆人。脸上也没块好地方,泥巴混着干掉的血痂,眉毛眼睛都分不清了。就胸口那点起伏,慢是慢,好歹还喘着气儿。 看着他这副惨样,心里头跟塞了团浸了水的烂棉花似的,又沉又堵。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值吗? 为了他这么个闷葫芦,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胳膊都快废了,娃儿也差点搭进去……值吗? 可这念头刚冒头,水底下他那双死死护着我的爪子,泥潭子里他那声撕心裂肺的“晚晚”,还有刚才他手指头那一点点回握的力气……又跟烧红的烙铁似的,一下下烫在心尖上。 值不值?没想过。就知道,他要是真折在那黑黢黢的水底下,我这心,也得跟着一块儿凉透了。 “……水……” 一声干得裂了缝似的嘶哑声,蚊子哼哼似的,突然钻进耳朵里。 我浑身一激灵,那点瞌睡虫瞬间跑没影了。猛地扭头。 江屿眼皮子抖得厉害,跟粘了胶水似的,费了老鼻子劲,才掀开一条细缝。那眼珠子,浑浊得跟蒙了层厚灰的玻璃珠子,没丁点活气,空洞洞地对着黑黢黢的房梁,半天没个焦点。 “江屿?”我嗓子眼发紧,声音干得劈了叉,试探着往前凑了凑,“醒了?要水?” 他眼珠子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朝我这边挪了一丁点。那眼神,空得吓人,像是刚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魂儿还在油锅里炸着,压根儿没找着北。 “……水……”他又挤出一个字,喉咙里像塞了把沙子,磨得人耳朵疼。 “有!有水!”我赶紧应着,也顾不上自己半边身子麻得跟木头似的,连滚带爬地够到旁边张嫂烧好晾着的破瓦罐。水早就凉透了,冰手。我拿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舀了半碗,小心翼翼凑到他干裂出血的嘴边。 “慢点……慢点喝……”我一手托着他冰凉刺骨的后脖颈子,一手端着碗,一点一点往他嘴里送。 他喉咙艰难地滚动着,冰凉的清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混着泥和血,流进脖子里。喝了几口,他猛地呛咳起来,身体弓得像只虾米,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他整张脸都扭曲了,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痛苦呜咽。 “慢点!不急!”我吓得赶紧把碗拿开,心揪成一团,手忙脚乱地给他顺气。掌心下的皮肤冰冷僵硬,随着咳嗽剧烈起伏,那些糊着药粉的伤口又渗出了黑红的血水。 咳了好一阵,他才慢慢平息下来,瘫在泥水里,只剩下粗重破碎的喘息。眼睛又闭上了,眉头死死拧着,额头上全是冷汗。 “还……还喝吗?”我哑着嗓子问,碗里的水洒了大半。 他没应声,眼皮下的眼珠却在疯狂地转动,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跟脑子里什么可怕的东西搏斗。搁在冰冷泥地上的那只手,手指头神经质地蜷缩着,抠进烂泥里。 “……崽……崽儿……”极其微弱、破碎的两个音节,突然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碾碎般的恐惧和……无边无际的绝望。 崽儿?娃儿? 我心口猛地一抽,下意识地看向墙角抱着娃儿的张嫂。 张嫂也被那声惊醒了,搂紧了怀里的小人儿,眼圈又红了,嘴唇哆嗦着,想应声又不敢,只死死盯着泥水里的江屿。 江屿的眼皮又开始剧烈地颤抖,似乎想睁开,却怎么也聚不起力气。那只抠着烂泥的手猛地抬起一点,朝着张嫂和娃儿的方向,极其微弱地、徒劳地抓了一下空气,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没……没了……”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被彻底抽空的绝望,“……我……的……崽……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 巨大的困惑和不安瞬间攫住了我。娃儿不是好好的在张嫂怀里吗?虽然虚弱,可还喘着气儿呢!他是不是被水底那鬼东西折腾疯了?还是蚀骨毒进了脑子? “江屿!娃儿在!张嫂抱着呢!你看!”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也顾不上他听不听得清,指着墙角,“你看啊!娃儿好好的!他没丢!” 江屿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他那可怕的、破碎的呓语里,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绝望而微微痉挛。 “……火……全是火……青的……门……开了……崽……我的崽……被……吞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混乱,像是无数个噩梦的碎片在脑子里搅成了浆糊,“……晚……晚……我没……护住……我们的……崽……” 嗡的一声! 我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火?青门?吞了? 娃儿……我们的崽?! 一个模糊却又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 “江屿!”我猛地俯下身,双手捧住他那张冰冷绝望的脸,强迫他转向我,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急切,“你说清楚!什么火?什么门?什么崽?娃儿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张嫂生的吗?!” 他被我这突然的动作惊得身体一僵,空洞痛苦的眼眸极其艰难地对上了我的视线。那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悔恨、还有一丝被强行从噩梦中拽出来的茫然。 “……娃……不是……”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音节艰难地往外蹦,“……我们的……崽……在水底……青铜门……里面……被……”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泣血般的哽咽,后面的话,彻底淹没在无边的痛苦和混乱里,再也无法吐出。 娃儿……不是张嫂生的? 我们的崽……在水底……青铜门……里面……被吞了?! 巨大的信息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浑身的血像是瞬间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凉了个透!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张嫂怀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小人儿……江屿拼死从外面抱回来、我们当亲骨肉养了这么久的孩子……竟然不是张嫂的亲生骨肉?! 那他是谁?我们的孩子……又在哪里?被那扇该死的青铜门……吞了?! 混乱!震惊!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将我淹没!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江屿那双被痛苦和绝望彻底淹没的眼睛。 就在这时—— “哇……爹……娘……”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呼唤,如同初春解冻的冰棱断裂,清脆地划破了堂屋里死寂的绝望! 是娃儿! 他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双黑葡萄似的眸子里,不再是茫然空洞的痛苦,而是映着门口透进来的一点惨白天光,清晰地映出了我和江屿此刻近在咫尺、沾满血污的脸! 他小小的、带着淡金色印记微光的手指,极其努力地,朝着我和江屿的方向,伸着。那声“爹娘”,叫得虽然依旧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全然的依赖! 这一声,像是一道滚烫的闪电,狠狠劈进了江屿混沌痛苦的意识深处! 他猛地一震!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剧烈地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地钉在娃儿那张苍白却清晰映着他身影的小脸上! “……崽?”一个极其沙哑、干涩,却带着巨大震颤的音节,如同从干涸百年的井底费力地汲上来的水,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被巨大谎言击穿的茫然无措! 他那只垂在泥水里的手,猛地抬了起来,剧烈地颤抖着,想要伸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又在半途僵住,像是怕眼前这一切只是又一个撕心裂肺的幻梦。 娃儿看着他那颤抖的手,小嘴瘪了瘪,黑亮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带着巨大的委屈,又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爹……抱……” 这一声,彻底击碎了江屿眼中所有的混乱和绝望!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残存的堤坝!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血痂,滚烫地淌下! “崽……崽儿!”他嘶哑地喊出声,带着泣音,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终于不再犹豫,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伸了过去,想要触碰那个他以为早已失去的孩子!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娃儿小小的手指时—— 呼!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重湿腐气息的旋风,毫无征兆地从院门紧闭的缝隙里猛地灌了进来! 灶膛里那点苟延残喘的灰烬,“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同时,一个极其嘶哑、干涩,如同两块朽木在坟墓里摩擦的、非男非女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贪婪和恶意,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堂屋里: “源……火……终……于……熄……弱……了……交……出……来……” 这声音……是地道里那个棺材中的东西?! 它怎么出来了?! 巨大的惊恐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 我猛地抬头看向院门方向!手腕上那个漆黑冰冷的烙印,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冻裂骨髓的剧痛和……一种诡异的、被锁定的悸动! 而在那紧闭的、歪斜的院门缝隙外,一只覆盖着青黑色鳞片、指甲尖锐弯曲的、非人的巨大爪子阴影,正缓缓地、无声地……探了进来! 第61章 血痂戒指 “源……火……终……于……熄……弱……了……交……出……来……” 那声音,像两块在棺材里泡烂了的朽木互相刮擦,带着湿漉漉的阴冷腥气,直直钻进耳朵眼儿里!不是从门外传进来的,是直接在脑子里炸开的!震得我天灵盖都在嗡嗡响! 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子“噗”地灭了,屋里彻底掉进了墨缸,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门口那点惨白的天光,勉强在门缝底下划了道细线。可那细线,正被一个黑黢黢的、长满青黑鳞片的巨大爪子影子,一点一点地蚕食!那爪子尖儿,弯钩似的,闪着幽冷的死光,带着一股子能把人骨头缝都冻住的邪气,正悄没声地从门缝底下往里挤! 是地道里那口破棺材里的鬼东西!它追出来了!冲着娃儿心口那点快灭了的“源火”! “啊——!”张嫂的尖叫能刺穿房顶,她死死搂住怀里的娃儿,整个人缩进墙角,抖得像狂风里的破树叶。 我浑身的血“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又“呼啦”一下退了个干净,手脚冰凉!手腕子上那个鬼画符似的黑烙印,这会儿跟活过来似的,突突直跳!不是烫,是那种浸到骨髓里的阴寒,冻得我半边膀子都麻了,针扎似的疼!好像有根看不见的冰线,一头拴着这烙印,一头就拴着门外头那鬼爪子的主人! “江屿!”我嗓子劈了叉,带着哭腔,几乎是扑过去,用身子死死挡住地上还迷糊着的江屿,还有他那只刚抬起来、想碰娃儿的手。 江屿猛地一震!那双还糊着血痂和泥巴的眼睛,在黑暗里竟然倏地睁开了!不再是刚才那死鱼似的空茫,里头像是被人丢进去两把烧红的炭火,混着惊怒、暴戾,还有一丝被强行从剧痛深渊里拽出来的、狼一样的凶光! 他看到了!看到了门缝底下挤进来的那只鬼爪子!也听到了脑子里那催命符似的鬼叫! “嗬——!”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炸出来!他那只被我挡在身后的手,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不再是徒劳的抓挠,而是狠狠一把攥住了我挡在他身前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那不是攻击!是濒死野兽护食般的本能!他在把我往后拽!用他残破的身子当盾,要把我护到他身后去! “晚……走……”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血沫子的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滚着刀片从他喉咙里刮出来。另一只还带着伤的手,竟撑着冰冷泥泞的地面,想把自己那破布口袋似的身子硬拱起来! 走?往哪走?把他和娃儿、张嫂、王婆子都撂这儿喂这鬼东西? 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只覆盖着青黑鳞片的巨大鬼爪,已经挤进来半个巴掌宽!阴冷刺骨的邪风打着旋儿往屋里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湿腐腥气,熏得人脑仁疼! “刀!匕首!”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那柄邪门的蛇牙匕首!还在我后腰别着!刚才拖他回来太急,没顾上扔! 几乎是凭着本能,我反手就往后腰摸!指尖触到那冰凉刺骨的蛇牙匕首柄的瞬间—— 嗡——! 一声短促而高亢的嗡鸣,如同毒蛇被激怒的嘶鸣,猛地从匕首上炸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刺穿了屋里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死寂! 更诡异的是,就在匕首嗡鸣响起的刹那,我手腕上那个突突直跳的漆黑烙印,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眼的幽蓝火星!像被惊醒的、愤怒的火种! “嘶啊——!” 门外,那棺材里爬出来的鬼东西,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仿佛被滚油泼中的尖锐嘶鸣!门缝底下那只正往里挤的巨大鬼爪,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嗖”地一下缩了回去!那股子锁定了娃儿心口源火的阴冷邪气,也瞬间消失! 有效!这邪门匕首和烙印的碰撞,竟然能伤到它! 这喘息之机,转瞬即逝! “张嫂!带娃儿和王婶儿!退到里屋!闩死门!”我嘶声吼道,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变了调,自己也分不清是吼还是哭。同时,我猛地拔出腰后的蛇牙匕首!冰冷的触感和那股熟悉的邪气顺着刀柄直往胳膊里钻,激得我浑身汗毛倒竖! 张嫂这会儿也吓疯了,但母性本能压倒了一切。她连滚带爬,一手死死抱着又开始痛苦呜咽的娃儿,一手拖着草席上昏迷的王婆子,拼了命地往黑洞洞的里屋门里挪! “江屿!撑住!”我半跪在他身前,一手紧握着嗡鸣不止的蛇牙匕首,刀尖直指那扇随时会被撞碎的破木门,另一只手死死按在他剧烈起伏、布满伤口和药粉的胸膛上。掌心下,他冰冷皮肤下那颗心脏,正疯狂地撞击着我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混乱,像匹濒临失控的野马! 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摇晃的院门,里面的暴戾和凶光几乎要溢出来。他想动,想站起来,可身体像散了架,每一次尝试都换来伤口崩裂的剧痛和更剧烈的颤抖。他那只被我按着的手,反手死死扣住了我的手腕,冰冷的指尖深深掐进我的皮肉里,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那不是阻止,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死死抓住不放的牵连。 “别动!信我!”我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门。匕首在我手里不安分地震动着,幽蓝的火星在烙印处明灭不定。手腕被他掐得生疼,骨头都在呻吟,可这点疼,比起门外那东西带来的灭顶恐惧,屁都不是! 短暂的死寂。 只有屋里的粗重喘息,里屋门被张嫂死命拖拽的吱呀声,还有娃儿压抑的、如同小猫般的痛苦呜咽。 砰!!! 一声沉闷得如同重锤擂地的巨响!整扇歪斜的院门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狠狠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断裂声,门板打着旋儿飞了出去,重重砸在院墙上,摔得四分五裂! 惨白的天光裹挟着浓重的湿腐腥风,猛地灌了进来! 门口,站着一个东西。 不,不能用“站”来形容。 那是一团扭曲蠕动的、覆盖着厚重青黑色鳞片的巨大阴影!它没有明确的四肢,只有几条如同巨蟒般粗壮、布满鳞片和粘液的触须状肢体支撑着地面,不断流淌下腥臭的淤泥。躯干部分臃肿不堪,隐约可见一张巨大的、布满獠牙的巨口轮廓,正对着堂屋的方向张开,发出无声的贪婪嘶吼!最骇人的是它“头部”的位置——那里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片如同覆盖着尸蜡般惨白光滑的皮肤,正中央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刚才那催命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它堵在门口,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门框!那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死亡和深渊的冰冷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扑面而来!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无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 “嗬……”江屿在我手下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绷紧如弓弦!他扣着我手腕的手指力道骤然加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瞳孔深处翻涌着无边无际的暴戾、仇恨……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 那东西惨白“脸部”中央的漆黑缝隙猛地张开,发出更加尖锐、更加贪婪的嘶鸣:“源……火……给……我……!” 随着这声嘶鸣,它一条覆盖着青黑鳞片的巨大触须,如同攻城巨锤般,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朝着堂屋里——准确地说,是朝着里屋门的方向——猛抽过来!目标直指张嫂怀里的娃儿! “滚开!”我目眦欲裂,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化作了不顾一切的蛮横!握着蛇牙匕首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朝着那抽来的巨大触须狠狠刺去!管它能不能伤到!先干了再说! 匕首刺出的瞬间,手腕上那个烙印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剧痛!那点幽蓝的火星骤然膨胀,化作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淡金色光芒,顺着匕首的轨迹,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向那条抽来的恐怖触须!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按进生肉的刺耳声响! 匕首的蛇牙刃尖,竟然真的刺入了那覆盖着厚重鳞片的触须!虽然只刺进去浅浅一点,但那股淡金色的光芒却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在接触点蔓延开来! “嘶嗷——!!!”那东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嘶嚎!整个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缩!那条被匕首刺中的触须疯狂地甩动、扭曲,被淡金光芒灼烧的地方,青黑的鳞片迅速变得焦黑、剥落,露出下面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的、冒着黑烟的溃烂血肉! 有效!真的伤到它了! 巨大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升起,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恐怖反震力顺着匕首猛地传来!我感觉自己像是被狂奔的疯牛顶飞,握着匕首的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向后抛飞! “呃!”后背重重撞在堂屋冰冷的土墙上,撞得我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哇”地喷了出来!手里的蛇牙匕首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泥地上。 “晚晚!”江屿那嘶哑破碎的吼声带着巨大的惊恐响起! 我摔落在地,浑身散了架似的疼,视线模糊,只看到门口那东西被激怒了!它放弃了抽打里屋门,那惨白的“脸”中央的漆黑缝隙猛地转向我!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暴戾的锁定感瞬间将我淹没!仿佛被无数根冰针钉死在地上! 它要杀我! 一条更加粗壮、带着倒刺的恐怖触须,如同毒龙出洞,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瘫软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我,狠狠刺了下来!那尖锐的倒刺顶端,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完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脑子里最后闪过的,是江屿那双布满血丝、写满惊怒的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咔嚓”轻响,在我身前炸开! 我猛地睁开眼! 只见一个高大的、布满伤口和血痂的身影,如同倒塌的山岳,死死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江屿! 他不知道哪里爆发出的最后力气,竟然硬生生从地上扑了过来,用他那刚刚褪去鳞片、依旧伤痕累累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替我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刺! 那根布满倒刺的恐怖触须,尖端狠狠刺进了他的左肩胛骨下方!鲜血混合着墨色的污血,如同喷泉般瞬间涌出! “呃啊——!!!”江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烈痛嚎!整个身体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顶得向前踉跄,却硬是咬着牙,双脚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泥地里,没有后退一步!他反手死死抓住了那根刺入身体的恐怖触须,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抠进了那冰冷滑腻的鳞片里!试图阻止它进一步深入! “江屿!”我肝胆俱裂,疯了一样想爬起来。 “别……动!”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血沫,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燃烧生命。他猛地扭过头,那双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睛,死死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无边无际的痛苦,有被刺穿的暴怒,有护不住的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和一种……要把我刻进骨子里的、滚烫的……眷恋!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对视里,他那只没有抓住触须的手,突然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那只沾满了泥污、血痂和墨色污血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无比粗暴的力道,猛地抓住了我那只被蚀骨之毒侵蚀、冰冷麻木的左手!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魂飞魄散的动作! 他抓着我的左手,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按向了他胸口——按向了那个被我之前用血强行压制蚀骨毒、此刻正因为剧痛而剧烈起伏的、最深最狰狞的伤口上! “呃啊——!”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掌心瞬间被翻卷的皮肉和滚烫的鲜血包裹!更恐怖的是,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无尽侵蚀力量的洪流,顺着那伤口,再次疯狂地倒灌进我早已千疮百脉的身体! 蚀骨之毒的反噬!加上江屿体内那狂暴的、属于青铜门的力量!双重冲击! 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淹没!无数混乱暴戾的嘶吼和毁灭的意念碎片,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我的意识堤坝! 而江屿! 在我手掌按上他伤口的刹那,他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爆发出更加惨烈、更加非人的痛苦咆哮!他胸口那被我手掌覆盖的伤口,如同火山爆发!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墨黑色液体,混合着暗红的血丝,如同高压水枪般,猛地喷射出来!溅了我满头满脸! “吼——!!!”门口那怪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江屿体内爆发的混乱力量惊了一下,刺入他后背的那条触须猛地一滞!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停滞! 江屿那双因为剧痛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扭曲的怪物,里面最后一丝属于“人”的理智彻底被狂暴的兽性和无边的痛苦淹没!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远古凶兽般的咆哮! 抓着那根刺入身体的恐怖触须的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毁灭性的力量! “给……我……断——!!!”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粗大枯枝被硬生生掰断的脆响! 那根覆盖着青黑鳞片、粗壮如蟒的恐怖触须,竟然被他用血肉之躯和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力量,硬生生从中间……撕裂扯断! 粘稠腥臭的、如同石油般的黑色液体,从断裂的触须两端疯狂喷涌!溅得满屋都是! “嘶嗷嗷嗷——!!!”那怪物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整个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而疯狂地扭动、翻滚!堵在门口的阴影猛地向后退去,撞得院墙都在摇晃! 江屿的身体随着那断掉的半截触须,重重地向后倒了下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狠狠砸在我身上。 冰冷,粘腻,带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 我被他沉重的身体压得几乎背过气去,眼前阵阵发黑,蚀骨之毒和混乱力量的双重侵蚀在体内疯狂肆虐,意识在沉沦的边缘疯狂摇摆。手腕上那个漆黑的烙印,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块万载寒冰,冰火交织的剧痛撕扯着我的神经。 模糊的视线里,江屿那张布满血污和泥泞的脸近在咫尺。他眼睛半阖着,瞳孔涣散,只有极其微弱的气息从干裂的嘴唇里呼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那只刚刚撕裂了怪物触须、此刻无力垂落的手,手指微微蜷曲着,上面沾满了黑红的污血和粘稠的怪物体液。 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 那只沾满污血、微微蜷曲的手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动了一下。 然后,它极其缓慢地、极其笨拙地……摸索着,碰到了我那只被他死死按在他伤口上的、同样沾满血污的左手……的无名指。 冰凉的、粗糙的、带着粘腻血污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却又无比轻柔的力道,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在我无名指的根部,轻轻套上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东西? 我涣散的意识被这冰凉的触感强行拉回一丝。 那是什么?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沾满血污的手指根部,赫然套着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环。 那环,不是金银,不是玉石。 是用血痂、泥块、还有一点点从他伤口边缘抠下来的、闪着微弱暗金色光泽的……如同鳞片碎屑般的东西,强行捏合在一起,粗糙得硌人,冰冷刺骨。 一个在生死边缘,用彼此的血污和伤口碎片,仓促捏成的……“戒指”。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我仿佛听到他贴在我耳边,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的、破碎得不成调的气流声,带着无边无际的痛楚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 “……出……去……就……扯……证……” 第62章 血痂为凭 “嘶嗷嗷嗷——!!!” 那非人的惨嚎拖着长长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尾音,裹挟着浓重的湿腐腥风,猛地向后退去!堵在门口的庞大阴影疯狂扭曲蠕动,断掉的半截触须像条离水的巨蟒在泥地里疯狂拍打,甩出粘稠腥臭的黑浆! “哐当!”腐朽的院墙被那东西庞大的身躯撞得簌簌掉土,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死里逃生的巨大冲击还没过去,身上猛地一沉! 江屿那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身体,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死亡气息,轰然砸落在我身上!像座倾倒的血肉之山,压得我眼前一黑,胸口憋闷得几乎炸开! “呃……”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蚀骨之毒带来的冰冷麻木。后背的骨头像是被碾碎重组了一遍,喉咙里全是翻涌的血腥气。视线里一片旋转的黑暗,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江屿那沉重得如同破风箱、却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喘息,断断续续地喷在我颈侧。 冷。刺骨的冷。他身上渗出的血水混着冰冷的泥浆,迅速浸透了我的衣服,冻得我牙齿格格打颤。更冷的是手腕上那个鬼画符似的黑烙印,此刻像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吸扯着从我掌心伤口倒灌进来的蚀骨之毒和那股属于青铜门的混乱力量!冰与火在血脉里疯狂对冲、撕扯!无数混乱暴戾的嘶吼和毁灭的幻象在脑子里炸开,像有千万根烧红的针在搅动脑浆! “……晚……”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气流声,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贴着我耳朵响起。 是江屿! 我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意识被这声呼唤硬生生拽回一丝!强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和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艰难地转动眼珠。 他惨白的脸近在咫尺,沾满了黑红的血污和泥浆,几乎辨不出五官。那双曾布满暴戾和痛苦的眼睛,此刻无力地半阖着,瞳孔涣散,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死死地、执着地映着我同样狼狈不堪的脸。他的嘴唇翕动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沫。 “……出……去……就……扯……证……”那破碎的气流声,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炭火里滚出来,带着一种被碾碎般的痛楚,却又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不顾一切的执拗。 扯证……结婚证? 都什么时候了!命都快没了!这闷葫芦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心酸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烫得厉害。这算什么?临死前的交代?还是……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抓住的念想?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移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那根沾满血污、冰冷麻木的手指根部,硌着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粗粝棱角的东西。 是他刚才,用那只沾满血污、几乎抬不起来的手,在我意识涣散边缘,极其艰难地、笨拙地套上去的。 一个“戒指”。 用彼此伤口上凝结的血痂、冰冷的泥块,还有一点点从他伤口边缘抠下来的、闪着微弱暗金色光泽的鳞片碎屑,强行捏合在一起的东西。歪歪扭扭,粗糙得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泥巴玩具。上面还沾着温热的、属于他的血,和我掌心伤口渗出的、带着青灰色的污血。 冰冷,硌人,带着死亡和污秽的气息。 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心尖上。 “扯……你个头……”我喉咙里堵得难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想骂他,眼泪却先一步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和泥浆滚落,砸在他冰冷汗湿的额头上,“你……你给我撑住了……听见没……要扯……也是你自己去扯……” 他涣散的瞳孔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眼皮沉重地合上,只剩下睫毛在痛苦地颤动。那只刚刚给我套上“戒指”、此刻无力垂落在我身侧的手,指尖极其微弱地、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晚晚!晚晚!江屿!”张嫂带着哭腔的嘶喊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抱着娃儿,跌跌撞撞地从黑洞洞的里屋冲了出来,看到门口那怪物消失后留下的一片狼藉和满地腥臭的黑浆,又看到我和江屿叠在一起、浑身是血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抱着娃儿直接瘫坐在泥水里。 “他……他们……”张嫂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哗哗往下掉。 “没……没死……”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拼尽全身力气想把压在身上如同死尸般的江屿推开一点。稍微一动,牵扯到胸口被撞伤的地方,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左手那蚀骨之毒的冰冷麻木感,顺着胳膊肘往上蔓延,半边身子都像泡在冰水里。 “帮……帮我……”我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 张嫂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把怀里呜咽的娃儿小心地放在旁边还算干净的地面上,扑过来帮我。两个人连拖带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昏迷不醒、死沉死沉的江屿从我身上挪开,让他平躺在冰冷的泥地上。 就这一番折腾,我眼前金星乱冒,肺里火烧火燎,几乎要背过气去。左臂的冰冷麻木感更重了,手指头几乎没了知觉,手腕上那个黑烙印像个冰坨子,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顾不上自己。我连滚带爬地扑到江屿身边。 他平躺着,赤裸的上身惨不忍睹。胸口那个被我按过的伤口,皮肉翻卷得像个烂桃子,黑红的血混着墨色的污秽还在极其缓慢地往外渗。最骇人的是左肩胛骨下方,被那怪物触须刺穿的地方!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边缘的皮肉被撕裂翻开,露出了森然的白骨茬!暗红的血如同小溪般汩汩往外冒,浸透了身下的泥地!这出血量……要命! “药!布!快!”我冲着张嫂嘶喊,声音劈了叉。脑子嗡嗡响,蚀骨之毒带来的混乱意念碎片还在冲击着,眼前江屿惨烈的伤口都出现了重影。 张嫂连滚带爬地翻出王婆子药箱里所有能用的东西——脏兮兮的布条,黑乎乎的药粉,还有半坛子浑浊的烧酒。 我抓起那坛子烧酒,拔开塞子,浓烈的酒气冲得人鼻子发酸。看着江屿肩膀上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心一横,牙一咬,对着伤口就狠狠浇了下去! “嗤啦——!”酒水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裸露的骨茬,瞬间腾起一股带着血腥气的白烟! “呃啊——!!!”昏迷中的江屿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的活鱼,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整个人剧烈地抽搐、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惊人,差点把按住他腿的张嫂掀飞! “按住!死也要按住!”我眼睛赤红,吼得嗓子都哑了,整个人扑上去死死压住他疯狂扭动的上半身!烧酒带来的剧痛是必须的!不消毒,这伤口沾了那鬼东西的粘液,铁定烂透! 江屿在剧痛中疯狂地挣扎,布满血污的脸扭曲变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鸣。他那只完好的手胡乱地抓挠着,指甲在冰冷的泥地上抠出深深的沟壑。好几次,那挥舞的手臂差点砸到我的头。 终于,那阵撕心裂肺的挣扎慢慢平息下来。他瘫软下去,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和身体无意识的抽搐。伤口被烧酒冲洗过,翻卷的皮肉边缘泛着惨白,血水混合着酒液和污秽流淌,看着更加瘆人,但那股浓烈的腥臭味淡了些。 我抓起大把黑乎乎的药粉,像不要钱似的,厚厚地糊在那个恐怖的窟窿上,又用能找到的最宽的布条,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圈一圈死死缠紧他整个肩膀和胸膛,试图压住那致命的出血口。 布条很快被涌出的血浸透,变成暗红色。我又缠一层,再缠一层……直到那布条硬邦邦地绷在他身上,像个简陋的、染血的盔甲。 做完这一切,我整个人都虚脱了,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靠着墙大口喘气,肺里像拉风箱。汗水混合着血水泥浆,糊了一脸,视线模糊。左手那蚀骨之毒的冰冷麻木感已经蔓延到了肩头,半边身子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僵硬。手腕上的黑烙印散发着丝丝寒气。 张嫂也累瘫了,坐在地上,搂着又昏睡过去的娃儿,无声地掉眼泪。堂屋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江屿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还有我粗重的喘息。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心头。血暂时是压住了,可这么重的伤,这么冷的天气,缺医少药……还有我身上这要命的蚀骨之毒……我们能熬过今晚吗? 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左手无名指上。 那个粗糙冰冷的“血痂戒指”硌在指根,沾满了血污,丑陋不堪。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一点点嵌在血泥里的暗金色鳞片碎屑,却像黑夜里的碎钻,散发着微弱却固执的光芒。 “扯证……”江屿那破碎的、带着血沫子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一股混杂着心酸、荒谬和破釜沉舟的蛮力,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想得美!想扯证,你得先给老娘活下来! 我咬着牙,撑着冰冷的土墙,硬是把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半边身子麻得没知觉,走路都打晃。我踉跄着走到王婆子的药箱旁,在里面一阵翻找。瓶瓶罐罐叮当作响,最终,我翻出几个脏兮兮的粗瓷瓶,里面是王婆子以前熬的、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气味刺鼻的草药汁子。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抓起一瓶,拔开塞子,仰头就往嘴里灌!又苦又涩又腥的液体冲进喉咙,激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全吐出来!强忍着恶心咽下去,一股灼热感顺着食道烧了下去,暂时压下了蚀骨之毒带来的部分寒意。 我又拿起一瓶,走到江屿身边,蹲下。他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出血。 “张嘴!”我捏开他紧咬的牙关,不管不顾地将那浑浊苦涩的药汁往他嘴里灌! “唔……咳咳……”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抽搐,药汁混着血沫从嘴角溢出。 “咽下去!江屿!你给我咽下去!”我红着眼睛,声音嘶哑地命令,手上动作近乎粗暴,继续灌,“你不是要扯证吗?喝!喝下去才有命去扯!听见没有!” 不知道是我的吼声起了作用,还是那刺鼻的药味刺激了他残存的本能。他喉咙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竟然真的咽下去了一小口。 够了! 我扔开空瓶子,看着他嘴角溢出的药汁和血沫,胸口剧烈起伏。蚀骨之毒的冰冷麻木感再次卷土重来,左臂沉重得像灌了铅。我靠着墙滑坐下去,挨着他冰冷的手臂。 堂屋里重新陷入死寂。惨白的天光从没了门的门框斜斜照进来一点,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空气里的血腥味、药味和湿腐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那几口猛药起了点作用,也许是江屿命硬。 他那只被我缠成木乃伊般、无力垂在身侧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指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摸索着,碰到了我同样冰冷僵硬、放在泥地上的左手。 然后,那带着血污和冰冷泥土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小心翼翼的力道,极其笨拙地……勾住了我无名指上那个硌人的、冰冷的“血痂戒指”。 没有言语。只有指尖那微弱却清晰的触碰,和无名指上那点冰冷坚硬的硌人感。 我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进脸上的血污里。蚀骨之毒的冰冷麻木依旧在蔓延,但心口那点被他指尖勾住的、滚烫的东西,却像狂风中的野草,烧得更旺了。 夜,还很长。 屋外,寒风呜咽着刮过空荡荡的门框,发出鬼哭般的声响。 我反手,用尽最后一点能动的力气,将那只勾着我“戒指”的冰冷手指,连同他整个手掌,都紧紧攥在了自己同样冰冷的手心里。 攥得死紧。 月光惨白,从破败的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交叠的影子。 我靠着冰冷的土墙,半边身子像陷在冰窖里,蚀骨之毒带来的麻木感已经爬过了肩膀,脖子都开始发僵。眼皮重得像是挂了两块秤砣,脑子里那混乱的嘶吼声低了些,变成嗡嗡的背景音,搅得人昏昏沉沉。 张嫂抱着娃儿蜷在墙角,头一点一点,早就撑不住睡过去了,怀里娃儿那点微弱的呼吸倒是平稳了些。王婆子还在草席上挺尸,胸口起伏慢得像要停摆。 只有手心里攥着的那只冰凉的手,指尖还固执地勾着我无名指上那个硌人的玩意儿,时不时地,极其微弱地蜷缩一下,像是风里将熄未熄的一点火星子,固执地证明着底下那堆破铜烂铁还没凉透。 江屿。 我偏过头,借着那点惨淡的月光看他。 药粉混着半干的黑血糊在他脸上身上,跟摔烂了又胡乱拼起来的泥胎似的。眉毛眼睛都糊在一块儿,就剩个鼻梁骨还倔强地支棱着。胸口那缠得跟粽子似的布条,早被血浸透了,硬邦邦地箍着,随着他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一下。 丑。真丑。比村东头老刘家杀猪褪毛的猪头还磕碜。 可就这么个破破烂烂的玩意儿,胸口挨了那么大个窟窿,骨头都露出来了,愣是没咽气。刚才灌药那会儿,喉咙眼儿还知道往下咽。 命真他娘的硬。 “……扯证……”他那破风箱似的、带着血沫子的声音,又鬼似的在我耳朵边飘。 扯证?拿什么扯?拿这满身的血窟窿?拿我这快冻成冰棍的胳膊?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脸上肌肉僵得跟冻住的河面似的,扯不动。无名指上那个血痂混着泥块捏的破圈圈硌得慌,冷冰冰的。我下意识地用还能动的大拇指,摩挲了一下那粗糙冰凉的表面。 指尖触到一点微微凸起的、带着棱角的硬物。 是那点嵌在血泥里的暗金色鳞片碎屑。月光底下,那点碎屑竟然泛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光,像深冬夜里最后一点没冻死的萤火。 心里头那点被绝望冻住的硬疙瘩,像是被这微弱的光烫了一下,裂开条缝。 值不值?没算过。就知道,水底下他拿那身青鳞片子当盾牌把我护住的时候,泥潭子里他听见娃儿哭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还有刚才,那鬼爪子戳过来,他拿后背给我挡着、还他娘的想着给我手指头套个“戒指”的时候…… 这闷葫芦的命,早就跟我的,跟这屋里几个老弱病残的命,死死缠在一块儿了。分不开,扯不断。 蚀骨毒算个屁。那扇破门后面的鬼东西,算个屁。 想让我们死?门儿都没有! 一股子混杂着蛮横和破罐子破摔的狠劲,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冲得我脑子清醒了几分。左半边身子的麻木感还在,但心口那点被他勾着的火星子,烧得旺了点。 我吸了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血腥味呛进肺管子,激得我咳了两声。目光扫过地上那柄沾满黑浆、躺在泥里的蛇牙匕首,又看向王婆子药箱旁边那块发黄的旧布片——地道里棺材前找到的,上面画着鬼画符似的图案。 源火引路,鳞烙为凭,心脉相连,鼎血逆生……还有蚀骨之毒,唯源火余烬与同源之血可解…… 同源之血……我和江屿的血……娃儿心口那点微弱的源火……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水底的鱼,在混乱的脑子里冒了下头,又沉了下去。抓不住。 算了,不想了。天塌下来也得等天亮。 我攥紧了手心里那只冰凉的手,把他沾着泥血的手指头,更紧地勾在那枚硌人的“戒指”上。后背往冰冷的土墙上又靠实了些,闭上眼睛。 睡是睡不着了。蚀骨毒像条阴冷的蛇在血脉里游,脑子里嗡嗡响。但我得守着。 守着这口气还没断的闷葫芦,守着墙角那对苦命的娘俩,守着草席上吊着半口气的王婆子。 也守着我无名指上这个用血痂、泥巴和碎鳞片仓促捏成的“念想”。 屋外,寒风刮过空荡荡的门洞,呜咽声一阵紧过一阵。 惨白的月光下,我那根裹着血污、冻得发青的无名指上,那枚丑陋粗糙的“戒指”里,一点暗金色的碎屑,倔强地映着微光。 像颗埋在污秽血泥里的,碎钻。 第63章 碎鳞微光 天,像是被冻透了,灰白灰白的,透不出一点暖和气儿。风从没了门板的门洞子灌进来,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碎草末子和干了的黑血痂,呜呜咽咽,像谁在哭丧。 我靠着冰凉的土墙,半边身子都木了。蚀骨毒那玩意儿,像条钻进骨头缝里的冰蛇,慢腾腾地往上爬,脖子根儿都开始发僵发硬,转个头都费劲。左手?早没知觉了,就剩下无名指根儿那点硌人的疼,提醒我那儿还套着个破玩意儿。 脑子也糊,嗡嗡的,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一会儿是水底下那扇青幽幽的鬼门,张着大嘴;一会儿是门口那团扭来扭去的鳞片疙瘩,淌着黑浆;更多时候,是江屿那张糊满了血痂泥巴的脸,还有他破风箱似的、带着血沫子的那句“……扯证……”。 扯证?我扯了扯嘴角,脸皮子冻住了似的,没扯动。心里头那点地方,像塞了团湿透了的烂棉花,又沉又堵,可烂棉花芯子里,偏又梗着块烧红的炭,烫得慌。 值不值?这账算不明白。就知道这闷葫芦,拿命给我挡了那一下,临了了,还惦记着往我手指头上套个圈儿。这圈儿,是血痂,是烂泥,是打他身上抠下来的碎鳞片子,硌人,冰凉,丑得要命。 可它硌在那儿,就跟钉了个桩子似的,把我那点快要被绝望冻瓷实的心,硬生生钉住了,没让它彻底凉透。 “唔……” 旁边泥地里,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肺管子最深处挤出来的痛哼,跟根针似的,扎破了堂屋里死水般的寂静。 我猛地一激灵,那点昏沉劲儿瞬间跑了大半。脖子僵硬地转过去。 江屿侧躺着,脸冲着我的方向。月光惨白,落在他脸上,照得那些干涸的血痂和泥块像龟裂的河床。他眼皮子抖得厉害,跟粘了蛛网拼命挣扎的飞蛾,费了老鼻子劲,才掀开一条细细的缝。 那眼珠子,浑浊得像是蒙了层厚厚的水锈,没光,没神,空空洞洞地对着我这边,半天没个焦点。干裂出血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似的声音。 醒了?还是疼得狠了,在梦魇里挣扎? “江……屿?”我嗓子眼发紧,声音干涩得劈了叉,试探着往前凑了凑,能动的右手下意识地伸过去,想碰碰他冰凉的脸颊。 指尖离他还有一寸远,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挪动了一下,终于……对上了我的视线。 那眼神,空得吓人。像是刚从十八层油锅里捞出来,魂儿还留在那滚油里炸着,只剩下一具被剧痛和绝望掏空了的躯壳。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有一片被无边黑暗和痛苦碾碎后的死寂。 “……疼……”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血沫子的气音,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 疼?废话!肩膀上捅那么大个窟窿,骨头都露出来了,能不疼吗? 可这声“疼”从他嘴里出来,跟刀子剜我心似的。这闷葫芦,以前扛着百十斤的粮包翻山越岭,肩膀磨得血肉模糊都不带吭一声的主儿,现在从牙缝里挤出来个“疼”字…… “知……知道了……”我喉咙里堵得厉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过去的手最终没敢落在他脸上,怕碰碎了这具仿佛一触即溃的破瓷瓶,只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忍……忍着点……药……刚上了药……会好的……” 他毫无反应,眼皮又沉重地往下耷拉,遮住了那片令人心悸的空洞。那只搁在冰冷泥地上、离我较近的手,手指却极其微弱地、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抠进了烂泥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崽……崽儿……”极其微弱、破碎的两个音节,突然又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般的恐惧和无边无际的绝望,“……没……没了……” 又是崽儿!又是没了! 那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困惑和不安瞬间又攫住了我!娃儿不是好好地在张嫂怀里吗?虽然气弱,可还喘着气儿呢!他是不是被那鬼东西伤狠了,蚀骨毒进了脑子,出现幻觉了?还是水底下那扇破门给他吓疯了? “娃儿在!张嫂抱着呢!好好的!”我急得声音拔高了调,也顾不上会不会吓到他,指着墙角昏睡的张嫂和娃儿,“你看!就在那儿!他没丢!没被吞!好好的!” 江屿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他那可怕的、破碎的呓语里。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绝望而微微痉挛,那只抠着烂泥的手猛地抬起一点,朝着墙角的方向,极其微弱地、徒劳地抓了一下空气,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火……青的……门……开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混乱,像是无数个噩梦的碎片在脑子里搅成了浆糊,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般的哽咽,“……我的……崽……被……吞了……晚……晚……我没……护住……我们的……崽……” 嗡——! 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抡了一下! 火?青门?吞了? 娃儿……我们的崽?! 那个之前一闪而过、模糊却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上气! “江屿!”我猛地俯下身,双手几乎要捧住他那张冰冷绝望的脸,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破音,“你说清楚!什么火?什么门?什么崽?娃儿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张嫂十月怀胎生下的吗?!你从哪儿抱回来的?!啊?!” 他被我这突然的逼近和质问惊得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睛倏地再次睁开!瞳孔剧烈地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悔恨、被谎言撕扯的痛苦,还有一丝被强行从噩梦中拽出来的、巨大的茫然和……恐惧! “……娃……不是……”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音节艰难地往外蹦,每一个字都像在撕裂声带,“……张嫂的……崽……不是……”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泣血般的哽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是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坦白,“……我们的……崽……在水底……青铜门……里面……被……被……” 后面的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彻底淹没在无边的痛苦和混乱里,再也无法吐出。他猛地别过头,一口暗红的血沫混合着黑色的污秽,“哇”地喷在了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呜咽,像是灵魂正在被活生生撕碎! 娃儿……不是张嫂生的?! 我们的孩子……在水底……青铜门……里面……被吞了?! 巨大的信息如同冰水混合着滚油,兜头浇下!冻得我四肢百骸瞬间僵死,又在下一秒被滚烫的荒谬和刺骨的寒意灼烧!浑身的血像是瞬间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凉了个透!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张嫂怀里那个奄奄一息、我们当眼珠子疼了这么久的孩子……竟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那他是谁?从哪来的?! 我们那个真正的孩子……竟然……竟然早就被那扇该死的青铜门……吞了?! 混乱!震惊!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寒意瞬间将我吞没!我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江屿那张被痛苦彻底扭曲的脸! 就在这时—— “呜……爹……娘……”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巨大委屈和依恋的呜咽,如同初春解冻时冰面裂开的第一道脆响,猛地划破了堂屋里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混乱! 是娃儿! 他不知何时竟醒了,小脸依旧惨白如纸,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却睁得溜圆,不再是茫然空洞的痛苦,而是清晰地映着门口透进来的惨白天光,映着我和江屿此刻近在咫尺、沾满血污、写满惊骇的脸! 他小小的、带着心口那点淡金色印记微光的手指,极其努力地,朝着我和江屿的方向,伸着。那声“爹娘”,叫得虽然依旧气弱,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全然的、劫后余生的依赖! 这一声,像是一道滚烫的、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闪电,狠狠劈进了江屿那被痛苦和绝望彻底冰封的意识深渊! 他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那双被巨大谎言和痛苦淹没的眼睛骤然瞪得滚圆!瞳孔剧烈地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地钉在娃儿那张苍白却清晰映着他身影的小脸上! 那眼神,瞬间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剧变——从一片死寂的空洞,到被巨大谎言击穿的茫然无措,再到失而复得的、不敢置信的狂喜,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崩溃的、被命运狠狠戏耍后的巨大震颤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绝望上! “……崽?”一个极其沙哑、干涩,却带着山崩地裂般震颤的音节,如同从万丈深渊里费力地刨出来的,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带着一种不敢触碰的狂喜,和一种灭顶的恐惧! 他那只抠在烂泥里的手,猛地抬了起来,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枯枝,想要伸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在半途死死僵住!像是在害怕眼前这一切只是又一个撕心裂肺的幻梦泡沫,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破碎! 娃儿看着他那只僵在半空、沾满泥血、颤抖不止的大手,小嘴瘪了瘪,黑亮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滚烫的泪水,带着巨大的委屈和不解,又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爹……抱……” 这一声“抱”,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劈开无尽黑暗的第一道曙光! 江屿眼中最后那点挣扎和恐惧彻底被汹涌的泪水冲垮!浑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泥浆和刚刚喷出的血沫,滚烫地淌下!砸在冰冷的泥地上! “崽……崽儿!”他嘶哑地、带着泣血般的颤音喊出声,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终于不再犹豫,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和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伸了过去,想要抓住那个他以为早已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珍宝!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娃儿小小的手指时—— 呼!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重湿腐和铁锈血腥气息的旋风,毫无征兆地从院外那空荡荡的门洞猛地倒灌进来! 墙角那点苟延残喘的灰烬,“噗”地一声,彻底死寂! 同时,一个极其嘶哑、干涩,如同两块朽木在坟墓里互相刮擦骨髓的、非男非女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贪婪和冰冷的恶意,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堂屋里: “源……火……终……于……熄……弱……至……此……交……出……来……” 这声音……是它!那棺材里的鬼东西!它没走远!它在等!等娃儿心口那点源火衰弱到极致! 巨大的惊恐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刺骨! 我猛地抬头看向空荡荡的门洞!手腕上那个漆黑冰冷的烙印,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万载玄冰的深渊,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剧痛和……一种清晰的、被锁死的悸动! 而在那门洞外惨白的天光背景里,一只覆盖着厚重青黑色鳞片、指甲尖锐弯曲如同死神镰刀的、非人的巨大爪子阴影,正无声无息地、缓缓地……从门洞边缘的黑暗中,探了出来! 第64章 血戒为誓 “……源……火……终……于……熄……弱……至……此……交……出……来……” 那声音,像两块在尸水里泡烂了的棺材板互相刮骨头,带着一股子钻进脑仁的阴湿腥气,直接在脑子里炸开!震得人天灵盖都嗡嗡响,像有无数根冰针在里面搅! 墙角那点死透了的灰,“噗”地一下,连点烟都没冒,彻底凉了。没了门的门洞子,像个咧着大嘴的黑窟窿。惨白的天光从外面漏进来一绺,可那绺光底下,一个黑黢黢、长满青黑鳞片的巨大爪子影子,正悄没声儿地从门洞边的黑影里探出来!爪子尖弯钩似的,闪着幽冷的死光,带着一股子能把人魂魄都冻碎的邪气,直勾勾地指着堂屋! 是它!那棺材里的鬼东西!它压根儿没走!一直猫在外头黑地里等着!就等着娃儿心口那点“源火”弱到快灭的当口,出来捡现成的! “啊——!”张嫂的尖叫能掀了房顶,她死死搂住怀里的娃儿,整个人筛糠似的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我浑身的血“唰”一下全冻成了冰碴子,手脚僵得跟冻硬的腊肉似的。手腕子上那个鬼画符似的黑烙印,这会儿跟活过来的冰窟窿眼儿似的,突突直跳!不是疼,是那种浸透骨髓的阴寒,冻得我半边身子都麻透了,连带着心尖子都跟着哆嗦!好像有根看不见的冰线,一头拴着这要命的烙印,一头就死死拴着门外头那鬼爪子! “江屿!”我嗓子眼堵得慌,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用自己还能动的半边身子,死死挡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江屿前头,也挡住了他那只刚抬起来、想碰娃儿的手。 江屿猛地一颤!那双还糊着血痂泥巴、刚刚被娃儿那声“爹”炸开一丝活气的眼睛,在黑暗里倏地瞪圆了!瞳孔缩得跟针尖似的,里头像是被人猛地泼进去一盆滚油!惊怒!暴戾!还有一丝被强行从剧痛深渊里拽出来、又被眼前这灭顶危机彻底点燃的、狼一样的凶光! 他看见了!看见了门洞里探进来的那只鬼爪子!也听见了脑子里那催命符似的鬼叫! “嗬——!”一声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低吼从他喉咙深处炸出来!他那只被我挡在身后的手,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不再是徒劳地抓挠,而是猛地一把攥住了我挡在他身前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那不是攻击!是野兽临死前护住最后一块肉的疯劲儿!他在把我往后拽!用他那破布口袋似的残躯当盾,要把我死死护在身后! “晚……走……”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血沫子的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轮磨铁,每一个字都像滚着刀片从他喉咙里刮出来。另一只手竟撑着冰冷泥泞的地面,想把他那副快散架的身子再拱起来! 走?往哪走?把他和娃儿、张嫂、王婆子都撂这儿喂这鬼东西? 门洞外那覆盖着青黑鳞片的巨大鬼爪,猛地向前一探!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如同毒龙出洞,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毁灭一切的冰冷杀意,朝着瘫软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我——更准确地说,是朝着我身后被护着的江屿和墙角抱着娃儿的张嫂——狠狠抓了下来!那尖锐弯曲的指甲尖端,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完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绝望地闭上眼。最后闪过的,是江屿那双被血丝糊满、写满了惊怒和不甘的眼睛,还有无名指根儿上那点冰冷硌人的触感。 预想中身体被撕裂的剧痛没有传来。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朽木上的巨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肉体被穿透的“噗嗤”声,在我身前炸开!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猛地喷溅在我脸上、脖子上!黏腻,滚烫! 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被一片刺目的猩红糊住! 只见江屿那高大却残破的身影,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的破败城墙,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量挡在了我的身前! 那根覆盖着青黑鳞片、带着倒刺的恐怖利爪,尖端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刚刚缠满布条、勉强止住血的左肩胛下方!正是之前被怪物触须贯穿的那个血窟窿的位置! 布条如同脆弱的纸片般撕裂!森白的骨茬混合着暗红的血肉和墨色的污秽,瞬间被巨大的力量搅碎、迸溅出来! “呃啊——!!!!!!” 江屿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到极致的惨烈痛嚎!整个身体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顶得向前猛冲,却又被他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泥地里的双脚硬生生刹住!他反手,用那只还能动的、沾满泥血的手,死死地、如同铁钳般抓住了那根刺入身体、搅动着内脏的恐怖利爪!指节因为用尽生命的力量而爆出青筋,指甲深深抠进了那冰冷滑腻的鳞片缝隙里!试图阻止它进一步深入搅动! “江屿——!”我肝胆俱裂,魂飞魄散!疯了一样想扑上去抱住他倒下的身体! “别……动!”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喷涌而出的血沫,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燃烧最后的魂魄。他猛地扭过头,那张因为无法想象的剧痛而扭曲变形、糊满了鲜血和碎肉的脸,正对着我! 那双眼睛! 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的眼睛,死死地、深深地、如同要将我的灵魂都刻进去一般,盯着我! 那眼神里,有被利刃贯穿、搅碎五脏六腑的无边痛苦,有被彻底激怒、焚尽一切的暴戾狂怒,有拼尽全力却依旧护不住的刻骨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一种……要把我死死烙印在轮回尽头、永不磨灭的……滚烫的……眷恋! 就在这生死一瞬、利爪穿身的对望里! 他那只死死抓住怪物利爪、沾满自己鲜血和碎肉的手,突然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松开了些许!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无比粗暴的力道,猛地向下探去!不是攻击,不是防御! 而是狠狠抓住了我那只被蚀骨之毒侵蚀、早已冰冷麻木、垂落在泥地上的左手!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魂飞魄散、心胆俱裂的动作! 他抓着我的左手,用尽生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按向了他自己的胸口——按向了那个被怪物利爪贯穿、正在疯狂喷涌鲜血和碎肉的、最恐怖最深最致命的伤口上! “呃啊——!!!!!!”我发出了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掌心瞬间被滚烫的、翻卷的皮肉、断裂的骨茬和喷涌的鲜血彻底淹没!更恐怖的是,一股冰冷狂暴到无法形容、带着无尽侵蚀与毁灭力量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顺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疯狂地、势不可挡地倒灌进我早已被蚀骨毒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蚀骨之毒的反噬!加上江屿体内那狂暴的、属于青铜门的混乱力量!再加上此刻怪物利爪上携带的、来自那棺材鬼物的本源邪力!三重毁灭性的冲击! 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无数混乱暴戾的嘶吼和毁灭的意念碎片,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冲垮了我意识的最后堤坝! 而江屿! 在我手掌被强行按上他致命伤口的刹那,他身体猛地绷紧如拉到极限的弓弦!喉咙里爆发出更加惨烈、更加不似人声的痛苦咆哮!他胸口那被我手掌覆盖的恐怖贯穿伤,如同被投入了烧融的青铜!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墨黑色液体混合着暗红的血丝、破碎的内脏碎片,如同高压岩浆般,猛地从伤口两端喷射出来!溅了我满头满脸! “吼——!!!”门口那怪物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同归于尽意味的反抗和江屿体内爆发的混乱力量惊了一下,刺入他身体的利爪猛地一滞!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停滞!这用生命和毁灭换来的、稍纵即逝的间隙! 江屿那双因为极致痛苦而赤红欲滴、几乎要爆裂开来的眼睛,死死地、带着毁天灭地的仇恨,盯着门口那扭曲的怪物阴影!他喉咙里滚动着最后一丝被血沫堵塞的气息,发出一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毁灭意志的咆哮! 抓着那根刺入身体的恐怖利爪的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燃烧一切的蛮横力量! “给……我……滚——!!!”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彻底炸裂、灵魂都要冻结的脆响!如同万载玄冰被巨力硬生生崩断! 那根覆盖着青黑鳞片、粗壮如柱、带着倒刺的恐怖利爪,竟然被他用濒死的血肉之躯和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毁灭意志,硬生生从中间……撕裂!扯断! 粘稠腥臭得如同万年腐油的黑色液体,混合着断裂的骨茬和鳞片碎片,从断裂的利爪两端疯狂喷涌!如同黑色的喷泉,溅射得满屋都是!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到极致的死亡气息! “嘶嗷嗷嗷嗷——!!!!!!” 那怪物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调、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惨嚎!整个庞大扭曲的身躯因为剧痛而疯狂地痉挛、翻滚!堵在门洞口的阴影如同被巨锤击中,猛地向后暴退!撞得外面的院墙轰隆作响,土石簌簌落下! 江屿的身体,随着那断掉的半截恐怖利爪,如同被彻底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败沙袋,带着喷溅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碎片,重重地、毫无生机地向后倒了下来,狠狠砸在我同样冰冷僵硬的身体上。 冰冷,粘腻,带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内脏的腥气和死亡的腐臭。 我被他沉重的、彻底失去生机的身体压得几乎背过气去,眼前是彻底无光的黑暗,蚀骨之毒、青铜门混乱力量、怪物邪力三重毁灭性的洪流在体内疯狂肆虐、冲撞,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被吹灭,沉入无边的冰冷死寂。手腕上那个漆黑的烙印,此刻像一颗吞噬一切的黑洞,疯狂吸扯着这三股毁灭力量,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模糊的、即将彻底消散的感官里,只有无名指根儿上,那点被血污、碎肉和冰冷泥浆糊住的、粗糙硌人的触感,还顽强地存在着。 像一颗埋在无边血泥和死亡深渊里的……冰冷石子。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前一秒。 那只砸落在我身上、沾满了他自己鲜血和碎肉、冰冷僵硬的手,一只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动了一下。 然后,它极其缓慢地、极其笨拙地……摸索着,碰到了我那只被他死死按在他致命伤口上的、同样沾满血污和死亡碎片的左手……的无名指。 冰凉的、沾满粘稠血污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却又无比绝望的力道,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在我无名指的根部,那个冰冷粗糙的“血痂戒指”上,轻轻地……用尽最后一丝生命余烬般的力量……扣了一下。 像是无声的告别。 又像是……最后的烙印。 意识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 冰冷。无边的冰冷。 身体像是沉在万丈冰窟的最底层,连思维都被冻成了冰坨子。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粘稠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痛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颗火星,猛地从左手无名指的根部炸开! 那灼痛感如此清晰,如此滚烫,瞬间穿透了无边的冰冷和死寂,狠狠烫在了我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核心上! 嗡!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呛入肺中,激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依旧是模糊的黑暗,但身体沉重的触感和无处不在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回归! 我没死?! 巨大的茫然和劫后余生的冲击让我脑子一片空白。紧接着,水底那炼狱般的景象,门前那鬼爪穿身的恐怖,江屿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和砸落在我身上的沉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记忆里! 江屿! 我猛地挣扎,不顾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左半边身子的冰冷麻木,疯了一样想把压在身上那冰冷的躯体推开! “晚……晚晚……别……动……”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贴着我耳朵响起。 这声音……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猛地停止挣扎,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惨白的天光不知何时已经大亮,从没了门的门洞斜斜照进来,驱散了些许堂屋的昏暗。 江屿的脸近在咫尺。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刷了一层劣质的白灰。嘴唇干裂乌紫,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沫和黑色的污迹。那双曾布满暴戾和痛苦的眼睛,此刻无力地半阖着,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血珠和冰霜,随着他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颤动着。 他没死?!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冰冷!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江……江屿?”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和狂喜的哽咽。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那双熟悉的黑褐色眼眸,此刻黯淡得如同蒙尘的琉璃,里面布满了血丝,充满了被千刀万剐后的极致疲惫和茫然。瞳孔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对上了我泪流满面的脸。 那眼神,空茫茫的,仿佛灵魂还未完全归位。但他那只搭在我左手无名指上、沾满了凝固血污的手指,却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更紧地扣住了无名指根部那个冰冷粗糙的“血痂戒指”。 “……戒……指……”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如同叹息般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带着无边无际的痛楚,却又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近乎虚弱的执念。 戒指…… 我低头,看向自己沾满血污泥浆的左手。无名指根儿上,那个用血痂、烂泥和他身上抠下来的碎鳞片捏成的破圈圈,被厚厚的黑红血污糊得几乎看不出形状,冰冷粗糙,硌得人生疼。 可就是这破玩意儿,刚才那点滚烫的灼痛,硬生生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在……在呢……”我哽咽着,用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覆上他那只扣着我“戒指”的冰冷手指,死死攥住,“硌……硌死人了……丑得要命……” 他涣散的瞳孔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又迅速被疲惫淹没。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又牵动了内腑的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扯……证……”那破碎的气流声,比刚才更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用命换来的执拗。 “扯……扯你个头……”我眼泪流得更凶,声音抖得不成调,却把他的手攥得更紧,“……等你……能爬起来……自己去……扯……” 他没再说话,眼皮沉重地合上,只剩下睫毛在微弱地颤动。那只被我死死攥着的手,指尖却极其微弱地、回应似的,又蜷缩了一下,更紧地勾住了那枚冰冷的、染血的“戒指”。 堂屋里死寂一片。只有我和他交叠的、微弱的呼吸声,还有墙角张嫂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啜泣。 门外,寒风依旧呜咽,刮过空荡荡的门洞。 惨白的天光下,我那根裹着厚厚血污、冻得发青的无名指上,那枚丑陋粗糙、沾满了死亡气息的“血痂戒指”里,一点点暗金色的碎屑,倔强地透过污秽,映着微光。 像颗埋在无边血泥和绝望深渊里的……染血的星。 第65章 血戒燃星 寒风像刀子,裹着外面院墙倒塌的土腥气,一股脑从没了门板的门洞子灌进来,刮在脸上生疼。 我半边身子还是麻的,蚀骨的阴寒和另外两股狂暴混乱的力量在筋骨血肉里无声厮杀、冲撞,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这破败的躯壳彻底撕碎。但左手无名指根上那点硌人的硬物,那枚被血污泥浆糊得看不出模样的“血痂戒指”,却源源不断透出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温热。 这股温热,像冰封深渊里唯一没熄灭的炭火,硬生生吊住了我摇摇欲坠的一口气。 更重的重量沉沉地压在我身上。江屿。 他侧倒着,那颗沉重的头颅无力地枕在我颈窝旁,冰冷的脸颊贴着我同样冰冷的皮肤,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生命即将燃尽的衰败气息喷在我耳廓。滚烫的眼泪糊了我满脸,混着他脸上干涸的血污,又冷又黏。 “江屿…江屿你撑住…”我的声音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纸上刮下来的,带着哭腔的颤音,“戒指…还在呢…丑是丑了点…等你爬起来…我们…我们去扯证…你自己挑好看的…” 我的右手能动,死死攥着他那只搭在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手。他的手冰冷、僵硬,指关节因为最后爆发的力量而有些变形,指尖却用尽残存的力气,死死地扣在血痂戒指粗糙冰冷的表面上,仿佛那是连接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道锁链。 他毫无反应。只有睫毛上凝结的细小血珠和冰霜,随着他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证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还困着一丝不肯散去的魂魄。 狂喜之后,是更深、更冷的绝望。他伤得太重了。肩胛下方那个巨大的贯穿伤口,即使被我用手死死捂住,滚烫粘稠的血还在透过指缝,缓慢而执拗地往外渗,染透了他身上褴褛的布条,也浸透了我半边衣襟。那里面被搅碎的内脏,那断裂后被强行扯出的怪物利爪残端…我不敢想。 “呃…”他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闷哼,身体在我怀里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 “江屿!”我吓得魂飞魄散,攥紧他的手,“别动!别动!求你了…” 他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极细的缝隙,露出下面灰败、毫无光泽的瞳孔。那眼神空茫地对着屋顶的黑暗,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才捕捉到一丝光线,又无力地合上。干裂乌紫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终究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带着血沫的气流拂过我的皮肤。 就在这时—— “晚…晚妹子…”墙角传来张嫂带着巨大惊恐和哭腔的嘶哑呼唤,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随时会断裂的琴弦。 我猛地扭头看去。 惨白的天光斜斜照进半塌的堂屋,勉强驱散了一些角落的浓黑。张嫂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她双臂死死地搂着怀里的娃儿,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 而她怀里的娃儿… 那张原本在睡梦中还带着一点红晕的小脸,此刻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嘴唇是吓人的青紫色。更可怕的是娃儿的心口——隔着那件小小的、同样沾满泥污血迹的旧棉袄,那点曾经顽强跳动、散发着微弱暖意的淡蓝色光芒,此刻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黯淡下去! 像狂风里最后一盏油灯,灯油枯竭,灯芯将断。 蓝光越来越弱,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间隔都变得更长,光芒也更暗淡。仿佛下一秒,那点维系着娃儿最后生机的“源火”,就会彻底熄灭,融入无边的黑暗。 “源火…源火要散了!要散了!”张嫂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凄厉,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她死死盯着娃儿心口那点即将消逝的微光,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身体筛糠般地剧烈抖动着,“救救娃儿!晚妹子!江兄弟!救救我的娃儿啊——!” 她的哭嚎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切割着堂屋里死寂的空气,也切割着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娃儿要不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天灵盖。张嫂绝望的哭喊,娃儿那迅速黯淡下去的微弱蓝光,还有压在我身上、生命之火同样在急速熄灭的江屿…三重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张嫂!你…你试试!试试能不能再…再…”我语无伦次,半边麻痹的身体疯狂地想要挣扎起来,想去看看娃儿,想去按住江屿那还在渗血的致命伤口。可蚀骨的阴寒和混乱力量的撕扯让我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扭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 就在张嫂的哭嚎达到顶点,娃儿心口那点蓝光微弱得只剩下针尖大、几乎要彻底泯灭的瞬间—— “吼嗷嗷嗷嗷——!!!” 一声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凶戾、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毁灭气息的嘶吼,猛地从门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炸开! 这声音不再是刮擦朽木的低沉,而是如同无数濒死野兽同时发出的、撕裂耳膜的尖啸!蕴含着被断爪的剧痛彻底点燃的、焚尽一切的狂怒!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粘稠、带着浓郁血腥和腐烂气息的阴风,如同实质的潮水,轰然灌入堂屋! 破败的门框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冲击得嘎吱作响,门洞外那片浓重的黑暗如同沸腾的墨汁,剧烈地翻滚、膨胀!一个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扭曲狰狞的阴影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阴影中透出的恶意和嗜血,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冰针,狠狠扎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那鬼东西!它根本没走!断爪的剧痛非但没有让它退却,反而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它在门外,在黑暗里,积蓄着更恐怖的怒火,等待着将我们所有人彻底撕碎的时机! 张嫂的哭嚎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牙齿剧烈磕碰的咯咯声,她抱着娃儿,惊恐万状地瞪着门洞外那片沸腾的黑暗,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娃儿心口那点针尖大的蓝光,被这股恐怖的邪气一冲,猛地一跳,彻底……熄灭了。 “不——!!!”张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瞬间瘫软下去,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完了! 我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娃儿的源火…灭了!最后的希望…没了!门外的怪物即将发动更恐怖的攻击! 压在我身上的江屿,身体似乎又冰冷沉重了一分,那微弱的呼吸几乎感觉不到了。无名指上那枚血痂戒指传来的温热,也仿佛被这绝境冻结,变得时断时续。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看着张嫂怀里那彻底失去生机的小小身体,看着门洞外那蓄势待发的恐怖阴影,再感受着身上江屿生命飞速流逝的冰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猛地从我左手无名指根爆发! 不是戒指本身传来的温热,而是戒指之下,那被蚀骨毒侵蚀、早已冰冷麻木的皮肉深处,像有一颗火星被强行点燃! “呃!”我闷哼一声,这股灼热感极其霸道,瞬间压过了蚀骨的阴寒,沿着麻痹的左臂经络,如同逆流而上的滚烫铁水,蛮横地冲撞!所过之处,那种被冻结的麻痹感竟被强行撕裂开一道缝隙! 剧痛!但伴随着剧痛而来的,是一丝极其细微的力量感! 几乎是同时! “唔…”压在我身上的江屿,喉咙里也发出一声极其模糊、如同梦呓般的闷哼。他那只被我死死攥着、冰冷僵硬的手,手指关节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指尖更紧地抠进了血痂戒指粗糙的表面。 他胸口那个被我手掌死死捂住、依旧在缓慢渗血的恐怖贯穿伤,透过我指缝的粘腻温热里,似乎…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极其艰难地搏动了一下! 像一颗被埋在万丈冰层下、即将彻底冻僵的心脏,被那无名指根爆发的灼热火星,隔着血肉,极其微弱地…燎了一下! 娃儿的源火灭了。 张嫂的魂儿也跟着那点蓝光一起散了。她瘫在墙角,抱着怀里那具小小的、冰冷僵硬的身体,头深深地埋下去,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喉咙里发出一种被彻底捣碎心肺后、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绝望的嗬嗬声。那声音比之前的哭嚎更瘆人,像破败的风箱在漏气。 堂屋里只剩下这绝望的抽气声,还有门外黑暗中,那恐怖怪物压抑着无尽狂怒的低沉嘶吼。嘶吼声如同闷雷,在死寂中滚动,每一次都震得屋顶的灰土簌簌落下,也震得人心胆俱裂,仿佛下一秒,那沸腾的黑暗就会彻底吞噬进来。 我的半边身体在那股诡异的灼热冲击下,麻痹感裂开了一道缝隙。剧痛钻心,但这点痛楚此刻竟成了唯一的支撑。我咬着牙,舌尖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用尽全身力气,把麻痹沉重的左臂,一点点、一点点地从江屿身下抽出来。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被蚀骨毒和混乱力量撕扯的筋骨,疼得眼前发黑。更要命的是,左手无名指根那股灼热感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像有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骨头缝里!可偏偏是这股钻心的灼痛,硬生生压下了蚀骨的阴寒,让那半边麻木的肢体恢复了一丝掌控。 汗水混着血污,从我额头滚落,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但我顾不上了。 终于,左臂抽了出来。沾满了江屿粘稠滚烫的血污,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喘息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撑住冰冷泥泞的地面,用尽吃奶的力气,想把自己从江屿沉重的身体下完全挪出来。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墙角——一直瘫软无声的张嫂,身体突然极其诡异地停止了颤抖。 她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原本只是绝望悲戚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布满了疯狂的血丝,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我——更准确地说,是盯住了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糊满血污、却透出诡异灼热的“戒指”! 她的眼神,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混合了极致贪婪、疯狂和不顾一切的狠戾!像是濒死的野兽,看到了最后一根能救命的稻草,哪怕那稻草长在刀山上,也要扑过去撕咬下来! “给…我…”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非人渴望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 我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 她想抢戒指?! “张嫂!你冷静!”我嘶声喊道,身体因为巨大的危机感爆发出最后一点力量,猛地向后一缩! 晚了! 张嫂如同被无形的线扯动的木偶,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她虚弱状态的、爆发般的速度,从墙角弹了起来!她甚至丢开了怀里娃儿冰冷的身体!那小小的身体“噗”地一声闷响,摔落在冰冷的泥地上,毫无声息。 她眼中只有那枚戒指!只有那戒指上透出的、能让她娃儿“活”过来的光! “给我戒指——救娃儿——!!!”她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沾满泥污和泪痕的双手,如同枯瘦的鹰爪,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不管不顾地朝着我左手无名指狠狠抓来!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带着一股土腥和绝望混合的臭味! “你疯了!”我惊怒交加,右手下意识地格挡过去,同时拼命想将戴着戒指的左手藏到身后! 就在这电光火石、张嫂的爪子即将抓到我右臂的瞬间——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凶兽被侵犯了最后领地而发出的低沉咆哮,猛地从我身下响起! 是江屿! 他那只被我紧紧攥着、原本冰冷僵硬的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那力量狂暴、蛮横,带着玉石俱焚的凶戾! 他手腕猛地一翻,五指如铁钳般瞬间反扣住了我的手腕!巨大的力量捏得我腕骨生疼!借着这股力量,他那具沉重如山的残破身躯,竟在毫无支撑的情况下,猛地向上抬起了一瞬! “砰!” 一声闷响! 他抬起的、带着断骨茬和血污的左肩,如同沉重的破城锤,狠狠撞在了扑过来的张嫂的腰肋上! “啊——!”张嫂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这垂死反击的巨大力量撞得倒飞出去,“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后面的土墙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呻吟,一时再也爬不起来。 而江屿,在爆发出这惊鸿一瞥般的反击后,身体里那最后一点强行聚拢的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破口袋漏气般的呜咽,身体彻底软倒,重重地重新砸落在我身上,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 “江屿!”我肝胆俱裂,右手被他死死扣着腕子,左手慌忙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刚才那一撞,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生机?! “不…不要…江屿…你醒醒…”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眼泪再次失控地汹涌而出,我拼命摇晃着他冰冷沉重的身体,“戒指…戒指还在…你醒醒看看它!我们还没扯证…你还没给我买好看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滚烫的灼痛,猛地从左手无名指根爆发!这一次,那灼热感不再局限于皮肉,而是如同活物般,沿着手臂的经络,狠狠撞向心口! “呃啊——!”我忍不住痛哼出声。 几乎就在这灼痛抵达心口的刹那—— 噗通… 一声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搏动,透过我紧贴着他冰冷胸膛的手掌,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像一颗被埋在万丈深渊下的顽石,被那滚烫的戒指之力,硬生生又敲打出了一丝微弱的火星! 江屿那死寂的身体,似乎也随着这微弱的心跳,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还有心跳!还有! 巨大的狂喜再次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顾不上那钻心的灼痛,顾不上麻痹的左臂,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将自己从江屿沉重的身下完全挪了出来。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我汗湿血污的身体,冻得我打了个哆嗦。半边麻痹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挣扎和那诡异的灼热,恢复了些许知觉,但每一步动作都伴随着筋骨撕裂般的剧痛。 我跪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大口喘息着,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彻底失去生机的娃儿小小的身体蜷在墙角,张嫂蜷在另一边痛苦呻吟生死不知,门洞外黑暗翻滚,怪物的嘶吼如同丧钟…而江屿,他无声无息地躺在我面前,脸色灰败如死人,只有胸口那被我手掌覆盖的地方,极其艰难地传递着微弱的心跳,证明他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 无名指根的灼痛越来越清晰,像一颗烧红的钉子嵌在肉里。我低头看去,厚厚的血污泥浆下,那枚丑陋粗糙的血痂戒指轮廓模糊,但戒指圈里,之前看到的那一点点暗金色的碎屑,此刻在微弱天光下,似乎…似乎变得比之前更亮了一点点?那微弱的光芒,竟隐隐透出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戒指…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引动我体内的蚀骨毒,为什么又能吊住江屿的命? 没有时间细想了! 门外,那怪物被刚才江屿垂死反击的动静彻底激怒了! “吼——!!!” 一声饱含暴虐和毁灭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门口响起!整个堂屋都在这吼声中震颤! 堵在门洞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烧开的沥青,剧烈地翻滚、涌动!一个覆盖着青黑鳞片、更加庞大狰狞的轮廓,猛地从那黑暗中探出了一部分! 不再是爪子,而是一段如同巨蟒般粗壮、覆盖着嶙峋骨刺和破碎鳞片的恐怖肢体!那肢体前端,正是之前被江屿硬生生撕裂的断口,此刻正疯狂地蠕动着,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如同瀑布般从断口处喷涌流淌,滴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冒出缕缕刺鼻的黑烟! 断口处,无数扭曲的肉芽正在疯狂地滋生、缠绕、试图重新凝聚出新的爪尖!那景象,恶心、恐怖,充满了亵渎生命的邪异! 它等不及了!它要进来了!要用这新生的、带着无尽怨毒的肢体,将我们所有人彻底碾碎、吞噬! 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压得人几乎窒息! 我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抱着江屿跑?根本不可能!张嫂和娃儿…娃儿已经…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但左手无名指根那越来越滚烫、越来越清晰的灼痛,却像是一盏在狂风中摇曳的灯,死死地钉在我的意识里! 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 看着江屿灰败的脸,看着那点透过戒指传来的微弱心跳,看着那枚糊满污秽却透出暗金微光的“戒指”…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我混乱的脑海! 这戒指…这戒指能引动我体内的蚀骨毒,能吊住江屿的命…那它…能不能… 我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门洞外那正疯狂蠕动、试图探进来的恐怖断肢!又猛地低头,看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灼热滚烫的戒指! 赌了! “江屿!”我嘶声大喊,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我那依旧麻痹沉重、却因戒指灼热而恢复了些许知觉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丑陋的、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此刻成了我唯一的武器! 我将左手高高举起,无名指根那滚烫的灼痛感瞬间攀升到顶点,仿佛要将我的手指彻底烧穿!戒指上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在剧烈的灼热下,竟猛地迸发出一道极其刺眼、极其凝聚的锐利金光! 那金光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瞬间刺破了堂屋的昏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冰冷的锋锐气息,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刺向了门洞外那正在疯狂滋生的恐怖断肢! “嗤——!!!” 一声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新鲜皮肉上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刺耳声响,猛地炸开! “嘶嗷嗷嗷嗷——!!!!!!” 那怪物的嘶吼瞬间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充满了被彻底灼伤灵魂的巨大痛苦! 门洞外那沸腾的黑暗如同被滚油泼中,猛地剧烈收缩、翻滚!那道狰狞的、正在滋生的断肢前端,被金光刺中的地方,坚硬的青黑鳞片和蠕动的肉芽,竟如同被泼了强酸般,瞬间冒起滚滚浓烈的黑烟!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如同失控的喷泉,疯狂溅射! 那道金光一闪即逝。 左手无名指根传来一阵仿佛骨头被捏碎的剧痛!我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栽倒。那枚血痂戒指的温度骤然降低了许多,戒指圈里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光芒也黯淡了下去,仿佛耗尽了力量。 但效果是震撼的! 门洞外那沸腾的黑暗像是被狠狠烫了一下,猛地向后收缩了一大截!那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声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一丝…忌惮,在寒风中回荡,却暂时没有再次逼近! 它被那金光…伤到了!被这枚诡异的血痂戒指伤到了! 有效! 巨大的惊愕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虚脱和剧痛。左臂麻痹感再次加重,无名指根那灼痛变成了深入骨髓的钝痛。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我残存的所有力气。 我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看着门洞外暂时退却的黑暗,看着戒指上黯淡下去的金芒,再看看身边依旧毫无声息、只有微弱心跳的江屿… 活下来了…暂时。 但娃儿冰冷的身体就在不远处,张嫂生死不知,门外的怪物只是被暂时惊退,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江屿,他还能撑多久? 我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被冷汗浸透的、冰冷颤抖的右手,重新摸索着,死死地覆在了江屿胸口那致命伤口上,感受着掌心下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 左手,则紧紧攥着那枚救了我们一命、此刻却滚烫又冰冷、神秘又诡异的血痂戒指。 无名指根,那被戒指硌着的地方,皮肉仿佛被烫伤了,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风,还在呜咽着灌进门洞,卷起地上的灰土和血腥气。 天,快亮透了吧?惨白的光线,冷冷地照着我们这几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残兵败将。 我低下头,把脸贴在江屿冰冷的脸颊上,嘴唇哆嗦着,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气音,一遍遍重复: “戒指…在呢…在呢…江屿…你答应过的…扯证…扯证…” 第66章 血戒燃心 堂屋里死寂得吓人。 门洞外那沸腾的黑暗,像是被刚才那一道突如其来的锐利金光狠狠烫伤了,不甘地翻滚、收缩着,最终退到了院墙更深的阴影里。但那饱含怨毒和毁灭的低沉嘶吼,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寒风中时断时续地传来,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 它没走。它在舔舐伤口,积蓄着更狂暴的怒火。 我瘫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半边身体像是被无数根冰针反复穿刺,蚀骨的阴寒和另外两股狂暴力量撕扯的余痛,混合着左手无名指根那深入骨髓的灼烫钝痛,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土腥气,扯得肺管子生疼。 刚才那一下,用戒指引出的金光,几乎抽干了我最后一点力气。右臂撑着地,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混着血污,顺着额角、鬓发往下淌,滴落在江屿冰冷灰败的脸上。 他的脸,离我那么近。惨白得像刷了层劣质的石灰,嘴唇干裂乌紫,凝固的血沫和黑色的污迹糊在嘴角、下颌。那双曾盛满暴戾和执拗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上,凝结的血珠和冰霜在微弱的天光下,折射出一点死寂的光。 只有我死死按在他胸口致命贯穿伤上的右手掌心,还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艰难的搏动。 咚…咚… 间隔长得让人心慌,每一次微弱地震颤,都像是这颗顽强的心脏在万丈深渊的边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挣扎着跳动一下。 “戒指…在呢…”我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调,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颊边,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像是在说给他听,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答应的…扯证…还没…还没…” 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滚烫的,砸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硌得生疼,那股灼烫感似乎因为刚才的爆发,暂时蛰伏了下去,只留下一种火辣辣的、皮肉被烧灼过的刺痛感。 墙角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猛地一激灵,警惕地抬眼看去。 是张嫂。 她被江屿垂死那一撞,摔得不轻,蜷缩在土墙根下,捂着腰肋,痛苦地呻吟着。但此刻,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不再是之前的疯狂和贪婪,而是被一种更深的、空洞的绝望彻底占据。她呆呆地看着几步之外,冰冷泥地上那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她的娃儿。 娃儿的小脸灰白,嘴唇是死寂的青紫色,心口那点曾经微弱的淡蓝源火,早已彻底熄灭。小小的身体躺在冰冷的泥污里,无声无息,像一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寒霜打蔫了的小花。 张嫂的目光死死钉在娃儿身上,喉咙里发出一种被彻底掏空了心肺的、嗬嗬的抽气声。她甚至不敢再爬过去碰一碰那小小的身体,仿佛那已经成了一碰就会彻底碎裂的幻影。巨大的悲痛像一座山,将她彻底压垮、碾碎,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堂屋里只剩下这绝望的抽气声,门外怪物的低吼,还有我压抑的喘息。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再次无声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我左手无名指根那蛰伏的灼烫感,毫无征兆地,猛地又窜起一股更尖锐的热流! “呃!”我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想蜷缩手指。 这股热流极其霸道,比之前更甚!它不再仅仅局限于无名指,而是如同一条烧红的铁线,沿着我麻痹的左臂经络,蛮横无比地逆流而上!目标直指心口! 剧痛!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整条左臂的筋骨都在被这股滚烫的力量强行撑开、重塑! 就在这股灼热的洪流狠狠撞向我心口的刹那—— 噗通! 掌心下,江屿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心跳,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那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有力! 紧接着—— “咳…咳咳…呕——!” 压在我身下的江屿,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整个残破的身体随之剧烈地痉挛起来! 他猛地侧过头,一大口粘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污黑液体,混合着暗红的血块和破碎的内脏碎末,如同高压水枪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噗嗤——!” 黑红的污秽喷溅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冒出缕缕刺鼻的黑烟!那景象,触目惊心! “江屿!”我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左臂的剧痛,慌忙用还能动的右手去扶他的头,“江屿你怎么了?!” 他身体痉挛着,那口污血喷出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痉挛渐渐平息,重新瘫软下去。但这一次,他那紧闭的眼皮,却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不再是之前那种灰败空洞的死寂! 虽然依旧黯淡,布满血丝,眼白浑浊不堪,但那双黑褐色的瞳孔深处,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火星!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活着”的光,极其艰难地、在无边的痛苦和疲惫的泥沼中,挣扎着透了出来! 那眼神先是茫然的,失焦地对着屋顶的黑暗。瞳孔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仿佛在重新适应这个炼狱般的世界。 然后,他的目光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移动着。 越过我沾满血污、惊恐万分的脸。 最终,落到了我死死按在他胸口伤处的、同样沾满血污的右手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我右手无名指根——那个被他亲手用血痂、烂泥和碎鳞片捏成的、此刻正灼痛着我的“戒指”上! 那涣散的瞳孔,在看到那枚糊满污秽、却顽强存在的戒指轮廓的瞬间,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 像一颗即将熄灭的炭火,被风猛地吹过,挣扎着又亮起一丝微光。 那眼神里,痛苦依旧如海,疲惫深不见底,但之前那种被剧痛和绝望彻底淹没的空洞茫然,似乎被这一丝微弱的光,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 一丝极其微弱、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意念,顺着我们交叠的手,极其艰难地传递了过来。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濒死挣扎后的确认。 戒指…还在… 她还…在… 这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意念,却像一针强心剂,狠狠扎进了我绝望的心脏! “在!在呢!”我眼泪瞬间决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死死攥紧了他的手,把戴着戒指的左手也挪到他眼前,语无伦次地哽咽着,“你看!丑得要命…硌死人了…等你…等你爬起来…我们…我们去镇上…买…买金的…买带大钻石的…” 他似乎听懂了。 又或者,仅仅是戒指那熟悉的、冰冷硌人的轮廓,和戒指下无名指根传递来的滚烫灼痛,成了连接他与这个残酷现实的唯一锚点。 他那条还能动的、沾满血污的手臂,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手指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抬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精准,极其艰难地……摸索着,终于碰到了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 冰凉的、沾满粘稠血污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力道,在戒指粗糙冰冷的表面上,极其缓慢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那根食指,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勾了勾,指尖更紧地……扣住了戒指圈的内侧,死死地勾住了它。 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浮木。 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我的。 “……丑…”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弱的执拗。 “丑你也得认!”我哭得稀里哗啦,又哭又笑,把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气,“是你…是你自己捏的…赖…赖不掉…” 他眼皮沉重地合上,似乎刚才这一番极其微小的动作和意念交流,再次耗尽了他刚刚聚拢的一丝力气。但那只勾住戒指的手指,却依旧死死地扣着,没有松开半分。 掌心下,他那颗顽强的心脏,搏动的间隔似乎…似乎缩短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每一次跳动都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停止。 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极其缓慢地,从他冰冷的皮肤深处,极其艰难地透了出来,微弱地熨帖着我同样冰冷的脸颊。 “晚…晚…”墙角传来张嫂沙哑到极点的、带着巨大空洞的声音。 我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向她。 张嫂依旧瘫坐在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娃儿冰冷的身体,脸上泪痕交错,混合着泥污,一片狼藉。但之前那种疯狂和绝望的戾气,似乎随着娃儿源火的彻底熄灭,也一同被抽走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麻木。 “娃儿…娃儿他…是不是…是不是…”她声音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在磨擦喉咙,“…没…没了?” 巨大的悲伤如同实质的石头,堵住了我的喉咙。看着她那双彻底失去光亮的眼睛,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嫂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她死死地盯着娃儿灰白的小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过了好几秒,她才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想要伸向那小小的身体,却在半空中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最终,她只是把脸深深埋进自己沾满泥污的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这一次,是真正的、心肝俱碎的恸哭,压抑到了极致,反而没有声音,只有身体剧烈的颤抖,仿佛连灵魂都在被这巨大的悲痛撕裂。 堂屋里只剩下张嫂无声的恸哭和门外怪物压抑的低吼。 江屿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勾着我戒指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传递着一股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重新低下头,把脸贴回他冰冷的脸颊,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和一丝丝艰难透出的暖意,右手依旧死死捂着他胸口的伤处,左手则被他冰冷的手指死死勾着那枚灼痛又冰冷的戒指。 天光又亮了些,惨白的光线从门洞斜斜照进来,照亮了满屋狼藉的血污和绝望,也照亮了我无名指根上,那枚被血污泥浆糊满、却倔强地透出一点暗金微芒的粗糙“戒指”。 戒指圈里,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在微弱的光线下,似乎……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点?隐隐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极其古老、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锋锐气息的符文轮廓? 刚才那一道伤退怪物的金光,就是从这符文中迸发的?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江屿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无数疑问在混乱的脑海里翻腾。 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他还死死抓着我的“戒指”。 我收紧手臂,将他冰冷沉重的身体更紧地拢在怀里,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身躯为他抵挡着门洞灌进来的寒风,嘴唇贴着他冰冷的耳廓,一遍又一遍,用嘶哑的气音固执地重复: “在呢…戒指在呢…江屿…你撑住…我们…去扯证…买金的…买带大钻石的…亮瞎他们的眼…” 第67章 血戒燃魂 堂屋里死一样的寂静,被张嫂那压抑到极致、无声崩溃的恸哭撕扯着。 她蜷在墙角,脸深埋在膝盖里,肩膀抖得像狂风里最后一片枯叶。那哭声没有声音,只有身体剧烈的、无声的抽动,每一次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门洞外,寒风呜咽着卷进来,带着院墙倒塌的土腥气和远处怪物压抑的低沉嘶吼。那嘶吼时断时续,如同钝刀子割肉,提醒着我们,死亡只是暂时退却,并未远离。 我的半边身体依旧是麻的,蚀骨的阴寒在筋骨深处盘踞,和那两股狂暴混乱的力量撕扯留下的剧痛混合在一起,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但更清晰的是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紧贴着皮肤的地方,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像被烙铁烫过留下的印记。 这痛,此刻竟成了唯一真实的感觉,证明我还活着。 江屿沉重的身体大半重量还压在我腿上,冰冷,僵硬。我右手死死捂着他胸口那个恐怖的贯穿伤,掌心下的粘腻温热似乎比刚才…更粘稠了一点?但那微弱的心跳,却奇迹般地还在顽强搏动。 咚…咚… 间隔依旧长得让人心慌,但每一次震颤,都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硬生生撞开死亡的冰层。 他的脸侧枕在我颈窝旁,冰冷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那只骨节分明、沾满血污的手,食指依旧死死地勾着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圈内侧,像焊死在了上面。 “戒指…丑…也得认…”我嘴唇哆嗦着,把脸贴着他冰冷的额角,用嘶哑的气音一遍遍重复,像是在念着某种咒语,又像是在用这点微不足道的联系,拼命把他从深渊里往回拽,“扯证…买金的…亮瞎眼…” 他毫无反应。只有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冰晶,随着我那微弱的呼吸气流,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 就在这时! 我左手无名指根那火辣辣的刺痛处,毫无征兆地,猛地窜起一股尖锐的灼热! 这股灼热感来得极其霸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它不再是沿着手臂经络蔓延,而是如同一条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指骨深处,然后瞬间爆开! “呃——!”我痛得眼前发黑,闷哼出声,下意识想蜷缩手指,却被江屿死死勾着戒指的手指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 这股灼热瞬间席卷了整个无名指,仿佛指骨都在被高温熔炼!更诡异的是,这股灼热感,与我掌心下江屿胸口那微弱的心跳,仿佛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噗通!噗通! 掌心下那原本微弱艰难的心跳,在这股灼热爆发的瞬间,猛地剧烈搏动了两下!那力道,清晰得如同擂鼓! 紧接着! “唔…嗬…”江屿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痛苦呻吟!他那原本死寂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瞬,像一张拉满的硬弓!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江屿!”我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他伤势再次恶化! 但下一秒,他绷紧的身体又猛地松弛下去,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可这一次松弛后,他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竟然…竟然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 虽然依旧短促、艰难,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戛然而止的濒死状态! 更让我心头狂跳的是——他那死死勾着我戒指的食指指尖,原本冰冷的触感,此刻竟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这暖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实无比,顺着戒指冰冷的金属(那点暗金碎屑给我的感觉)表面,极其艰难地传递到我的皮肤上! 戒指…和他…在产生联系?! 我心脏狂跳,巨大的惊愕和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交织。难道这鬼戒指,不仅能吊命,还能…还能帮他恢复?! 就在这时! “晚…晚妹子…”墙角,张嫂那沙哑空洞、带着巨大绝望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这片刻的异变。 我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她。 张嫂不知何时抬起了头。脸上泪痕和泥污混在一起,一片狼藉。但那双眼睛,不再仅仅是空洞麻木,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令人心悸的东西——有对娃儿死亡的巨大悲痛,有对自身处境的茫然恐惧,还有一种…看到我们这边异状后,重新燃起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希望? 她死死地盯着江屿,盯着我捂着他伤口的手,最后,目光死死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糊满污秽、却透出诡异气息的戒指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疯狂贪婪,而是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孤注一掷的渴望! “娃儿…娃儿没了…”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般的绝望,眼睛却死死盯着戒指,“…江兄弟…他…他好像…活过来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了!她看到了戒指和江屿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 “张嫂,你别…”我下意识想阻止她靠近,身体因为紧张和虚弱而绷紧。 “那…那戒指…”张嫂像是根本没听见我的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左手,喃喃自语,带着一种近乎魔怔的执着,“…是不是…是不是宝贝?是不是…能救命?能…能救活我的娃儿?!”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声音尖锐凄厉,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猛地用手撑着冰冷的泥地,竟然挣扎着想要朝我们这边爬过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绝望的鬼火熊熊燃烧,目标明确——戒指! “张嫂你冷静!娃儿已经…”我惊怒交加,一边死死护住江屿和戒指,一边用还能动的右臂挡在身前,厉声喝道。 就在这剑拔弩张、张嫂即将再次扑过来的瞬间—— “呜——!” 一直在我颈窝旁无声无息的江屿,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如同野兽被侵犯了领地的低吼! 这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暴戾和警告! 更惊人的是,伴随着这声低吼,他那死死勾着我戒指的食指指尖,那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骤然增强!一股微弱却极其霸道、带着古老锋锐气息的力量波动,顺着戒指的连接,如同电流般猛地窜过我的无名指! “呃!”我手指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刺得一麻! 这股力量波动极其微弱,范围很小,但目标精准无比! 正挣扎着要扑过来的张嫂,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冰针狠狠扎中了灵魂深处!她脸上那疯狂的渴望瞬间凝固,被一种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取代!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江屿的后背,又看看那枚戒指,如同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身体筛糠般地剧烈抖动着,刚刚撑起一点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瞬间瘫软下去,重新蜷缩回墙角,把头死死埋在膝盖里,再也不敢朝这边看一眼,只剩下牙齿剧烈磕碰的咯咯声。 震慑! 江屿…或者说,是江屿借助戒指传递出的那股古老锋锐的气息,竟然直接震慑住了濒临疯狂的张嫂! 我心头剧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江屿。 他依旧闭着眼,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那只勾着戒指的手,指节却因为刚才那一下力量的爆发,绷得更紧,甚至微微颤抖着。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也随着刚才那一下爆发,消耗了不少,变得比之前更微弱、更飘忽,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他在保护戒指?或者说,是在用戒指最后的力量…保护我们?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猛地冲上我的眼眶。 “傻子…”我哽咽着骂了一句,声音抖得厉害,把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暖意,“…省着点…力气…” 门外,那怪物似乎也被刚才江屿借助戒指发出的那一下微弱却精纯的力量波动惊扰到了! “吼——!” 一声饱含着警惕和更浓烈怨毒的咆哮,猛地从门外阴影深处炸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都要狂暴! 堵在门洞外那片浓稠的黑暗,再次剧烈地沸腾、涌动起来!如同烧开的沥青,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猛地向门洞内挤压了一寸!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粘稠、充满了无尽恶意和毁灭气息的阴风,如同实质的冰水,轰然灌入堂屋! 破败的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怪物被激怒了!它在试探!在积蓄着更恐怖的攻击!它似乎也察觉到了,堂屋里那个垂死的男人和他身边那枚诡异的戒指,是最大的威胁!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压得我几乎窒息! 江屿刚刚那一下震慑张嫂,显然消耗不小,指尖的暖意几乎感觉不到了,呼吸也重新变得艰难起来。而我,半边身体麻痹,蚀骨的阴寒再次蠢蠢欲动,刚才那一下灼热爆发后,无名指根的刺痛变成了麻木的钝痛,戒指上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光芒也黯淡到了极点,仿佛耗尽了能量。 怎么办?戒指的力量似乎也到了极限!怪物随时可能发动总攻! 绝望的冰冷再次蔓延。但看着江屿灰败的脸,感受着他指尖那丝微弱却不肯散去的暖意,还有戒指那冰冷粗糙的触感…一股同样不肯认输的狠戾,猛地从我心底窜起! 不能坐以待毙! 我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快地扫过满目疮痍的堂屋,扫过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张嫂,扫过地上娃儿冰冷的身体,最终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沾满血污、黯淡无光的戒指上。 戒指…戒指的力量似乎需要激发?靠什么?靠我的意志?靠江屿的意志?还是靠…血? 刚才戒指爆发金光伤退怪物,还有江屿借助它震慑张嫂时…我们似乎都处在一种极度强烈、不顾一切的情绪顶点!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我的脑海! 赌了!最后一次! “江屿!”我嘶声低吼,声音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不再去捂他胸口的伤,而是猛地抬起我那依旧麻痹沉重、却因戒指存在而保留了一丝知觉的左手! 无名指根那麻木的钝痛,在我强烈意念的催动下,仿佛被重新点燃,再次传来灼热的刺痛! 我将戴着戒指的左手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恐惧、绝望、不甘,还有对活下去、对江屿活下来的巨大渴望,统统灌注到那根无名指上!灌注到那枚冰冷粗糙的戒指里! “戒指!给老娘燃起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疯狂! 意念集中!精神高度紧绷!所有的希望,都赌在这一下! 嗡——! 戒指上那点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碎屑,在我意念和强烈情绪的疯狂催动下,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凝聚的金芒! 那金芒只有针尖大小,却锐利得如同实质!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古老锋锐气息! 就在这点微弱金芒亮起的刹那—— “嗬——!” 压在我身上的江屿,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暴戾的嘶吼! 他那只死死勾着我戒指的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燃烧一切的蛮横力量!这股力量不再是温暖,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般的灼热,狠狠冲进戒指! 噗! 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早已被灼痛麻木的皮肉,在这两股内外夹击的狂暴力量冲击下,瞬间崩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滚烫的鲜血,混合着一种被蚀骨毒浸染的暗沉色泽,猛地涌了出来! 鲜血瞬间浸透了糊在戒指上的血污泥浆,顺着戒指粗糙冰冷的表面流淌! 就在我的血接触到戒指表面那点暗金色碎屑的瞬间—— 嗤啦——! 一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刺耳声响! 那点微弱的金芒,在沾染了我鲜血的刹那,猛地暴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古老锋锐、蚀骨阴寒、还有江屿那股狂暴灼热意志的复杂力量洪流,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引信,顺着那枚小小的戒指,轰然爆发! 一道凝练如实质、只有筷子粗细、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锐金之气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从我高举的无名指戒指上,爆射而出! 这道光芒不再是之前击退怪物时的堂皇正大,而是充满了毁灭、侵蚀、焚烧一切邪祟的暴戾气息!它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决绝意志,速度快到了极致,精准无比地——刺向了门洞外那片沸腾涌动、正欲再次挤压进来的浓稠黑暗的核心! 目标直指那黑暗中隐藏的、怪物真正的本源所在! “嘶嗷嗷嗷嗷嗷——!!!!!!!” 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完全变调、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最深处的、饱含着巨大痛苦和惊骇欲绝的惨嚎,猛地从门外黑暗中炸开! 这惨嚎声穿云裂石,震得整个破败的堂屋都剧烈摇晃起来!屋顶的瓦片和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土块簌簌落下! 门洞外那片浓稠如墨的黑暗,如同被投入了烧融的太阳核心,瞬间被那道暗金光芒彻底贯穿、撕裂! 粘稠的黑暗被强行驱散了一瞬! 借着这短暂到极致的光芒,我惊恐地看到—— 黑暗深处,一个庞大到难以形容、由无数扭曲翻滚的阴影和青黑鳞片组成的、难以名状的恐怖轮廓,被那道凝练的暗金光芒狠狠钉在了原地! 光芒刺入的地方,坚不可摧的青黑鳞片如同脆弱的纸片般消融、湮灭!粘稠腥臭得如同万年腐油的黑色液体如同失控的瀑布般疯狂喷涌!那怪物的核心部位,竟被硬生生灼烧出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在不断湮灭扩大的恐怖空洞! “吼——!!!”那怪物的惨嚎变成了更加疯狂、更加绝望的咆哮,充满了被重创本源的无边恐惧和怨毒! 它庞大的身躯疯狂地痉挛、扭动,如同被扔上岸的巨鲸!堵在门洞口的阴影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击,猛地向后暴退!撞得院墙发出轰隆巨响,土石崩塌! 那道暗金光芒一闪即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噗通! 我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抱着江屿沉重的身体,重重地向前栽倒,额头狠狠磕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剧痛传来,却感觉不到,只有无尽的虚脱和耳鸣。 左手无名指根传来一阵仿佛被彻底撕裂的剧痛!那枚戒指滚烫得如同刚从熔炉里取出,灼烧着皮肉,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光芒彻底熄灭,变得灰暗无比,仿佛失去了所有灵性。 但效果是毁灭性的! 门外,那怪物凄厉绝望到变调的惨嚎声,如同丧家之犬般,带着无尽怨毒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迅速远去!伴随着沉重物体疯狂撞击、碾压地面的轰隆巨响,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寒风呜咽的深处。 它跑了! 被我们这搏命的一击,重创了本源,逃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黑暗和虚脱。我趴在冰冷的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耳边嗡嗡作响,只有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身下,江屿的身体似乎也彻底失去了所有动静,冰冷沉重得像一块石头。只有我右手臂弯里,还残留着他身体的重量和…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搏动? 咚… 微弱,却顽强。 像一颗被埋在无尽灰烬下,被刚才那玉石俱焚般的爆发,重新点燃的…火星。 “……晚…”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如同砂砾摩擦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 我猛地一颤,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侧过头。 惨白的天光透过门洞,照亮了他近在咫尺的脸。 依旧灰败,毫无血色,嘴唇干裂乌紫,嘴角残留着黑红的污迹。 但那双眼睛,却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 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茫然、濒死的灰败。 那双熟悉的黑褐色眼眸,此刻虽然依旧布满血丝,浑浊不堪,深处却像是被投入了烧融的黄金!一丝微弱却异常灼亮的、属于“江屿”本身的、带着无尽疲惫却更加强悍不屈的凶戾光芒,如同从万丈深渊底部挣扎着爬出的凶兽,极其艰难地…了起来! 那眼神不再是确认戒指的存在。 而是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被逼入绝境后爆发、又被刚才那同归于尽般的爆发重新点燃的…属于他江屿的、野火燎原般的凶悍和清醒!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落在了我同样狼狈不堪、沾满血污泥浆的脸上。 然后,他的视线,极其艰难地向下移动,最终,落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黯淡无光、却仿佛与他血脉相连的戒指上。 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一个破碎却带着滚烫力量的气音,如同誓言般,重重地砸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的…” 第68章 血戒燃誓 “嘶嗷嗷嗷——!!!” 那饱含无尽痛苦、怨毒和深入骨髓恐惧的惨嚎声,如同被斩断了尾巴的恶龙,在寒风中疯狂翻滚、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村子深处,只留下被撞塌的院墙残骸和满地狼藉。 死寂。 堂屋里只剩下死寂,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土腥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硝烟味。 我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瘫趴在冰冷泥泞的地上,额头抵着粗糙冰凉的泥地,连动一下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千只蝉在同时嘶鸣,盖过了门外呜咽的风声,也盖过了自己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虚脱。前所未有的虚脱感从每一寸骨头缝里钻出来,蚀骨的阴寒和混乱力量的撕扯余痛还在筋骨深处盘踞,但更强烈的,是左手无名指根传来的、几乎要炸开的剧痛!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此刻滚烫得如同刚从炼钢炉里钳出来的铁圈,死死箍在指根上,灼烧着皮肉,烫得我神经都在抽搐。戒指表面那点曾爆发出毁灭金芒的暗金色碎屑,此刻彻底黯淡下去,灰扑扑的,像是燃尽了的香灰,再没有一丝灵性。 刚才那一下搏命,抽干了我,也几乎耗尽了戒指最后的力量。 身下压着的重量冰冷沉重,是江屿。他同样毫无声息,像一块浸透了血水的破布。只有我右臂弯里,还死死揽着他冰冷僵硬的身躯,掌心下…掌心下那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搏动,还在! 咚…咚… 间隔依旧长,每一次艰难的震颤,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心口上,提醒着我,他还吊着一口气,没被那玉石俱焚的一击彻底带走。 “晚…” 那个沙哑到极致、如同砂砾摩擦铁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滚烫的力量感,再次贴着我的耳廓响起。 不是幻觉! 我心脏猛地一缩,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侧过头。 惨白的天光从没了门板的门洞斜斜照进来,刚好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脸上。 依旧是灰败的底色,像蒙了一层死气的白灰。嘴唇干裂乌紫,凝固的血沫和黑色的污迹糊在嘴角、下颌,刺眼得紧。 但那双眼睛… 那双微微掀开一条缝隙的眼睛! 不再是濒死前的空洞、茫然,不再是挣扎求生的微弱光芒。 那里面,像是被投入了烧融的赤金!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浑浊的眼白也无法掩盖瞳孔深处那一点骤然亮起的、如同淬火刀锋般的凶戾寒芒! 那是被剧痛千刀万剐后依旧不肯熄灭的火焰! 那是被深渊彻底吞噬却又生生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暴戾! 那是属于江屿的、被死亡彻底激怒又被戒指强行唤回的、狼一样的清醒和凶狠! 他的眼珠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仿佛锈蚀的轴承。目光先是有些失焦地掠过屋顶垂落的蛛网和灰尘,然后,一点一点地,极其精准地,落在了我同样狼狈不堪、沾满血污泥浆的脸上。 四目相对。 我的脸上大概糊满了血污、泪痕和泥巴,狼狈得像刚从坟坑里刨出来。可他的眼神,却像是穿透了这层污秽,直直地钉进了我的瞳孔深处。 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虚弱的温情,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滚烫的审视和确认。像是在清点他拼死护下来的、最重要的战利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紧接着,他的视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霸道的轨迹,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下移动。 越过我沾满他血污的颈窝,越过我剧烈起伏、同样沾满泥污的胸口,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泥浆、黯淡无光、却仿佛与他血脉相连的戒指上! 当他的目光锁定那枚戒指的刹那,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更加浓烈、更加滚烫、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情绪! 那不是确认戒指的存在。 那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不容置疑的宣告!一种被死亡和鲜血淬炼过的、更加蛮横的占有! “…我的…” 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破碎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却像烧红的烙铁,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砸在我的耳膜上,烫进我的灵魂深处! 不是“戒指是我的”。 是“你,是我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猛地从心脏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的虚脱和冰冷,直冲上我的天灵盖!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泥浆往下淌。 这个疯子!都这副鬼样子了,还他妈惦记着这个! “丑…丑死了…”我喉咙哽得厉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却又忍不住想笑,骂骂咧咧地回嘴,“硌…硌得我手疼…谁…谁稀罕…” 他像是根本没听见我的嘴硬。或者说,听见了,但完全不在意。 那只还能动的、沾满凝固血污和碎肉的手,不知从哪里又榨出了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动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虚弱的勾缠。 他粗糙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覆上了我戴着戒指的左手。 然后,五指猛地收紧! 如同铁钳般,将我的左手连同那枚丑陋的戒指,一起死死地、牢牢地攥在了他冰冷宽大的手掌心里! 力道大得惊人,捏得我指骨生疼!仿佛要将戒指连同我的手指,一起捏碎,彻底揉进他的骨血里!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指骨的剧痛混合着无名指根被戒指烫伤的刺痛,让我眼前发黑。但这痛楚,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这疯子…还活着!还有力气攥人! “撒…撒手…疼死了…”我带着哭腔抗议,却根本挣不开,反而被他攥得更紧。 他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压抑的、带着血沫的呛咳。攥着我手的力量,却丝毫没有放松。 就在这时—— “呃…咳咳咳…”墙角传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痛苦的呻吟。 是张嫂。 她被刚才江屿那一下暴戾的意念震慑和随后玉石俱焚的爆发彻底吓破了胆,蜷缩在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此刻怪物远去,死寂降临,她才像是从巨大的恐惧中稍微缓过一口气,被喉咙里的血沫呛醒。 她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泥污和恐惧混在一起,一片狼藉。那双眼睛先是茫然地扫视着满屋狼藉,最后,目光落在了几步之外,冰冷泥地上那个小小的、蜷缩的、早已失去生机的身影上。 娃儿灰白的小脸,在惨白的天光下,刺眼得让人心碎。 巨大的悲痛瞬间淹没了刚刚苏醒的恐惧。张嫂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呜咽,随即是更加撕心裂肺、却又死死压抑住的恸哭。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小小的身体,指尖却在距离一寸的地方停住,不敢落下,仿佛怕一碰,那小小的身体就会彻底化为飞灰。 绝望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 我看着张嫂崩溃的背影,再看看自己身边这个攥着我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不肯松开的男人,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沉重感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娃儿没了。张嫂的心也死了大半。门外的怪物虽然重创逃遁,但谁知道它会不会卷土重来?王婆子不知所踪…而我和江屿,一个半残,一个离死就差一口气… 这烂摊子,怎么收拾? “江屿…”我侧过头,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颊边,声音嘶哑疲惫,“…张嫂…娃儿…还有我们…怎么办?” 他攥着我手的力道似乎又紧了一分,仿佛在无声地传递一种“有我在”的讯号。但他紧闭着眼,眉头因为巨大的痛苦而紧紧锁着,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显然刚才那一下清醒和爆发,再次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量,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沉重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中——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木门开启声,极其突兀地从堂屋通往里间的破旧门板后响起! 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难道是王婆子?还是…那怪物从后面摸进来了?! 破旧的门板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 一张同样沾着灰土、布满皱纹、写满了巨大恐惧和迟疑的脸,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是王婆子! 她居然一直躲在里间?! 那双浑浊的老眼先是惊恐地扫视着堂屋的惨状——坍塌的墙、满地的血污、生死不知的江屿、崩溃恸哭的张嫂、墙角娃儿冰冷的身体…最后,目光落在了我和江屿身上,特别是看到江屿那副濒死模样和我被他死死攥住的手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后怕,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她没死?她一直躲在里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猛地冲上我的心头!刚才我们几个在外面拼死拼活,她和娃儿躲在里间?娃儿源火熄灭被怪物抓出来时,她又在哪?! “王婆子!”我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质问,“你…” “晚…晚丫头!”王婆子被我突然的喊声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门板关上,她慌忙摆手,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别…别喊!那…那东西…走了吗?真…真走了?” 她一边说,一边惊魂未定地探头看向没了门的门洞外,确认着。 看着她这副畏畏缩缩、只顾自己死活的样子,再看看墙角崩溃的张嫂和冰冷的娃儿,我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可眼下,根本不是追究的时候!江屿需要处理伤口,需要药!张嫂也需要人看着! 我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咬着牙,声音冰冷:“走了!暂时走了!王婆子,你…你家里还有没有伤药?止血的!干净的布!热水!快!” 王婆子愣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江屿胸口那恐怖的贯穿伤和我同样狼狈的样子,又看看墙角哭得几乎昏厥的张嫂,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似乎在权衡什么。 “娃儿…娃儿他…”她嗫嚅着,目光瞟向墙角。 “娃儿没了!”我厉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现在救人要紧!江屿要是死了,那东西再回来,我们谁都活不了!去拿药!快去!” 我的声音又急又厉,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儿。王婆子被我吼得浑身一颤,看着江屿那副凶戾未消、即使昏迷也带着迫人气势的脸,又看看门洞外倒塌的院墙,似乎终于被“怪物可能回来”的恐惧压倒。 “哎…哎!我…我去拿!我去拿!”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慌忙应着,缩回头去,里间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慌乱声响。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线。有药就好…有药就还有希望… 我重新低下头,看向江屿。他依旧紧紧闭着眼,攥着我手的力道却丝毫未减,仿佛那是他连接这个世界的唯一通道。惨白的脸上,眉头因为剧痛而紧锁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血污和泥浆。 “傻子…撑住…”我哽咽着,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拂开他额前被血汗浸透的碎发,露出他紧锁的眉头和挺拔却显得格外脆弱的鼻梁,“…药…药马上就来…等…等你好了…我们再算账…你捏疼我了…” 他似乎听到了。 攥着我左手的力道,极其微弱地…松了那么一丝丝。 但依旧牢牢地攥着,没有放开。 惨白的天光静静流淌,照亮了他灰败的脸,也照亮了我无名指根上,那枚被他冰冷大手死死覆盖着的、糊满血污泥浆的丑陋戒指。 戒指圈里,那点彻底黯淡的暗金色碎屑,在他掌心和我指根的夹缝中,仿佛被这紧握的力道和滚烫的体温重新焐热,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像一颗埋在无尽血泥和绝望深渊里,被强行点燃的…染血的星。 第69章 血戒燃烬 王婆子那阵叮铃哐啷的翻箱倒柜声,在死寂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瘫在冰冷泥地上,半边身子沉得像灌了铅,蚀骨的阴寒在筋骨深处盘踞,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管子疼。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依旧滚烫,像块烙铁死死箍在皮肉上,烫得神经一跳一跳地抽痛。戒指表面那点暗金碎屑彻底灰暗了,摸上去只剩粗糙冰冷的触感,仿佛真成了块普通的、沾了血污的烂泥圈。 江屿沉重的身体大半重量还压在我身上,冰冷,僵硬得吓人。只有那只骨节分明、沾满凝固黑红血污的大手,如同铁铸的枷锁,死死攥着我的左手,连同那枚丑陋的戒指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像是焊死在了上面,根本掰不开。 “撒手…疼…”我抽着气,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哭腔抗议。右手徒劳地去掰他冰冷的手指,却如同蚍蜉撼树,纹丝不动。这疯子,都半死不活了,力气还大得吓人。 他毫无反应。紧闭着眼,灰败的脸上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血污和泥浆,沿着鬓角往下淌。每一次微弱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生命即将燃尽的衰败气息,喷在我颈侧的皮肤上。 我的心也跟着他的呼吸,一抽一抽地疼。刚才那点凶戾清醒的光,像是耗尽了最后的灯油,又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晚丫头…药…药来了!”王婆子哆哆嗦嗦的声音响起,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情愿。她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里面装着半盆浑浊的温水,腋下夹着一卷发黄发硬的粗布,手里还捏着个油纸包,战战兢兢地从里间挪出来。眼睛始终警惕地瞟着没了门的门洞,仿佛那怪物随时会从黑暗中扑出来。 “快!”我顾不上指责她之前的躲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屿胸口那恐怖的伤口上。那地方被我用手死死捂着,可粘稠温热的血还在透过指缝,缓慢而执拗地往外渗,把他身上褴褛的布条和我半边衣襟都浸透了,暗红一片,散发着浓重的铁锈腥气。 王婆子把东西放在我身边不远处,像是怕沾上晦气,又往后缩了缩,目光扫过江屿那副惨状时,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落在了我被江屿死死攥住的、戴着戒指的左手上。她的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意外又让她极度不安的东西,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终究没敢多问。 “先…先擦擦…”她声音抖着,指了指破瓦盆里的水。 我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手,费劲地从那卷粗布上撕下相对干净的一角,浸在浑浊的温水里,拧得半干。冰凉的布巾触碰到江屿额头的瞬间,他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微弱地蹙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痛苦的呻吟。 “忍忍…”我声音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脸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和凝结的血块,一点一点擦拭着他脸上、脖颈上的血污和泥浆。冰冷的布巾擦过,露出他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还有紧抿着的、线条冷硬却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下颌。 每擦一下,心就像被针扎一下。 擦完脸和脖子,我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他胸口那最恐怖的伤口上。那根覆盖着青黑鳞片、带着倒刺的恐怖利爪残端,虽然被江屿最后爆发硬生生扯断了大半,但依旧有一截婴儿手臂粗、布满了粘稠黑色污秽和断裂骨茬的断根,深深地嵌在他左肩胛下方的血肉里!周围的皮肉翻卷着,呈现出一种被严重灼伤和侵蚀的墨黑色,边缘还在缓慢地渗出暗红的血水和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这伤口…看一眼都让人头皮发麻,腿肚子转筋。 “干净的布…多撕点…”我声音发颤,对王婆子说,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伤口,手也在不受控制地抖。怎么弄?直接拔?会不会把他最后一点心气儿也给拔没了? 王婆子哆嗦着又撕下几块粗布递过来,自己则躲得更远了些,眼神飘忽,不敢多看。 我定了定神,知道不能再拖了。血还在渗,那伤口里残留的怪物邪力和青铜门混乱力量,像跗骨之蛆,正一刻不停地侵蚀着他的生机。 “江屿…你…你撑住…”我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脸,哑声说着,更像是给自己壮胆。右手颤抖着,用一块干净的粗布,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去擦拭伤口边缘那些混合着血污和黑色粘稠物的污秽。 布巾刚一碰到那翻卷的、墨黑色的皮肉边缘—— “呃啊——!!!” 一直毫无声息的江屿,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烈痛嚎!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因为无法想象的剧痛而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濒死的疯狂!他残破的身体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鱼,疯狂地扭动挣扎!那只死死攥着我左手的手,力道瞬间加大到恐怖的程度,捏得我指骨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 “江屿!别动!别动!”我吓得魂飞魄散,眼泪瞬间飙了出来,右手死死按住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想控制住他,却又怕碰到伤口,整个人慌得六神无主,“忍忍!求你了!忍忍!” 巨大的痛苦让江屿短暂地脱离了昏迷的深渊,却又被更深的剧痛淹没。他双目赤红,额角、脖颈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吼,身体因为剧痛而拱起,却又无力地摔落,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那恐怖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和黑色污秽! “压住他!快压住他!”我朝着吓傻了的王婆子嘶喊。 王婆子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用她那干瘦的身体,死命压住江屿疯狂踢蹬的双腿,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造孽啊…造孽啊…” 剧烈的挣扎持续了十几秒,江屿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对抗剧痛的力气,身体猛地一僵,赤红的眼睛无力地翻白,再次彻底昏死过去。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和喉咙里压抑的、带着血沫的抽气声,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我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右手抖得不成样子,看着那伤口边缘被我擦开一点后露出的、更加狰狞的墨黑色组织和蠕动的黑色气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能停!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再次拿起一块干净的粗布,浸湿,拧干。这一次,动作更加缓慢,更加轻柔,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瓷器,擦拭着伤口周围稍微干净些的皮肤,避开那最核心的恐怖区域。 每一次布巾落下,江屿的身体都会本能地、极其微弱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但总算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彻底失控。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鬓发往下淌,滴落在泥地上。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终于,伤口周围大片的血污和泥浆被清理掉了,露出了他惨白皮肤上狰狞的伤口边缘和那截嵌入血肉的恐怖断根。那断根如同活物般,散发着阴冷粘腻的邪气,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墨黑色,还在缓慢地被侵蚀着。 “药…”我声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朝王婆子伸出手。 王婆子慌忙把那个油纸包递过来,里面是一些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草药味的粉末。“这…这是以前存的…止血的…不知道…不知道顶不顶用…”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撕开油纸,将那些黑乎乎的药粉,不要钱似的,厚厚地撒在伤口周围相对“干净”的皮肉上,避开那截断根和核心的墨黑区域。药粉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血水,发出轻微的“嗤嗤”声,江屿昏迷中的身体又是一阵痛苦的抽搐。 撒完药粉,我拿起最后几块相对大些的粗布,一层层,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撒了药粉的伤口周围,尽量避开那截断根。然后用撕成条的布条,一圈圈,极其笨拙地缠绕在他胸腹之间,试图固定住这些敷料,也起到一点压迫止血的作用。 布条缠得很厚,很粗糙,勒在他残破的身躯上,把他捆得像个人形粽子。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后背的冷汗被门洞灌进来的寒风一吹,冻得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再看江屿,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胸口那恐怖的伤口,至少被厚厚的敷料暂时覆盖住了,渗血的速度似乎…似乎减缓了那么一点点? 不知道是药粉起了作用,还是包扎的压迫起了效果。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靠着身后半塌的土墙,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右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酸痛麻木,左手依旧被江屿死死攥着,无名指根被戒指烫伤的地方和被他捏得生疼的指骨,传来阵阵钻心的痛楚。 王婆子也累瘫在一旁,靠着墙根直喘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 堂屋里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墙角张嫂那断断续续、如同游丝般的抽泣。她抱着娃儿冰冷的身体,眼神涣散,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空壳。 惨白的天光又偏移了一些,从门洞斜斜照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我看着身边昏迷不醒、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江屿,再看看自己被他死死攥住、动弹不得的左手,还有无名指上那枚糊满血污、黯淡无光的丑陋戒指。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席卷而来。 怪物是暂时打跑了,可接下来呢?江屿伤成这样,能不能熬过去?那截断在他身体里的怪物残肢怎么办?张嫂怎么办?王婆子靠不住…我们身上的秘密…还有这枚诡异的戒指… 未来像门外那片倒塌的院墙一样,一片废墟,看不到半点光亮。 “戒指…丑死了…”我低下头,把脸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掉,砸在他沾满血污的皮肤上,“…等…等你好了…我们…去镇上…买…买金的…带…带大钻石的…气死你…” 他毫无反应,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 就在我绝望地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昏睡下去时—— 被他死死攥在掌心里的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紧贴着的皮肤深处,毫无征兆地,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极其霸道的灼痛! 这灼痛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指骨深处,然后瞬间爆开无数细小的、滚烫的火星!顺着无名指的经络,蛮横地向上冲撞! “呃啊!”我痛得眼前发黑,闷哼出声,身体猛地一颤! 这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消失。 但就在这剧痛爆发的刹那—— 被我右手小心护着的、江屿胸口那厚厚的敷料下方,那截深深嵌入他血肉、散发着阴冷邪气的怪物断根残端,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 江屿那只死死攥着我左手、冰冷僵硬的手掌,那紧扣着我指根的食指指尖,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 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回应。 更让我心脏骤停的是—— 他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虽然依旧没有睁开,但那细微的动作,却像是黑暗中挣扎着亮起的第一颗火星! “……晚…”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破碎得如同风中呓语般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剧痛折磨后的极度疲惫,却无比清晰地,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不是喊疼。 是在喊我的名字! 第70章 血戒燃烬,微光 “晚…” 那一声破碎到极致、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呓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摇摇欲坠的心尖上! 我浑身猛地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低头看去! 江屿依旧紧闭着眼,灰败的脸上眉头紧锁,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混合着血污和泥浆。可他那干裂乌紫的嘴唇,在刚才那一声微弱的呼唤后,极其艰难地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重复那个音节。 不是幻觉!他真的在叫我!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绝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在!在呢!江屿!我在!我在这儿!”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的嘶哑,拼命把脸贴向他冰冷的脸颊,贪婪地感受着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气,“你听见了是不是?你听见我说话了!撑住!你撑住啊!” 他那只死死攥着我左手、如同铁钳般的手掌,在我激动的呼喊下,指节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又蜷缩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 紧接着,他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再次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无边的黑暗深渊里,拼命挣扎着想要掀开沉重的帷幕! “动了!他动了!王婆子!你看他动了!”我激动得语无伦次,朝着缩在墙根的王婆子嘶喊,声音因为巨大的惊喜而劈了叉。 王婆子被我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过来,浑浊的老眼在江屿脸上和我被死死攥住的左手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他微微翕动的嘴唇和眼皮下滚动的眼球上,脸上也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真…真活过来了?这…这命也太硬了…” “药!再找点药!干净的布!水!热水!”我顾不上理会她的嘀咕,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屿身上,连声催促。刚才那简陋的包扎只是杯水车薪,他胸口那恐怖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和黑色的污秽,厚厚的粗布敷料边缘已经晕开更大片的暗红和墨色。那截深深嵌入血肉的怪物断根,像一颗恶毒的种子,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哎…哎…”王婆子似乎也被江屿这顽强的生命力惊到,又或许是“怪物随时回来”的恐惧再次占了上风,这次动作麻利了些,连滚带爬地又钻进里间。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狂喜过后是更深的紧迫感。他醒了,但只是从死亡的边缘被拽回来一丝意识,身体依旧是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崩溃的破布袋。 我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冰冷依旧,但似乎…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彻骨的、毫无生机的寒冷?指尖下,那紧锁的眉头似乎也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丝丝? “傻子…听见了就…就给我挺住…”我哽咽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他额前被冷汗浸透的碎发再次拂开,露出他痛苦紧锁的眉心,“…药…药马上就来…等你…等你好了…看我不…不收拾你…捏得我手都快断了…” 他似乎听到了后半句。 那只如同铁钳般死死攥着我左手的冰冷大手,力道极其微弱地…松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依旧牢固得如同焊死,但指骨那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总算缓解了一点点。 这细微的变化,却让我心头滚烫,眼泪流得更凶。这混蛋,都这样了,还知道松点劲儿! 就在这时,王婆子端着个豁口更小的破碗出来了,碗里装着刚烧开、还冒着微弱热气的浑浊开水,腋下又夹了一小卷更干净的粗布,手里还捏着个小小的、油腻腻的粗陶罐。 “就…就剩这点盐巴了…还有…还有半瓶烧刀子…”她把东西放下,指了指那个小陶罐和一个角落里的半瓶浑浊白酒,“…伤口…伤口太毒了…兴许…兴许管点用…” 她看着江屿胸口那墨黑色的伤口边缘和渗出的黑水,脸上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嫌恶。 盐?烧酒?消毒? 我眼睛一亮!这土法子虽然糙,但在这鬼地方,绝对是救命的东西! “快!把酒拿来!”我顾不上多想,立刻指挥。 王婆子把那半瓶浑浊的白酒递过来。我拧开那用破布塞着的瓶口,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瞬间冲了出来,带着劣质的辛辣。我用一块干净的粗布蘸了蘸那浑浊的酒液。 “江屿…忍…忍着点…”我声音发颤,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脸低声说,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右手颤抖着,将蘸了烧酒的布巾,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再次靠近他胸口伤口边缘那些相对“干净”的皮肉区域。 这一次,布巾落下,带着烧酒强烈的刺激。 “唔…!” 江屿昏迷中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闷哼!额角的青筋再次暴凸起来,紧锁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整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那只攥着我左手的手,力道瞬间又加大了几分,捏得我差点叫出来! 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彻底失控挣扎。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死死压抑着那灭顶的痛苦。 我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手抖得更厉害,却咬着牙不敢停。用蘸了烧酒的布巾,一点点、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边缘那些被侵蚀得发黑的皮肉,试图清除掉一些表面的污秽和邪气。 烧酒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黑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出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白烟。每一次擦拭,江屿的身体都会剧烈地抽搐一下,压抑的痛哼如同重锤砸在我心上。 终于,伤口边缘被烧酒擦拭过的区域,那些墨黑色的死皮似乎被强行灼掉了一层,露出了下面更加惨白、却也似乎“干净”了一点的皮肉组织,虽然依旧被邪气侵蚀着,但视觉上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盐!盐巴!”我声音嘶哑。 王婆子慌忙打开那个油腻腻的小陶罐,里面是些粗粝发黄的大粒盐。我抓了一小把,毫不犹豫地撒在刚被烧酒擦拭过的、相对“干净”的伤口边缘皮肉上! 盐粒接触被烧酒刺激过、本就翻卷敏感的皮肉—— “呃啊——!!!” 江屿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上拱起!喉咙里爆发出更加凄厉、更加不似人声的惨烈嚎叫!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因为无法想象的剧痛而缩成了针尖!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濒死的疯狂!他残破的身躯疯狂地扭动挣扎,力量大得惊人!压在他腿上的王婆子直接被掀翻在地! “江屿!!”我肝胆俱裂,疯了一样扑上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他剧烈挣扎的上半身!右手不顾一切地按住他缠满粗布的胸口!“别动!求你了!别动!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瞬间吞噬了他刚刚聚拢的一丝清醒。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被背叛般的痛苦和暴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身体每一次拱起都牵扯着那恐怖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和粘稠的黑色污秽!浓重的血腥味和盐粒烧灼皮肉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堂屋! “压住!王婆子!压住他的腿!”我嘶声力竭地吼着,眼泪糊了满脸。 王婆子连滚带爬地重新扑上来,用尽吃奶的力气压住江屿疯狂踢蹬的双腿。 这场与剧痛和死亡的搏斗持续了足足一分多钟,漫长如同一个世纪。江屿的挣扎终于因为力竭而渐渐微弱下去,赤红的眼睛无力地合上,身体重新瘫软,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喉咙里压抑的、带着血沫的呜咽。 我整个人都虚脱了,趴在江屿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泪水浸透了后背,右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麻木。 再看伤口,撒了盐的地方,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边缘甚至有些焦黑卷曲。但渗出的黑色污秽似乎…似乎真的减少了一些?那墨黑色的侵蚀区域,也似乎被强行遏制住,没有再继续明显扩大? 这土法子的酷刑,似乎真的起了点作用!至少暂时压制住了邪气的蔓延! 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让我几乎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 “哇——!” 墙角一直如同石雕般、抱着娃儿冰冷身体无声恸哭的张嫂,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母兽丧子般的尖嚎! 这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疯狂,瞬间打破了堂屋刚刚平复一点的死寂! 我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张嫂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癫狂的血丝!她死死地盯着怀里娃儿灰白的小脸,仿佛突然不认识了一般!然后,她像是疯魔了,双手猛地抓住娃儿小小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 “娃儿!娃儿你醒醒!别吓娘!你睁开眼看看娘啊!”她声音尖锐凄厉,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源火!源火呢?!我的娃儿的源火呢?!还给我!把源火还给我——!!!” 她一边嘶吼,一边疯狂地摇晃着娃儿小小的身体,那脆弱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无力地晃动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张嫂!张嫂你冷静点!娃儿已经没了!没了!”王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喊道。 “你胡说!我的娃儿没死!没死!”张嫂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恶鬼般死死瞪着王婆子,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怨毒,竟与门外那怪物有几分相似!“是你!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娃儿!把源火还给我——!” 她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猛地将娃儿冰冷的身体往地上一放,如同疯虎般朝着王婆子扑了过去!枯瘦的双手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戾,狠狠抓向王婆子的脸! “啊——!”王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后躲闪! 混乱瞬间爆发! 张嫂状若疯癫,不管不顾地扑打撕扯着王婆子,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王婆子仓皇躲避,尖叫连连。破碗被踢翻,浑浊的开水泼了一地。粗布卷被撕扯开,盐罐被撞倒,粗粝的盐粒洒得到处都是! “别打了!住手!”我急得大喊,想爬起来阻止,可身体虚脱得根本动不了,左手还被江屿死死攥着! 就在这混乱不堪、如同闹剧般的撕扯中—— 一直昏迷不醒、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江屿,身体突然极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 “噗——!” 一大口粘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更加刺鼻腥臭的污黑液体,混合着暗红的血块和破碎的内脏碎末,如同高压水枪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污秽! “嗤嗤嗤——!” 黑红的污秽喷溅在冰冷的泥地上、翻倒的破碗上、洒落的盐粒上,瞬间冒出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滚滚黑烟!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死亡、腐朽和剧毒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整个堂屋如同被投入了毒气室! “咳咳咳!”我离得最近,首当其冲,被那恶臭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瞬间涌出!扑打撕扯的张嫂和王婆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恶臭惊得瞬间停止了动作,惊恐地看向这边! 江屿在喷出这一大口污秽后,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支撑,重重地瘫软下去,再无声息。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他还没彻底咽气。 而随着这一大口污秽的喷出,他胸口那厚厚的、被血和黑水浸透的粗布敷料下方,那截深深嵌入血肉的怪物断根残端,似乎…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古老锋锐气息的金芒,极其艰难地、顽强地,从敷料的缝隙里,极其微弱地…透了出来! 那金芒,源头似乎正是那截断根被强行撕裂、嵌入他骨肉的最深处! 是戒指残留的力量?还是他体内被激发出的、源自青铜门的某种东西? 这金芒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却带着一种焚烧一切污秽的决绝意志,死死地钉在那截断根之上! 而与此同时,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被江屿死死攥在掌心、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紧贴着皮肤的地方,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共鸣的灼痛! 这灼痛仿佛在呼应他胸口那点微弱金芒! 我猛地低头,看向他胸口敷料缝隙里透出的那点微不可查的金芒,再看看自己无名指根那滚烫的戒指,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混乱的脑海—— 难道…这戒指的力量…和他体内的某种东西…正在合力…焚烧、炼化那截该死的怪物残肢?! 第71章 血烬新生 那口污黑腥臭的血块喷出来,像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恶臭瞬间灌满了破败的堂屋,浓得化不开的黑烟滚滚翻腾,带着刺鼻的腐蚀气味,呛得人眼冒金星,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张嫂和王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和毒烟般的恶臭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到最远的墙角,捂着口鼻,惊恐万状地瞪着这边,再顾不上撕扯。 “咳咳…呕…”我被那恶臭顶得胃里翻江倒海,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下的江屿,在喷出那口污秽后,彻底瘫软下去,像一袋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冰冷沉重地压着我。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几乎感觉不到,灰败的脸上只剩下死寂。 完了吗? 巨大的恐慌扼住了我的喉咙。刚才那一下,是不是把他最后一点心气儿也呕出来了? 不!不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我的左手无名指根——那枚被江屿死死攥在掌心、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紧贴着的皮肉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极其霸道的灼痛! 这灼痛感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指骨!但与之前不同,这一次的灼痛里,夹杂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共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地方,与它同频共振!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江屿胸口! 厚厚的、被污血和黑水浸透的粗布敷料下方,那截深深嵌入他血肉的怪物断根所在的位置—— 一点微弱到极致、却异常凝练的暗金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正极其艰难地、顽强地从敷料的缝隙里透出来! 那光芒锐利,古老,带着一种焚烧一切污秽的决绝意志!它死死地钉在那截断根之上! 更让我心头狂跳的是——随着这点微弱金芒的透出,那截原本如同死物般嵌在血肉里的青黑断根,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覆盖其上的粘稠黑色污秽,如同遇到了克星,在金芒的照射下,极其缓慢地、如同冰雪消融般,冒起丝丝缕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焦糊味的黑烟! 戒指的力量!和他体内某种被激发出的东西!正在合力焚烧那截该死的怪物残肢!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我绝望的脑海! “江屿!撑住!”我嘶声大喊,声音因为激动和恶臭而嘶哑变形,不顾一切地,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按在他胸口敷料上方!不是去捂伤口,而是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希望,都疯狂地灌注到那点微弱金芒所在的位置!“烧了它!给老娘烧干净它——!” 我的意念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左手无名指根那尖锐的灼痛瞬间暴涨!戒指仿佛被再次点燃,滚烫的刺痛感混合着那股冰冷的共鸣,如同电流般狠狠刺入我的神经!戒指表面那点彻底黯淡的暗金色碎屑,在这内外夹击的狂暴意念催动下,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嗡! 一股无形的、却带着恐怖高温的波动,顺着戒指与我血肉的连接,如同决堤的岩浆,轰然冲向我心口!再通过我死死按在江屿胸口的手,狠狠灌入那点微弱的金芒之中! “嗬——!” 一直毫无声息的江屿,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爆发出一种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瞪圆!瞳孔因为无法想象的剧痛而缩成了针尖,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濒死的疯狂!他残破的身体剧烈地痉挛、颤抖,如同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活鱼!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 伴随着那深入骨髓的灼烧剧痛,他胸口敷料下方那点微弱的金芒,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猛地暴涨! 嗤——!!! 更加刺耳、更加剧烈的灼烧声猛地响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新鲜的皮肉上! 那截深深嵌入血肉的怪物断根残端,在金芒暴涨的瞬间,如同活物般疯狂地扭曲、挣扎起来!覆盖其上的青黑鳞片在金芒的灼烧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龟裂!粘稠腥臭如同万年腐油的黑色液体如同失控的喷泉,从断根和周围血肉的缝隙里疯狂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厚厚的敷料,顺着粗布条往下流淌,滴落在泥地上,发出更加剧烈的“嗤嗤”腐蚀声,冒出滚滚浓烈的、带着剧毒恶臭的黑烟! 整个堂屋瞬间变成了一个毒气弥漫的熔炉!恶臭和灼热的气息令人窒息! “啊——!”张嫂和王婆子被这恐怖景象和更浓烈的毒烟吓得魂飞魄散,发出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朝着没了门的门洞外逃去,瞬间消失在寒风呜咽的院子里! 我顾不上她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江屿胸口! 金芒熊熊燃烧!那截怪物断根在金芒的炼化下,疯狂地扭曲、收缩!坚硬的鳞片和骨茬如同脆弱的蜡油般融化、湮灭!粘稠的黑色液体被金芒的高温强行蒸发、焚烧!一股股更加精纯、却充满了暴戾毁灭气息的暗金色能量流,如同被强行剥离、炼化后的精华,顺着金芒与江屿血肉的连接,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倒灌回他那残破不堪的身体! “呃啊——!!!”江屿的嘶吼瞬间拔高到了顶点!充满了被强行注入狂暴力量的巨大痛苦!他身体痉挛的幅度大得惊人,几乎要挣脱我的压制!皮肤表面,一根根虬结的青筋如同活物般暴凸、蠕动!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滚烫的暗金色火蛇在疯狂流窜、冲撞! 这是炼化!是掠夺!是怪物残肢的力量被戒指和他体内的某种存在强行剥离、焚烧,再化作最狂暴的燃料,注入他濒临崩溃的躯壳! 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神魂俱灭的下场! “撑住!江屿!给我撑住!”我目眦欲裂,嘶声咆哮,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压住他剧烈挣扎的身体,右手掌心被那透过敷料传来的恐怖高温烫得生疼,却不敢挪开分毫!仿佛我的手掌,成了连接他和那炼化金芒的桥梁,成了他在这狂暴能量冲击下唯一的锚点! 左手无名指根的灼痛达到了顶峰!戒指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箍在指根上,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在金芒的呼应下,也亮起了微弱却同样滚烫的光芒!一股股冰冷的、蚀骨的阴寒力量,混合着戒指本身的古老气息,也顺着连接,疯狂地涌入我的身体,试图平衡那狂暴倒灌的能量洪流! 剧痛!撕裂!焚烧!冻结! 三股截然不同、却同样狂暴的力量在我和他之间疯狂冲撞、撕扯!我的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彻底撕碎! 但我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松手!不能断!烧干净!把他给我抢回来! 时间在巨大的痛苦和轰鸣的能量冲撞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江屿胸口那疯狂燃烧的金芒,终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那截婴儿手臂粗、覆盖着青黑鳞片的恐怖断根,在金芒的炼化下,已经缩小了足足一半!剩下的部分焦黑如炭,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再也没有一丝粘稠的黑色液体渗出,死寂地嵌在血肉里,像一块烧焦的烂木头。 喷涌的黑色污秽停止了。 令人窒息的毒烟和恶臭也在寒风的吹拂下渐渐稀薄。 堂屋里只剩下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还有我和江屿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金芒彻底熄灭。 江屿那剧烈痉挛挣扎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的皮偶,重重地瘫软下去,砸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再无声息。 只有胸口,在厚厚的、被烧灼得焦黑卷曲的敷料下方,极其艰难地…起伏着。 那起伏的幅度,微弱,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炼化…结束了?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我。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江屿缠满焦黑粗布的胸口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地抽搐、酸痛。左手无名指根那灼痛感依旧清晰,戒指滚烫,但那股狂暴的能量冲撞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火辣辣的刺痛。 “江…屿…”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没有回应。双眼紧闭,脸上、身上糊满了血污、汗水和焦黑的污迹,狼狈不堪。但那张灰败得如同死人的脸上,紧锁的眉头似乎…似乎极其微弱地舒展了一丝丝?紧抿的唇线也似乎不再绷得那么死紧? 我颤抖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极其艰难地、小心翼翼地掀开他胸口那被烧灼得焦黑卷曲、混合着血痂和黑色碳化物的敷料一角。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心脏猛地一缩! 那恐怖的贯穿伤口边缘,原本被邪气侵蚀得墨黑发亮的皮肉组织,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焦黑,像是被高温强行灼烧过一遍。翻卷的皮肉边缘卷曲着,带着焦糊的痕迹。 最核心处,那截原本深深嵌入、婴儿手臂粗的青黑断根,此刻只剩下半截焦炭!黑黢黢的,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死寂地嵌在同样焦黑的血肉里,再也没有一丝邪气渗出,仿佛真的被烧成了一块废柴! 成功了! 那截要命的怪物残肢,被强行炼化、烧毁了! 虽然伤口依旧狰狞恐怖,边缘焦黑,但至少,那不断侵蚀他生机的邪源,被拔除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剧痛!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烧…烧掉了…烧掉了傻子…”我哽咽着,语无伦次,用沾满血污泥浆的袖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泪,“…那鬼东西…没了…” 就在这时—— 被我掀开敷料一角的伤口边缘,那焦黑发硬的皮肉下方,极其微弱地…透出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温热的…粉红色? 那是新生的肉芽?! 虽然极其微弱,几乎被焦黑的死皮掩盖,但在这片象征着死亡和毁灭的焦黑之中,这一点点代表着生机的粉红,如同无边黑夜里的第一颗启明星! 我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眨眼,死死盯着那一点微弱的粉红。 就在这时! 江屿那只一直死死攥着我左手、冰冷僵硬的大手,指关节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 他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眸,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茫然,或是被剧痛淹没的疯狂。 那里面,充满了被烈火焚烧、被千刀万剐后的极致疲惫,如同被彻底掏空。但在这无边的疲惫深渊底部,却有一点微弱却异常灼亮的、如同新淬火刃尖般的寒芒,极其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脱胎换骨后的、更加纯粹的凶悍和清醒!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涣散地掠过屋顶的黑暗,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精准地,落在了我同样布满泪痕、狼狈不堪的脸上。 四目相对。 那双疲惫到极致的眼眸深处,那点新生的寒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确认。 然后,他的视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本能的轨迹,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下移动。 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焦黑泥浆、却依旧被他冰冷大手死死攥在手心的戒指上! 当他的目光锁定戒指的刹那,那双疲惫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更加浓烈、更加滚烫、几乎要将人灵魂都点燃的情绪! 那不是确认。 那是一种烙印在骨血里的、历经生死淬炼后更加蛮横、更加不容置疑的宣告! 沾满血污和焦黑痕迹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一个破碎却带着滚烫力量、如同熔岩般沉重灼热的气音,重重地砸在我的耳膜上,烫进我的灵魂深处: “…我的。” 第72章 血烬微光 那个滚烫的“我的”,像块烧红的炭,重重砸进我耳朵里,烫得心尖都在抖。 我忘了哭,也忘了骂,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他。 江屿的眼睛半睁着,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铁秤砣,里面布满了蛛网似的红血丝,浑浊得像是蒙了层脏玻璃。可就在那浑浊深处,一点子光,又冷又亮,跟刚淬过火的刀尖似的,死死钉在我脸上。那眼神,哪儿像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倒像是守着自家地盘的饿狼,累得只剩一口气了,可谁要敢碰他圈里的东西,照样能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他的视线,慢得磨人,又沉得吓人,从我糊满泪泥的脸上,一寸寸往下挪,最后,死死焊在了我的左手上——焊在了那根被他铁钳似的大手攥得死紧、指根上箍着那枚糊满血污泥浆、丑得掉渣的戒指上。 “……丑。” 一个沙哑得像是砂轮磨铁皮的气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疲惫,从他干裂乌紫的嘴唇缝里挤出来。气若游丝,偏偏砸得我心头一颤。 “丑…丑你也得认!”我鼻子一酸,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又下来了,砸在他手背上,“是…是你自己捏的…赖…赖不掉…” 他像是压根没听见,或者说听见了也懒得搭理。那只攥着我左手的大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冰得像块石头,可偏偏又烫得吓人,那力道,像是要把戒指连着我这根指头,一起捏碎了揉进他骨头缝里。 就在这时,他那胸口,被厚厚焦黑敷料裹着的恐怖伤处,突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极其艰难地搏动! 紧接着,他那只攥着我的大手,食指指尖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 我浑身汗毛瞬间炸起!不是疼,是惊!是狂喜! “江屿!你…你醒了是不是?你听见了?”我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的嘶哑,拼命把脸凑近他冰冷的脸颊,想从那片死寂的灰败里再抠出一点活气儿,“撑住!你给我撑住!那鬼东西烧掉了!烧掉了你听见没?!” 他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又滚动了一下! 像是一块沉在万丈淤泥底下的顽石,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撬动了一丝缝隙! “药…王婆子!水!干净的布!”我猛地扭头,朝着空荡荡、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堂屋嘶喊,声音因为巨大的激动而劈叉,“他动了!他真动了!” 喊声在破败的堂屋里回荡,撞在塌了一半的土墙上,又弹回来,带着点凄凉的尾音。没人应。 王婆子和张嫂早跑没影了,只剩下门外呜咽的寒风,卷着倒塌院墙的土腥气,冷飕飕地灌进来。 心一下子沉了半截。但看着江屿胸口那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起伏,还有他指间那一点细微的回应,一股狠劲儿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没人帮?那就自己来! 我咬着牙,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撑着冰冷泥泞的地面,一点一点,把自己从他沉重的身体下挪出来。半边麻痹的身体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蚀骨的阴寒还在骨头缝里盘踞,每一次动作都疼得我眼前发黑。 好不容易挪开,顾不上喘匀气,我立刻扑向王婆子之前丢下的东西。 豁了口的破碗里,浑浊的开水早就凉透了,上面还飘着灰。那卷粗布被撕扯得乱七八糟,沾满了泥污。只有那个油腻腻的小粗陶罐还完好,里面是粗粝发黄的盐粒。角落里,那半瓶浑浊的劣质烧刀子还在。 有总比没有强! 我抓起破碗,把凉透的浑水泼掉,又撕下相对干净的一块粗布,蘸了点烧酒。刺鼻的劣质酒精味冲得人脑仁疼。 回到江屿身边,他依旧无声无息,只有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命。我深吸一口气,右手抖得厉害,将蘸了烧酒的布巾,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再次靠近他胸口敷料边缘那些相对“干净”的皮肉区域。 布巾落下,带着酒精强烈的刺激。 “唔…” 江屿昏迷中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痛苦闷哼!额角的青筋瞬间绷紧,紧锁的眉头拧成了死疙瘩,整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 那只死死攥着我左手的手,力道瞬间又加大了几分!指骨被捏得咯咯作响,剧痛钻心! “忍忍…忍忍就好…”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停。用蘸了烧酒的布巾,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擦拭着敷料边缘被血污和焦黑糊住的地方,还有他脸上、脖颈上凝结的污垢。 每一次擦拭,他身体都会本能地抽搐一下,压抑的痛哼像钝刀子割肉。冷汗混着血污,从我额角滚落。 终于,把能擦的地方都勉强清理了一遍。伤口核心那恐怖的焦黑区域,我碰都不敢碰。 “盐…”我抓起粗陶罐,倒出些粗粝发黄的盐粒在掌心。看着江屿惨白的脸,心一横,牙一咬,将盐粒小心翼翼地撒在刚才被烧酒擦拭过、相对“干净”的伤口边缘皮肉上! 盐粒接触被酒精刺激过、本就敏感的皮肉—— “呃——!” 江屿的身体如同被电击!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爆发出更加凄厉、更加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缩成了针尖,里面全是血丝和濒死的疯狂!残破的身躯疯狂地扭动挣扎! “江屿!!”我肝胆俱裂,疯了一样扑上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他!“别动!求你了!就一下!就一下!”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刚刚撬开一丝缝隙的意识再次淹没。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被凌迟般的痛苦和暴怒,身体每一次拱起都牵扯着那恐怖的伤口!焦黑的敷料边缘瞬间被渗出的暗红和丝丝黑水浸透! 酷刑般的挣扎持续了十几秒,他终于力竭,赤红的眼睛无力地翻白,再次彻底昏死过去,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喉咙里压抑的、带着血沫的呜咽。 我瘫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像小溪一样往下淌,右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再看伤口边缘,撒了盐的地方,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甚至有些焦黑卷曲,但渗出的黑水似乎…似乎真的少了一点点? 这遭天杀的土法子,总算没白遭罪! 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让我几乎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呛咳声,猛地从江屿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紧闭的眼皮剧烈颤抖着,整个残破的身体随着剧烈的咳嗽疯狂地痉挛!那只攥着我左手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江屿!”我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去扶他的头,怕他被自己的血呛死! “噗——!” 一大口粘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比之前更加刺鼻腥臭的污黑血块,混合着暗红的血丝和破碎的内脏碎末,如同高压水枪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嗤嗤嗤——!” 黑红的污秽喷溅在冰冷的泥地上、翻倒的破碗碎片上,瞬间冒出更加浓烈、带着剧毒恶臭的滚滚黑烟!那股子混合了死亡、腐朽和强酸般的恶臭,瞬间冲垮了我刚刚压下去的呕吐感! “呕——!”我再也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扭头就吐,吐出来的全是酸水,烧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江屿在喷出这一大口污秽后,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支撑,重重地瘫倒下去,再无声息。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他还没彻底咽气。 而随着这口污秽的喷出,他胸口那厚厚的、被血和焦黑糊住的敷料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古老锋锐气息的金芒,极其艰难地、顽强地,从敷料边缘的缝隙里,极其微弱地…透了出来! 那金芒,源头似乎正是之前怪物断根被焚烧炼化的最深处! 戒指残留的力量?还是他体内被强行唤醒的、源自青铜门的某种东西? 这金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焚烧一切污秽后残留的余温,死死地钉在伤口深处! 与此同时,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被江屿死死攥在掌心、滚烫刺痛的戒指,紧贴着皮肤的地方,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却又带着奇异冰冷共鸣的灼痛! 这灼痛仿佛在呼应他胸口那点微不可查的金芒余烬! 我猛地低头,看向他胸口敷料缝隙里透出的那点微弱到极致的光芒,再看看自己无名指根那滚烫的戒指,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混乱的脑海—— 那截断根烧是烧掉了,可这伤口深处…还有东西没干净?戒指和他体内的东西…还在烧?! 念头刚起—— 江屿那只死死攥着我的大手,指关节极其微弱地…又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滚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眸,极其艰难地……再一次掀开了一条缝隙! 这一次,那眼底深处新生的寒芒,似乎比之前…更凝聚了一丝丝? 沾满血污和焦黑痕迹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一个破碎却带着滚烫执念的气音,如同烧红的石子,再次砸进我的耳朵: “…戒…指…” 第73章 血烬生芽 “咳…咳咳咳…”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呛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硬生生掏出来,砸在死寂的堂屋里,听得人心肝脾肺肾都跟着揪成了一团。 江屿的身子跟着这不要命的咳嗽,筛糠似的抖,跟条扔在滚油锅里挣命的鱼没啥两样。那只铁钳子似的、死死攥着我左手的手,劲儿大得邪乎,指骨被捏得嘎嘣响,钻心的疼直冲天灵盖。 “江屿!别咳了!喘气!喘气啊!”我魂儿都快吓飞了,手忙脚乱地去托他那颗死沉死沉的脑袋,生怕他被自己喉咙里那口老血给活活憋死。 “噗——!” 一大口黑黢黢、粘得跟沥青似的玩意儿,混着暗红的血丝子和不知道是啥的碎渣子,跟高压水枪似的,从他嘴里狂喷出来! “嗤嗤嗤——!” 那黑红腥臭的玩意儿溅到冰冷的泥地上、旁边豁了口的破碗碴子上,立马腾起一股子更冲、更毒的黑烟!那味儿,像是烂了八百年的臭鱼烂虾混着强酸,一股脑塞进你鼻孔里,顶得人脑浆子都要炸开! “呕——!”我再也绷不住了,胃里翻江倒海,扭头就哇哇大吐,吐出来的全是黄胆水,烧得嗓子眼火辣辣地疼。 江屿喷完这口老血,身子猛地一软,像被抽了筋扒了骨的死蛇,重重地瘫回地上,彻底没了动静。只有心口那儿,还跟拉破风箱似的,极其微弱地一起一伏,证明这口气儿还没彻底咽下去。 可就在他瘫下去的当口,他胸口那裹得跟焦炭粽子似的粗布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眼皮子一跳,顾不上擦嘴边的酸水,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哆嗦着手就去掀那裹得死紧的敷料。 手指头刚碰到那焦黑卷曲、硬邦邦的粗布边儿—— 嗡! 一股子极其微弱、却烫得吓人的热乎气儿,猛地从那焦黑的布缝里透了出来!像寒冬腊月里突然摸到块刚出灶膛的烤红薯皮! 更邪门的是,我左手无名指根上,那枚被他攥得死紧、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就跟通了电似的,猛地一哆嗦!一股子尖锐又滚烫的刺痛,跟烧红的针似的,狠狠扎进了指头骨头缝里! 这痛,跟刚才戒指引动金芒炼化那怪物爪子时的感觉还不一样。那时候是狂暴,是烧穿一切的狠劲儿。这会儿,这股子烫里,透着一股子…一股子像是从冻土底下硬生生拱出来的、不管不顾的生猛劲儿!莽得很! “江屿!”我嗓子眼发紧,声音劈了叉,也顾不上那刺痛了,手指头抠着那焦黑硬结的粗布边儿,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指甲盖都快掀翻了,才把那死死黏在伤口上的敷料,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小角。 一股子混合了焦糊、血腥、还有某种奇异草木灰烬般的复杂气味,猛地冲了出来。 目光死死钉在那掀开的缝隙里—— 那恐怖的贯穿伤口,边缘一圈皮肉焦黑卷曲,像被野火燎过的老树皮。最吓人的是伤口正当中,那截原本深深扎进去、婴儿胳膊粗的青黑怪物断爪,现在只剩下半截黢黑的焦炭棍子!布满了蛛网似的裂纹,死气沉沉地嵌在同样焦黑发硬的血肉里,再也没了一丝活气儿,真成了块烧透了的烂木头桩子。 成了!那要命的玩意儿,真被烧透了! 可我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那焦炭断爪的根儿上! 就在那焦炭和周围焦黑死肉的交界处,一点子极其微弱的、粉嫩嫩的肉芽,正极其艰难地、无比顽强地……从焦黑的死皮底下,一点一点地拱了出来! 那点粉嫩,在周围一片象征着死亡和毁灭的焦黑里,脆弱得像早春刚顶开冻土的第一片草芽子,却又带着一种能刺破一切黑暗的生命蛮力!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点粉嫩肉芽的尖尖儿上,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缠绕着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暗金色! 那金色极淡,像熔化的金子被强行拉成了丝线,微弱地闪烁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锋锐气息,死死地缠绕、保护着那点新生的脆弱! 这…这是戒指烧掉那怪物爪子后,残留的力量?还是江屿这疯子身体里,被逼到绝境后自己长出来的东西?! 就在我盯着那点缠绕着金丝的粉嫩肉芽,脑子嗡嗡作响的当口—— “呃…” 一直死寂无声的江屿,喉咙里突然挤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门轴转动般的痛苦呻吟! 紧接着! 他那死死攥着我左手、冰冷僵硬得如同铁铸的大手,指关节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动了一下! 然后,是食指指尖! 那根沾满血污泥浆、冰冷粗糙的指尖,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极其缓慢地……摸索着,碰到了我无名指根上那枚糊满污秽的戒指! 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力道,在戒指粗糙冰冷的表面上,极其缓慢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那根食指,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勾了勾,指尖更紧地……扣住了戒指圈的内侧,死死地勾住了它。 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浮木。 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我的。 “……丑。”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疲惫,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用命换来的、近乎虚弱的执拗。 “丑…丑你也得认!”我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声音抖得不成调,“是你…是你自己捏的…赖…赖不掉…” 他似乎听懂了这后半句。 那只勾住戒指的手指,指节极其微弱地……又蜷缩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 而随着他指尖这细微的动作,他胸口那恐怖的伤口深处,那点缠绕着暗金丝线的粉嫩肉芽,似乎……似乎极其微弱地……又向上拱了一丁点儿? 那丝缠绕其上的暗金色,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丝丝! 戒指…他…还有那伤口里新长出来的玩意儿…它们之间…在呼应?! 这个念头像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子里所有的混沌和绝望! “晚…晚丫头…”一个虚弱又带着巨大恐惧的声音,哆哆嗦嗦地从没了门的门洞外飘了进来。 我猛地扭头。 是王婆子。 她扒着门框,只探出半个脑袋,脸上糊满了泥灰和泪痕,浑浊的老眼惊恐地扫视着堂屋里的惨状,最后落在我和江屿身上,特别是看到江屿胸口被我掀开一角的焦黑伤口和那点粉嫩肉芽时,她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又极度恐怖的东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张嫂没跟着回来,估计是彻底吓破了胆,跑远了。 “药…还有没有药?干净的布!水!热水!”我顾不上她的惊恐,嘶声问道,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劈叉。江屿这伤口虽然那怪物爪子烧没了,邪气也拔了,可这刚长出来的肉芽太嫩了,必须护着!还有他身体里不知道排没排干净的毒! “有…有…”王婆子被我吼得浑身一哆嗦,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江屿的伤口,慌忙应着,“我…我这就去烧水…找…找找还有没有草药根子…” 她一边说,一边像避瘟神似的,贴着墙根飞快地溜进了里间,传来一阵慌乱的翻找声。 我重新低下头,看向江屿。他依旧闭着眼,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那只勾着我戒指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传递着一股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力道。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似乎…似乎比之前更平稳了一点点? 惨白的天光又亮了些,从门洞斜斜照进来,落在他惨白灰败的脸上,也落在我无名指根上那枚糊满血污、焦黑泥浆、却被他冰冷手指死死勾住的丑陋戒指上。 戒指圈里,那点彻底黯淡的暗金色碎屑,在他指根和我皮肤的夹缝中,仿佛被这新生的肉芽和紧握的力道重新唤醒,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像一颗埋在无边血泥和死亡焦土里,被强行点燃的…染血的星。 第74章 血烬炊烟 堂屋里那股子焦糊混着血腥的味儿还没散干净,冷风打着旋儿从没了门板的门洞往里灌,刮得人后脊梁骨都发凉。 王婆子缩在里间门口,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冒着点稀薄的热气,飘着几片蔫了吧唧、看不出是啥的草叶子。她那双浑浊的老眼,跟受惊的耗子似的,一会儿瞟瞟地上跟个破口袋似的江屿,一会儿又飞快地缩回去,只敢盯着自己脚底下那点泥地。 “晚…晚丫头…水…水烧温了…”她声音抖得厉害,带着点哭腔,“还…还翻出来点陈年的老艾草根…煮…煮了点水…兴许…兴许能拔拔毒气…” 我撑着发麻发沉的半边身子,挪过去接碗。碗沿滚烫,粗糙的陶面硌着手心。那点浑浊微黄的汤水,散发着一股子陈旧干草和泥土混合的怪味。 “谢了。”嗓子眼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没工夫计较这玩意儿顶不顶用,有口热的,能擦擦他身上的污血汗泥,比啥都强。 我端着碗,挪回江屿身边。他还瘫在那儿,一动不动,胸口缠着的焦黑粗布随着微弱的呼吸极其艰难地起伏,像破败风箱最后那点苟延残喘。脸上糊的血污泥浆被我用烧酒勉强擦掉些,露出底下惨白如纸的底色,嘴唇干裂乌紫,嘴角凝固着黑红的污迹。只有那只骨节分明、沾满脏污的手,还死死攥着我的左手,指根上那枚丑戒指被他冰冷的手指头勾着、扣着,成了连接他这缕残魂和这破败人世的唯一锚点。 我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粗布边角,蘸了温热的艾草水。水汽混着草腥味,熏得人眼睛发涩。右手抖得厉害,布巾悬在他额头上方,半天没敢落下。 他这副模样,碰一下都怕把他最后那点气儿给碰散了。 “傻子…”我吸了吸鼻子,把哽在喉咙口的酸涩硬咽下去,布巾极其小心地、几乎是悬空地拂过他紧锁的眉头。冰凉的布巾擦掉一点凝结的汗渍,露出他挺拔却毫无生气的鼻梁。布巾往下,擦过他紧闭的眼睑,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血珠和灰土。 每一次极其轻微的触碰,他身体都会本能地、极其微弱地抽搐一下。那只攥着我左手的手指,也跟着极其细微地蜷缩一下,像是在回应。 “疼…也…也得受着…”我咬着牙,声音抖得不成调,蘸了水的布巾继续往下,极其笨拙地擦拭他脖颈上凝固的血痂和污垢。温热的湿意化开那些干硬的血块,露出底下同样惨白、布着几道细小刮痕的皮肤。 擦到胸口那裹得跟焦炭似的伤口附近时,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那地方碰都不敢碰,只能绕着圈,清理边缘稍微干净点的皮肉。布巾擦过的地方,留下湿漉漉的水痕,又被寒风一吹,迅速变得冰凉。 王婆子缩在门口,看着我这笨手笨脚的动作,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剩下眼神里那点复杂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怜悯个屁!我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把脏污和眼泪蹭在粗布袖口上。这老东西,躲得倒快。 擦完脸和脖子,那碗艾草水也凉透了。我把破碗搁一边,重新坐下,靠着身后冰凉的半截土墙。巨大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蚀骨的阴寒在左半边身子的骨头缝里钻,又麻又痛。右臂因为刚才的动作酸痛得抬不起来。 堂屋里只剩下寒风呜咽,还有我和江屿微弱到几乎重叠的呼吸声。墙角,娃儿小小的、冰冷的身体依旧蜷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炼狱。张嫂跑没影了,也不知道是彻底疯了,还是躲到哪个角落舔舐心碎的伤口。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无声无息地再次缠绕上来。怪物跑了,可这烂摊子怎么收拾?江屿能不能熬过今晚?明天怎么办?吃什么?拿什么给他治伤? 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粗盐粒,翻倒的破碗,还有那个油腻腻的、装着最后一点粗盐的陶罐…一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我打了个激灵。 没钱了。 之前摆摊攒的那点辛苦钱,全填了王婆子那个无底洞。现在,兜比脸还干净。 一股巨大的恐慌,比面对怪物时更甚,猛地攫住了心脏!没钱,在这鬼地方,跟等死没区别!江屿需要药!需要吃的!需要干净的水和布! 我猛地扭头,看向门洞外。 惨白的天光已经变成了铅灰色,深秋的傍晚,寒意刺骨。倒塌的院墙外,隐约能看到远处村子稀稀落落的屋顶,还有几缕灰白的炊烟,在寒风里歪歪扭扭地飘着。 炊烟…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缕代表着“活着”的烟柱上。 摆摊。 回去摆摊!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只有赚到钱,才能活下去!才能给他买药! 可…怎么回去?江屿这样,离了我,他连口水都喝不上。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王婆子靠得住吗?万一那怪物杀个回马枪… 我低头,看向自己左手。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被他冰冷的手指死死勾着、扣着。无名指根被戒指烫伤的地方,依旧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还有他胸口那恐怖的伤处…那点缠绕着暗金丝线、极其顽强拱出来的粉嫩肉芽… 戒指…肉芽…它们之间那点微弱的呼应…能护住他吗? 赌一把!必须赌一把! “王婆子!”我猛地扭头,声音因为急迫而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儿。 王婆子被我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破碗摔了。“哎…哎!” “看着他!”我指着地上无声无息的江屿,眼睛死死盯着她,“我去弄吃的!弄药!在我回来之前,你给我守着他!他要是有半点闪失…”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娃儿冰冷的身体,又落回王婆子惊恐的脸上,没说后半句,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她懂。 王婆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看江屿那副凶戾未消、即使昏迷也带着迫人煞气的脸,又看看门外寒风呜咽的废墟,最后目光落在我那沾满血污、却透着股豁出去狠劲的脸上,终究是恐惧压倒了其他念头。 “我…我看着…我看着…”她慌忙点头,像是生怕我反悔,“晚丫头你…你快去快回…”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她。用还能动的右手,极其艰难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去掰江屿那只死死攥着我左手的大手。 他攥得死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像焊死在了上面。我咬着牙,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他的手指掰开。 当最后一根冰冷的手指终于离开我无名指根的戒指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落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他毫无反应,依旧死寂。 我猛地收回左手,无名指根那火辣辣的刺痛感异常清晰,戒指冰冷的触感硌着皮肉。我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他灰败的脸和胸口那焦黑的伤口,一咬牙,撑着发麻发沉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半边身子麻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走到门洞口,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回头看了一眼。 王婆子缩在江屿几步远的地方,抱着胳膊,惊恐又警惕地盯着门外,不敢靠近。 江屿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尊被遗弃的、破碎的石像。 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不能回头。回头就是一起等死。 我猛地转过身,迎着刺骨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倒塌院墙的碎砖烂瓦,朝着村口的方向,踉跄着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寒风卷着枯叶和尘土,打在脸上生疼。身上那件单薄的旧棉袄早就被血污、汗水和泥浆浸透,又冷又硬地裹在身上,根本挡不住深秋的寒意。左半边身子又麻又沉,像是挂了半扇冻猪肉,全靠一股狠劲儿拖着往前走。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镇子!回我的摊子! 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跤,手掌和膝盖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擦得生疼。终于,远远看到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再往前,就是通往镇子的黄土路。 天已经擦黑了,镇子入口那片熟悉的空地也冷清下来,只有零星几个收摊晚的,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我的那个小破摊位还在老地方,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折叠桌,一个蒙着塑料布的破旧铁皮桶,孤零零地杵在寒风里。 “哟!这不是晚妹子吗?”旁边卖烤红薯的老孙头正推着他的铁皮炉子准备走,看见我狼狈不堪、满身血污泥泞地晃过来,惊得差点把炉子推翻了,眼珠子瞪得溜圆,“你…你这是咋了?掉沟里了?还是…遇上劫道的了?”他眼神在我身上那明显不是摔跤能弄出来的大片暗红污渍上扫过,带着惊疑不定。 我没力气解释,喉咙干得冒烟,只朝他摆了摆手,一屁股瘫坐在自己摊位旁边冰冷的地上,靠着那破铁皮桶,大口喘着粗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哎哟喂!你这…你这得赶紧去卫生所看看啊!”老孙头放下炉子,凑过来想扶我。 “没…没事…”我喘匀一口气,声音嘶哑得厉害,“孙…孙伯…帮…帮我把炉子…炉子点起来…” “点炉子?你都这样了还摆啥摊啊!”老孙头急得直跺脚。 “点…点起来!”我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那股子豁出命去的狠劲儿,让老孙头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转身去帮我捣鼓那个积了层灰的旧煤球炉子。火星子噼啪响,呛人的煤烟味混着寒气弥漫开来。 我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浑身的剧痛和左半边的麻木,掀开蒙着铁皮桶的塑料布。里面是半桶凝固发白的猪油,还有一小袋发硬的面粉。幸好走之前用塑料布蒙得严实,没落太多灰。 和面,揉面。冰冷的猪油冻得手指头生疼,僵硬的面粉疙瘩需要更大的力气去揉开。左臂使不上劲,全靠右手死命地揉、按、揣。汗水混着脸上的泥污往下淌,滴进面盆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炸油条!炸得多多的!卖钱! 老孙头帮我把炉火烧旺了。油锅架上去,凝固的猪油在锅底慢慢化开,冒出青烟。 我抓起一团发硬的面,扯开,拉长,用沾着油污的筷子在中间压一下,然后双手捏着两端,看准油温,手腕一抖,利落地滑进翻滚的油锅里! “滋啦——!” 滚油瞬间包裹住白色的面胚,发出欢快的爆响!金黄的油花翻滚跳跃,浓郁的、带着猪油特有荤香的焦香味,如同久旱甘霖,猛地在这片被血腥和死亡笼罩的记忆里,撕开了一道滚烫的、充满烟火气的口子! 这熟悉的香气,这滚油沸腾的声音,这手上揉捏面团的触感…像一道温暖而坚韧的绳索,猛地将我从那噩梦般的深渊边缘,一点点、一点点地拽了回来! 我麻木的神经似乎被这滚烫的油香和手上的动作激活了,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一根根金黄油亮的油条在油锅里膨胀、翻滚,被我用长筷子夹起,沥着油,丢进旁边垫着厚厚草纸的竹筐里。 香气弥漫开来,在这寒冷昏暗的傍晚,显得格外诱人。 “哟!晚妹子出摊啦?”一个熟客裹着厚棉袄路过,被香气吸引,凑了过来,“嚯!今天这油条炸得金…哎哟我的娘!”他话没说完,借着炉火的光看清了我满身血污泥泞、脸上还带着擦伤的模样,吓得往后一跳,“你…你这是跟人干仗去了?” 我没抬头,把新炸好的一根油条夹进筐里,声音嘶哑却异常平稳:“刚摔了一跤,不碍事。要几根?老价钱。” 那熟客惊疑不定地看看油条,又看看我,最终还是抵不过那金黄酥脆的诱惑,犹豫着说:“那…那来两根吧。” “好嘞。”我麻利地用草纸包好两根滚烫的油条递过去,接过那几张带着体温的毛票。粗糙的纸币捏在手里,那真实的触感,像一针强心剂,狠狠扎进了我濒临枯竭的心脏! 有钱了! 第一笔钱! 我死死攥着那几张毛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油锅里滚油还在滋滋作响,金黄的油条在油浪里翻滚,浓郁的香气混着煤烟味和寒气,包裹着我。 眼眶突然热得厉害。 我猛地低下头,假装去拨弄炉子里的煤球,把那股汹涌的酸涩狠狠压了回去。 不能哭。 油条还得炸。 钱,还得赚。 家里,还有个等着药、等着命的傻子。 “滋啦——!” 又一根白生生的面胚子滑进翻滚的金黄油浪里,瞬间被沸腾的油花包裹,欢快地膨胀、翻滚,发出诱人的爆响。浓郁的、带着猪油特有荤香的焦香味儿,混着呛人的煤烟味和深秋的寒气,在这片昏暗冷清的镇口空地上霸道地弥漫开来。 这味儿,钻进鼻孔,烫在心尖上。 我麻木的神经像是被这滚烫的油香和手上不停歇的动作硬生生拽活了。右胳膊酸得快要抬不起来,左半边身子又沉又麻,像灌了半桶冰碴子,可揉面、扯条、下锅、翻面、夹起…这一套活儿像是刻进了骨头里,根本不用脑子想,手指头自己就知道该往哪儿使劲。 汗水混着脸上干掉的泥浆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也懒得擦。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跟打桩似的咚咚响:炸!多炸一根!多卖一根钱! “晚妹子,你这…真没事?”老孙头推着他那冒着热气的烤红薯炉子还没走,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他那炉子里的炭火红光映着我脸上没擦净的血道子和泥印子,还有身上那件糊得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眼神里又是担忧又是害怕,“要不…要不我帮你看着摊儿,你先去卫生所包一下?这钱…钱啥时候不能赚啊…” “没事,孙伯。”我头也没抬,声音嘶哑,手上动作不停,又一根油亮酥脆的油条被长筷子夹起,沥着油,“蹭破点皮,看着吓人。家里…家里还等着米下锅呢。” 油锅里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猪油荤腥的暖意,竟奇异地压下了些蚀骨的阴寒。我把那根刚出锅、烫手的油条丢进旁边垫着厚厚草纸的竹筐里,金黄油亮的堆头又高了一点。 老孙头张了张嘴,看着我这副油盐不进、埋头苦干的架势,终究是叹了口气,没再劝。他佝偻着背,把自己炉子里最后两个烤得流糖蜜的大红薯用草纸包好,没吭声,悄悄地塞进了我装面粉的破布袋子里,然后推着他的铁皮炉子,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融进了镇子深处渐浓的暮色里。 炉火的光暗了些,冷风卷着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老板,来三根油条!”一个裹着厚棉袄的中年男人缩着脖子过来,鼻子抽了抽,被香气勾住了脚。 “好嘞!”我立刻应声,声音里带上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麻利地扯面、拉条、下锅。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油锅里又是一阵欢快的滋啦声。 那男人借着炉火的光,也看清了我这身吓人的行头,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没多问,只是搓着手在旁边等。 三根油条炸好,包进草纸,递过去。接过几张带着体温、皱巴巴的毛票,粗糙的纸币捏在指间,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分量,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都在抖。 又…又有钱了! 我死死攥着那几张票子,指关节捏得发白,迅速塞进棉袄内袋里,紧贴着胸口。冰冷的纸币贴着皮肤,那点微弱的凉意,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踏实感。 不能停! 我抓起冰冷的猪油块,狠狠剜下一大坨,丢进快见底的油锅里。凝固的油脂在滚烫的锅底滋滋融化,油面重新泛起细密的油花。和面盆里剩下的面粉不多了,我咬着牙,把最后一点都倒进去,兑上冰冷的井水,右手死命地揣、揉。左臂的麻木感似乎被这拼命的动作驱散了些,也跟着使上一点力,把僵硬的面团揉开、揉软。 天色彻底黑透了。镇口这片空地,除了我这孤零零冒着油烟和火光的摊子,再没别人。寒风呜咽着穿过空荡荡的街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发出瘆人的哨音。 煤球炉子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着我沾满油污和黑灰的脸,也映着锅里翻滚的金黄油条。那滚油的沸腾声,面胚入锅的滋啦声,成了这死寂寒夜里唯一的、充满生机的喧嚣。我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头人,重复着揉面、扯条、下锅、翻面、夹起的动作。汗水浸透了里衣,又被寒风一吹,贴在背上,冷得人直打哆嗦。 脑子里只剩下两个画面在疯狂切换: 一个是江屿躺在冰冷泥地上,胸口裹着焦黑粗布,无声无息,只有微弱起伏的模样。 一个是竹筐里,一根根堆叠起来的、金黄酥脆的油条。 油条就是钱。 钱就是药。 药就是命。 筐里的油条堆得快满了。最后一点面也炸完了。锅里的油也浑浊发黑,翻滚的气泡都变得有气无力。 我停下动作,撑着油腻腻的折叠桌边沿,大口喘着粗气。冷风灌进喉咙,呛得一阵咳嗽。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半边身子又沉又麻,像是要脱离身体掉下去。 顾不上收拾狼藉的摊子。我把那大半筐还冒着热气的油条,用旁边干净的塑料布整个儿盖好,捆紧。又把老孙头塞给我的两个烤红薯揣进怀里,还带着炉火的余温。最后,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零碎——那半袋粗盐,那个油腻腻的盐罐子,还有王婆子那点破草药根子熬的水早就凉透的破碗…心一横,把盐罐子和破碗都塞进了装猪油的铁皮桶里。 做完这一切,我猛地弯腰,用还能使上劲的右肩,扛起那沉甸甸的油条筐!左臂死死揽着冰冷的铁皮桶! “呃…”巨大的重量压下来,肩膀的骨头缝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一阵发黑,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咬紧牙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硬生生挺住!拖着半边麻痹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子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浓墨般的夜色里。 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肩上的油条筐死沉死沉,铁皮桶硌着腰侧,冰得人打颤。怀里那两个烤红薯散发的微弱暖意,成了这无边寒夜里唯一的慰藉。 土路坑坑洼洼,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左腿像是灌满了铅,又麻又沉,全靠一股狠劲儿拖着往前走。汗水浸透了后背,又被寒风迅速吹干,带走仅存的热量,冻得人牙齿都在打颤。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快!快回去!他还在等着! 不知摔了多少跤。油条筐重重砸在地上,又挣扎着扛起来。膝盖在冰冷的碎石地上磕得生疼,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的。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走。 远处,王婆子家那塌了院墙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终于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残破的巨兽。 院门洞开,像个咧着大嘴的黑窟窿。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死寂得吓人。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江屿!”我嘶声喊着,声音在寒风里破碎不堪,踉跄着冲进院子。 堂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惨淡的月光从没了门板的门洞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冰冷的白霜。借着这点微光,我惊恐地看到—— 江屿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胸口缠着的焦黑粗布在月光下泛着死寂的光。而王婆子,根本没守在旁边!她蜷缩在最里侧的墙角,抱着脑袋,像只受惊的鹌鹑,身体筛糠似的抖。 “王婆子!”我怒火瞬间冲顶,声音都变了调,“我让你看着他!” 王婆子被我突然的吼声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惊恐的泪水,指着门洞外院墙倒塌的黑暗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动…动了…外面…外面有动静…像…像爪子刮墙…我…我怕…怕它回来…” 恐惧像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我的怒火。那怪物…真的杀回马枪了?!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放下肩上的油条筐和怀里的铁皮桶,发出沉闷的响声。顾不上其他,疯了一样扑到江屿身边! “江屿!江屿!”我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流。 还在!还在喘气!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交织!我猛地扭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门洞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侧耳倾听。 寒风呜咽着刮过断墙残壁,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似乎…似乎并没有爪子刮墙的异响? “是…是风!是风刮的!”王婆子缩在墙角,带着哭腔辩解,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自我安慰。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线,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管是不是风,这地方绝不能久留! “起来!帮忙!”我厉声对王婆子喝道,声音不容置疑。 王婆子被我吼得又是一哆嗦,看着我这副浑身浴血(污)、状若疯魔的样子,终究是恐惧占了上风,连滚带爬地过来。 我迅速解开盖着油条筐的塑料布,浓郁的油香瞬间在冰冷的堂屋里弥漫开来。这熟悉的味道,让我麻木的神经似乎又活络了一分。 “把这些油条收好!”我把油条筐推给她,自己则飞快地打开铁皮桶,拿出那个油腻腻的粗盐罐子和破碗。 顾不上许多,我重新撕下干净的粗布条,蘸了凉透的井水(王婆子之前烧的开水早没了),极其小心地擦拭江屿脸上新渗出的冷汗和污迹。又蘸了点粗盐,咬着牙,忍着心头的剧痛,极其快速、极其轻柔地在他胸口伤口边缘那些相对“干净”的皮肉上擦了一下。 “唔…”江屿昏迷中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指关节极其微弱地…又蜷缩了一下! 我的心也跟着抽紧。但动作不敢停。擦完盐,我拿出怀里那两个还带着微温的烤红薯。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流蜜、散发着温暖甜香的瓤。 “傻子…有…有吃的了…”我声音哽咽着,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抠下一小块最软糯温热的红薯瓤,极其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塞进他干裂乌紫的嘴唇缝隙里。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被那点温热和甜香刺激到了。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喉结,极其微弱地…滑动了一下。 那一点点温热的红薯瓤,极其缓慢地…被他咽了下去! 成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他冰冷的身体旁,额头抵着他缠满粗布的胸口,贪婪地感受着那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的起伏,哭得像个傻子。 “…戒…指…”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如同风中呓语般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剧痛折磨后的极度疲惫,却无比清晰地,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对上他那双不知何时又掀开一丝缝隙的眼眸。 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底深处,那点新生的寒芒,在炉火余烬和月光的映照下,微弱,却异常坚定地……亮着。 他的视线,穿透泪水和黑暗,死死地、无比精准地……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焦黑泥浆、冰冷硌人的戒指上。 沾满血污和焦黑痕迹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那个滚烫的、带着无尽执念的字眼,如同烧熔的铅块,再次重重地砸下: “…我的。” 第75章 血烬铜声 堂屋里那股子油条的荤香还没散干净,混着血腥、焦糊和劣质烧刀子的味儿,冲得人脑仁疼。 王婆子抱着那筐盖着塑料布的金黄油条,缩在离江屿最远的墙角,浑浊的老眼一会儿瞟瞟地上无声无息的男人,一会儿又紧张地扫向没了门板的黑窟窿门洞,活像只守着粮食又怕被猫叼走的老耗子。那筐油条在她怀里,倒成了个能暂时压惊的宝贝疙瘩。 我瘫在冰冷泥地上,后背靠着同样冰凉的半截土墙,半边身子沉得像是陷进了泥潭。怀里揣着的那两个烤红薯,隔着薄薄的破棉袄,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温,暖着心口那一小块地方。右手还残留着揉面、炸油条时沾上的油腻,此刻却抖得连抬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依旧被江屿冰冷的手指死死勾着、扣着,硌着皮肉,也烫着皮肉,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刺痛感就没消停过,像有根烧红的钉子一直钉在那儿。 刚才强撑着给他喂下去的那一小块红薯瓤,像是石沉大海。他依旧无声无息,只有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证明这口气儿还在吊着。惨淡的月光从门洞斜斜照进来,落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紧锁的眉头在阴影里刻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晚…晚丫头…”王婆子抱着油条筐,声音带着点讨好的试探,又透着压不住的恐惧,“这…这油条…放…放久了就塌了…不脆了…你看…” “闭嘴。”我声音嘶哑,眼皮都懒得抬。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脑子里嗡嗡的,像是塞了一千只苍蝇。摆摊时那股子豁出命去的狠劲儿泄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蚀骨的阴寒在左半边身子的筋骨里盘踞,冻得牙关都在打颤。怀里那点红薯的暖意,根本捂不热这透心的凉。 油条塌了?塌了也得给我放着!那是药钱!是命! 可…钱呢? 我下意识用还能动的手指,摸索着棉袄内袋里那几张皱巴巴、带着汗味的毛票。太少了。这点钱,够买几片止疼片?够买几卷干净的纱布?够买能拔掉他胸口那邪乎玩意儿的药?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淹到了脖子根。比面对那棺材里的鬼东西时更让人窒息。那东西再邪门,还能拼死撕下它一块肉。可这穷,这没钱的窟窿,像张看不见的大网,勒得人喘不过气,挣不脱,甩不掉。 目光扫过地上那个油腻腻的粗盐罐子,还有翻倒的破碗…王婆子那点破草药根子熬的水早就冻成了冰碴子。 穷。真他娘的穷到了骨头里。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压抑的呛咳声,猛地从江屿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声音又闷又沉,像是破风箱被强行拉扯,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扑过去:“江屿?!” 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灰败的脸上肌肉痛苦地扭曲,额角渗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那只攥着我左手的手指,力道骤然加大!指骨被捏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噗——!” 又是一小口粘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污黑血块,混合着暗红的血丝,从他干裂的嘴角溢了出来!沿着下巴往下淌,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珠! “江屿!”我肝胆俱裂,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嘴角的黑血,冰冷的触感冻得我指尖发麻,“撑住!你给我撑住!” 王婆子吓得抱着油条筐往后缩了缩,大气不敢出。 这一次呛咳和呕血,似乎彻底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气力。他身体猛地一软,重新瘫倒下去,再无声息。只有喉咙里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极其艰难的喘息,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那点微弱的起伏,似乎比之前…更微弱了? 我颤抖着手,轻轻掀开他胸口那裹得死紧的焦黑粗布一角。 月光惨淡,勉强照亮伤口深处。 那截焦炭般的怪物断根依旧死寂地嵌在焦黑的血肉里。但就在那断根的边缘,之前顽强拱出的那点粉嫩肉芽…似乎…似乎蜷缩了一些?缠绕其上的那丝微弱暗金光芒,也变得黯淡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戒指的力量…在消退?他身体里那点被强行唤醒的东西…撑不住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比刚才更深,更沉! 不行!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王婆子!”我猛地扭头,声音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急切而嘶哑变形,“你守着!看好他!我…我再去弄钱!弄药!” 不等她反应,我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再次一根一根掰开江屿死死攥着我左手的手指。那冰冷的触感离开戒指的瞬间,无名指根的灼痛感似乎更加尖锐了。 “等我…等我回来…”我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脸,哑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撑着麻木沉重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再次冲向门外浓墨般的寒夜。 这一次,比来时更冷,更黑。风像裹着冰碴子,抽在脸上生疼。左半边身子沉得像坠了块大石头,每一步都拖着走,深一脚浅一脚,在坑洼的土路上摔了好几次,手掌和膝盖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擦破,渗出血丝,混着泥土,火辣辣地疼。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钱!钱!钱! 跌跌撞撞,几乎是爬着回到了镇口那片空地。天还黑着,离天亮卖早市还有段时间。空地上空无一人,只有我那破摊位孤零零地杵在寒风里,折叠桌和铁皮桶上落了一层白霜。 煤球炉子里的火早就灭了,冷得像块石头。我哆嗦着,从旁边捡了点枯枝烂叶塞进去,又翻出仅剩的几块碎煤渣,用冻僵的手指头艰难地划着火柴。划了好几根,才勉强点燃一点微弱的火苗。枯枝发出噼啪的爆响,呛人的烟弥漫开来。 顾不上被烟熏得流泪的眼睛,我掀开铁皮桶盖,里面凝固的猪油冻得梆硬。用菜刀狠狠砍下一大块,丢进冰冷的铁锅里。然后抓起仅剩的一小把面粉——那是之前炸油条剩下的底子,混着案板上的油渣和碎屑,兑上冰冷的井水,右手死命地揣、揉。面粉太少,水加多了,揉出来的面团稀软粘手,根本不成型。 “妈的…”我低骂一声,心里急得火烧火燎。这点面,炸个屁!可家里等着救命! 心一横,把案板上刮下来的油渣碎屑全揉进了稀软的面团里,又狠狠剜了一大块凝固的猪油丢进去。面团变得油腻腻、灰扑扑的,卖相难看至极。 锅里的猪油块在逐渐升温的锅底滋滋作响,慢慢融化。我顾不上面团稀软,揪起一坨,胡乱扯开,也不管形状了,直接丢进油温还没完全上来的油锅里。 “滋…” 面胚软塌塌地沉在油底,只冒出几个微弱的气泡,半天没浮起来,也没变黄。油温不够。 我急得眼珠子都红了,抓起旁边的破蒲扇,对着炉膛里那点可怜的火苗拼命扇!冷风裹着煤灰倒灌出来,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火苗在扇动下挣扎着旺了一点。锅里的油终于开始冒起细密的青烟。我赶紧把锅里那几根半生不熟、软趴趴的面坨捞出来丢到一边。重新揪起稀软油腻的面团,看准油温,手腕带着一股狠劲儿抖下去! “滋啦——!” 这一次,滚油终于给力地包裹住了面胚!白色的面团在油浪里翻滚、膨胀,虽然形状歪歪扭扭,但总算炸出了点金黄的颜色!浓郁的猪油荤香混合着油渣的焦香,再次霸道地撕开了寒冷的夜幕! 成了!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稀软的面团不好操作,扯出的油条长短粗细不一,有的地方厚,炸不透,有的地方薄,炸得焦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炸!多炸一根是一根! 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镇口开始有了人声。早起赶路、上工的人裹着厚棉袄,缩着脖子路过。 “哟?晚妹子这么早?”一个熟客被香气吸引,凑了过来,借着炉火的光看清我摊子上那些奇形怪状、颜色深浅不一的油条,又看看我比昨晚更狼狈、脸上还带着新擦伤的模样,眉头皱了起来,“这…这油条炸得…有点费油啊?”他拿起一根,掂量了一下,油乎乎的,卖相实在不佳。 “新…新和的油…火候没掌好…”我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努力挤出点笑,“您…您尝尝?味儿绝对不差!便宜…便宜卖了!三根算您两毛!” 那熟客犹豫了一下,大概是真饿了,也或许是看我实在可怜,最终还是掏了钱,挑了三根看着稍微顺眼点的包走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天色越来越亮,赶早市的人多了起来。我这摊子油条卖相虽差,但那股子霸道的猪油荤香和油渣焦香却是实打实的,价格又便宜,还真吸引了不少图实惠的。 “老板,来两根!” “这炸得有点黑啊…便宜点?” “行!一毛五两根!” “给我包四根!家里娃多!” “好嘞!” 我像台上了发条的机器,收钱、递油条、扯面、下锅…动作机械而迅速。汗水混着脸上的油污黑灰往下淌,在寒风中迅速变冷,结成一道道冰凉的痕迹。左半边身子麻木得像是别人的,全靠一股狠劲儿拖着右半边身体在忙活。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抬手,骨头缝里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筐里的油条飞快减少。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渐渐被更厚的一沓零碎票子取代。粗糙的纸币塞进内袋,贴着心口,那点微不足道的分量和凉意,成了这炼狱般清晨唯一的支撑。 “晚妹子!你这…手咋了?”一个相熟的街坊大妈挎着菜篮子过来,看着我油污下明显红肿破皮的手掌和手肘,惊叫道,“哎哟喂!摔得不轻啊!脸也刮花了!赶紧去包一下!这钱啥时候不能挣啊!” “没事,李婶,蹭破点皮。”我头也不抬,麻利地包好油条递过去,接过沾着菜叶子味的毛票,“家里…等着呢。” 李婶看着我那副油盐不进、埋头苦干的架势,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再多说,把刚买的一小把新鲜水灵的青菜悄悄放在我案板角落,挎着篮子走了。 太阳终于挣扎着爬上了东边矮矮的屋顶,惨淡的光线驱散了些许寒意。筐里最后一根奇形怪状的油条也被一个赶着上工的汉子买走了。 我停下动作,撑着油腻腻的折叠桌边沿,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双腿软得直打颤,眼前阵阵发黑。冷风一吹,汗湿的后背像贴着冰块。 顾不上收拾摊子。我把那叠厚厚的、带着各种体温和味道的零碎毛票,仔仔细细数了一遍,又紧紧塞进棉袄最里层。然后,目光扫过案板角落李婶留下的那把青菜,还有铁皮桶里凝固的猪油和那个油腻腻的盐罐子。 药!必须买药! 我扛起轻飘飘的油条筐(里面只剩点油渣碎屑了),抱起冰冷的铁皮桶,再次一头扎进渐渐喧嚣起来的镇子街道。 镇卫生所那扇掉漆的绿门,看着比棺材板还沉重。里面一股消毒水和陈年药柜的混合气味。 “外…外伤…止…止痛…消炎…还…还有…拔毒的…”我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厉害,把那一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零碎毛票拍在掉漆的木柜台上。 穿着洗得发白旧褂子的老大夫推了推老花镜,看看我满身油污血渍、脸上手上带着擦伤的狼狈样,又看看柜台上那堆零碎票子,眉头皱成了疙瘩:“你这…伤得不轻啊?怎么弄的?打架了?还是…” “摔…摔沟里了…”我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柜台边缘,“麻…麻烦您…快…快点…” 老大夫叹了口气,没再追问,转身在靠墙那一排排散发着陈旧气息的药柜里翻找。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碘伏一瓶,纱布两卷,胶布一卷…消炎的…阿莫西林一板吧,省着点吃…止痛片…给你开几片强的松,便宜,劲儿大,但伤胃,实在疼得受不了再吃…”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把几样东西放在柜台上,“拔毒的…乡下土方子,也就紫草油膏管点用,抹外伤防溃烂的…” 他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打了几下:“一共…一块八毛七分。” 我赶紧把柜台上那堆毛票往他面前推了推,手指因为紧张和脱力而微微颤抖。 老大夫仔细数了数,把那几张皱巴巴的分票和毛票收进抽屉,把药推给我:“省着点用。伤口别沾水。实在不行,还是得来仔细看看。” 他目光扫过我红肿破皮的手肘,又补了一句。 “谢…谢谢大夫…”我胡乱应着,抓起那几样救命的东西,一股脑塞进怀里,像是怕被人抢走。药盒和玻璃瓶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棉袄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滚烫的希望。 抱着铁皮桶,扛着空油条筐,我再次踏上回村那条冰冷的黄土路。怀里揣着药,脚步却比来时更沉。疲惫像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左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全靠意志拖着走。 终于,再次看到了王婆子家那塌了院墙的破败轮廓。晨光熹微,给废墟镀上了一层惨淡的金边。 刚迈进没了门的院子,就听见堂屋里传来王婆子带着哭腔的惊叫:“哎哟我的老天爷!这…这又怎么了?!” 我心头猛地一沉!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剧痛,踉跄着冲进堂屋! 只见江屿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体正剧烈地痉挛!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呜咽!那只一直冰冷僵硬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自己胸口缠满的焦黑粗布!指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爆出青筋,指甲深深抠进了那焦硬的布条里!仿佛要将那恐怖的伤处连同自己的心脏一起抠出来! 他灰败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肌肉痛苦地扭曲着,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 “江屿!”我肝胆俱裂,疯了一样扑过去,手里的铁皮桶和空油条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松手!快松手!” 我拼命去掰他死死抠着胸口布条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焦黑的粗布被他硬生生抠出几个破洞,露出了底下同样焦黑卷曲的皮肉!更可怕的是,那伤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剧烈地搏动、冲撞!一股灼热到近乎滚烫的气息,正透过那抠破的布洞,极其不稳定地散发出来! “药…药来了!有药了!”我嘶声喊着,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几样救命的东西,玻璃瓶的碘伏和紫草油膏因为慌乱差点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 “噗——!” 江屿猛地侧过头,又是一大口粘稠腥臭的污黑血块,混合着暗红的血丝,狂喷而出!溅在冰冷的地上! 这一次呕血后,他那疯狂的痉挛和抠抓的动作猛地一滞!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重重地瘫软下去!紧攥着胸口布条的手也无力地松开,垂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堂屋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他喉咙里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艰难到极致的喘息,还有我粗重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 我颤抖着手,摸到他冰冷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却滚烫的气流——那是他刚才剧烈挣扎和呕血后残留的体温?还是… 我猛地低头,看向他胸口被我慌乱中扒拉开一点的焦黑布条! 那伤处深处,之前那点粉嫩蜷缩的肉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块极其微弱的、如同烧熔的暗金铜汁般的…凝固的光斑?死死地嵌在焦黑的血肉里!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沉重的锋锐气息! 而那枚一直箍在我无名指根、滚烫刺痛的戒指,在这一刻,竟也极其微弱地…嗡鸣了一下! 像是一块沉寂了万年的青铜,被遥远的钟声…轻轻叩响。 第76章 血烬铜斑 堂屋里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焦糊气,被门外灌进来的冷风一搅,直往人脑仁里钻。 王婆子抱着那筐盖着塑料布、塌了秧的油条,缩在墙角,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地上无声无息的江屿,又惊又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筐油条在她怀里,这会儿倒成了个烫手山芋,抱也不是,丢也不是。 我瘫在冰冷泥地上,后背靠着半截土墙,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怀里揣着的那瓶碘伏和紫草油膏,玻璃瓶冰得人胸口发麻。右胳膊因为刚才死命掰江屿的手,脱了力,软绵绵地垂着,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被他松开后,那股子钻心的灼痛非但没消停,反而变本加厉,像有根烧红的铁钎钉在骨头缝里,还带着一种…一种诡异的、冰冷的嗡鸣感。 刚才他那一通疯魔似的痉挛和抠抓,还有最后喷出来的那口黑血,像是耗尽了这具破败身体里最后一点火星。他彻底瘫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有喉咙里那点破风箱漏气般的喘息,又细又弱,隔老半天才艰难地抽一下,听得人心都揪成了麻花。 惨淡的晨光从门洞斜斜照进来,落在他惨白如死人、糊满冷汗和污迹的脸上。胸口那被他自己抠破的焦黑粗布下,露出巴掌大一块焦黑卷曲的皮肉。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块嵌在焦黑血肉深处、凝固的、暗金铜汁般的光斑,此刻被布条重新盖住,再看不见一丝端倪。 可那股子难以言喻的、古老沉重的锋锐气息,却仿佛透过布条和冰冷的空气,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无声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非人的死寂。 戒指还在我无名指根上,冰冷硌人,那股子嗡鸣感时断时续,像是在跟那布条底下的东西…隔着血肉和死亡,遥遥呼应。 “晚…晚丫头…”王婆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惊又怕地指着江屿,“他…他这…这怕是不…不成了吧?那…那动静…邪…邪乎啊…” 我眼皮都没抬,喉咙干得冒烟,一个字也不想说。累,深入骨髓的累,还有一股冰冷的绝望,像毒蛇一样缠上来,越勒越紧。药是弄回来了,可看江屿这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这点子药能顶个屁用?那布条底下透出来的邪乎劲儿,是碘伏紫草油能抹平的? 穷。穷真是刻进骨头缝里的病。没钱,连阎王爷都敢跟你讨价还价。 目光扫过王婆子怀里那筐塌了秧、凉透了的油条。炸得歪瓜裂枣,卖相本就差,现在塌了,更跟一堆烂布条似的,卖谁去? 可…这是钱!是药钱!是吊命的钱! 一股狠劲儿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绝望。不能瘫着!瘫着就是等死!两条命都等死! “把油条给我。”我声音嘶哑得厉害,撑着发麻发沉的半边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王婆子伸出手。 王婆子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懂:“啊?这…这都塌了…” “给我!”我加重了语气,眼神里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又冒了出来。 王婆子被我盯得一哆嗦,慌忙把那筐塌软油条的筐推过来。浓郁的油香混着凉透的油腻味扑面而来。 我扯开盖着的塑料布,也顾不上油乎乎粘手,抓起一根塌得不成样子的油条,狠狠咬了一口!凉透的油条又硬又韧,嚼在嘴里如同嚼蜡,只有一股冰冷的油腻感糊在嗓子眼。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咽了下去。 又抓起一根,塞进嘴里,死命地嚼。 “晚丫头!你…你这是干啥啊!”王婆子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没理她。一根接一根,像跟谁赌气,又像在完成某种仪式,把那些塌软冰冷的油条,硬生生往肚子里塞。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沉甸甸的坠得慌,可一股滚烫的力气,却随着这粗暴的吞咽,硬是从骨头缝里被逼了出来! 油条填进去的是力气,更是那股子死也要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狠劲儿! 最后一口冰冷的油条渣子咽下去,我抹了把嘴边的油渍,看也没看王婆子,抓起地上冰冷的铁皮桶,再次冲出堂屋,一头扎进外面清冽刺骨的晨风里。 镇口空地上,我那破摊位孤零零地杵着,折叠桌和铁皮桶上落满了灰白的晨霜。天色还早,赶早市的人还没涌上来,只有几个挑着担子的身影在远处晃动。 我放下铁皮桶,掀开盖子。凝固的猪油冻得梆硬。案板上刮下来的油渣碎屑早就没了,只剩点干硬的面粉底子,混着灰尘。 钱!必须弄到更多的钱!买更好的药!买能拔掉他胸口那邪乎玩意的东西! 心一横,从铁皮桶里剜出两大块凝固的猪油,狠狠丢进冰冷的铁锅里。又抓起仅剩的那点可怜面粉,兑上冰冷的井水,右手死命地揣、揉。面粉太少,水一多,揉出来的面团稀软得像烂泥,根本立不住。 “妈的!”低骂一声,急得眼珠子发红。这点玩意儿,炸个屁! 目光扫过旁边李婶留下的那把水灵灵的青菜。翠绿的叶子在晨光下泛着光。 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 心一横,抓起那把青菜,也不洗了,带着露水和泥星子,几刀下去剁得稀碎!一股子生涩的青草气混着泥土味儿弥漫开来。我把剁碎的菜叶子一股脑全揉进了稀软油腻的面团里!灰白的面团瞬间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菜绿色,粘稠湿滑,散发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 管不了那么多了!炸! 锅里的猪油块在逐渐升温的锅底滋滋作响。我揪起一坨绿油油、稀软粘手的面团,也顾不上形状了,胡乱扯开,看准油温,手腕带着一股蛮力抖下去! “滋啦——!” 滚油瞬间包裹住了这团奇怪的东西!绿色的面胚在油浪里翻滚、挣扎,有的地方迅速变黄,有的地方还裹着生绿,炸出来的玩意儿奇形怪状,颜色斑驳,散发着一股混合了猪油荤香和生青菜气的怪味儿。 “嚯!晚妹子,你这…炸的啥新奇玩意儿?”一个赶早的汉子裹着厚棉袄路过,被这怪异的景象和气味吸引,凑过来看稀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这颜色…能吃吗?” “菜…菜油条…”我嗓子哑得厉害,努力挤出点笑,“新…新试的…清…清火…便宜…一毛钱三根!” 那汉子看着锅里翻滚的、绿黄斑驳的怪物,又看看我一脸油污狼狈的样,犹豫了半天,大概是图个新鲜便宜,最终还是捏着鼻子掏了钱:“那…那来三根尝尝…”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就有第二个。天色渐亮,赶早市的人多了起来。我这摊子炸出来的“菜油条”,卖相惊悚,气味怪异,但因为便宜得离谱,又顶着个“清火”的名头,竟然还真吸引了不少看热闹和贪便宜的。 “老板,这绿的…真能吃?” “能!清火的!一毛钱三根!” “给我来两毛钱的!” “嚯!这味儿…够冲啊!” “便宜嘛!尝尝鲜!” 我像台麻木的机器,收钱、递油条、扯面、下锅…动作机械而迅速。汗水混着脸上的油污往下淌,在晨风中结成冰凉的壳。左半边身子沉得像挂了秤砣,全靠右半边在死撑。每一次弯腰去够地上的面粉袋子,眼前都一阵阵发黑。 筐里绿黄斑驳、奇形怪状的“菜油条”飞快减少。口袋里的零碎毛票渐渐又厚实了一点。那点粗糙纸币带来的凉意,成了这冰火两重天里唯一的锚点。 “晚姐姐?” 一个带着点怯生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我正低头扯着一团稀软油腻的绿面团,闻声猛地抬头! 摊子前,站着个半大小子。穿着打补丁的旧棉袄,脸蛋冻得通红,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一双黑亮的眼睛正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我。是小石头!那个之前帮我推过车、后来被爹娘锁在家里不让出来的半大小子! “小石头?”我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住。油锅里滋啦作响,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晚姐姐!真是你!”小石头眼睛一亮,随即又看到我满身油污狼狈的样子,还有摊子上那些怪模怪样的油条,小脸上露出担忧和害怕,“你…你没事吧?我…我听我娘说…说江屿哥…他…他是不是…” 他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恐惧,不敢把“煞星”、“惹了脏东西”那些词说出来。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镇上那些风言风语,终究是传开了。 “没事。”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赶紧把锅里那根快炸糊了的“菜油条”捞出来,“你…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爹娘…” “我…我偷偷溜出来的!”小石头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往前凑了凑,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急切和担忧,“晚姐姐!我…我听说江屿哥伤得很重?是不是…是不是缺钱买药?” 他说着,小手飞快地从破棉袄内袋里掏出一个用旧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沾满油污的手里! 那手帕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小石头身上的体温。 “这…这是…”我愣住了。 “是我…我攒的压岁钱!还有…还有帮王老伯看鱼塘他给的工钱!”小石头语速飞快,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更红,“我…我偷偷藏的!晚姐姐你拿着!给江屿哥买药!买…买最好的药!” 我捏着那个沉甸甸、带着体温的手帕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眶热得厉害,眼前小石头那张冻得通红、写满担忧和急切的脸,在油锅升腾的热气里变得模糊。 “晚姐姐!你…你别哭啊!”小石头慌了,手足无措。 我猛地低下头,用沾满油污的袖子狠狠抹了把脸,把那汹涌的酸涩硬压了回去。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凶狠的平静。 “谢了,石头。”我把那手帕包紧紧攥在手心,塞进棉袄最里层,紧贴着胸口那叠毛票,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钱…算姐借你的。等江屿好了,让他加倍还你!连本带利!” 小石头用力地点点头,黑亮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小火苗:“嗯!晚姐姐!江屿哥一定能好!他…他可厉害了!” 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使命,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小声说:“晚姐姐…你…你自己也小心点…我…我得赶紧回去了,别让我爹娘发现…”说完,转身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钻进了渐渐拥挤起来的人流里,消失不见。 怀里那包沉甸甸的钱,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心口发疼。 不能停!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重新落回油锅和稀软的面团上。手上的动作更快,更狠!像是要把所有的担忧、恐惧、还有那点滚烫的暖意,都揉进这油锅里的烟火气里! 筐里最后一根奇形怪状的“菜油条”被一个赶着上工的汉子皱着眉头买走了。 我迅速收摊。把卖油条的钱和怀里小石头给的那包沉甸甸的钱汇合在一起,用破布仔仔细细包好,塞进最里层。然后抱起冰冷的铁皮桶,没再犹豫,朝着镇子东头那家最大的、挂着“济生堂”牌匾的中药铺子走去。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复杂的草药味。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着绸布褂子、留着山羊胡的老掌柜,正眯着眼拨弄算盘。 “买药。”我把那个破布包着的钱卷拍在光滑的红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掌柜抬起眼皮,慢悠悠地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一身油污狼狈上停留片刻,又落在那包鼓鼓囊囊、裹着破布的钱卷上,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要什么药?” “治外伤!很重的外伤!止血,生肌,拔毒,消炎!还要…还要能压邪祟惊悸的!”我一口气说完,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颤,眼睛死死盯着老掌柜,“要最好的!钱…钱我有!” 老掌柜没说话,慢条斯理地解开那个破布包。里面是厚厚一沓零碎的毛票,还有一小卷用红绳扎着的、明显新崭崭的纸币。他仔细地数了数,山羊胡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他抬起眼皮,又仔细看了我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了然,又似乎带着点别的什么。他没多问,转身在身后那一排排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乌木药柜前走动起来。 紫油桂、血竭粉、上好田七、磨得细细的珍珠粉…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单独包着的、颜色暗沉、散发着奇异辛凉气息的犀角片(老掌柜说是压惊定魂的)。每报一样药名,每抓一撮药粉,我的心都跟着抽紧一下。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最后停下。 “一共…八块六毛三分。”老掌柜的声音平平淡淡。 八块六!我心头猛地一抽!这几乎是我和小石头所有钱的大半!但看着柜台上那些散发着浓郁药香、一看就非比寻常的药材,我咬了咬牙,把破布包里剩下的钱往前推了推:“给!” 老掌柜收了钱,把药分成几个小油纸包,仔细包好,又用细麻绳捆扎结实,递给我:“内服外敷,都有讲究。忌生冷腥膻。这伤…不一般,好生将养吧。”他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谢谢掌柜!”我抓起那几包沉甸甸、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救命稻草,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心口发疼,又带着一种滚烫的希冀。 再次踏上回村的黄土路。怀里抱着救命的药,脚步却比来时更沉,更飘。一夜未眠,加上拼命的劳作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左腿麻木得像根木头,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栽进路边的沟里。怀里那几包药,成了支撑我不倒下的唯一支柱。 终于,再次看到了王婆子家那塌了院墙的破败轮廓。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惨淡的光线照在废墟上,依旧驱不散那股子死气。 刚迈进院子,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就压了过来。比之前更沉,更重。 王婆子依旧抱着那筐塌了的油条缩在墙角,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无声无息的江屿,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江屿依旧躺在冰冷的地上,无声无息。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连那破风箱般的喘息都听不到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 “江屿!”我嘶声喊着,踉跄着扑过去,怀里的药包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颤抖的手探向他的鼻息—— 指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嗡——!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我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他冰冷的身体旁,膝盖砸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晚…晚丫头…”王婆子像是被我这动静惊醒,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没…没气儿了…早…早就不喘了…刚才…刚才那会儿…就…” 她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尖锐的耳鸣。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冰冷,粘稠,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死了? 就这么…死了? 我拼了命弄回来的药…还没用上… 戒指…戒指还在我指根上烫着… 他最后那声带着滚烫执念的“我的”…还在耳边… “呃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如同孤狼啸月般的哭嚎,猛地从我喉咙深处炸开!带着被彻底撕裂心肺的剧痛和绝望,狠狠撞在破败的堂屋墙壁上,又反弹回来,震得屋顶的灰土簌簌落下!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我疯了一样扑到江屿冰冷僵硬的身体上,双手死死抓住他褴褛的衣襟,拼命摇晃! “江屿!你醒醒!醒醒啊!药…药买回来了!最好的药!你睁开眼看看!你答应过的!戒指…戒指还在!你说它是你的!你给老娘醒过来——!!!” 绝望的哭喊撕心裂肺,在死寂的堂屋里回荡。王婆子吓得抱着头缩成一团。 就在我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时候—— 被我疯狂摇晃的身体,胸口那裹着焦黑粗布的地方,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 一直死寂无声的江屿,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极其艰难、如同两块锈蚀的青铜片在摩擦般的…闷哼! “呃…嗬…” 那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被强行从死亡深渊里拖拽出来的巨大痛苦!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雷,狠狠劈在我的天灵盖上! 我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江屿那双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艰难的速度…滚动着! 然后! 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眸,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瞳孔涣散,浑浊不堪,充满了被死亡浸透的茫然和痛苦。但在这无边的死寂深处,一点微弱到极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沉重气息的暗金光芒,如同深渊底部顽强亮起的星火,极其艰难地…挣扎着透了出来! 他的视线毫无焦距地扫过屋顶的黑暗,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动着。 最终,穿透泪水和绝望的迷雾,死死地、无比精准地……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油渍、冰冷硌人的戒指上! 沾满血污和死亡气息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死亡淬炼后更加滚烫、更加蛮横的执念,重重地砸下: “…我…的…” 第77章 血烬烟火 堂屋里那股子混合着血腥、草药和焦糊的怪味儿,被门洞灌进来的冷风搅得淡了些,可空气却像是冻住了,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喘不上气。 王婆子抱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缩在灶房门口,碗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米糊糊早凉透了,她也不喝,眼珠子跟受惊的耗子似的,死死黏在堂屋角落那张破木板床上。 江屿靠着墙,半躺半坐,身上裹着我那件洗得发白、还算厚实的旧棉袄。脸色还是灰败得吓人,像蒙了层死气的白灰,嘴唇干裂脱皮,嘴角凝着点暗色的血痂子。可那双眼睛,是睁着的。 眼珠子黑沉沉的,没多少活气儿,空茫茫对着屋顶垂下来的蛛网和灰吊子。可那点光,没灭。不是之前那种被剧痛烧红的暴戾,也不是被死亡浸透的死寂。是一种…一种硬生生从鬼门关拖回来、暂时脱了力、却死死焊在骨头里的、近乎冰冷的清醒。像雪地里冻硬了的石头,又冷又沉。 他胸口裹着厚厚一层粗布,里头是我用从济生堂抓回来的上好田七粉和紫草油膏仔细敷过的。药味儿浓得呛鼻,好歹盖住了些血腥气。更关键的是,那布条底下透出来的,不再是那种让人心头发毛的死寂邪气,而是丝丝缕缕极其微弱的暖意,混着药草的辛凉,像冰封的河底下,终于有活水开始艰难地涌动。 我正蹲在堂屋中央那个积满陈年油垢的破铁盆前。盆里是半盆混着冰碴子的井水,冻得手指头通红发木,跟胡萝卜似的。咬着牙,把最后几根蔫了吧唧、沾着泥点子的青菜按进刺骨的冷水里,手指头搓着菜叶子上的脏污。冰水激得骨头缝里那些盘踞的阴寒又蠢蠢欲动,左半边身子一阵阵发麻,针扎似的。 钱。 药是买回来了,可兜比脸还干净。江屿这身子骨,光靠田七紫草吊着,顶天是暂时死不了。要养好,要拔掉根子里的邪乎劲儿,得吃!得吃好的!得补!济生堂那山羊胡老掌柜临走时摇着头叹气,手在江屿胸口隔着布比划,说摸着里头骨头茬子不对付,怕是裂了,得静养,不能动气,更不能使力,否则一个不好,骨头碴子戳穿了肺管子,大罗金仙也难救。 静养?不能动气?在这四面漏风、院墙塌了半边的破屋里?外面还有个被撕了爪子、不知猫在哪个阴沟里舔伤口的鬼东西?还有那神出鬼没、撑黑伞的瘟神? 我用力搓着手里的菜叶子,冰水混着泥浆从指缝里往下淌,心里头那股邪火跟冰碴子似的,一拱一拱地往上顶,烧得喉咙发干。 “咳…” 木板床上传来一声压抑的呛咳,又闷又沉,像是破风箱被强行拉扯。 我猛地抬头。 江屿侧着头,眉头因为胸腔的震动死死拧成了疙瘩,灰败的脸上掠过一丝痛楚。他那只还能动的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捂住胸口,动作刚起就牵动了伤处,闷哼一声,手又无力地垂落下去,指尖微微蜷缩着,像是在跟那看不见的疼较劲。 “别动!”我甩掉手上的冰水,几步跨到床边,声音因为急切有点发干,又带着点压不住的火气,“躺着!药劲儿刚上来,骨头茬子还没长拢,瞎折腾什么!嫌命长是不是?!” 他眼皮都没抬,视线依旧空茫地对着屋顶垂下的蛛网,干裂的嘴唇却极其轻微地抿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可我知道,这犟驴在无声地反驳。难受,憋屈,被钉在这动弹不得,比杀了他还难受。 “憋屈也得给我憋着!”我没好气地低吼,抄起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动作算不上轻柔地擦掉他额角刚渗出的冷汗,“先把这口气给我喘匀了!等你能爬起来,爱怎么蹦跶怎么蹦跶,老娘才懒得管!” 手指碰到他冰冷的皮肤,那点真实的、属于活人的触感,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口最酸软的地方。我深吸一口气,把翻腾的焦躁和恐惧强压下去,转身从旁边地上拿起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沉着薄薄一层温热的苞米糊糊——王婆子刚才熬好的,稀得能当镜子照。 我舀起一小勺,凑到嘴边吹了吹,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张嘴。” 他眼珠子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那勺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糊糊上,停顿了两秒,又极其缓慢地移开,重新对上屋顶的蛛网。嘴唇抿得死紧,跟焊住了一样。 “江屿!”我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儿,“想死是不是?想死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喂那鬼东西!省得老娘在这儿费劲巴力地伺候!” 他眼皮终于掀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戳中了软肋的、极其隐晦的…妥协?或者,是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那点光,一闪即逝,快得抓不住。 僵持了几秒。就在我以为这头犟驴真要跟口吃的较劲到底、准备强行撬开他嘴的时候,他那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微微张开了一条细缝,露出一点同样干涩的齿龈。 成了! 我赶紧把勺子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喂进去。温热的糊糊滑进他干涩的喉咙,他喉结极其艰难地滑动了一下,眉头因为吞咽的动作再次锁紧,额角瞬间又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短促沉重。 一勺,两勺…小半碗稀薄的糊糊喂下去,他额角的汗更多了,胸膛起伏得厉害。我不敢再喂,放下碗,用袖子沾了点温水,笨拙地擦掉他嘴角的残渍。看着他灰败脸上那点因为用力吞咽而泛起的病态潮红,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着,又酸又胀。 “晚…晚姐姐!” 一个带着哭腔、又急又怕的声音,猛地从没了门的院门口炸开!像颗石子砸进了死水潭! 是小石头! 他像颗被弹弓打出来的小石子,一头撞进院子,小脸煞白,头发被风吹得像乱草窝,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惊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晚…晚姐姐!不…不好了!有…有人来了!好多…好多人!” 我心头猛地一沉!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豁地站起身,几步冲到门口,声音绷得紧紧的:“谁?谁来了?!” 难道是那怪物?还是… “不…不认识!”小石头喘得胸口剧烈起伏,小手死死抓住我的衣角,冰凉冰凉的,“黑…黑衣服!都…都穿着黑衣服!好…好多人!还…还撑着伞!大黑伞!往…往这边来了!看着…看着可吓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惊恐地回头指向村口的方向,小身子抖得像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撑黑伞的! 嗡——!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浑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直冲头顶! 他们来了!这么快!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我下意识地、猛地回头看向木板床上的江屿! 他也听到了! 那双空茫的眼睛瞬间聚焦!黑沉沉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翻涌起滔天的惊怒和一种被彻底激发的、如同困兽被逼入绝境的凶戾!他那只还能动的手猛地攥紧了身上盖着的旧棉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爆出青筋,发出咯咯的轻响!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牵扯到伤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闷哼! “江屿!别动!!”我嘶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扑过去死死按住他挣扎着想要起来的肩膀,“骨头!你的骨头!给我躺着!别起来!!” 就在这时—— “啪嗒…啪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某种冰冷金属物件轻轻磕碰的细微声响,如同冰珠子一颗颗落在玉盘上,由远及近,极其有规律地,从院门外那条冰冷的土路上传来。 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紧接着,一片浓重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阴影,如同流动的墨汁,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缓缓覆盖了没了院门的门洞。 惨白的晨光被彻底隔绝在外。 一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身影,如同从阴影里凝结出来的雕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洞的阴影边缘。 他站得笔直,身形挺拔得过分,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模糊的光影,看不真切五官,只能感受到两道冰冷得如同毒蛇般的视线,穿透阴影,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油污血渍、冰冷硌人的戒指上! 他手里,稳稳地撑着一把巨大的、纯黑色的长柄伞。伞面如同凝固的夜幕,没有一丝反光,沉重地悬在他头顶。伞尖朝下,一滴冰冷的水珠正从尖锐的伞尖缓缓凝聚、坠落。 “啪嗒。” 那滴水珠砸在门洞冰冷的泥地上,碎裂开来。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闷锤,狠狠砸在死寂的堂屋里,也砸在每个人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寒意刺骨,深入骨髓。 王婆子手里的粗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稀薄的糊糊溅了一地。她连惊叫都发不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抱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小石头吓得小脸惨白如纸,死死躲在我身后,冰凉的小手攥着我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黑亮的眼睛里只剩下巨大的、纯粹的恐惧。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血液疯狂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蚀骨阴寒侵蚀的筋骨,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在这一刻猛地爆发出尖锐到极致的灼痛!像是被无形的火焰从骨髓里点燃!戒指表面那点彻底黯淡的暗金色碎屑,竟在剧痛中极其微弱地、疯狂地闪烁起来!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凄厉的警报! 是他! 那个撑黑伞的瘟神! 他找到我们了!像跗骨之蛆! 江屿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压抑、更加暴怒的低沉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在洞穴中发出的最后警告!他挣扎着,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死死撑住摇摇欲坠的床板,灰败的脸上因为巨大的惊怒和强行发力而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死死盯着门洞外那片浓重的阴影和那把巨大的黑伞,瞳孔深处,那点新生的、如同淬火刀锋般的寒芒,骤然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暴戾和杀意!仿佛要将那阴影连同伞下的身影一起撕碎! 更让我心惊的是——他胸口那裹着厚厚药布的伤处,似乎也感应到了这滔天的怒火和致命的危机,极其剧烈地搏动起来!一股微弱却异常灼热、带着古老锋锐气息的暖流,透过层层药布和棉袄,极其清晰地传递到我死死按着他肩膀的手上!那暖流滚烫,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戒指在灼痛嘶鸣!疯狂闪烁! 江屿体内的东西在暴怒苏醒!灼热搏动! 而门外,那撑黑伞的瘟神,如同冰冷的死神化身,静静伫立在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伞尖朝下,无声地宣告着毁灭的降临。 冰冷的对峙,在破败的堂屋里弥漫开来,如同绷紧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弓弦。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只有江屿压抑的、带着血沫的喘息和我自己狂乱如鼓的心跳声,在死寂中疯狂鼓噪,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第78章 血烬燃骨 “啪嗒。” 第二滴水珠从那把纯黑、死寂的伞尖坠落,砸在门洞冰冷的泥地上,碎裂的声音在死寂里被无限放大,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空气冻成了冰坨子。门洞里,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边缘,那个撑黑伞的瘟神,像尊从墓里爬出来的石像,纹丝不动。看不清脸,只有两道毒蛇似的目光,冰冷黏腻,死死钉在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油污血渍的戒指上。 我全身的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寒气,左半边身子的麻痹感被这巨大的恐惧刺激得针扎似的疼。心脏在腔子里擂鼓,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跳动都扯着蚀骨阴寒盘踞的筋骨。无名指根那枚戒指烫得像块烙铁,尖锐的灼痛直冲天灵盖,戒指表面那点暗金色的碎屑疯狂闪烁着微弱的光,像是在无声尖啸! 身后,木板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 江屿喉咙里滚着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咆哮!他那只还能动的手死死抠着身下破败的床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爆出青筋,灰败的脸上因为强行发力涌起病态的潮红!胸口那裹着厚厚药布的地方剧烈起伏搏动,隔着棉袄,一股滚烫灼热、带着古老锋锐气息的暖流狠狠撞在我按着他肩膀的手上!像是他体内那头被惊醒的凶兽,正疯狂地撞击着牢笼! 不能打!绝对不能打! 他胸口那骨头茬子!一动就得要命!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死死按着江屿剧烈颤抖的肩膀,充血的眼睛猛地扫向墙角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筛糠的王婆子! “王婆子!盐!把盐罐子给我!”我嘶声吼着,声音劈了叉,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王婆子被我吼得浑身一哆嗦,像是被抽了一鞭子,浑浊的老眼茫然又惊恐地看向我,又看看门洞外那片浓重的阴影和那把巨大的黑伞,嘴唇哆嗦着,愣是没动。 “盐!!”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眼神凶狠得能吃人,“快!!”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门外瘟神的恐惧,王婆子终于像被烫了屁股似的,连滚带爬地扑向灶房角落,手忙脚乱地抓起那个油腻腻的粗盐罐子,踉跄着扔了过来! 我一把抄住!粗粝的陶罐硌着手心。没半分犹豫,我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从济生堂抓回来的、装着上好田七粉的小油纸包!用牙咬开封口,看也不看,将里面暗红色的、散发着浓烈药香的粉末,一股脑全倒进了粗盐罐子里!手指头伸进去,用尽力气,疯狂地搅!搅!搅! 暗红的田七粉混着粗粝发黄的盐粒,在罐子里翻腾、混合,散发出一种刺鼻又辛烈的古怪气味! “江屿!张嘴!!”我猛地转身,声音因为巨大的决绝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左手死死掰开他紧抿的、干裂的嘴唇,右手抓起一把混合了田七粉的粗盐,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塞进了他嘴里! “唔——!!!” 江屿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烈痛嚎!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瞬间赤红如血!瞳孔因为无法想象的剧痛而缩成了针尖!里面布满了血丝和被强行撕裂的疯狂! 粗粝的盐粒混合着辛辣的药粉,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小刀,狠狠刮擦着他干涩脆弱的口腔和喉咙!那痛楚深入骨髓,瞬间点燃了他身体里所有残存的痛觉神经! 他残破的身体疯狂地痉挛、扭动!力量大得惊人!我几乎按不住他!那只还能动的手胡乱地抓挠着,指甲深深抠进床板里,木屑纷飞!胸膛如同被点燃的风箱,剧烈地起伏搏动,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处,那裹得厚厚的药布瞬间被暗红的血渍和丝丝缕缕粘稠的黑水浸透! “呃啊啊啊——!!!” 更凄厉的惨嚎从他喉咙深处炸开!伴随着这声痛嚎,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血腥、药味、还有某种古老暴戾气息的灼热气流,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就在这剧痛达到顶峰的瞬间! 他胸口那裹着药布、正疯狂渗血的恐怖伤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点刺眼的暗金光芒! 那光芒并非来自体外,而是从他体内深处透射出来!穿透了层层药布和棉袄,如同烧熔的铜汁被强行灌入了血肉!光芒所过之处,那剧烈搏动的伤处似乎猛地一滞! 紧接着! “嗡——!”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极其突兀地在他体内响起!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剧痛彻底激怒,发出了第一声宣告苏醒的咆哮! 这嗡鸣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锋锐,瞬间压过了他痛苦的嘶吼,也穿透了凝固的空气,狠狠撞在门外那片浓重的阴影上! 门洞外,那个一直如同石雕般静立、撑着一把巨大黑伞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笼罩在他脸上的模糊光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瞬!那两道一直冰冷黏腻、如同毒蛇般锁定我戒指的视线,骤然间转向了木板床上正经历着非人剧痛的江屿!那目光里,第一次清晰地透出了…震惊?!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 有效! 这搏命的土法子!这剧痛!竟然真的把他体内那点蛰伏的、属于青铜门的凶戾力量彻底点燃了! “呃啊——!!!” 江屿的惨嚎声陡然拔高,变成了更加疯狂、更加不似人声的咆哮!充满了被彻底点燃的暴怒和无边无际的痛苦!他身体痉挛的幅度骤然加大!那只死死抠着床板的手,猛地向上挥起!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蛮横力量,狠狠砸向自己剧痛翻滚的胸口! “不要——!!”我肝胆俱裂,疯了一样扑上去想抓住他的手! 晚了!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朽木上的巨响! 他那裹着厚厚药布、正透出暗金光芒的胸口,被他自己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中!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彻底炸裂、灵魂都要冻结的脆响!如同万载玄冰被巨力硬生生崩断! 厚厚的药布瞬间被砸得凹陷下去!暗红的血和粘稠腥臭的黑水如同高压水枪般,猛地从布料的缝隙里喷射出来!溅了我满头满脸!滚烫!粘腻! “噗——!” 江屿口中鲜血狂喷!这一次不再是污黑的血块,而是鲜红刺目的血箭!混着破碎的内脏碎末!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反冲力顶得重重向后撞在土墙上!墙壁上的灰土簌簌落下! 他砸在墙上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爆发出的惨烈痛嚎戛然而止!如同被硬生生掐断了脖子!那双赤红如血、充满疯狂痛苦的眼睛,骤然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一片空洞死寂!身体如同被彻底抽掉了所有筋骨的破麻袋,软软地沿着冰冷的土墙滑落下来,重重摔在破木板床上,再无声息。 只有胸口那被他自己拳头砸中的地方,药布被染得一片刺目的暗红,边缘焦黑卷曲,正极其微弱地…透出一点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光芒?像一颗被强行嵌入焦黑血肉里的…滚烫铜钉! 死…死了? 被我…被我一把盐…活活疼死了?还是…被他自己的拳头砸死了?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将我吞噬!整个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只剩下那片刺目的暗红和那点微弱却沉重的暗金光芒! “不——!!!”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哭嚎从我喉咙深处炸开!我疯了一样扑到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上,双手死死抓住他褴褛的衣襟,拼命摇晃!“江屿!江屿你醒醒!你不能死!你给老娘醒过来——!!!”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滚烫的,混着他喷溅在我脸上的鲜血,又腥又咸。 就在我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时候—— 被我疯狂摇晃的身体,胸口那正透出暗金光芒的恐怖伤处,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 一直死寂无声的江屿,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极其艰难、如同两块烧红的青铜片在强行摩擦般的…闷哼! “呃…嗬…” 那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被强行从死亡深渊里拖拽出来的巨大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我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江屿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眸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凝练、如同淬火后新开刃的刀尖般的暗金光芒,极其艰难地、无比缓慢地…重新亮了起来! 那光芒不再是之前的暴戾和狂怒,而是一种被剧痛和死亡淬炼过的、更加纯粹、更加沉重、更加古老的…锋锐! 他的视线毫无焦距地扫过屋顶的黑暗,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动着。 最终,穿透泪水和绝望的迷雾,死死地、无比精准地……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油渍、此刻正因为他的苏醒而疯狂灼痛闪烁的戒指上! 沾满鲜血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死亡淬炼后更加滚烫、更加蛮横的、不容置疑的执念,重重地砸下: “…药…再…来…” 第79章 血烬点铜 “药…再…来…” 那三个字,混着浓稠的血沫子,像烧红的铁钉,一个字一个字从江屿干裂的嘴唇里砸出来,砸得我耳朵嗡嗡响,砸得我按着他肩膀的手猛地一哆嗦。 他眼睛半睁着,瞳孔深处那点新淬出来的暗金寒芒,死死钉在我无名指根那枚戒指上。灰败的脸上糊满了血污汗泥,嘴角还在往下淌着鲜红的血丝子,可那眼神,凶得吓人。不是刚才那种被剧痛烧疯了的狂乱,是冷的,沉的,带着一种刚从油锅里捞出来、又被冰水淬过的狠劲儿,像把开了刃、豁了口的破柴刀,明知道再砍下去自己也得碎,可那股子要劈开什么的蛮横气儿,一点没消。 再来? 还来?! 刚才那一把混着田七粉的粗盐塞进去,差点没把他当场送走!胸口那拳头砸出来的血窟窿还在汩汩往外冒血,浸透了焦黑的药布,暗红刺眼!再来一次?他这破风箱似的肺管子还要不要了?那刚被他自己砸得嘎嘣响的骨头茬子还要不要了? 一股寒气混着巨大的恐慌,顺着脊椎骨往上爬。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把沙子,一个音儿都挤不出来。 就在这时!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锐响,如同烧红的铁钎划过硬冰,猛地从门洞外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传来! 是那个撑黑伞的瘟神! 他手里那把巨大的、如同凝固夜幕般的纯黑长柄伞,伞尖正对着江屿胸口那块透出暗金光芒的伤处!伞尖上,一点极其凝聚、带着无尽阴寒和毁灭气息的幽光,正无声地亮起!那光芒冰冷粘腻,仿佛能冻结灵魂! 他要动手了! 就在那点毁灭幽光亮起的刹那—— “呃啊——!!!” 木板床上的江屿,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边痛苦和暴怒的咆哮!那声音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疯狂! 伴随着这声咆哮,他胸口那正透出暗金光芒、汩汩冒血的恐怖伤处,毫无征兆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光芒! 嗡——!!! 一声更加低沉、更加浑厚、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熔炉的嗡鸣,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沉重力量,猛地从他体内炸开!以他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混合着暗金光芒和滚烫血气的冲击波,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冲击波狠狠撞在门洞外那片浓重的阴影上! “嘶啦——!” 如同滚油泼雪!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重阴影,竟被这狂暴的冲击波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了后面那个撑伞的身影! 他依旧站得笔直,但那非人的僵硬感似乎被打破了!握伞的手极其明显地晃动了一下!笼罩在脸上的模糊光影剧烈地波动、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那两道毒蛇般冰冷的视线里,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惊愕?!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怒?! 他伞尖凝聚的那点毁灭幽光,在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冲击下,竟如同风中残烛,猛地闪烁了几下,瞬间黯淡下去! 有效!这疯子搏命引出来的力量,竟然真的撼动了那个瘟神! “啊——!”缩在灶房门口的王婆子被这狂暴的冲击波掀起的尘土和气流扫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抱着头滚到了墙根。 躲在我身后的小石头更是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冰凉的小手死死捂住耳朵。 而我,离得最近,首当其冲!狂暴的气流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一种沉重锋锐的古老气息,狠狠拍在脸上!吹得我头发根根向后倒飞!眼睛都睁不开!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闷得眼前发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灼痛!戒指表面那点暗金碎屑疯狂闪烁,几乎要燃烧起来! “药——!!!” 江屿的咆哮声再次炸响!充满了玉石俱焚的疯狂!他那只还能动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蛮力,猛地再次抬起!五指箕张,带着破空的风声,竟不是砸向自己胸口,而是…而是狠狠抓向了旁边那个装着混了田七粉粗盐的粗盐罐子! 他要自己来! “不——!”我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想拦住他! 晚了! 砰! 他冰冷僵硬的手指死死抠进了油腻腻的粗盐罐口!抓起满满一大把混着暗红药粉的粗粝盐粒!看也不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戾,狠狠往自己大张的、还在淌着血的嘴里塞去! “唔——!!!” 更加凄厉、更加非人的惨嚎瞬间淹没了他!粗粝的盐粒混合着辛辣的田七粉,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锉,再次狠狠刮擦过他脆弱的口腔和喉咙!鲜血混着唾液瞬间从他嘴角狂涌而出! 他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残破的身躯疯狂地痉挛、扭动!力量之大,身下那三条腿的破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垫着的碎砖头哗啦一声塌了一角!整张床猛地向下一沉! “咔嚓!” 又是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脆响!这次不是骨头,是床板! 就在这剧痛达到顶峰的瞬间!就在他身体因剧痛而扭曲到极限的刹那! 他胸口那透出暗金光芒的恐怖伤处,再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光芒!那光芒不再是透射出来,而是如同实质的熔金,瞬间覆盖了整个伤处!光芒之中,隐隐可见那块嵌入他焦黑血肉的暗金色光斑,正在疯狂地搏动、扩大!边缘如同烧熔的铜汁,正极其霸道地吞噬、融合着周围被灼伤坏死的焦黑血肉! 嗤嗤嗤——! 更加浓烈、带着血肉焦糊和奇异金属气味的白烟,猛地从伤处升腾而起! 一股难以形容的、更加狂暴、更加沉重、仿佛能碾碎一切的恐怖力量,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山熔岩,顺着他体内被强行撕裂的经络,疯狂地奔涌、冲撞!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江屿那双布满血丝、赤红如血的眼眸,死死盯着门洞外那个被冲击波逼退一步、伞尖幽光黯淡的撑黑伞身影!瞳孔深处那点新淬的暗金寒芒,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暴戾和杀意! 他沾满粗盐和鲜血、死死抠着盐罐的手指,猛地松开罐子!那只手,带着一股源于生命本源、燃烧一切的蛮横力量,五指如钩,竟不是砸向自己,而是…而是狠狠朝着门洞外那个身影,凌空一抓! 没有拳风,没有气劲。 但就在他五指抓出的瞬间—— 嗡!!!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浑厚、仿佛来自远古战场号角的巨大嗡鸣,猛地在他身前炸响! 他胸口那块如同熔金般覆盖伤处的暗金光芒,骤然脱离了他的身体!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只有拳头大小、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锐金之气的暗金光团!如同出膛的炮弹,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沉重意志,狠狠轰向了门洞外那个撑黑伞的身影! 快!快到了极致! 那撑黑伞的瘟神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笼罩在脸上的光影剧烈扭曲!一直稳如磐石的身影第一次做出了闪避的动作!巨大的黑伞猛地横移,试图格挡! 但晚了!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万吨巨锤砸在实心铁砧上的恐怖巨响! 那道凝练的暗金光团,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把巨大的、纯黑色的长柄伞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碎裂声! 那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黑伞,伞骨瞬间崩断!坚韧无比的纯黑伞面如同脆弱的丝绸般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无数细小的黑色碎片混合着一种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如同爆炸般疯狂溅射! “呃!” 一声极其压抑、带着巨大痛苦和惊怒的闷哼,从伞下传来! 那个一直如同石雕般的身影,第一次踉跄着向后暴退了一步!两步!笼罩在脸上的模糊光影如同沸腾的水面,剧烈地翻滚、扭曲!那两道冰冷的视线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骇和一丝…深入骨髓的忌惮! 他握着断裂伞柄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暗金光团一击之后,光芒瞬间黯淡,如同耗尽能量的流星,在空中闪了一下,化作点点微弱的金芒,消散在空气中。 而木板床上的江屿,在轰出这搏命一击后,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支撑,猛地一僵!喉咙里爆发出的惨烈痛嚎戛然而止!那双赤红如血、充满疯狂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一片空洞死寂!身体软软地沿着垮塌的床沿滑落,重重摔在冰冷泥泞的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只有胸口那块被暗金光芒覆盖过的地方,药布早已化为飞灰,露出底下焦黑卷曲的皮肉。而在那焦黑的最中心,一块约莫铜钱大小、边缘如同熔铸般与周围焦黑血肉强行融合在一起的暗金色斑块,正极其微弱地闪烁着凝练的金属光泽。那斑块表面,隐约可见极其古老、玄奥的符文轮廓,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搏动,散发着一种沉重、古老、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 像一块被强行嵌入血肉的…青铜烙铁! 死…死了? 力竭而亡?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再次将我淹没!我疯了一样扑过去,双手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到几乎断绝、却异常滚烫的气流! 还有气!还有气! 狂喜如同岩浆般冲垮了绝望!我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门洞外! 那个撑黑伞的瘟神,正站在院门外几步远的地方。他手里的黑伞只剩下半截扭曲的伞骨和一小片破烂的伞面,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正沿着断口滴滴答答往下淌。笼罩在脸上的光影依旧在剧烈波动,看不清表情,但那两道穿透光影投射过来的目光,却充满了冰冷的震怒和一种…重新评估猎物般的、更加深沉的忌惮! 他没有再逼近。 只是隔着那片狼藉的院门,隔着冰冷的空气,那双冰冷的视线,最后深深地、如同烙印般,在我脸上、在江屿胸口那块搏动着的暗金铜斑上、在我无名指根那枚依旧灼痛闪烁的戒指上…一一扫过。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 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村口土路拐角的阴影里。 走了? 被…打退了?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我瘫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靠着江屿滚烫的身体,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眼前阵阵发黑。 怀里,江屿的身体冰冷僵硬,只有胸口那块暗金铜斑极其微弱地搏动着,传递着一种沉重滚烫的生命力,和他喉咙里那丝滚烫微弱的气息一起,证明着这场搏命的惨胜。 我颤抖着手,摸索着抓住他冰冷的手指,死死攥住。无名指根那枚戒指,滚烫依旧,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毁天灭地一击的余温。 “…戒指…丑…”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如同呓语般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丑…丑你也得认…”我哽咽着,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颊边,眼泪混着血污往下淌,“…等你…爬起来…我们去…去镇上…打金的…亮瞎…亮瞎他们的眼…” 第80章 铜声渐起 堂屋里死寂。 那股子混着血腥、焦糊、药味和土腥气的怪味儿还没散干净,被门洞灌进来的冷风一搅,直往人肺管子里钻。王婆子瘫在灶房门口,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不知是吓晕了还是装死。小石头缩在墙根最暗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小脸煞白,牙关磕碰的咯咯声在死静里格外刺耳。 我靠着冰冷掉渣的土墙,半边身子沉得像灌了铅,蚀骨的阴寒在骨头缝里钻,冻得牙关直打颤。怀里沉甸甸的,是江屿。 他大半个身子压在我腿上,冰冷,僵硬得像块刚从冻土里刨出来的石头。只有心口那儿,贴着我的地方,隔着那件糊满血污泥浆的破棉袄,传来一点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搏动。 咚…咚… 一下,又一下。缓慢,沉重,像有人拿着把小锤子,在万丈冰层底下,极其艰难地敲打着什么。 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股子滚烫的劲儿。源头,就是他胸口那块被他自己拳头砸出来的地方——药布早崩飞了,露出底下焦黑卷曲、皮肉翻卷的恐怖景象。最吓人的是伤处正中心,嵌着一块铜钱大小的暗金色斑块。 那玩意儿不像长在肉里,倒像是刚从熔炉里钳出来、还冒着烟儿的热铜,硬生生给摁进了皮肉骨头里!边缘跟周围焦黑的死肉犬牙交错地熔在一起,透着一种蛮横不讲理的劲儿。斑块表面坑坑洼洼,隐约能看到极其古老、扭曲的纹路,像鬼画符。此刻,那暗金斑块正随着他微弱的心跳,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每一次起伏,都散发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气息。沉重,古老,带着一种金属冷硬的锋锐感,刺得人皮肤发紧。更邪门的是,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了油污血渍的戒指,紧贴着那块铜斑的地方,也跟着传来一阵阵滚烫的刺痛!像两块烧红的烙铁隔着皮肉在互相呼应! “呃…” 怀里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闷哼。 我浑身一激灵,低头看去。 江屿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依旧是灰败的脸色,糊满干涸血污和冷汗,可那双眼睛…不一样了。之前是空的,是死寂的深渊。这会儿,那深不见底的黑里,一点微弱却异常凝练的暗金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矿脉终于透出的一丝真金,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顽强地…亮着。 那光,冷的,沉的,带着一种刚从油锅里滚过、又被冰水淬透的狠劲儿。不再是被剧痛烧疯的狂暴,而是一种被砸碎了骨头、又被自己强行捏拢重塑后的…清醒的凶戾。 他的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屋顶垂落的灰吊子,然后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移动着,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那暗沉沉的瞳孔里,映着我同样狼狈不堪、沾满血污泥浆的脸。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虚弱的温情,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审视。像是在确认一件拼死抢回来的、沾满了自己血的东西,还在不在。 然后,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本能的轨迹,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下移动。 最终,死死地焊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污秽、冰冷硌人、此刻正因他心口的铜斑而灼痛不已的戒指上! 当他的目光锁定戒指的刹那,那双疲惫到极致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更加浓烈、更加滚烫、几乎要将人灵魂都点燃的情绪! 那不是确认。 那是一种烙印在骨血里、历经生死淬炼后更加蛮横、更加不容置疑的宣告! 沾满血污和死亡气息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死亡淬炼后更加滚烫的执念,重重地砸下: “…我…的…” 声音沙哑得如同砂轮磨铁,气若游丝,却砸得我心脏猛地一缩,眼眶瞬间热得发胀。 “丑…丑死了…”我喉咙哽得厉害,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哭腔的嘶哑,却又忍不住骂,“硌…硌得我手疼…谁…谁稀罕…” 他像是根本没听见我的嘴硬。或者说,听见了,但完全不屑一顾。 那只还能动的、沾满凝固血污和盐粒的手,不知从哪里又榨出了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动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虚弱的勾缠。 他冰冷粗糙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摸索着,覆上了我戴着戒指的左手。 然后,五指猛地收紧! 如同铁钳般,将我的左手连同那枚丑陋的戒指,一起死死地、牢牢地攥在了他冰冷宽大的手掌心里! 力道大得惊人,捏得我指骨生疼!仿佛要将戒指连同我的手指,一起捏碎,彻底揉进他的骨血里!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指骨的剧痛混合着无名指根被戒指烫伤的刺痛,让我眼前发黑。但这痛楚,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近乎虚脱的安心感。 这疯子…还活着!还有力气攥人! “撒…撒手…疼死了…”我带着哭腔抗议,却根本挣不开,反而被他攥得更紧。 他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牵动了胸腔的伤,又是一阵压抑的呛咳,嘴角溢出一点暗红的血沫。攥着我手的力量,却丝毫没有放松。 堂屋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 惨白的晨光从没了门的门洞斜斜照进来,落在我们身上,也落在地上那片狼藉和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石头身上。 “晚…晚姐姐…”小石头带着哭腔,怯生生地小声叫我,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和后怕,“那…那个撑黑伞的坏人…走…走了吗?”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门外。土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可那股子被毒蛇盯上的寒意,似乎还残留着。 “走了,”我哑着嗓子,尽量让声音平稳些,“暂时…走了。” 我拍了拍江屿冰冷的手背,示意他松开点,艰难地挪动身子,想把怀里这个沉重的“包袱”放平些。 刚一动,他喉咙里就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眉头死死锁紧。胸口那块暗金铜斑似乎也感应到牵动,搏动得更剧烈了些,散发出的金属锋锐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粘稠了几分。 “别…动…”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血沫子的字,攥着我戒指的手更紧了,像是在抓住唯一的锚点。 “不动怎么行?地上凉!你想冻死啊?”我压着火气,小心翼翼地托着他后背,一点一点把他沉重的身体放平在冰冷的地上,扯过那件破棉袄尽量盖住他。每动一下,他都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那块铜斑也跟着不安分地搏动。 好不容易把他放平,我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刚喘口气,胃里一阵火烧火燎的绞痛传来,饿的。从昨天到现在,水米没打牙,还拼死拼活炸油条、搏命、吓破胆…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被王婆子打翻的破碗,稀薄的苞米糊糊早就冻成了冰坨子。灶房冷锅冷灶,一点热气儿都没有。 钱。 兜比脸干净。药钱榨干了最后一分。江屿这破身子,光靠胸口那块邪门的铜斑吊着命,顶天是不死。要养伤,要拔根子里的邪乎劲儿,得吃!得吃热的!得补!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下来。 “晚姐姐…”小石头又小声叫我,他犹豫了一下,小手从破棉袄内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旧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怯生生地递过来,“给…给你…我…我藏的…一个馍…” 我愣了一下。那手帕包不大,鼓鼓囊囊的,隔着布能摸出里面是个硬邦邦的粗粮馍馍。 “石头…”我喉咙哽住,说不出话。 “你…你和江屿哥吃…”小石头把馍馍塞进我手里,冰凉的小手碰到我的指尖,“我…我偷偷藏的…我娘不知道…” 手里那个小小的、带着孩子体温的硬馍馍,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心头发酸。这点东西,对两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大人来说,杯水车薪,可这是小石头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救命粮! “谢…谢谢石头…”我声音哑得厉害,攥紧了那个硬馍馍,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算…算姐借的…等…等江屿哥好了…让他给你买…买一大筐白面馍!” 小石头用力点点头,黑亮的眼睛里又有了点光。 我把那硬邦邦的馍馍掰开一小半,剩下的仔细包好揣进怀里。把那一小半凑到江屿干裂的唇边。 “张嘴,有点东西垫垫。” 他眼皮掀开一条缝,暗沉沉的目光扫过那粗糙的馍馍块,又落回我脸上,嘴唇抿了抿,没动。 “江屿!”我声音沉了下来,“想饿死是不是?想饿死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僵持了几秒。他喉结极其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张开一条缝。我把那小块硬馍小心翼翼塞进去。他眉头瞬间锁死,额角青筋都绷了起来,极其艰难地咀嚼着,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发出压抑的痛哼。 喂他吃了小半块,我自己囫囵吞下剩下的一小口。粗糙的馍渣子刮着喉咙,混着冰冷的空气咽下去,沉甸甸地坠在胃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堂屋里暂时陷入了死寂。只有江屿压抑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 “晚…晚晚…”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 不是“晚丫头”。 是“晚晚”。 我浑身猛地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低头! 江屿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深处那点暗金的寒芒微弱却清晰地亮着。他正看着我。不是那种空洞的确认,是…是一种带着清醒意识的凝视。虽然依旧疲惫深重,可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那只攥着我戒指的手,指关节极其微弱地…又蜷缩了一下。 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等…等我…爬起来…” “…去…镇上…” “…扯证…” “…打金的…戒指…” “…亮…亮瞎…他们的…眼…” 声音断断续续,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可那语气里的执拗,那眼神里的认真,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口最酸软的地方!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的,砸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这个疯子!都这副鬼样子了,还他妈惦记着这个! “扯…扯你个头…”我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调,把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气和…承诺,“…等你…真能爬起来…再说…” 他似乎听懂了。 那只攥着我戒指的手,力道极其微弱地…松了那么一丝丝。但依旧牢牢地攥着,没有放开。 惨白的晨光透过门洞,照亮了他灰败的脸,也照亮了我无名指根上,那枚被他冰冷大手死死覆盖着的、糊满血污泥浆的丑陋戒指。 戒指圈里,那点彻底黯淡的暗金色碎屑,在他掌心和我指根的夹缝中,仿佛被这紧握的力道和滚烫的体温重新焐热,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像一颗埋在无边血泥和绝望深渊里,被强行点燃的…染血的星。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低沉嗡鸣,极其突兀地从江屿胸口那块暗金铜斑处传来! 那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质感,如同沉睡的青铜古钟被极其轻微地…叩响了一声! 第81章 铜声暖灶 那声“嗡”很低沉,闷闷的,像块深埋地底的青铜被冻土拱了一下,短促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可怀里江屿的身体,却极其轻微地一震。 我猛地低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是那块嵌在他胸口的邪门铜斑又闹什么幺蛾子。 他依旧闭着眼,灰败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有眉头因为刚才那细微的震动又拧紧了些,额角渗出点新的冷汗。攥着我戒指的手倒是没松劲儿,指节还绷着,冰凉的,硌人。 虚惊一场? 我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这才觉出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蚀骨的阴寒在左半边身子里盘踞,冻得人直想打摆子。胃里空得发慌,小石头给的那小半块硬馍,早化成了酸水,烧得喉咙眼疼。 堂屋里死寂。王婆子还脸朝下趴着没动静,大概是真晕了。小石头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熬不住困劲儿,睡着了。惨白的光从门洞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冷冰冰的影子。 得动起来。不能这么干熬着。江屿这破身子要暖,要吃的。这破屋子也得收拾,不然不等那撑黑伞的瘟神回来,冻也冻死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江屿沉重的脑袋从我腿上挪开,让他枕着那团破棉袄。刚一动,他喉咙里就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攥着我戒指的手猛地收紧! “嘶…”我疼得抽气,赶紧低声安抚,“不动你!躺着!我去弄点热的!” 他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本能反应。攥着的手力道松了那么一丝丝,指节依旧绷着,没撒开。眼睛倒是没睁。 费了好大劲,才把自己从他沉重的半边身子下挪出来。半边麻痹的身体像是生了锈,每动一下都嘎吱作响。我撑着冰冷掉渣的土墙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拖着发麻的左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灶房挪。 灶房比堂屋更冷,像个冰窖。水缸里的水结了层薄冰。角落堆着点柴火,湿漉漉的,带着寒气。我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最后半盒火柴——济生堂买药时顺手拿的。划了好几根,才勉强点燃一点微弱的火苗,塞进冰冷的灶膛里。 火苗舔舐着潮湿的柴火,发出噼啪的爆响,呛人的浓烟倒灌出来,熏得我眼泪直流,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左边肋下的筋骨,疼得钻心。我咬着牙,用烧火棍死命地拨弄,让那点可怜的火星子尽量燎着湿柴。 浓烟弥漫,灶房里乌烟瘴气。好不容易,那点微弱的火苗才挣扎着旺了一点,舔舐着冰冷的锅底,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我舀了小半瓢结了冰碴的井水,倒进豁了口的铁锅里。冰水碰到温热的锅底,发出滋滋的声响。又从灶房角落的破布袋子里,抖抖索索地抓出最后一把糙米。米粒发黄,混着糠皮和小石子。顾不上了,一股脑倒进锅里。 锅里的水慢慢温热,糙米粒沉沉浮浮。我蹲在灶膛前,守着那点摇摇欲坠的火光,看着锅里渐渐升起的、稀薄的水汽。冰冷的身体被这微弱的热气熏着,僵硬的手指慢慢找回点知觉。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依旧被他攥着的地方,传来阵阵清晰的灼痛感,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我,他还活着,还死死抓着我。 堂屋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是江屿。紧接着是小石头带着睡意的、惊慌的询问:“晚姐姐?江屿哥…他…” “没事!”我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努力让声音平稳些,“熬粥呢!一会儿就好!” 锅里的水终于滚开了,糙米粒在浑浊的水里翻滚。我撕了几片蔫了吧唧的青菜叶子,也顾不上洗了,直接扔进锅里。一股子生涩的青菜气混着糙米的焦糊味弥漫开来,谈不上香,但在这种时候,这点带着热气的味道,就是活命的指望。 粥熬得差不多了,稀得能照见人影。我找了两个还算干净的豁口碗,盛了满满两碗。碗壁滚烫,焐着冻僵的手。 端着一碗滚烫的稀粥回到堂屋。小石头已经醒了,正怯生生地守在江屿旁边,小手想去碰碰他胸口那块铜斑,又不敢,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担忧。 “石头,来,先吃点。”我把一碗粥递给他。 小石头接过碗,滚烫的碗壁让他缩了下手,又赶紧捧住,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小心翼翼地吸溜着滚烫的米汤。 我端着另一碗,坐到江屿身边。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微弱,但胸口那块暗金铜斑,随着他微弱的呼吸,极其微弱地起伏搏动着,散发着一种金属冷硬的暖意。 “江屿,起来,喝点热的。”我低声叫他,舀起一勺稀薄的、带着点绿沫的米汤,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他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暗沉沉的目光扫过勺子里的东西,又落回我脸上,嘴唇抿了抿。 “张嘴!”我声音沉了沉,带着点不容商量的命令口吻,“想饿死冻死,我立马成全你!” 僵持了几秒。他喉结极其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张开一条缝。我把勺子小心地喂进去。温热的米汤滑过他干涩的喉咙,他眉头瞬间锁死,额角青筋又绷了起来,极其艰难地吞咽着,每一次喉结的滚动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 喂了小半碗,他额角的汗又密了,呼吸也急促起来。我不敢再喂,放下碗,用袖子沾了点温水,笨拙地擦掉他嘴角的残渍和冷汗。 “晚姐姐…江屿哥…他胸口…”小石头捧着空碗,小脸带着点后怕,指着江屿胸口那块狰狞的铜斑,“…还…还冒烟吗?” 我低头看去。那块熔铸在焦黑血肉里的暗金铜斑,依旧随着心跳微弱起伏,表面那些古老的纹路在惨白的光线下更显诡异,但之前那股子灼人的高温和白烟确实没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暖意,像块捂在胸口的暖炉贴。 “不冒烟了,”我声音有些发涩,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暖和了。”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黑亮的眼睛里忧虑稍稍褪去一点。 肚子里有了点热乎东西,身上也沾了点灶膛的余温,那股子透心的冷和虚脱感总算压下去一些。我看着地上昏死的王婆子,还有一片狼藉的堂屋,心头的烦躁又拱了上来。这破地方,根本没法养伤! “石头,”我把小石头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你…身上还有钱吗?就一点点,够买点伤药就行。” 小石头愣了一下,小手飞快地在破棉袄里掏了掏,最后只摸出两个磨得发亮的五分硬币,摊在手心,小脸涨得通红:“就…就这些了…我…我娘给的买糖钱…” 五分钱。够干什么? 巨大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下来。我捏着那两枚冰凉的硬币,指尖都在发颤。 “晚姐姐…”小石头看着我灰败的脸色,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急切,“我…我去镇上!我跑得快!我去找李婶!找孙伯!他们…他们肯定能帮点忙!” 找街坊?借钱? 一股难言的羞耻和绝望涌上心头。可看看地上无声无息的江屿,看看胸口那块邪门的铜斑… “好…”我喉咙哽得厉害,把那两枚五分硬币塞回小石头手里,“拿着…路上…饿了买个馍…快去快回!小心点!别…别让人盯上!” 小石头用力点点头,把那两枚硬币攥得死紧,像攥着救命的宝贝,转身就冲出了院门,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寒风呜咽的土路上。 堂屋里只剩下我和江屿,还有一个昏死的王婆子。 我重新坐回他身边,看着他灰败的脸和那块搏动着的铜斑。戒指在他掌心硌着我的手,灼痛感依旧清晰。我伸出另一只还能动的手,犹豫了一下,指尖极其小心地、轻轻地碰了碰他额头。 冰凉的皮肤下,似乎…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彻骨的寒冷了?指尖下,那紧锁的眉头似乎也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丝丝? 是错觉吗?还是那碗热粥起了点作用? 我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济生堂抓回来的紫草油膏。深褐色的膏体带着浓烈的药草味。用指腹挖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块暗金铜斑,涂抹在他胸口伤处周围的焦黑皮肤上。冰凉的药膏接触到翻卷的皮肉,他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忍着点…”我低声说着,动作尽量放轻。指尖下的皮肤,粗糙,冰冷,带着伤后的脆弱。每一次触碰,都让我心头跟着一紧。 擦完药,又用从破布条上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布条,笨拙地重新裹好他的伤口。那暗金铜斑被药布盖住,只留下一个微微隆起的轮廓,依旧散发着沉甸甸的暖意。 做完这一切,我累得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土墙,看着他那张安静了些许的脸。晨光偏移,堂屋里的光线亮堂了一些,落在他挺拔却脆弱的鼻梁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短。 “水…”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回神。 江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依旧是那双布满血丝、暗沉沉的眼眸,可那点凝练的暗金寒芒,似乎比之前…亮了一点点?眼神也不再是纯粹的茫然和痛苦,里面多了一丝…清醒的渴求? 他看着我,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 “水?”我赶紧拿起旁边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还剩点凉透的米汤。 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视线极其艰难地移开,落向灶房的方向。 要喝…井水?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撑着墙站起来,拖着发麻的左腿挪到灶房。水缸里的薄冰被我敲碎,舀了半碗冰冷的井水。 端回来,凑到他唇边。 他极其缓慢地张开嘴,就着我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冰冷的井水。喉结艰难地滑动着,冰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他眉头紧紧锁着,额角渗出冷汗,却依旧坚持着吞咽。 喝了小半碗,他像是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眼,急促地喘息着。 就在我放下碗,准备给他擦擦嘴角时—— “嗡…” 又是一声!比刚才清晰得多! 低沉、浑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质感,如同沉睡的青铜古钟被更用力地叩响了一声! 这一次,源头无比清晰!正是他胸口那块被药布盖住的暗金铜斑! 随着这声嗡鸣,那铜斑搏动的幅度似乎猛地增大了一瞬!一股更加明显的、带着金属暖意的热流,透过药布和棉袄,极其清晰地扩散开来!瞬间驱散了他身体周围那冰冷的死气! 他紧锁的眉头,极其明显地…舒展了开来! 灰败的脸上,那层死气的白灰似乎也褪去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毫无血色,却不再像刷了劣质涂料的墙皮! “江屿?”我心脏狂跳,声音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和狂喜的颤抖。 他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更大的缝隙。那双暗沉沉的眼眸里,那点暗金寒芒稳定地亮着,疲惫依旧深重,可那眼神…那眼神里属于“江屿”本身的、狼一样的清醒和凶悍,如同被擦去了厚厚的灰尘,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透了出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我,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却带着滚烫力量的气音,如同誓言般,重重地砸下: “…暖…了…” 第82章 暖意催生 那声“嗡”的余韵,沉甸甸地,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仿佛从亘古传来的厚重感,在死寂的堂屋里缓缓消散。 江屿胸口那块被药布覆盖的暗金铜斑,如同被彻底唤醒的心脏,搏动的幅度清晰可见,每一次起伏都传递出更加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暖意。这暖意并非寻常灶火那般干燥热烈,它更像一块被地心深处岩浆煨了千年的暖玉,沉实、温润、源源不绝地渗透出来,霸道地驱赶着盘踞在他四肢百骸的阴寒死气。 他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灰败如墙皮的脸上,那层令人心悸的死灰终于被冲淡了些许,虽然依旧苍白得毫无血色,却不再是毫无生机的僵冷,透出一点属于活人的、极其微弱的柔韧。他闭着眼,沉重的呼吸平稳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种破碎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的抽气,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深深沉入的疲惫。 “……暖了?”我喃喃重复着他那句气若游丝却重逾千斤的话,指尖还残留着他额头上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温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又被我死死压了回去。 不是梦。那要命的铜斑,真的成了暖灶! “江屿哥…”小石头不知何时也挪到了旁边,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小脸上混杂着惊奇和后怕,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头,飞快地、极轻地碰了一下江屿盖着药布的胸口,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压低声音惊呼:“晚姐姐!真的…真的暖乎乎的!”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暖了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但眼下远不到松气的时候。这点暖意,只是吊住了他摇摇欲坠的命,把他从鬼门关硬拽回来半只脚。他胸口那狰狞的伤口还在,失血带来的虚弱根深蒂固,还有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回来的“瘟神”…… “石头,”我声音还有些不稳,但努力维持着冷静,“钱…钱不够,药估计买不回来多少。李婶孙伯他们…能帮衬点吃的用的就行。” 我把希望压得很低,五分钱,在这个年月,能指望什么? 小石头用力点头,把攥得死紧的两枚五分硬币小心地塞回破棉袄最里层的暗袋,小拳头握紧:“晚姐姐放心!我跑得快!一定找李婶多讨点热乎吃的回来!” 说完,他像只机灵的小耗子,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溜出堂屋,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外呼啸的寒风里。 堂屋重新陷入沉寂,只剩下我和江屿,还有地上那个依旧无声无息、不知死活的老虔婆王婆子。 暖意从江屿胸口弥散开来,丝丝缕缕地浸润着冰冷的空气。我靠着冰冷的土墙坐下,半边麻痹的身体被这点暖意烘着,僵硬的骨头缝里发出细微的呻吟,酸麻胀痛的感觉一点点复苏,提醒着我这具身体也快到极限了。左肋下的伤处被刚才灶房里的浓烟一呛,此刻闷闷地抽痛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再次把手指搭上江屿的脉搏。指尖下的跳动,虽然依旧微弱缓慢,却比之前那若有似无的游丝要清晰、稳定得多!那沉甸甸的搏动感,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韧性和生命力。 有效!这邪门的铜斑,真的在救他的命! 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往下落了落。我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积压了一整夜的恐惧和绝望,被这奇迹般的一点暖意撬开了一道缝隙。这才感到胃里火烧火燎的空洞感更加尖锐地袭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行,得撑住。江屿需要人守着,这破屋也需要收拾。 我挣扎着起身,拖着那条发麻的左腿,开始收拾堂屋的一片狼藉。翻倒的破桌子扶正,散落一地的烂菜叶、碎瓦片扫到角落。目光扫过地上趴着的王婆子,她花白的头发沾满了灰土,破旧的棉袄后背蹭着黑乎乎的污迹,一动不动。我用脚背小心地碰了碰她的小腿,毫无反应。探了探鼻息,极其微弱,但还有气。大概是真的摔狠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也好。省得添乱。 我把她像拖死狗一样,费力地拖到墙角远离江屿的地方,免得碍事。做完这些,后背已是一层虚汗,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堂屋清整了些,那股子污浊的霉味和血腥气似乎也淡了少许。惨白的天光从门洞和破窗户纸的缝隙里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几道冰冷的光斑。时间在死寂和江屿平稳的呼吸声中,缓慢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也许更久。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又极力压抑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唤:“晚姐姐!晚姐姐!开门!” 是小石头! 我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到门边,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板。 寒风裹着雪粒子猛地灌进来,吹得我一个趔趄。小石头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小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清鼻涕,眼睛也红红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用旧棉布裹了好几层的东西。 “晚姐姐!”他带着哭音,声音都在抖,把怀里的东西往我手里塞,“李婶…李婶给的!她…她…” 东西一入手,沉甸甸的,隔着几层粗布都能感觉到里面透出的温热。 “别急,慢慢说,石头。”我赶紧把他拉进来,掩上门,挡住寒风。 小石头吸溜着鼻子,眼圈更红了:“李婶…李婶听说江屿哥伤得厉害,急得直掉眼泪!她…她把家里留着过年蒸馍的白面,全烙了饼!还煮了十几个鸡蛋!还有…还有…”他手忙脚乱地解开棉布疙瘩。 里面露出来的东西,让我心头狠狠一撞! 两张烙得金黄、边缘微焦、厚实暄软的白面饼子,散发着纯粹麦香的热气,烫得人手心发暖。十几个煮好的鸡蛋,圆滚滚的,壳上还带着温热的水汽。最下面,压着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还有几张皱巴巴、带着体温的毛票和硬币! “李婶说,”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哽咽,“白面饼子和鸡蛋,是给江屿哥养身子的。油纸包里是孙伯家以前用剩的半瓶云南白药粉,还有一点止血的草根根…钱…钱是李婶自己攒的,一共一块两毛三分…她说…她说杯水车薪,让晚姐姐千万别嫌少,先应应急…” 他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把脸,黑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晚姐姐,李婶…李婶自己家都没白面了…”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我的眼眶和喉咙,堵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手里沉甸甸的食物和药品,还有那几张皱巴巴、带着汗渍的毛票,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手心,烫进心里。 杯水车薪?不!这是雪中送炭!是绝境里伸出的手!是这冰冷世道里,最滚烫的人心!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汹涌的泪意死死压下去,蹲下身,用力抱了抱小石头冰凉的身体,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好石头!晚姐姐替江屿哥谢谢李婶,谢谢孙伯!你做得很好!特别好!” 松开他,我立刻掰开一张热气腾腾的白面饼子,撕下柔软厚实的一大块,塞到他手里:“快,趁热吃!” 小石头看着手里那金黄的、散发着诱人麦香的饼子,狠狠咽了口唾沫,却犹豫着没往嘴里送,小眼睛瞟向地上昏睡的江屿。 “吃!”我语气不容置疑,“吃饱了才有力气帮忙!江屿哥有!” 小石头这才用力点头,捧着饼子,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噎得直抻脖子。 我把另一个饼子掰开一小块,又剥了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回到江屿身边蹲下。他依旧闭着眼沉睡,但脸色在胸口铜斑持续散发的暖意熏蒸下,似乎又缓和了一点点,呼吸绵长。 “江屿,醒醒,吃点好的。”我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掀开。那双暗沉沉的眼眸里,血丝依旧密布,疲惫深重,但之前那种濒死的涣散和茫然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带着清醒痛楚的幽邃。他的目光先是有些失焦,随即落在我手上那金黄的饼子和剥了壳的、蛋白光润的鸡蛋上,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张嘴。”我把撕成小块的饼子,蘸了点碗里凉透的米汤,让它变得湿润些,小心地送到他干裂的唇边。 这一次,没有僵持。他极其顺从地张开嘴,含住了那小块饼子。温软的麦香混合着米汤的微甜在口中化开,他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吞咽着,眉头因为牵扯到伤处而微微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地落在我拿着食物的手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属于生存本能的渴望。 我又喂他吃了小半个鸡蛋的蛋白,细嚼慢咽,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压抑的闷哼,但他坚持着,一点点地吃下去。 “慢点…不急…”我低声说着,用袖子小心地沾掉他嘴角的残渣和汗水。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冰冷的脸颊,那皮肤下透出的微弱暖意,和他眼神中那份渐渐凝聚起来的、属于“江屿”的清醒和执拗,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喂完小半个鸡蛋和几块饼子,他额角的汗更多了,呼吸也急促了些,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看着我,沾着血污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嗡——!” 又是一声!比前两次更加浑厚、更加清晰!如同沉睡的巨钟被有力地撞击,发出悠长深沉的共鸣! 这一次,声源不仅仅是那块铜斑!那声音仿佛从他整个胸腔深处震荡出来!伴随着这声嗡鸣,他胸口那暗金铜斑的搏动幅度骤然加剧!一股更加澎湃、更加滚烫的暖流猛地爆发开来,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堂屋! 这股暖意,不再是之前的温润渗透,它带着一种金属被烈火烧灼后的灼热感,霸道而充满力量! “呃!”江屿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痛苦地仰起头,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灰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紧闭的牙关里泄出压抑不住的痛哼! “江屿!”我大惊失色,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那铜斑不是救命的吗?怎么突然…… 变故陡生! 他胸口那块被药布包裹的铜斑位置,猛地亮起一道刺目的暗金光晕!那光晕穿透了厚厚的药布和棉袄,清晰地映照出来,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伴随着光晕,一股灼人的高温猛地透出! “嘶!”我离得近,手背瞬间被那股高温燎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覆盖在铜斑上的药布边缘,竟然冒起了一丝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焦糊味的白烟!那块紫草油膏化开的深褐色药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发黑! 那铜斑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它像是在燃烧!在释放某种狂暴的能量! 江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暗金色的寒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如同熔炉里沸腾的金水!那光芒里充满了痛苦,但更深处,却燃烧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想要撕碎一切的凶悍和暴戾! “吼…!”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攥着我戒指的那只手,力量骤然增大!冰冷坚硬的金属戒指深深硌进我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 “江屿!看着我!看着我!”我顾不上手疼,扑上去死死按住他因为剧痛而痉挛的肩膀,强迫他那双几乎被暗金光芒吞噬的眼睛对上我的视线,“撑住!它在…它在帮你!它在发热!在赶走你身体里的寒气!忍住!一定要忍住!” 我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自己也控制不住的颤抖和恐惧。我不知道这异变是好是坏,我只知道,他必须清醒!必须撑过去! 他布满血丝、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似乎艰难地在痛苦和混乱中捕捉着我的声音和面容。那狂暴的光芒深处,一丝属于“江屿”的清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灯塔,顽强地、极其微弱地闪烁着。 “暖…热…”他死死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破碎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攥着我戒指的手,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连接着现实的锚点。 胸口那块铜斑发出的暗金光晕越来越盛,温度高得隔着药布都感觉皮肤要被灼伤!覆盖的布条边缘已经焦黑卷曲,散发出难闻的焦糊味。那搏动感强得惊人,每一次“嗡”声的余韵,都震得他整个上半身都在微微颤抖。 小石头吓得缩在墙角,手里的饼子都掉了,小脸煞白,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声。 “药…药!”我猛地想起小石头带回来的云南白药!那油纸包! 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过那个油纸包,手忙脚乱地撕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深褐色玻璃瓶,瓶口用软木塞塞着,瓶身上贴着褪色的“云南白药”标签,旁边还散落着几根干枯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褐色草根。 来不及多想!我拔掉软木塞,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冲了出来。看着江屿胸口那越来越亮、温度高得吓人的铜斑光晕,我心一横,也顾不上什么剂量和用法了,直接对着那块隆起的位置,将大半瓶深褐色的药粉猛地倒了下去! 嗤——! 滚烫的皮肤接触冰凉的药粉,瞬间腾起一股更加浓郁的白烟!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着焦糊和浓烈药草的味道猛地弥漫开来! “呃啊——!”江屿的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眼睛瞬间瞪到极致,眼球上血丝密布,几乎要爆裂开来!他攥着我戒指的手,力量大得让我感觉无名指骨都要碎裂!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但就在这惨嚎声中,奇迹发生了! 那爆发到极致、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的暗金光晕,在接触到大量冰凉的云南白药粉后,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猛地向内一缩!那刺目的亮度瞬间衰减了大半!铜斑搏动的幅度也骤然减小! 更关键的是,那股狂暴飙升、几乎要焚毁一切的高温,如同被强行压制,开始迅速回落!虽然依旧滚烫,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灼烧感! “有…有用!”小石头在墙角失声叫了出来! 我也看到了!那铜斑的异变被强行压制了下去!虽然还在搏动,还在散发着高热,但那种失控的、毁灭性的狂暴感消失了! 江屿弓起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砸回地上铺着的破棉袄里,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剧烈的颤抖和痛苦的余韵。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淌下,浸湿了身下的破布。他死死闭着眼,牙关紧咬,脸颊肌肉因为剧痛而扭曲抽搐着。 但那双眼睛,在紧闭的眼皮下,那疯狂闪烁的暗金寒芒,也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只剩下一点微弱却稳定的光芒,如同风暴过后的余烬。 我瘫坐在他身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了单薄的衣衫。右手无名指被他攥住的地方,传来钻心的剧痛,指关节肯定是青紫了,甚至可能骨裂,但我此刻完全顾不上。 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被烧焦了一小块的药布边缘。下面,那块狰狞的暗金铜斑暴露出来。它依旧嵌在焦黑的皮肉里,表面那些古老诡异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它依旧散发着惊人的热量,但已不是刚才那种失控的灼烧,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稳定的、如同熔炉核心般的高温。铜斑周围的皮肤一片通红,甚至有细微的水泡鼓起,那是被刚才骤然的高温烫伤的痕迹。云南白药的褐色粉末覆盖在铜斑和烫伤的皮肤上,被汗水和高温融化,形成一片黏糊糊的药泥。 “江屿?”我声音嘶哑地叫他。 他极其艰难地掀开眼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残余的痛苦,之前那点清醒的凶悍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剧痛暂时碾碎了。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涣散,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没事了…暂时…压下去了…”我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我拿过碗里剩下的凉米汤,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角沾湿,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上滚烫的汗珠,还有铜斑周围被烫得通红的皮肤。 他闭上眼,任由我动作,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显示着他此刻承受的痛苦并未完全消失。 堂屋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有三人粗重或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墙角王婆子那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气息。 危机暂时解除,但那块铜斑就像一个悬在头顶、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火山。它带来的“暖意”是救命的火种,也是要命的烈焰。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击声,突兀地响起。 不是敲门声。 声音的来源,是……窗户! 那扇糊着破烂窗纸、对着院外土路的破木窗棂! 笃。笃。笃。 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节奏感,如同死神用指骨在轻轻叩击。 瞬间,一股比刚才铜斑失控时更加刺骨的寒意,猛地从我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我猛地抬头,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瞳孔骤缩! 小石头也听到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江屿紧闭的眼睛,也在这一刻猛地睁开!那双刚刚被剧痛折磨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到极致的、如同淬了寒冰的暗金厉芒!那光芒里,没有恐惧,只有最纯粹、最凶狠的杀意和戒备! 他攥着我戒指的手,力量再次收紧!那冰冷的金属深深嵌入我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心神猛地一凛! 是他! 那个撑着黑伞的瘟神! 他找来了!就在窗外! 第83章 死窗惊魂 笃。笃。笃。 那声音,像冰冷的铁钉,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敲在朽烂的窗棂上。每一声都精准地砸在人的心尖上,带来一阵冻结骨髓的寒意。 时间仿佛被这敲击声冻住了。堂屋里死寂得可怕,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小石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墙角,捂着嘴,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着,连牙齿磕碰的咯咯声都清晰可闻。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撞得生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是他!那个撑着黑伞的瘟神!他就在外面!隔着一层薄薄的、破烂的窗纸! 江屿的反应比我更快,也更凶戾。在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的瞬间,他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方才被剧痛碾碎的清明和凶悍,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炸开!暗金色的寒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在他瞳孔深处燃烧、凝聚,带着一种淬过地狱烈火的锋利和决绝! 他攥着我戒指的手,力量骤然增大到恐怖的程度!那冰冷的金属戒指深深陷入我的无名指根部,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尖锐的剧痛闪电般窜上手臂,直冲脑髓! 这剧痛,却像一道撕裂混沌的惊雷! “趴下!” 一声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低吼从江屿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股濒死爆发出的力量! 就在他吼声落下的同时,他那只没被我戒指束缚的左手,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向上一挥!目标不是窗,而是离他最近、被他身体挡住大半的——那口豁了边的粗陶碗! 碗里,还残留着冰冷的井水和一点点浑浊的米汤。 “哗啦——!” 粗陶碗带着里面冰冷的液体,被他手臂爆发出的、远超此刻重伤之躯所能拥有的力量狠狠掷出!碗身旋转着,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砸向那扇破窗! 目标,正是那笃笃声传来的位置! 这一下,快!狠!准!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砰!!!” 粗陶碗狠狠撞在破烂的窗棂上,瞬间碎裂!冰冷的井水和米汤混合着尖锐的陶片残渣,如同炸开的一小片死亡风暴,猛地向外迸溅! “呃!” 窗外,几乎在碗碎裂的同一瞬间,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意外和痛楚的闷哼!那笃笃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成了?! 江屿这一下反击,竟然奏效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死里逃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在我心头炸开,异变陡生! “哼…” 窗外,那声压抑着痛楚的闷哼之后,紧跟着响起一声极轻、极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冷哼!这声冷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被蝼蚁冒犯后的冰冷杀意! “呼——!” 一股无形却冰冷刺骨的阴风,如同有实质的毒蛇,猛地从破窗的窟窿里灌了进来!堂屋里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由江屿胸口铜斑散发的暖意,瞬间被这股阴寒至极的气息驱散得干干净净! 温度骤降!墙壁上甚至瞬间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这阴风的目标,直指刚刚爆发完、此刻正急促喘息、眼神却依旧凶悍如狼的江屿! “江屿!” 我失声尖叫,身体比脑子更快,几乎是本能地扑了上去!用自己半边身体死死挡在他身前!那阴风撞在我背上,如同被冰水浸透的鞭子狠狠抽打,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棉袄,冻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就在我扑上去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江屿眼中那燃烧的暗金厉芒猛地一盛!他攥着我戒指的手依旧紧得如同铁钳,而另一只手,那只刚刚掷出碗、此刻已无力垂落的手,却艰难地、极其快速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猛地按向自己胸口那块被云南白药糊住的暗金铜斑! 他…他要干什么?!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震耳欲聋的金属嗡鸣,如同万吨巨钟在胸腔内被全力撞响!嗡鸣声带着实质般的冲击波,猛地从他按住的胸口位置炸开! 嗡鸣响起的瞬间,江屿按在铜斑上的那只手的手背皮肤下,骤然亮起一片蛛网般密集、刺目的暗金色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闪烁!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毁灭性高温的恐怖力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掌心下被瞬间引爆! “呃啊——!!!” 江屿仰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整个上半身如同触电般剧烈抽搐!按在胸口的左手手臂肌肉瞬间贲张到极致,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光芒炽烈,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而那块被按住的暗金铜斑,更是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暗金光芒!高温扭曲了空气,覆盖其上的云南白药药泥瞬间被烤干、焦黑、剥落!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暗金流火的灼热气浪,以他胸口为中心,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轰然向四周扩散!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股从破窗窟窿灌进来的、冰冷刺骨的阴风! “嗤啦——!” 如同滚油泼进冰水!灼热霸道的暗金气浪与阴寒刺骨的气息猛烈碰撞!空气中爆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能量湮灭的刺耳尖啸!那冰冷阴风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瞬间被焚烧、蒸发、消融! “噗!” 窗外,清晰地传来一声像是被重击、又像是被灼伤的闷响!还有一声压抑不住、充满惊怒的痛哼! 那股几乎将人冻僵的阴寒气息,瞬间消散了大半! 成功了?!江屿用那铜斑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扛住了这诡异的攻击?! 然而,这胜利的代价,惨烈得让人心胆俱裂! “噗——!” 挡在江屿身前的我,被那股狂暴的冲击余波狠狠撞在背上,喉咙一甜,一股腥热猛地涌上口腔!我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五脏六腑如同被移位般剧痛! 而我身下的江屿,在发出那声惨嚎、爆发出那股恐怖力量之后,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他按在胸口的手臂无力地垂落,皮肤下那刺目的暗金纹路光芒急剧黯淡、消失。他口中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那血溅了我一脸,滚烫而腥甜! 他眼中的暗金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了几下,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深深的疲惫,彻底熄灭。沉重的眼皮缓缓合拢,头一歪,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软倒下去。攥着我戒指的手,那恐怖的力量也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戒指硌在同样冰冷的手指上。 “江屿!江屿!” 我顾不上后背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慌忙抱住他软倒的身体。他的身体滚烫得吓人,像一块刚从火炉里夹出来的烙铁!胸口那块暗金铜斑依旧散发着惊人的高温,表面的古老纹路在暗沉的光芒中缓缓流转,仿佛在平息着刚才那毁天灭地的爆发。而他嘴角残留的暗红血迹,和他灰败中透出不正常潮红的脸,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昏死过去了!用那邪门铜斑的力量硬抗了那瘟神一击,代价是自身濒临崩溃! “晚姐姐!江屿哥!” 墙角的小石头被刚才那爆炸般的气浪掀了个跟头,此刻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小脸上全是泪水和恐惧,看到江屿嘴角的血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别过来!趴着别动!” 我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我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窗外的威胁并未解除!那声惊怒的闷哼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这沉寂比刚才的敲击更可怕! 我死死盯着那破窗的窟窿。外面寒风呜咽,吹动着破烂的窗纸,发出簌簌的轻响。惨白的天光从窟窿里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扭曲的光斑。光斑边缘,似乎…似乎有一抹极其深沉、几乎融入黑暗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紧贴着窗棂的外墙。 他在!他还在那里!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被刚才江屿玉石俱焚的反击惊退了一瞬,但冰冷的杀机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粘稠、更加危险! 他在等!等我们松懈!等下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堂屋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三人急促或微弱的呼吸声。江屿滚烫的身体靠在我怀里,像一座随时可能熄灭的火山。小石头趴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后背的剧痛和胸口的血气还在翻涌,半边麻痹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扑挡和冲击,此刻更是酸痛僵硬得如同锈死的机器。 怎么办?躲?这破屋子能往哪里躲?冲出去?带着一个重伤昏迷的江屿和一个吓坏了的孩子,冲出去就是活靶子!守着?守着这扇破窗,等着那瘟神下一次更致命的袭击?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嗬…嗬…” 墙角,那个被遗忘的、如同破麻袋般瘫着的王婆子,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拉风箱似的、极其艰难的喘息声!她枯瘦的身体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她要醒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脑海!这个老虔婆!她醒了会怎样?她可是那瘟神的帮凶!她要是醒了,在这要命的关头添乱,甚至配合外面那个瘟神… 巨大的危机感让我瞬间做出了决定!不能让她醒!至少现在不能!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动作牵扯到伤处,疼得我眼前发黑。顾不上许多,我一把抓起地上散落的一块沾满灰尘的破抹布——那是刚才收拾屋子时扫到角落的,又硬又脏。 在王婆子眼皮剧烈颤动、似乎下一秒就要睁开的瞬间,我将那块散发着霉味的破抹布死死地、粗暴地塞进了她干瘪的嘴里! “呜…呜嗯!” 王婆子猛地瞪大浑浊的眼睛!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和嘴里的恶臭让她爆发出强烈的挣扎!枯瘦的手爪胡乱地抓挠着!那力气大得惊人,指甲瞬间在我按着她肩膀的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 “老实点!老东西!” 我压低声音,带着一股狠厉,用全身的重量死死压住她胡乱扭动的身体,膝盖顶住她的腰腹。另一只手抄起旁边半块残破的砖头,高高举起,对着她那张因窒息和惊恐而扭曲的老脸,眼神凶狠得如同噬人的野兽:“再动一下!我让你脑袋开花!” 冰冷的杀意和那举起的砖头,终于让濒死挣扎的王婆子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惊骇,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力道瞬间小了下去,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 “石头!绳子!” 我头也不回地低吼。 小石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但听到我的吼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手脚并用地爬到灶房门口,慌乱地摸索着,很快拖过来一截捆柴火的、粗糙的麻绳。 我喘着粗气,用尽全身力气,配合着小石头,将王婆子还在微弱挣扎的双手死死反剪到背后,用那粗糙的麻绳捆了个死结!又把她两条枯瘦的腿也并拢捆住!确保她再也无法制造麻烦。 做完这一切,我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手臂上被王婆子抓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呜…呜…” 王婆子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在地上扭动,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我冷冷地回视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对这种助纣为虐的老东西,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暂时解决了这个隐患,我立刻拖着疲惫剧痛的身体,挪回江屿身边。他依旧昏迷着,滚烫的体温没有丝毫下降的迹象,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似的杂音,嘴角又渗出了一点暗红的血沫。 胸口的暗金铜斑依旧散发着灼人的高温,表面的古老纹路在昏暗光线下缓缓流转,光芒似乎比刚才稍微稳定了一些,但那搏动的幅度依旧强得惊人,每一次微弱的“嗡”声余韵,都让他昏迷中的身体产生细微的抽搐。 “水…” 小石头看着江屿嘴角的血沫,带着哭腔小声说。 对!水!降温!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我挣扎着爬到灶房,用豁了口的粗陶碗,舀了半碗冰冷的、带着冰碴的井水。 端着水回到江屿身边,我撕下自己棉袄里衬相对还算干净的一角布条,浸透了冰冷的井水,小心翼翼地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嘶…” 滚烫的皮肤接触到冰水布条,发出细微的声响,昏迷中的江屿眉头痛苦地皱了一下,但似乎因为这冰冷的刺激,沉重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一丝丝。 我又用湿布沾了水,极其小心地擦拭他干裂起皮的嘴唇,还有嘴角的血迹。冰冷的井水浸润,他无意识地伸出舌头,极其轻微地舔舐了一下唇边的水渍。 这微小的反应,让我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稍稍松动了一点点。还有救!他还有反应! 我一遍遍地用冰冷的井水沾湿布条,敷在他额头、脖颈这些大血管经过的地方,试图帮他物理降温。每一次更换布条,都能感觉到布条被他的体温迅速焐热。 小石头也学着我的样子,用他的小袖子沾了水,笨拙地去擦江屿的手心。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寒风依旧呜咽,那破窗的窟窿像一个黑暗的眼睛,冷冷地窥视着屋内的一切。那抹贴在墙外的深沉阴影,依旧存在,如同跗骨之蛆,散发着冰冷粘稠的杀意。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再次攻击,但这份沉默的等待,比任何攻击都更加折磨人。 他就像一只戏弄猎物的猫,在等待我们彻底崩溃。 堂屋里,只有王婆子偶尔发出的微弱呜咽,小石头压抑的啜泣,江屿沉重而痛苦的呼吸,以及我一遍遍更换冰冷布条时,布条拧出的水滴落在泥土地上的轻微滴答声。 这声音,在这死寂的绝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绝望。 我机械地重复着降温的动作,后背的剧痛,左肋下的闷痛,手指骨裂的刺痛,还有胃里火烧火燎的空洞感,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我的神经。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的边缘。 每一次看向窗外那黑暗的窟窿,心脏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到底在等什么?等江屿彻底烧死?等我们被恐惧压垮?还是…在等某个我们不知道的时机? 这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我的思绪。 就在我再一次拧干湿布,准备敷上江屿额头时—— “滴答。” 一滴冰冷的水珠,从湿布上落下,不偏不倚,正滴在江屿紧蹙的眉心。 他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双一直紧锁的、因为高烧和剧痛而深陷在眼窝里的眉头,竟然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抬了抬?! 不是舒展,而是一种极其用力想要睁开眼皮的动作!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要醒了?!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他的脸。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地滚动着,仿佛在与沉重的黑暗和痛苦搏斗。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每一次艰难的抬眉,都牵动着脸上紧绷的肌肉,额角的青筋也再次微微贲起。 终于! 那两片沉重的、沾着血污和冷汗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如同推开千钧巨石般,向上掀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缝隙里,不再是之前剧痛爆发时那熔炉般燃烧的暗金厉芒,也不是昏迷时死寂的灰暗。那是一种极度疲惫、极度虚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在灰烬深处顽强闪烁的…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浑浊,布满血丝,带着高烧的赤红,却异常地…清醒! 他的视线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带着一种刚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茫然和沉重。目光先是模糊地扫过屋顶破烂的椽子,然后极其滞涩地向下移动,扫过小石头那张惊恐未定、满是泪痕的小脸,最后…极其缓慢地…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真的停滞了。 他的眼神,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清醒得令人心悸。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看到我的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唤醒的、近乎冷酷的冷静。 他看着我,沾着干涸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刺穿了我强撑的镇定和伪装。所有的恐惧、无助、委屈、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你…你混蛋!”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哽咽,猛地爆发出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砸落在他滚烫的皮肤上,“你逞什么能!你不要命了!你要是…要是死了…我…我怎么办?!”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我死死抓着他滚烫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死神手里彻底拽回来。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感觉他那只被我抓着的手臂,肌肉似乎极其微弱地绷紧了一瞬。 堂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我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后怕的啜泣声,还有小石头压抑的抽噎。 窗外的寒风,似乎也在这失控的哭声中,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时。 江屿那只被我死死抓着的手臂,极其微弱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动了一下。 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翻转了手腕。 然后,他那滚烫的、布满细小伤口和血污的手掌,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反握住了我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冰冷颤抖的手指。 没有言语。 只有掌心传来的、那滚烫得几乎灼人的温度,和他指尖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一下颤抖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那滚烫的、带着粗糙血痂的指尖,笨拙而坚定地包裹住我冰冷颤抖的手指。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来的、如同熔岩般灼烫的温度,和他指尖那一下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濒临崩溃的情绪洪流。汹涌的哽咽猛地卡在喉咙里,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大颗大颗地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迅速被他的高温蒸发。 他…他在安慰我? 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男人,用他仅存的一丝力气,在笨拙地、无声地告诉我,他还在。 “呜…” 小石头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胳膊,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窗外的寒风呜咽着,穿过破窗的窟窿,带来刺骨的寒意。那贴在墙外的深沉阴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散发着冰冷的杀机。堂屋里弥漫着血腥、药味、焦糊和绝望的气息。地上还捆着像条死鱼般扭动的王婆子。 这一切,都提醒着我们身处绝境。 可就在这片冰冷的绝望里,掌心传来的那点滚烫的回握,却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粒火星,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力量,沉甸甸地压在我冰冷的心口。 江屿依旧虚弱地躺着,胸膛艰难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半睁着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在疲惫的血丝中艰难地闪烁着,目光落在我脸上,嘴唇又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连忙俯下身,耳朵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暖…着…”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几乎被呼吸声淹没的气音,带着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暖着?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胸口那块被云南白药残渣覆盖的暗金铜斑。它依旧散发着惊人的高温,搏动感稳定而有力,表面的古老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暗沉光泽。刚才那狂暴失控的能量似乎被强行压制,但这股持续散发的、如同熔炉核心般的灼热,正是支撑他这破败身躯、吊住他这口气的源泉! 他是在说这铜斑?还是…在说我们此刻交握的手?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我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稳住:“暖着!暖着呢!你给我撑住!听见没?不准再瞎折腾!” 他的眼皮极其沉重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给我一个回应,最终却只是极其微弱地合拢了更多,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那点微弱的光依旧顽强地亮着,像黑暗海面上最后的航标灯。 危机并未解除。窗外的瘟神还在。这破屋不是久留之地。必须想办法!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扫视着这间破败的堂屋。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被捆成粽子、依旧在徒劳扭动的王婆子身上。 一个极其冒险、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第84章 暗窖藏身 王婆子浑浊眼睛里那刻骨的怨毒,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浑身发毛。她还在徒劳地扭动,嘴里塞着破布,发出呜呜的、如同野兽濒死的低鸣。 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张扭曲的老脸,冰冷的视线扫过这间充斥着绝望气息的破败堂屋。窗外的寒风呜咽着,像鬼哭,穿过破窗的窟窿,吹得破烂的窗纸簌簌作响。那抹贴在墙外的深沉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散发着冰冷粘稠的杀意,无声地提醒着死亡近在咫尺。 不能等死! 我的目光最终钉死在王婆子那张因挣扎而涨成猪肝色的老脸上,一个极其冒险、几乎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念头,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住我的思绪——她的地窖! 这老虔婆家徒四壁,但灶房角落那个盖着破木板、落满灰尘和蛛网的洞口,我记得!以前来收山货,偶然瞥见过一次!那下面,绝对有藏身的地方! “石头!” 我声音压得极低,嘶哑中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眼神锐利地扫向灶房角落,“看见那个破木板盖着的洞没有?下面是她家的地窖!快!去掀开!看看能不能藏人!” 小石头被我的眼神和语气吓得一哆嗦,但随即反应过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像只受惊的小鹿,手脚并用地飞快爬向灶房角落。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堆着些烂菜叶和碎柴火,一块边缘腐朽、沾满油污和灰尘的厚木板斜斜地盖着,若不细看,只当是个废弃的坑洞。 小石头用尽吃奶的力气,憋红了小脸,才把那沉重的木板挪开一道缝隙。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霉味、烂菜帮子馊味和土腥气的污浊气息,猛地从黑洞洞的洞口喷涌而出! “咳咳…” 小石头被呛得直咳嗽,小手在鼻子前使劲扇着,黑亮的眼睛努力朝下张望,声音带着恐惧和一丝希望:“晚姐姐!有…有梯子!黑…黑洞洞的…很深!” 成了!有地窖!有梯子! 这几乎是绝境中唯一透出的一线微光!虽然下面情况未知,可能更糟,但至少,能暂时避开窗外那瘟神冰冷的目光! “快!把梯子扶稳!” 我低吼一声,不再犹豫。当机立断,我一把抄起地上那半块冰冷的残砖,眼神凶狠地转向地上扭动的王婆子。 老虔婆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恐惧!她似乎猜到了我要做什么,身体猛地爆发出垂死的挣扎,捆着的腿脚拼命蹬踹,喉咙里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呜咽! “对不住了,老东西!要怪就怪你心太黑!” 我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高高抡起手中的半块砖头! “砰!” 一声闷响!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砖头侧棱狠狠砸在王婆子那花白油腻的后脑勺上!她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睛瞬间翻白,喉咙里的呜咽戛然而止,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我没工夫检查她是真晕还是假死。迅速将砖头扔到一边,转身扑向江屿。 他依旧昏迷着,滚烫的身体像个大火炉。胸口暗金铜斑的搏动透过薄薄的衣衫清晰传来,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灼人的热浪。时间紧迫! “石头!搭把手!把他拖过去!” 我招呼小石头,声音因为用力而发颤。 我们两人,一个半大孩子,一个自己也伤得不轻的女人,用尽全身的力气,连拖带拽,将江屿沉重的身体向灶房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地窖口挪动。他滚烫的皮肤蹭着我的手臂,每一次拖动都牵扯着我肋下的伤处,疼得我眼前发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汗水混着血水糊了满脸。 终于挪到地窖口。那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石头,你先下!在下面接应!” 我把小石头推到梯子边。 小石头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小脸煞白,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但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江屿,又看了一眼我,用力点点头,咬着牙,手脚并用地抓住那架在洞口、布满滑腻苔藓的木梯,试探着,一步步地向下爬去,小小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晚姐姐!下面…下面是实的!就是味儿太冲了!” 小石头带着回音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带着点惊恐后的强作镇定。 “好!稳住梯子!” 我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气息呛得我一阵恶心。不能再耽搁了! 我费力地将江屿沉重的上半身扶起来,让他靠在我怀里,然后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将他往地窖口拖拽。他的身体完全失去意识,沉重得像块石头。我几乎是半抱着他,用肩膀顶着他的后背,咬紧牙关,将他一点一点地挪到洞口边缘。 “石头!接住他的腿!慢点放!” 我对着洞口嘶喊,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地疼。 “知…知道了!” 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很用力。 我小心翼翼地将江屿的双腿先顺下洞口。小石头在下面吃力地抱住。然后,我双手死死撑住江屿滚烫的腋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将他沉重的上半身往下放。木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滚烫的身体摩擦着我的手臂和胸口,每一次下沉都让我感觉手臂要脱臼。 终于!他沉重的身体完全交到了小石头手里。我听到下面传来小石头闷哼的声音和重物落地的扑通闷响。 “晚姐姐!江屿哥…下来了!” 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如释重负的颤抖。 “好!我马上下来!” 我顾不上喘气,飞快地扫了一眼堂屋。窗外的阴影依旧!那冰冷的窥视感如同实质!王婆子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墙角。 必须消除痕迹! 我强忍着肋下钻心的剧痛,手脚并用,飞快地将散落在洞口附近的烂菜叶、碎柴火胡乱地扒拉过来,尽可能地掩盖住挪动木板留下的痕迹。又把那块沉重腐朽的木板拖回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它重新盖回洞口上!光线瞬间被隔绝,灶房角落恢复了一片狼藉的假象,只是那股浓烈的霉臭味更重了。 做完这一切,我累得几乎瘫倒。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单衣,冷得刺骨。左肋下的伤处像有把钝刀在不停地搅动。 不能再等!我抓住那滑腻冰冷的木梯,顾不上恶心,手脚并用地向下爬去。木梯腐朽湿滑,好几次差点踩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霉烂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呕吐。 双脚终于踩到了下方坚实、冰冷又带着湿滑粘腻感的地面。眼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头顶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几缕极其微弱的光线,勾勒出方寸之地模糊的轮廓。 “晚姐姐…” 黑暗中,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声音紧贴着我响起,一只冰凉的小手摸索着抓住了我的衣角。 “嘘…” 我一把将他冰凉发抖的小身体搂进怀里,另一只手在黑暗中急切地摸索着江屿的位置。指尖很快触碰到一片滚烫的皮肤和粗粝的布料。 他躺在地上,身体依旧滚烫,呼吸微弱而沉重,在死寂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胸口铜斑的搏动感透过黑暗传来,带着灼人的温度。 “别怕,石头,别出声。” 我搂紧小石头,在他耳边用气声说道,自己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我竖起耳朵,像只受惊的兔子,捕捉着头顶木板之上、堂屋里的任何一丝动静。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我们三人压抑的呼吸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被厚厚土层过滤的寒风呜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地窖里浓烈的霉烂气味熏得人头昏脑涨,冰冷湿滑的地面不断汲取着身体里可怜的热量。小石头在我怀里抖得越来越厉害。 突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中炸开的木门摩擦声,从头顶的堂屋方向传来! 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凝固! 他进来了! 那个撑着黑伞的瘟神!他推开堂屋那扇破门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厚厚的土层和木板,如同无形的毒蛇,猛地钻进这狭小的地窖空间!冻得我浑身汗毛倒竖!小石头在我怀里猛地一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呜咽都不敢发出! 紧接着,是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嗒…嗒…嗒…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和冰冷,在头顶的泥土地上响起。每一步,都像踩在我们的心尖上! 脚步声在堂屋里移动着。先是在门口附近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打量屋内的狼藉。然后,缓慢地、带着审视意味地,向堂屋中央移动。 嗒…嗒… 每一步的间隔,都像死亡的倒计时。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静止和死寂。黑暗中,我能感觉到江屿滚烫的体温,能听到他沉重艰难的呼吸,甚至能“听”到他胸口那块暗金铜斑沉闷而有力的搏动!这搏动在死寂中,如同擂鼓般清晰! 脚步声停住了。 停在了…王婆子瘫倒的墙角位置! 我屏住呼吸,感觉肺都要炸开! 上面没有任何声音。没有询问,没有查看,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在看什么?在看昏死的王婆子?还是…在感应着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啪嗒”声。这声音在绝对的死寂中,如同惊雷! 我吓得魂飞魄散! 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嗒…嗒… 这一次,方向…是朝着灶房来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踏在腐朽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如同踏在心口的回响!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地透过木板缝隙渗透下来! 小石头在我怀里抖得像筛糠,牙齿不受控制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我死死捂住他的嘴,自己也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用力,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脚步声停在了灶房门口。 然后,极其缓慢地,踏入了灶房! 嗒…嗒… 每一步,都踩在离我们头顶仅有一层木板之隔的地面上!那冰冷的压迫感,几乎要将这薄薄的木板压垮!将我们彻底碾碎! 脚步声在灶房里移动。似乎在检查着什么。绕着不大的空间,缓慢地踱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眼睛死死盯着头顶那几缕微弱的光线缝隙,仿佛能看到一双冰冷的靴子正踩在离我们头顶不足一尺的地方! 他…他会不会发现那个掩盖的洞口?会不会闻到这浓烈到无法掩盖的霉烂气味?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我。我们像三只被堵死在洞里的老鼠,无处可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 “呜…呃…” 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呻吟声,突然从堂屋墙角的方向传来! 是王婆子!她醒了!或者说,她被那瘟神弄醒了! 这老虔婆! 脚步声猛地一顿!随即,极其快速地离开了灶房,踏着沉重的步子,朝着堂屋墙角王婆子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呜…呜嗯…呜…” 王婆子似乎被堵着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呜咽。 紧接着,是布料被撕扯的细微声音,大概是那瘟神粗暴地扯掉了塞在王婆子嘴里的破抹布。 “嗬…嗬嗬…” 王婆子发出一连串拉风箱般急促的喘息和呛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 “人呢?”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低沉男声,清晰地穿透了木板和土层,灌入地窖!这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却蕴含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 是那个瘟神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 “跑…跑了…咳咳…” 王婆子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那…那小贱人…还有…还有那怪物…打晕我…跑了…从…从后窗…” 她竟然说我们跑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老虔婆…是在帮我们?还是…在自保? “跑了?” 冰冷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伤成那样,能跑多远?” “真…真跑了!我…我醒过来…就…就没人了…” 王婆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怪物…胸口会冒火…邪门得很…大爷…您…您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 冰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走向后窗的方向。似乎是在查看王婆子所说的“逃跑”路径。 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只有我们三人狂乱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擂动。 王婆子…居然帮我们遮掩了过去?是怕那瘟神迁怒?还是…她自己也怕了江屿胸口那邪门的铜斑? 不管怎样,这老虔婆歪打正着的一句话,暂时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然而,这短暂的喘息并未持续多久。 “哼。” 一声极轻、极冷的哼声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废物。” 脚步声再次移动,这一次,是朝着…灶房的方向!而且,比之前更快!更重! 不好!他根本没信!或者,他察觉到了什么! 脚步声再次踏入灶房!并且,径直朝着我们这个角落而来! 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和压迫感,瞬间暴涨到了极致!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天灵盖! “晚姐姐…” 小石头在我怀里发出濒死般的气音,身体抖得几乎散架。 完了!要被发现了!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血液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只有一把在混乱中不知何时掉落、此刻只剩下半截的木柄烧火棍! 拼了!就算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就在我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掀开木板冲出去拼命的瞬间——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突兀地从院门的方向传来! 不是敲击木板,也不是敲击窗棂。那声音…像是有人用指节,轻轻叩击着院门那扇破旧的木门板! 叩击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穿透了呜咽的寒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也传进了地窖! 灶房里,那逼近到极致的、冰冷沉重的脚步声,猛地停住了!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那冰冷脚步声没有丝毫犹豫,极其迅速地转身,离开了灶房!踏着堂屋的地面,朝着院门的方向,大步而去!脚步声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叩门声,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杀局! 压在头顶那几乎令人崩溃的冰冷杀意和压迫感,随着脚步声的远去,骤然消散了大半! 我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猛地一松,差点瘫软下去,后背瞬间被冷汗彻底浸透,心脏还在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小石头在我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条离水的鱼。 黑暗中,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强迫自己再次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捕捉着上方传来的每一丝声响。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堂屋门口。 “吱呀——” 破旧的院门被拉开的声音。 寒风灌入院子的呼啸声陡然增大。 接着,是一片死寂。 没有对话。没有寒暄。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呜咽的风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地窖里的霉烂气味似乎更加浓重了,熏得人头晕眼花。 到底是谁在敲门?那瘟神为什么沉默?他们…在外面做什么? 未知的恐惧比直接的杀意更加折磨人。我搂着小石头冰凉发抖的身体,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江屿滚烫的手腕,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依旧昏迷着,但胸口铜斑的搏动沉稳而有力,带着灼人的热意,在这冰冷的绝望中,竟奇异地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过了几个世纪。 “嗒…嗒…嗒…” 那冰冷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从院门方向,重新踏入了堂屋! 我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回来了! 脚步声在堂屋里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竟然没有再次走向灶房,而是…径直走向了堂屋的大门! “吱呀——” 堂屋破门被拉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院门被重新带上的轻微碰撞声。 脚步声…消失了? 寒风依旧在院外呜咽。 堂屋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王婆子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和恐惧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走了? 那个瘟神…就这么走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席卷了我。我僵在地窖冰冷的湿地上,一动不敢动,生怕这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头顶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光线,似乎比刚才更黯淡了一些。 “晚…晚姐姐…” 小石头在我怀里,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恐惧,“他…他走了吗?” 我无法回答。我侧耳倾听着,捕捉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除了风声,王婆子的呻吟,再无其他。 又等了许久。久到我的双腿因为冰冷和僵持而彻底麻木,久到小石头在我怀里几乎要昏睡过去。 终于! “呜…呜…” 王婆子的呻吟声似乎变大了一点,带着一种彻底的绝望和崩溃,“救…救命…杀…杀人了…” 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清晰地表明,那个瘟神,真的离开了!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猛地松开,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我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呛得我连连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 “走了…石头…他走了…” 我哑着嗓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用力抱紧了怀里同样瘫软的小石头。 “呜…吓死我了…” 小石头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抽噎着。 暂时安全了! 但这地窖绝不是久留之地!那瘟神随时可能折返!王婆子也是个定时炸弹! “石头,别哭了!” 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快!帮我!我们得出去!离开这鬼地方!” 小石头抽噎着,用力点头。 我们再次用尽全身力气,连拖带拽,将依旧昏迷不醒、身体滚烫的江屿,艰难地挪到那架湿滑的木梯下。这一次,我在下面用肩膀死命顶住他的身体,小石头在上面用力拉扯。 过程比下来时更加艰难。黑暗、湿滑、恶臭,还有江屿沉重的身体,每一次拖动都耗尽我们残存的力气。汗水、血水和污泥混在一起,糊满了全身。 终于! 当江屿沉重的身体被我们连拖带拽地弄出地窖口,重新接触到灶房冰冷污浊的空气时,我和小石头都累得几乎虚脱,瘫在冰冷的地上,像两条离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 堂屋里,王婆子还在墙角发出断断续续、如同诅咒般的呻吟。 我挣扎着爬起来,透过灶房破烂的门框缝隙,警惕地向外张望。堂屋一片狼藉,光线昏暗。院门紧闭着,只有寒风拍打门板的呜咽声。 暂时安全。 我回到江屿身边。他躺在地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灰败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沉重而艰难。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再次解开他胸口的药布。那块狰狞的暗金铜斑暴露出来,表面覆盖的云南白药大部分已被他灼热的体温烤干脱落,露出底下暗沉流转的金属光泽。它依旧散发着惊人的高温,搏动沉稳有力。铜斑周围的皮肤一片通红,甚至有些地方起了细小的水泡,是被高温烫伤的痕迹,但好在没有进一步溃烂的迹象。 “水…” 小石头哑着嗓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对!必须立刻离开!找个能落脚、能弄到水、能处理伤口的地方! 我脑中飞快地转动着。镇上?人多眼杂,目标太大,而且那瘟神很可能在附近搜寻!回我们那个破窝棚?更不行!太容易被找到! “石头,” 我声音嘶哑,眼神却异常坚定,“扶着他!我们…去后山!找那个看林人的旧屋子!” 后山深处,有个废弃很久的看林人小屋。地方偏僻,人迹罕至。以前我和江屿进山找野货时远远瞥见过一次。虽然破败,但至少能遮风挡雨!而且,山里有草药,有水源! 小石头用力点头,黑亮的眼睛里也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我们再次架起昏迷的江屿。他滚烫的身体压在我半边麻痹的肩膀上,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左肋下的伤处疼得钻心,后背被阴风抽打过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疼。无名指被戒指硌过的地方,骨头像是裂开了,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 但求生的意志压过了一切。 我们避开堂屋,从灶房那扇破败的后窗艰难地翻了出去。冰冷的寒风夹着雪粒子,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外面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 不敢走大路。我们一头扎进屋后那片稀疏的、挂着冰凌的枯树林。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冻得硬邦邦的积雪和枯枝败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江屿沉重的身体几乎将我压垮。小石头用他小小的身体在另一边拼命支撑着,累得小脸通红,呼出的热气瞬间变成白雾。 “晚姐姐…我…我快没力气了…” 小石头带着哭腔,声音断断续续。 “撑住!石头!快了!翻过前面那个坡就到了!” 我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混着雪水糊住了眼睛。 就在这时! “呜…” 靠在我肩膀上的江屿,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闷哼! 我猛地顿住脚步! “江屿?” 我声音颤抖,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和狂喜,艰难地侧过头。 他沉重的头颅靠在我颈窝,滚烫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他那双紧闭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紧锁的眉头,极其缓慢地、如同推开千钧巨石般…向上抬了抬! 不是舒展,而是一种用力想要睁开眼皮的动作!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狂喜和巨大的紧张感同时攫住了我! “江屿!江屿!醒醒!” 我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地滚动着。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每一次艰难的抬眉,都牵动着脸上紧绷的肌肉,额角的青筋也再次微微贲起。 终于! 那两片沉重的、沾着血污和冷汗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向上掀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不再是之前剧痛爆发时那熔炉般燃烧的暗金厉芒,也不是昏迷时死寂的灰暗。那是一种极度疲惫、极度虚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在灰烬深处顽强闪烁的…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浑浊,布满血丝,带着高烧的赤红,却异常地…清醒! 他的视线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带着一种刚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茫然和沉重。目光先是模糊地扫过眼前挂满冰凌的枯枝,然后极其滞涩地向下移动,扫过小石头那张累得通红、满是汗水的小脸,最后…极其缓慢地…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寒风卷着雪粒子,呼啸着掠过枯树林,发出呜咽的声响。 他看着我。 那双刚刚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里,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清醒得令人心悸。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看到我的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唤醒的、近乎冷酷的冷静。 沾着干涸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刺穿了我强撑的镇定和伪装。所有的恐惧、无助、委屈、后怕,还有这短短片刻死里逃生的巨大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你…你醒了?”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哽咽,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着冰冷的雪水砸落,“你吓死我了!你混蛋!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依赖。 我死死抓着他滚烫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死神手里彻底拽回来,再也不会离开。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感觉他那只被我抓着的手臂,肌肉似乎极其微弱地绷紧了一瞬。 枯树林里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呜咽,和我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后怕和委屈的啜泣声。 江屿那只被我死死抓着的手臂,极其微弱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动了一下。 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翻转了手腕。 然后,他那滚烫的、布满细小伤口和血污的手掌,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反握住了我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冰冷颤抖的手指。 没有言语。 只有掌心传来的、那滚烫得几乎灼人的温度,和他指尖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一下颤抖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滚烫的、带着血痂和粗粝厚茧的指尖,笨拙而坚定地包裹住我冰冷颤抖的手指。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来的、如同熔岩般灼烫的温度,和他指尖那一下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濒临崩溃的情绪洪流。汹涌的哽咽猛地卡在喉咙里,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大颗大颗地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迅速被他的高温蒸发。 他…他在安慰我? 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男人,用他仅存的一丝力气,在笨拙地、无声地告诉我,他还在。 “呜…” 小石头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小嘴一瘪,眼泪也吧嗒吧嗒掉下来,小手紧紧抓住江屿另一只垂落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主心骨。 寒风卷着雪粒子,刮过枯树林,发出尖锐的呼啸。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塌下来。我们三人,站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里,一个重伤濒危,一个吓破了胆的孩子,还有一个筋疲力尽、浑身是伤的女人,像三片被狂风蹂躏的枯叶。 前路茫茫,危机四伏。那撑黑伞的瘟神不知何时会追来。王婆子家不能回,镇上不能去。 可就在这片冰冷的绝望里,掌心传来的那点滚烫的回握,却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粒倔强的火星。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力量,压在我冰冷的心口,也点燃了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希望。 江屿依旧虚弱地靠在我身上,胸膛艰难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半睁着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在疲惫的血丝中艰难地闪烁着,目光落在我脸上,嘴唇又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连忙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走…”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几乎被寒风吞没的气音,带着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走! 这个字,如同一声号角! 我胡乱地用冻得通红的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和雪水,吸了吸鼻子,将心头翻涌的酸涩和委屈狠狠压下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好!走!” 我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手臂用力,将他沉重的身体更稳地架在自己肩上,目光投向枯树林深处,那被积雪覆盖的、通往未知后山的崎岖小路。 “石头,跟紧!我们去后山!” 第85章 暖意燎原 他那只滚烫的、带着血痂和粗粝厚茧的手,就那么笨拙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回握着我。掌心的温度灼人,像块刚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炭,那股子热劲儿直直地往我冰凉的骨头缝里钻。 风刮得更急了,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枯树林子呜咽着,枝杈上挂的冰溜子互相磕碰,发出细碎又瘆人的脆响。 “走。” 他那个气音儿,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砸在我耳朵边,烫得我心头一哆嗦。 走! 这个字儿,像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我混沌的脑子里,激得我一个激灵。那些个后怕、委屈、浑身散架似的疼,还有冻得发木的劲儿,全被这一下给逼退了。 “好!走!” 我嗓子眼儿里跟塞了把砂纸似的,又干又哑,可吐出来的字儿却硬邦邦的,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牙关一咬,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在肩膀上,把他那死沉的身子骨更稳地架住。眼神扫过眼前这片被雪埋了大半、歪七扭八往山上爬的林子,雪粒子糊得人睁不开眼,根本瞅不清路在哪儿。 “石头,跟紧!踩着我的脚印!” 我吼了一嗓子,声音被风撕扯得变了调。 小石头脸上还挂着冰碴子混着的泪痕,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小手死死攥住江屿另一边垂下来的破棉袄袖子,小脑袋用力点了点,黑亮的眼睛里那股子惊惶还没散,可也硬生生憋出点光来。 一脚踩下去,积雪没过了脚脖子,底下冻得邦硬的枯枝烂叶咔嚓一声断了,刺得脚底板生疼。风跟刀子似的,卷着雪沫子往脖领子里灌,冻得我直打摆子。半边身子被江屿压得又麻又木,肋下的伤处一跳一跳地抽着疼,像是有人拿根烧红的铁钎子在里头搅和。无名指上被戒指硌过的地方,骨头缝里像是塞了碎玻璃渣子,每挪一步都疼得我眼前发黑。 可架在肩头的那份滚烫的重量,还有掌心传来的、那股子不容忽视的力道,硬是催着我往前挪。每一步都像是在烂泥潭里拔腿,沉得能要人命。 “晚姐姐…我…我走不动了…” 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又细又弱,被风扯得七零八落。 我猛地顿住脚步,回头。小石头小脸煞白,嘴唇冻得发紫,两条腿抖得筛糠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在雪窝子里,小小的身子被风吹得直打晃,眼看就要栽倒。 “石头!” 我心口猛地一揪。 就在这时,靠在我肩上的江屿,喉咙里又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我赶紧扭过头,他那条勉强撑开的眼缝里,那点微弱的光死死地定在小石头身上。沾着血污的嘴唇艰难地开合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流。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呛得肺管子生疼,却也把那股子软弱给压了下去。 “石头!再撑一会儿!看见前面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没?翻过那个坡!坡后面就是!” 我指着风雪弥漫的前方,那里影影绰绰似乎有棵树的轮廓,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儿,“想想热乎的粥!想想暖和的炕头!爬!给我爬上去!” 小石头顺着我指的方向,黑亮的眼睛努力地睁大,像是要穿透这漫天风雪。他用力咬了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小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埋下头,不再吭声,两只小手死死抓住江屿的棉袄,像只倔强的小牛犊,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重新迈开了步子。 风雪更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们三人就像三只渺小的蝼蚁,在狂怒的白色巨兽口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耗尽力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不知摔了多少跤,脸上手上被枯枝划了多少道血口子。江屿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似乎又陷入了昏沉,只有胸口那块隔着棉袄依旧能感觉到的灼热搏动,还有掌心那始终没有松开、反而越攥越紧的滚烫,证明他还顽强地吊着那口气。 终于! 当那棵被积雪压弯了腰、光秃秃的歪脖子老槐树,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路标,清晰地出现在前方时,一股巨大的狂喜混合着虚脱感瞬间攫住了我! “到了!石头!我们到了!” 我嘶哑地喊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小石头也看到了,他发出一声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呜咽,小脸上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扑爬。 绕过那棵老槐树,一个低矮的土坡后面,一间被厚厚积雪覆盖了大半、破败得几乎要散架的木屋,孤零零地戳在风雪里。屋顶塌陷了小半边,窗户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门板歪斜着,在狂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像垂死之人的叹息。 破!比王婆子家还破! 但此刻,它在我们眼里,就是活命的仙宫! 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那扇歪斜的木门前。门板被积雪堵住了大半。我放下江屿,让他靠在小石头身上,自己扑上去,用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死命地扒拉堵住门口的积雪。指甲劈了,渗出血,混着雪水泥泞一片,也感觉不到疼了。 “石头!推门!” 我吼着。 小石头用他小小的肩膀,顶住那扇腐朽的门板,和我一起用力! “嘎吱——哐当!” 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门板终于被我们合力撞开!一股比外面风雪更刺骨的、混合着浓重霉味、动物粪便和灰尘的污浊寒气,猛地从黑洞洞的门洞里扑了出来! 顾不上呛咳,我立刻和小石头一起,连拖带拽,将再次陷入昏迷的江屿弄进了这间勉强能遮点风的破屋。 里面比想象的更糟。空间狭小,地上铺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污秽,角落里堆着些腐烂的干草和破烂杂物。屋顶的破洞呼呼地往里灌着风雪。唯一的好处是,有一小片靠近里面墙角的干草堆,相对还算完整,上面落满了灰,但至少能躺人。 我们把江屿小心地挪到那片干草堆上。他躺下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眉头紧紧锁死。 “石头!关门!找东西堵上!” 我一边吩咐,一边飞快地解开江屿胸口的棉袄和药布。动作牵扯到自己的伤处,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小石头立刻扑向那扇歪斜的门板,用尽力气把它拖回来关上,又搬起屋里散落的破木板、烂树根,手忙脚乱地堵住门缝和那个最大的破窗窟窿。寒风被暂时挡在了外面,虽然依旧有冷风丝丝缕缕地钻进来,但屋里的温度总算比外面冰窖似的强了那么一丝丝。 我颤抖着手,借着破屋顶窟窿透进来的、昏暗的天光,查看江屿的胸口。 那块狰狞的暗金铜斑再次暴露出来。表面覆盖的云南白药大部分已被他灼热的体温烤干、剥落,露出底下暗沉流转、如同活物般的金属光泽。它搏动得沉稳而有力,每一次起伏都散发出惊人的高温,像一个微缩的熔炉核心。铜斑周围的皮肤一片通红,甚至有些地方鼓起细小的水泡,是被持续高温烫伤的痕迹,但万幸的是,之前那些焦黑翻卷的伤口边缘……似乎有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变化?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凑近了仔细看。那些原本狰狞外翻、边缘焦黑的皮肉,此刻颜色竟然……淡了一些?虽然依旧红肿,但那些焦黑的死皮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小的、新鲜的肉芽在艰难地萌发?铜斑散发出的灼热气流,如同无形的暖流,持续地冲刷、包裹着那些狰狞的伤口,伤口深处渗出的不再是脓液,而是一种极其稀薄的、带着淡淡金属光泽的暗金色体液? 这邪门玩意儿……真的在催生血肉?! 巨大的震撼让我一时忘了呼吸。 “晚姐姐…水…” 小石头哑着嗓子,舔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小脸冻得发青,抱着胳膊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水!火!药! 我猛地回神。当务之急是弄点热水,处理伤口,补充体力!这破屋四面透风,必须生火!否则不等那瘟神找来,我们自己就得冻死! “石头,看着你江屿哥!” 我飞快地交代一句,目光扫视着这间破败的木屋。墙角堆着些腐朽的木头,还有一小堆不知道多少年前剩下的、黑乎乎像煤渣似的东西。灶?没有。只有角落里一个用几块石头胡乱垒起来的、塌了半边的“火塘”,里面积满了灰烬和冰碴子。 “煤渣”…煤核?! 我扑过去,抓起一把那黑乎乎的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点湿冷的土腥气。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极其陈旧的、几乎被时间磨灭的煤烟味! 老天爷!真的是以前看林人留下的煤核!虽然受潮了,但说不定还能烧! 希望的火苗瞬间点燃!我飞快地清理那个塌了半边的火塘,把里面冻硬的灰烬和冰碴子扒拉出来。又去扒拉墙角那堆腐朽的木头,尽量挑拣一些相对干燥的细枝和树皮。 “石头!把李婶给的饼子拿出来!掰碎了,用碗装着!” 我一边忙活一边喊。 小石头立刻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旧棉布裹了好几层、已经冻得硬邦邦的包裹,手忙脚乱地解开,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两张宝贵的白面饼子,用力掰成小块,放进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 我掏出怀里最后几根火柴——济生堂顺的那半盒,在混乱中竟然奇迹般地没丢光!手指冻得僵硬,划了好几次,火柴头都秃了,才终于“嗤啦”一声,冒出一簇微弱的、颤巍巍的小火苗!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凑近火塘里堆好的细碎干树皮和枯草。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引火物,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顽强地燃烧起来!成了!我赶紧将那些潮湿的细树枝一点点加上去,火苗遇到湿柴,立刻腾起一股呛人的浓烟,火势也弱了下去,摇摇欲坠。 “吹!石头!轻轻吹!” 我压低声音,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石头立刻趴到火塘边,鼓起小腮帮子,对着那点可怜的火星子,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吹着气。浓烟呛得他眼泪直流,小脸憋得通红。 我则不停地拨弄着火堆,让空气流通,又把那些受潮的煤核,小心地放在火堆边缘烘烤。 时间在浓烟和小心翼翼的吹气声中缓慢流逝。终于,在呛得我们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之后,那点微弱的火苗,终于一点点燎着了边缘的湿柴,火势渐渐稳定下来!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贪婪地吞噬着细小的枯枝,发出噼噼啪啪的欢快声响,驱散着木屋里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气! 一股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暖意,开始在这冰冷的破屋里弥漫开来! “着了!晚姐姐!火着了!” 小石头带着浓重的鼻音欢呼起来,小脸上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眼睛里却亮得像星星。 我也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吁出一口浊气,冰冷的身体被这微弱的火光照着,僵硬麻木的四肢百骸终于感受到一丝丝暖意回流。顾不上擦脸上的烟灰,我立刻将那几块烤得半干的煤核,小心地埋进燃烧的火堆中心。 橘红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潮湿的煤核,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更多呛人的白烟。但渐渐地,煤核开始变红,散发出更持久、更稳定的热量! 成了!这堆火,终于算是稳住了! “石头,把碗拿过来!” 我招呼着。 小石头立刻把装着碎饼子的粗陶碗递过来。我把碗小心地放在离火堆稍远、但能感受到热气的石头上烘烤着。冰冷的饼块在热力的作用下,渐渐软化,散发出纯粹诱人的麦香气。 做完这些,我立刻拿起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冲到门口。推开一条缝,寒风裹着雪粒子猛地灌进来。我咬咬牙,伸出碗,接了大半碗外面干净的积雪。 端着雪回到火堆旁,我把碗放在火堆边烤着。冰冷的积雪在碗底慢慢融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火焰跳跃着,橘红色的光芒照亮了这小小的角落,也映在江屿那张灰败中透着潮红的脸上。他依旧昏迷着,但胸口那块暗金铜斑在火光下,流转着一种奇异而内敛的光泽,搏动沉稳。 我撕下自己棉袄里衬相对干净的一块布条,用融化的雪水浸湿、拧干。雪水冰冷刺骨,冻得我手指发麻。我跪坐在江屿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脖颈,还有胸口铜斑周围被烫得通红的皮肤。 冰冷的布条接触到滚烫的皮肤,昏迷中的江屿眉头痛苦地皱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忍着点…” 我低声说着,动作尽量放轻。指尖下的皮肤,依旧粗糙滚烫,但那些细微的、似乎正在艰难愈合的伤口边缘,在火光下看得更真切了些。那邪异的铜斑,在持续散发的灼热中,似乎真的在以一种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催生着新的血肉! 这发现让我心头狂跳,却又夹杂着更深的忧虑。这力量,是福是祸? “晚姐姐…粥…粥热了…” 小石头小声提醒,眼巴巴地看着火堆边那个碗里渐渐变软的饼块。 我回过神,把碗拿过来。烤热的碎饼块散发出诱人的麦香。我又往碗里倒了些刚刚融化的雪水,用一根小树枝搅了搅,一碗热气腾腾、稀薄的“面糊汤”就成了。 “石头,快吃!” 我把碗先递给小石头。 小石头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糊糊,狠狠咽了口唾沫,却摇摇头,把碗往我这边推:“晚姐姐先吃!你…你受伤了…”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我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小脑袋,声音放柔了些:“乖,你先吃。晚姐姐要喂你江屿哥,他吃不了热的,得晾晾。” 小石头这才接过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吸溜着滚烫的面糊,烫得直吐舌头,小脸上却露出无比满足的神情,仿佛吃的是人间至味。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丝。我重新拿起那块湿布,沾了些温水,极其小心地去润湿江屿干裂起皮的嘴唇。 冰冷的雪水浸润着他灼热的唇瓣。他无意识地伸出舌头,极其轻微地舔舐了一下唇边的水渍。这微小的反应,让我心头一喜。 “江屿?喝点水…” 我凑近他耳边,低声唤着,用湿布一角小心地蘸了点温水,滴进他微微张开的唇缝里。 他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滑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吞咽着那点冰凉的雪水。每一次吞咽,眉头都因为牵扯而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被火光映得亮晶晶的。 我耐心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喂他喝下了小半碗温水。 就在这时,他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紧锁的眉头,极其缓慢地、如同推开千钧巨石般,向上抬了抬! 不是舒展,而是一种用力想要睁开眼皮的动作!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紧张和期待让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江屿?” 我声音发颤,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地滚动着。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每一次艰难的抬眉,都牵动着脸上紧绷的肌肉,额角的青筋也再次微微贲起。 终于! 那两片沉重的、沾着血污和冷汗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向上掀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不再是剧痛爆发时的熔炉厉芒,也不是昏迷时的死寂灰暗。那是一种极度疲惫、极度虚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在灰烬深处顽强闪烁的…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浑浊,布满血丝,带着高烧的赤红,却异常地…清醒! 他的视线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带着一种刚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茫然和沉重。目光先是模糊地扫过屋顶巨大的破洞和外面铅灰色的天空,然后极其滞涩地向下移动,扫过跳动的温暖火焰,扫过捧着碗、小脸上沾着面糊、正呆呆看着他的小石头,最后…极其缓慢地…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摇曳的光影。那双刚刚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清醒得令人心悸。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看到我的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唤醒的、近乎冷酷的冷静。 他看着我。沾着干涸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刺穿了我强撑的镇定和伪装。这一路亡命的奔逃,这一夜的惊心动魄,这破屋里勉强燃起的微末生机,所有的恐惧、无助、委屈、后怕,还有看到他终于睁开眼的巨大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你…你醒了?”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哽咽,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烟灰,砸落在他滚烫的胸膛上,“你吓死我了!你混蛋!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依赖。我死死抓着他滚烫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死神手里彻底拽回来,再也不会离开。 破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寒风穿过破洞的呜咽声,和我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后怕和委屈的啜泣声。 江屿那只被我死死抓着的手臂,极其微弱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动了一下。 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翻转了手腕。 然后,他那滚烫的、布满细小伤口和血污的手掌,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反握住了我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冰冷颤抖的手指。 没有言语。 只有掌心传来的、那滚烫得几乎灼人的温度,和他指尖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一下颤抖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滚烫的、带着血痂和粗粝厚茧的指尖,笨拙而坚定地包裹住我冰冷颤抖的手指。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来的、如同熔岩般灼烫的温度,和他指尖那一下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濒临崩溃的情绪洪流。汹涌的哽咽猛地卡在喉咙里,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大颗大颗地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迅速被他的高温蒸发。 他…他在安慰我? 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男人,用他仅存的一丝力气,在笨拙地、无声地告诉我,他还在。 “呜…” 小石头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小嘴一瘪,眼泪也吧嗒吧嗒掉进空了的碗里,小手紧紧抓住江屿另一只垂落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主心骨。 火焰在破败的火塘里跳跃着,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暖意。屋外的风雪依旧在狂啸,破洞灌进来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冷意。可在这片冰冷的绝望和劫后余生的疲惫里,掌心传来的那点滚烫的回握,却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粒倔强的火星。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力量,压在我冰冷的心口,也点燃了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流。 江屿依旧虚弱地躺着,胸膛艰难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半睁着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在疲惫的血丝中艰难地闪烁着,目光落在我脸上,嘴唇又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连忙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暖…了…”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几乎被火焰噼啪声淹没的气音,带着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暖了?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胸口那块搏动着的暗金铜斑上,又落回我们紧紧交握的手上。 那铜斑散发的灼热,是驱散他体内阴寒死气的火种,是催生他伤口愈合的邪异力量。 而他掌心传来的滚烫回握,是劫后余生的确认,是无声的安抚,更是…在这冰冷绝境里,点燃我心中那一点微弱暖意的星火。 两股暖意,一股来自那邪异的铜斑,带着金属的冷硬与霸道;一股来自他掌心,带着血肉的滚烫与笨拙的温柔。它们交织在一起,如同燎原的星火,在这破败的看林人小屋、在这漫天风雪的绝境里,硬生生烧出了一片不容忽视的、名为“活着”的温度。 我胡乱地用冻得通红的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和烟灰,吸了吸鼻子,将心头翻涌的酸涩和委屈狠狠压下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嗯,” 我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回应,反手握紧了他滚烫的手指,仿佛要将彼此的力气和温度都传递过去,“暖着呢。你给我好好暖着,听见没?” 第86章 暖意燎原·余烬复燃 他那只滚烫的手,死死攥着我的手指头,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骨头捏碎。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又带着股子死里逃生的劲儿,沉甸甸地,直往我冰凉的骨头缝里钻。 “暖着…” 他那句气音儿,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砸在我耳朵边,烫得我心口一抽。 暖着? 我低头,目光在他胸口那块搏动着的暗金铜斑,和我们死死交握的手上来回扫。铜斑像个微缩的熔炉,散发着霸道又邪乎的热量,催着他那身破烂皮肉一点点长拢。而他掌心传来的滚烫,是另一种暖。是劫后余生喘上那口气的证明,是笨拙又死命的安抚,更是…在这冰窟窿似的绝境里,硬生生燎着了我心口那点子快冻僵的念想。 两股子暖流,一股子邪性霸道,带着铜铁的冷硬;一股子滚烫实在,带着血肉的笨拙。它们拧巴在一块儿,像两股打湿了又硬点着的柴禾,在这四面漏风的破屋里,在这鬼哭狼嚎的风雪天里,噼里啪啦地烧出了个“活”字儿。 “嗯,” 我嗓子眼儿里跟堵了把沙子似的,又干又疼,可应出来的声儿却硬邦邦的,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我反手也死命攥紧了他那滚烫的手指头,像是要把自个儿那点子力气和活气儿也一股脑儿渡过去,“暖着呢!你给老娘好好暖着!听见没?敢凉下去试试!” 江屿半睁着那条细缝,眼珠子里那点微弱的光,在我脸上定了定。沾着血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几乎看不见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破碎的笑影子。喉结又滚了滚,终究是没力气再出声。 火塘里,那几块烤透了的煤核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子贪婪地舔着空气,发出噼噼啪啪的欢实声响,把破屋里一小块地方烘得暖融融的。那股子呛人的浓烟味儿淡了,剩下的是干燥的木头燃烧的暖香,还有烤饼子散发出的、勾人馋虫的纯粹麦香。 “石头!水烧开了没?” 我扭头吼了一嗓子,声音在暖和的空气里都透亮了几分。 小石头正捧着那个豁口粗陶碗,眼巴巴地瞅着火堆边烘着的另一碗雪水。碗底的水已经化开,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小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鼻尖还沾着点黑灰,听到我叫,赶紧端起碗,小心翼翼地递过来:“晚姐姐!温了!温了!” 碗里的水果然温热了。我接过来,撕下自己棉袄里衬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蘸了温热的雪水,小心翼翼地给江屿擦脸。冰冷的布条变温了,擦过他滚烫的额头、脖颈,还有胸口铜斑周围那片被烫得通红的皮肤时,他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动了那么一丝丝,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像是舒服又像是难受的哼唧。 “晚姐姐…给…” 小石头又把那个装着烤热碎饼子的碗推到我面前,金黄的饼块吸了水汽,软乎乎地泡在稀薄的面汤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你先吃。” 我把碗推回去,眼睛没离开江屿,“给你江屿哥弄点稀的。” 小石头这次没推辞,大概是真饿狠了。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吸溜着滚烫的糊糊,烫得直哈气,小脸上全是满足,像捧着琼浆玉液。 我则用小勺子,舀起碗底最稀薄、温度也刚好的面糊汤,凑到江屿干裂的唇边。“张嘴,慢点。” 我声音放得极低。 这一次,他极其顺从地张开嘴,含住了那点温热稀薄的食物。温软的麦香混合着水的微甜在口中化开,他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吞咽着,眉头因为牵扯到伤处而微微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地落在我拿着勺子的手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属于生存本能的渴望。 喂了小半碗稀糊糊,他额角的汗更多了,呼吸也急促了些,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看着我,沾着血污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嗡——!” 又是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浑厚、更加沉重!如同万吨巨钟在胸腔内被更沉重地撞击!嗡鸣声带着实质般的震动,猛地从他胸口那块暗金铜斑炸开! 嗡鸣响起的瞬间,江屿按在铜斑附近的那只手(虽然无力垂落,但指尖离得很近)的手背皮肤下,骤然亮起一片蛛网般密集、刺目的暗金色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闪烁!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毁灭性高温的恐怖力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掌心下被瞬间引爆的前兆! “呃啊——!!!” 江屿仰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整个上半身如同触电般剧烈抽搐!按在胸口的左手手臂肌肉瞬间贲张到极致,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光芒炽烈,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而那块被按住的暗金铜斑,更是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暗金光芒!高温扭曲了空气,覆盖其上的最后一点云南白药残渣瞬间被烤干、焦黑、剥落!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暗金流火的灼热气浪,以他胸口为中心,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轰然向四周扩散! “啊!” 小石头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碗差点摔出去,整个人缩成一团。 我也被那骤然爆发的恐怖高温和冲击波逼得向后一仰,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又要失控?! 然而,预想中那玉石俱焚般的狂暴能量并没有彻底爆发!那灼热的气浪在扩散到极限、几乎要掀翻这破败木屋的刹那,猛地向内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扼住了咽喉! 刺目的暗金光晕急剧衰减!铜斑搏动的幅度骤然减小!那狂暴飙升、几乎要焚毁一切的高温,如同被强行压制,开始迅速回落!虽然依旧滚烫逼人,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毁灭性的灼烧感! “呼…呼…” 江屿弓起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砸回干草堆里,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剧烈的颤抖和痛苦的余韵。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淌下,浸湿了身下的枯草。他死死闭着眼,牙关紧咬,脸颊肌肉因为剧痛而扭曲抽搐着。 但那双眼睛,在紧闭的眼皮下,那疯狂闪烁的暗金寒芒,也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只剩下一点微弱却稳定的光芒,如同风暴过后的余烬。更关键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次陷入彻底的昏迷!那沉重的眼皮虽然紧闭,却依旧在痛苦地颤动,显示着他顽强的意识在与那股狂暴的力量搏斗、压制! 成功了?!他靠自己的意志,暂时压制住了铜斑的再次暴走?! 这发现让我心头狂震!巨大的后怕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交织! “江屿哥…” 小石头带着哭腔,怯生生地爬过来。 “别碰他!烫!” 我一把拉住小石头,心有余悸地看着江屿胸口。那块暗金铜斑依旧散发着惊人的高温,表面的古老纹路在昏暗火光下流转着内敛的暗沉光泽。铜斑周围的皮肤一片通红,甚至有些地方鼓起更大的水泡,是被刚才骤然高温烫伤的痕迹。但那股毁灭性的狂暴感,确实被压制住了! “药…药!” 我猛地想起小石头带回来的云南白药和孙伯给的止血草根!那油纸包! 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过那个油纸包,手忙脚乱地撕开。里面是那个小小的深褐色玻璃瓶,还有几根干枯的褐色草根。拔掉软木塞,浓烈刺鼻的药味冲了出来。 看着江屿胸口那依旧滚烫、表面似乎更加光滑流转的铜斑,我心一横。这次不敢再像上次那样猛倒了。我用小勺子极其小心地挖出一点深褐色的药粉,避开铜斑中心最灼热的位置,极其轻柔地、均匀地撒在铜斑周围那片被烫得通红、甚至起泡的皮肤上。 “嗤…” 滚烫的皮肤接触冰凉的药粉,依旧腾起细微的白烟。昏迷中的江屿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但远没有上次那般剧烈。 我又拿起那几根干枯的止血草根,放进嘴里用力嚼碎。苦涩辛辣的汁液瞬间弥漫口腔,带着一股浓烈的土腥气。我将嚼烂的草根糊糊,同样小心翼翼地敷在铜斑周围烫伤最严重、以及之前那些焦黑伤口边缘新生的肉芽上。 做完这一切,我才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吁出一口浊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看着江屿胸口被药粉和草根糊糊覆盖的区域,那灼人的高温似乎被药力中和、压制,渐渐变得温和了一些。他紧锁的眉头也似乎舒展了一点点,沉重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 “晚姐姐…江屿哥他…” 小石头带着哭腔,小脸上满是惊恐未定。 “没事了…暂时…” 我哑着嗓子,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种尘埃落定的虚脱感。我摸了摸他冰凉的小脸,“吓坏了吧?去,把剩下的饼汤喝了,压压惊。” 小石头用力点点头,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眼睛却还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屿。 我重新坐回江屿身边,用那块湿布,继续沾着温水,极其轻柔地擦拭他额头上滚烫的汗珠。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冰冷的脸颊,那皮肤下透出的微弱暖意,和他此刻虽然痛苦却异常顽强的生命力,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火焰在火塘里稳定地燃烧着,橘红色的光芒温暖而坚定。屋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只有寒风穿过破洞时发出的呜咽,像困兽不甘的喘息。 暂时的安全,劫后的喘息,还有这破屋里艰难燃起的暖意,都让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弛。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如同枯枝被踩断的声音,猛地从屋外传来! 声音很近!就在木屋墙根底下! 瞬间,一股比风雪更刺骨的寒意,猛地从我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我猛地抬头,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瞳孔骤缩! 小石头也听到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江屿紧闭的眼睛,也在这一刻猛地睁开!那双刚刚被剧痛折磨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到极致的、如同淬了寒冰的暗金厉芒!那光芒里,没有恐惧,只有最纯粹、最凶狠的杀意和戒备! 他攥着我手指的手,力量骤然收紧!那滚烫的金属般的手指深深嵌入我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心神猛地一凛! 是他! 那个撑着黑伞的瘟神! 他追上来了!就在屋外! 脚步声! 极其轻微,却如同踩在心脏上的鼓点,在屋外的积雪上响起! 嗒…嗒…嗒…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和冰冷,绕着这间破败的木屋,缓缓移动! 每一步,都像是死神的镰刀,在一点点逼近! 脚步声停在了…那扇被我们用破木板和烂树根勉强堵住的门板前!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江屿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我们三人狂乱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擂动。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地透过门板的缝隙渗透进来,冻得人牙齿打颤。 “笃。”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重锤敲在耳膜上的叩击声。 不是敲门。 是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叩击在腐朽门板上的声音。 笃。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死寂中炸开! 紧接着—— “吱嘎…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承受巨大压力的呻吟声响起! 堵在门后的破木板和烂树根,在巨大的力量下剧烈地颤抖起来!灰尘簌簌落下! 门板,正在被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从外面强行挤压、变形! 他要破门而入! 第87章 煞气凝渊 火塘里,最后一块煤核烧得通红,橘红色的火苗子有气无力地舔着空气,勉强把破屋这巴掌大的地方烘出点人味儿。江屿胸口那块铜斑,搏动得稳了些,那股子要命的灼热劲儿也收拢了,像块烧透了的铁疙瘩,沉甸甸地熨着他那身冰凉的皮肉,也把从四面八方破洞窟窿里钻进来的贼风挡了挡。 我刚把最后几滴温乎的雪水,小心地润进江屿干得裂口的嘴唇里。他喉结费劲地滚了一下,半睁着的眼缝里,那点子比豆火还弱的光,又沉又倦地落在我脸上,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看人的力气。小石头蜷在火塘边上,抱着膝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熬了大半宿的惊吓和累,到底扛不住了,眼皮子粘得死紧,睡了过去。小脸上还糊着没干的泪道子,混着黑灰,脏兮兮的,却也总算有了点活人的安稳气儿。 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后怕,像两床浸透了冰水的厚棉被,死沉死沉地压在身上。这破屋四面漏风,冷得像冰窖子,可眼下,它就是我们仨唯一的活命窝。屋外头的风雪声好像是小了点,只剩下风穿过林子、钻过破洞时,拉长调子的呜咽,空落落的,像野地里没埋严实的孤魂在哭。 绷得太紧的弦,在这片刻假模假式的安宁里,不知不觉就松了一扣。 就在这口气儿刚往下落的档口。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冻进骨头缝里的“静”,毫无预兆地,兜头罩了下来! 不是没声儿了。风声还在,火苗子噼啪的动静还在,江屿那拉风箱似的喘气声也还在。 是那股子“活气儿”没了!屋外头漫天刮着的雪片子声,林子里枯枝被雪压断的“咔嚓”脆响,远处不知道啥野兽憋出来的嚎叫……所有这些动静,一刹那间,像是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冰得瘆人的厚膜给隔开了!变得又远又飘,模糊得像是隔着几层厚棉被听来的。就仿佛我们仨,连带着这间破屋,被一只巨大无比的、冰坨子做的手,从这风雪山林里硬生生给“抠”了出来,塞进了一个冻死人的玻璃匣子里! 一股子比外头刀子风还刺骨、还粘糊的寒气,悄没声儿地就渗过了朽烂的木板墙,跟墨汁滴进水里似的,“呼”一下漫满了整个小屋。火塘里那点可怜的火苗子,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摁了一把,“噗”地矮下去一大截,光猛地暗了,只剩下点苟延残喘的橘红色,眼瞅着就要咽气。墙上、梁上,刚刚被火烘出来的那点潮乎气儿,眨眼功夫就凝起了一层细密的白毛霜!密密匝匝,像死人身上刚炸起来的汗毛。 “唔…” 缩在火边的小石头,在睡梦里猛地打了个哆嗦,无意识地把自个儿蜷得更紧,小脸皱成一团。江屿半睁着的眼缝,骤然缩成了两道冰冷的细线!瞳孔深处那点子微弱的光,轰地一下爆开,炸出前所未有的、淬了冰碴子又烧着火星子的厉芒!他攥着我的那几根手指头,猛地收紧了!那力道,像是要把我的骨头生生捏碎! 我浑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立了起来!心口像被一只冰窟窿里捞出来的鬼爪子狠狠攥住,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差点背过去!血都冻僵了! 不是听见啥,不是看见啥。 是那东西“在”那儿!就在屋外头!他压根不用砸门,不用试探!他就这么杵着,用他那种冻死人的“煞气”,像张冰做的网,把我们仨,连这破屋,死死罩住、钉牢了! “晚…姐…” 小石头被这冻透骨髓的杀机惊醒了,睡眼里的迷糊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撕碎,一个“姐”字卡在喉咙里,小脸煞白得像糊了层墙粉,身子抖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哆嗦的叶子,惊恐万状的眼珠子死死钉在那扇用破木板胡乱堵着的门上。 江屿的胸膛猛地起伏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快要散架的杂音,又急又沉。被我死死抓住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像扭动的蚯蚓,皮肤底下那蛛网似的暗金纹路,再次不受控制地亮了起来,一闪一闪,透着股邪性的光!他死死盯着门口,沾着血痂冻疮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冰冷僵硬的直线。那眼神里,没半点怕,只有被逼到绝路、龇着牙要拼命的野兽才有的凶戾和狠绝!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像冰锥子扎进耳膜里的脆响,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突兀地炸开。 堵在门洞最外面那块腐朽的厚木板中央,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那裂缝漆黑,弯弯曲曲,像一条刚爬出来的、带着剧毒的蜈蚣。 寒气,更重了。空气像是凝固的冰坨子,吸一口,肺管子都针扎似的疼。 “嗬…” 江屿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不是痛,是愤怒,是被彻底激怒的凶兽濒死反扑前的咆哮!他那只被我死死攥住的手猛地往回一抽,带着一股子不容抗拒的蛮力!我猝不及防,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半边身子都压在了他滚烫的胸膛上! “你…” 我刚要开口,却撞上他那双死死盯着门缝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暗金厉芒疯狂跳跃,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他沾着血污冻疮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看口型,是一个字——火! 火?! 我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这疯子!他要用胸口那邪门的铜斑当引子,点爆这屋里最后那点火星子!跟外面那煞星同归于尽?! “不行!” 我嘶声低吼,声音都变了调,反手更死命地抓住他那只试图引动力量的手臂!指尖深深掐进他滚烫的皮肉里,“江屿!你他妈给我停下!停下!” 他的手臂肌肉坚硬如铁,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光芒更盛,那搏动的频率快得惊人,一股毁灭性的热力正在他掌心下疯狂酝酿!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门板上那条越来越宽的黑色裂缝,对我不顾一切的阻拦置若罔闻!只有那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一声重过一声! “晚姐姐!裂缝…裂缝变大了!” 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尖叫像根针,扎破了凝滞的空气! 我猛地扭头! “咔…咔嚓嚓…” 那门板上的黑色裂缝,如同活物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疯狂蔓延!更多的细密裂纹从中心炸开,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一股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冰冷的寒意,如同实质的黑色墨汁,正顺着那些裂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所过之处,木板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白霜! 堵门的木板,正在被一种诡异的力量,从内部瓦解、冰冻!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震鸣,穿透了腐朽的门板,清晰地灌入屋内! 堵门的木板猛地一震!覆盖其上的白霜瞬间崩裂飞溅!那道最大的黑色裂缝骤然扩张,如同撕裂的伤口,露出外面一片深沉到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悄无声息地,从那撕裂的黑暗裂缝中探了进来! 没有一丝血色!皮肤光滑得如同上好的瓷器,却透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僵硬!五指微张,指尖修剪得异常整齐,指甲盖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 那手,就那么随意地搭在破裂的门板边缘。 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如同万吨冰山轰然压下!火塘里最后那点火星子,“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和冰冷,瞬间吞噬了整个破屋! 小石头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仔般的抽气声,随即彻底没了声息,不知是吓晕还是冻僵了。 江屿的身体在我身下猛地绷紧到了极致!喉咙里发出困兽濒死的“嗬嗬”声!他那只被我死死压制的手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光芒刺目,那狂暴的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眼看就要彻底失控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玉石俱焚的刹那! “咻——!” 一声极其尖锐、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烧红的铁条猛地捅进了冰水里! 一道刺目的、带着灼热尾焰的赤红色流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陨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木屋侧面那个巨大的破屋顶窟窿外,破开漫天风雪,精准无比地射向门口那只探进来的、苍白冰冷的手! 那赤红流光的轨迹,快得超出了人眼捕捉的极限!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灼热的残影!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生肉的声响! 那只搭在门板裂缝边缘、散发着无尽寒意的苍白手掌,掌心位置,瞬间被那道赤红流光洞穿!留下一个边缘焦黑、冒着丝丝白烟的孔洞! 没有血流出!只有一股极其稀薄的、带着硫磺和金属烧灼气味的黑烟,从伤口处袅袅升起! 那只手,如同被毒蝎蜇到般,猛地一颤!闪电般缩了回去!消失在门板裂缝外的黑暗中! 紧接着!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爆炸,而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冻土上!整个破木屋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屋顶的积雪簌簌落下! 堵在门口那块布满裂纹、覆盖白霜的厚木板,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狠狠撞飞!碎裂的木块如同炮弹般激射进来! 漫天木屑雪尘中,一个高大、挺拔、穿着深青色旧棉袄的身影,如同标枪般钉在门口的风雪里!他手里,端着一杆造型奇特的、枪管还在微微发红、冒着缕缕青烟的长筒火铳!枪口,正对着门外那片深邃的黑暗! 寒风卷起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风霜痕迹却异常沉静坚毅的脸。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如同雪原上的孤狼! 是老林!后山那个神出鬼没、传言脾气古怪的守林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震惊和死里逃生的狂喜瞬间攫住了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门外那片深邃的黑暗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雪呼啸。那只被灼伤的手消失了,连同那撑伞的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门口地上,那个焦黑的孔洞和残留的刺鼻气味,证明着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致命交锋。 老林端着那杆还在冒烟的火铳,枪口纹丝不动地指着门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一片狼藉、冰冷死寂的屋内,扫过地上昏迷不醒的小石头,扫过我身下正拼命压制着狂暴力量、浑身紧绷如铁的江屿。 他沾着雪沫子的眉头,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那眼神,没有半分意外,只有一种见惯了山林险恶的深沉和凝重。 “不想死,” 一个沙哑、低沉、带着浓重山里口音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岩石相撞,清晰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就跟老子走。” 第88章 雪夜引路人 “不想死,” 那沙哑、冷硬得像石头摩擦的声音砸在冻僵的空气里,“就跟老子走。” 门口那个端着冒烟火铳的身影,像根钉死在风雪里的老松,纹丝不动。深青色的旧棉袄上落满了雪,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藏在风帽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亮得瘆人,像雪夜里饿急了的狼,死死盯着屋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屋里死寂。火塘彻底灭了,最后一点热乎气儿被门洞里灌进来的寒风卷得干干净净。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地上,小石头软绵绵地瘫着,小脸煞白,眼瞅着只有出气没进气。我半边身子还死死压在江屿滚烫的胸膛上,能感觉到他皮肤底下那股子狂暴的力量,像被强行塞回笼子的困兽,还在疯狂冲撞,撞得他浑身肌肉绷得像石头,牙关咬得咯咯响,喉咙里挤出压抑不住的、拉风箱似的粗喘。 老林的话像根冰锥子,扎得我一个激灵。 走?往哪儿走?这冰天雪地,黑灯瞎火,后面还缀着个能冻死人的煞星!可留下来?堵门的板子都碎了,那玩意儿随时能摸进来!留下就是等死! “走!” 我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字,又干又哑,带着豁出去的狠劲儿。几乎是同时,我感觉到身下江屿紧绷的身体极其微弱地松弛了一丝丝,他那双布满血丝、烧着暗金余烬的眼睛,艰难地朝门口那身影瞥了一眼,里面凶戾未退,却也透出一丝绝境里抓住浮木的决断。 “扶他!” 老林头也不回,声音又冷又硬,手里的火铳枪口稳稳指着门外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像尊镇煞的石像。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从江屿身上撑起来。左肋下的伤处被这一扯,疼得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回去。顾不上许多,我抓住江屿一条滚烫的胳膊,死命往自己肩膀上拽。“石头!醒醒!石头!” 我扭头冲地上那小小的一团吼,声音都劈了叉。 小石头一动不动。 老林似乎背后长了眼,端着枪的姿势没变,左脚却猛地向后一勾一带!动作快得看不清!地上那根被我们撞断的半截腐朽窗棂木棍,被他脚尖精准地挑飞起来,“啪”一声,不轻不重地砸在小石头蜷缩的小腿上! “哎哟!” 小石头吃痛,猛地一抽,混沌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里面全是惊魂未定的茫然和恐惧。 “起来!跟上!” 老林的声音像鞭子,抽散了小石头最后那点迷糊。 小石头一个骨碌爬起来,小脸还白着,但黑亮的眼睛里总算有了点活气,看到门口老林的背影和那杆冒烟的铁家伙,又看到我正死命拖着江屿,立刻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用他小小的身体顶住江屿另一边摇摇欲坠的胳膊。 “走!” 老林低喝一声,端着火铳,一步踏出了破碎的门洞,高大的身影瞬间被门外呼啸的风雪吞没大半,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坚定的轮廓。 风雪像无数冰冷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过来。屋外比想象中还冷,还黑。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雪片子被狂风卷着,横着飞,砸在脸上生疼,眼睛都睁不开。积雪没过了膝盖,每拔一步腿,都像是在泥潭里挣扎,沉得能要人命。 老林走在最前面,深一脚浅一脚,速度却快得惊人。他好像对这鬼天气和脚下的路熟得不能再熟,高大的背影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像一座移动的灯塔。那杆造型古怪的长火铳,被他单手稳稳端着,枪口始终警惕地指向侧后方,指向我们刚刚逃离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破屋废墟。 我和小石头架着江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江屿的身体滚烫,像个大火炉,在这冰天雪地里竟成了唯一的热源。可他大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我肋下撕裂般的剧痛,无名指骨裂的地方更是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冷汗混着雪水糊了一脸,眼前阵阵发黑。 小石头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用尽吃奶的力气撑着江屿另一边。他个子矮,积雪几乎没到了他胸口,走得更加艰难,好几次差点摔倒。 风雪声太大,盖住了一切。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还有脚下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 “晚…晚姐姐…” 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江屿哥…他…他好烫…” 我侧头看去。江屿的头无力地垂着,靠在我颈窝,滚烫的呼吸灼烧着我的皮肤。他眼睛紧闭着,眉头死死锁成一个疙瘩,嘴唇干裂得起了皮,泛着不正常的灰白色。胸口那块隔着破棉袄依旧能感觉到的铜斑,搏动得异常剧烈,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灼人的热浪,烫得我心惊肉跳。 “撑住…石头…快到了…” 我嘶哑地吼回去,声音被风撕得粉碎,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前头老林的背影在风雪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仿佛随时会消失。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金属嗡鸣,穿透呼啸的风雪,清晰地传入耳中!源头正是我架着的江屿! 随着这声嗡鸣,他滚烫的身体猛地一颤!一股更加灼热的气流从他胸口爆发开来!皮肤下,那蛛网般的暗金纹路再次不受控制地亮起,光芒透过单薄的衣衫隐约可见! “呃!” 江屿痛苦地闷哼一声,沉重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攥着我胳膊的手骤然收紧!那力量大得惊人,像烧红的铁钳! 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松手! “江屿!稳住!别让它出来!” 我失声尖叫,用肩膀死命顶住他后仰的身体,指甲深深掐进他滚烫的手臂皮肉里,试图用疼痛唤回他的神志。 前面疾走的老林,身影猛地顿住!如同嗅到危险的猛兽,豁然转身!风雪卷起他深青色的衣摆,猎猎作响。他端着火铳的手稳如磐石,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痛苦挣扎的江屿,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棉袄,看到了他胸口那邪异的搏动! 老林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凝重得能滴下水来。他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骂什么,但声音被风吞没。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身后茫茫的风雪和黑暗,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忌惮,是凝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娘的!” 他终于骂出了声,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带着一股山野汉子的狠厉,“给老子撑住了!别招来那鬼东西!” 话音未落,他竟不再端着枪警戒后方,而是猛地几个大步跨了回来!动作快得像头雪豹!带着一股风雪和硝烟混合的冷硬气息,瞬间逼近! 没等我反应过来,老林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右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探出,不是抓向江屿,而是快如闪电地按在了江屿的后颈大椎穴上! “呃啊——!” 江屿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惨嚎!身体如同被通了高压电,猛地向上弓起!浑身肌肉绷紧到了极限,皮肤下疯狂闪烁的暗金纹路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光芒骤然黯淡下去!胸口那狂暴搏动的铜斑,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摁住,搏动的幅度猛地一滞!那股即将失控爆发的灼热力量,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江屿弓起的身体重重砸回我肩上,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下,靠在我颈窝,只剩下破碎而急促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巨大的痛苦。他攥着我胳膊的手也松了力道,软软地垂了下去。皮肤下那刺目的暗金纹路彻底隐没,只剩下胸口铜斑依旧散发着灼人的高温和微弱的搏动。 老林的手依旧按在江屿后颈,脸色阴沉得可怕。他那只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持续输送着某种力量压制着江屿体内躁动的邪异。 “走!” 老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锐利地扫过我和吓呆了的小石头,“不想冻死在这儿,就他娘的给老子跟上!快!” 他不再多言,收回按在江屿后颈的手,转身,端着火铳,再次一头扎进了前方更加狂暴的风雪中。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加快,背影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紧迫。 我看着怀里如同虚脱般、只剩下沉重喘息和灼热体温的江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刚才老林那一下,虽然粗暴,却实实在在地把江屿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可那代价…江屿此刻的痛苦,比之前更甚。 “走!” 我咬着牙,把涌上喉咙的血腥味咽下去,架起江屿,拖着他沉重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追向那个在风雪中时隐时现的深青色背影。小石头也反应过来,抹了把脸上的雪沫子,用尽力气帮忙撑住。 风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分不清东南西北。老林的身影成了唯一的方向。他像一头识途的老狼,在没膝深的积雪和狂舞的风暴中穿行,路线极其刁钻,时而绕过被积雪压塌的巨树,时而钻进低矮密集的灌木丛,时而贴着陡峭的岩壁边缘走。 每一次江屿的身体因为虚弱或痛苦而剧烈颤抖,眼看要栽倒时,前面疾走的老林总会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脚步猛地一顿,或者极其细微地改变一下方向,用他高大身躯带起的风压,或者脚下踢起的一蓬雪雾,巧妙地“扶”我们一把,让我们堪堪稳住身形。 这老东西…对这片山林的熟悉程度,简直到了邪乎的地步!而且,他绝不是普通的守林人!那手瞬间压制江屿邪门铜斑的功夫,还有这神出鬼没的身手… 不知在风雪中挣扎了多久,久到我的双腿彻底麻木,只剩下机械地向前挪动。久到小石头累得只剩下喘气的力气,小脸冻得发青。久到江屿的喘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只有胸口那持续不断的灼热搏动,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就在我感觉自己也要被冻僵、彻底倒下的时候。 前面带路的老林,身影猛地停住了。 风雪依旧狂啸,卷起他棉袄的下摆。他端着火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前方,是一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相对平缓的山坳。山坳靠里,背风的一面,紧贴着陡峭的山壁,黑黢黢地矗立着一座…完全由粗大圆木垒成的屋子! 那屋子比之前的看林人破屋大了不止一圈,圆木粗壮,缝隙用泥巴和苔藓糊得严严实实。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被压实了的茅草和积雪,像个敦实的大蘑菇扣在山壁上。最扎眼的是,它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无比、看着就格外结实的木门,紧紧地关闭着。门口上方,还挑出一个简陋的茅草檐,遮住了门前的些许风雪。 这地方,隐蔽得像野兽的巢穴,也结实得像座小型堡垒! 老林走到那扇厚重的木门前,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极其警惕地再次侧耳倾听了一下四周的风雪声,又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扫视了一圈白茫茫的山坳。确认没有异常后,他才腾出一只手,在门板上以一种奇特的节奏,“笃、笃笃、笃”地敲了几下。 片刻死寂。 “吱呀——” 一声沉重而滞涩的摩擦声响起。厚重的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干燥木头、草药和烟火气的、温暖得令人想哭的气息,瞬间从门缝里涌了出来! 门里站着个身影,背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是个瘦高的男人轮廓。 老林没说话,端着火铳,侧身一步就跨了进去,身影消失在门内的温暖和黑暗中。 “快进来!” 老林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温暖的气息如同救命稻草!我架着江屿,几乎是踉跄着扑向那道门缝。小石头也连滚带爬地跟上。 就在我半边身子刚挤进门内温暖的黑暗中时—— “嗡…” 一声极其低沉、极其遥远、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传来的金属嗡鸣,穿透呼啸的风雪,极其微弱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声音的源头,似乎来自我们刚刚逃离的方向…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磨蹭什么!找死吗?!” 门内,老林不耐烦的低吼如同炸雷。 我猛地一个激灵,顾不上多想,用尽最后力气,将江屿沉重的身体和小石头一起,死命地拽进了门内! “砰!” 身后,那扇厚重无比的木门,被门内那个瘦高身影,用尽全力,猛地关死!沉重的门闩落下,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鬼哭狼嚎的风雪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杀机。 门内,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一股干燥温暖、带着浓重草药和烟火气的奇异气息。 黑暗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刚才关门瞬间带进来的冷风,卷起地上些许灰尘,呛得人想咳嗽。江屿沉重的身体靠在我身上,滚烫的体温在黑暗中像个小火炉。小石头紧挨着我,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我的衣角,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响起。紧接着,一点昏黄跳动的光芒,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是老林。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个老旧的煤油打火机,幽蓝的火苗舔舐着棉线灯芯,点亮了一盏挂在木柱上的、积满油垢的玻璃罩马灯。 昏黄、摇曳的光线,如同潮水般,缓缓铺满了这间不算小的木屋内部。 屋子比外面看着更宽敞些。四壁和头顶都是粗粝的原木,缝隙用深色的泥巴仔细填抹过。地面是夯实的泥土,扫得很干净。屋子中央,是一个用大块青石板垒砌的、四四方方的火塘。此刻塘里没有明火,只有厚厚一层暗红色的灰烬,散发着持久而温暖的热力。几块黝黑、形状不规则的大石头围在火塘边,充当凳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干燥木头的清香,烟火气,浓烈的、带着苦味的草药气,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硫磺和硝石的刺鼻气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着里侧墙壁摆放的一排排粗糙的木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成捆的、带着泥土的干枯草根;用麻绳串起来的、风干的动物皮毛(有些看着就不像寻常山货);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陶罐瓦罐;甚至还有几块黑乎乎、泛着金属光泽的矿石。角落里,还斜倚着几杆造型各异的长枪短铳,枪管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这哪是守林人的屋子?这分明是个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军火库加药材铺子! 那个开门的瘦高身影也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身板挺得笔直,像棵白杨树。脸型瘦削,颧骨很高,嘴唇很薄,紧紧抿着。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不大,但眼神极其锐利、沉静,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正带着审视和警惕,在我们三个狼狈不堪的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昏迷不醒、胸口依旧散发着灼人热量的江屿身上。 “老林?” 军装男人的声音低沉平稳,没什么情绪,目光转向正在把火铳小心靠墙放下的老林,“哪捡的‘火罐子’?还烫手。” 火罐子?是说江屿胸口那邪门铜斑? 老林没立刻回答,他放好火铳,走到火塘边,抄起一把用整块木头挖成的长柄勺子,在厚厚的暗红灰烬里扒拉了几下。几颗埋在灰里的、烧得通红的石头被翻了出来,散发出更强烈的热浪。他拿起旁边一个陶罐,往里面倒了些水。 “嗤啦…” 冷水浇在滚烫的石头上,腾起一股浓郁的白雾,带着硫磺味儿的水汽瞬间弥漫开来。屋里的温度明显又升高了一些,冻僵的四肢百骸开始贪婪地吸收着这份温暖。 “山那边破屋撞上的。” 老林这才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他拿起勺子搅动着灰烬里滋滋作响的石块和水,“差点炸了,还招了‘黑煞’。” “黑煞?” 军装男人锐利的眼神猛地一凝,如同针尖般刺向老林,“那东西真在附近?” “嗯,” 老林头也不抬,用勺子舀起些热水,浇在火塘边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腾起更多的水汽,“挨了我一‘烙铁’,缩回去了。但这‘火罐子’太烫,迟早还得招来。” 他说着,目光瞥向靠在我身上、人事不省的江屿。 军装男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走到江屿跟前,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军人的利落。他没有贸然去碰,只是凑近了仔细看江屿灰败中透着潮红的脸,还有胸口那隔着破棉袄依旧能感觉到灼热搏动的位置。他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在辨别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带着金属气息的灼热味道。 “不是寻常的火毒。” 军装男人下了结论,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熔’进去的?” 老林哼了一声,没接话,继续搅和着他的热水石头。 “能弄醒吗?” 军装男人抬头看向老林。 “死不了。” 老林瓮声瓮气地说,他放下勺子,走到墙角那堆瓶瓶罐罐里翻找起来,动作粗鲁,瓶罐碰撞发出叮当乱响。“他自个儿不想死,阎王都拽不走。” 他翻出一个黑乎乎的、拳头大小的陶罐,拔掉塞子,一股极其浓烈刺鼻、混合着辛辣和苦涩的怪味瞬间冲了出来。 老林皱着眉,用两根手指挖出一大坨黑乎乎、粘稠得像沥青的膏药,走到江屿身边,二话不说,直接扒开他胸口的破棉袄和糊着草药血污的布条。 狰狞的暗金铜斑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它深深嵌在焦黑的皮肉里,表面的古老纹路在火光下流转着内敛的暗沉光泽,搏动沉稳而有力,散发出灼人的热量。铜斑周围新生的肉芽极其缓慢地蠕动着,周围被烫伤的皮肤一片通红,鼓起细密的水泡。 老林眉头都没皱一下,像是见惯了更可怕的伤口。他挖出那坨黑乎乎的膏药,极其粗暴地、直接糊在了铜斑周围那片烫伤最严重的皮肤上! “嗤——!” 滚烫的皮肤接触冰凉粘稠的膏药,瞬间腾起一股更加浓烈的白烟和刺鼻怪味!昏迷中的江屿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额头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你轻点!” 我心疼得脱口而出,下意识地想去阻拦。 老林理都没理我,动作麻利地将那黑膏药抹匀,覆盖住烫伤区域和部分铜斑边缘。说也奇怪,那膏药糊上去后,铜斑散发出的灼人高温,似乎真的被压制下去了一些?至少没那么烫得吓人了。江屿弓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下来,虽然依旧痛苦地蹙着眉,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 “死不了。” 老林重复了一遍,把剩下的膏药塞好罐子扔回墙角,动作粗鲁得像扔块石头。他走回火塘边,拿起那个木勺,舀起一勺还在滋滋冒泡的热水,走到我面前。 “手。” 他声音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 我一愣,这才感觉到右手无名指传来钻心的剧痛。低头一看,指关节肿得像发面馒头,青紫发亮,被江屿攥过的地方皮开肉绽,血糊糊一片,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茬! 之前生死关头,肾上腺素压着,竟然没觉出多疼。这会儿被暖意一烘,被老林一提醒,那剧痛瞬间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疼得我眼前发黑,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老林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粗糙得像砂纸,力气大得惊人。另一只手端着木勺,直接将那勺滚烫的、带着浓烈硫磺味的热水,浇在了我血肉模糊的手指上! “啊——!” 剧痛让我失声惨叫,身体猛地一抽,差点把靠着的江屿带倒。 “忍着!” 老林低喝一声,动作却不停,又舀了一勺热水,继续浇上去!滚烫的热水冲刷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同时也冲掉了凝结的血污和脏东西。那刺鼻的硫磺味似乎也有点效果,火辣辣的灼烧感似乎减轻了一丝丝? 几勺热水浇下去,我疼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老林扔下木勺,又去墙角翻找。这次他找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灰白色的粉末。他捏起一撮,直接按在了我还在流血、被烫得通红的伤口上。 “嘶…”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但那粉末似乎有奇效,血流竟然肉眼可见地减缓了!一股清凉的感觉压下了部分灼痛。 “骨头没碎,裂了。” 老林松开我的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死不了。” 又是这三个字。 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到火塘边,拿起一块烤得滚烫的石头,用破布包了,塞进蜷缩在角落里、依旧惊魂未定的小石头怀里。“抱着。” 小石头被烫得哆嗦了一下,却死死抱住了那热石头,冰凉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做完这一切,老林走到屋子另一头,一屁股坐在一个粗木墩子上,拿起靠在墙边的一杆长筒猎枪,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油布和一罐枪油,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枪管。昏黄的灯光下,他低垂着头,侧脸线条冷硬,只有擦拭枪管的动作一丝不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军装男人则抱臂靠在对面的木架子上,锐利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老林身上,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火塘灰烬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老林擦拭枪管的沙沙声,江屿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还有我因为手指剧痛而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温暖,干燥,带着硫磺和草药的味道,还有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硝烟气息。 暂时安全了。可这安全,像是悬在刀尖上。老林那句“迟早还得招来”,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口。门外是漫天风雪和那个神出鬼没的“黑煞”,门内是这两个身份成谜、浑身透着危险气息的男人,还有一个靠着邪门铜斑吊着命、随时可能再次失控的江屿… 我看着怀里江屿那张即使在昏睡中也依旧紧锁眉头、痛苦不堪的脸,又看了看自己那只被黑乎乎药粉覆盖、依旧钻心疼的手指。 这刚刚燃起的、带着硫磺味儿的暖意,又能支撑多久? 第89章 暖意生根 屋里静得吓人。 只有火塘灰烬底下,那几块烧红的石头还固执地散发着余温,烘得人脸上发干。空气里那股子硫磺混着苦药汤子的味儿,浓得化不开,吸一口,从鼻子眼儿一路呛到肺管子。 老林坐在个磨得油亮的粗木墩子上,眼皮耷拉着,手里捏着块油光光的布头,慢吞吞地擦他那杆老猎枪的枪管子。擦一下,停半天,粗糙的手指头捻过冰冷的金属,发出点细微的“沙沙”声,听着让人心里头更闷得慌。那个穿旧军装的瘦高个儿,叫老耿的,抱着胳膊斜倚在对面墙根儿的木架子上,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一会儿扫扫地上昏睡不醒、胸口微微起伏的江屿,一会儿又落回老林身上,眼神沉得像两口深井,啥也瞧不出来。 小石头缩在火塘边,怀里还死死抱着老林塞给他的、用破布包着的热石头。那石头早就不咋烫了,可他抱着不撒手,小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个乱糟糟的后脑勺,肩膀时不时抽一下,像是还在梦里头害怕。 我靠墙坐着,半边身子被火塘的余温烘着,半边身子却还浸在冰窟窿里似的发僵。右手那根倒霉的无名指,被老林糊了层黑乎乎的药粉,又用块还算干净的破布条子草草缠了几道。药粉渗进皮肉里,带来一股子针扎火燎的疼,可奇了怪了,之前那股子钻心裂肺、恨不得把手指头剁了的劲儿,真给压下去不少。就是肿得老高,青紫发亮,动一下都扯着筋地疼。 疼,能忍。可心里头那股子沉甸甸的劲儿,压得人喘不上气。 这地方,看着结实暖和,像个避风港。可老林那话,“迟早还得招来”,像块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我心尖子上。门外头是能把人活埋的风雪,还有那个神出鬼没、冻死人不偿命的“黑煞”。门里头呢?一个闷葫芦似的守林人,一个眼神能冻死苍蝇的退伍兵,还有个胸口揣着个邪门“火炉子”、半死不活的江屿。这“安全”,薄得跟窗户纸似的,一捅就破。 我低头,看着怀里江屿那张脸。在昏黄的马灯光下,灰败里透着点不正常的红,眉头死死拧着,像打了个死结。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点破锣似的杂音,听着就让人揪心。胸口那块地方,隔着破棉袄,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子沉甸甸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带着灼人的热意。老林糊上去的那层黑膏药,味儿冲得能熏死蚊子,可好像真有点用,那股子要把人皮肉都烤焦的高温,是收敛了些。 死不了。老林总说死不了。 可这样活着,算个啥? “喂他。” 老林那沙哑得像砂纸磨铁的声音,冷不丁地砸破了屋里的死寂。 我猛地抬头。 老林不知啥时候停下了擦枪的动作,正从墙角一个豁了口的瓦罐里,舀出一勺黑乎乎、粘稠得像墨汁的汤水。那味儿,比之前糊伤口的膏药还冲十倍!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苦腥、辛辣、还有某种陈年腐木的怪味,瞬间盖过了硫磺和草药味,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屋子。 小石头被这味儿呛得抬起头,小脸皱成一团,差点呕出来。连一直没啥表情的老耿,眉头都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老林端着那碗黑汤,走到我面前,浑浊的眼珠子没什么温度地扫了我和江屿一眼。“掰开他嘴。” 命令,不带半点商量余地。 那味儿熏得我头晕眼花,胃里一阵翻腾。可看着江屿那气若游丝的样子,再想想门外可能随时摸进来的煞星…我咬了咬牙,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费力地去掰江屿紧咬的牙关。 他的牙关咬得死紧,像焊住了。昏迷中的人,力气却大得出奇。我手指头刚碰到他冰冷的嘴唇,他喉咙里就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抗拒的闷哼,下巴绷得更紧了。 “啧。” 老林不耐烦地咂了下嘴,腾出端碗的手,那布满老茧、粗粝得像树皮的手指,闪电般在江屿下颌某个地方用力一捏! “呃!” 江屿痛苦地哼了一声,紧咬的牙关瞬间松开了一条缝! 老林动作快得看不清,手腕一翻,那碗黑得发亮、气味冲天的汤药,毫不犹豫地就往江屿嘴里灌! “咕咚…咕…咳咳咳!” 温热的药汁灌进去,江屿的身体猛地一弹,像条离水的鱼!剧烈的呛咳爆发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杂音!黑色的药汁顺着他嘴角、脖颈往下淌,混着之前干涸的血污,一片狼藉。他眼睛猛地睁开一条缝,里面全是痛苦和窒息的茫然,瞳孔涣散,连聚焦都做不到。 “按住他!” 老林低吼,手里的碗继续往里灌。 我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喘不上气。看着江屿呛得浑身抽搐、痛苦不堪的样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可我不敢停!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剧烈挣扎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压住他!小石头也扑过来,小手死死抱住江屿的一条胳膊,小脸憋得通红。 大半碗黑汤,就在江屿痛苦不堪的呛咳和挣扎中,硬生生灌了下去。 灌完最后一口,老林利落地把碗往旁边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他那只捏着江屿下巴的手也松开了。 江屿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回我怀里,只剩下剧烈到痉挛般的呛咳和粗重破败的喘息。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嘴角挂着黑色的药渍,眼神涣散,失焦地望着屋顶的黑暗,仿佛灵魂都被那碗苦汤抽走了。 “江屿哥!江屿哥!” 小石头带着哭腔摇晃着他的胳膊。 我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嘴角的药渍和冷汗,指尖下的皮肤滚烫依旧,却又冰凉一片,全是虚汗。心口堵得发慌,又酸又涩,忍不住抬头狠狠瞪了老林一眼。 老林压根没看我,转身又走回他的木墩子坐下,拿起枪和油布,继续他那慢吞吞的擦拭。仿佛刚才灌下去的不是一碗活命的药,而是随手泼出去的一瓢洗脚水。 “死不了。” 他头也不抬,又甩出那三个字。 我气得胸口发疼,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只能紧紧抱着怀里还在痛苦抽搐的江屿,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和脆弱不堪的颤抖。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的喘息中一点点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过了几个时辰。 江屿那撕心裂肺的呛咳声,终于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带着痰音的喘息。挣扎的力道也小了,身体软软地靠着我,只剩下沉重的、带着疲惫的呼吸。 他半睁着的眼睛,依旧没什么神采,茫然地望着虚空。但那股子濒死的涣散感,似乎…似乎淡了一点点? 更让我心头猛地一跳的是——他胸口那块地方,隔着衣衫传来的搏动感,似乎…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霸道灼人、带着毁灭气息的狂暴搏动。那一下下的跳动,变得深沉了许多,也…温顺了许多?像是奔涌的岩浆被强行导入了地底暗河,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更厚重、更稳定的力量。那股灼人的高温,似乎也真的被那碗黑汤和之前的膏药联手压制了下去,变成了更内敛的、如同暖玉般的温热。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嗡鸣,如同沉睡的古钟被更轻柔地叩响,从他胸口深处传来。 这一次,嗡鸣声不再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狂暴,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平稳和厚重! 随着这声嗡鸣,江屿紧锁的眉头,极其艰难地、如同推开千钧巨石般…向上抬了抬!不是舒展,而是一种用力想要凝聚精神的动作!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地滚动了几下。然后,那沉重的、沾着药渍和冷汗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向上掀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 缝隙里,不再是剧痛爆发时的熔炉厉芒,也不是昏迷时的死寂灰暗,更不是刚才灌药时的痛苦涣散。那是一种极度疲惫、极度虚弱,却异常凝练的…清醒! 那光,浑浊,布满血丝,带着高烧的赤红,却像被暴雨冲刷过的煤核,在灰烬深处,顽强地、清晰地燃烧着! 他的视线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先是模糊地扫过屋顶粗糙的原木椽子,然后极其滞涩地向下移动,扫过跳动的昏黄灯火,扫过火塘边蜷缩着的小石头,扫过对面木架前抱着胳膊、眼神锐利的老耿,扫过旁边木墩子上、依旧慢条斯理擦着枪管、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的老林…… 最后…极其缓慢地…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那双刚刚睁开更大缝隙的眼睛,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清醒得令人心悸。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茫然、痛苦和凶戾,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剧痛和虚弱冲刷过后沉淀下来的…疲惫的平静。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劫后余生的恍惚。 他看着我。沾着黑色药渍和干涸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眼神,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沉沉地割开了我强撑的镇定。这一夜的亡命奔逃,风雪里的绝望挣扎,这破屋里的死里逃生,还有刚才灌药时他痛苦不堪的模样……所有的恐惧、无助、委屈、后怕,还有看到他终于真正清醒过来的巨大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堤坝! “你…你醒了?”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砸落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吓死我了…江屿…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委屈。 破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江屿依旧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我压抑不住的啜泣。 江屿那只被我小心避开伤处、虚握着的手,极其微弱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动了一下。 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翻转了手腕。 然后,他那滚烫的、布满细小伤口和冻疮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笨拙…轻轻地、反握住了我那只没受伤的、因为激动而冰冷颤抖的左手。 没有言语。 只有掌心传来的、那滚烫得几乎灼人的温度,和他指尖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一下颤抖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滚烫的、带着粗粝厚茧和药味的指尖,笨拙而坚定地包裹住我冰冷的手指。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来的、如同熔岩般灼烫的温度,和他指尖那一下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濒临崩溃的情绪洪流。汹涌的哽咽猛地卡在喉咙里,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大颗大颗地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迅速被他的高温蒸发。 他…他在安慰我? 这个刚从鬼门关真正爬回来、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药味的男人,用他仅存的一丝力气,在笨拙地、无声地告诉我,他还在。他真的醒了。 “呜…” 小石头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小嘴一瘪,眼泪也吧嗒吧嗒掉下来,小手紧紧抓住江屿另一只垂落的衣袖,像是要把所有的惊吓和委屈都哭出来。 火塘的余烬散发着微弱却持久的暖意。老林擦拭枪管的沙沙声依旧不紧不慢。老耿抱着胳膊,锐利的目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看不出情绪。 江屿依旧虚弱地靠在我怀里,胸膛艰难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半睁着的眼睛里,那点微弱却凝练的光在疲惫的血丝中艰难地闪烁着,目光落在我脸上,嘴唇又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连忙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债…多了…”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几乎被呼吸声淹没的气音,带着滚烫的气息和浓重的药味,拂过我的耳廓。 债多了? 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又欠了我一次救命之恩?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死脑筋还惦记着这个? 一股酸涩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涌上心头。我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想骂他两句,可看着他苍白虚弱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闷闷的一句:“闭嘴!省点力气!” 他眼皮极其沉重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给我一个回应,最终却只是极其微弱地合拢了更多,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那点微弱却凝练的光依旧顽强地亮着。那只握着我的手,力道也松了些,却依旧固执地没有松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林,那‘火罐子’的底,你摸清了?” 老林擦拭枪管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子抬起来,没什么情绪地扫了老耿一眼,又落回乌黑的枪管上。 “烫手山芋。” 他沙哑地吐出四个字,继续慢条斯理地擦着,“底?深着呢。像是…古坑里捞出来的玩意儿,沾了地底下的‘火毒’,又被人用邪门的法子,硬生生‘焊’进了活人腔子里。” 他粗糙的手指捻过扳机护圈,“能撑到现在没烧成灰,这小子…命硬得邪乎。” 古坑?地底火毒?邪门法子焊进去? 老林的话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我心里,激起一片寒意。江屿胸口那铜斑的来历,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诡异! 老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江屿胸口,仿佛要穿透棉袄,看清那暗金铜斑的真容。“能拔出来吗?” “拔?” 老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手上的动作都停了。“焊死在心口上的玩意儿,拔?你想把他五脏六腑都扯出来当柴火烧?”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像是忌惮,又像是某种更深的东西,“这‘火’…现在跟他是一体了。拔了,他立马就得凉透。”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拔不掉?那这东西…岂不是要跟着江屿一辈子?这邪门的“暖炉”,随时可能变成要命的“火山”! “那…就没办法了?” 老耿的声音也沉了下去。 老林没立刻回答。他放下擦枪的油布,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墙角那堆瓶瓶罐罐里,又翻找起来。这次他翻出一个小巧的、用黄铜打造的、像罗盘又像小香炉的古怪玩意儿,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如蛇虫的符号。他拿着那铜疙瘩走回火塘边,也不看我们,自顾自地蹲下,将那铜疙瘩小心地放在还有余温的青石板上。 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在江屿胸口那片被黑膏药覆盖的铜斑位置上方,凌空虚虚地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号!动作极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就在他指尖划下最后一笔的瞬间!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低沉、更加浑厚的金属嗡鸣,如同万吨巨钟在地心深处被重重敲响!猛地从江屿胸口那块暗金铜斑深处爆发出来! 嗡鸣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厚重感,瞬间席卷了整个木屋!空气都仿佛被这声波震得微微颤抖!火塘里暗红的灰烬簌簌跳动! 江屿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半睁的眼睛瞬间瞪圆!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沸腾的金水在他眼中流淌!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本能地想要弓起,却被我死死按住! 更奇异的是,随着这声嗡鸣,老林放在青石板上的那个黄铜疙瘩,竟然也跟着发出了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嗡”共鸣!表面那些扭曲的符号,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芒一闪而逝! 老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嗡嗡共鸣的铜疙瘩,脸色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他沾着油污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共鸣只持续了短短几息。 嗡鸣声渐渐低沉下去,最终消散在温暖的空气中。江屿眼中的暗金厉芒也缓缓收敛,重新变回那点微弱却凝练的光,只是喘息更加急促沉重,额角的冷汗更多了。那个黄铜疙瘩也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老林沉默地盯着那铜疙瘩看了半晌,又抬眼,目光极其复杂地扫过江屿胸口,最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巨大的麻烦,又像是在看某种…难以理解的存在。 “办法…”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得看他自己。” 他指了指江屿的心口,“这‘火’,是祸,也是根。想活,想活得像个‘人’,就得学会…当这‘火’的‘炉子’,而不是被它烧成灰。” 当“火”的“炉子”? 老林的话像一团迷雾。可看着江屿胸口那平稳搏动、散发着温顺暖意的铜斑,再看看老林那凝重又复杂的眼神,一个模糊却又带着巨大希望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在我冰冷的心口悄然萌生。 也许…也许这邪门的东西,真能变成江屿活命的根? 就在这时—— “咚…嗡…” 一声极其遥远、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铜钟嗡鸣,穿透了呼啸的风雪和厚重的木门,极其缥缈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声音的源头…似乎比之前更近了! 第90章 暖炉初成 那声隔着风雪飘进来的“嗡…”,又轻又远,像根冰做的针,冷不丁扎进耳朵眼里。 我浑身的血“唰”一下凉了半截。怀里江屿那只滚烫的手,也跟着猛地一紧!他半睁的眼缝里,那点好不容易凝实的光,瞬间缩成了针尖,里面烧着警惕的寒芒,直直刺向那扇紧闭的厚木门。 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又冻住了。 老林擦枪的“沙沙”声停了。他慢吞吞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子没什么波澜地扫了眼门口方向,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点山野老狼嗅到风里腥气的烦躁。他没动弹,只是把手里那杆老枪往膝盖上横了横,手指头搭在了冰冷的扳机护圈上,像摸着块石头。 对面靠着木架子的老耿,抱着的胳膊放了下来,腰杆子挺得更直了,像根绷紧的弦。那双鹰隼似的眼睛,刀子一样刮过我们仨,最后钉在江屿胸口那团隔着破棉袄也能感觉到的灼热上,眉头拧得死紧。 “阴魂不散。”老耿的声音不高,像块冰坨子砸在夯土地面上。 小石头吓得小脸煞白,抱着那块早就不热的石头,拼命往火塘边缩,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灰烬堆里。 江屿攥着我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那滚烫的温度像是要烙进我的骨头里。他喉咙里滚出一点压抑的粗气,胸膛起伏得更急了,破风箱似的杂音搅得人心头发慌。我能感觉到他皮肤底下那股子刚刚才温顺下去的力量,又开始蠢蠢欲动,像被惊醒的毒蛇,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胸口那块铜斑的搏动,也变得沉重、急促起来,一下下撞着我的胳膊,带着灼人的警告。 “别动!”我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他耳朵吼,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绷紧的肩膀,“那老东西说了,你得当‘炉子’,不是‘柴火’!听见没?给我压住了!” 江屿半睁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腾着不甘、暴戾,还有一丝被剧痛和虚弱死死拖住的无力。他沾着药渍血污的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线,牙关咬得咯咯响,额角暴起的青筋一跳一跳。皮肤下,那蛛网般的暗金纹路又开始隐隐浮现,光芒明灭不定,像是在和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做着殊死搏斗。 “呃…”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他攥着我的手猛地收紧!那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差点叫出声。 就在这时! “嗡——!!!”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遥远的缥缈!如同平地炸雷!带着一种撕裂耳膜的尖锐和穿透力,猛地撞在厚实的木门上! “咚!” 沉闷如重锤擂鼓!整个木屋都跟着狠狠一颤!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火塘里暗红的灰烬猛地向上窜起一蓬火星! 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刺骨、更粘稠的冰冷杀意,如同决堤的冰河,汹涌地透过厚实的门板缝隙,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温度骤降!墙壁上、梁柱上,刚刚被火塘烘干的湿气眨眼间凝起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白霜!火塘里那点可怜的余温,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下,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和冰冷,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小石头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操!”老林低骂一声,黑暗中传来“咔哒”一声清脆的上膛声!那声音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老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在了门后阴影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刃口带着细微锯齿的短猎刀! 江屿在我怀里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强弓拉满!喉咙里爆发出困兽濒死的“嗬嗬”声!他攥着我的手变成了烧红的铁钳!皮肤下那暗金纹路瞬间亮到极致,刺目的光芒甚至穿透了单薄的棉袄布料,在黑暗中勾勒出他胸口那剧烈搏动的狰狞轮廓!一股毁灭性的灼热风暴,眼看就要彻底失控爆发! “江屿!!”我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他弓起的后背!左手不顾一切地捂住他试图引动力量、按向胸口的手!滚烫!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灼烧皮肉的剧痛传来,但我死死扣住,指甲深深掐进他滚烫的皮肉里! “看着我!江屿!看着我!”我嘶声狂吼,声音在冰冷的黑暗中劈了叉,“别让它出来!当炉子!当炉子!听见没?!你想把我们都烧成灰吗?!” 黑暗中,他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腾着痛苦、疯狂和毁灭的欲望。那光芒深处,一丝属于“江屿”的清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舟,随时会被滔天巨浪吞没! “炉…炉子…”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带着巨大痛苦和挣扎的气音,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撕裂声! 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江屿胸口! 那块被老林糊了厚厚黑膏药、正疯狂搏动、散发着毁灭高温的暗金铜斑位置!覆盖其上的膏药和破烂布条,被一股内敛而霸道的灼热力量,硬生生从内部撕裂、焚化!露出了下面狰狞的金属本体! 铜斑表面,那些古老诡异的纹路,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流转着!暗沉的金光不再狂暴外溢,反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收束、压缩!光芒凝聚在纹路沟壑之中,如同流淌的熔金!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仿佛大地脉动般的韵律! 更惊人的是——那暗金的光芒,正沿着那些古老的纹路,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铜斑周围焦黑的皮肉、新生的肉芽蔓延!所过之处,焦黑的死皮如同被无形之火焚烧,化作细碎的灰烬剥落!新生的肉芽在暗金光晕的包裹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蠕动、生长、弥合! “呃啊——!!!” 江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地颤抖痉挛!他攥着我的手和被我按住的手,同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皮肤下那蔓延的暗金纹路光芒炽烈,仿佛要破体而出!巨大的痛苦让他眼球凸起,布满了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引动那股毁灭性的能量爆发!他死死地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丝,额头上、脖子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眼睛里,痛苦依旧深重,可那深处,却燃烧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自虐般的清醒和掌控欲! 他在硬扛!他在用自己顽强的意志,强行约束、引导着胸口那邪异的力量!他在逼着自己,去当那个容纳“火”的“炉子”! “撑住!江屿!撑住!” 我的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只能死死压着他,一遍遍重复着毫无用处的鼓励。 蔓延的暗金光晕,如同最精密的工匠,一寸寸修复、改造着他胸口那片狼藉的伤处。焦黑的死皮不断剥落,新生的皮肉在金光中迅速覆盖、弥合,颜色由狰狞的焦黑转为一种健康的、带着淡淡金属光泽的暗红。那铜斑,仿佛正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逆转的方式,真正地“生长”进他的血肉骨骼之中! 这过程痛苦得如同酷刑!江屿的身体在我身下剧烈地抽搐、颤抖,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哼和粗重到极限的喘息。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全身涌出,浸透了我们两人的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过了几个世纪。 那刺目的暗金光晕,终于缓缓地、如同退潮般,收敛回了铜斑表面那些古老的纹路之中。搏动的幅度也渐渐变得沉稳、悠长,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灼人的高温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厚重、如同地底暖玉般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从他胸口散发开来,温暖着他冰冷的身体,也温暖着紧贴着他的我。 江屿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软下去,砸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只剩下破碎而深沉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他攥着我的手也终于松开了力道,软软地垂落。 他半睁的眼睛里,那燃烧的暗金厉芒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近乎虚脱的平静。皮肤下那刺目的纹路也隐没不见。胸口那片曾经狰狞的伤口,此刻被一片光滑的、泛着淡淡暗金色泽的皮肤取代,只在中央位置,留下那块如同古老徽记般、深深熔铸在皮肉里的暗金铜斑。它依旧在搏动,沉稳有力,散发着温润的暖意,如同一个沉睡在胸膛里的温暖火种。 成了?! 他真的…掌控住了? 巨大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巨浪般冲击着我麻木的神经!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几乎虚脱。那只被他攥过的手,骨头疼得像要裂开,可心口却像被那温润的暖意填满了。 “江…江屿哥?”小石头怯生生的、带着巨大不确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江屿极其艰难地偏过头,目光落在小石头那张惊魂未定的小脸上。他沾着汗水和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破碎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嗯。”一个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耳边! 他应声了!他清醒了!他真的撑过来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我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依旧滚烫却不再狂暴的身体,把脸埋在他带着汗味和淡淡硫磺药味的颈窝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哭,是笑,是后怕,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堵在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呜咽。 江屿那只垂落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虚脱后的颤抖,笨拙地抬了起来,轻轻落在了我的后背上。掌心传来的温度,温润而稳定,带着劫后余生的力量。 昏黄的灯光重新亮起,是老林重新点燃了马灯。他端着灯,浑浊的眼睛扫过地上相拥的我们,扫过江屿胸口那块温润搏动的铜斑,又看了看门口方向。门外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和嗡鸣声,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去,只剩下风雪依旧的呜咽。 老林的眉头依旧皱着,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松动?他撇了撇嘴,没说话,把马灯挂回木柱上,又坐回他的木墩子,拿起枪和油布,继续他那慢吞吞的擦拭。 老耿也悄无声息地从门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那把锋利的猎刀不知藏回了哪里。他锐利的目光在江屿胸口那块“新生”的皮肤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我,最后落在老林身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温暖重新在木屋里弥漫,混合着硫磺、草药和淡淡的汗味。小石头抱着那块石头,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劫后余生的傻笑。 我扶着江屿,让他靠墙坐起来。他依旧虚弱得厉害,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和沉静。胸口那块铜斑温润地搏动着,像一颗嵌入血肉的温暖星辰。 老林擦完了枪,把它小心地靠墙放好。他站起身,走到火塘边,拿起那个破木勺,又在灰烬里扒拉出几块暗红的石头,舀起冷水浇上去。 “嗤啦…” 白雾升腾,带着硫磺味儿的热气再次弥漫。 老林没看我们,自顾自地舀起一勺热水,走到江屿面前,把勺子递了过去。动作依旧粗鲁,像递根烧火棍。 “喝了。”声音还是那么硬邦邦。 江屿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老林一眼,没说话,极其缓慢地伸出手,那只布满细小伤口和烫伤痕迹的手还有些颤抖,却稳稳地接住了木勺。他没犹豫,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滚烫的、带着怪味的热水。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疲惫的身体,但他坚持着,喝光了勺里的水。 老林收回勺子,又去舀了一勺,这次递给了我。 我愣了一下,接过。热水滚烫,顺着喉咙滑下,烫得人一哆嗦,却也带来一股直冲四肢百骸的暖流,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意和恐惧。 老林没再管我们,走回火塘边坐下,拿起一块烤热的石头,用破布包了,随手扔给小石头。小石头赶紧接住,抱在怀里,小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火塘灰烬偶尔的噼啪,老林擦拭另一杆短铳的沙沙声,江屿沉稳的呼吸,还有我小口喝水的声音。 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平静,笼罩着这间深山木屋。 就在这时,一直靠墙闭目养神的老耿,耳朵突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电,瞬间投向那扇厚重的木门!身体也无声无息地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老林擦拭枪管的动作也停了,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侧耳倾听着门外呼啸的风雪声。 我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难道那东西又回来了?! “吱嘎——嘎吱——”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踩雪声,伴随着某种重物拖拽的摩擦声,由远及近,穿透风雪,停在了木门外! 不是一个人!而且…脚步声很杂乱,很沉重! 老林和老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老林端起了那杆擦得锃亮的长筒火铳,老耿的手也摸向了后腰。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敲门声响起!不是之前黑煞那种冰冷规律的叩击,这声音带着慌乱、疲惫,甚至…一丝绝望? 紧接着,一个带着哭腔、嘶哑变调的年轻男声,在门外风雪中响起,带着巨大的惊恐和哀求: “林…林叔!林叔救命啊!开开门!有…有东西追我们!老三…老三他不行了!” 第91章 暖炉试锋 那扇厚实得能挡熊瞎子的木门外头,哭腔裹着风雪,砸得门板嗡嗡响:“林叔!林叔救命啊!开开门!有…有东西追我们!老三…老三他不行了!” 声音又慌又破,像被掐着脖子的公鸡,带着一股子尿裤裆的绝望。不是装的。 屋里的空气,刚松下去没一会儿,瞬间又绷紧了弦儿。 老林端着那杆擦得锃亮的长筒火铳,枪口稳稳地垂着,浑浊的眼珠子没什么波澜,只是侧着耳朵,像老狼分辨风里的动静。老耿已经贴到了门边,像条影子融进了墙角的黑暗里,后腰上别着的那把寒光闪闪的猎刀把子,露出来一截,冷飕飕的。小石头抱着石头,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珠子瞪得溜圆。 江屿靠墙坐着,胸口那块熔进去的铜斑,沉稳地搏动着,散着温乎劲儿。他半闭着眼,脸色还白得瘆人,可那眉头皱了一下,又缓缓松开,像是耗尽了力气去听。攥着我的那只手,滚烫,力道却稳当多了。 我一颗心在腔子里“咚咚”撞,刚放下去又提到了嗓子眼。门外是谁?真被那黑煞撵上了?还是…别的啥玩意儿? 老林没吭声,朝老耿递了个眼色。老耿像只灵巧的狸猫,悄没声地挪到门边,没碰门闩,把脸贴到厚实的门板上,耳朵死死压住那条最宽的木头缝。 外头的哭喊停了,只剩下呼哧带喘的粗气,还有风雪砸在门板上的噗噗声。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侧耳听了足足有半分钟。他猛地直起身,朝老林用力一点头,眼神凝重,压着嗓子:“是山脚赵家沟的二小子赵大柱!他哥赵大山也在!拖着个人,血腥味重,人快不行了!后面…好像真有东西缀着,动静邪乎,不像活物!” 赵家沟?离这后山可远着!这冰天雪地的,他们咋摸上来的?还拖着个重伤的? 老林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没立刻开门,反而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里飞快地摸出个东西——是之前那个刻满蛇虫符号的黄铜疙瘩。他捏着那玩意儿,走到江屿跟前,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江屿胸口那块温润搏动的铜斑。 江屿像是感觉到了,眼皮掀开一条缝,暗沉沉的目光迎上老林。 “小子,” 老林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块冻透的石头,“管好你心口那‘炉子’,别让它‘窜火苗子’!敢招来不该招的,老子先崩了你!”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没半点玩笑。 江屿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他那只攥着我的手,力道又紧了一分,我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胸口那块铜斑的搏动,似乎刻意地压得更沉、更稳了些。一股温吞却厚重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从他掌心传来。 老林这才把铜疙瘩揣回怀里,走回门边,对老耿一努嘴。老耿深吸一口气,一手按在后腰的刀把子上,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抽开了那根足有小孩胳膊粗的沉重门闩。 “嘎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裹挟着浓烈血腥味和冻透骨髓寒气的狂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马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屋里温度骤降! 门外雪地里,歪斜地杵着两条人影。当先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棉袄扯得稀烂,脸上全是冻出来的血口子和泥雪,正是赵家沟有名的愣头青赵大柱。他一手拄着根断树枝,另一只手死死拽着身后一个几乎瘫软的人。 被他拽着的是他哥赵大山,一个壮实得像头牛的汉子,此刻却脸色死灰,嘴唇乌紫,眼神涣散,大半个身子全靠赵大柱拖着。最吓人的是他右边小腿!厚厚的棉裤被撕开一大片,露出来的地方血肉模糊!伤口边缘的皮肉不是鲜红色,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青黑!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带着冰碴子的寒气,正从那伤口里不断往外冒!周围的积雪碰到这寒气,瞬间就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 赵大山整个人都在筛糠似的抖,牙齿磕碰得咯咯响,眼看就要不行了。 “林…林叔…”赵大柱看见门开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嗓子哑得像破锣,“救…救我哥!山上有…有白影子…追…追我们…老三他…他没了!被…被拖走了!”他说到后面,浑身哆嗦,眼神里全是见了鬼的恐惧。 白影子?拖走了? 老林和老耿的脸色同时一变!老耿一个箭步跨出门,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赵大柱他们身后的风雪山林。老林则端着枪,枪口微微抬起,指向门外那片被风雪搅得混沌的黑暗。 “滚进来!”老林低吼一声,侧身让开缝隙。 赵大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拖带拽,把他哥赵大山往门里死命地拖。赵大山沉重的身体撞在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几乎是被他弟硬生生摔进了屋里,瘫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小腿上那冒着寒气的伤口触目惊心。 “关门!”老林紧跟着闪身进来。老耿最后退入,反手“砰”地一声将厚重的木门死死关上!沉重的门闩落下,再次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未知的恐怖。 屋里瞬间被浓烈的血腥味和一股刺骨的阴寒气息充斥。赵大山躺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破风箱漏了风,眼白往上翻,眼看就要断气。他小腿上的伤口,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周围的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僵硬冰冷。 “哥!哥你撑住啊!”赵大柱扑在他哥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想用手去捂那伤口,又不敢碰。 老林把火铳往墙边一靠,几步跨到赵大山身边蹲下。他看都没看哭嚎的赵大柱,布满老茧的手直接按在了赵大山那条冒着寒气的小腿上。 “嘶!”老林的手刚碰到那青黑色的伤口边缘,就猛地缩了回来!指尖瞬间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和凝重。 “冻进骨头了!”老林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低沉,“黑煞的‘阴爪’?不对…是更邪门的‘寒毒’!”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还在哭嚎的赵大柱,“说!那白影子什么样?碰着你哥哪儿了?!” 赵大柱被老林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哭声都噎住了,结结巴巴:“白…白的!跟雪地一个色!看不清脸…就…就像个人形!快…快得很!爪子…爪子像冰钩子!就…就抓了我哥小腿一下…老三…老三离得近…被那白影子…一扑…就…就拖雪里去了!连声儿都没…”他说着,又想起那恐怖一幕,浑身抖得像筛糠。 老林的脸色更难看了。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黄铜疙瘩,又看了眼墙角瓶瓶罐罐,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这寒毒霸道无比,寻常草药根本压不住!等熬药,人早冻成冰坨子了! 就在这要命的当口! 一直靠墙坐着、闭目调息的江屿,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暗沉沉的眼眸里,疲惫依旧深重,却亮得惊人!目光死死锁在赵大山小腿上那不断蔓延的青黑色和丝丝寒气上!他胸口那块熔铸在皮肉里的暗金铜斑,搏动的幅度骤然增大!一股温润却异常厚重的暖意,如同苏醒的火山,瞬间从他身上扩散开来,霸道地驱散着屋内的阴寒! 老林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江屿! 只见江屿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冰冷的夯土地面,一点点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身体因为虚弱和剧痛还在微微颤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杆被风雪压弯了腰、却依旧不肯折断的标枪! “你…”老林刚要喝止。 江屿已经踉跄着,一步,又一步,走到了赵大山身边。他没看老林,也没看哭傻了的赵大柱,那双燃烧着决然火焰的眼睛,只盯着那不断散发着死亡寒气的伤口。 他伸出那只布满细小伤口、还有些颤抖的手——不是去碰那伤口,而是悬在了伤口上方一寸的地方! 掌心向下! “嗡——!!!” 一声低沉、浑厚、如同大地脉动般的金属嗡鸣,猛地从他胸口那块暗金铜斑深处爆发出来!这一次的嗡鸣,不再狂暴,不再撕裂,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和掌控感!如同沉睡的巨兽,在主人的意志下苏醒! 随着这声嗡鸣,他悬在伤口上方的手掌,皮肤下骤然亮起一片细密的、流淌着暗金光芒的纹路!那光芒如同活物般,顺着手臂经脉蔓延而下,汇聚于掌心! 一股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暖流,如同温热的泉水,从他掌心喷薄而出!精准地笼罩在赵大山小腿那片青黑色的伤口上! “滋啦——!!!” 如同滚油泼雪!暗金暖流与那刺骨寒气猛烈碰撞!空气中爆发出令人牙酸的、能量激烈湮灭的声响!大片大片带着腥臭味的、粘稠如墨的黑气,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瞬间从伤口处蒸腾而起!被那霸道的暗金暖流焚烧、净化! “呃啊——!!!” 昏迷中的赵大山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身体如同被电击般猛地向上弓起!剧烈的痛苦让他瞬间清醒,又瞬间被更大的痛苦淹没!他腿上的伤口,青黑色如同遇到烈日的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褪!伤口边缘新生的肉芽在暗金光晕的滋养下,疯狂地蠕动、生长、弥合! “哥!哥!” 赵大柱吓得魂飞魄散,想去按住他哥,却被那股灼热逼人的暖流和气浪硬生生推开! 老林和老耿都看呆了!老耿抱着胳膊的手放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老林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江屿掌心喷涌的暗金暖流和赵大山腿上迅速愈合的伤口,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像是看到了某种颠覆认知的东西! 江屿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豆大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滚落!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显然,强行催动这“暖炉”的力量,对他这刚刚稳住的身躯是巨大的负担!但他那只悬空的手,却稳如磐石!源源不断的暗金暖流,没有丝毫中断! 他像一座沉默的火山,用自己仅存的力量,硬生生镇压着那要命的寒毒,煅烧着那死亡的伤口! 时间在巨大的能量碰撞和赵大山痛苦的嘶嚎中缓慢流逝。 终于! 当最后一丝青黑色从伤口边缘彻底消失,当最后一股带着冰碴子的黑气被暗金暖流焚烧殆尽,赵大山小腿上那狰狞的伤口,只剩下了一片新鲜粉嫩的、微微凹陷的疤痕!虽然依旧吓人,却再也没有那要命的寒气渗出! “噗通!” 江屿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江屿!” 我惊呼一声,扑上去想扶住他。 老耿的动作比我更快!他如同鬼魅般闪身而至,一把扶住了江屿瘫软的身体。江屿靠在他身上,头无力地垂下,胸口剧烈起伏,只剩下沉重到极限的喘息。他胸口那块铜斑的搏动依旧沉稳,光芒却黯淡了许多,散发的暖意也变得微弱。 “哥?哥!”赵大柱连滚带爬地扑到他哥身边。赵大山不再抽搐嘶嚎,他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那条完好无损、只剩下点疤的小腿,又看看自己能动弹的脚趾头,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呆滞。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老林没去看赵家兄弟。他几步走到被老耿扶住的江屿面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屿那张因脱力而惨白的脸,又看了看他胸口那块光芒内敛的铜斑。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审视,有忌惮,最后…竟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激赏? “小子,”老林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这‘炉子’…有点门道了。” 江屿眼皮沉重地抬了一下,看了老林一眼,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疲惫到极致、却又带着点桀骜的笑影子。他没力气说话,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混的“嗯”。 就在这时! “嗡…嗡…” 两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铜钟嗡鸣,穿透了厚重的木门和呼啸的风雪,极其清晰地传入了屋内!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遥远飘渺!仿佛就在…山坳外面!近在咫尺! 而且,是两声!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某种信号般的韵律感! 屋里的空气,瞬间再次凝固! 老林和老耿的脸色,同时剧变! 老耿扶着江屿的手猛地收紧,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刺向门口!老林浑浊的眼珠子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光,他一把抄起墙边的长筒火铳,“咔嚓”一声上了膛!枪口直指那扇紧闭的厚木门! “他娘的!”老林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狂暴怒意,“招蜂引蝶的东西…到底还是来了!” 第92章 暖炉淬锋 “嗡…嗡…” 那两声铜钟嗡鸣,像两把冰锥子,凿透了厚实的木门,也凿透了屋里刚刚燃起的那点活气儿。声音不高,可里头那股子冰冷粘稠的劲儿,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比外头鬼哭狼嚎的风雪还瘆人。 屋里的空气,“唰”一下冻瓷实了。 老林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炸出凶光,手里那杆长筒火铳“咔嚓”一声顶上了火,黑洞洞的枪口死死咬住木门,指关节捏得嘎嘣响,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盘踞的老树根。老耿扶着江屿的手猛地收紧,另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摸出了后腰那把寒光瘆人的猎刀,刀刃微微下压,摆了个随时能抹脖子的起手式。他整个身子绷得像张拉满的硬弓,眼神锐利得能刮下二两冰碴子,死死锁着门口,仿佛那扇门板已经不存在了。 赵大柱和他哥赵大山刚缓过点劲儿,被这动静一激,差点又背过气去。赵大山刚捡回来的魂儿又飞了一半,抱着自己那条刚长拢疤的腿直哆嗦。赵大柱脸白得像刷了墙粉,嘴唇抖着,想往墙角缩,腿肚子却转着筋,挪不动道。 小石头“嗷”一嗓子,连滚带爬地扑到我腿边,冰凉的小手死死抱住我的腿,小身子抖得像风里的破筛子。 江屿靠在老耿身上,胸口那块铜斑猛地一跳!搏动的力道又沉又急,像被激怒的猛兽在笼子里冲撞。他惨白的脸上瞬间绷紧,牙关死死咬住,额角刚消下去的青筋又贲了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那股子刚温顺下去的力量,又开始不安分地躁动,灼人的热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烤着我的胳膊。 “压住!”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顾不上自己也在抖,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紧绷的胸口,掌心下那块金属的搏动撞得我手心生疼,“江屿!当‘炉子’!不是‘柴火’!听见没?!” 江屿半睁的眼缝里,暗沉沉的光烧得滚烫,里面翻腾着暴戾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悍。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攥着我手腕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骨头捏碎!但他那只悬在赵大山伤口上方、刚刚喷涌过暖流的手,却极其艰难地、死死地攥成了拳头!皮肤底下暗金的纹路疯狂闪烁、明灭,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惨烈厮杀。他硬生生用意志,把那股要破体而出的毁灭冲动,死死摁了回去! “噗通!噗通!” 心跳声在死寂里擂鼓一样响,分不清是谁的。 门外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些。不,不是小了,是被另一种更沉重、更粘滞的声音盖住了。 “嚓…嚓…嚓…” 像是很多双脚,拖着沉重的步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声音由远及近,缓慢,拖沓,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整齐划一。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积雪被压实、枯枝被踩断的细微声响,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潮水,正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过来! 不止一个! “林…林叔!”赵大柱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就是这声儿!老三…老三被拖走前…也有这声儿!它们…它们来了!” 老林腮帮子的咬肌绷得像铁块,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门板,仿佛能看穿外面。他端着枪的手臂稳如磐石,手指头虚虚搭在冰冷的扳机上,呼吸压得极低。 老耿扶着江屿,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猎刀锋刃反射着马灯昏黄的光,寒气逼人。 “嘎吱——!” 突然!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木头撕裂声,猛地从门板左上角的角落传来! 厚实的木门板上,毫无征兆地凸起了一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大的冰爪,从外面狠狠抓了一把!木屑簌簌落下! 紧接着!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头顶的房梁、四周的木墙!整个木屋都在剧烈地颤抖!灰尘和碎屑下雨似的往下掉!仿佛有无数沉重的冰坨子,正疯狂地撞击着这间小小的堡垒! “呜…”小石头把脸死死埋在我腿上,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赵大山眼一翻,彻底吓晕过去。赵大柱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腥臊味混在血腥和硫磺味里,熏得人作呕。 “顶住!”老林一声暴喝,如同炸雷!他枪口猛地一抬,却不是对着门,而是指向了屋顶被撞得最厉害的一处!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刻满蛇虫的黄铜疙瘩,看也不看,朝着屋子中央的火塘狠狠砸去! “当啷!” 铜疙瘩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滚了几圈,停在厚厚的灰烬边缘。 就在铜疙瘩落地的瞬间! “嗡——!!!”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撕裂的金属咆哮,如同万吨巨钟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猛地从门外炸响!这一次的嗡鸣,充满了冰冷粘稠的恶意和一种要将万物彻底冻结、碾碎的绝对意志! 伴随着这声撕裂灵魂的嗡鸣,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刺骨、更粘稠的阴寒气息,如同实质的黑色冰河,瞬间穿透了厚实的木墙,汹涌地灌满了整个空间! 温度骤降!墙壁上、梁柱上,厚厚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增厚!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地面迅速覆盖上一层滑腻的冰壳!挂在木柱上的马灯,玻璃罩“啪”地一声被冻裂!橘黄的火苗疯狂摇曳了几下,“噗”地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和冻结一切的冰冷,瞬间吞噬了所有人! “啊——!”赵大柱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晚姐姐!”小石头尖叫。 “呃啊——!”江屿的身体在我手下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强弓拉满!喉咙里爆发出困兽濒死的咆哮!他攥着我的那只手变成了烧红的铁钳!胸口那块铜斑瞬间亮到极致!刺目的暗金光芒如同燃烧的太阳,在绝对的黑暗中硬生生撕开一片灼热的光域!毁灭性的高温风暴眼看就要彻底失控爆发! “江屿!!”我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整个身体死死压住他弓起的后背!左手不顾一切地捂住他试图引动力量、按向胸口的手!滚烫!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灼烧皮肉的剧痛传来,但我死死扣住!指甲深深掐进他滚烫的皮肉里! “炉子!当炉子!!”我嘶声狂吼,声音在冻结的黑暗中劈了叉,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绝望,“别让它烧!用那暖乎劲儿!暖乎劲儿顶回去!顶回去啊江屿!!” 黑暗中,他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腾着痛苦、疯狂和毁灭的欲望。那光芒深处,一丝属于“江屿”的清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舟,在滔天巨浪中艰难地、死死地稳住! “炉…炉子…”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带着巨大痛苦和挣扎的气音,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爆裂声,从屋子中央的火塘位置传来! 是那个被老林砸在青石板上的黄铜疙瘩! 在江屿胸口那暗金光芒的照耀下,在周围那绝对阴寒的疯狂挤压下,那个刻满蛇虫符号的铜疙瘩表面,竟然猛地炸开了一团极其细微、却异常明亮的金色火星! 那火星只有针尖大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焚尽一切邪秽的纯阳气息!火星一闪而逝,如同投入冰海的滚烫铁水! “滋啦——!!!”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如同滚油泼进冰窟的爆响!以那火星爆开的位置为中心,一股无形却霸道的灼热涟漪猛地扩散开来! 所过之处,墙壁上疯狂蔓延的厚厚白霜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瞬间消融、汽化!地面滑腻的冰壳“咔嚓”碎裂!空气中那股粘稠阴寒的气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发出凄厉的尖啸,瞬间被焚烧、净化! 整个木屋内的温度,如同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回升!那股冻结灵魂的阴寒被硬生生逼退! “干得好!小子!”黑暗中,传来老林一声压抑着狂喜的嘶吼! “砰!轰——!!!” 几乎在同时!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第一声,是老林手中那杆长筒火铳发出的咆哮!枪口喷出的炽烈火光瞬间照亮了他那张沟壑纵横、充满狠厉杀气的脸!灼热的弹丸撕裂黑暗,精准地轰在了屋顶被撞击得最猛烈的位置! 第二声,是老耿!他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厚重的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高大冰冷、模糊不清的白色影子,正试图从被撞裂的门缝强行挤入!老耿的身影如同猎豹般出现在门后,那把寒光闪闪的猎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没有劈砍,而是快如闪电地直刺!刀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那白影心口位置! “噗嗤!” 刀刃入肉的闷响!没有鲜血!只有一股极其稀薄的、带着浓烈硫磺和金属烧灼气味的黑烟猛地喷出!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尖啸,穿透风雪,猛地从门外炸响!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惊怒! 那试图挤入的白影如同被滚油烫到,闪电般缩了回去!消失在门缝外的黑暗中! “关门!”老耿一击得手,毫不恋战,低吼着,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般猛地向后弹开! 老林早已默契地一步抢上,用肩膀死命顶住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厚木门!老耿也同时发力! “轰隆!” 沉重的木门被两人用尽全力,死死地重新合拢!巨大的撞击力震得整个木屋都在摇晃!老耿反手就将那根沉重的门闩狠狠插了回去! “咔嚓!咔嚓!砰!” 门外,疯狂的撞击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狂暴!整个木屋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在剧烈的摇晃和撞击中呻吟!屋顶、墙壁的木料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 但这一次,那撞击声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气急败坏? 老林和老耿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老耿的猎刀刀刃上,还残留着一丝袅袅升起的黑烟,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屋内的黑暗被江屿胸口那依旧灼热的光芒驱散了大半。他瘫在老耿刚才扶他的地方,靠在冰冷的墙上,身体因为巨大的消耗和痛苦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杂音。胸口那块铜斑光芒黯淡了许多,搏动也微弱下去,但散发出的暖意,却顽强地抵抗着门外透进来的丝丝寒气。 他那只被我死死按住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了力道,软软地垂落。他半睁着眼睛,里面燃烧的暗金厉芒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他极其艰难地偏过头,暗沉沉的目光落在我惊魂未定的脸上。 那眼神,像是在说:看,炉子…没炸。 巨大的酸涩和后怕猛地冲上鼻腔,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我扑过去,想抱住他,却又怕碰到他胸口的伤,手僵在半空,最后只敢用没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碰了碰他冰冷汗湿的脸颊。 指尖下的皮肤,滚烫褪去,只剩下虚弱的冰凉。 “没事了…没事了…”我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江屿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沾着汗水和血污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破碎的、疲惫到极点、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闷响。 是赵大柱。他直挺挺地跪在了江屿面前,对着江屿“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恩人!恩人呐!”他抬起头,额头一片青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感激和后怕,“要不是您…要不是您刚才那一下子…我哥…我哥就没了!我赵大柱这条贱命,以后就是您的!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他哥赵大山也挣扎着爬了起来,拖着那条还不太利索的腿,也要往地上跪,被老耿一把按住了肩膀。 江屿看着跪在面前的赵大柱,眉头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似乎很不习惯这种场面。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一下,只吐出两个极其微弱、沙哑的字:“…起…来…” 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大柱愣了一下,看着江屿那张依旧惨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哆嗦着爬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眼神里却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野狗找到了主心骨。 老林喘匀了气,走到屋子中央,弯腰捡起那个掉在灰烬里的黄铜疙瘩。铜疙瘩表面沾满了灰,刚才爆开火星的位置,留下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焦黑小点。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个小点,浑浊的眼睛里光芒闪烁,最后深深看了靠在墙边、疲惫不堪却眼神沉静的江屿一眼。 “哼,”老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把铜疙瘩揣回怀里,走到火塘边,拿起破木勺,又开始扒拉那些暗红的石头,“命捡回来了,债也背上了。”他舀起冷水浇在石头上,白雾升腾,“外头那群瘪犊子玩意儿,记仇得很。你这‘炉子’里这点火星子,算是把它们彻底燎着了。” 白雾弥漫,带着硫磺味儿的热气再次在冰冷的屋里弥漫开来,驱散着最后一丝阴寒。 江屿靠着墙,半闭着眼,胸口那块熔铸在皮肉里的暗金铜斑,在昏黄光线下温润地搏动着。他那只垂落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没有去接老林递过来的热水勺,而是摸索着,极其精准地、轻轻地握住了我那只悬在半空、不知该放哪儿的右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不再滚烫灼人,而是一种温润的、厚重的、如同大地深处暖流般的温热。 那温热,顺着我的指尖,一路蔓延,沉甸甸地,熨帖了冰冷的心口,也在这绝境的风雪木屋中,悄然扎下根来。 炉火初成,暖意生根。 第93章 暖炉立信 木屋里那股子刺鼻的血腥和硫磺味儿还没散干净,又被赵大柱裤裆里的骚气一搅和,熏得人脑仁疼。火塘里重新浇了水的石头滋滋响着,白雾混着热气慢腾腾往上爬,总算把冻进骨头缝的寒气又一点点顶了出去。 江屿靠着冰凉的木头墙,眼睛半闭着,胸口那块熔进去的铜斑,一下,又一下,沉稳地搏着。散出来的热乎劲儿温吞吞的,像块捂久了的好玉,不再烫得吓人,却厚实得让人心安。他那只没受伤的手,虚虚搭在我冻得发麻的膝盖上,指尖的热度透进裤料,暖得人想叹气。 赵大柱臊眉耷眼地缩在墙角,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裤裆里。他哥赵大山靠着另一面墙,那条刚捡回来的腿还有点不利索,裹着老林翻出来的破麻布片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火塘里跳动的火星子,还没从鬼门关前头那遭彻底回过魂儿。 老林坐在他那磨得油亮的木墩子上,慢条斯理地擦他那杆宝贝疙瘩似的火铳。沾了枪油的破布头子蹭过冰冷的枪管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眼皮耷拉着,像是睡着了,可那端着枪的手,稳得像焊在铁架子上的石头。枪口有意无意地,总朝着那扇被撞得坑坑洼洼的厚木门晃悠。 老耿抱着胳膊,斜倚在堆满杂物的木架子边上,那把寒光瘆人的猎刀又不知藏哪儿去了。他那双鹰隼似的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一会儿扫扫门口,一会儿又落到江屿胸口那块温吞吞搏动的铜斑上,眼神沉得像两口深井,啥也瞧不出来。可他那嘴角,好像比刚才松了那么一丝丝? 小石头抱着重新烤热乎的石头,小身子不抖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一会儿看看赵大柱那怂样,一会儿又偷偷瞄瞄江屿,小脸上还带着点后怕,可也掺了点说不清的亮光。 “咕噜噜…” 一阵响亮的、不合时宜的肠鸣,猛地撕破了屋里这死沉沉的安静。声源是缩在墙角的赵大柱。他脸“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恨不得当场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这声儿像根针,扎破了紧绷的气球。老林擦枪的动作没停,鼻子里却哼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听不出是嘲还是烦。老耿抱着胳膊的手紧了紧,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小石头“噗嗤”一声,赶紧捂住嘴,小肩膀一耸一耸。 赵大山也回过神,臊得抬手想给他弟后脑勺来一下,扯到腿伤,疼得龇牙咧嘴。 江屿半闭着的眼皮掀开一条缝,暗沉沉的目光扫过赵大柱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又落到老林脚边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罐上。罐子里还剩点底子,是之前熬的糊糊,早冻成了冰坨子。 他那只搭在我膝盖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没什么力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点了点那个陶罐。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出声,但意思明摆着。 老林擦枪的动作顿住了。浑浊的眼珠子抬起来,没什么情绪地扫了江屿一眼,又落回那罐冻糊糊上。他撇了撇嘴,没动弹。 老耿却动了。他一声不吭地走到火塘边,拿起破木勺,舀起几块烧得暗红的石头,直接扔进了那冻硬的陶罐里。 “滋啦——!” 冷水浇在滚石上的声响在罐子里闷闷地炸开!一股带着焦糊味的白气猛地窜了出来!冻成冰坨子的糊糊迅速融化、变软,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粮食香和糊味的奇怪味道。 老耿也不嫌烫,用勺子在罐子里搅和了几下,把化开的糊糊舀进两个豁口的粗陶碗里。一碗递给了缩在墙角的赵大柱,另一碗塞到了他哥赵大山手里。 “吃。”老耿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块冻透的石头砸在地上。 赵大柱捧着那碗温乎的糊糊,手直哆嗦,眼圈又红了,看看碗,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老耿,再看看靠着墙、脸色依旧惨白却眼神沉静的江屿,嘴唇哆嗦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他哥赵大山捧着碗,看着里面稀拉拉、带着焦糊的糊糊,喉咙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最终只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谢…谢…” 两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烫得直吸溜气也顾不上,像是饿死鬼投胎。 老耿又拿起破木勺,走到墙角那个装着冻土豆的破麻袋前,从里面掏出几个冻得邦硬的土豆疙瘩,看也不看,直接丢进了火塘边缘滚烫的灰烬里埋着。 火光跳跃,映着屋里一张张疲惫又紧绷的脸。赵家兄弟吸溜糊糊的声音,火塘里灰烬偶尔的噼啪,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江屿靠回墙上,半闭着眼,那只搭在我膝盖上的手,却悄没声地挪了位置,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轻轻覆盖在了我那只缠着黑乎乎药粉、肿得老高的右手上。 指尖传来的温度,温润而稳定。那温吞的热意,像条细小的暖流,顺着我肿胀麻木的手指,一点点往里渗,奇异地缓解着骨头缝里钻心的刺痛。 我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虚虚地、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按住了。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可那掌心传来的沉稳心跳般的搏动感,却清晰地透过皮肤传来。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我没再动,任由他那只带着薄茧、温热的手,包裹着我冰冷刺痛的伤处。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爬。灰烬里的土豆渐渐散发出焦香。小石头抱着热石头,脑袋一点一点,又快睡着了。赵家兄弟也吃完了糊糊,捧着空碗,缩在墙角,眼神里的惊恐退下去不少,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疲惫。 “嚓…嚓…” 屋外,风雪声似乎小了些。可那拖沓、沉重的踩雪声,却并未远离。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木屋周围缓慢地移动、徘徊。每一次脚步声响起,都让屋里刚刚松弛一丝的神经再次绷紧。 老林擦枪的“沙沙”声停了。他浑浊的眼珠子盯着那扇伤痕累累的木门,耳朵微微动着,像是在分辨风雪中那些细微的、令人不安的杂音。 老耿抱着胳膊,身体也绷得更直了些,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刮过门板,仿佛要穿透木头,看清外面那些徘徊的鬼影。 “林叔…”赵大山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恐惧,“那…那些白影子…还在外头?” 老林没回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回答。那声音沉得像压着千斤重的石头。 绝望的气氛再次无声地蔓延开。躲进这木头匣子,不过是把死期往后拖了拖。外头那群东西,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也像有耗不完的耐心。 “怕…怕个球!”角落里,突然响起一个带着颤音、却硬挤出几分狠劲儿的声音。 是赵大柱!他大概是那碗热糊糊下了肚,又或许是刚才江屿那一眼给了他点胆气,这会儿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地低吼:“咱…咱这么多人!还有枪!还有…还有江哥!”他目光下意识瞟向闭目养神的江屿,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点盲目的底气,“等…等天亮了!雪停了!咱…咱冲出去!跟它们拼了!” “拼?”老林终于转过头,浑浊的眼珠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赵大柱,沙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拿什么拼?拿你尿湿的裤裆拼?还是拿你哥那条刚捡回来的瘸腿拼?” 赵大柱被噎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外头那些玩意儿,”老林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不是山里的畜生,是‘煞’!冻不死,砸不烂!你冲出去,就是给它们添盘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里所有人,最后落在江屿身上,眼神复杂,“想活命,就得熬!熬到天亮,熬到雪停,熬到…它们自己滚蛋!” 熬?怎么熬?在这冻死人的木头盒子里,听着外面催命的脚步声,等着不知道啥时候会再撞进来的煞星?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沉甸甸地压下来。连老耿那挺直的腰背,似乎都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丝弧度。 就在这时。 一直闭目调息的江屿,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干裂着,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静,都要亮!像是被风雪淬炼过的黑曜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 他那只覆盖在我伤手上的手,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温润的热力源源不断传来。他没看门口,也没看老林,目光平静地扫过角落里冻得缩成一团的小石头,扫过捧着空碗、眼神茫然的赵家兄弟,最后落在火塘边缘那堆埋着土豆的暗红灰烬上。 “老耿叔,”江屿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却异常清晰地响在死寂的屋里,“土豆…该扒出来了。” 老耿愣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投向江屿。老林擦枪的动作也彻底停了,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审视。 江屿没等回答,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冰冷的夯土地面,一点点地…试图站起来!他的动作很慢,身体因为虚弱和剧痛还在微微颤抖,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处,眉头死死拧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我刚要伸手扶他。 江屿那只按在我伤手上的手却微微用力,阻止了我。他咬着牙,额头青筋贲起,硬是凭借一股狠劲儿,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终于刺破风雪、倔强竖起的旗! 他踉跄着,一步,又一步,走到火塘边。每一步都沉重,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弯下腰,不顾灰烬的滚烫,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精准地探进暗红的灰堆里,飞快地扒拉出几个烤得焦黑、热气腾腾的土豆疙瘩! 滚烫的土豆烫得他手指一缩,但他只是眉头皱了一下,就稳稳地将那几个冒着热气的黑疙瘩抓在手里。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屋里每一张惊愕的脸。 他走到小石头面前,蹲下身,把最大、烤得最透的一个土豆,塞进他冰凉的小手里。“抱着,暖暖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小石头捧着烫手的土豆,小嘴张着,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懵懂的信任。 江屿又走到赵大山面前,把另一个土豆塞进他手里。“吃。”一个字,简单,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赵大山捧着土豆,看着江屿那张依旧没什么血色、却异常沉静坚毅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最后,江屿走到他弟赵大柱面前。赵大柱还缩在墙角,看着递到眼前的焦黑土豆,又看看江屿平静的眼神,脸涨得更红了,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拿着。”江屿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赵大柱哆嗦着接过土豆,烫得直倒手,却死死抓着没松。 江屿手里只剩下一个最小的、烤得有点焦糊的土豆。他看也没看,极其自然地掰开,一半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那焦糊的炭味是人间美味。另一半,却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沾着炭灰的嘴角,看着他被烫得发红却稳稳拿着土豆的手,看着他眼睛里那份平静的、仿佛天塌下来也能扛住的沉静,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 我伸出手,没去接那半块土豆,而是用没受伤的左手,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拂掉他嘴角沾着的炭灰。 指尖下的皮肤,冰凉汗湿,却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江屿的动作顿了一下,暗沉沉的眼睛看着我,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把剩下那半块土豆强硬地塞进我手里,然后转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步挪回墙边,靠着墙滑坐下去,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多说。 可屋里那股子沉甸甸的绝望和恐慌,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老耿抱着胳膊,看着江屿坐下的背影,又看看捧着土豆、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点活气的赵家兄弟,再看看小石头抱着热土豆傻笑的小脸。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几乎看不见,却像寒冰裂开一道暖缝。 老林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江屿胸口那块温吞搏动的铜斑,又看看他手里那半块焦糊的土豆,最后目光落回自己擦得锃亮的枪管上。他沉默了片刻,拿起那块油布,重新慢吞吞地擦拭起来,只是那动作,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丝丝? “咔嚓。” 老耿走到火塘边,用脚拨开灰烬,自己也扒拉出一个烤好的土豆,掰开,一半扔给老林,一半自己啃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 赵大山和赵大柱兄弟俩对视一眼,也顾不上烫,捧着土豆狼吞虎咽起来。小石头学着样,小口小口地啃着热乎乎的土豆瓤,烫得直哈气。 食物的热气,混杂着硫磺和焦糊味,在这冰冷的绝境木屋里弥漫开。 屋外,风雪依旧呜咽。那拖沓沉重的脚步声,依旧在四周徘徊不去。 可屋里,却多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劲儿。那股劲儿,来自墙边那个闭目调息、胸口温吞搏动的男人。他什么都没说,却用半个土豆,把一盘散沙似的恐惧,硬生生捏出了点人形。 暖意,不再只是心口那块铜斑散发的温度。 它像一颗深埋冻土的种子,在风雪交加的黑夜里,被这无声的担当和沉静的力量悄然催发,终于在这小小的木屋里,顶开坚冰,扎下了第一缕纤细却无比坚韧的根须。 第94章 破晓冰锋 后半夜的风雪像是抽了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往木头缝里钻,带着哨音儿,刮得人脑仁儿发木。火塘里那点石头焐出来的热气儿,刚冒个头就被卷走了,剩下一屋子人挤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靠彼此的体温硬扛。 江屿靠着墙,胸口那块铜斑像个勤勤恳恳的小火炉,温吞地搏着,散出来的热乎劲儿勉强护住他和我这一小片地方。他眼睛闭着,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跟身体里残存的疼痛较劲,又像是在听外头的动静。那只手依旧搭在我缠着药布的右手上,温热的掌心贴着肿胀的伤处,那股子厚实的暖意丝丝缕缕地往里渗,竟真压住了不少钻心的疼。 赵大柱和他哥赵大山在对面墙角缩成一团,俩人裹着老林扔过去的破狼皮褥子,冻得牙齿还在打架。小石头抱着重新烤热乎的石头,窝在我腿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子直打架,可每次外面风雪声猛一点,或者那拖沓沉重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他就猛地一哆嗦,惊醒过来,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惊惶。 老林坐在他的宝贝木墩子上,那杆擦得锃亮的长筒火铳横在膝盖上,枪口依旧斜斜地指着门口。他眼皮耷拉着,像是睡着了,可那按在枪管上的手指头,时不时就神经质地弹动一下,像随时要扣下扳机的狼爪子。老耿抱着胳膊,背靠堆满杂物的木架子,像尊石雕,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瘆人,刀子似的刮过门板上的每一道裂痕。 “嚓…嚓…嚓…” 那催命的脚步声又来了。不紧不慢,绕着木屋打转,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拖沓声。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赵大柱猛地一哆嗦,把脑袋往狼皮里埋得更深了。赵大山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那条伤腿下意识地缩了缩。 “他娘的…没完没了…”老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 死寂。只有风声,脚步声,还有压抑的呼吸。 时间像是冻住了,每一秒都长得磨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里—— “咯…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木头呻吟,猛地从头顶一根粗壮的房梁上传来! 不是撞击!是木头在巨大压力下不堪重负的、缓慢的变形声!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老林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子里爆射出骇人的凶光!老耿抱着胳膊的手瞬间放下,后腰的猎刀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里! “上面!”老耿的声音像块冰坨子砸下!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巨木断裂的脆响! 屋顶靠近后墙的位置,一根支撑着厚厚茅草顶的粗大椽子,在某种无形巨力的持续压迫下,硬生生从中断裂!断裂的木茬如同惨白的獠牙般暴露出来! 沉重的积雪混合着腐朽的茅草,如同崩塌的小山,“轰隆”一声砸了下来!瞬间将屋子后墙角落那堆杂物和一小片地面掩埋!冰冷的雪沫和灰尘冲天而起! “咳咳咳!”小石头被呛得直咳嗽。 “操!”老林低骂一声,枪口猛地抬起指向破洞! 然而,预想中扑下来的白影并未出现! 只有冰冷的寒风裹挟着更大的雪片,从那破开的屋顶窟窿里疯狂倒灌进来!瞬间将屋里的温度又往下拽了一大截! 是声东击西!它们的目标根本不是破门,而是从上面掏个窟窿! “堵住!”老林嘶吼,枪口依旧警惕地对着破洞方向。 老耿动作快如鬼魅,一个箭步冲向角落那堆破麻袋和烂木板,抄起来就往那窟窿底下堆!赵大柱被他哥推了一把,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帮忙。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屋顶破洞吸引的刹那! “砰!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整个山体都在震动的巨响!正面的厚木门板,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堵在门后的那根沉重门闩,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硬生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撞弯!门板向内猛地凸起一大块,边缘的榫卯发出即将崩裂的呻吟!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冰冷、更加粘稠、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气息,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瞬间从门缝里汹涌地灌入! “呃啊——!”赵大山离门最近,首当其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僵,脸色死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哥!”赵大柱目眦欲裂,想扑过去,却被那股恐怖的寒气逼得连连后退! 老林枪口瞬间调转,指向剧烈变形的门板!老耿也放弃了堵窟窿,猎刀横在身前,眼神凝重到了极点!小石头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抱住了我的腿! 江屿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深处那点沉静的光瞬间被点燃!暗金色的厉芒如同熔岩般流淌!他胸口那块铜斑骤然亮起!沉稳的搏动瞬间变得狂暴!一股灼人的热浪猛地从他身上炸开! “晚晚!趴下!”一声嘶哑的、带着决绝力量的低吼从江屿喉咙里迸发出来!他那只一直搭在我伤手上的手猛地用力,将我狠狠地向后一推!同时,他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竟借着推我的反作用力,猛地向前扑出!目标,正是那扇即将破碎的门! “江屿!”我失声尖叫,被他推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墙上,眼前发黑! 就在江屿扑出的瞬间! “嘎吱——轰隆——!!!” 不堪重负的门板连同弯曲的门闩,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中,被彻底轰飞!碎裂的木块如同炮弹般激射进来! 漫天木屑雪尘中,一个高大、模糊、散发着无尽寒意的白色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魔神,一步踏入了这间小小的木屋! 伞!巨大的黑伞!伞面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正是那个撑黑伞的瘟神! 他踏入的瞬间,屋内温度骤降!墙壁上疯狂蔓延起厚厚的冰棱!地面瞬间覆盖上滑腻的冰壳!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在每个人心头! “死!”一声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低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带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冻结一切的杀意! 他那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五指微张,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带着冰晶的黑色寒气,快如闪电般,直抓向扑到半途、胸口铜斑光芒大盛的江屿心口!目标,正是那块搏动着的暗金! 这一抓,快!狠!准!带着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避无可避! 江屿瞳孔骤缩!眼中燃烧的暗金厉芒瞬间凝聚到极致!他怒吼一声,不闪不避,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紧握成拳,皮肤下暗金纹路疯狂亮起,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凶悍,狠狠砸向那只抓来的、散发着死亡寒气的苍白手掌! 拳掌即将碰撞的刹那! 一道比江屿更快、更决绝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侧面撞向了江屿! 是我! 在江屿将我推开、扑向门口的那一瞬,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让我忘记了肋下的剧痛和手指的碎裂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一个人! 我用尽全身力气,像颗出膛的炮弹,狠狠撞在了江屿的侧腰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江屿前扑的身体猛地一歪!他那凝聚了全身力量、即将与黑煞手掌碰撞的拳头,轨迹瞬间偏移! 与此同时,那只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手掌,几乎是擦着我的后背掠过!冰冷的指尖带起的寒风,瞬间将我后背的衣服冻结、撕裂!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钻入皮肉!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冰锥刺入血肉的声响! 江屿那偏移的拳头,没有击中黑煞的手掌,却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砸在了黑煞探出的那条手臂的手肘关节处!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黑煞那条苍白的手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外猛地折断!萦绕其上的黑色寒气瞬间紊乱! “呃!” 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着痛苦和巨大意外的闷哼,从黑伞下传来!那毫无表情的冰冷语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江屿借着这一拳的反震之力,抱着被我撞歪的身体,极其狼狈地向后翻滚!重重摔在地上!胸口铜斑的光芒剧烈闪烁,显然这一下也让他受到了巨大的反噬! 而那只折断的、萦绕着紊乱黑气的苍白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找死!”黑伞下,那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怒意!如同万年寒冰炸裂!他猛地抬头,伞沿微微抬起! 一道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看待死物的目光,瞬间穿透了弥漫的木屑雪尘,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灵魂!冻得我血液瞬间凝固!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轰——!!!” 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巨响! 第一声,是老林手中那杆长筒火铳发出的咆哮!枪口喷出的灼热火光瞬间照亮了他那张充满狠厉杀气的脸!弹丸撕裂空气,带着滚烫的尾焰,精准地轰向黑煞的心口! 第二声,是老耿!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黑煞的侧后方!那把寒光闪闪的猎刀没有劈砍,而是快如闪电地直刺!目标,正是黑煞因为手臂折断而微微露出的、伞沿下的脖颈! 枪火与刀锋!带着两人搏命的狠厉,同时杀到! 黑煞似乎也没料到这悍不畏死的夹击!面对轰向心口的灼热弹丸和刺向脖颈的冰冷刀锋,他那高大的身影极其诡异地、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猛地一仰! “嗤啦!” 猎刀锋利的刃口擦着他扬起的脖颈皮肤掠过,带起一溜细微的火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烟!灼热的弹丸则擦着他仰起的胸口飞过,狠狠轰在后面的木墙上,炸开一个大洞! 虽然没有完全命中,但这险之又险的闪避,也让他失去了立刻对我出手的机会! “带他们走!”老林嘶声狂吼,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飞快地退出滚烫的弹壳,重新填弹! 老耿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般猛地向后弹开,猎刀横在身前,死死盯着黑煞的动作。 黑煞缓缓直起身,那只折断的手臂诡异地垂在身侧。伞沿下,那道冰冷的目光扫过老林,扫过老耿,最后再次落在我身上,杀机更盛! “走啊!”江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渗出血丝,胸口铜斑光芒急促闪烁,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我狠狠推向通往里屋的那个狭窄小门!“带石头走!” 小门后面是堆放杂物的里间,只有一个小得可怜的破窗户,是唯一的生路! “不!”我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却写满焦急和决绝的眼睛,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紧!要走一起走! “走!”江屿猛地将我往里屋门的方向一推!力道大得惊人!同时他豁然转身,面对着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煞,胸口铜斑的光芒瞬间燃烧到极致!一股更加狂暴的灼热气浪猛地爆发开来!他竟要用自己当盾牌,硬抗黑煞,为我们争取时间! “江屿哥!”小石头哭喊着扑过来。 “晚妹子!带娃走!”赵大山也挣扎着爬起来,拖着伤腿,红着眼睛要去挡在江屿前面! “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老林一声暴喝,如同炸雷!他手中火铳再次咆哮!这次的目标,是黑煞那只垂落的断臂!灼热的弹丸带着刺耳的尖啸飞去! 混乱!绝望!搏命! 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混乱中—— “哗啦——!!!” 一声巨大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猛地从里屋那个破窗户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 一道刺目的、带着灼热温度的金红色光芒,如同撕裂夜幕的初生朝阳,猛地从破窗户的窟窿里照射进来! 天!亮了! 雪停了! 那金红色的光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净化一切邪秽的纯阳气息,瞬间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和弥漫的阴寒! “呃啊——!!!” 一直冰冷沉默的黑煞,第一次发出了凄厉到变形的惨嚎!那声音如同金属被强酸腐蚀,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惊惧! 他那高大的身影在金红色光芒的照射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瞬间变得模糊、扭曲!覆盖全身的白色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消融、汽化!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那把巨大的黑伞更是首当其冲,伞面在金红光芒下迅速变黑、焦糊、冒起浓烈的黑烟! 他再也顾不上我们,那只完好的手猛地抬起,试图遮挡那致命的阳光,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灼伤,剧烈地颤抖着向后退去! 破晓的曙光,如同神罚之剑,刺穿了这绝境的黑夜! 第95章 破晓之后 >黑煞在破晓的阳光中惨嚎着化为青烟,那柄巨大的黑伞也化为飞灰。 >江屿死死将我护在身后,胸口铜斑的光芒在阳光映照下如同跳动的心脏。 >“没事了,晚晚,”他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天亮了。” >劫后余生的我们搀扶着走出摇摇欲坠的木屋,老林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望着雪地上残留的黑色油渍。 >“这鬼东西…还没完。”他眼神凝重。 >我低头看着江屿紧握我的手,那力道传递着劫后余生的力量与决心。 >“不怕,”江屿低声说,目光灼灼,“以后,换我护着你。” --- 金红色的阳光,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屋子里弥漫的阴寒上,发出“滋滋”的、令人心悸的声响。那光芒霸道地撕开黑暗的帷幕,直直刺在门口那团高大扭曲的白影上。 “呃啊——!!!” 凄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那声音刮擦着耳膜,听得人头皮发炸,灵魂都跟着颤栗。 黑煞! 他那笼罩在诡异白色里的身躯,在破晓之光的直射下,如同滚烫铁板上的冰块,瞬间冒出大量浓烈刺鼻的黑烟!覆盖全身的白色物质疯狂地扭曲、翻滚、融化、汽化!那把一直低垂遮面的巨大黑伞首当其冲,伞面在金红光芒下焦黑、卷曲,发出刺鼻的焦糊味,眨眼间就烧穿了几个大洞,边缘化作飞灰,簌簌飘散。 他完好的那只手疯狂地抬起,徒劳地想要遮挡这致命的天光。那只被我撞歪导致江屿一拳砸断的手臂,此刻更是诡异地蜷缩着,断口处逸散出更浓的黑气,在阳光下发出“滋滋”的消融声。 高大的身影在金红光芒的包裹中剧烈地颤抖、模糊、变形,仿佛随时会彻底蒸发。那股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急剧地溃散、崩塌! “操!”老林第一个反应过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狠厉的光芒,手中滚烫的枪管瞬间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再次死死锁定那团在阳光下痛苦挣扎扭曲的黑影!老耿更是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腰身微沉,握紧的猎刀刀尖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寒星,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 然而,那黑煞似乎彻底被阳光重创,完全丧失了继续攻击的意志。他发出一连串更加急促、更加痛苦的嘶鸣,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缩,以一种超乎常理的、近乎融化的速度,贴着地面急速向门外那尚未被阳光完全覆盖的阴影地带滑退! “想跑?!”老林怒吼,手指就要扣下扳机。 “别!”江屿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脱力的虚弱,却异常清晰。他依旧死死挡在我身前,胸膛剧烈起伏,胸口那块铜斑的光芒在阳光映照下反而显得内敛了些,但每一次沉稳的搏动都传递着厚重的力量感,像一堵无形的墙。“外面…全是光…他走不了多远…” 话音未落,那团扭曲的黑影已经彻底滑出了木屋的门口,暴露在无遮无拦的、铺满整个雪原的、金红色的晨曦之中! “滋——!!!” 更加凄厉、更加短促的尖啸响起,如同烧红的铁器淬入冰水!那黑影在金红光芒的海洋里猛地一滞,随即像被点燃的油桶,爆发出更浓烈的黑烟!他的形体在阳光下彻底扭曲、崩解,化作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气,贴着地面,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墨汁,朝着远处尚未完全化冻的、阴影覆盖的密林方向疯狂流窜而去!速度之快,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狭长蜿蜒的、如同烧焦油渍般的漆黑痕迹,还有空气中弥漫不散的、令人作呕的阴冷腥臭。 木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劫后余生的人粗重的喘息,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和破烂的门框,肆无忌惮地倾泻进来,驱散了所有黑暗,也带来了真实的、冰冷的、却让人无比安心的温度。空气里弥漫着木头焦糊味、雪尘的清冷气息,以及那尚未散尽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混杂在一起,无比真实地宣告着噩梦的暂时终结。 “他娘的…真…真走了?”赵大柱瘫坐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牙齿还在打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旁边的赵大山脸色死灰,那条伤腿似乎被刚才那股恐怖的寒气冻僵了,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老林紧绷的肩膀一点点垮塌下来,他拄着那杆滚烫的长筒火铳,枪口无力地垂下,重重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雪地上那道迅速消失在林边阴影里的焦黑痕迹,眼神凝重得像压了千斤巨石。“这鬼东西…邪性…还没完。”他吐出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唾沫,溅在冰冷的泥地上,很快冻成了暗红的冰碴子。 老耿沉默地收起猎刀,动作依旧利落,但脸上那道被寒气刮出的血痕格外刺眼。他走到门口,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指,极其谨慎地捻了一点雪地上残留的黑色油渍,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厌恶地甩开手,又用力在雪地上擦了擦手指。 “哥!哥你没事吧?”赵大柱终于回过神,连滚带爬地扑到赵大山身边。赵大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指着自己那条伤腿,额头上全是冷汗。 “冻…冻伤了!”赵大柱声音带着哭腔。 “晚晚姐!”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呼喊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他刚才吓得缩在角落,此刻才像受惊的小兽,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了我的腿,小身子还在不停地发抖。 腿上传来真实的重量和温度,还有孩子压抑的啜泣声,终于将我几乎被冻僵的思维拉了回来。后背被黑煞指尖寒气扫过的地方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死亡擦肩。我下意识地低头,目光却撞进一双深邃的、燃烧着暗金色余烬的眼眸里。 江屿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面对着我。他脸上沾着雪沫和灰尘,嘴角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胸口的衣襟被刚才爆发的灼热气息燎破了一块,露出底下那片搏动着的、暗金色纹路缠绕的铜斑皮肤。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挺拔却透着疲惫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方才与死神搏杀时的凶悍厉芒已然褪去,沉淀下来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 “晚晚?”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过度消耗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异常坚定。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依旧保持着将我推向里屋的姿势,此刻却微微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探寻,似乎想触碰我,又怕碰疼了我后背的伤。 我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混杂着阳光和焦糊味的空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却无比真实。所有的恐惧、后怕、身体的剧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强撑的堤坝。鼻尖一酸,视线瞬间模糊。 “江屿…”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向前一步,不是躲开,而是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额头抵在他坚实的、带着剧烈心跳和灼热体温的胸膛上,那片铜斑的位置滚烫,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着生命的搏动。 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但仅仅是一瞬,那只抬起的、带着迟疑的手,便带着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珍重,猛地收紧,用力地、紧紧地环住了我的后背,将我整个人牢牢地、密不透风地按进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力道之大,勒得我后背的伤口一阵锐痛,可这痛楚,在此时此刻,却成了活着的、真实的证明。 “没事了…晚晚…没事了…”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反复呢喃,带着一种安抚的魔力,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发顶。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隔绝掉外界所有的寒冷和恐惧。“天亮了…我们…活下来了…” 他的怀抱是滚烫的,带着激烈搏斗后的汗味、淡淡的血腥味,还有阳光晒在棉布上的干燥气息。这气息包裹着我,驱散了最后一丝侵入骨髓的阴寒。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懈,身体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嗯…”我把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涌出,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恐惧过后的虚脱,因为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因为…他还在,我们都还在。 “江屿哥!晚晚姐!”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裤腿。 “咳咳…”老林重重咳嗽几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几乎凝固的温存。他拄着火铳走过来,眼神扫过我们相拥的身影,落在江屿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最终沉声道:“这地方不能待了!指不定那鬼东西缓过劲会不会杀个回马枪!赶紧收拾能用的,立刻下山!”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将所有人从劫后余生的恍惚中惊醒。 江屿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沉声应道:“好!”他环着我的手臂微微放松了些力道,却没有完全放开,低头看向我,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却蕴含着不容错辨的力量:“能走吗?后背…疼得厉害?” 我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逼回眼眶里的湿意,迎上他深邃的目光。他眼底深处那点暗金的光芒尚未完全熄灭,映着破晓的光线,像是熔岩冷却后沉淀的金砂,沉稳而强大。我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能走。皮外伤,没事。” “嗯。”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心疼,有自责,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他不再多说,转而看向旁边的小石头,伸手揉了揉小家伙沾满灰尘和泪痕的脑袋,声音温和下来:“石头,别怕,跟着哥姐,我们回家。” “回家!”小石头含着泪,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了江屿的裤腿。 老耿已经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地开始收集散落的、还能用的东西:老林那把宝贝火铳、一些散落的干粮、水囊,还有角落里那卷被雪水浸湿了一半的破狼皮褥子。赵大柱也强撑着,扶着几乎无法行走、冻伤严重的赵大山,兄弟俩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痛楚。 没有过多的言语,劫后余生的人们在沉默中迅速行动起来。木屋外,是铺天盖地的雪白世界,被初升的朝阳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积雪深厚,一脚下去能没到膝盖,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寒风依旧凛冽,刮在脸上像刀子,但不再是昨夜那种带着阴邪哨音的死亡之风,而是属于山野的、凛冽却干净的寒气。 江屿一手紧紧搀扶着我,另一只手牢牢牵着小石头。他走在我外侧,高大的身躯替我挡住了大部分迎面吹来的寒风。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仿佛刚才那场耗尽全力的搏杀并未对他造成实质性的损伤。只有我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微微颤抖,以及偶尔侧过头看我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力压抑的痛楚和担忧。 “慢点,踩实了再动。”他低声提醒,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清晰地落在我耳中。 我点点头,后背的伤口在走动中被牵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但看着他挺直的脊背,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量,这点疼痛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 老林和老耿走在最前面开路,两个老猎户在深雪中行走的经验丰富得多。老林依旧背着那杆长筒火铳,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四周寂静的山林,尤其是远处那片黑煞消失的、阴影浓重的密林方向。老耿则沉默地挥舞着一根捡来的粗树枝,替后面的人稍微扫开一点积雪。 赵大柱几乎是半背半拖着赵大山,走得异常艰难。赵大山那条伤腿冻伤严重,此刻在寒冷中更是僵硬麻木,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痛苦的吸气声。 “大山哥,撑住!下了山就好了!”赵大柱喘着粗气,不停地给哥哥打气,声音里也带着绝望的疲惫。 阳光越来越明亮,金色的光芒洒在无垠的雪原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气温似乎也在缓慢地回升。昨夜那场如同末日般的暴风雪,此刻只剩下被狂风塑造出的、覆盖一切的、奇形怪状的雪丘和雪檐。 不知走了多久,翻过一道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梁,视野骤然开阔。下方,被群山环抱的山坳里,依稀可见几缕稀疏的炊烟,在清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勾勒出一个小村庄模糊的轮廓。 “到了!前面就是靠山屯!”老林指着山下,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 “哥!看到村子了!我们快到了!”赵大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狂喜。 希望,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所有人脸上最后的阴霾和疲惫。下山的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一些。 当我们一行人如同雪地里滚出来的泥猴,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地终于踏上靠山屯村口那条被扫开积雪的土路时,已经快到晌午了。 村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青烟。我们的出现,尤其是我们这一身狼狈和伤痕,立刻引起了注意。有村民从自家院子里探出头来,看到是我们,脸上露出惊愕和关切的神情。 “哎哟!这不是老林头和老耿吗?还有江家小子?晚丫头?这…这是咋了?遇上狼群了还是咋地?”一个裹着厚棉袄、端着簸箕的大婶惊呼道,快步迎了上来,目光落在赵大山那条冻得青紫、肿胀得吓人的伤腿上,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老天爷!大山这腿…快!快进屋暖和暖和!” 其他村民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帮忙搀扶几乎虚脱的赵大山兄弟。 喧嚣的人声,熟悉的乡音,带着烟火气的温暖,瞬间将我们拉回了真实的人间。昨夜那场冰封雪埋、邪祟索命的噩梦,仿佛被这正午的阳光彻底驱散,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寒冷记忆和身体的疲惫伤痛。 江屿依旧紧紧搀扶着我,没有立刻松开。他的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乡亲,最后落回我脸上。阳光落在他沾着雪沫和污迹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坚毅的轮廓。他眼底深处那点暗金色的光芒早已沉淀下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厚重的东西。 他微微低下头,凑近我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异常郑重,每一个字都像烙印,烫进我的心里: “晚晚,不怕了。” “以后,换我护着你。” 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这简简单单、沉甸甸的八个字。像一块磐石,落在我经历了昨夜惊涛骇浪、几乎支离破碎的心湖上。我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褪去了曾经的压抑和阴霾,如同被风暴洗刷过的天空,澄澈而坚定,清晰地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也映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酸涩和后怕,猛地冲上眼眶。我用力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再次掉下来,只是重重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老林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像是在对我们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雪是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可那东西留下的印子…”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望向村口外那条通往深山的小路尽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透着股邪性劲儿,像…活的一样。这事儿,怕是没这么容易完。” 第96章 暖阳融雪 村口那条被踩得稀烂的泥泞土路,此刻在我眼里,竟比城里最平整的柏油路还要金贵。喧嚣的人声、七嘴八舌的询问、带着烟火气的柴火味儿,一股脑儿涌过来,像一层厚厚的、暖烘烘的毯子,兜头兜脸地将我们这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泥猴裹住。 “老天爷!这腿…快!快抬我家去!”端簸箕的大婶姓王,嗓门亮得能震落房檐的冰溜子。她一眼就瞅见了赵大山那条肿得发亮、颜色青紫得不正常的腿,脸都吓白了,手里的簸箕差点扔地上。 几个壮实的爷们儿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疼得直抽冷气、脸色煞白的赵大山。赵大柱跟在旁边,腿也打着颤,嘴唇哆嗦着,只会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老林把肩上那杆宝贝火铳往怀里收了收,对围上来的乡亲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破锣:“碰上了点邪乎玩意儿…回头细说!先救人!” 老耿默不作声地跟在抬赵大山的人后面,那张刀刻斧凿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那道被寒气割出的血痕,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江屿的手还紧紧箍在我胳膊上,力道很大,隔着厚厚的棉袄都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人群的嘈杂似乎都被他隔绝在外,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牢牢钉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要把我里里外外都看个遍,确认是不是真的完好无损。 “晚晚?”他又低低唤了一声,声音里的沙哑没退,却比刚才在雪地里更沉,更稳,像一块烧红的铁在冷水里淬过之后,留下的那种带着余温的坚韧。“真没事?后背还疼得厉害?” 后背被黑煞指尖寒气扫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一直没消停,像有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在往肉里扎。可迎着江屿这目光,看着他嘴角那点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还有他敞开的棉袄领口下,那片衣襟燎破的地方露出的、暗金色纹路缠绕的铜斑皮肤,我竟觉得那疼也算不得什么了。 “真没事。”我吸了吸被冷风吹得发红的鼻子,努力扯出一个笑,“就一点皮外伤,看着吓人罢了。倒是你…”我的视线落在他嘴角,“伤着哪了?” 他抬手,粗糙的指腹不甚在意地蹭过嘴角,抹掉那点血痂,动作利落得带着一种野性的悍劲儿。“震了一下,小意思。”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沾满雪水泥污、冻得通红的手,眉头又拧了起来,“手呢?药布都湿透了。” “晚晚姐!江屿哥!”小石头像只受惊后终于找到主心骨的小雀儿,死死抱着我的腿,仰着沾满泥雪的小脸,大眼睛里还汪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 江屿这才像是彻底从某种紧绷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他低头看向小石头,眼底那点沉甸甸的东西瞬间融化开,变成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和。他松开一直紧箍着我胳膊的手,转而揉了揉小石头乱糟糟、冻得冰凉的头发,声音放得又轻又缓:“石头乖,不怕了,咱到家了。跟着哥姐,没事。” 他那只大手,刚刚经历过与邪祟的搏杀,沾着血污和雪尘,此刻落在孩子头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惊惶的力量。小石头用力吸了吸鼻子,重重地“嗯”了一声,小手却更紧地攥住了我的裤腿,另一只小手试探地、怯生生地抓住了江屿垂在身侧的手指。 江屿的手指僵了一下,随即反手,将孩子冰冷的小手整个包裹进自己宽厚滚烫的掌心。 “走,先安顿下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心骨意味。他再次看向我,眼神交汇,无声地传递着一种“跟紧我”的讯号。然后,他一手牵着小石头,另一只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保护的姿态,虚虚地环护在我身后,隔开了拥挤推搡的人群,带着我们,跟在抬着赵大山的人流后面,朝王婶家走去。 王婶家离村口不远,是个挺宽敞的农家院。东边那间烧着热炕的屋子立刻腾了出来给赵大山。村里的赤脚医生老孙头也被火急火燎地喊了过来。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和血腥气。赵大山那条伤腿被小心翼翼地抬上炕,褪下冻得硬邦邦的裤管,露出的小腿和脚踝,颜色青紫发黑,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几处皮肤甚至透出一种诡异的蜡白,冻伤的痕迹触目惊心。赵大柱蹲在炕边,看着哥哥的腿,眼圈通红,拳头攥得死紧。 老孙头皱着眉头,枯瘦的手指在赵大山冰凉的腿上按了按,又凑近了仔细看那蜡白的皮肤,倒吸一口凉气:“嘶…冻得狠了!寒气入骨!赶紧的,烧热水!要温的,不能烫!找干净布巾!还有,谁家有獾油?没有獾油,干净的猪油也行!快!” 屋里立刻又是一阵忙乱。烧水的烧水,找油的找油。 我后背的伤也简单处理了一下。老孙头一看那位置和伤口的颜色(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边缘有细微的冰晶凝结过的痕迹),脸色也变了变,连声问:“丫头,你这…怎么弄的?碰啥了?寒气这么重!” “山上…风雪大,不小心刮蹭的。”我含糊地应了一句,没敢提黑煞。老孙头也没多问,只是叮嘱要用温热的草药水小心清洗,敷上他带来的祛寒活血的药膏,又给我包了厚厚一层干净的纱布,最后叹口气:“这寒气霸道,怕是要疼上些日子,千万注意保暖,别再受风。” 处理完伤口,裹上王婶找来的厚实旧棉袄,后背的刺痛被药膏的温热压下去不少。我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捧着一碗王婶硬塞过来的、滚烫的姜糖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烫到胃里,四肢百骸里那股子被阴寒浸透的僵冷才一点点被逼退,手脚终于有了点活泛气儿。 江屿就坐在我对面的一条长凳上。他也灌了一大碗姜糖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脱掉了外面那件又脏又破的棉袄,只穿着里面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胸口的轮廓在毛衣下显得结实而清晰。他微微垂着头,像是在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紧抿着,侧脸的线条绷得有些紧。 小石头靠在我腿边,捧着一块王婶给的烤红薯,小口小口地啃着,大眼睛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茫然,时不时偷偷瞄一眼紧闭的东屋门。 堂屋里挤满了人,大多是闻讯赶来看热闹和帮忙的乡亲。嗡嗡的议论声充斥着小小的空间。 “大山那腿…怕是悬了,冻成那样…” “可不是嘛,老孙头那脸色,啧啧…” “他们到底碰见啥了?老林头说邪乎玩意儿…” “谁知道呢!看江家小子那嘴角,还带着血…” “晚丫头也伤了…哎呦,造孽啊…” 那些压低却清晰的议论,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戳着紧绷的神经。我下意识地看向江屿。他似乎没听见,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有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东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孙头擦着手走出来,脸色凝重地对着围上来的众人摇了摇头:“命是保住了。但这腿…寒气入了筋脉骨头,冻伤太深,脚趾头怕是…保不住了。就算好了,以后走路也…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赵大柱猛地从东屋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老孙头面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孙叔!求求您!想想办法!我哥他…他不能瘸啊!他还要干活养家啊!” 悲恸绝望的哭嚎撕扯着所有人的心。王婶和几个女人赶紧上前去拉赵大柱,低声劝慰着,屋里一片愁云惨雾。 江屿就在这时抬起了头。他眼底那点疲惫的阴影还在,但更深的地方,却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像河底的磐石,被激流冲刷后反而更加清晰坚硬。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很复杂。有对赵大山遭遇的沉重,有劫后余生的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一种急于冲破眼前困顿、想要牢牢抓住什么的迫切。 他没说话,只是深深地、沉沉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像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我心头一跳,握着粗瓷碗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混乱中,老林和老耿也处理完了身上的小伤,走进了堂屋。老林手里还拎着他那杆火铳,枪管上的雪水泥泞已经擦干净了,露出下面冰冷黝黑的金属光泽。他的脸色比锅底还黑,眼神锐利得像鹰隼,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江屿身上,又扫过我,眉头拧成了疙瘩。 “都安顿好了?”老林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江屿点了点头。 “安顿好就行。”老林重重哼了一声,像是要把胸口的浊气都吐出来。他走到堂屋中央,目光扫过还在低声啜泣的赵大柱,扫过一脸愁容的乡亲,最后又落回江屿和我身上,嗓门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都听着!昨晚上山,是碰上了要命的邪乎东西!差点把命都折里头!大山兄弟这腿,就是遭了那东西的毒手!咱们能囫囵个儿回来,是老天爷开眼,也是江家小子…豁出命去挡在前头!” 他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瞬间激起更大的议论浪潮。无数道惊疑、探究、敬畏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江屿身上。 江屿的背脊挺得更直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点暗金色的光芒,在昏暗的堂屋里似乎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老林不管那些议论,继续大声道:“现在,人回来了,命保住了,比啥都强!该养伤的养伤!该治病的治病!”他话锋猛地一转,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手猛地指向门外,“但是!这事儿,没完!” 他浑浊的老眼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子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鬼东西,怕光!被太阳晒化了!可它留下的那点子黑油印子…我看了!在村口雪地里!那玩意儿…透着股邪性劲儿,像…像活的!它盯上咱们这块地方了!” “活的?”有人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老林头,你…你可别吓唬人!”王婶拍着胸口,脸都白了。 老林没理会,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众人的脸,最后死死钉在江屿身上,一字一顿,带着沉重的分量: “江小子!你身上…有东西!那东西怕你!也恨你!这事儿,你得扛起来!” 堂屋里死寂一片。所有的目光,惊惧的、怀疑的、期盼的,再次死死锁定了江屿。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赵大柱压抑的抽噎和火塘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在江屿的肩头。我看到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胸口那片被毛衣覆盖的地方,似乎极其细微地起伏了一下,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下面那铜斑搏动的力量感。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却仿佛有暗流在汹涌澎湃,积蓄着力量。他没有看老林,也没有看那些盯着他的乡亲。 他的目光,穿透了这压抑凝重的空气,穿越了所有的嘈杂和恐惧,直直地、毫无保留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专注得如同两束凝聚的火焰。里面有对老林那番话的凝重,有对未知威胁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破土而出、再也无法压抑的炽热。那是一种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彻底看清自己心意、急于宣之于口的决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屿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之前的嘶吼而依旧带着沙哑,却异常清晰、异常沉稳,每一个字都像凿子刻在石头上,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扛。”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的暗流终于冲破了堤坝,化作一片汹涌而坦荡的炽热。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清晰地响彻在小小的堂屋里: “我江屿的命,是晚晚从阎王殿拽回来的!” “大山哥的腿,是为了护着我们才遭的罪!” “那鬼东西敢再来,我豁出这条命,也护着靠山屯寸土寸安!” “但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积压在心底、早已酝酿了不知多久的话语,掷地有声地抛了出来: “在这之前——” “我要娶晚晚!” “轰!” 整个堂屋,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所有的议论声、啜泣声、柴火的噼啪声,瞬间被炸得粉碎!死一般的寂静降临,随即是更大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哗然! “啥?!” “娶…娶晚晚?!” “我的老天爷!这时候说这个?!” “江小子…你…” 无数道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江屿之间来回扫射。王婶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老耿抱着胳膊站在角落,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眉头也极其罕见地挑了一下。连蹲在地上哭的赵大柱都忘了抽噎,傻愣愣地抬起头。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里捧着的粗瓷碗差点脱手滑落。脸颊像被滚烫的烙铁猛地烫了一下,瞬间烧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这种方式…说出来! 江屿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我,那里面没有半分玩笑,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荡和灼热。他像是在等待着我的回应,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决心,斩断所有的退路。 “江屿!你…”老林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他瞪着江屿,又看看我,那张黑脸表情变幻不定,像是想骂人,又像是被什么噎住了。 就在这片混乱的哗然和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中,江屿再次开口了。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嘈杂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挺拔。他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我江屿,以前是个废人!是晚晚不嫌弃,把我从泥坑里拉出来!给我一口饭吃,给我一个地方遮风挡雨!我这条命,早就是她的!” “现在,老天爷开眼,让我身上这毛病好了个七七八八!力气回来了!脑子也清楚了!” “靠山屯是我的根!晚晚…是我江屿这辈子认准的人!” “甭管是山里的邪祟,还是别的什么牛鬼蛇神!只要我江屿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它们动靠山屯一草一木,动我晚晚一根头发丝儿!” “我要挣钱!挣大钱!把晚晚风风光光地娶进门!让她过上好日子!再不用起早贪黑去城里摆摊受那份罪!” “我江屿,说到做到!” 掷地有声的话语,像一块块烧红的铁,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灼人的火星。堂屋里再次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那些惊愕的目光里,渐渐掺杂了震撼、了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羡慕。 江屿说完,不再看任何人,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里面翻滚的炽热沉淀下来,化作一片深沉的、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温柔。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搏杀留下的擦伤和薄茧,却异常稳定。 周围所有的声音和目光仿佛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他那只伸过来的手。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赵大山的腿伤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老林口中那“活的”邪性印子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可这一切,在他此刻的目光和那只手面前,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一种混杂着巨大酸楚、无边后怕、以及难以言喻的踏实和暖意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心防。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我没有犹豫,也顾不上什么害羞矜持,伸出手,带着一丝颤抖,将自己的手,用力地、紧紧地放进了他滚烫的掌心。 他的手掌猛地收紧,将我的手牢牢包裹住。一股强大而安稳的力量,顺着相贴的掌心,汹涌地传递过来,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恐惧。 就在这时,屋外院子里猛地传来一个半大孩子惊恐的尖叫: “林爷爷!耿叔!不好了!村口…村口雪地上那黑油印子…它…它在动!像…像虫子一样在爬!朝着…朝着咱们村爬过来了!” 第97章 活过来的黑印 >正午的阳光毒辣辣地砸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可村口那条蜿蜒扭曲的焦黑油渍,像一条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毒蛇,正贴着冰冷的雪面,一拱一拱地朝着靠山屯蠕动。它爬过的地方,积雪发出“滋滋”的轻响,迅速融化又瞬间冻结,留下一条闪着诡异油光的冰壳小道,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铁锈和腐肉的腥臭。 “我的老天爷!它…它真的在动!”王婶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掉在冻硬的泥地上,滚烫的姜糖水泼了一地,瞬间结成了冰碴子。她指着村口,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 人群“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刚经历过昨夜生死劫的村民们,脸上那点劫后余生的松弛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邪祟!是那白鬼瘟神留下的索命咒!”一个老汉嘶声喊着,腿肚子转筋,差点瘫软下去。 “跑!快跑啊!那东西要进村了!”不知谁带的头,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几个胆小的妇女拽着孩子就往家跑,仿佛那缓慢爬行的黑油是洪水猛兽,下一刻就能吞噬整个村子。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住!”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劈开混乱。老林拄着他那杆长筒火铳,像一尊生了锈的铁塔戳在路中央,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镇定,“跑?往哪跑?这东西是活的,能钻雪!你们跑得过它?聚在一起还能有个照应,散了就是找死!” 他吼完,枪托重重往地上一顿,砸得冻土闷响。旁边,老耿已经像一道影子般掠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他没有冲向村口,而是直奔旁边一户人家的柴火垛,三两下就抽出几根粗壮的、顶端削尖的木桩,又飞快地抓起墙角堆着的、冻得梆硬的破麻袋片。他那张刀刻斧凿的脸绷得死紧,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着那越爬越近的黑线,像是在估算它的速度和轨迹。 “操家伙!愣着等死吗?!”老林再次咆哮,惊醒了吓懵的众人。赵大柱红着眼,拖着他哥赵大山往王婶家屋檐下挪,一边嘶声对其他汉子喊:“抄棍子!铁锹!有啥拿啥!” 混乱中,一只滚烫而沉稳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是江屿。他不知何时已挡在了我身前半步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像一道骤然拔地而起的山梁。他侧过头,阳光落在他沾着污迹和血痂的侧脸上,清晰地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他胸口那片被燎破的衣襟下,暗金色的铜斑沉稳地搏动着,每一次起伏都透着一股灼热的力量感,隔着冰冷的空气,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蓬勃的生命力。 “别怕,”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敲进我心里,“跟紧我,别离远。”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有未散的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沉静。昨夜生死边缘的搏杀,老林当众掷地有声的托付,还有他那一句石破天惊的“我要娶晚晚”……仿佛彻底剥去了他过往的沉默与压抑,露出了内里淬火成钢的筋骨。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捡回家、沉默养伤的落魄男人,而是一个真正能扛起风雨、顶天立地的存在。 就在这时,那拱动的黑油线前端,距离村口那块写着“靠山屯”三个大字的青石碑,已不足十米!它似乎感应到了活人的聚集,蠕动的速度陡然加快,前端甚至微微昂起,像毒蛇吐信,一股更加阴寒刺骨、带着浓重腥腐气息的寒意猛地扩散开来! “呃…”离得稍近的几个村民立刻脸色发青,牙齿咯咯打颤,仿佛瞬间被冻僵。 “耿叔!左边!”江屿瞳孔骤缩,厉喝出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老耿动了!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将手中一根顶端削尖的木桩狠狠扎向黑油线左侧前方的雪地!力道之大,木桩瞬间没入冻土半尺!同时,他手中的破麻袋片猛地一扬,一大片冻得硬邦邦的土坷垃和碎石子,天女散花般砸向黑油右侧的区域! 那昂起的黑油前端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路障”和“攻击”干扰了方向,猛地一滞,蠕动的轨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移,擦着老耿钉下的木桩边缘滑了过去,避开了那片碎石区域,但前进的速度明显被迟滞了! “有用!”赵大柱看得真切,嘶哑地吼了一声,绝望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别高兴太早!”老林低吼,枪口始终死死对着那团诡异蠕动的黑油,“这点东西挡不住它多久!得想法子弄掉它!”他浑浊的目光猛地转向江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探询,“江小子!你身上那东西…能不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屿身上。那目光里有恐惧未消的余悸,有绝境中的期盼,更有昨夜亲眼目睹他与邪祟搏杀后留下的敬畏。 江屿的眉头紧紧锁着,盯着那团在阳光下散发着不祥油光的黑油,胸口铜斑的搏动似乎加快了几分,暗金色的纹路在衣襟破损处若隐若现。他似乎在极力感知着什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它在‘吃’…”江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冷冽,“吃地气,吃寒气…雪化得越快,它爬得越快,那股邪性劲儿就越足!” 仿佛印证他的话,正午的阳光似乎更烈了些,那黑油爬过的冰壳小道融化的雪水更多,它蠕动的速度竟真的又快了一线,距离青石碑只有五米了!石碑底座接触到的黑油边缘,竟然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坚硬的青石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灰色冰霜! “啊!石头…石头被它弄脏了!”有眼尖的村民失声尖叫。靠山屯的石碑,是村子的根,是祖辈的魂!眼看着它被那污秽侵蚀,一种更深的恐慌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不能让它碰石碑!”老林眼珠子都红了,手指猛地扣紧了扳机,似乎下一刻就要不顾一切地开枪。 “等等!”江屿猛地抬手制止,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黑油前端与石碑之间最后一点距离,“它在聚拢!力量集中在前端!弱点…就在那!”他豁然转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脸上,语速飞快却无比清晰,“晚晚,带着石头和王婶她们退后!越远越好!老林叔,耿叔,帮我拖它一下!哪怕一瞬!” “好!”老林毫不犹豫,枪口微调,对着黑油前端蠕动的边缘前方一寸雪地,“砰”地就是一枪!灼热的弹丸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砸进冻土,溅起大片雪泥!几乎同时,老耿如同鬼魅般再次扑出,这次他手中是一把刚从旁边柴垛抽出来的、带着枯叶的干柴火,猛地抛撒向黑油前端上空! 枪声的巨响和骤然遮蔽视野的枯枝败叶,让那聚拢蠕动的黑油前端猛地一缩,像是受惊的毒蛇昂起了头,速度再次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江屿动了! 他没有冲向村口,而是猛地向后急退两步,一把扯开了自己胸前那件本就破损的旧毛衣!那片暗金色的铜斑皮肤,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 “嗡——!” 一声低沉如同古钟震鸣的嗡响,仿佛从江屿的胸腔深处迸发出来!他胸口那块铜斑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那光芒不再像昨夜屋内搏杀时那样狂暴灼热,而是凝聚、浓缩,如同熔炉中流淌出的、最纯粹的金液,带着一种煌煌赫赫、破灭邪祟的阳刚正气! 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燃烧的小太阳!周身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灼热气流,脚下的积雪发出“嗤嗤”的急响,瞬间融化、汽化,露出黑色的冻土! “给我…散!”江屿发出一声压抑着巨大力量的怒吼,如同虎啸山林!他紧握的右拳,皮肤下暗金色的纹路疯狂亮起,整条手臂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熔金!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那团昂起前端、散发着阴寒腥臭的黑油印子,狠狠一拳隔空砸下! 没有直接接触! 但那凝聚了铜斑所有灼热阳刚力量的拳风,如同实质的金红色冲击波,撕裂了冰冷的空气,带着一种焚尽八荒的决绝意志,狠狠撞上了那团蠕动的黑油!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按进了冰水里!一阵令人头皮发麻、尖锐到变形的嘶鸣仿佛直接响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那昂起的黑油前端在接触到金红色拳风的瞬间,疯狂地扭曲、翻滚、汽化!大片大片的黑烟猛地腾起,又被灼热的气流瞬间冲散!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比之前浓烈十倍! 那凝聚的黑油前端,竟被这一拳硬生生打散、蒸发了小半!剩下的部分像是受到了致命的惊吓和重创,猛地向后收缩、溃散,原本凝实如蛇的形态瞬间变得稀薄模糊,如同被沸水浇过的污迹,在雪地上痛苦地翻滚、摊开,再也无法聚拢成形!蠕动的速度彻底停滞,那不断扩散的阴寒气息也如同被掐断了源头,迅速衰弱下去。 村口死寂一片。 只有阳光灼烧积雪的细微声响,以及众人粗重如牛的喘息。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雪地上那摊不再动弹、颜色明显变淡、范围却扩大了不少的黑油污迹,又缓缓移向那个缓缓放下手臂、胸口金红光芒渐渐内敛、却依旧挺立如松的身影。 江屿微微喘息着,额头上布满汗珠,嘴角那点干涸的血迹似乎又洇开了些。但他站得很稳,像一座刚刚经历过雷火淬炼的山峰。 “江…江屿哥…”小石头从我身后探出小脑袋,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和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小声地、带着哭腔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稚嫩的呼喊,像一颗火星掉进了滚油里。 “江小子!好样的!”老林第一个吼了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狂喜的光芒,重重一巴掌拍在江屿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江屿都晃了一下。 “挡住了!真挡住了!”赵大柱激动得满脸通红,扶着虚弱的赵大山,声音都在发颤。 “老天开眼啊!咱们靠山屯…有救了!”王婶拍着胸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那是劫后余生、找到主心骨的眼泪。 人群骚动起来,看向江屿的目光彻底变了。昨夜是敬畏他搏杀邪祟的悍勇,此刻,却是真真切切地将他当成了能庇护一方、力挽狂澜的擎天柱!一种混杂着感激、依赖和彻底信服的情绪,在劫后余生的村民心中汹涌弥漫。 江屿没有回应那些激动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胸口的铜斑光芒已完全内敛,只留下皮肤上那片暗金色的奇异纹路。他脸上没什么得意的表情,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更深的责任感。他的目光穿过激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四目相对。 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浓烈得几乎要将我淹没。有搏杀后的余悸,有力量失控边缘的紧绷,但最深处,是如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守护决心。他朝我伸出手,那只刚刚爆发出惊人力量、指关节还带着擦伤和薄茧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贪婪的探寻。 我没有任何犹豫,一步上前,将自己的手用力放进他滚烫的掌心。冰冷的指尖瞬间被那灼热的体温包裹、熨帖。所有的恐惧、后怕,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处。 “没事了,”他低声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手指用力收紧,将我的手牢牢攥住,“有我在。”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搏杀后的汗意和阳光的味道。这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烫进我心里,驱散了昨夜侵入骨髓的阴寒和方才那黑油带来的战栗。我反手也紧紧回握住他,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他脉搏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沉稳而强大。 就在这时,老林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打破了这短暂的温存:“江小子,这东西…是打散了,可没除根!” 他拄着火铳,走到那摊颜色变淡、范围扩大却死寂不动的黑油污迹旁,用枪管小心翼翼地拨了拨边缘。被拨开的雪地和泥土,依旧残留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油亮黑色,像是渗透了进去。 “它只是‘死’了,像滩烂泥糊在这儿,”老林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刮过那摊污迹,“可这邪性的根子还在土里埋着呢!今天有太阳,它怕,缩着。等天黑了呢?等哪天再来场大雪、刮场阴风呢?它会不会又‘活’过来?会不会…钻到别处去?” 他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村民们刚刚升起的狂喜。刚刚放松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江屿,充满了不安和询问。 江屿的眉头再次锁紧,他盯着那摊污迹,胸口那片铜斑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他似乎在感知,在分辨。 “林叔说得对,”片刻,江屿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冷冽,“这东西…阴气太重,像跗骨之蛆,只是被打散了形,根子还在。它怕火,怕至阳至烈的东西,正午的太阳光能压制它,但…杀不死它。” “那…那咋办?总不能天天守着它晒太阳吧?”赵大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哥赵大山那条冻伤的腿还等着救命钱呢。 江屿的目光从那摊污迹上移开,缓缓扫过靠山屯依偎在山坳里的、那些低矮的房舍,扫过远处连绵起伏、覆盖着白雪的山林,最后,落回身边一张张惊魂未定、写满依赖的脸上。他的眼神沉静而深远,昨夜那个在众人面前宣告“我要娶晚晚”、“护着靠山屯寸土寸安”的男人,此刻肩上扛着的,是实实在在、关乎一村老小性命的千钧重担。 “堵不如疏,压不如除。”江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村口,“靠山屯是我们的根,不能留这么个祸害在村口,日夜悬在头上。得想办法…除了它的根!”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困境,看到了更远的地方:“靠山屯穷,根子在路不通,好东西烂在山里,人就得往外跑,村子就空了、弱了,邪祟也敢来欺!以前我没力气,没本事,只能看着。现在…”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那里面翻涌着炽热的情感,更有一种破土而出的、急于改变一切的雄心:“晚晚,还记得你说过,后山那片野山菌、那些山核桃,还有老林子里的椴树蜜,都是城里人抢着要的好东西吗?” 我一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猛地一跳。那些年我独自在城里摆摊,风吹日晒,跟城管周旋,不就是为了把山里这些被贱卖甚至烂掉的山货运出去,多挣几个辛苦钱吗?多少次累得手指冻僵,在寒夜里推着沉重的三轮车回出租屋,心里最深的念想,不就是盼着有一天,村里能有条像样的路,山货能直接运出去,乡亲们不用再背井离乡吗? 江屿紧紧握着我的手,力道传递着他的决心:“光守着不行!得让村子活起来,壮起来!我江屿说到做到!挣钱!修路!把山货运出去!让靠山屯的腰杆子硬起来!也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脏东西看看,这片山头,到底是谁说了算!” 阳光落在他沾着汗水和污迹的脸上,照亮了他眼底那簇跳动的火焰。那火焰,是守护的决心,是重振家园的雄心,更是许诺给我——一个不再颠沛流离、风风光光未来的郑重誓言。 靠山屯死寂的寒冬深处,一颗名为希望和改变的种子,伴随着这个男人的誓言,在众人心中,在雪融的泥土下,悄然破壳。 第98章 秤杆子与暖炕头 村口那摊死寂的黑油印子,被老林带人用冻土和碎石厚厚地埋了,又泼上几桶刚烧滚的草木灰水,刺鼻的焦糊味混着草木灰的烟气,暂时压住了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腥臭。做完这些,日头已经偏西,金红色的光斜斜地打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大伙儿都累得够呛,但没人敢立刻散去,目光都黏在江屿身上,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江屿的脸色还是有点发白,嘴角那点洇开的暗红没擦干净,额角的汗被冷风一吹,结成细小的冰晶。他胸口那片衣襟敞开着,暗金色的铜斑纹路在夕阳余晖里,像活的金子一样缓慢流淌,每一次沉稳的搏动,都无声地宣告着力量的存在。他没看那埋邪祟的土堆,也没看那些巴巴望着他的乡亲,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询问。 “撑得住?”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能听见,沙哑得像磨砂纸。 后背的伤口被药膏捂着,又被冷风一激,针扎似的疼。我吸了口冷冽的空气,那股子火辣劲儿反倒让脑子更清醒了点。“嗯,”我点点头,声音也哑,“死不了。” 他眼底那点沉甸甸的东西似乎松动了一下,没再多说,手臂却极其自然地伸过来,绕过我的后背,避开了伤口的位置,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肘。那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隔着厚厚的旧棉袄,都能感觉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坚实的筋骨。昨夜那个在风雪木屋里搏命的男人,此刻的触碰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 “江小子!”老林拄着火铳,声音洪亮地打破了沉默,浑浊的眼睛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邪祟埋了,一时半会儿闹不了妖!可大山兄弟的腿等不起!天也快黑了,都杵这儿喝西北风顶屁用?该干嘛干嘛去!”他顿了顿,枪托重重往地上一顿,目光钉子似的钉在江屿身上,“你刚才说的话,大伙儿都听见了!挣钱!修路!除根!是爷们儿,吐口唾沫就得是个钉!现在,拿个章程出来!” 所有的目光,再次齐刷刷聚焦。那里面有对赵大山腿伤的焦虑,有对未来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期盼。 江屿扶着我的手没松,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骤然经历风雪却愈发坚韧的青松。他迎着老林的目光,也迎着那些期盼的眼神,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清晰地砸在冷冽的空气里: “章程,就一个字:干!” “钱,从山上来!” “野山菌,山核桃,椴树蜜…往年烂在山里、贱卖给二道贩子的好东西,今年,我们自己收!自己卖!” 人群里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收?咋收?往年那些收山货的贩子,压价压得忒狠!咱卖不上价啊!”一个裹着破棉袄的老汉扯着嗓子喊,满是冻疮的手在冷风里搓着。 “就是!咱自己运?路呢?大雪封山,鸟都飞不出去!靠人背?猴年马月能背多少?”另一个中年汉子跺着脚,一脸愁苦。 质疑声像冰雹子一样砸过来。靠山屯穷了几辈子,闭塞了几辈子,突然说要自己收山货自己卖,无异于天方夜谭。 江屿脸上没什么波澜,似乎早料到会有这反应。他扶着我的手微微用力,示意我安心,然后向前踏了半步,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质疑的脸: “往年压价,是咱没路!是咱心不齐!是咱只能指望那些黑心贩子!” “今年,路不通,人背!心不齐,我江屿一家家去说!” “收山货的钱,我出!” “价钱,按晚晚往年城里摆摊能卖上的最高价算!” “哗——!” 最后一句,像在滚油锅里泼了瓢凉水,瞬间炸了! “江小子!你…你出钱?!”王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里的搪瓷缸子又差点掉地上,“你哪来那么多钱?”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屿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还燎破了个洞的旧毛衣。 “按城里最高价收?”赵大柱扶着几乎站不住的赵大山,声音都变了调,又惊又疑,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那…那得比往年多不老少钱啊!” “对!”江屿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儿,“就按城里最高价收!现钱!当场结清!不拖不欠!” 他环视一圈,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那些质疑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信得过我江屿,信得过我胸口这玩意儿能打邪祟,就信得过我能带着大伙儿挣上活命钱、救命钱!” “谁家现在有干货?野山菌、榛蘑、冻干的山核桃仁、成罐的椴树蜜…只要是山里的好货,现在!立刻!回家取来!就在王婶家院子!过秤!拿钱!” “我!我家有!”王婶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尖得能戳破天!她把手里的缸子往旁边人怀里一塞,扭头就往自家院子跑,那速度,哪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去年晒的榛蘑还有半袋子!冻的核桃仁也有一坛子!等我!” “我家也有点晒的野山菌!”刚才还跺脚的中年汉子猛地一拍大腿,眼睛都亮了,撒丫子就往家跑。 “我…我回去找我娘!她藏了两罐好蜜!”一个半大小子嗷一嗓子,蹿得比兔子还快。 刚刚还弥漫着恐惧和绝望的村口,瞬间被一股狂热的、带着土腥味的希望点燃了!人群像炸了窝的马蜂,呼啦啦全散了,朝着各自家的方向狂奔。雪地上留下乱七八糟的脚印,比刚才那黑油爬过的痕迹鲜活热闹了百倍。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金边,天光迅速暗下来。寒风刮在脸上,依旧刀子似的,却再也吹不散那股子骤然升腾起来的活气儿。 王婶家的小院,转眼就成了临时的山货集市。 几盏昏黄的灯泡从堂屋扯出来,勉强照亮了院子中央。一张破旧的八仙桌被抬到当院,上面摆着一杆擦得锃亮的黄铜老秤,秤砣沉甸甸的。旁边,江屿不知从哪里弄来个小木箱,打开盖子,里面是厚厚几沓捆扎整齐的、崭新的百元大钞!红彤彤的票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晃得人眼晕心跳。 老林抱着他那杆火铳,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院门口,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外面越来越浓的夜色。老耿则沉默地守在放钱的木箱旁,那张刀刻斧凿的脸在阴影里半明半暗,像块沉默的岩石。 江屿没坐。他就站在八仙桌旁,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拉得更长。他脱掉了那件破毛衣,只穿着里面一件深色的旧绒衣,胸口的轮廓在衣料下显得结实而充满力量。他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眼神沉静,像口深潭。 我后背的伤疼得厉害,王婶硬是把我按在堂屋门口一张铺了厚棉垫的椅子上,还塞给我一个灌了热水的玻璃瓶捂着。小石头紧紧挨着我,小手抓着我衣角,大眼睛好奇又紧张地看着院子里忙碌的景象。 很快,第一批人回来了。 王婶抱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袋子,呼哧带喘地冲进院子,后面跟着几个同样抱着袋子、提着坛子的乡亲。看到桌子上那红彤彤的票子,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江…江小子!看看,这是我家晒的榛蘑,都是挑的好的!”王婶把袋子往秤盘上一墩,声音因为激动有点抖。 江屿没说话,走过去,解开袋子口,伸手进去抓了一把出来。干燥的榛蘑带着特有的菌香,在昏黄的灯光下,菌盖厚实,颜色棕黄,品相确实不错。他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确认没有霉味和杂质,才点了点头。 老耿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把袋子挂上秤钩。黄铜秤杆高高翘起,秤砣在秤杆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秤星子。 “三斤七两!”老耿报出数字,声音像石头落地。 江屿拿起笔,在小本子上飞快记下:“王婶,榛蘑,三斤七两。按城里干货店上等榛蘑的价,算你四十五一斤。”他心算极快,几乎不用停顿,“三斤七两就是…一百六十六块五。算一百六十七。”他抬头看向王婶,眼神平静,“成不?” “成!成!太成了!”王婶激动得脸都红了,往年卖给贩子,撑死了三十一斤!她搓着手,有点不敢相信,“真…真给这么多?” 江屿没废话,直接弯腰从那木箱里抽出两张红票子,又数出六十七块零钱,厚厚一沓,啪地拍在王婶手里:“您点点。” 冰凉的、崭新的钞票握在手里,那厚实的触感让王婶浑身一哆嗦,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只会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孩子…好…” “下一位!”江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王婶的哽咽。 院子里瞬间沸腾了! “我来我来!我家山核桃仁!” “让让!我家的椴树蜜!封得严实着呢!” “还有我的野山菌!晒得干透透的!” 秩序有点乱,但没人争抢得太厉害。红彤彤的票子和江屿那沉静如山、说到做到的态度,像定海神针一样镇着场子。老耿像个没有感情的过秤机器,动作精准利落。江屿则负责验货、报价、心算、发钱。他验货极严,干度不够的、掺了碎渣的、颜色发暗的,一律摇头,只收最好的。报价却一点不含糊,都是按着往年我在城里能卖上的最高价,甚至还要高出一点。算账更是利落,几斤几两多少钱,张口就来,零钱分毫不差。 拿到钱的人,脸上的愁苦和绝望像冰雪见了太阳,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狂喜、激动,还有对江屿毫不掩饰的感激和敬畏。那眼神,比看老林的火铳还要火热。 “江小子!仗义!” “晚丫头好福气啊!找了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靠山屯…有盼头了!” 赞誉声不绝于耳。赵大柱搀着他哥赵大山也来了,赵大山那条冻伤的腿裹得厚厚的,靠在一张破椅子上。江屿验了他们带来的几包品相极好的野山菌和一小罐椴树蜜,直接按最高价上浮了一成算钱,厚厚一沓红票子塞进赵大柱手里。 “大山哥的腿,不能耽误。这钱先拿着,明天就想法子送镇医院!”江屿的声音不容置疑。 赵大柱捧着那摞钱,看着江屿,又看看他哥,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就要往下跪,被江屿一把死死架住胳膊。 “是爷们儿,站着说话!”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赵大柱心坎上。 赵大柱死死咬着牙,把眼泪憋了回去,重重点头:“江哥!以后…我赵大柱这条命,就是你的!” 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满了金钱、汗水和希望的味道。靠山屯的穷困和绝望,似乎在这一夜,被这昏黄的灯光和红彤彤的票子短暂地驱散了。 我坐在堂屋门口的椅子上,后背靠着厚棉垫,怀里捂着热水瓶,看着院子里那个被众人围在中间、有条不紊发号施令、分发希望的男人。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挺直,下颌线绷着,专注而沉稳。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需要我照顾的落魄男人,而是一棵真正能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的大树。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酸涩,猛地冲上眼眶。我用力眨了眨眼,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小石头靠在我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终于扛不住疲惫,睡着了。我轻轻把他往怀里搂了搂,用棉袄裹紧。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的人声渐渐稀疏下来。最后几户人家也拿到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王婶忙着收拾桌子,老林和老耿低声说着什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院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江屿合上那个记满了名字和数字的小本子,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走到堂屋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吹进来的寒风。 “累坏了吧?”他看着我,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沙哑。他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昏黄的光线落进他眼底,那里面翻涌的疲惫下,是深不见底的关切。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最后落在我裹着厚纱布的后背上,眉头又习惯性地拧了起来。 “还好,”我摇摇头,把怀里睡得香甜的小石头往他面前送了送,“石头睡着了。” 江屿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把小石头从我怀里接过去。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他刚才在院子里杀伐决断、分发钱票的悍然气势判若两人。孩子在他宽厚安稳的臂弯里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你也该歇着了。”他抱着孩子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后背还疼得厉害?” “一阵一阵的,”我实话实说,扶着椅子想站起来,“王婶给上了药,好多了。” 他腾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扶住我的胳膊,稳稳地将我搀起来。那只手滚烫,带着薄茧,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暖意。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几乎承担了我大半的重量,后背被牵扯的疼痛立刻减轻了不少。 “走,回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王婶家西屋腾了出来给我们。小小的土炕烧得滚热,驱散了山里的寒气。江屿把小石头轻轻放在炕里侧,盖好被子。孩子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炕洞里柴火燃烧的噼啪轻响。昏黄的灯泡悬在屋顶,光线柔和。 我坐在炕沿,后背的伤处被热炕一烘,那火辣辣的刺痛感又鲜明起来,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趴下。”江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不知何时已经端了一盆温热的清水和干净的布巾过来,放在炕边的凳子上。 我愣了一下,脸颊有点发烫。虽然…虽然他说了要娶我,可这… “伤口得擦洗换药,王婶交代的。”他像是看穿了我的犹豫,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他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扶着我,让我小心地趴在热乎乎的炕上,又拿了个枕头垫在我胸口下面,避开了伤处。 棉袄被小心地褪到肩膀下面,露出裹着厚厚纱布的后背。他温热的手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谨慎,轻轻揭开纱布的边缘。冰凉的空气接触到伤处,激得我身体一颤。 “忍忍。”他低低地说,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 温热的湿布巾小心翼翼地覆盖上来,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他的动作极其笨拙,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带着一种生怕弄疼我的克制。每一次擦拭都又轻又慢,温热的湿意驱散了药膏的黏腻,也舒缓了那尖锐的刺痛。昏暗中,我侧着脸趴在枕头上,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他压抑着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他胸膛里那颗心脏沉稳而有力的搏动。 那心跳声,隔着咫尺的距离,像擂鼓一样敲在我的耳膜上,也敲在我的心上。一下,又一下,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后背的伤似乎真的不那么疼了,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帮我清洗完伤口,重新敷上王婶给的药膏,再用新的干净纱布一层层仔细裹好。他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我背部完好的皮肤,带着薄茧的粗糙触感,像带着细小的电流,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还有炕火燃烧的噼啪。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暖意。 他沉默地坐在炕沿,就在我趴着的身体旁边。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低垂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没看我,目光落在对面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像是在出神。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半晌,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打破了这凝滞的暖意: “钱…花出去不少。” “收的货,堆在王婶家厢房了。” “路…还是堵着。”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事实,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或迟疑,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和对未来的思量。 我侧过脸,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昏黄的光线下,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额角还有未干的汗迹。这个刚刚在众人面前挥斥方遒、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卸下了所有铠甲,露出了深藏的疲惫和肩上那沉甸甸的担子。 “怕吗?”我轻声问,声音因为趴着显得有些闷。 他像是被我的声音惊醒,猛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撞进我的眼里。那眼底深处,是未散的凝重,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但更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像暗夜里不肯熄灭的炭火。 “怕?”他重复了一遍,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笑容很短促,却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坚定,“怕就不干了?” “答应了护着你,护着靠山屯,答应了要风风光光娶你…怕字怎么写,我早忘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有对未来的雄心,更有一种近乎滚烫的、再也无法掩饰的承诺: “货收了,钱花了,路…老子就是用手刨,也得把它刨通!” “晚晚,”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进我心里,“你信我。给我点时间。” “路通了,山货运出去了,钱挣回来了…” “我就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让你…再不用受一点苦。” 昏黄的灯光下,他眼底那簇名为希望和野心的火焰,烧得正旺。靠山屯沉寂的冬夜,因为这男人滚烫的誓言,第一次有了破土的声响。 第99章 夜惊与开山斧 后半夜的风,带着雪沫子,刮在窗户纸上,唰啦唰啦响,跟有东西拿指甲挠似的。王婶家西屋的炕烧得滚烫,后背的伤被热力一烘,那针扎火燎的疼劲儿反倒钝了些,沉甸甸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把人往黑甜乡里拽。小石头在我身边蜷成个小虾米,呼吸均匀绵长。江屿就躺在我旁边,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背对着我,宽阔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一道沉默的山脊。 可这觉睡得一点都不踏实。梦里头全是那团拱动的黑油,像条甩不掉的毒蛇,在雪地上留下滋滋作响的冰壳小道,冰冷粘稠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一会儿又变成那撑黑伞的煞白影子,伞沿下那道毫无感情的目光,冰锥子似的扎过来…我猛地一抽,惊醒过来,心口怦怦乱跳,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炕洞里柴禾燃烧的微光,在墙壁上投下跳跃的、扭曲的影子。窗外风声更紧了,呜呜咽咽,卷着雪粒子砸在窗棂上。 “唔…”旁边传来一声极压抑的闷哼,带着极力克制的痛楚。 是江屿! 我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后背的疼,撑着身子侧过去看。借着炕洞那点微弱的光,只见他身体绷得死紧,拳头攥着,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在昏暗中闪着微光。他紧咬着牙关,腮帮子绷出凌厉的线条,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低嘶气声。 他胸口那片地方!暗金色的纹路在绒衣下剧烈地搏动着,光芒透过薄薄的衣料透出来,忽明忽暗,像里面关着一头暴躁的困兽!每一次剧烈的搏动,都引得他身体猛地一颤,那压抑的痛哼就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 “江屿!”我压低声音叫他,伸手想碰碰他。 指尖刚触到他滚烫的手臂,他猛地一颤,像被火烫了似的,身体瞬间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压抑、更痛苦的闷吼!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眼底一片骇人的暗金色,如同熔岩在沸腾翻滚,带着一种非人的狂暴和痛苦! “别…碰!”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极力维持清醒的挣扎。他猛地别过头,背脊死死抵着炕沿,整个人蜷缩起来,胸口那搏动的光芒更盛,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心疼猛地攥住了我的心。昨夜村口那悍然一拳打散黑油的英姿犹在眼前,此刻却像个被无形锁链捆缚、承受着巨大折磨的困兽。他这身突然回来的力气,这诡异的铜斑…难道每一次动用,都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磨得人心尖疼。炕洞里柴火的噼啪声,窗外呼啸的风雪声,都被他压抑的痛楚呼吸盖了过去。我僵在炕上,手悬在半空,不敢碰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提醒自己不能慌。小石头似乎被这紧绷的气氛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嘤咛了一声,小身子往里缩了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江屿胸口那搏动的光芒终于一点点黯淡下去,像沸腾的岩浆渐渐冷却凝固。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蜷缩的姿势也慢慢展开。粗重压抑的喘息渐渐平复,只是额头的冷汗依旧涔涔。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眼底那骇人的熔金色已经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劫后余生的空洞。汗水浸湿了他额角的碎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看着近在咫尺、满眼惊惶的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最终化作一声极轻、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吓着你了…”他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摇摇头,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不是被吓的,是心疼,是后怕,是看着他独自扛下这非人痛楚却无能为力的巨大酸楚。我伸出手,这次没碰他滚烫的手臂,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他额角冰冷的汗珠。 指尖下的皮肤滚烫,带着搏斗后的余温。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我的指尖笨拙地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黑暗中,只有我们两人清浅交错的呼吸声,还有炕火燃烧的噼啪。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痛楚和相依为命的暖意,在这小小的土炕上弥漫开来。 “这…这铜斑…”我声音发颤,想问,却又怕触及他更深的痛处。 “没事,”他闭着眼,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老毛病…用了力,就这样…死不了人。”他顿了顿,像是补充,又像是安慰我,“习惯了。” 习惯了?这三个字像冰锥子扎进我心里。他过去那些年,一个人,是怎么熬过这无数个痛不欲生的夜晚的?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院外猛地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鸡鸣!紧接着,是王婶带着哭腔的惊叫,划破了死寂的雪夜! “啊——!鸡!鸡都死了!” 我和江屿同时一震! 江屿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瞬间被凌厉取代。他撑着炕沿,动作有些滞涩却异常迅速地坐起身,胸口那片刚刚沉寂的铜斑纹路,似乎又极其细微地亮了一下。 “出事了!”他声音冷冽,一把抓过炕边搭着的旧棉袄披上。 我也顾不上后背的疼,跟着翻身下炕。小石头被彻底惊醒,揉着眼睛,带着哭腔喊“晚晚姐”。 刚拉开西屋门,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混合着冰冷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比昨夜村口那黑油的味道更浓烈,更刺鼻! 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王婶披头散发,只穿着单薄的秋衣秋裤,站在鸡窝旁,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家那只芦花大公鸡躺在雪地上,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鸡冠子乌黑发紫,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是被瞬间冻僵又扭断了脖子!旁边几只母鸡也横七竖八地倒着,死状一模一样! “我的鸡啊…我的鸡啊…”王婶哭天抢地,声音都劈了叉。 老林和老耿也冲出了屋子。老林手里攥着火铳,脸色比锅底还黑。老耿则像头被激怒的豹子,几步冲到鸡窝边,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谨慎地探了探鸡脖子断口处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冰晶的黑色寒气。 “是它!”老耿的声音像块冰坨子砸在雪地上,带着刺骨的寒意,“阴气!那东西…进来了!” “啥?!”王婶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声音都变了调,“进…进村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比昨夜在村口面对那爬动的黑油更甚!那东西…竟然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村子,还杀了王婶的鸡!下一个…会是谁? “关门!堵窗户!都回屋!”老林嘶声咆哮,浑浊的眼珠子在黑暗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枪口警惕地指向院墙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那里面随时会扑出索命的恶鬼。 村民们被惊动,几户亮起灯的人家又瞬间熄灭,只留下窗缝里惊恐窥视的眼睛。整个靠山屯,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在风雪弥漫的深夜里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江屿站在堂屋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灌进来的寒风和腥臭。他没看死鸡,也没看惊恐的王婶,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死死刮过鸡窝周围的雪地,又扫向低矮的院墙,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院门门缝下方。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油亮黑色痕迹,如同被风吹拂的蛛丝,正悄无声息地从门缝底下蔓延进来,贴着冰冷的泥地,朝着院子中央那口压水井的方向,极其缓慢地…蠕动! “操!”老林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低骂一声,枪口瞬间调转! “别动!”江屿猛地抬手制止,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它在试探!惊了它,指不定钻到哪里去!”他胸口那片铜斑纹路在衣襟下极其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起伏都透着一股隐忍的灼热力量。他似乎在极力感知那丝微弱阴气的源头和意图。 “那…那咋办?就让它这么爬?”王婶瘫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江屿没说话,他缓缓蹲下身,目光死死锁着那丝蠕动的黑线。他伸出左手,没有直接触碰那黑线,而是在离它半尺远的雪地上,五指微张,掌心向下。他胸口那片铜斑的光芒似乎极其细微地亮了一瞬,一股无形的、灼热的气息从他掌心散逸出来,如同看不见的火焰,烘烤着下方冰冷的雪地。 那丝原本朝着压水井方向蠕动的黑线,像是感应到了这灼热的威胁,猛地一滞,前端极其细微地向上昂了一下,随即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向后收缩,如同退潮般,极其迅速地缩回了门缝底下!只留下一小片被它爬过、颜色比周围略深、散发着淡淡腥臭的雪地。 “跑了?”老耿眉头紧锁。 “没跑,”江屿缓缓站起身,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更加冷峻,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声音低沉,“它还在外面…盯着。这东西…比昨天更狡猾了。”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风雪在院墙外呼啸,像无数鬼魂在呜咽。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在小小的院落上空。王婶的啜泣声压抑而绝望。 江屿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惊惧的脸,最后落在我苍白的脸上。他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杀意,有对那邪祟的,也有对眼前这无力局面的暴怒。但这暴怒之下,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更加坚硬如铁的决断。 “躲…躲不过去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它敢进村,敢杀牲口,就敢杀人!等它缓过劲,等天黑透,等风雪再大点…”他没说下去,但那未竟的寒意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那…那咋办?”赵大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哥赵大山还躺在王婶家东屋炕上,生死未卜。 江屿的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投向远处被风雪笼罩、如同沉默巨兽般的莽莽群山。他胸口那片铜斑在衣襟下沉稳地搏动着,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一种灼热的力量感。 “路!”江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狠戾,“堵死咱们活路的,是雪!是封山的道!是出不去、进不来!” “那鬼东西敢来,就是仗着咱们被困死在这里!仗着天时地利都在它那边!” “它想耗死咱们?老子偏不让它如意!”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进堂屋角落。那里靠墙放着一柄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开山斧!斧柄粗如儿臂,斧刃虽然钝了,却沉淀着一种沉甸甸的、劈山开石的蛮横力量!这斧头不知是谁家祖辈传下来的伐木工具,一直闲置在角落吃灰。 江屿一把抓起那柄沉重的开山斧!冰冷的斧柄入手,他手臂上的肌肉瞬间贲起,将那件旧绒衣撑得紧绷!他掂了掂分量,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呼——!” 沉重的破风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锈迹斑斑的斧刃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狠狠劈在堂屋中央那张破旧的榆木凳面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厚实的榆木板凳面应声而裂,碎木屑四溅! 巨大的声响震得所有人一哆嗦。王婶忘了哭,老林握紧了火铳,老耿眯起了眼。 江屿单手拎着那柄沉重的开山斧,斧刃斜指地面。他站在那里,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铜斑的搏动似乎与手中巨斧的凶悍气息隐隐呼应。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沾着汗水和雪沫的脸上,照亮了他眼底那簇烧得正旺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凶悍,是守护家园、守护所爱的孤注一掷! “等天亮!” “雪停了,风住了,老子第一个上山!” “路堵着?老子就用这斧头,一斧头一斧头,把它给老子劈开!” “老子倒要看看,是它那点见不得光的阴气邪性,还是老子手里的开山斧头硬!” “路通了,山货运出去,钱进来!靠山屯活了!它那点阴沟里的把戏,还能翻起多大浪?!”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溅起火星!那柄锈迹斑斑的开山斧在他手中,仿佛被注入了不屈的魂灵,散发出一种劈开混沌、斩断荆棘的蛮横气势! 院子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江屿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凶神附体般的悍然气势震慑住了。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但看着那个单手拎着巨斧、仿佛要将这封山绝路硬生生劈开的男人,一股久违的、属于山民的彪悍血气,竟被一点点从绝望的冰层下唤醒、点燃! 老林浑浊的老眼里猛地爆出一团精光!他重重地、用枪托顿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声! “好!江小子!是条汉子!老子跟你一起上山!他娘的,不就是雪吗?老子当年扛枪钻老林子的时候,雪比这厚多了!” “算我一个!”老耿抱着胳膊,声音像块石头落地,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近乎凶狠的弧度。 “还有我!”赵大柱猛地挺直了腰杆,红着眼睛嘶吼,“给我哥挣药钱!给死去的鸡报仇!” “对!劈开它!” “算上我!我力气大!” “咱靠山屯的老少爷们儿,还没死绝呢!” 压抑的群情被瞬间点燃!恐惧被彪悍的怒火取代!一双双刚才还充满惊惶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被逼出来的血性和对生的渴望!那柄沉重的、锈迹斑斑的开山斧,此刻成了凝聚人心、劈向绝望的图腾! 江屿拎着斧头,目光扫过一张张被点燃的脸,最后,越过激动的众人,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四目相对。 他眼底翻涌的火焰依旧炽烈,但望向我的那一刻,那火焰深处,却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沉重的承诺。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所有的誓言,所有的决心,所有的“护着你”、“风风光光娶你”,都融在那一眼里,像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我心底。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可看着那个站在人群中央、拎着开山斧、如同战神般的男人,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恐惧。 我扶着门框,挺直了脊背,迎着他灼热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天,快亮了。 第100章 雪崩与椴树蜜 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勉强撕开沉沉的铅云,靠山屯的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帽子,烟囱口飘出的青烟都带着股凝滞的劲儿。村口那堆埋着邪祟印子的冻土碎石包,像个不吉利的坟头,被新雪盖了大半,只露出点黑黢黢的尖儿。 王婶家院门“吱呀”一声推开,冷风卷着雪沫子猛地灌进来,激得人一哆嗦。江屿第一个走出来,肩上扛着那柄锈迹斑斑、沉甸甸的开山斧。斧刃在灰白的天光下闪着冷硬的哑光,和他眼底那簇烧了一夜、此刻沉淀下来的火焰一样,带着股劈开一切的蛮横劲儿。他没穿厚棉袄,就套了件深色的旧绒衣,敞着怀,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单褂子,胸口那片暗金色的铜斑纹路在衣料下若隐若现地搏动着,每一次起伏都蒸腾出肉眼可见的白色热气。 老林紧跟在他身后,那杆长筒火铳斜挎在肩上,枪托上的木头被磨得油亮。老耿则沉默地拎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刀尖垂着,像随时准备扑击的狼爪子。赵大柱红着眼,搀着拄了根粗树枝当拐杖的赵大山。赵大山那条冻伤的腿裹得跟粽子似的,每挪一步都疼得直抽冷气,脸上没一点血色,嘴唇咬得死紧。后面还跟着七八个村里的壮劳力,手里抄着铁锹、洋镐、粗麻绳,脸上都带着被逼出来的狠劲儿和忐忑。 呼出的白气瞬间在睫毛上结了层薄霜。积雪太厚,一脚下去能没到大腿根,每走一步都像在泥潭里拔萝卜,耗尽了力气。风不大,却冷得刺骨,刮在脸上跟小刀子割似的。 “江哥,真…真能行?”一个落在后面的汉子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被雪埋得几乎看不出轮廓的山路,声音有点发虚。 江屿没回头,脚步也没停,开山斧的斧柄随着他沉稳的步伐,一下下轻磕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壳上,发出笃、笃、笃的闷响,像敲在人心上。 “不行也得行!”他声音不高,被冷风一吹,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路不通,货烂在山里,钱进不来,那鬼东西就敢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豁出命去,也得把它凿开!” 这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后面几个心里发怯的汉子脸皮一紧,咬着牙闷头跟上。 我拉着小石头,站在王婶家院门口,看着那一串深一脚浅一脚、艰难挪向被大雪封死的山坳口的背影。江屿扛着斧头走在最前面,背影挺拔得像棵雪压不弯的青松,却又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他敞开的衣襟上,那蒸腾的白气看着就让人心惊。 “晚晚姐,江屿哥他们…能凿开路吗?”小石头仰着小脸,被冻得通红,大眼睛里全是担忧。 “能。”我用力握紧他冰凉的小手,声音不大,却异常笃定,“你江屿哥…说到做到。” 这话是说给小石头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压下心底那点随着他背影远去而不断扩大的不安。 队伍消失在覆满厚雪的山坳口,像被一张巨大的白色兽口吞没。村子里静得吓人,只有风刮过屋檐的呜咽。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分每一秒都磨得人心头发慌。 王婶端了碗滚烫的姜汤塞到我手里,硬邦邦的粗瓷碗烫得指尖发麻。“快喝了,驱驱寒!这帮爷们儿…唉!”她叹着气,眼睛却死死盯着山坳口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个时辰,也许更久。死寂的山坳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像是地底下有头巨兽在翻身!紧接着,是更大、更密集的碎裂声、撞击声!隐约还夹杂着几声变了调的惊呼! “出事了!”王婶手里的搪瓷盆“哐当”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 我手里的姜汤碗也差点脱手,滚烫的液体泼在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我一把推开院门,跌跌撞撞地朝着山坳口冲去!小石头吓得哭喊起来,王婶一把拽住他,也顾不上自己,跟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雪地里跑。 刚跑到村口那片被埋了邪印的土堆附近,就看到山坳口的方向,雪尘像白色的巨浪般冲天而起!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滚雷,贴着地面碾压过来!脚下的冻土都在微微震颤! “雪崩了!是雪崩!”后面跟来的村民惊恐地尖叫。 铺天盖地的白色洪流裹挟着折断的树枝、碎石,如同发狂的白色巨蟒,顺着陡峭的山坡,朝着山坳口那点渺小的人影狠狠扑砸下去! “江屿——!”我失声尖叫,声音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里。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那毁灭一切的白色巨浪,和心底瞬间塌陷的巨大空洞!完了!全完了! 雪崩的轰鸣声持续了十几秒,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最后一块巨大的雪块翻滚着砸落,激起漫天雪尘缓缓飘散时,整个世界陷入一种死寂的空白。 山坳口被彻底改变了模样。原本只是被厚雪覆盖的斜坡,此刻堆满了新崩塌下来的、如同小山般的积雪和混杂其中的碎石断木,形成了一道更高、更陡峭、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白色壁垒。哪里还有人影?哪里还有路? “江小子!老林!大柱!”王婶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声音凄厉绝望。 我浑身冰冷,血液都像是冻住了,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新堆起的、死寂的雪坡,脑子里一片空白。后背的伤口似乎又撕裂了,火辣辣的疼,却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剜去一块的剧痛。 “晚晚姐!你看!”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尖叫猛地刺破我的麻木。他挣脱王婶的手,小手指着雪崩边缘、靠近山体一侧的地方。 那里,一片狼藉的积雪和断木碎石中,似乎有东西在极其艰难地蠕动! 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 最前面那个,半个身子被埋在雪里,正用一条淌着血的胳膊,死命地扒拉着压在身上的积雪和断枝!他背上还死死扛着一截巨大的、断裂的树干!露出的半边脸上沾满了血污和雪沫,但那紧抿的、透着一股子狠戾的嘴唇,那在雪尘弥漫中依旧亮得骇人的眼神… 是江屿! 他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冰冷的绝望!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疯了一样朝着那片雪堆冲过去!深一脚浅一脚,摔倒又爬起来,指甲在冰冷的雪地里抠得生疼也顾不上! “江屿!撑住!” 等我连滚带爬冲到近前,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江屿半个身子被埋在雪里,右臂明显不自然地扭曲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肩膀一直划到手肘,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袖,在冰冷的雪地上洇开刺目的暗红。他背上那截沉重的断木,显然替他挡住了更致命的冲击。他正用唯一能动的左臂,疯狂地扒拉着压在自己腿上的积雪和碎石,手指被冻得发紫,指甲缝里全是血和泥! 在他身后不远处,老林被老耿和另一个汉子从雪堆里拖了出来,老头子满脸是血,一条腿怪异地扭曲着,显然断了,正疼得直抽冷气,却死死抱着他那杆没离身的火铳。赵大柱则跪在旁边,正发疯似的用双手刨着雪堆,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哥!哥你在哪啊!大山哥!” 赵大山的位置更靠里,几乎被完全埋在了雪崩冲击下来的最核心区域,只有一只裹着厚厚布条、冻得青紫的脚露在外面! “快!救人!”老耿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他脸上也挂了彩,一道血口子从眉骨划到颧骨,但他动作最快,已经扑到赵大山那只脚露出的位置,用柴刀当铲子,拼命地挖起来。 我冲到江屿身边,眼泪糊了满脸,想帮他搬开那截断木,手刚碰到冰冷的木头,就被他嘶哑地喝止:“别动!下面压着…压着货!” 货?我这才看清,在他被埋的腿旁边,雪堆被扒开一小块,露出几个被砸得变了形、却依旧被粗麻绳捆扎得死死的竹筐!其中一个筐口裂开了,金黄色的、粘稠醇厚的椴树蜜正从裂口处缓缓流淌出来,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散发出清冽醉人的甜香,与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雪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诞又让人心头发酸的气息。 都这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这些山货!这些他豁出命去、要带出去换钱救命的椴树蜜! “你…”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用手拼命地帮他扒开腿边的积雪。冰冷的雪块冻得手指麻木,碰到他伤口流出的温热血迹,又烫得心尖发颤。 “没…没事,”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往下淌,“腿…腿没断…压麻了…”他一边说,一边还在用左臂死命地扒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蜜…蜜不能洒…那是…钱…是大山哥的腿…” 另一边,老耿和赵大柱他们终于把赵大山从雪堆里刨了出来。赵大山脸色死灰,嘴唇发紫,那条本就冻伤严重的腿被砸得血肉模糊,人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只有微弱的进气,不见出气。 “哥!哥你醒醒啊!”赵大柱抱着他哥,哭得撕心裂肺。 老林拖着断腿爬过来,看了一眼赵大山的伤势,那张黑脸更沉了。“快!抬回去!老孙头!快喊老孙头!”他嘶声喊着,自己也疼得直抽抽。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重伤的赵大山和断了腿的老林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挪。老耿背上背着昏迷的赵大山,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江哥!晚晚姐!”赵大柱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看向还在雪堆里挣扎的江屿和我。 “走!先送大山哥回去!”江屿咬着牙吼道,左臂猛地发力,终于将压在腿上最后一块大石头推开!他闷哼一声,那条被压得失去知觉的腿猛地一抽,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我赶紧扑过去扶住他,入手一片冰凉粘腻,全是血。他半边身子都靠在我身上,沉得像座山,滚烫的体温隔着湿透冰冷的衣服传过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强撑的悍勇。 “能走吗?”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用力撑着他没受伤的左半边身体。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一丝暗红。他低头看了看那几个被砸扁、却奇迹般没完全散架的蜜筐,又抬眼看向那条被雪崩彻底堵死、如同天堑般的山路,眼底那簇火焰被巨大的挫败和痛楚狠狠压了一下,随即烧得更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抓住了旁边那截替他挡了灾的巨大断木的一端,竟想把它也拖走!“木头…是好柴…蜜…是钱…都不能…丢…” 看着他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的侧脸,看着他那只扭曲淌血的胳膊,看着他眼底那近乎自虐般的执拗和守护,巨大的酸楚和心疼像海啸般将我淹没。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不丢了!都不丢了!”我哑着嗓子喊,用尽全身力气撑着他,另一只手也死死抓住那截沉重的断木。冰冷的木头粗糙硌手,上面还带着雪崩的寒气和他未干的血迹。“我帮你!一起扛回去!” 小石头也跌跌撞撞跑过来,小脸冻得发青,小手死死抓住我的衣角,用尽吃奶的力气帮着往前推。 夕阳的余晖终于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金红色的光,落在我们三人身上。江屿拖着一条伤腿,半边身子靠着我,左手死死拽着那截沉重的救命断木。我咬着牙,用瘦弱的肩膀扛着他大半的重量,另一只手和他一起拖着那截木头。小石头在后面用小小的身体拼命推着。 在我们身后,是几个同样伤痕累累、却小心翼翼护着那几筐砸扁了的椴树蜜的汉子。金黄色的蜜汁从变形的竹筐缝隙里缓缓渗出,在洁白的雪地上拖曳出几道蜿蜒的、散发着清甜气息的痕迹,混合着点点刺目的暗红血迹,一直延伸到被夕阳染红的、死寂的靠山屯。 那几道混杂着蜜与血的痕迹,在夕阳的映照下,像极了通往炼狱的荆棘之路,却又在尽头,顽强地指向那个升起炊烟、弥漫着草药苦味和微弱生机的村庄。 江屿的喘息粗重得像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胸口那片铜斑灼痛。他侧过头,沾着血污和雪沫的脸颊几乎贴着我冰凉汗湿的鬓角,滚烫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 “路…”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带着一种被挫败和剧痛反复捶打后的、近乎麻木的执念,“还得…通…” 第101章 血蜜与指痕 王婶家的堂屋,此刻像个刚被打砸过的战场,又像个临时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医馆。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刺鼻的草药味,还有椴树蜜那清冽中带着一丝腐败的甜香,混杂在一起,搅得人胃里翻江倒海。地上、炕上,到处是沾着泥雪和暗红血迹的破布条、绷带。赵大山直挺挺地躺在炕上,那条被砸烂的腿血肉模糊地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老孙头枯瘦的手指沾满了血污,正用一把磨得锃亮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剔着嵌进骨头渣子里的碎布和冻硬的雪泥。赵大山早就疼得昏死过去,只有身体在刀锋触及骨头时,会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怪响。 赵大柱跪在炕沿边,死死抓着他哥那只完好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生怕惊扰了老孙头手上那把决定他哥生死的刀。每一次他哥身体的抽搐,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狠狠剜了一下。 旁边的矮炕上,老林那条断腿也被老孙头简单用木板固定了,缠上了厚厚的布条。老头子疼得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他却咬着半截旱烟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大山那条烂腿,腮帮子咬得死紧,一声不吭,只有那只没受伤的手,神经质地攥着炕沿,指节捏得发白。 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死寂笼罩着小小的堂屋。每一次老孙头手中小刀刮过骨头的细微声响,都像在所有人的神经上狠狠拉锯。 就在这时,堂屋门被猛地撞开,一股冰冷的雪气裹着浓烈的血腥味冲了进来! 江屿半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我肩上,滚烫的体温隔着湿透冰冷的衣服灼烤着我。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还死死攥着那截救了他命的巨大断木的一端。断木粗糙的表面沾满了雪泥和暗红的血迹,另一端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刮擦声。我另一只手也死死抓着木头,用尽全身力气撑着他不倒下。小石头在后面,小脸憋得通红,用他那点微弱的力气拼命推着。 我们身后,是另外两个同样挂彩、却小心翼翼护着那几筐砸得歪七扭八、蜜汁淋漓的竹筐的汉子。金黄色的、粘稠的椴树蜜混着雪水和暗红的血丝,从竹筐的裂缝里滴滴答答淌下来,在堂屋门口冰冷的泥地上,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散发着怪异甜腥气的液体。 “江小子!”老林第一个反应过来,看到江屿半边身子被血浸透、右臂不自然扭曲的样子,眼珠子都瞪圆了,旱烟杆差点掉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赵大山那条烂腿上移开,惊愕、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齐刷刷钉在门口这三个狼狈不堪、却又拖着沉重“战利品”的身影上。 “快!把他放炕上!”王婶最先回过神,尖叫着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想帮忙扶江屿,又被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那截沉重的断木惊得不知所措。 “不用…”江屿咬着牙,声音嘶哑得像是砂轮摩擦,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铜斑的位置似乎极其细微地亮了一瞬。他竟硬生生挺直了腰,用那只淌血的左臂猛地一推,将那截沉重的断木“哐当”一声卸在了堂屋门口的空地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地面都仿佛颤了一下。 断木落地,他身体也跟着晃了晃,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尽,额角刚刚被冷汗冲开的血污又渗出新的暗红。我赶紧用肩膀死死顶住他下滑的身体。 “蜜…搬进来…”他喘息着,目光扫过那几个护着蜜筐的汉子,又艰难地转向老孙头那边,“大山哥…咋样?” 老孙头头都没抬,枯瘦的手指依旧在赵大山血肉模糊的腿骨间操作着,声音干涩得像枯叶:“腿…保不住了。寒气入骨,又被砸得稀烂…能捡回条命,就算老天爷开眼。” 这话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赵大柱心口。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额头重重磕在炕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屿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靠在门框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强撑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下意识地、极其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指缝里渗出细微的血丝。 “抬…抬到西屋…”他哑着嗓子,对那几个护着蜜筐的汉子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汉子们沉默地把那几筐沾着血污、散发着混合气味的椴树蜜小心翼翼地搬进了西屋。金黄色的蜜汁依旧在滴淌,在地上拖曳出几道浑浊的痕迹。 王婶和几个女人赶紧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我几乎脱力的江屿架住,往西屋搀扶。他高大的身躯此刻沉得像灌了铅,每一步挪动都牵扯着右臂的伤口,让他眉头紧锁,冷汗涔涔而下。 西屋的炕也烧得很热。江屿被小心地放倒,沾满血污的破棉袄被褪下,露出里面同样被血浸透的单褂子。右臂那道从肩膀撕裂到手肘的伤口暴露在灯光下,皮肉狰狞地翻卷着,深可见骨,边缘被冻得发白,又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王婶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别过头去干呕。 老孙头终于处理完赵大山那条腿,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盖住了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过来,只看了一眼江屿的胳膊,眉头就拧成了死疙瘩。 “你这…比大山那条好不了多少!”他声音带着火气,“寒气!冻伤!骨头怕是裂了!还有这口子…再深点,筋都断了!”他一边快速检查,一边用温水小心清洗伤口边缘的泥雪和血痂,动作麻利却透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忍着点!”他低喝一声,拿起一个小镊子,伸向伤口深处一块几乎冻在血肉里的碎石。 镊子尖触碰到骨头的瞬间,江屿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却痛楚到极点的闷哼!他猛地别过头,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抓住身下的炕席,粗糙的苇席边缘瞬间被他捏得变形、断裂!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往下淌。 我站在炕边,心像是被那镊子狠狠夹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我伸出手,想抓住他那只死死抠着炕席的手,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冰冷汗湿的手背时,被他猛地躲开! 他依旧别着头,紧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忍受着地狱般的酷刑,那是一种不愿示弱、更不愿让我触碰他此刻狼狈痛楚的倔强。 老孙头动作很快,清理碎骨、剔除冻坏的死肉、撒上厚厚的止血消炎药粉,再用干净的布条一层层紧紧缠裹固定。整个过程,江屿除了那几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和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再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那只抓着炕席的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灰扑扑的炕席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处理完伤口,老孙头又检查了他胸口的铜斑,眉头皱得更紧,却没说什么,只留下几包内服外用的药,交代几句注意保暖别受风,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去看顾赵大山了。 王婶端来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里面还卧了个鸡蛋。“江小子,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江屿靠在叠起的被褥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干裂起皮。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给…晚晚…和石头…先吃…”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沉的疲惫。 屋子里弥漫着药味、血腥味,还有从隔壁堂屋隐隐传来的、赵大柱压抑的啜泣。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几乎要将这小小的西屋彻底淹没。 我端着那碗温热的粥,坐在炕沿。小石头靠在我身边,小手紧紧抓着我衣角,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小口小口地喝着王婶塞给他的半碗粥。 “吃点吧,”我把粥碗递到江屿嘴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流了那么多血…” 他终于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那点昨夜劈开绝望的火焰似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他看了一眼碗里金黄的粥和嫩白的鸡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微微别开了头。 “不饿…”他声音低哑,目光落在西屋墙角堆着的、那几筐沾着血污、蜜汁淋漓的竹筐上。砸扁的竹筐歪歪扭扭地靠在一起,金黄色的蜜汁混着雪水和暗红的血丝,从裂缝里不断渗出,在冰冷的地面上积了一小滩,散发着那股挥之不去的、甜腻又腥膻的怪异气味。 他的眼神空洞地定在那滩混杂着蜜与血的液体上,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勒得他几乎窒息。雪崩…路堵死了…赵大山的腿没了…自己这身伤…还有这豁出命抢回来的蜜…却成了眼前这一堆散发着死亡甜香的、近乎无用的破烂。 巨大的无力感和沉重的负罪感,几乎将他压垮。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像一群围着腐肉的苍蝇。 “听说了吗?赵大山那条腿…彻底废了!老孙头说保不住,得锯!” “唉…造孽啊!好端端一条汉子…” “江屿那胳膊也够呛!那伤口,啧啧,深得能看见骨头…” “为了几罐子蜜?值当吗?命都差点搭进去!” “就是!那蜜都洒了,混着血,看着都膈应人,谁还要啊?白瞎了…” “年轻人,逞能呗!这下好了,路没通,人倒折进去俩…” 那些压低的、带着惋惜、质疑甚至一丝幸灾乐祸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窗户纸,钻进西屋里,扎在江屿紧绷的神经上。 我看到他搁在炕沿上的左手猛地攥紧!刚刚被他自己掐破的伤口再次崩裂,暗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染红了缠裹的布条边缘!他胸口那片铜斑在衣襟下极其剧烈地搏动起来,光芒透过布料忽明忽暗,引得他身体猛地一颤,额角瞬间又渗出大颗的冷汗!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出凌厉的线条,下颌线咬得死紧,像是在极力压制着身体里那头濒临失控的狂暴凶兽和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火! “江屿!”我心头一紧,失声叫出来,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按住他颤抖的身体。 “出去!”他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濒临崩溃的狂暴!他依旧闭着眼,身体却绷得像块即将碎裂的岩石,那只淌血的左手猛地挥开我伸过去的手,力道之大,差点把我手里的粥碗打翻! 滚烫的粥泼洒出来,溅在我手背上,烫得皮肤一阵刺痛。碗掉在炕沿上,又滚落到地上,“啪嚓”一声摔得粉碎!金黄的米粒和蛋花混着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堂屋的人。王婶慌慌张张跑进来:“咋了?咋了这是?” 小石头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僵在原地,手背上被烫红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口那瞬间被撕裂的痛楚和巨大的委屈。看着他痛苦蜷缩、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孤绝背影,看着他那只依旧死死攥着、鲜血淋漓的左手…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滚落下来。 江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胸口铜斑搏动的光芒透过衣料,在昏暗的西屋里投下明灭不定的光斑。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倾,“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淤血!那血溅在冰冷的炕席上,迅速晕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江屿!”王婶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想扶他。 他却猛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用手背狠狠擦掉嘴角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他抬起头,脸色白得像鬼,眼底却燃烧着一种被剧痛和屈辱彻底点燃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烧尽了所有的疲惫和麻木,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不疯魔不成活的偏执! “路…”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带着血沫子硬挤出来的,“路…必须通!” 他猛地转向我,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锁住我,里面翻涌着滔天的痛苦、不甘,还有一丝被逼到悬崖边、只剩下眼前这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孤注一掷。他沾着血污的左手猛地抬起,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蛮横的力量,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捏得我腕骨生疼!冰冷的汗水和粘稠的血迹瞬间沾染上我的皮肤,带着一种滚烫的灼痛感。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将他的意志、他的不甘、他的所有疯狂都烙印进我的灵魂深处: “晚晚…你信我!” “货在!蜜在!钱…就能在!” “赵大山…不能白废了腿!” “靠山屯…不能就这么完了!” “天黑前…你…把蜜弄出来!” “弄干净!装好!” “我有法子…把它…卖出去!” “卖出…大价钱!”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最后几个字,气息粗重得如同濒死的困兽,胸口剧烈起伏,铜斑的光芒在衣襟下狂乱地搏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攥着我手腕的手猛地一松,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炕头的被褥上,再次昏死过去。只有那只沾满血污的左手,还无力地垂在炕沿外,指缝里渗出的鲜血,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西屋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小石头压抑的啜泣,王婶惊恐的抽气,还有地上那滩暗红的淤血和碎裂的粥碗,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僵立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指痕,那力道烙铁一样烫进皮肉,更烫进心里。看着他昏死过去依旧紧锁的眉头和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垂落的那只、指缝里还在渗血的左手,一股混杂着巨大心疼、无边委屈和一种被强行点燃的、近乎悲壮的决心,猛地冲垮了所有的情绪堤坝。 我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弯腰,小心翼翼地将他那只垂落的、沾满血污的左手捧起来,用袖子擦掉上面冰冷的汗水和粘稠的血迹。他的手指冰冷,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着。 然后,我站起身,没看地上那滩刺目的血,也没看那摔碎的碗,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王婶和哭泣的小石头,直直地落向西屋墙角那堆散发着怪异甜腥气的、沾着血污的蜜筐。 金黄色的蜜汁混着暗红的血丝,在昏黄的灯光下,像凝固的、通往地狱的黄金之路。 “王婶,”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冷硬,“烧热水,找干净的大盆,多找几个。再找些干净的、没使过的粗布滤网。” “石头,”我低头看向身边抽噎的孩子,声音放轻,却异常清晰,“去,把咱们带来的、最干净的那个白瓷坛子抱过来。” “这蜜,”我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的甜腻气味呛得肺管子生疼,却异常清晰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我来弄干净。” 第102章 车辙印与红布 王婶家院门口那块冻得梆硬的泥地,被踩得稀烂。昨儿半夜那场雪崩留下的寒气还没散尽,混着牲口粪尿和泥水的味儿,被早起的日头一蒸,泛着一股子沤烂了的腥臊气。 两架爬犁车停在当院,牲口是老耿家那头最壮实的青骡子和赵大柱家那头瘸了一条腿、却格外有韧劲儿的老黄牛。爬犁是临时凑的,用粗壮的桦木杆子钉成底架,上头铺着厚实的旧门板,边沿拿粗麻绳捆了好几道,看着笨重又结实。 几个汉子正吭哧吭哧地往爬犁上搬东西。最打眼的,是那几个被擦洗得发白、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白瓷坛子。坛口封着厚厚的猪尿脬,又裹了几层油纸,再用麻绳死死勒紧——里头装着的,就是昨晚我和王婶她们点着油灯,熬红了眼,一遍遍过滤、熬煮、澄出来的“血蜜”。那金黄油亮的蜜汁,现在闻着只有椴树花那股子霸道的清甜,昨晚那渗人的血腥气,一丝儿都闻不到了。 坛子旁边,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竹筐,里面是分门别类、用干净粗布垫好的干货:品相最好的野山菌、去了青皮的核桃仁、晒得干透透的榛蘑…这都是各家压箱底的好东西,是江屿用红彤彤的票子和那句沉甸甸的“我扛”换来的信任和活命钱。 赵大柱把最后一筐榛蘑垒上去,用粗麻绳在爬犁架上又狠狠勒了几道死结。他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那汗珠子混着泥灰,在他那张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脸上冲出道道沟壑。他扭头望了一眼东屋紧闭的门板,他哥赵大山锯了腿,这会儿还昏沉着没醒透。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转回头看向爬犁上的货,眼神里只剩下一股子被逼出来的、孤狼似的狠劲儿。 “江哥,都绑结实了,跑不了!”他哑着嗓子冲堂屋门口喊。 堂屋门帘一挑,江屿走了出来。 日头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他换了身干净的旧棉袄,是王婶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套在他身上依旧显得空荡。右臂被老孙头用木板和厚厚的布条固定着,吊在胸前,像个沉重的、灰扑扑的勋章。脸色还是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被剧痛、挫败和巨大压力反复淬炼过后的亮,像深潭底下燃烧的冷火,沉静,却蕴含着劈开一切阻碍的力量。他目光扫过院子里整装待发的两架爬犁,扫过那几个装着“血蜜”的白瓷坛子,最后落在赵大柱那张写满疲惫和孤注一掷的脸上,微微点了点头。 “大柱,你留下。”江屿开口,声音比昨天嘶哑稍好了些,却依旧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大山哥离不得人。耿叔,”他转向像根柱子般杵在爬犁车旁、脸上那道疤在晨光里格外显眼的老耿,“你跟我走一趟镇子。认路,认人。” 老耿抱着胳膊,没说话,只重重地点了下头。那张刀刻斧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江屿哥…”小石头抱着我的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全是担忧和不舍。 江屿没看孩子,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我脸上。我站在堂屋门口的阴影里,后背的伤口被厚棉袄捂着,又被这紧张的气氛一激,一阵阵闷闷地疼。昨晚他昏死过去前那声嘶力竭的“把蜜弄干净…我有法子卖出去”,还有他攥着我手腕时那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指痕,像烙印一样刻在骨头里。 四目相对。他眼底那簇冷火似乎跳跃了一下,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未散的痛楚,沉重的责任,还有一丝极力压制的、对我的担忧。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朝我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那眼神,胜过千言万语,是无声的嘱托,是沉重的信任,更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走吧。”江屿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声音低沉而坚定。他没用别人搀扶,左手抓住爬犁车粗粝的辕木,借力稳住还有些虚浮的身体,率先一步踏出了院门。那只吊在胸前的伤臂,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老耿立刻跟上,走到青骡子旁边,熟练地牵起缰绳。赵大柱红着眼,狠狠拍了一下那头老黄牛的屁股,老牛“哞”地低叫一声,拉着沉重的爬犁,轱辘碾过冻硬的泥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也跟了上去。 两架爬犁,一头青骡,一头老牛,两个沉默而伤痕累累的男人,载着靠山屯几乎全部的希望和孤注一掷的赌注,碾过村口那片被新雪覆盖、却依旧透着不祥气息的冻土堆,朝着被群山封锁的、通往镇子的方向,艰难地挪动。 车轮和爬犁的辙印,深深嵌入泥泞的雪地,一路蜿蜒,指向远方。 直到那两架爬犁和两个背影彻底消失在覆满厚雪的山坳口,变成雪原上两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我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后背的闷痛似乎也随着这口气泄掉了一些。小石头紧紧抓着我的手,小手冰凉。 “回屋吧,晚丫头,外头冷。”王婶叹了口气,过来拉我,“江小子…是个有主意的,又有老耿跟着…兴许…能成。” 我没说话,任由她拉着转身。就在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村口方向,靠近那堆埋着邪印的冻土包边缘的雪地上,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雪面下轻轻顶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随即又迅速平复下去。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了上来!昨晚那无声无息潜入、瞬间扭断鸡脖子的阴寒,那顺着门缝蠕动的黑线…难道那东西…没死透?还在盯着? “王婶…你看那边…”我声音有点发颤,指着那个方向。 王婶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除了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什么异样也没有。“咋了?看花眼了吧?”她摇摇头,“快进屋,冻着了伤口可不得了!” 真的是看花眼了?我用力眨了眨眼,再看过去,那片雪地死寂一片。只有凛冽的山风卷着雪沫子,打着旋儿掠过。或许…真是我太紧张了? 回到西屋,炕还温着。小石头脱了鞋爬上炕,裹着被子,很快就睡着了,小脸还皱着。王婶去东屋照看赵大山和老林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墙角堆着的、几筐品相稍次、没被江屿挑走的山货。 死寂。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后背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牵扯着神经。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江屿吊着胳膊、脸色苍白却眼神决绝地走向山坳口的背影,还有他昏死过去前那声嘶吼…以及刚才雪地上那转瞬即逝的“鼓包”。 坐立不安。我站起身,走到西屋唯一那扇糊着厚厚毛头纸的小窗户前,想透透气。窗户纸糊得严实,只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我把眼睛凑过去,视线穿过缝隙,正好能远远望见村口那片地方。 灰白的天光下,积雪覆盖着一切。那堆埋着邪印的冻土包像个沉默的坟茔。突然,我的目光定住了! 不是错觉! 就在那冻土包边缘,靠近爬犁车辙印消失方向的一小片雪地上,积雪的表面,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呼吸般,拱起了一个巴掌大的、极其规则的圆弧形凸起!那凸起维持了几秒钟,又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平复下去。紧接着,在它旁边不到一尺的地方,又拱起一个同样大小的圆弧凸起!平复…再拱起… 那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厚厚的积雪下面,极其有规律地、一节一节地…在向前蠕动!而它蠕动的方向…赫然是朝着江屿他们爬犁车离开的那条车辙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头皮阵阵发麻!它没死!它真的没死!它在动!它在…跟着车辙印走!它在跟着江屿他们!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得伤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 “王婶!王婶!”我失声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王婶慌慌张张地从东屋跑过来:“咋了晚丫头?伤口疼了?” “村口!那东西!那东西在动!它…它在跟着江屿他们走!”我指着窗户缝,语无伦次,浑身都在发抖。 王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几步冲到窗户边,学着我的样子,把眼睛凑到那条缝隙上,死死盯着村口的方向。她看的时间比我长,身体也一点点僵硬起来。 “我的老天爷…”她喃喃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真…真活了…那黑油印子…它…它在雪底下爬…朝着…朝着镇子的方向…”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屋里的两个人。王婶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我肉里:“晚丫头!这…这可咋办?江小子他们…他们不知道啊!那东西…那东西要是跟到镇子上…或者半路…” 她不敢说下去,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绝望。 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不能慌!江屿把村子、把货、把命都押在路上了,他信我能弄干净蜜,我也得信他…不,我不能光信!我得做点什么! “王婶!”我猛地反手抓住她冰凉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你守着家!看好大山哥和林叔!还有石头!”我松开她,冲到墙角,一把抓起昨晚过滤蜜汁时用过的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冰冷的刀柄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粗糙的质感,也带来了一丝荒谬的勇气。 “你…你要干啥?”王婶惊恐地看着我。 “我去村口!盯着它!”我把柴刀别在后腰,又抓起炕上一条昨晚江屿擦汗用过的、洗得发白却厚实的旧布巾,一股脑儿塞进怀里,“它怕光!怕火!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它不敢出来!我去守着!它要是敢露头…我就…”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砍?烧?面对一团能在雪底下爬的诡异黑油?这念头荒谬得可笑,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你疯了!那东西邪性!你一个丫头…”王婶死死拽住我的胳膊。 “江屿信我!”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力气大得自己都吃惊,眼睛死死盯着她,“他把后背交给我了!我不能让他前头拼命,后头让人抄了老窝!更不能让那鬼东西…跟着他去祸害镇子!” 这话吼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也像在说服自己。 王婶被我吼得愣住了,拽着我的手松了力道。 我不再犹豫,一把拉开西屋门,裹紧了棉袄,迎着外面凛冽刺骨的寒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冰冷的积雪,朝着村口那堆如同巨大坟茔般的冻土包狂奔!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一阵阵锐痛,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盯死它!绝不能让那鬼东西,顺着车辙印,悄无声息地缀上那两个拖着全村希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男人! 等我气喘吁吁、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村口那堆埋着邪印的冻土包附近时,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又被冷风一激,冻得牙齿咯咯打颤。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往里扎。 我找了个背风的位置,离那冻土包大概十来步远,躲在一棵被雪压弯了腰的老榆树后面。这里地势稍高,又能透过稀疏的枝桠,勉强看清那片雪地的动静。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我裹紧了棉袄,把那条从江屿炕上抓来的旧布巾缠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冻土包边缘那片区域。 死寂。只有风刮过雪原的呜咽。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艰难地爬升着,灰白的光线有气无力地洒在雪地上,温度似乎并没有升高多少。我的手脚很快冻得麻木,后背的疼痛也变得有些迟钝。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开始发酸发涩。 刚才看到的那诡异的“蠕动”,再也没有出现。那片雪地平整得刺眼,只有凛冽的风偶尔卷起一点雪沫。难道…真是我太紧张,看错了?或者…那东西已经钻到更深的地方,或者…已经顺着车辙印爬远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感开始从脚底往上蔓延。要是…要是它真的已经跟上了江屿他们…我不敢想下去。 就在我几乎要被冻僵、心神也开始恍惚的时候—— 动了! 就在那片平整的雪地上,距离冻土包边缘大概两三尺远的地方,积雪的表层,极其突兀地、无声无息地拱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光滑的圆弧形凸起!像雪底下藏着一只缓慢鼓起的气泡!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停滞了! 那凸起维持了大概两三秒钟,又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戳破般无声无息地平复下去。紧接着,就在它平复的位置前方不到半尺的地方,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圆弧形凸起,再次拱起!平复…拱起…平复… 不是幻觉!它在动!就在雪底下!像一条看不见的蚯蚓,在厚厚的积雪层里,极其缓慢地、一拱一拱地向前移动!而它移动的方向…分毫不差!正是江屿他们爬犁车离开时,在雪地上碾出的那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它真的在跟着车辙印走!它在追踪!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这凛冽的山风还要刺骨!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四肢百骸!它想干什么?它要跟着爬犁车去哪里?它要在半路上对江屿他们做什么?还是…它要跟着混进镇子? 巨大的恐慌让我浑身都在发抖,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冲出去?拿柴刀砍雪?喊人?可这鬼东西在雪底下,怎么砍?喊人有用吗?村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我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那两道深深的车辙印,望向它们消失的山坳口方向。灰白的雪原,起伏的山峦,天地间一片死寂的苍茫。 突然,我的视线定在了山坳口外、距离村口大概一里多地的一片向阳坡地上! 那里!就在那片向阳坡地的最高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坡上,极其突兀地插着一根细长的东西!那东西在灰白的天幕下,在死寂的雪坡上,像一根顽强刺破冰封的嫩芽,正随着凛冽的山风,剧烈地、一下下地摇曳着! 是一根绑在枯树枝上的红布条! 那抹鲜亮的、跳跃的红色,在这片绝望的灰白世界里,像一簇骤然点燃的、微弱的火焰!刺得我眼睛生疼! 是小石头! 昨天傍晚,江屿他们装车的时候,小石头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块褪了色的红布头,宝贝似的攥在手里。他跑到江屿身边,踮着脚,仰着小脸,非要把那块红布头系在爬犁车辕木最前头的横梁上。 “江屿哥,系上这个!红红的,好看!能带来好运!”小家伙当时是这么说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和期盼。 江屿当时正用左手吃力地勒紧最后一根固定蜜坛子的麻绳,额角都是汗。他低头看了看小石头手里那块破旧的红布条,又看了看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紧绷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暖意。他腾不出手,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哑着嗓子说:“好。石头…给哥系上。” 小石头立刻欢天喜地地爬上爬犁车辕,把那块红布条在辕木横梁最显眼的位置,认认真真地、打了好几个死结,还用力拽了拽,确保它不会掉下来。那抹鲜红,在灰扑扑的爬犁车辕上,显得格外扎眼。 而此刻,那块红布条,正孤零零地插在一里地外的山坡高处!在寒风中剧烈地摇曳着! 它不是系在辕木上的!它是被插在地上的!只有一种可能! 江屿他们…在那里停留过!而且,是江屿亲手把它拔下来,插在了那个位置! 他为什么要在那里停下?为什么要把石头系的红布条插在最高的坡地上?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我混乱的脑海! 标记!他在做标记!给谁看?给谁指路? 给…我看!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那鬼东西可能没死透!他早就知道它可能会跟上来!他留下这抹红色,是在告诉我方向!是在提醒我!他信我能看懂!信我会盯着!信我会…做点什么!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更深的决绝,猛地冲垮了冰冷的恐惧!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 江屿…你这个疯子! 他拖着伤臂,顶着风雪,拉着全村人的活命钱和沉重的希望,走在一条随时可能被邪祟追上、被雪崩掩埋的绝路上!他却在担心村子!担心我!还分心给我留下指路的标记! 看着那抹在寒风中顽强摇曳的鲜红,看着雪底下那还在朝着车辙印方向一拱一拱缓慢蠕动的诡异凸起,一股混杂着心疼、愤怒和不屈的火焰,在我心底轰然燃起! 我猛地从老榆树后站直了身体,冻僵的手指用力握紧了别在后腰的柴刀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 “王婶——!”我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王婶家的方向嘶声大喊,声音在空旷死寂的雪原上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利,“把火把!把油!把能烧的东西!都给我搬到村口来——!” 第103章 火墙与红布条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在脸上,刀割似的疼。王婶那声变了调的“啥?烧村口?”还在耳朵边上嗡嗡响,人却像被钉在了院门口冻硬的泥地上,瞪圆了眼,张着嘴,活像条离了水的鱼。 我顾不上她。喉咙里那股子带着血腥气的嘶喊一出口,人反倒像开了闸,憋在腔子里的那点疯劲儿全涌了上来。后腰那把柴刀硌着骨头,冰凉,却硬生生把后背伤口火辣辣的疼压下去几分。我头也不回,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没膝深的、咯吱作响的冷雪,朝着村口那堆冻土包冲。 风更大,刮得人东倒西歪。雪粒子迷了眼,只能眯缝着往前拱。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烧!烧出条火墙来!管它底下是啥妖魔鬼怪,先拿火给它燎个透! 冲到老榆树后头,气儿还没喘匀,眼睛就死死钉在冻土包边缘那片雪地上。 死寂。白茫茫一片,只有风刮过雪壳子的嘶嘶声。 刚才那诡异的“拱动”呢?没了?真爬走了?顺着车辙印去追江屿了?! 一股凉气儿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浑身的血都像是冻住了。我扒着粗糙冰冷的树皮,指甲抠进去,眼睛瞪得酸胀发涩,恨不得把那片雪地瞪出个窟窿来。 就在这心快跳出嗓子眼的当口—— 动了! 就在距离冻土包边缘大概一丈多远的地方,那片平平整整的雪面,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拱起了一个碗口大的圆弧!边缘光滑得诡异,像底下有只看不见的手,把雪顶起了一个完美的鼓包! 它停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在“感觉”着什么。 我的心跳骤停! 下一秒,那鼓包猛地向前一“蹿”!不是慢慢拱,是像被什么东西在底下猛地推了一把!雪面瞬间撕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那鼓包以快了好几倍的速度,在雪层下朝着车辙印的方向,“滋溜”一下滑出去尺把远!雪面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迅速被风抚平的压痕! 它加速了!它发现车辙印了!它要追上去了! 巨大的恐惧像只冰冷的铁爪,瞬间攥紧了我的五脏六腑!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架,握着柴刀柄的手抖得厉害,冰冷的刀鞘撞在后腰上,像在嘲笑我的无力。 “王婶——!火!快啊——!”我扯开嗓子,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哭腔和绝境里的疯狂,朝着村子的方向不管不顾地嘶吼!寒风灌进喉咙,呛得我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 “来了!来了!”王婶变了调的尖叫声终于撕破风声传了过来,带着哭音儿,也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泼辣。 我猛地直起身,眼睛通红地循声望去。 只见王婶那臃肿的身影,像个滚动的雪球,深一脚浅一脚地,连滚带爬地朝着村口这边冲!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沉甸甸、冒着烟的破瓦盆,盆里塞满了引火的干茅草、破布头,还有几根沾着油污的破麻绳,正被盆底暗红的炭火点着,冒出呛人的浓烟!她身后,还跟着两个闻声跑出来、一脸惊恐茫然的老娘们儿,一个抱着半捆干透的苞米杆子,另一个手里拎着个黑乎乎的、像是装灯油的破瓦罐,跑得踉踉跄跄,苞米杆子撒了一路。 “快!快!搁这儿!对着那冻土包边上!”我指着刚才那“拱包”消失的方向,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只能拼命挥手。 王婶冲到近前,也顾不上喘气,脸被烟熏得黢黑,头发都燎焦了几绺。她“哐当”一声把那冒着浓烟的破瓦盆墩在我脚边的雪地上,火星子溅出来,烫得雪地滋滋作响。 “油!泼油!”她嘶声喊着,一把抢过后面那老娘们儿手里的破瓦罐,也顾不上看里面是啥油,拔开塞子,对着瓦盆里冒烟的引火物就狠狠浇了下去! “嗤啦——!” 一股刺鼻的、混合着灯油和劣质菜油的味道猛地腾起!瓦盆里那点微弱的火苗遇油,瞬间“轰”地一声爆燃起来!半尺高的火舌带着浓烟猛地窜起!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烤得我脸颊生疼,睫毛上的冰霜瞬间融化! 抱着苞米杆子的女人也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那半捆干透的杆子一股脑儿扔到了燃烧的瓦盆旁边。干燥的苞米叶子沾上火苗,立刻噼啪作响地燃烧起来,火势瞬间又旺了几分!橘红色的火焰在凛冽的寒风和灰白的雪地里,倔强地跳跃着,像一头骤然苏醒的、愤怒的野兽! “不够!再去拿!有啥拿啥!柴火!破门板!能烧的全搬来!”王婶拍着大腿,声音尖利地指挥着那两个吓傻了的女人。她自己则像个护崽的母狼,围着那堆刚燃起的火,不断把周围散落的雪块踢开,防止雪水把火浇灭,又抓起雪地上散落的枯枝败叶,不断往火堆里添。 火光照亮了王婶那张被烟熏火燎、写满恐惧却又透着一股子豁出去狠劲的脸,也照亮了旁边两个女人惊慌失措却拼命往村里跑的背影。 我站在火堆旁,灼热的气浪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后背的伤口似乎也被烘烤得麻木了些。冰冷的恐惧被这骤然腾起的火焰压下去一丝,但心依旧悬在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雪地,盯着车辙印延伸的方向。 那鬼东西呢?被火惊着了?停下了?还是…绕过去了? 火焰在寒风中摇曳不定,发出呼呼的声响。浓烟被风撕扯着,扭曲着飘向远方。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磨得人心焦。 突然! 就在火光照耀范围的边缘,距离火堆大概两三丈远、靠近车辙印正中央的位置,那片平整的雪地毫无征兆地剧烈拱动起来! 不是一个小小的鼓包!是整片雪地如同沸腾的开水般猛地向上隆起!积雪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疯狂搅动、撕裂!一个足有水缸大小、边缘扭曲模糊的、不断蠕动的巨大凸起猛地拱出雪面!那凸起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如同活物般流动的油亮黑色!正是那邪性的黑油! 它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彻底激怒了!巨大的黑油凸起在雪地上疯狂地扭曲、翻滚,发出一种极其低沉、如同无数砂纸摩擦的“沙沙”声!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混合着腐肉和铁锈的腥臭阴寒气息猛地爆发开来,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燃烧的火堆上! “呼——!” 原本跳跃的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压了一下,瞬间矮下去半截!火苗剧烈地摇曳、挣扎,发出痛苦的“噼啪”声,颜色都暗淡了许多!连火堆旁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好几度!浓烟也被那股阴寒气息冲得倒卷回来,呛得王婶和刚抱着柴火跑回来的两个女人剧烈咳嗽,眼泪直流! “老天爷啊!它…它出来了!”王婶吓得一屁股瘫坐在雪地上,指着那团疯狂扭动的巨大黑油凸起,声音抖得不成调。 巨大的黑油团在雪地上疯狂蠕动,像一颗畸形的心脏在搏动。它似乎极其厌恶火焰,但又带着一种被冒犯后的暴怒,庞大的身躯朝着火堆的方向又狠狠“拱”了一下!那股阴寒的腥风再次扑面而来! 刚刚挣扎着重新窜起的火苗,像被泼了盆冰水,再次猛地一矮,几乎要熄灭!王婶她们抱来的新柴火堆在火堆旁,被那股阴寒气息一激,竟一时点不着! 完了!火要灭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看着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无尽恶意的巨大黑油团,看着那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火苗,还有王婶她们惊恐绝望的脸…昨夜江屿昏死前那声嘶吼,他攥着我手腕时滚烫的指痕,还有他吊着胳膊、头也不回走向雪崩山坳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脑海! 不能让它过去!绝不能! 一股混杂着巨大恐惧、无边心疼和破釜沉舟的疯狂,猛地冲垮了所有理智!我发出一声自己都认不出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后腰拔出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 刀锋在火光和雪光的映照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我没有冲向那团恐怖的黑油,而是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左手臂内侧,狠狠一刀划了下去! “噗嗤!” 锋利的刀刃瞬间割开皮肉!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剧烈的锐痛让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 “晚丫头!你疯啦!”王婶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 剧痛像电流一样瞬间击穿了麻木和恐惧,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我咬着牙,不顾手臂上汩汩涌出的鲜血,踉跄着扑到那堆被阴寒气息压制、火苗微弱得可怜的火堆旁! “滚开——!”我嘶哑地咆哮着,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一把抓起地上那盏被王婶拎来的、装着浑浊灯油的破瓦罐!罐子油腻冰冷,沉甸甸的。 没有丝毫犹豫!我抡圆了胳膊,将那罐子灯油对着那堆在寒风中挣扎求存的微弱火苗,狠狠砸了下去! “哐啷——哗啦!” 破瓦罐在燃烧的干柴上摔得粉碎!粘稠浑浊的灯油瞬间泼洒开来!遇火即燃! “轰——!!!” 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一股巨大的、炽烈的橘红色火焰猛地冲天而起!火舌疯狂地舔舐着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灼人的热浪如同海啸般向四周席卷!那点微弱的火苗瞬间膨胀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刚刚堆在旁边、被阴气压制点不着的干柴和苞米杆子,此刻如同浇了油的干柴,噼里啪啦地疯狂燃烧起来! 巨大的火墙,带着焚烧一切污秽的煌煌之威,骤然横亘在村口,横亘在那团疯狂蠕动的巨大黑油团面前!火焰跳跃着,咆哮着,释放出惊人的光和热,将周围死寂的灰白雪地映照得一片通红! “嘶——!!!” 那团巨大的黑油凸起,在骤然爆发的、近在咫尺的烈焰炙烤下,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发出一阵尖锐到变形、如同无数金属片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嘶鸣!那声音直接钻进人的脑仁,震得人灵魂都在颤栗! 它疯狂扭动的身躯猛地一僵!覆盖表面的粘稠黑油在火焰的高温下,肉眼可见地迅速变黑、焦糊、冒起浓烈刺鼻的黑烟!那巨大的凸起像是被烫伤的野兽,猛地向后收缩、溃散!原本水缸大小的形体迅速变得稀薄、扁平,如同被沸水浇过的污迹,在雪地上痛苦地翻滚、摊开! 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腥臭气息,如同被掐断了源头,在灼热火浪的冲击下,瞬间衰弱、消散! 巨大的火墙在寒风中猎猎燃烧,发出胜利般的咆哮。它像一道不屈的屏障,牢牢地挡在村口,挡在那道深深的车辙印前。火光跳跃着,映红了我的脸,也映红了王婶她们劫后余生、依旧惊魂未定的脸。 我捂着左臂上那道还在淌血的伤口,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不断渗出,滴落在脚下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小冰珠。剧烈的疼痛让我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视线有些模糊。但我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站直了,目光越过熊熊燃烧的火墙,再次投向远方。 一里地外,那片向阳的坡地最高处。 风雪似乎小了些。那根绑在枯枝上的红布条,在灰白的天幕下,在跃动火光的映衬中,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姿态剧烈摇曳着! 一下!又一下! 像一颗在绝境中顽强搏动的心脏!像一面在硝烟里猎猎招展的战旗! 它在风里拼命地扭动、撕扯,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鲜红都燃烧在这片冰冷的天地间! 江屿… 第104章 铜板声与红布条 村口的火墙烧了小半个时辰,火势才渐渐弱下去。干柴烧完了,就烧苞米杆子,苞米杆子烧尽了,王婶她们又哆哆嗦嗦从自家柴垛抽了些半湿不干的劈柴续上。火苗舔着湿柴,噼啪作响,冒出浓得化不开的呛人黑烟,熏得人眼泪鼻涕横流。可谁也不敢让这火彻底灭了,哪怕只剩下一堆冒着青烟的滚烫余烬,也像个暖烘烘的护身符,勉强镇着村口这片被邪祟玷污过的地界。 我靠着那棵老榆树,冻得几乎没了知觉。后背的伤口早被汗水和寒气沤得麻木,只剩下一种迟钝的、闷闷的胀痛。左臂上自己划开的那道口子,被王婶用不知从谁家扯来的、带着一股子陈年霉味的破布条子胡乱缠了几圈,血算是勉强止住了,可每一次呼吸牵扯到胸口,那地方就一跳一跳地锐痛。 眼睛又酸又涩,像揉了沙子。可我愣是没敢眨一下,死死盯着那片被火烧得一片狼藉、露出底下黑乎乎冻土的雪地。火堆边缘,被烈焰燎烤过的地方,积雪融化又冻结,形成一层滑腻的、散发着焦糊味的冰壳。冰壳底下,能看到几道如同巨大蚯蚓爬过般的、蜿蜒曲折的黑色油渍痕迹,深深地渗透进冻土里,像丑陋的伤疤。 那东西…真的退了?被火烧跑了?还是…只是暂时蛰伏? 没人知道。王婶和那两个老娘们儿缩在还有余温的火堆旁,裹着破棉袄,脸被烟熏得黢黑,眼神惊惶不定,像三只吓破了胆的鹌鹑。每一次风吹过,卷起一点灰烬,都能吓得她们一哆嗦。 时间像是被冻僵的鼻涕虫,爬得慢极了。日头在厚厚的铅云后面挣扎,投下一点有气无力的灰白光线,吝啬地洒在这片死寂的雪原上。那根插在一里地外山坡高处的红布条,在风里依旧倔强地摇晃着,像一点不肯熄灭的微弱火星,刺得我眼睛生疼。 江屿…老耿…你们到哪儿了?那鬼东西…有没有绕开火墙,从别的地方跟上去?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血淋淋的画面和不敢深想的可能。后背的麻木感退去,那闷胀的疼痛又开始鲜明起来,混着手臂伤口尖锐的刺痛,还有冻僵的四肢百骸传来的麻木,像无数根针在身体里搅动。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堤坝。 就在我眼皮子沉重得快要粘在一起的时候—— “哒…哒…哒…” 一种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穿透了凛冽的风声,钻进我几乎冻僵的耳朵里。 像是…铜板?很多铜板,在厚实的布口袋里互相碰撞、摩擦的声音? 我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我扶着粗糙冰冷的树皮,挣扎着站直身体,踮起脚尖,眯缝着早已酸涩不堪的眼睛,死死朝着红布条指示的方向——通往镇子的山坳口尽头望去! 灰白的雪原尽头,起伏的山峦轮廓在铅云下显得模糊而压抑。风声呜咽。 那声音…又没了? 是错觉?是冻僵了产生的幻听?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晚丫头!你看!”王婶带着哭腔的、破了音的尖叫猛地炸响,她手指着山坳口的方向,激动得浑身都在抖,“牛!是牛!是老黄牛!” 我猛地扭头! 只见山坳口那覆满厚雪的转弯处,一个缓慢移动的黑点,正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挪了出来! 是赵大柱家那头瘸了一条腿的老黄牛! 它拉着那架熟悉的、笨重的爬犁车!爬犁上堆着东西,虽然隔着老远看不真切,但…那架爬犁还在! 紧接着,又一个黑点出现在老黄牛后面。更高大些,步伐更稳些。 是青骡子!拉着另一架爬犁! 骡子和牛都走得极慢,深一脚浅一脚,在厚厚的积雪里跋涉。但…它们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王婶拍着大腿,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又哭又笑,“老天爷开眼啊!真回来了!” 我死死扒着树皮,指甲抠进了树缝里,冰冷的木头刺痛传来,却让我更加清醒。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两道缓慢移动的身影。 青骡子旁边,那个牵着缰绳的高大人影…是江屿!他吊着那条伤臂,走路有些蹒跚,但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棵被风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青松! 后面跟着的…是老耿!那张刀刻斧凿的脸在灰白的天光下看不清表情,但他抱着胳膊,步子很稳,像块沉默的岩石! 回来了!都回来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冰冷、疲惫和恐惧!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我张着嘴,想喊,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就在这时,那“哒…哒…哒…”的声响,再次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一次,更近了!更响了! 不是铜板!是…是金属碰撞的脆响!是很多铜钱,或者…是银角子?在厚实的布袋里互相撞击、摩擦发出的、沉甸甸的、悦耳的声响! 这声音…是从爬犁那边传来的! 我猛地抹了一把眼泪,视线清晰了些。只见老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爬犁车旁边,他单手解开了挂在青骡子鞍鞯旁的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粗麻布口袋!那口袋看着就分量不轻,随着老耿的动作,里面发出哗啦哗啦、清脆而密集的金属碰撞声!像是一口袋碎银子,又像是一口袋崭新的铜钱! 老耿单手拎着那沉甸甸的口袋,走到走在最前面的江屿身边,把那口袋递了过去。 江屿停下脚步。他吊着伤臂,只用左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发出悦耳金属碰撞声的粗麻布口袋。他没有立刻走,而是转过身,面对着靠山屯的方向,面对着村口这边。 隔着老远,隔着呼啸的风雪,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吊着伤臂的轮廓,看到他挺直的脊背。然后,我看到他抬起了那只没受伤的左手,高高举起了那个沉甸甸的、哗啦作响的粗麻布口袋! “哗啦——哗啦——” 清脆的、密集的金属碰撞声,穿透凛冽的风雪,如同最嘹亮的号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雪原!传到了村口每一个竖着耳朵、惊魂未定的人耳中! 那是钱的声音! 是货卖出去的声音! 是活路的声音! “钱!是钱!”王婶第一个听明白了,她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像个疯婆子一样,拍着大腿又哭又笑,“卖出去啦!真卖出去啦!听见没?哗啦啦的!全是钱啊!” 她身边那两个老娘们儿也听懂了,激动得抱在一起,又蹦又跳,眼泪哗哗地流。 “老天爷开眼啊!” “靠山屯有救啦!” “江小子!好样的!” 狂喜的呼喊瞬间点燃了村口!刚刚还死气沉沉、被恐惧笼罩的地方,瞬间被一种劫后余生、近乎癫狂的喜悦淹没!连那堆还在冒着青烟的余烬,似乎都跳跃得欢快了些! 我扶着老榆树,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不是悲伤,是巨大的喜悦,是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的虚脱,是看着那个男人拖着伤臂、从绝境中硬生生扛回希望和活路的骄傲和心疼!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就在这时,江屿放下了那个哗啦作响的钱袋。他那只高举的左手没有放下,而是朝着村口这边,朝着我躲藏的这棵老榆树方向,用力地、缓慢地挥动了几下! 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紧接着,他那只手转向了旁边一里地外、那根在风雪中依旧倔强摇曳的红布条方向,再次用力地挥了挥!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见了!他看见我点的火墙了!他看见我守在这儿了!他在告诉我,他收到了我的“信号”!那根红布条…那堆火…我们之间的“暗号”…他懂!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酸涩,猛地冲上眼眶。我再也忍不住,踉跄着从老榆树后冲了出来,朝着他们回来的方向,迎着凛冽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奔了过去!顾不上后背的剧痛,顾不上手臂的伤口被拉扯,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江屿——!”我嘶哑地喊出声,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刮得人睁不开眼。江屿和老耿带着两架爬犁,还有那头瘸腿的老黄牛,终于挪到了村口火堆附近。 离得近了,才看清他们身上的狼狈。江屿那件换上的旧棉袄沾满了泥雪,半边肩膀被什么东西刮破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绒衣。吊着的伤臂外面缠裹的布条上,洇开了更大片的暗红色,显然这一路颠簸,伤口又裂开了。他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得翻起了皮,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寒夜里的星辰,里面沉淀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更燃烧着一种磐石般不可动摇的、满载而归的锐气! 老耿也好不到哪去,脸上那道疤旁边又添了几道新刮的血口子,棉裤膝盖处磨破了,露出冻得发青的皮肉。 但没人注意这些。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黏在老耿手里拎着的那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粗麻布口袋上!那口袋随着老耿走动的步伐,依旧发出“哗啦哗啦”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那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江小子!耿兄弟!”王婶第一个扑上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想碰碰那钱袋,又不敢,手悬在半空,“真…真卖出去啦?卖…卖了多少?” 江屿没立刻回答。他停下脚步,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我跑得气喘吁吁,脸上糊满了泪水和雪水,狼狈不堪地停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四目相对。 他眼底那簇锐利的星光,在看到我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左臂上胡乱缠绕、渗着暗红血渍的破布条时,瞬间凝固了!那光芒深处,翻涌起滔天的惊怒和一种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戾!他胸口那片被厚厚棉袄遮掩的地方,铜斑的搏动骤然变得狂暴而灼热!一股无形的、压抑的凶悍气息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谁干的?!”他声音嘶哑冰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猛地攥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目光像两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刮过我左臂的伤口,又猛地扫向旁边惊愕的王婶几人,仿佛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王婶吓得一个哆嗦,脸都白了,结结巴巴:“是…是晚丫头自己…她…她为了点火…” “点火?”江屿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眼底的暴怒被巨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取代。他猛地转头,看向村口那片被烧得焦黑狼藉、还冒着缕缕青烟的冻土地,看到了那几道深入冻土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蜿蜒黑油印痕… 他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那滔天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巨大心疼和沉重自责的复杂情绪。他胸口铜斑那狂暴的搏动也一点点平息下去,只剩下一种灼热的、沉重的起伏。 他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像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里面翻涌着后怕,有自责,有对我那近乎疯狂举动的惊悸,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怜惜。 “晚晚…”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沙哑。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带着一路跋涉的泥泞和薄茧,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触碰我手臂上的伤,又在半途停住,最终只是虚虚地停在那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 我没躲。我迎着他复杂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冰冷的雪水顺着发梢滴进脖领,冻得我一哆嗦。 “蜜…卖掉了?”我仰着头,看着他苍白却依旧挺立的脸,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比起钱,我更想知道他这一路是否平安。 江屿深深地看着我,眼底那浓烈的情绪翻涌着,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沉的、带着暖意的坚定。他微微点了点头,那只停在半空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落在了我的头顶。粗糙温热的掌心,带着他独有的、混杂着汗味、雪尘和淡淡血腥的气息,轻轻揉了揉我冰冷汗湿的头发。 “嗯,”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沙哑,“卖了。大价钱。” “路…通了。” 他顿了顿,那只放在我头顶的手微微用力,仿佛要将他的力量、他的承诺、他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语,都通过这简单的触碰传递过来。他的目光越过我,扫过周围一张张激动期盼的脸,扫过这片被邪祟侵扰、被风雪封锁、却又在绝望中爆发出不屈生机的土地,最后落回我脸上,那眼底深处,燃烧起一种更加炽热、更加坚定的火焰。 “靠山屯…活了。” 第105章 铜钱响与冰毛巾 王婶家那间烧得滚烫的堂屋,这会儿像个刚炸开的马蜂窝。呼啦一下,刚才还缩在村口烤火、惊魂未定的老少爷们儿、老娘们儿,全涌了进来。门槛都快被踩塌了,泥雪脚印子糊了一地,混着牲口棚带进来的沤烂草料味儿,还有一股子劫后余生、挤在一起的汗酸气,冲得人脑仁儿发木。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像被钩子勾住了,死死钉在老耿手里拎着的那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粗麻布口袋上! “哗啦…哗啦…” 老耿像是没看见那些灼热得快把他烧穿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把口袋墩在堂屋中央那张瘸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破八仙桌上。口袋落地,里面沉甸甸的硬货互相碰撞挤压,发出一阵更加密集、更加诱人的金属脆响! 这声音,比啥灵丹妙药都提神! “老天爷!真…真响啊!”王婶拍着胸口,声音都劈了叉,眼珠子恨不得钻进那麻袋里去。 “快!快打开瞅瞅!”刚才抱着苞米杆子跑腿的老娘们儿急得直跺脚,脖子伸得老长。 “别挤!别挤!让江小子说话!”老林拄着他那杆当拐杖用的火铳,拖着那条刚固定好的断腿,一屁股坐在靠墙的条凳上,疼得龇牙咧嘴,可浑浊的老眼也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江屿。 江屿没坐。他吊着那条洇着大片暗红的伤臂,就站在桌子旁边,脸色依旧白得吓人,嘴唇干裂翻着皮。可那背脊,挺得跟村口那棵被雷劈过、半边焦黑却依旧撑着天的老槐树似的。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按在粗糙的麻袋口上,没急着打开。 目光先扫过一张张激动、贪婪、期盼、甚至带着点疯狂的脸。看到角落里被抬进来、搁在门板上、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死灰的赵大山,看到他空荡荡裤管下那截被厚厚脏布包裹、还隐隐渗着血的断腿处。又看到旁边矮炕上,自家那条被砸得血肉模糊、同样裹成粽子、疼得直抽冷气的胳膊。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我脸上。我扶着西屋的门框站着,后背的伤和手臂上自己划开的口子,被这屋里浑浊的热气一烘,火辣辣地疼,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可对上他那双眼睛,那点疼似乎也轻了。 他眼底深处翻涌的东西太多。有这一路风雪跋涉、伤口崩裂的疲惫,有面对赵大山惨状的沉重,有对我手臂伤口的惊怒和心疼,但最底下,沉淀着一块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东西——那是他扛回来的活路,他必须把它稳稳当当地交出去。 “钱,回来了。”江屿开口,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不高,却压住了满屋的嗡嗡声。他那只按在麻袋口的手猛地一扯绳结! “哗啦啦——!” 一股黄澄澄、白花花的金属洪流,猛地从敞开的麻袋口倾泻而出!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撞在瘸腿的八仙桌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暴雨敲打铁皮屋顶般的密集脆响! 是钱!真真切切的、堆成小山的钱! 大部分是黄澄澄的、崭新的、带着铸造边沿锐利感的铜钱!一摞一摞,用粗糙的麻绳扎得整整齐齐,每一摞都像块沉甸甸的小金砖!铜钱堆里,还夹杂着十几枚在油灯下闪着柔和银光的、边缘带着细密齿痕的银角子!甚至还有两张皱巴巴、却依旧透着威严的绿色纸票子——是十元的大团结! 整个堂屋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停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堆晃花眼的真金白银震懵了!王婶张着嘴,眼珠子瞪得溜圆,手还保持着拍胸口的姿势,僵在半空。刚才嚷嚷着要看看的老娘们儿,死死捂着嘴,生怕自己尖叫出来。几个汉子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发出咕噜声。连疼得直抽冷气的老林,都忘了哼哼,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堆钱,嘴巴微张。 靠山屯穷了几辈子,啥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堆在眼前?往年卖点山货,拿到手的,不过是几张毛票和一堆脏兮兮、磨得发亮的旧铜子儿!眼前这堆,是金山!是命! “蜜…蜜卖了?”赵大柱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他扑到桌子边,看着那堆钱,又看看门板上生死不知的哥哥,眼泪哗地涌了出来,“哥!哥你有救了!听见没?钱!钱回来了!” 这声哭喊像解开了定身咒。嗡的一声,人群彻底炸了! “我的老天爷!这么多铜板!” “还有银角子!还有大团结!” “江小子!你…你真神了!” “靠山屯…靠山屯有活路了!” 狂喜的呼喊、激动的泪水、语无伦次的议论瞬间淹没了小小的堂屋。有人想伸手去摸那堆钱,又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来。王婶终于缓过神,拍着大腿又哭又笑:“我就说!我就说晚丫头那蜜弄得好!金子似的!指定能卖大价钱!江小子有本事!真有本事!” 巨大的喧嚣和灼热的人气让江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胸口那片铜斑的位置,衣料下似乎极其细微地起伏了一下。他脸色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那只按在桌沿支撑身体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都静一静!”老林用火铳枪托重重顿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勉强压住了沸腾的人声。他看向江屿,声音带着破锣般的沙哑:“江小子,你说!这钱,咋办?”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 江屿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强压下咳嗽的冲动。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 “先救命!” “钱在这儿,老林叔,王婶,大柱,你们几个当着大伙儿的面,点清楚!” “大头,立刻送大山哥和老林叔去镇医院!老耿,”他看向旁边抱着胳膊、像根柱子般沉默的老耿,“你熟路,套车,带上大柱,还有…晚晚。” 他最后两个字落在我身上,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也去。你的伤…也得让大夫瞧瞧。” 我心里猛地一紧。去镇医院?那得多少钱?这点钱够吗?赵大山和老林的腿是大事,我这点皮外伤算啥? “我不去!”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尖,“我这点伤没事!老孙头看过,上点药就好!钱…钱留着给大山哥和林叔救命!” “晚晚姐!你去!”小石头不知啥时候钻到了我腿边,小手死死抓着我的裤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全是担忧和后怕,“你胳膊流了好多血…你疼…” “听江小子的!”王婶也挤了过来,一把抓住我没受伤的胳膊,力道大得吓人,“你这丫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口子深着呢!还有后背!赶紧去!钱是挣回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大山和老林是腿,你这胳膊后背就不是肉长的了?”她说着,眼圈又红了,“要不是你…昨晚那鬼东西…” “就这么定了!”江屿没给我再反驳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所有议论。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猛地拍在桌子上那堆黄白之物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点钱!套车!救人要紧!剩下的…”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脸,“修路!买药!买粮!让靠山屯喘过这口气!该谁的工钱,该谁的山货钱,一分不少!我江屿说到做到!” 掷地有声! 没人再敢有异议。老林和王婶立刻招呼着几个识数的老娘们儿,围到八仙桌旁,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点那堆晃花眼的铜钱和银角子。哗啦啦的数钱声,成了此刻最动听的乐章。赵大柱扑到赵大山身边,一边抹泪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哥,听见没?咱有钱了,去镇医院…”。 老耿一言不发,转身就出了堂屋,去院子里套他那架带车斗的骡车。 喧嚣混乱中,江屿扶着桌子,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闭上眼,额角的冷汗更多了,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胸口那片衣襟下的铜斑,搏动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些,每一次起伏都带来一阵隐忍的灼痛和眩晕。 “江屿?”我心头一紧,顾不上别的,几步挤到他身边,想扶他。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红血丝,那点强撑的锐利被深沉的疲惫取代。他摇摇头,避开我伸过去的手,声音嘶哑:“没事…有点晕。”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角落里、死死盯着钱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赵老三,突然像头被激怒的野猪,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嗷一嗓子就朝八仙桌扑了过来! “我的!那是我家山核桃的钱!给我!”他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布满冻疮的手像鸡爪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就朝桌上刚点出来、还没来得及捆扎的一小堆铜钱抓去! “赵老三!你干啥!”王婶尖叫。 “滚开!”旁边一个汉子想拦他。 场面瞬间乱成一团!赵老三像疯了似的,力气大得吓人,一把推开拦他的汉子,眼看那脏兮兮的手就要碰到铜钱!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江屿那只吊在胸前的伤臂,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感觉堂屋里陡然刮过一阵灼热的劲风! “砰!” 一声闷响! 赵老三那肥胖臃肿的身体,像只被踢飞的破麻袋,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后面的土墙上!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他瘫在墙角,捂着肚子,脸涨成猪肝色,张着嘴嗬嗬地倒气,眼珠子瞪得溜圆,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 而江屿,依旧站在原地,吊着伤臂,仿佛从未动过。只有那只垂在身侧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松开。他胸口那片衣襟下,铜斑的搏动似乎更加剧烈了几分,灼热的气息透过布料隐隐散逸出来。他微微喘息着,眼神冰冷地扫过瘫在墙角的赵老三,又扫过瞬间被震慑、鸦雀无声的众人,声音如同淬了冰碴子: “钱,一分不会少。” “但谁再敢伸手乱抢…” “别怪我不念乡亲情分!” 死寂。只有赵老三在墙角痛苦倒气的声音。 那股无形的、带着灼热压迫感的凶悍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所有贪婪和混乱。没人敢再动,没人敢出声。刚才还眼红脖子粗的几个汉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老耿套好了车,撩开堂屋门帘,冷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车好了。”他声音像块石头落地,打破了凝滞。 点钱还在继续,但速度快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很快,去镇医院的救命钱被分了出来,用一块干净的厚布包好,塞到老耿贴身的衣兜里。剩下的钱,由王婶和老林亲自盯着,锁进了里屋一个沉重的旧樟木箱子里,钥匙王婶贴身藏着。 赵大柱和另一个汉子小心翼翼地把门板上的赵大山抬上了骡车车斗,铺上了厚厚的破棉被。老林也被搀扶着坐了上去。我抱着小石头,也爬上了车斗,坐在赵大山脚边,用身体尽量替他挡着点风。 江屿站在堂屋门口,吊着伤臂,看着我们。寒风卷起他空荡荡的袖管和额角的碎发。他脸色在灰白的天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着,只有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对伤者的担忧,对前路的凝重,还有…落在我身上时,那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牵挂。 “路上…当心。”他哑着嗓子,只说了四个字。 “嗯。”我用力点头,把小石头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老耿一甩鞭子,青骡子打了个响鼻,拉着沉重的车斗,碾过冻硬的泥地,缓缓驶出了靠山屯的村口。车轮压过那堆被火烧得焦黑的冻土边缘,留下新的辙印。 我抱着小石头,蜷缩在颠簸摇晃的车斗里。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后背和手臂的伤口在颠簸中一阵阵闷痛。小石头靠在我怀里,冻得小脸发青,大眼睛里还带着惊魂未定。 车斗里气氛压抑。赵大山昏迷着,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老林闭着眼,靠着车帮,断腿的疼痛让他眉头紧锁。赵大柱坐在哥哥身边,眼睛红肿,死死握着赵大山那只完好的手,像是抓着最后的希望。 老耿坐在车辕上,背影沉默得像块石头,只有偶尔甩动的鞭子,在寒风中发出清脆的炸响。 车子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跋涉,速度慢得像蜗牛。日头在铅云后面挣扎,投下一点惨淡的光。路两边是死寂的、覆满白雪的山林,黑黢黢的树干像一根根戳向天空的骨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冷和疲惫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车斗里的每一个人。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冻僵、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 车猛地一顿! “吁——!”老耿勒住了缰绳。 “咋了耿叔?”赵大柱哑着嗓子问。 老耿没回头,声音低沉:“前头雪太深,骡子拉不动了。得下来推一把。” 赵大柱和另一个汉子立刻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车头,和老耿一起,吭哧吭哧地推着沉重的车斗。车轮在深雪里打着滑,泥雪飞溅。 我抱着小石头,也准备下车帮忙。就在这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路边不远处的雪地里,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雪面下轻轻顶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随即又迅速平复下去。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难道…那东西…没被火墙拦住?它…跟来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死死盯着那片雪地,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晚晚姐?”小石头似乎感觉到我的紧张,仰起小脸,怯生生地叫我。 “没…没事。”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不可能的…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太紧张了… 车子终于被推出了深雪坑,继续艰难前行。我靠在冰冷的车帮上,心却悬到了嗓子眼,再也不敢闭眼,眼睛死死盯着车外死寂的雪原。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老耿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我抬起头。 眼前是一排低矮的、刷着半截白灰的砖瓦房。一块掉了漆的木牌子挂在门口,上面写着几个斑驳的红字:青石镇卫生院。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从敞开的铁门里飘了出来。 希望,带着冰冷的消毒水味道,近在咫尺。而雪原深处那转瞬即逝的“鼓包”,却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底。 第106章 消毒水味与冰坨子 青石镇卫生院那两扇绿漆剥落的木头门一推开,一股子味儿就兜头砸了过来。不是山里的风雪味儿、土腥味儿,也不是牲口棚的沤草料味儿。是股子又冲又怪的味道,像烂木头泡了碱水,又混着一股子铁锈似的甜腥气,直往人脑仁里钻。这叫消毒水?靠山屯的老林子发霉了也没这么呛人! 赵大柱和另一个汉子抬着门板,门板上躺着赵大山。他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底下,裹着的厚布早被渗出的血和脓水浸透了,颜色暗红发黑,散发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腐败甜腥,混在消毒水味儿里,熏得人直犯恶心。赵大山早就没了声息,只有出气不见进气,一张脸灰败得像糊窗户的毛头纸。 老林被搀着,拖着那条固定得直挺挺的断腿,一步一挪,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全是冷汗。 这阵仗,把门口穿白大褂、嗑瓜子的一个胖护士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子皮撒了一地。“哎哟!这…这抬的啥?打仗啦?”她尖着嗓子,眼睛瞪得溜圆。 “大夫!快叫大夫!救命啊!”赵大柱嗓子早就喊劈了,带着哭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卫生院里光线昏暗,一股子陈年的霉味混着消毒水。走廊两边摆着几张掉漆的长条木椅,零星坐着几个蔫头耷脑、裹着破棉袄的病人。看见我们抬着血呼啦的门板进来,都吓得往后缩。 一个穿着半旧白大褂、戴着眼镜的瘦高个男人闻声从里面诊室快步走出来,脸拉得老长,眉头拧成了疙瘩。“吵吵什么?抬进来!”他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温度,目光扫过门板上的赵大山和老林那条断腿,眉头拧得更紧,“这腿…咋弄的?” “雪崩…砸的…冻的…”赵大柱语无伦次。 “先抬处置室!”瘦高个大夫,应该是姓刘,手一挥,又冲那胖护士喊:“小王!准备清创包!还有破伤风针!快!” 一阵兵荒马乱。赵大山被抬进了走廊尽头那间挂着“处置室”牌子的屋子。老林也被扶着坐到了诊室唯一一张掉漆的木头椅子上。诊室里一股子更浓的药味,靠墙的玻璃药柜里摆着些瓶瓶罐罐。 刘大夫戴上橡胶手套,那手套看着有点旧,边缘都磨毛了。他小心翼翼地揭开赵大山断腿处那层被血污浸透的厚布。 “嘶——”刘大夫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了。“这…这都烂透了!寒气入骨,冻伤坏死,还严重感染!”他用镊子夹着沾了消毒水的棉球,轻轻碰了碰那发黑流脓的创面边缘,赵大山昏迷中身体猛地一抽。“不行!感染太重了!截肢口都烂了!再拖下去,命都保不住!得立刻转县医院!清创,重新处理,搞不好还得二次截肢!消炎!输血!” “啥?县医院?”赵大柱腿一软,差点跪地上,声音都变了调,“那…那得多少钱?” 刘大夫摘下沾了脓血的手套,扔进旁边的污物桶,眉头皱得死紧:“先保命!钱的事再说!我这小庙处理不了这个!小王!开转诊单!联系县医院急救车!快!” 胖护士小王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翻抽屉找单据。 “大夫…大夫您再看看!想想办法!”赵大柱扑过去抓住刘大夫的胳膊,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鼻涕全蹭人家白大褂上了,“我们…我们有钱!刚卖山货的钱!您看!”他哆嗦着手就去掏怀里那个用厚布裹着的小包。 刘大夫皱着眉甩开他的手,语气带着点不耐烦:“有钱也得转院!这不是钱的事!是命!我这条件有限,强行处理,感染控制不住,人没了你找谁去?”他目光扫过赵大柱怀里露出的、沾着泥雪的布包一角,又看向老林那条同样血肉模糊的断腿,语气稍微缓了点,“这个老同志的腿…也是砸的?冻的?” 老林咬着牙,点点头,疼得说不出话。 刘大夫蹲下身,检查老林的伤口。“骨头接得还行,但冻伤也厉害,感染风险高…也得去县医院彻底清创消炎,打抗破伤风血清!”他站起身,对着刚拿来转诊单的胖护士说:“两个!都开转诊!快去打电话!让他们派车!” “县医院…那车…那车得多少钱啊?”王婶这时候也挤进了诊室,脸煞白,声音抖着问。她一直守着那个装钱的旧樟木箱子,钥匙捂在胸口,跟捂着自己的命似的。 “救护车?几十公里雪路…少说…得这个数!”刘大夫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二十?”王婶声音发颤。 “两百!”刘大夫没好气地说,“还得押金!县医院没熟人没担保,押金少不了!加上治疗费…先准备…五六百吧!” “五六百?!”赵大柱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王婶更是身子一晃,死死抓住旁边的药柜才没瘫倒。怀里那个布包,瞬间变得无比沉重,又无比轻飘——这点钱,够吗? 诊室里死寂一片。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蔓延。赵大山在处置室里发出微弱的、濒死般的呻吟。老林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牙关咬得死紧,腮帮子绷出凌厉的线条。 就在这时,一直抱着胳膊、像根柱子般杵在诊室门口阴影里的老耿,突然动了。他几步走到老林身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低沉、极其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 老林猛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里爆出一丝难以置信的锐光!他死死盯着老耿那张刀刻斧凿、没什么表情的脸。 老耿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老林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上,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儿。他挣扎着坐直身体,看向被绝望笼罩的赵大柱和王婶,又看向一脸凝重的刘大夫,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转!” “钱…我们有!” “大柱!王婶!把…把箱子里的钱,都拿出来!” “不够的…我老林…拿命抵!” 这话像块烧红的铁,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赵大柱猛地抬起头,眼泪哗地涌了出来。王婶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那把带着体温的、小小的黄铜钥匙。 “耿兄弟…”老林看向老耿,眼神复杂,带着托付。 老耿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接过了王婶递过来的钥匙,又示意赵大柱把怀里那个布包也给他。他把钥匙和布包都揣进自己贴身的衣兜里,然后走到刘大夫面前,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低沉得像块冰坨子: “押金,多少?开单子。我去交。” “县医院的车,啥时候能到?” 刘大夫被老耿这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彪悍劲儿的气势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押金…先交三百!车…最快也得…一个多钟头吧,这大雪封路的…” “成。”老耿就一个字,转身就跟着胖护士去缴费窗口。 钱,沉甸甸的、带着体温和泥腥味的铜钱、银角子、大团结,被老耿一把一把、面无表情地数出去,换来几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收据和转诊单。 小石头靠在我腿边,小手冰凉,大眼睛里全是恐惧和茫然,看着大人们忙乱,看着赵大柱哥哥无声地流泪。我抱着他,后背的伤口在颠簸后闷闷地疼,手臂上自己划开的口子一跳一跳地锐痛。冰冷的消毒水味混着赵大山伤口散发的腐败气息,熏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晚晚姐…”小石头小声叫我,声音带着哭腔,“我哥…我哥会不会死…” 我喉咙发紧,用力搂紧他冰冷的小身子,下巴抵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声音哑得厉害:“不会…县医院的大夫…本事大…能治好…”这话说出来,自己心里都没底。五六百块…这钱,是江屿拖着伤臂、差点把命搭上才换回来的活路,转眼就要填进这深不见底的医院窟窿里… “你…你这胳膊也得赶紧处理!”刘大夫开完单子,目光落在我胡乱缠着破布条、洇出暗红血渍的左臂上,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有后背?我看看!” “我…我没事!”我下意识地往后缩,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先…先救他们!” “胡闹!”刘大夫声音严厉起来,“伤口这么深,又在雪地里折腾这么久,不处理,等着烂掉截肢吗?过来!” 不由分说,他一把抓住我没受伤的胳膊,把我按在诊室另一张空着的木头椅子上。小石头被他这动作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石头乖…没事…”我强忍着胳膊被拉扯的剧痛,安抚着孩子。 刘大夫动作麻利地解开我手臂上那胡乱缠裹、带着霉味的破布条。那道自己划开的、皮肉狰狞外翻的口子暴露在灯光下。伤口边缘被冻得发白,又被血污和泥土染得黑红,深可见骨。刘大夫倒吸一口凉气:“你…你这丫头!对自己下手也忒狠了!咋弄的?” “点…点火…”我咬着牙,别过头,不敢看那伤口。 “点火?”刘大夫一脸匪夷所思,但手上的动作没停。他拿起一个冰冷的、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子,用镊子夹着棉球蘸了,直接按在了我的伤口上! “啊——!”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像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皮肉里!我身体猛地绷紧,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忍着点!消毒!”刘大夫声音冷硬,动作却更快了。冰凉的消毒水混着血水顺着胳膊往下淌。他拿起针线,开始缝合。针尖刺破皮肉的每一次细微触感,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木头椅背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小石头在旁边吓得大哭。赵大柱红着眼看着这边,嘴唇哆嗦着。老林闭着眼,靠在椅子上,眉头紧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疼痛和压抑中,一直沉默地站在诊室门口、像尊石雕般的老耿,突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向走廊尽头——那是卫生院通往后院的小门方向! 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阴冷腥气,如同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混杂在浓烈的消毒水味里,几乎难以察觉!但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寒意,却让诊室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老耿那张刀刻斧凿般的脸上,眉头第一次极其明显地拧了起来!眼底深处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抱着胳膊的手瞬间放下,后腰别着的柴刀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里!动作快如鬼魅! “有东西…跟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冰坨子砸在铁板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第107章 寒气与鸣笛声 刘大夫手里那根带着弯钩的缝针,刚从我胳膊上那条翻开的肉口子里穿出来,针尖上还挑着一丝暗红的肉丝。那股子钻心剜骨的疼劲儿还没散干净,浑身绷着的弦还死紧着,老耿那声压得极低的“有东西…跟着”,就像根冰锥子,猛地攮进我后脊梁骨! “有东西?啥东西?”王婶离得近,听得真真的,脸“唰”一下比糊墙的白灰还瘆人,声音都劈了叉,眼珠子惊恐地扫向黑黢黢的走廊尽头。 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后院的小门,门缝底下黑黢黢的。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阴冷腥气,像条滑腻的毒蛇,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底下往外钻。混在消毒水那冲脑门子的怪味儿里,淡得几乎闻不见,可那股子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却实打实地让人浑身汗毛倒竖!诊室里那点昏黄的灯光,都好像被冻得暗淡了几分。 小石头靠在我腿边,猛地打了个寒噤,小身子抖得像风里的枯叶子,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角,冰凉冰凉的。他大眼睛里全是惊恐,小嘴瘪着,想哭又不敢哭出声。 刘大夫手里捏着针线,动作僵在半空,眉头拧成了死疙瘩。他显然没闻出那邪性味儿,但老耿那副如临大敌、柴刀都亮出来的架势,还有屋里瞬间降下去的温度和王婶见鬼似的表情,让他也意识到事情不对。“这…这又咋了?闹啥呢?”他声音带着点惊疑不定。 老耿没理他。他那双像淬了火的刀子一样的眼睛,死死钉在门缝底下。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随时要扑出去的豹子,握着柴刀的手背青筋都绷了起来。诊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赵大山在处置室里微弱的呻吟,还有众人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呼吸声。 那股阴冷的腥气…越来越浓了!像深潭底下腐烂的水草搅动起来,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门缝底下那片阴影,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蠕动?不是雪地上那种拱起的包,是像一层粘稠的、活着的油膜,正悄无声息地、贴着冰冷的水泥地,朝着诊室里面…渗透! “门缝…底下!”赵大柱也看见了,声音抖得不成调,指着门缝,手指哆嗦得像抽筋。 王婶“嗷”一嗓子,差点背过气去,连滚带爬地就往诊室最里面缩,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药柜子里去。 “操!”老林低骂一声,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条断腿一动,疼得他倒抽冷气,又重重跌坐回去,只能死死攥着火铳枪托,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门缝,里面燃烧着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就在那股粘稠的、油亮的黑色阴影即将完全挤出窄窄的门缝,像摊开的墨汁般涌向离门最近的、装着污物的铁桶时—— “呜——呜——呜——!” 一阵尖锐刺耳、撕心裂肺的鸣笛声,猛地从卫生院外面的大街上炸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摩擦般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卫生院里死寂凝重的空气! 是救护车!县医院的救护车来了! 这声音,像一道滚烫的烙铁,猛地烫在诊室里几乎冻结的神经上! 门外那股粘稠蠕动的黑色阴影,在尖锐的鸣笛声冲击下,如同被滚油泼中的活物,猛地一僵!随即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滋溜”一下缩回了门缝底下!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腥气,也如同被狂风吹散,迅速衰弱下去!只留下门缝边缘一点点尚未完全褪去的、油亮的湿痕,在昏暗中闪着诡异的光。 诊室里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车来了!车来了!”王婶第一个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哭喊出来,连滚带爬地就往门口扑。 “哥!哥你听见没!车来了!咱有救了!”赵大柱扑到处置室门口,对着里面昏迷的赵大山嘶声喊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老林紧绷的肩膀猛地垮塌下来,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握着枪托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还在微微颤抖。 刘大夫也松了口气,赶紧把手里的针线放下,对胖护士喊道:“小王!快!出去接车!担架准备!” 诊室里瞬间乱成一团。胖护士慌慌张张往外跑。赵大柱和另一个汉子冲进处置室抬赵大山。老林也被搀扶起来。 只有老耿,依旧像根钉子般钉在诊室门口,柴刀横在身前,刀尖对着那扇通往后院的小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门缝底下那点尚未干透的油亮湿痕,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丝毫放松。 “耿叔…?”我抱着还在发抖的小石头,试探着叫了一声。手臂上缝合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老耿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我,又扫过混乱的诊室,最后落在那扇小门上,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那东西…没走。”他顿了顿,像是确认自己的判断,“它怕那响动…缩回去了…还在外面…盯着。”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狂喜。王婶冲到门口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笑容僵住,瞬间褪成一片惨白。赵大柱抬着门板的手也抖了一下。 “啥?还…还在?”王婶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看着老耿。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入口传来。几个穿着深蓝色棉大衣、戴着棉帽子的男人抬着担架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脸色严肃的方脸汉子,胸口别着“县医院急救”的徽章。 “病人在哪?哪个是赵大山?林德旺?”方脸汉子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雷厉风行的劲儿,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诊室。 “这!这!”刘大夫赶紧迎上去,指着刚抬出来的赵大山门板和被扶起来的老林,“重伤感染!腿部截肢术后严重坏死感染!必须立刻清创!这个骨折伴深度冻伤!感染风险极高!转诊单在这!” 方脸汉子接过单子飞快扫了一眼,眉头立刻拧紧。“快!抬上车!”他手一挥,几个急救员立刻上前接手。 “大夫!大夫!还有我哥!他…”赵大柱像抓住救命稻草,扑到方脸汉子面前。 “家属跟着!车上再说!”方脸汉子语速极快,不容置疑,“动作快!时间就是命!” 担架车轱辘碾过冰冷的水泥地,发出急促的声响。赵大山和老林被迅速转移上担架,推了出去。赵大柱和王婶跌跌撞撞地跟上。 “晚晚!石头!快走!”王婶回头焦急地喊我。 我抱着小石头,刚要起身,手臂缝合处的剧痛和后背伤口的闷痛让我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 “你留下!”老耿的声音像块冰坨子砸过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身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走廊灌进来的寒风和混乱。“伤没好透,别添乱。”他目光沉沉地扫过我手臂上刚缝好的、还洇着血丝的伤口,又看向我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石头,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娃,在这儿等着。” “耿叔…”我看着他刀刻斧凿般的侧脸,那上面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一种磐石般的凝重。他要去盯着那东西!他要把我们护在这儿! 巨大的不安和担忧瞬间攥紧了我的心。那鬼东西就在外面!老耿一个人… “耿兄弟!你…”被急救员扶着往外走的老林也听到了,挣扎着回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担忧,托付,还有一丝恳求。 老耿没看他,也没看我,只是朝着老林和赵大柱他们离开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那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千钧的分量。然后,他猛地转身,柴刀斜指地面,大步流星地朝着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走去!背影决绝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耿叔!”小石头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老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走廊的拐角。 “呜——呜——!”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催促的、撕裂般的急促,迅速远去,碾过镇上的积雪,消失在寒风里。 诊室里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我,小石头,还有满地狼藉——带血的棉球,染着脓污的纱布,冰冷的消毒水瓶,还有空气里残留的、混杂着血腥、药味和那一丝若有若无阴冷腥气的怪异味道。 死寂。比刚才更深的死寂。只有窗外寒风刮过电线杆子的呜呜声。 小石头紧紧抱着我的脖子,小身子还在抖,冰凉的小脸贴着我同样冰冷的脖颈。“晚晚姐…我怕…”他声音小小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怕…石头不怕…”我抱着他,坐到那张还带着老林体温的木头椅子上。后背的伤口硌着硬邦邦的椅背,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手臂缝合处更是针扎似的锐痛。可这点疼,比起心口那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的不安,简直微不足道。 老耿一个人…去后院了…那东西…就在外面…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磨得人心头发慌。我竖着耳朵,想捕捉后院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脚步声?打斗声?或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可除了窗外单调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未知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紧心脏,越勒越紧。 “晚晚姐…”小石头抬起头,大眼睛里汪着泪,怯生生地看着通往后院的那条昏暗走廊,“耿叔…会不会…” “不会!”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利,用力把他往怀里搂了搂,下巴抵着他冰凉的小脑瓜,像是要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耿叔厉害!他…他有刀!那东西怕响动!怕光!耿叔知道!” 这话说出来,自己心里都没底。那鬼东西神出鬼没,能在雪底下爬,能从门缝里渗…一把柴刀,真能对付得了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通往后院的方向传了过来! 不是老耿那种沉稳有力的步伐!是拖沓的、带着一种粘滞感的脚步声!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厚厚的淤泥里,发出“嚓…嚓…嚓…”的轻响! 来了!它进来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我猛地抱紧小石头,身体绷得像块石头,眼睛死死盯着走廊拐角那片被阴影吞噬的黑暗! “嚓…嚓…嚓…” 那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比刚才更加浓郁、更加粘稠的阴寒腥气,如同实质的黑色冰河,顺着冰冷的水泥地面,无声无息地蔓延过来!诊室里的温度骤降!墙壁上,靠近地面的位置,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寒气的白霜! 小石头吓得把头死死埋进我怀里,小身子抖得像筛糠。 “谁?!谁在那儿?!”我强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嘶声朝着黑暗的走廊吼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答。只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拖沓脚步声,和那股几乎要将人灵魂冻结的阴寒! 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轮廓,缓缓从走廊拐角的阴影里“挪”了出来。 不是老耿! 那身影笼罩在一层流动的、粘稠的黑色油质里,像穿着一件不断滴落墨汁的厚重黑袍!巨大的、低垂的黑伞遮蔽了上半身,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正是那个撑黑伞的瘟神! 他踏入走廊光线的刹那,脚下踩过的水泥地面瞬间覆盖上一层滑腻的黑色冰壳!那股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在我的心头!比在木屋里、在村口时,更加冰冷!更加粘稠!更加…充满纯粹的、毫无感情的杀意! “呃…”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中,眼前阵阵发黑,抱着小石头的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怀里的孩子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小脸煞白,身体僵硬! 黑伞微微抬起,伞沿下,那道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看待死物的目光,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灵魂!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死…”一声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低语,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他那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宽大的、流淌着黑油的袖袍中探出,五指微张,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带着冰晶的黑色寒气,快如闪电般,直抓向我的咽喉!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滚——!!!” 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暴怒吼声,猛地从黑伞身影侧后方的黑暗中炸响!一道高大、迅捷如同鬼魅的身影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浪,猛地从阴影里扑出! 是老耿! 他不知何时绕到了黑伞侧后方!他手里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没有劈砍,而是快如闪电地直刺!刀尖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目标,正是黑煞因为抬手攻击而微微露出的、伞沿下的脖颈! 刀锋带着老耿搏命的狠厉和速度,眼看就要刺入那苍白的皮肤! 黑煞似乎也没料到这悍不畏死的背后突袭!面对抓向我的死亡寒气和老耿刺向脖颈的冰冷刀锋,他那高大的身影极其诡异地、如同没有骨头般向侧面猛地一滑! “嗤啦!” 柴刀锋利的刃口擦着他滑开的脖颈皮肤掠过,带起一溜细微的火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烟!那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手掌,也几乎是擦着我的脸颊掠过!冰冷的指尖带起的寒风,瞬间将我鬓角的几缕发丝冻结、撕裂!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钻入皮肉! 虽然没有完全命中,但这险之又险的闪避,也让他失去了立刻对我出手的机会! “带娃走!”老耿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般猛地向后弹开,柴刀横在身前,死死盯着黑煞的动作,声音嘶哑地冲我吼道! “晚晚姐!”小石头被这电光火石的搏杀彻底吓醒了,带着哭腔尖叫。 走?往哪走?外面是寒风呼啸的雪夜,这卫生院像个冰冷的坟墓!可留在这里,就是死!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我抱着小石头,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后背和手臂撕裂般的剧痛,跌跌撞撞地朝着诊室门口、通向外面的走廊冲去! “想走?”黑伞下,那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怒意!如同万年寒冰炸裂!他猛地转头,伞沿微微抬起! 一道冰冷、毫无感情的目光瞬间穿透昏暗,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我的后背上!死亡的寒气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缠绕上来! 几乎在他目光落下的同时!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粘稠、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气息,如同无形的黑色锁链,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瞬间缠绕住我的双腿! “呃啊——!”我双腿如同瞬间被浸入万年冰窟,肌肉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膝盖一软,抱着小石头重重向前扑倒! “晚晚姐!”小石头摔了出去,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滚了两圈,发出痛楚的哭喊。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双腿却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冰冷麻木,完全不听使唤!那股阴寒的气息顺着双腿疯狂向上蔓延,心脏都像是要被冻僵! “找死!”老耿目眦欲裂,柴刀带着破风声再次扑上!试图阻止黑煞对我下杀手! 黑煞看都没看扑来的老耿,那只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手掌,再次抬起,五指微张,带着冻结一切的死亡气息,快如闪电般,朝着跌倒在地、无法动弹的我,当头抓下! 完了! 巨大的绝望瞬间将我淹没!我甚至能看清那苍白手掌上萦绕的、带着冰晶的黑色寒气!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整个卫生院地基都在震动的巨响!诊室那扇紧闭的、通往大街的外门,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厚重的木头门板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硬生生向内爆开!碎裂的木块如同炮弹般激射进来! 漫天木屑雪尘中,一个高大、挺拔、浑身蒸腾着灼热白气的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怒目金刚,一步踏入了这冰冷绝望的诊室! 是江屿! 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翻着皮,吊着那条洇满暗红的伤臂!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正午的骄阳!瞳孔深处,暗金色的厉芒如同熔岩般疯狂流淌!他胸口那片被厚厚棉袄遮掩的地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沉稳的搏动瞬间变得狂暴!一股灼人肺腑的热浪猛地从他身上炸开!瞬间驱散了诊室内弥漫的阴寒! 他一步踏入,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穿透弥漫的木屑雪尘,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那个散发着无尽寒意的黑伞身影! “你——敢——动——她——?!” 一声嘶哑、带着滔天怒火和玉石俱焚决绝的低吼,如同九天惊雷,在小小的诊室里轰然炸响! 第108章 铜斑烧与生死诺 “轰——!!!” 木头门板爆裂的巨响还在耳朵里嗡嗡炸着,木屑雪尘像烟雾弹崩开的碎末,呛得人睁不开眼。可那股子劈头盖脸砸进来的热浪,比三伏天正午的日头还毒!呼啦一下,诊室里那冻死人的阴寒气儿,像被烧红的烙铁烫着了尾巴的耗子,“滋溜”一声就缩了回去! 江屿! 他堵在门口,背对着外面呼啸的风雪,高大的身影被身后街灯昏黄的光勾出个模糊却异常悍厉的轮廓。那件破棉袄敞着怀,胸口那片地方!暗金色的铜斑纹路在单薄的旧褂子底下,像活了一样疯狂扭动、搏动!每一次搏动都炸开一团刺眼的金红色光晕,把昏暗的诊室照得忽明忽暗,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他吊着的伤臂被这狂暴的力量激得微微颤抖,绷带边缘的暗红洇得更深了。 他脸上没一点血色,嘴唇干裂翻着皮,嘴角还挂着点没擦干净的血痂子。可那双眼睛!我的老天爷!那哪是人的眼睛!简直就是两口烧穿了底的炼铁炉!暗金色的火焰在里面翻江倒海,烧得瞳孔都熔化了似的,死死钉在屋子中央那个撑着黑伞、散发着无尽寒意的白影身上! “你——敢——动——她——?!” 那一声嘶吼,像是从喉咙深处、带着滚烫的血沫子硬生生撕扯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坨子,砸在冰冷的空气里,溅起灼人的火星子!诊室的破窗户纸被震得簌簌乱抖! 黑煞那毫无波澜的身影,在江屿这挟着滔天怒火的嘶吼和胸口爆发的灼热光芒冲击下,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他那低垂的黑伞伞沿,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了几不可察的一丝缝隙。 伞沿下,那道冰冷、毫无感情的目光,如同两束实质的、淬了万年寒冰的锥子,瞬间穿透弥漫的烟尘,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江屿胸口那片疯狂燃烧的金红色光芒上! 没有言语。只有一股更加粘稠、更加阴冷、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恐怖威压,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猛地从黑煞身上爆发出来,狠狠撞向门口那团燃烧的人形火炬! 两股截然相反、都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气息,在小小的诊室里轰然对撞! “嗤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猛地按进了深潭寒冰!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强酸腐蚀金属的刺耳尖鸣凭空炸响!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和更加刺鼻的阴寒腥气!诊室墙壁上刚刚凝结的白霜瞬间汽化,又迅速被新的、更厚的冰层覆盖!地面上的灰尘和碎屑被无形的气浪卷起,疯狂旋转! 江屿的身体猛地一晃!胸口那金红的光芒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火炭,骤然一暗!他闷哼一声,嘴角那点干涸的血痂瞬间被新溢出的暗红洇开!额角、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抓住门框边缘,粗糙的木刺深深扎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小冰珠! 他硬生生扛住了!顶着那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像棵被狂雷劈中却依旧扎根大地的青松,一步未退!眼底那熔岩般的火焰,被这巨大的冲击烧得更加狂暴、更加凶戾! “晚晚姐…”脚边传来小石头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哭腔的呼唤。 这一声微弱的呼唤,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被冻僵的神经!我猛地从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中惊醒!低头看去—— 小石头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离我不到两步远。刚才被黑煞那股阴寒气息扫过,他小脸煞白得像张纸,嘴唇乌紫,小小的身体筛糠一样抖着。最要命的是,他那条穿着破棉裤的右腿!从膝盖往下,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诡异油亮光泽的黑色冰壳!那冰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他的小腿向上蔓延!冰壳覆盖的地方,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 黑煞刚才抓向我的那一爪,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那逸散的、冻结一切的死亡寒气,扫中了离我最近的小石头! “石头!”我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惧和心疼瞬间冲垮了所有!双腿还被那股阴寒气息冻得麻木僵硬,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小石头爬过去!冰冷的、沾着血污和灰尘的水泥地摩擦着膝盖和手掌,后背缝合的伤口被剧烈牵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手臂上刚缝好的口子也瞬间崩裂,温热的血瞬间浸透了纱布! 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眼里只有小石头腿上那不断蔓延的死亡冰壳! “找死!”黑煞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被蝼蚁挑衅的不耐。他那只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手掌,无视了门口如同怒目金刚般的江屿,竟再次抬起,五指微张,带着冻结一切的死亡气息,快如闪电般,朝着地上正拼命爬向小石头的我,当头抓下! 这一抓,比刚才更快!更狠!带着必杀的意志!冰冷的指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五道惨白的残影!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我彻底笼罩!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已经穿透头皮! “操你祖宗——!!!” 门口,江屿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凶兽般的、撕裂灵魂的咆哮!他胸口那片刚刚暗淡下去的金红色光芒,如同被浇了滚油的岩浆,瞬间爆燃到极致!刺目的光芒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灼热的、仿佛能焚尽八荒的气息猛地炸开! 他竟不再硬抗那冻结灵魂的威压!而是借着那威压反震之力,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前扑出!目标,不是黑煞,而是跌倒在地、正被死亡寒气冻结的我! 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燃烧着金红色光焰的残影! 他扑出的瞬间,那只吊在胸前的、洇满暗红的伤臂,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甩动起来!手臂上缠绕的绷带寸寸崩裂!露出底下那道皮肉狰狞外翻、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那伤口在胸口铜斑爆燃的光芒映照下,非但没有显得可怖,反而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凶悍气息!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江屿高大的身躯如同人肉盾牌,狠狠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位置,分毫不差,正好挡在了我和小石头前面!挡住了黑煞那抓向我的、萦绕着死亡寒气的苍白手掌!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冰锥刺入滚烫岩浆的声响! 黑煞那只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手掌,没有抓中我的头颅,却如同烧红的铁钎插进坚冰,狠狠抓在了江屿挡过来的、那条刚刚甩动起来、伤口狰狞的右臂上! “呃啊——!!!” 江屿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撕心裂肺的惨嚎!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剧痛!他整条右臂在接触的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散发着黑气的惨白冰晶!冰晶之下,他那道本就深可见骨的伤口,如同被投入了强酸,瞬间变得焦黑、碳化!皮肉骨骼在极寒与灼热的对冲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但他没退! 他死死咬着牙,牙关因为巨大的痛楚咯咯作响,嘴角的鲜血如同小溪般涌出!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撑在冰冷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铜斑光芒疯狂闪烁!他整个人如同被钉死在地上的怒目金刚,用身体、用那条正在被死亡寒气侵蚀、碳化的伤臂,硬生生扛住了黑煞这必杀的一抓! 时间仿佛凝固了。 诊室里只剩下江屿压抑痛苦的粗重喘息,黑煞手掌抓在他伤臂上发出的“滋滋”腐蚀声,还有小石头腿上那黑色冰壳向上蔓延时细微的“咔嚓”声。 我趴在地上,离江屿挡过来的身体只有咫尺之遥。看着他那条被黑煞手掌死死抓住、覆盖着惨白冰晶和不断碳化的恐怖伤臂,看着他因为剧痛而扭曲、却依旧死死撑住地面的侧脸,看着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巨大的恐惧、心疼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淹没! “江屿——!”我嘶哑地哭喊出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鬼魅般蛰伏在角落阴影里的老耿,动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等黑煞被江屿这悍不畏死、近乎自毁的阻挡牵制住的这一瞬! 他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闪电!没有声音!没有预兆!手中的柴刀不再是劈砍,而是凝聚了他全身力量、精气神的致命一刺!刀尖撕裂冰冷的空气,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决绝,快如奔雷!目标,直指黑煞因为抓握江屿手臂而微微暴露的、伞沿下的太阳穴! 这一刺,无声无息,却凝聚了老耿毕生所学和此刻全部的心力!刀尖之上,一点微不可察的暗红光芒一闪而逝! 黑煞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来自死角的、致命的一击!他那毫无表情的脸庞在伞沿下似乎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抓住江屿手臂的苍白手掌猛地发力,想将江屿当作盾牌甩向身后! “给老子——定——!!!” 江屿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咆哮!胸口那金红色的光芒瞬间燃烧到极致,如同回光返照!他那只撑地的左手,皮肤下暗金色的纹路疯狂亮起,整条手臂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熔金!他竟硬生生扛住了黑煞那沛然莫御的甩力!身体如同扎根大地的山峦,纹丝不动!甚至借着这股甩力,将自己那条被抓住、正在碳化的伤臂,如同烧红的铁锁,死死反缠住了黑煞的苍白手腕!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烧红的铁钎捅穿朽木的声响! 老耿那把凝聚了全部力量与心神的柴刀,如同烧红的钉子,精准无比地、毫无阻碍地,狠狠刺入了黑煞伞沿之下、太阳穴的位置! 时间,真的停滞了一瞬。 黑煞那一直毫无波澜、散发着无尽寒意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量!抓住江屿伤臂的那只苍白手掌,骤然松开! “呃…” 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着巨大痛苦和难以置信的闷哼,极其诡异地从黑伞下传来!那冰冷无情的语调,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扭曲和裂痕! 他猛地抬头!伞沿被这剧烈的动作带得向上掀开!第一次,露出了小半张脸! 那根本不是人脸! 苍白的皮肤下,是如同流动的、粘稠黑油般的物质!没有五官!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如同黑洞般的窟窿!此刻,那两个黑洞般的窟窿正死死盯着太阳穴上插着的那把柴刀刀柄!窟窿周围,那粘稠流动的黑油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扭曲!一股更加浓烈、更加腥臭的黑色烟气,带着刺耳的“滋滋”声,从他太阳穴的伤口处疯狂涌出!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无数冤魂厉鬼尖啸般的恐怖精神冲击,猛地从那两个黑洞般的窟窿里爆发出来!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老耿和江屿! “噗——!” 老耿首当其冲,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药柜上!玻璃碎裂,瓶瓶罐罐稀里哗啦砸了一地!他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破旧的棉袄! 江屿也被这股恐怖的精神冲击狠狠撞中!胸口那爆燃的金红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他闷哼一声,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条被死亡寒气侵蚀、碳化了大半的右臂无力地耷拉着,惨不忍睹! 黑煞高大的身影在原地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太阳穴上那把深入颅内的柴刀刀柄还在微微颤动。他身上流淌的粘稠黑油疯狂地翻滚、扭曲,逸散出的黑烟更浓。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混乱。 “走…走…”江屿躺在地上,嘴角不断涌出暗红的血沫,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依旧死死盯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挤出两个字。 走?往哪走?小石头腿上的冰壳已经蔓延到了大腿!江屿和老耿生死不知!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看着黑煞那摇晃着、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身影,看着地上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江屿和老耿,看着小石头腿上那不断蔓延的死亡黑色…… 一股混杂着无边恐惧、巨大心疼和破釜沉舟疯狂的火焰,猛地从我心底最深处烧了起来! 不!不能就这么完了!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后背撕裂的剧痛,不顾手臂崩裂的伤口涌出的鲜血!我踉跄着扑到江屿身边,看着他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的脸,看着他那条几乎废掉的、惨不忍睹的伤臂,巨大的酸楚和心疼让我几乎窒息! “江屿…江屿你醒醒!”我颤抖着手,想碰碰他的脸,却又怕弄疼了他。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涣散的眼神极其艰难地聚焦了一下,落在我脸上。那里面没有了熔岩般的火焰,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温柔。他沾满鲜血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小石头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呻吟:“晚晚姐…冷…好冷…”他小脸煞白,那条被黑色冰壳覆盖的右腿,已经僵硬得如同冰雕。 黑煞摇晃的身影似乎稳定了一些,太阳穴上插着的柴刀依旧在颤动。那两个黑洞般的窟窿,缓缓转动,再次锁定了我和地上的小石头!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杀意弥漫开来!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但我没有退缩!我猛地转过身,张开双臂,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死死挡在了江屿和小石头前面!像一只护崽的母兽,面对着那恐怖的黑影! “来啊!”我嘶声尖叫,声音因为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有本事…冲我来!别碰他们!” 黑煞似乎被我这蝼蚁般的挑衅彻底激怒。他身上逸散的黑烟猛地一滞,那只没有受伤的苍白手掌缓缓抬起,五指萦绕着更加浓郁的、带着冰晶的黑色寒气,对准了我! 死亡的寒意瞬间将我笼罩!心脏像是被冰手攥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如同古钟震鸣的嗡响,猛地从地上江屿的胸口迸发出来! 他胸口那片沉寂下去的铜斑,在江屿意识涣散、生命垂危的绝境下,竟再次亮了起来!不再是狂暴的爆燃,而是一种内敛的、深沉的、如同地心熔岩般厚重的暗金色光芒!那光芒带着一种古老、苍茫、仿佛能净化一切邪秽的气息,缓缓扩散开来! 光芒扫过之处,诊室内弥漫的阴寒气息如同冰雪消融!墙壁上厚厚的冰层迅速汽化!地面凝结的黑霜瞬间褪去! 那光芒,也扫过了挡在他们身前的我,扫过了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石头,更扫过了黑煞那抬起的手掌! “滋滋滋——!!!”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黑煞的手掌上!一阵尖锐到变形的、如同无数金属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嘶鸣猛地响起!黑煞那抬起的手掌上萦绕的黑色寒气瞬间紊乱、溃散!他那苍白的掌心,竟在暗金光芒的照射下,迅速变黑、焦糊、冒起浓烈的黑烟!整条手臂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像是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克制和伤害!那黑洞般的窟窿里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他猛地收回手掌,高大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带着巨大痛苦的踉跄后退! 他死死盯着地上江屿胸口那片散发出古老净化气息的暗金光芒,又极其怨毒地扫过挡在前面的我,最后,目光落在地上小石头那条被黑色冰壳覆盖的腿上……那黑洞般的窟窿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混杂着贪婪、忌惮和巨大痛楚的光芒。 “吼——!!!” 一声不甘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鸣从黑伞下传来!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我们,高大的身影化作一股粘稠的黑烟,如同退潮般,贴着冰冷的地面,朝着通往后院的小门方向,疯狂流窜而去!速度之快,只在门缝边缘留下一道迅速消散的、散发着腥臭的黑烟痕迹! 走了? 那恐怖的瘟神…被江屿胸口那古怪的暗金光芒…吓跑了?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的剧痛,手臂的崩裂,还有心口那巨大的后怕和茫然,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晚晚姐…”小石头微弱的声音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我猛地回过神,连滚带爬地扑到江屿身边。 他躺在地上,胸口的暗金光芒已经彻底内敛消失,只留下皮肤上那片搏动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金纹路。他脸色白得像纸,嘴唇被血染得暗红,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条挡在我面前的伤臂,更是惨不忍睹,覆盖着厚厚的白霜,小臂以下焦黑碳化,如同烧焦的枯枝。 “江屿!江屿你醒醒!”我颤抖着手,不敢碰他,眼泪汹涌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他似乎被我的眼泪烫到了,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翕动着。 我赶紧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晚……晚……” 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血沫子。 “我在!我在!”我用力握着他那只没受伤的、同样冰冷的手,声音哽咽。 “……不……怕……”他嘴唇又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娶……你……”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的耳边! 我娶你…… 在这冰冷绝望的卫生院,在刚刚经历生死搏杀、遍地狼藉的诊室,在他生命垂危、意识模糊的边缘……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的竟是这个!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我再也控制不住,死死抓着他冰冷的手,把脸埋在他沾满血污的胸口,失声痛哭! 哭声在死寂的诊室里回荡,混合着小石头压抑的啜泣。 角落里,老耿挣扎着从破碎的药瓶堆里坐起身,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看着抱在一起痛哭的我和奄奄一息的江屿,那张刀刻斧凿般的脸上,眉头紧紧锁着,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撑着柴刀,踉跄地站起来,走到通往后院的小门边,警惕地检查着门缝下那点迅速消散的黑痕。 寒风从破碎的门洞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和碎纸。消毒水味、血腥味、焦糊味混杂在一起,刺鼻难闻。 希望,伴随着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伤痛,在这片狼藉中,如同江屿胸口那点微弱搏动的暗金纹路,顽强地闪烁着。而那句在生死边缘许下的沉重诺言——“我娶你”——则像一颗滚烫的种子,深深埋进了这片冰冷的废墟里。 第109章 掌心金戒与暖炉 黑煞化作的那股腥臭黑烟,如同被沸水烫伤的毒蛇,顺着门缝仓皇流窜,眨眼消失在通往后院的黑暗里,只留下门缝边缘几缕迅速消散、带着冰碴的痕迹,和诊室里浓得化不开的焦糊、血腥与阴寒混杂的刺鼻气味。 死寂。 只有寒风从破碎的门洞灌进来,呜呜咽咽,卷起地上的木屑、碎纸和凝固的血珠。 “咳咳…咳…”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呛咳声。 老耿撑着那把染血的柴刀,挣扎着从一地狼藉的药瓶碎片中坐起来。他脸色蜡黄,嘴角还挂着没擦净的血丝,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他死死盯着黑煞消失的后院小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惊悸未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和劫后余生的凶戾。他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血污和冷汗混在一起,在他刀刻般的皱纹里蜿蜒。 “晚晚姐…冷…好冷啊…”小石头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一根细小的冰锥,扎破诊室里死水般的寂静。 我猛地从巨大的虚脱和茫然中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江屿!小石头! 我连滚带爬,几乎是扑到江屿身边。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白得像刷了一层劣质的墙粉,嘴唇被凝固和新鲜的血沫染成一种诡异的暗紫色。嘴角还在往外渗着血丝,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出细微的血沫泡泡。最刺目的,是他那条挡在我面前的右臂。 从肩膀往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惨白的冰晶,冰晶之下,小臂到手掌的部分,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焦黑碳化!皮肤、肌肉仿佛被高温瞬间烤焦又急速冻结,凝固成扭曲、干枯的形态,像一截刚从地狱火堆里扒拉出来的枯枝,散发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江屿!江屿!你醒醒!别睡!看着我!”我颤抖着,声音嘶哑破碎,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冰冷沾血的胸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我不敢碰他,生怕一点点外力就会彻底带走他微弱的气息。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比刚才直面黑煞时更甚。 “……晚…晚……”他紧闭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沾满血污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气若游丝,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挤出来的。 “我在!我在!我在这儿!”我慌忙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到他冰冷的唇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 “……不…怕……”他嘴唇又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一点力气在传递这个信息。 然后,那苍白的唇瓣,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再次翕动,吐出三个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若千钧的字: “……我…娶…你……” 嗡—— 我娶你。 这三个字,像三道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我的耳膜上,烫进我的灵魂深处!在这冰冷绝望、如同地狱废墟般的诊室里,在他生命垂危、意识模糊的深渊边缘,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留给我的,不是遗言,不是恐惧,而是这样一个承诺! 一个在生死绝境里,用血肉和意志铸就的诺言! 巨大的酸楚、心疼、一种无法言喻的滚烫暖流和铺天盖地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峰,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我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他那只没有受伤、但也冰冷刺骨的左手,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它,把脸深深埋在他剧烈起伏却无比虚弱的胸口,失声痛哭! 哭声凄厉而绝望,在死寂的诊室里回荡,混合着小石头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哭顶个屁用!”一声粗粝沙哑的低吼猛地炸响。 老耿踉跄着站起来,拄着柴刀当拐杖,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他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凶悍和冷静。他扫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江屿,眉头拧成一个死疙瘩,又看向小石头那条几乎被黑色冰壳覆盖到大腿根的右腿,眼神陡然锐利如刀。 “嚎丧能把人嚎活?能把那鬼东西嚎跑?麻溜的!想活命就动起来!”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瞬间刺破了我的绝望。 “小丫头!”他目光如炬地钉在我脸上,“你伤最轻!先顾小的!他腿上那玩意儿邪性得很!去找!找烈酒!越烈越好!没有烈酒,找煤油!灯油!快!” 老耿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我!对!小石头!那黑色的冰壳还在往上蔓延!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心脏,但这一次,恐惧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是江屿那句“我娶你”带来的滚烫力量!我不能垮!他们都需要我! 我猛地抬起头,胡乱用沾满血污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后背缝合的伤口和手臂崩裂的伤处火辣辣地疼,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酒…酒…”我嘴里念叨着,挣扎着从江屿身边爬起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满地狼藉、翻倒的药柜和散落一地的杂物中疯狂搜寻。 诊室被破坏得太彻底了!药瓶碎了满地,酒精棉、纱布混在玻璃渣和木屑里。我忍着剧痛,几乎是扑到翻倒的药柜旁,双手不顾一切地在冰冷的碎片和杂物里扒拉!玻璃刺破了手指,鲜血混着灰尘,但我感觉不到疼! 没有!消毒酒精瓶子碎了!空荡荡的! “后院!库房!”老耿嘶哑地提醒,目光死死盯着小石头腿上缓慢蠕动的黑色冰壳,额角青筋暴跳。 后院!对!孙大夫平时放东西的库房! 我跌跌撞撞冲向通往后院那扇被黑煞撞开的小门。寒风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冰冷和一种残留的、令人作呕的腥气。后院更黑,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的、似乎是灶屋透出的昏黄灯光。 库房在哪?左边?右边?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冰冷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摔倒了,手撑在冰冷的雪泥里,再爬起来!后背的伤口撕裂般地疼,温热的血浸透了衣服,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烈酒!救石头! “灶屋…灶屋旁边!”我猛地想起孙大夫提过一嘴,库房挨着灶屋! 我几乎是撞开了灶屋旁边那扇虚掩的木门。里面黑洞洞的,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和陈年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摸索着墙壁,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摸到了冰冷的灯绳,用力一拉! 昏黄的白炽灯光亮起,照亮了堆满杂物的狭小空间。我的目光像饿狼一样扫过——麻袋、破旧的农具、几个落满灰的坛子…角落里,一个贴着褪色红纸、写着模糊“酒”字的土陶坛子! 找到了! 狂喜瞬间冲上头顶!我扑过去,双手抱起那个沉甸甸的坛子,冰冷的陶壁刺得我手指生疼。顾不上多想,我抱着坛子,用尽全身力气冲回前院诊室! “砰!”坛子被我重重放在江屿身边的地上,溅出一些清亮的液体,浓烈刺鼻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好!”老耿眼中精光一闪,“扒开娃的裤腿!露出冻住的地方!快!” 我扑到小石头身边。小家伙已经冻得意识模糊,小脸青紫,牙齿咯咯打颤,只有微弱的本能啜泣。我颤抖着手,小心地去扯他右腿那又厚又硬的破棉裤。棉裤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里面的棉絮和皮肤被那诡异的黑色冰壳死死冻在了一起! “撕开!别管衣服!命要紧!”老耿厉声喝道。 我一咬牙,心一横,双手抓住冻硬的裤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两边一撕! “嗤啦——!” 棉絮和冻硬的布料被强行撕开,露出小石头从膝盖往下,完全被黑色冰壳包裹、呈现出死气沉沉青灰色的右小腿!那冰壳油亮光滑,散发着刺骨的阴寒,还在极其缓慢地向上侵蚀,已经快到膝盖窝了! “倒酒!浇上去!别停!”老耿吼道,同时挣扎着靠近江屿,用柴刀割开他破烂的棉袄,露出胸口那片微弱搏动、暗金流转的铜斑纹路。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沾了点江屿嘴角涌出的暗红血沫,又迅速抹在自己眉心,闭目凝神,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我抱起沉重的酒坛,对着小石头腿上那恐怖的黑色冰壳,猛地倾倒下去! 清亮刺鼻的高度烈酒,如同瀑布般冲刷在黑色的冰壳上! “滋滋滋——!!!”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淬入冰水的剧烈声响猛地爆发出来!浓烈的白色烟雾瞬间蒸腾而起,带着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着酒香、焦糊和浓烈腥臭的诡异气味! 那坚硬的黑色冰壳,在烈酒的冲刷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溶解!如同强酸腐蚀,表面迅速变得坑坑洼洼,冒出密集的气泡!冰壳下那死灰色的皮肤,在酒液的浸泡下,竟然也微微泛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于无的活人血色! “啊——!!”小石头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那痛苦远超被冻僵时的麻木,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扎进他的骨头里! “石头!石头忍住!忍一下!马上就好!”我心如刀绞,眼泪再次涌出,但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停!烈酒哗哗地冲刷着冰壳溶解的区域,白色的烟雾弥漫,几乎看不清他的腿。 冰壳溶解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诡异的黑色如同墨汁般被酒液冲刷下来,流淌在冰冷的地面上,竟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腐蚀着水泥地面!而冰壳褪去的地方,小石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被严重冻伤的紫红色,肿胀不堪,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细小的黑色坏死斑点,触目惊心!但至少,那要命的黑色停止了蔓延! “行了!停!”老耿猛地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嘶哑,“再冲娃受不住!找干净布!把腿包起来!保暖!” 我如蒙大赦,慌忙放下沉重的酒坛,双手因为用力过度和寒冷而不停颤抖。我环顾四周,看到散落在地上的纱布包,虽然沾了灰,但此刻也顾不上了。我扯过一大卷相对干净的纱布,手忙脚乱地、尽量轻柔地将小石头那条惨不忍睹、还在微微抽搐的右腿从膝盖往下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隔绝冰冷的空气。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脱力,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他怎么样?”我看向老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落在江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老耿没说话,他半跪在江屿身边,那只沾了江屿血沫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悬在江屿胸口那片微弱搏动的暗金铜斑上方。他眉头紧锁,眼神凝重得如同山岩。 “邪气入骨,寒气蚀筋…还有他这身古怪…”老耿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这条胳膊…怕是悬了。心脉…也伤得厉害…”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我,那目光复杂难明,“全靠他心口这点‘火’吊着命…这‘火’…在烧他的本元…” 烧本元?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也就是说,那铜斑的光芒在消耗江屿的生命力? “那…那怎么办?孙大夫!对,找孙大夫!”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又要爬起来。 “没用了。”老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冷酷,“那老小子治个头疼脑热还行,这种伤,神仙难救。” 神仙难救… 这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刚刚因为小石头暂时脱险而升起的一丝微光,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不…不会的…”我摇着头,眼泪汹涌而出,扑到江屿身边,紧紧抓住他冰冷的手,“江屿!你听见没!你不能死!你说过要娶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你醒醒!你看着我!” 他毫无反应。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残留着一丝生气。那点暗金的光芒搏动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恐惧,再次将我紧紧缠绕。我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看着他焦黑碳化的手臂,看着他胸口那点随时会熄灭的光芒……那句“我娶你”带来的滚烫,此刻变成了最残忍的酷刑。 就在这时,一直紧握着江屿左手的手掌,指尖传来一丝极其轻微、极其冰凉的触感。 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硬硬的,小小的,一个环状物。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我们紧握的双手。我的手指因为紧张和用力,无意识地蜷曲着,恰好触碰到了他紧握的左手掌心内部。 那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我呼吸一窒,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我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试图掰开他冰冷僵硬的手指。 他的手指握得很紧,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守护着什么珍宝。 我屏住呼吸,用尽所有的温柔和耐心,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终于将他冰冷僵硬的手指,掰开了一条缝隙。 昏黄的、摇曳的灯光下。 一枚小小的、在冰冷掌心被焐得微温的金戒指,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样式极其简单,就是一个磨得光滑的、细细的金圈。没有任何花纹,没有任何宝石,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但在灯光下,那纯净的、温润的金色光芒,却像一道小小的暖阳,瞬间刺破了我眼中所有的阴霾和绝望! 金戒指… 他…他早就准备好了? 在那些默默跟着我出摊、帮我推车、替我挡开混混的日子里;在他自己还穿着破棉袄、吊着伤臂、省下口粮给我和小石头的时候;在他胸口铜斑灼烧、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时…他省下了钱,偷偷准备了这枚戒指? 就是为了…在某个时候,对我说那句“我娶你”? 他不是在生死关头意识模糊的呓语!他早就存了这份心!他早就认定了我! 巨大的震撼和汹涌的暖流,如同岩浆般从心脏最深处喷发出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所有的寒冷、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在这枚小小的、温热的金戒指面前,被彻底驱散、融化! “江屿…”我颤抖着声音,泪如雨下,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眼泪。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那枚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金戒指,紧紧攥在自己同样冰冷的手心,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的光和热。 我抬起头,看向他毫无血色的脸,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 “你听着,”我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心,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他微弱的呼吸里,“戒指,我收了。话,我也当真了。你要娶我,就得给我好好地活着!活蹦乱跳地活着!听见没有?你要是敢死…你要是敢丢下我…”我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随即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我做鬼也缠着你!缠你一辈子!下辈子还缠着你!你休想赖账!” “你这条命,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了!是我林晚晚的!我不准你死!阎王爷来了也不行!” 我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眼前一阵发黑,后背的剧痛让我踉跄了一下,但我死死撑住了!目光如炬地扫过狼藉的诊室,最后落在老耿那张震惊而复杂的脸上。 “耿叔!”我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告诉我!怎么才能保住他心口那点火?怎么才能不让它烧干他?只要能救他!刀山火海,我去闯!” 老耿看着我,看着我眼中那熊熊燃烧的、几乎能焚尽一切绝望的火焰,看着我紧握在掌心、仿佛握着生命信物的那点微光,他脸上的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某种了悟的凝重。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再次落回江屿胸口那片微弱搏动的暗金铜斑上。 “法子…有一个。”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险得很…九死一生…而且…”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通往后院那残留着黑煞气息的小门,又瞥了一眼小石头被厚厚纱布包裹的右腿,眼神锐利如鹰隼。 “那鬼东西…怕他心口这‘火’。它这次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它真正想要的…恐怕…”老耿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昏迷的小石头身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恐怕…是这娃身上,有它不得不回来的东西!” 第110章 铜光里的暖灶 塑料布棚子哗啦作响,冷风依旧贼似的从四面八方钻进来,但吹在身上,却好像没那么刺骨了。 我蹲在崭新的不锈钢灶具前,笨拙地拧着最后一颗固定螺丝。指尖被冻裂的口子沾了机油,火辣辣地疼,但心里揣着团小火苗,这点疼就被压了下去。眼前这锃亮厚实的三层烤架、底下那带保温层的铁皮槽子,还有旁边那个同样崭新、裹着厚厚保温棉的泡沫箱——是昨天下午江屿开着那辆沾满了泥点子的皮卡,吭哧吭哧从县城拉回来的。 “试试火力。”江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高,却像块沉甸甸的石头,砸碎了小院里清晨的寂静。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敞着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冬日的阳光稀薄,落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上,给那紧抿的唇线镀了层淡金。那条曾经焦黑碳化、几乎废掉的右臂,此刻裹在厚实的棉布袖子里,只露出小半截手指,搭在新灶台冰凉的金属边缘上。指尖用力,骨节微微凸起,显出一种内敛的强悍。那截手指,依旧比别处显得苍白些,像久不见光的玉,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黑炭。 我“嗯”了一声,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了引燃块,小心翼翼地塞进铺好的新炭底下。淡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黑亮的炭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很快,稳定的橘红色火焰就升腾起来,热力隔着空气扑面而来,烤得我冻僵的脸颊有些发痒。 “成了!”我忍不住咧开嘴,声音里带着点雀跃。这新灶膛,聚火,省炭,火力还足!再也不用像以前,守着那破铁皮槽子,被烟呛得眼泪直流,火苗还忽大忽小。 江屿没说话,只是微微俯下身,那只没受伤的左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在我刚拧紧的螺丝上又用力地旋了半圈。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带起一丝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的气息很近,带着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混合着药草和干净皂角的气息,将我拢住。我脊背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呼吸都屏住了。 “松了。”他直起身,语气平淡地像在说“天凉了”。 我这才回过神,脸上有点烧,赶紧低头去检查。果然,那螺丝被他旋过后,更紧实了。心口那点小火苗,被他这动作撩拨得,又窜高了些。 “晚晚姐!江屿哥!”小石头欢快的声音像只小麻雀,打破了这点微妙的凝滞。他拄着一根老耿给他削的光溜木拐杖,一跳一跳地从屋里蹦出来。那条被黑色冰壳冻伤过的右腿,裹着厚厚的棉裤和纱布,看着还有些笨重,但小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 “耿爷爷说今天赶大集,人多!我们啥时候出摊呀?”小家伙蹭到我身边,仰着头,满眼都是对新摊子的期待和对“生意兴隆”的憧憬。 “快了快了,等把这箱肉串好就走!”我笑着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手上还带着机油味。 江屿的目光扫过小石头那条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沉。他走到院墙角落,那里堆着劈好的柴火。他没用斧子,只是伸出那只裹在厚袖子里的右臂,五指张开,虚虚地悬在几根粗大的木柴上方半尺处。 我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他。 只见他眉心极轻微地一蹙,那截露在袖口外的苍白指尖,皮肤下似乎有暗金色的流光极其隐晦地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紧接着,空气中传来几声极其细微、如同冰层悄然开裂的“咔嚓”声。 那几根碗口粗、硬邦邦的木柴,就在我和小石头眼前,毫无征兆地,从内部崩裂开来!不是被巨力砸碎的爆裂,而像是被一种无形的、精准的震荡瞬间瓦解,碎成了一堆大小均匀、正好适合塞进灶膛的柴块! 碎木屑簌簌落下。 小石头“哇”地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那堆碎柴,又看看江屿那只收回去、重新拢进袖子里的右手,小脸上全是震惊和懵懂。 我心头也是猛地一跳!这力量……比上次对抗黑煞时,似乎更……收放自如了?也更诡异了。那铜斑纹在他体内,到底是什么?康复后,这力量非但没消失,反而像是被驯服了? 江屿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灰尘。他弯腰,用左手将那些碎柴拢起,抱到新灶旁码放整齐。动作沉稳,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我知道,他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在刚才发力时,指关节一定绷紧到了极致。 “省点力气。”他把柴放好,才抬眼看向我,目光沉沉,“路上颠,炭火稳当。” 他是在解释为什么不用柴?还是……在提醒我什么?我看着他深潭般的眼睛,里面平静无波,却总觉得藏着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他康复了,力气回来了,甚至那诡异的力量也更强了,可压在他心上的东西,好像一点也没少。黑煞逃了,但它留下的阴影,还有它那句未解的“想要的东西”……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知道了。”我低声应道,压下翻腾的思绪,加快了手上串肉的动作。冰冷的生肉冻得手指发麻,但新灶膛里透出的暖烘烘的热气,又让这麻木里生出一点踏实的希望。 日头渐渐爬高,驱散了些许寒意。我们仨推着焕然一新的三轮车出摊。新车斗结实宽敞,稳稳当当地承载着我们的新希望。江屿没开车,就沉默地走在我旁边,偶尔遇到坑洼,他会伸左手稳稳地扶一把车斗。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始终安静地垂在身侧。 老地方,巷口拐角。塑料布棚子重新支棱起来,虽然还是那几块旧料,但配上锃亮的新灶具,感觉整个摊子都精神了。炭火烧得旺,橘红的火苗舔舐着铁网,热力四溢,很快就把这一小片地方烘烤得暖融融的,连钻进来的冷风似乎都少了些戾气。 “哟!晚晚妹子,鸟枪换炮啦?” 隔壁修自行车的老李头探过头来,看着我们的新家伙什,啧啧称奇,“这灶台,看着就带劲!比老孙头诊所那破炉子强百倍!” 他这话引得旁边几个等着买早点的老熟客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是嘞!看着就暖和!这下不怕烤不熟了!” “晚晚勤快,早该换新的了!以前那破架子,看着都悬乎!” “小石头腿好利索没?看着气色好多了!” “江小子气色也好多了!这身板,看着就结实!” 大家伙的热情像这新灶膛里的火,烘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小石头拄着拐杖,挺着小胸脯,像个小掌柜,声音脆亮地招呼:“爷爷婶婶们放心!咱家新灶火旺肉香!保管好吃!” 江屿没怎么搭话,只是沉默地帮我往烤架上铺肉串、鱿鱼。他动作麻利,带着一种军人般的利落劲儿。那只左手稳定而有力,翻动肉串时,手腕绷出清晰的线条。偶尔有油滴溅起,他也不躲,任由那滚烫的油星落在手背上,眉头都不皱一下,只专注地盯着火候。 我看着他低垂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还有手背上迅速冷却凝结的细小油点,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这灶膛里的炭火,不轻不重地烫了一下。这个男人,曾经站在保时捷旁,用最冰冷的眼神和言语将我碾入泥泞。此刻,却在这油烟弥漫的巷口,用他曾经弹飞我生计的手,沉默而认真地帮我翻动着肉串。 命运的翻云覆雨手,真是荒谬又……让人心头发涩。 “老板!十个羊肉!五个板筋!多放辣!”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怔忡。是熟客张大哥,后面还跟着几个工友。 “好嘞!张哥稍等,马上就好!” 我立刻扬起笑脸,麻利地应着,把江屿刚铺好的肉串挪到旺火处。 滋啦——! 油脂滴落炭火,腾起诱人的白烟,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孜然辣椒的霸道辛香,瞬间在清冷的空气中炸开!这香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浓烈、更勾人! “嚯!这味儿!绝了!” 张大哥抽着鼻子,眼睛发亮。 肉串在旺火的炙烤下迅速变色,边缘泛起焦黄,滋滋作响。江屿拿起刷子,蘸上我秘制的酱料,手腕翻转,油亮的酱汁均匀地淋在肉串上,遇热爆发出更浓烈的异香!火候被他掌控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焦,少一分则生。 第一把肉串出炉,油亮喷香,热气腾腾。 “张哥,您尝尝!” 我笑着递过去。 张大哥迫不及待地接过,吹了两口,狠狠撸下一大块肉,烫得直哈气,却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含糊不清地嚷道:“香!真他娘的香!比以前还够味!这火候,绝了!晚晚妹子,你这新灶台神了!还有江兄弟这手艺,可以啊!” 他这一嗓子,像块石头砸进了水里。周围等待的、路过的,目光唰地一下都聚焦过来。看着那油光发亮、香气四溢的肉串,再看看我们这热气腾腾、焕然一新的摊子,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咽口水的声音。 “给我来二十串羊肉!” “我要五个鸡翅!十个豆干!” “还有我!十串五花!多放辣椒面儿!” …… 小小的摊子前,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点单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像是提前过了年。小石头拿着小本子,兴奋得小脸通红,一笔一划地记着,声音又脆又响。我忙得脚不沾地,收钱、递串、招呼,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新灶具火力猛又均匀,出餐速度比以往快了一倍不止! 江屿成了最忙的“烤官”。他站在最旺的灶口前,左手翻动肉串、刷酱、撒料,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炭火的红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他抿着唇,眼神专注得如同在打磨一件精密武器,只有那偶尔飞快掠过我这边、确认我是否需要帮忙的一瞥,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汗水浸湿了他鬓角,工装领口也洇开深色的汗渍。那只一直拢在袖子里的右手,此刻也因为身体的发力而微微显露出来,苍白的手腕绷紧着,似乎在分担着左手的重负。 就在这时,巷子对面,一家小旅馆二楼的窗户后面,厚厚的、脏兮兮的窗帘被撩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双阴鸷的眼睛,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死死地盯着巷口这片突然爆发的热闹,盯着那被围在人群中心、忙得不可开交的烧烤摊,最终,那冰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针,牢牢地钉在了江屿身上——尤其是他那只微微显露出来的、苍白异常的右手手腕。 窗帘缝隙悄然合拢,像从未打开过。只留下窗外巷子里鼎沸的人声、诱人的肉香,还有那新灶膛里,燃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的炭火。那炭火的红光,映着江屿汗湿的侧脸,也映着摊子前攒动的人头,暖得似乎能驱散整个冬天的寒意。 可窗帘后的阴影里,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在无声地蠕动。 第111章 红薯皮下的暗涌 新灶膛里的火,旺得有点邪乎。 橘红的火苗舔着厚实的铁网,把码得整整齐齐的肉串烤得滋滋冒油,白烟裹着霸道浓烈的香气,跟不要钱似的往巷子里灌。这味儿太勾人了,像长了手,把过路的、下班的、闲逛的,全给拽了过来。 摊子前头乌泱泱挤满了人,点单的吆喝声、催菜的喊声、吸溜口水的声音,吵得能把棚顶掀了。钱匣子里的零票子眼瞅着往上摞,小石头拄着拐,小脸兴奋得通红,收钱、找零、报单,嗓子都喊劈了,那劲儿头,比过年放炮仗还足。 “十个羊肉!多放孜然!” “我的鸡翅好了没?加急!” “老板!再来五串板筋!要烤焦一点!” 我像个陀螺,在摊子后头的小空档里打转。收钱递串,擦汗补料,嗓子眼儿干得冒烟,后背的旧伤被这热气一烘,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根小针在里头不轻不重地扎。可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钱匣子里越来越厚的票子,那点疼好像也被这热闹给冲淡了,心里揣着的那点小火苗,烧得更旺了。 眼角余光扫过灶台前那个沉默的身影。 江屿。 他几乎钉在了那最旺的灶口前。左手握着长长的铁夹,翻动、挪位、刷酱、撒料,动作快得几乎带风,利落得像在部队里操练过千百遍。炭火的红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尖儿汇成一小滴,“啪嗒”掉进通红的炭块里,滋啦一声,腾起一小股白烟。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薄唇抿得死紧,全副心神都凝在眼前的火候上。那专注劲儿,仿佛手里翻动的不是几毛钱一串的肉,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只有我知道,他拢在右边旧工装袖子里的那只手,恐怕不像脸上那么平静。那条胳膊,被黑煞的鬼爪子抓过,寒气蚀骨,皮肉筋骨都伤得透了。后来靠着胸口那点古怪的铜斑“火”吊住命,又让老耿用不知名的草药和土法子硬生生从阎王殿拽了回来。骨头是长好了,筋也续上了,可那伤过的底子,还有那蛰伏在皮肉底下、时强时弱的铜斑力量,就像揣了个不知啥时候会炸的炮仗。用力过度,或者寒气侵扰,那截手臂就会僵硬、刺痛,皮肤底下那暗金色的纹路会不受控地浮现、搏动,带着一种灼人的滚烫。 现在,他左手动作如飞,右半边身子却绷得像拉满的弓。那只藏在厚袖子里的右手,袖口边缘被我瞥见了几次——指关节用力地绷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隐隐泛着青筋,偶尔还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把,又酸又涩。 “江屿!”我趁着递串的空档,凑近他,声音压过鼎沸的人声,“你歇会儿!换我来烤!” 他侧过头,汗湿的额发黏在眉骨上,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有被油烟熏出来的疲惫,有强忍痛楚的紧绷,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火候你控不住。”他声音不高,带着点被烟熏火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左手利落地把几串烤得恰到好处、滋滋冒油花的羊肉串夹到盘子里,递给我,“端走。” 我张了张嘴,看着他下巴上又滚落的一滴汗,看着他绷紧的侧脸线条,那句“换我来”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接过盘子,转身,把那点心疼和担忧都咽回肚子里,扯出笑脸招呼客人:“您的串!趁热!” 日头一点点西斜,巷子里的风更冷了,带着股透骨的湿气。可摊子前的人流一点没见少,反而因为飘出的香气,又聚拢过来一批刚下晚班的。炉火映着一张张被冻得发红、却写满期待的脸,呼出的白气混着烤肉的浓烟,氤氲出一片滚烫的人间烟火。 终于,带来的两大泡沫箱肉串见了底,最后几串鸡翅也被一个熟客包圆了。 “收摊啦收摊啦!明天赶早!”我哑着嗓子,朝着还在张望的人群喊。 人群发出一阵意犹未尽的叹息,慢慢散开。巷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只剩下炭火余烬噼啪的微响,还有冷风刮过塑料棚子的呜咽。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扶着车斗,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小石头也累瘫了,靠着墙根坐在小马扎上,抱着他的宝贝钱匣子,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江屿没说话。他放下铁夹,左手撑着灶台边缘,微微弓着背,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他闭着眼,眉心蹙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那只一直拢在袖子里的右手,袖口边缘,我看到他苍白的指尖在剧烈地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你……”我心头一紧,刚想上前。 他却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那股剧痛强行压下去,然后缓缓直起身。他转过身,没看我,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疲惫:“收拾吧。我去把炭渣倒了。” 说着,他弯腰,用左手去端那个沉重的、还残留着滚烫余温的铁皮炭槽。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终于因为身体的失衡和重物的压迫,不得不伸出来帮忙扶了一把! 只一眼,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那截手腕往上,小臂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暗红色!皮肤底下,几道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的暗金色纹路正疯狂地搏动、凸起!像是有滚烫的岩浆在他皮肉底下奔流!而他整条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肌肉痉挛般抽搐着! “江屿!”我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他像是被我的声音刺到,猛地一甩胳膊,飞快地把那只可怕的手臂重新塞回宽大的袖子里,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他抬起头,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额角全是冷汗,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深潭,锐利地刺向我,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警告和……一丝狼狈? “没事。”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又冷又硬。然后不再看我,用左手费力地端起沉重的炭槽,步子有些发飘地朝着巷子深处专门倒垃圾的角落走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孤倔。 看着他消失在巷子拐角的背影,看着他刚才那只手臂的模样,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后怕猛地攫住了我。那铜斑纹……它根本不是被驯服了!它还在!它在反噬!它在一点一点地烧他!上次挡在我面前是这样,现在拼了命地烤串,也是这样!每一次用力,都是在拿命去填! 冷风一吹,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不行,得去找老耿!他懂这些!只有他能帮江屿! “晚晚姐……”小石头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被我的叫声惊醒了,茫然地看着我惨白的脸,“江屿哥怎么了?” “没事,石头乖,你看着摊子,姐去……去扔点东西,马上回来!”我胡乱安抚了一句,心慌意乱地解下油腻的围裙,抬脚就要往老耿家的方向跑。 “晚晚!”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在巷口响起。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是张屠夫,张大哥。他裹着件厚实的军大衣,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黑色塑料袋,正咧着嘴朝我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张哥?您还没回呢?”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嗨,刚收摊,顺道!”张大哥大步走过来,把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往我三轮车斗里一放,发出噗通一声闷响,“喏,今天猪后腿剔下来的边角,都是好肉!筋头巴脑的,烤着吃最香!我瞧着你们今天生意好,这点玩意儿,送你们了!” “啊?这…这怎么行!张哥您拿回去……”我连忙推拒。张大哥在菜市场有个肉摊,平时对我们孤儿寡母挺照顾,但这肉看着分量不轻。 “拿着拿着!跟我客气啥!”张大哥大手一挥,不容分说,“卖相不好,但吃着实在!就当哥支持你们生意了!明天还来吃你家的串!”他嗓门洪亮,震得塑料棚子嗡嗡响。 我心里惦记着江屿,又不好拂了张大哥的好意,只能连连道谢:“谢谢张哥!谢谢您!” “行了,走了啊!”张大哥爽快地摆摆手,转身就走。 我看着车斗里那一大袋沉甸甸的肉,心里五味杂陈。张大哥是好人,可这点暖意,压不住我对江屿那只手的恐惧。 正发怔,江屿端着空了的炭槽回来了。脸色依旧苍白,但刚才那股骇人的颤抖似乎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是眉宇间的疲惫更深了,嘴唇也失了血色。他沉默地把炭槽放回原位,目光扫过车斗里那袋肉,没什么表情。 “张哥送的。”我低声解释了一句。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干涩。然后走到小石头身边,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困了就回家睡。” “我不困!”小石头立刻挺直腰板,抱着钱匣子,努力睁大眼睛,但那眼皮子还是直打架。 江屿没再说什么,沉默地开始帮我收拾散落的东西。折叠桌、小板凳、调料罐……动作有些迟缓,那只右手始终牢牢地藏在袖子里。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仨。寒意重新占据了上风,冻得人直缩脖子。小石头到底撑不住,抱着钱匣子,脑袋歪在车斗边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屿脱下他身上那件旧工装外套——那衣服洗得发白,袖口都磨起了毛边,带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和汗味——动作有些僵硬地、轻轻盖在了小石头身上。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和他冷硬的外表格外不搭。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那点酸涩和担忧,像是被什么东西泡软了,融化成一片温热的潮湿。 “饿了吧?”他直起身,没看我,目光落在炭槽里那堆还闪烁着暗红火星的余烬上。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的沙哑。 “啊?还行……”我下意识地回答,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忙了一下午,神经又绷得死紧,这会儿松懈下来,才感觉前胸贴后背。 他没说话,转身走到灶台边。左手拿起火钳,在那堆暗红的炭灰里拨弄了几下,埋进去两个圆滚滚、沾着泥巴的东西。很快,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焦甜的香味就袅袅地飘散出来,混在残留的烤肉味里,竟出奇地勾人食欲。 是红薯。不知他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 他就那么沉默地守着那堆炭灰,偶尔用火钳翻动一下埋在里面的红薯。跳跃的暗红色火光映着他沉默的侧脸,勾勒出硬朗而疲惫的线条。巷子里很静,只有火星偶尔的噼啪声,和他低沉平缓的呼吸。 这沉默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地敲打在我心上。他记得我饿着,在所有人都散去、寒意重新笼罩的废墟里,用这残存的余火,为我煨熟两个最平凡也最温暖的红薯。 时间一点点过去,红薯的焦甜香气越来越浓烈。他看准了火候,用火钳把两个烤得表皮焦黑、微微裂开、冒着滚烫热气的红薯扒拉出来。滚烫的红薯在冰冷的地上蹦跶了两下。 他弯腰,没去碰那烫手的红薯皮,而是伸出左手,用指尖极其灵巧地捏住红薯裂开的一角,轻轻一撕—— 呲啦。 焦脆的外皮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金黄灿烂、热气腾腾、几乎要流淌下来的甜蜜内瓤!浓郁的甜香瞬间爆炸般弥漫开来,带着炭火特有的焦香,霸道地钻进鼻腔,勾得人肚子里馋虫大动。 他小心地托着撕开了皮的红薯,转过身,递到我面前。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尤其是牵扯到右边身子的时候。 烤红薯滚烫的温度透过焦黑的表皮传递到他微凉的指尖,金黄色的内瓤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晕,丝丝缕缕的热气升腾,模糊了他脸上冷硬的线条。 “吃吧。”他的声音依旧不高,甚至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低哑。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跳跃的炭火映照下,却不再是纯粹的冰冷。里面翻涌着太多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强忍的痛楚,有挥之不去的阴霾,还有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暖意。那暖意很微弱,像这炭槽里最后一点火星,却固执地亮着,试图驱散这冬夜的严寒。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递到眼前的、冒着热气的金黄,看着他眼底那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光。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鼻子发酸,眼眶发热。所有的委屈、恐惧、后怕,还有那无法言说的心疼,在这一刻,被这炭火煨熟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甜香,彻底融化了。 我慢慢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轻轻接过了那半块滚烫的红薯。粗糙焦黑的外皮硌着掌心,内里柔软滚烫的甜蜜几乎要流淌出来。那热度,从指尖一直烫到心窝里。 “小心烫。”他又低声提醒了一句,声音干涩。 我低下头,看着手里这半块金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焦黑的薯皮上,洇开深色的圆点。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汹涌的酸涩和哽咽强行压下去,然后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滚烫、软糯、香甜……带着炭火的焦香气息,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那甜味浓得化不开,一直顺着喉咙滑下去,暖遍了四肢百骸。可这甜里,又裹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咸涩的,酸楚的,最终都汇成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垮了所有堤防。 “甜……”我低着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还在往下掉,“甜到发苦了……” 他站在我对面,沉默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又泪流满面的狼狈样子。炭火的余烬在他身后明明灭灭,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巷子深处吹来的风,卷起地上的碎纸屑,打着旋儿。 他没再说话。只是那只一直藏在厚重旧工装袖子里的右手,袖口边缘,几道暗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极其微弱地、痛苦地搏动了一下,随即又被强行压制下去,只留下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刻在他紧锁的眉宇间。那疲惫里,似乎还掺杂着一丝……如释重负? 就在这时,巷子对面,那家小旅馆二楼,那扇紧闭的、脏兮兮的窗户后面。 厚重的窗帘缝隙,不知何时又被无声地拉开了一道窄缝。 一双阴鸷的眼睛,如同暗夜里窥伺猎物的毒蛇,透过缝隙,死死地钉在巷子里这小小的一幕上——钉在江屿递出红薯时微微显露的、苍白异常的右手手腕上,钉在他转身盖衣服时右边肩背那极其细微的不自然僵硬上,最后,那冰冷粘稠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锁在了我手中那半块冒着热气的、金黄色的烤红薯上。 窗帘缝隙悄然合拢,像毒蛇缩回了黑暗的巢穴。 窗外,只有寒风呜咽,和炭火余烬最后一点不甘熄灭的噼啪声。 第112章 烟火下的暗刺 红薯的甜香还黏在嗓子眼里,混着炭火的焦气,暖烘烘的。巷子里的风却像淬了冰的针,刮在脸上生疼。江屿端走炭槽的背影,挺得笔直,步子却像踩在棉花上,有点发飘。那只右手,被他死死地藏回宽大的旧工装袖子里,像揣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捏着手里半块温热的红薯,指尖还残留着他递过来时那点微凉的触感。心口像是被这甜味和寒风撕扯着,又暖又慌。 “晚晚姐,回家不?”小石头揉着眼睛,抱着他的宝贝钱匣子,小脑袋一点一点,困得不行了。 “回,这就回。”我赶紧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甜得发腻,又有点涩。弯腰收拾散落的小板凳、调料罐,动作麻利,却总忍不住往巷子拐角那边瞟。江屿倒个炭渣,咋这么久? “石头,帮姐拿这个。”我把折叠好的小桌递给他。 小家伙哦了一声,腾出一只小手去接,另一只手还牢牢箍着钱匣子。就在他身体重心稍稍偏移的刹那—— “哎哟!” 小石头短促地叫了一声,小身子猛地朝旁边歪了一下!那条裹着厚厚棉裤和纱布的右腿,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抽走了力气,软绵绵地使不上劲,要不是他反应快,另一只脚撑住,差点就摔个跟头。 “怎么了石头?”我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里的东西就扑过去扶住他肩膀。 小石头自己也吓一跳,小脸有点白,低头看着自己那条腿,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没咋,就是腿…腿麻了一下,像…像有小虫子钻进去咬了一口,凉嗖嗖的。”他试着动了动那条腿,小眉头皱起来,“又没感觉了?奇怪……” 凉嗖嗖?虫子咬?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闪过那天在孙大夫诊所,黑煞的鬼爪子扫过他时,那条腿上瞬间蔓延开来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色冰壳!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就竖了起来! “让姐看看!”我声音都变了调,也顾不上脏,蹲下身就去撩他厚厚的棉裤腿。 纱布裹得严严实实,隔着厚厚的棉布,什么也看不出来。我又不敢硬拆,怕扯到伤处。只能紧张地用手隔着纱布去摸。触手是厚厚的棉絮和绷带,还有一点……湿冷的潮气? “真没事,晚晚姐,”小石头看我紧张的样子,反倒安慰起我来,小脸挤出个笑,“就是刚才没站稳,吓着了。你看,现在能走!”他为了证明,还特意拄着拐杖往前蹦了两步,虽然那条右腿看着还是有点僵,不太利索。 可我悬着的心,一点都没放下来。那股湿冷的潮气……是错觉?还是……那鬼东西留下的寒气,根本没除干净?像毒蛇一样,又悄悄冒头了? 就在这时,江屿端着空炭槽回来了。脚步声比刚才更沉,脸色在昏暗中白得像刷了层墙粉,嘴唇紧抿着,一丝血色也无。他看到我蹲在小石头旁边,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地扫过来。 “他腿……”我站起身,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江屿的目光立刻钉在小石头那条腿上,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幽深,像两口结了冰的深井。他没说话,只是几步走过来,左手猛地探出,直接按在了小石头裹着纱布的膝盖上方!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隔着厚厚的棉裤和纱布,重重地压下去! “啊!”小石头猝不及防,痛得小脸一皱,眼泪差点飙出来,“江屿哥!疼!” 江屿却像没听见,那只左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地按着,眉心紧锁,眼神里翻涌着一种近乎暴戾的审视和探查。他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指尖隔着布料,极其细微地移动、按压。 巷子里死寂一片,只有寒风刮过棚顶塑料布的呜咽。 几秒钟后,江屿紧绷的肩背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瞬,那只按着小石头膝盖的手,也缓缓收了回来。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依旧沉得吓人,却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寒气没透上来。是冻狠了,筋络僵。” 是……这样吗?我看着他惨白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总觉得他话没说完。寒气没透上来?那刚才那股湿冷的潮气感是什么?小石头说的“虫子咬”的凉意又是什么? 但小石头已经揉着腿,小声嘟囔:“就是嘛,耿爷爷也说冻狠了得慢慢养……” 江屿没再解释,只是沉默地弯下腰,用左手把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一归拢到三轮车上。动作明显比刚才更迟缓,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袖口边缘,我好像又瞥见几道暗金色的流光极其痛苦地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回家。”他直起身,声音疲惫得像抽干了力气。 三轮车吱呀呀地在冷清的巷子里走着。小石头抱着钱匣子,靠着车斗边,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钱匣子硌着他胳膊,他小眉头还皱着,在梦里咂了咂嘴,不知是梦到了烤串还是红薯。 江屿走在我旁边,沉默得像块石头。只有车轮碾过坑洼时,他才会下意识地伸出左手,稳稳地扶一把车斗。每一次动作,他右边肩膀都显得格外僵硬,牵动着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 我推着车,眼角的余光始终黏在他身上。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在昏暗的路灯下明明灭灭,看着他紧抿的唇线透出的那份强撑的隐忍,还有……那只始终藏在厚重袖子里、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右手。 心里的酸涩和担忧,像藤蔓一样疯长,缠得我透不过气。他明明伤得那么重,明明那古怪的铜斑纹还在折磨他,却为了这个摊子,为了我和小石头,硬是撑着烤了一下午的串,把自己熬成了这样。刚才探查小石头的腿,他用了多少力气?那铜斑是不是又…… “你……”我喉咙发紧,声音干巴巴地挤出来,“你胳膊……还疼得厉害吗?” 江屿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深潭般的眼睛里,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疲惫,有隐忍,似乎还有一丝……被我点破的狼狈? 他没回答疼不疼,只是目光沉沉地扫过我同样疲惫的脸,最后落在我推车的手上——那双手,冻得通红,指关节肿着,裂开的口子被油污和寒风反复蹂躏,看着比他的好不了多少。 “管好你自己。”他转过头,声音又冷又硬,像块冰坨子砸过来,“手不想要了?” 这熟悉的、带着刺的腔调,搁以前,能把我噎个半死。可这会儿,听着他这硬邦邦的话,看着他微微发颤的右肩轮廓,我心里那点憋闷和委屈,却奇异地被一股更汹涌的心疼给冲散了。 这男人……连关心人都这么别扭。像只受了伤的狼,明明疼得龇牙咧嘴,还要冲人亮爪子,把靠近的都赶开。 我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更用力地握紧了冰凉的车把。车轮碾过一块碎砖头,车身猛地一晃。 几乎同时,一只大手稳稳地托住了车斗的另一边。 是江屿的左手。 他依旧目视前方,侧脸冷硬,仿佛只是顺手而为。但那托住车斗的力道,沉稳而有力,瞬间抵消了颠簸。 我推车的力道一轻,心里也跟着一松。那股被他强行压下去的暖意,又悄悄地、固执地从缝隙里钻了出来,混着冬夜的寒风,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心头。 回到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熟悉的、带着草药味的暖意扑面而来。堂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老耿正坐在他那张磨得油亮的旧竹椅上,就着灯光,慢条斯理地擦着他那把宝贝柴刀。刀身雪亮,映着他那张刀刻斧凿、没什么表情的脸。 “耿爷爷!”小石头被开门声惊醒了,揉着眼睛喊了一声,抱着钱匣子就想往里冲,结果那条僵硬的右腿不给力,绊在门槛上,哎哟一声往前扑去。 老耿眼皮都没抬,枯瘦的手却闪电般探出,稳稳地托住了小家伙的胳膊肘,把他拎回了门槛里。 “毛毛躁躁。”老耿哼了一声,放下柴刀,浑浊的目光扫过小石头那条腿,又掠过江屿惨白的脸和我冻得通红的双手,最后落在我推着的、焕然一新的三轮车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闹腾完了?” “耿爷爷!我们今天生意可好了!你看!”小石头献宝似的把沉甸甸的钱匣子举到老耿眼前。 老耿没看钱匣子,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指,在小石头裹着纱布的膝盖上方,隔着棉裤,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嘶……”小石头立刻吸了口凉气,小脸皱成一团。 老耿收回手,眼神沉了沉,没说话。 “耿叔,”我把车推进院子放好,顾不上别的,几步走到老耿跟前,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急切,“江屿他……他胳膊好像不对劲!下午烤串的时候……”我把看到的那暗红皮肤、搏动的金纹、剧烈的颤抖,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越说心越慌。 老耿听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沉郁。他抬眼,看向沉默地站在院子阴影里的江屿。 江屿没看我,也没看老耿,只是微垂着眼睑,盯着自己那只依旧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昏暗中,他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冷硬而孤倔。 “去灶屋。”老耿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拿起靠在墙角的柴刀,率先朝黑黢黢的灶屋走去。 灶屋没开灯,只有灶膛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余烬,勉强映出点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灰烬的味道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气。 老耿拖过一张小板凳,放在灶膛前:“坐。” 江屿沉默地走过去,坐下。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额角渗出的冷汗在微光下亮晶晶的。 老耿蹲在他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指,没有碰他那只伤臂,而是直接按在了他右边肩颈连接的地方,用力一捏! “呃!”江屿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左边没受伤的手死死抓住了小板凳的边缘,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老耿的手指像鹰爪,顺着肩颈的肌肉筋络,一路向下,缓慢而用力地按压、揉捏。每一下,江屿的身体都绷紧如弓,牙关咬得死紧,喉咙里发出极力压抑的、破碎的抽气声。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袖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挣扎、冲撞! 昏暗中,借着灶膛那点微弱的红光,我惊恐地看到,江屿右边脖颈到肩膀的皮肤下,那暗金色的诡异纹路如同被唤醒的活蛇,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它们疯狂地扭曲、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灼人的红光,将他脖颈和肩头的皮肤映得忽明忽暗!那景象,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耿叔!”我吓得失声叫出来。 “闭嘴!”老耿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手上的动作更加沉稳,也更加用力。他枯瘦的手指精准地按压在那些搏动的金纹节点上,力道大得仿佛要将那凸起的纹路按回皮肉深处去! 江屿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汗水浸透了鬓角,顺着冷硬的下颌线往下淌。他闭着眼,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左边抓着板凳的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木头捏碎! 老耿的额头也见了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疯狂搏动的金纹。他的手指每一次下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在和那暴走的铜斑力量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时间仿佛凝固了。灶屋里只剩下江屿粗重压抑的喘息,柴火灰烬偶尔的噼啪声,还有老耿手指按压皮肉筋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草药苦味,似乎更浓了些。 我站在门口,手脚冰凉,大气不敢出,心揪成了一团。看着江屿在剧痛中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脖颈上那如同活物般搏动的暗金纹路,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那铜斑……它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就在我快要被这压抑和恐惧压垮时,老耿猛地低喝一声,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钉,狠狠地钉在江屿肩胛骨下方某一点! “唔——!”江屿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吼从他喉咙深处撕裂出来! 与此同时,他右边脖颈和肩头皮肤下那些疯狂搏动、散发着灼热红光的暗金纹路,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量,光芒骤然黯淡下去,搏动也停止了!纹路迅速隐没回皮肤之下,只留下那片皮肤一片不正常的潮红,还在微微起伏。 江屿弓起的身体重重地落回小板凳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涣散,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耿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收回手,额头上全是汗珠。他盯着江屿那条无力垂下的右臂袖口,眼神凝重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暂时压住了。”老耿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嘶哑,他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背脊似乎更弯了些,“但这法子,是往他骨头缝里钉钉子。钉一回,伤一回元气。再有下次……”他没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沉重的无力感。 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灶屋彻底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院子里那点微弱的灯光透进来,勉强勾勒出江屿瘫坐在小板凳上、如同虚脱般的轮廓。 我看着他垂在黑暗里、微微颤抖的右手袖口,听着他粗重而虚弱的喘息,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无法呼吸。那铜斑,根本不是什么力量,它是附骨之疽!是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耿叔,”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就……就真没办法了吗?看着他……看着他这么……” 老耿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办法……”他嘶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像砂纸摩擦着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有一个。险得很,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在黑暗中转向我,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敢不敢赌?” 第113章 赌命的热汤 灶屋里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像团冰冷的墨,糊在眼睛上,也糊在心上。只有江屿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一下下砸在死寂里,像破风箱在拉,听得人揪心。他瘫在那张小木凳上,身子弓着,头几乎垂到胸口,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只剩下一具被冷汗浸透、微微发颤的空壳。 老耿那句“九死一生”还在耳朵里嗡嗡地响,像根烧红的铁钉,钉进了我脑仁里。九死一生……那就是说,还有一丝生路? “敢不敢赌?”老耿嘶哑的声音又在黑暗里响起来,浑浊的眼睛透过昏黑,钉子似的扎在我脸上。 赌?拿什么赌?拿江屿这条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又被那鬼铜斑纹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命去赌? 我喉咙发紧,像被砂纸磨过,一个字也挤不出来。目光黏在江屿垂在黑暗里的那只右手袖口上。刚才老耿给他“钉钉子”的时候,那袖子底下,金光乱窜,皮肉像烧红的烙铁一样鼓凸搏动,简直不是人受的罪!现在,那袖子底下安静了,死寂死寂的,可这安静,比刚才的挣扎更吓人,像暴风雨前的死海。 “耿叔……”我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自己都嫌没出息的哭腔,“那法子……是啥?咋个赌法?您说清楚……” 我往前蹭了一步,灶屋地上冰冷的潮气顺着薄鞋底往上钻,冻得脚趾头生疼,可这点冷,跟心里的恐慌比,屁都不算。 老耿没立刻答我。他佝偻着背,走到灶台边,摸黑抓起灶台上的洋火盒,嗤啦一声划亮。昏黄跳动的火苗,把他那张刀刻斧凿的脸映得明暗不定,更添了几分沉沉的暮气。他点燃了灶膛旁边小泥炉上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晃晃悠悠地亮起来,总算驱散了一点浓稠的黑暗,也照亮了江屿那张惨白如纸、全是冷汗的脸。 他像是被这光刺到了,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了下眼皮。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涣散无神,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被剧痛掏空后的茫然。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虚飘飘的,没什么焦点,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眼睑,又闭上了。连呼吸都微弱下去。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疼得直抽抽。 老耿借着油灯的光,走到墙角那个蒙着厚厚灰尘的大水缸跟前。他掀开沉重的木头盖子,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陈年草药混合着尘土的味道猛地冲了出来,呛得我直咳嗽。他探身进去,枯瘦的手在里面摸索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一会儿,才从缸底掏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个土黄色的粗陶罐子,不大,也就比海碗大一圈,罐口用一层厚厚的、发黑的油纸封着,外面还结结实实地捆了好几道麻绳。罐子表面沾满了灰土,看着脏兮兮的,毫不起眼。 老耿抱着那罐子,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抱着块烧红的烙铁,小心翼翼地走回油灯的光晕里。他把罐子放在地上,蹲下身,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层层地剥开那发黑发硬的油纸。 油纸剥开,露出里面一层深褐色的、浸透了某种粘稠液体的粗布。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涩药味瞬间爆炸开来,比刚才浓了十倍不止!那味道直冲天灵盖,又苦又腥,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深埋地底多年的陈腐气,熏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咳咳咳……”我捂着嘴,眼泪都给呛出来了。 老耿却像闻不到似的,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极其小心地掀开那层浸透药汁的粗布。 昏黄的灯光下,罐子里露出来的,是半罐子黑乎乎、粘稠得像淤泥一样的东西。表面结着一层暗绿色的、像霉菌似的诡异浮沫,灯光一照,那浮沫底下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暗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霸道、仿佛带着某种活物般躁动气息的药味,混合着刺骨的阴寒感,猛地扩散开来! 整个灶屋的温度,好像都随着这罐子东西的暴露,瞬间下降了好几度!连油灯的火苗都猛地一矮,疯狂地摇曳起来,光线明灭不定,把老耿和地上那罐诡异药泥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晃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这……这是啥?”我声音发颤,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离那罐子远点。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让我浑身汗毛倒竖,比那天在诊所直面黑煞的阴寒还要让人心头发毛! “压箱底的玩意儿。”老耿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死死盯着罐子里那滩蠕动般的黑泥,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痛楚,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叫‘蚀骨金汤’。方子……是早年从一个快咽气的老苗巫手里换来的。用了几十味猛药,主药引子……”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吐出几个字,“是沾了铜斑煞气的……死人骨灰。” 死人骨灰?!还沾了铜斑煞气?!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像被雷劈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冻得我牙齿都开始咯咯打架!用死人骨灰熬的药?这……这还能叫药吗?这他妈是毒!是邪术! “你……你要给江屿……吃这个?!”我指着那罐子,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音和不敢置信的惊恐。 “吃?”老耿扯了下嘴角,那弧度比哭还难看,“这玩意儿沾嘴就得烂穿喉咙!”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瘫在凳子上的江屿,“是给他泡的。” 泡?! 我猛地看向江屿。他依旧闭着眼,无知无觉地瘫在那里,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把他……泡进这罐子死人骨灰熬的、散发着邪气的黑泥汤里? “不!不行!”我几乎是尖叫着扑过去,张开手臂挡在江屿身前,像只护崽的母鸡,浑身都在抖,“耿叔!这会要了他的命的!这根本不是药!是毒!是邪门歪道!我们不能……” “不要他的命?”老耿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两道近乎凶狠的厉光,死死钉在我脸上,“那铜斑煞气是什么?是跗骨之蛆!是阎王爷下的帖子!它现在只是蛰伏了!等它下一次反扑,就不是钉几根‘钉子’能压住的了!到时候,他这条胳膊先烂!再烂心脉!最后整个人从里到外烧成焦炭!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你想看着他那样死?!” 他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烧成焦炭……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我眼前瞬间闪过那天在诊所,江屿挡在我面前,整条右臂被黑煞抓上后迅速覆盖白霜、皮肉焦黑碳化的恐怖景象!那铜斑纹的“火”,真能把他烧成那样!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挡在江屿身前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我转过头,看着那张惨白、汗湿、写满疲惫和痛苦的脸。他闭着眼,眉头因为残留的剧痛还紧紧锁着,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他这条命,是为了救我和小石头,才被那鬼东西伤成这样的。他胸口那点吊命的“火”,在卫生院那晚,是为了护着我们,才被逼到回光返照,差点烧干了自己。现在,这铜斑的鬼火还在烧他,时时刻刻……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烧成焦炭? “这‘蚀骨金汤’……”老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嘶哑,“以毒攻毒!以煞制煞!它里面的阴寒煞气,能暂时冻住他体内那铜斑的‘火’!给他身体一个喘息、修复的机会!但这汤……霸道无比!”他指着罐子,“泡进去,就像把人丢进滚油锅!那煞气会顺着毛孔往他骨头缝里钻!冻僵他的血,蚀烂他的皮肉筋骨!那种痛……能把活人生生疼死!意志稍弱一点,熬不过半刻钟,心脉就自己崩了!” “而且,”老耿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悯,“这汤里的煞气,会引动他体内铜斑的疯狂反扑!两股力量在他身体里冲撞……是冻僵,还是烧穿?是煞气蚀骨,还是铜斑焚身?没人知道!全看他自己的命硬不硬!看老天爷收不收他!” “这就是‘赌’!”老耿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要么,熬过去,捡回半条命,压制住铜斑,慢慢养回来!要么……就烂在这汤里!骨头渣子都捞不上来!你敢不敢替他赌这一把?!” 敢不敢赌?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像被冻在了这灶屋的地上。油灯昏黄的光摇曳着,照着地上那罐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蚀骨金汤”,照着老耿那张写满沉重和决绝的脸,更照着江屿那张毫无生机、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苍白面容。 赌,是九死一生,是把他推进比地狱更可怕的油锅里煎熬,活活疼死的可能更大。 不赌,是看着他被那鬼铜斑一点一点、从里到外烧成焦炭,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无论选哪条路,尽头都是……死? 一股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像冰冷的巨石,轰然砸下!我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绝望的泪流满面。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泞。 灶屋里死寂一片。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我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 “赌……”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去。 江屿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他依旧瘫在凳子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不再涣散,反而凝聚起一种近乎实质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决绝光芒!那光芒锐利得能刺穿黑暗,也刺穿了我所有的软弱和犹豫! 他看着老耿,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从骨头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血沫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厉和孤注一掷: “我……赌!” 话音未落,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眼皮重重地合上,头也无力地歪向一边。只有那只一直藏在厚重旧工装袖子里的右手,袖口边缘,几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像一头濒死的凶兽,在昏迷前,依旧亮出了它最后的爪牙。 老耿看着江屿,那张刀刻斧凿的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翻涌起汹涌的波涛,有痛楚,有悲怆,还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要把灶屋里那令人窒息的苦涩药味和绝望都吸进肺里,然后重重地、斩钉截铁地喝道: “好!” “烧水!要滚开的!大锅!快!” 第114章 烟火燎原时 灶膛里的火,烧得邪乎。 不是平时烤串时那种温和跳跃的橘红,是青白交杂的、带着股狠劲的猛火!粗壮的木柴被塞得满满当当,火舌疯狂舔舐着黑黢黢的锅底,发出呼呼的咆哮。大铁锅里,浑浊的水剧烈翻滚着,咕嘟咕嘟冒起拳头大的气泡,白蒙蒙的滚烫水汽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往上顶,撞在低矮的灶房屋顶上,又沉甸甸地压下来,把整个灶屋蒸得像个密不透风的桑拿房。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水汽和……那股子阴魂不散的苦涩药味。 我蹲在灶膛口,机械地往里塞着柴火。汗珠子像断线的珠子,顺着额角、鬓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辣。后背的旧伤被这高温水汽一烘,又闷又痛,像压了块烧红的烙铁。可我顾不上擦汗,更顾不上疼,眼睛死死盯着锅里那翻江倒海的沸水,心也跟着那翻滚的水泡,七上八下,快要跳出嗓子眼。 老耿佝偻着背,站在锅台边。昏黄的油灯被水汽熏得光线模糊,把他那张刀刻斧凿的脸映得明明灭灭,像庙里斑驳的神像。他枯瘦的手里,端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粗陶罐子——装着“蚀骨金汤”的罐子。 罐口那层浸透了药汁的粗布已经揭开。里面那黑乎乎、粘稠如淤泥的药汤,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表面那层暗绿色的诡异浮沫似乎活了过来,微微蠕动着。一股更加霸道、更加刺骨的阴寒混着浓烈的陈腐药味,顽强地穿透滚烫的水汽,钻进鼻腔,冻得人头皮发麻。 老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翻滚的沸水,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洇湿了洗得发白的旧衣领。 时间,在这滚烫的水汽和刺骨的阴寒交织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 终于,老耿动了。 他枯瘦的手臂猛地抬起,将那个粗陶罐子高高举起,对着锅里翻腾的沸水中心,毫不犹豫地倾泻而下! 哗——! 粘稠如墨汁、散发着浓烈腥苦和刺骨寒意的“蚀骨金汤”,如同一条狰狞的黑色毒蟒,猛地扎入了滚烫的沸水之中! “滋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按进深潭寒冰的剧烈声响,瞬间在小小的灶屋里炸开!滚烫的水汽和那诡异的黑色药汤剧烈碰撞、交融!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高温与阴寒煞气的白灰色浓烟,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猛地从锅中心腾起,瞬间充满了整个灶屋! 那浓烟刺鼻到了极点!像是无数腐烂的草药混合着烧焦的骨殖,又像是某种活物被活活蒸腾出的腥气!我只吸了一口,就觉得肺管子像被无数根冰针狠狠扎穿,又冷又痛,呛得我眼前发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烟雾弥漫,视线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见老耿的身影在浓烟中晃动,他飞快地用一根长长的、裹着厚布的木棍,在锅里死命地搅动!那粘稠的黑色药汤在滚水里艰难地化开,颜色由浓黑变成一种更加诡异的、如同稀释了的脓血般的暗红色。锅里翻腾的水泡不再是透明的,而是带着一种污浊的暗红,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更加令人作呕的气息。 整个灶屋的温度变得极其诡异。靠近灶膛的地方滚烫灼人,而靠近那口大锅的地方,却弥漫着一股渗入骨髓的阴寒!冰火两重天! “把他架过来!”老耿嘶哑的吼声穿透浓烟,像砂轮在刮铁。 我猛地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冲向灶屋角落那张小木凳。江屿还瘫在那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汗湿的头发黏在惨白的额头上,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微微张着,呼出的气息微弱得像游丝。 “江屿!江屿!”我带着哭腔喊他,手碰到他冰冷的胳膊,冻得我一哆嗦。他毫无反应。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沉重的身体从凳子上架起来。他的身体软绵绵的,像一袋沉重的湿面粉,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我肩上。汗水、泪水混合着烟灰糊了我一脸,我踉跄着,几乎是拖着他,一步步挪向那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大锅。 锅里的水已经不再剧烈翻滚,变成了一种粘稠的、缓慢涌动的暗红色“汤”。那汤面上漂浮着一层油亮的、暗绿色的浮沫,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实质的烟雾,不断从汤面上升腾而起,将锅口附近的空间都冻结得模糊扭曲。浓烈的腥苦和阴寒扑面而来,冻得我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耿站在锅边,浑浊的眼睛在浓烟里亮得吓人,像两盏鬼火。他死死盯着被架过来的江屿,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命令:“脱!把他上衣扒了!扔进去!” 扔进去? 看着那口翻滚着暗红粘液、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汤”,再看看江屿毫无知觉的惨白面容,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这哪里是汤?这是化尸水!是油锅! “耿叔!这……”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架着江屿的手都在打颤。 “快!”老耿厉声喝道,像鞭子抽在我身上,“再磨蹭,他连这点机会都没了!” 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凶光,想起江屿昏迷前那声决绝的“赌”,我心一横,眼泪疯狂地涌出。手哆嗦着,去解江屿身上那件被冷汗浸透、紧紧黏在身上的旧工装褂子。扣子冻住了,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我用力去扯!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灶屋里格外刺耳。江屿苍白瘦削、却依旧覆盖着紧实肌肉的上半身暴露在浓烟和寒气中。胸口那片曾经爆发出金红光芒、如同活火山口的铜斑纹,此刻黯淡地蛰伏着,像一道丑陋的伤疤。但更刺目的是他右边肩膀、手臂,皮肤下隐隐透出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青色脉络,那是被寒气侵蚀的痕迹。 老耿不再看我,枯瘦有力的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江屿赤裸的手臂!那手臂冰冷得像块石头! “起!”老耿低吼一声,全身的力气爆发出来! 我下意识地用尽吃奶的力气配合着往上抬! 江屿沉重的、毫无知觉的身体,被我们两人合力抬起,像一截沉重的木头,悬在了那口翻滚着暗红粘液、散发着死亡寒气的“蚀骨金汤”之上! 浓烟翻滚,寒气刺骨。锅里的暗红色粘液如同活物般缓慢涌动着,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恶意。 老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屿苍白如纸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入汤!” 话音未落,他枯瘦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沉! 噗通!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脏骤停的落水声! 江屿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毫无挣扎地、直直地沉入了那口翻滚的、暗红色的“蚀骨金汤”之中! 粘稠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暗红液体瞬间将他吞没!只留下几缕黑色的发丝在污浊的汤面上漂浮了一下,便迅速沉了下去。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如同被强行扼住喉咙的濒死野兽,猛地从汤面之下撕裂而出!穿透了浓烟,穿透了灶屋低矮的屋顶,狠狠扎进我的耳膜,也扎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神经! 是江屿!他还活着!他在承受着那无法想象的剧痛! 那惨嚎声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紧接着,整个暗红色的汤面,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巨石,猛地剧烈沸腾、翻滚、炸开! 咕嘟!咕嘟!咕嘟——! 巨大的、粘稠的暗红色气泡疯狂地涌起、炸裂!汤面如同烧开的滚油,剧烈地翻腾着!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气息从锅底爆发出来!极致的阴寒煞气和另一种灼热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狂暴力量,在粘稠的汤液中疯狂地冲撞、撕扯! 整个大铁锅都在剧烈地震颤!锅里的暗红色粘液如同拥有了生命,疯狂地扭曲、咆哮!时而卷起冰寒刺骨的漩涡,时而炸开灼热滚烫的浪花!锅壁上迅速凝结起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寒气的白霜,又被锅底灶膛里猛烈的火焰烤化,滋滋作响,腾起大股白烟! 浓烟、水汽、冰霜、火焰……整个灶屋彻底变成了混乱的炼狱! 老耿死死攥着那根裹着厚布的长木棍,手臂青筋暴起,用尽全力搅动着锅里那如同活物般疯狂翻腾的暗红粘液!他浑浊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汤面之下,口中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嘶吼,像是在与那锅里的恐怖力量进行着殊死的角力! 我瘫软在锅台边冰冷潮湿的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江屿那声短促却撕心裂肺的惨嚎,如同魔音灌脑,一遍遍在我脑子里回响!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烟灰,糊得我视线一片模糊。巨大的恐惧和心疼,像两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他正在里面!在那比油锅地狱更可怕的汤里!承受着蚀骨冻髓的剧痛!被两股毁灭性的力量疯狂撕扯! 时间,在炼狱般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灶膛里的火还在疯狂地烧,锅里的暗红粘液还在疯狂地翻腾、咆哮。老耿搅动木棍的手臂已经开始剧烈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滚烫的锅台上,嗤啦一声化作白烟。他佝偻的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似乎随时都会崩断。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压垮时—— 锅里那疯狂翻腾的暗红色粘液,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滞!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翻涌的气泡瞬间平息,扭曲的漩涡骤然消失。只剩下粘稠的汤液,如同死水般,极其缓慢地、粘滞地……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更加纯粹、更加霸道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沉睡了千年的火山骤然苏醒,猛地从粘稠的汤液深处爆发出来!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仿佛能镇压一切邪秽的古老力量!暗金的光晕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开来,充满了整个大铁锅!锅壁上凝结的白霜,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发出细微的“嗤嗤”声,迅速消融、汽化!空气中那股刺骨的阴寒煞气,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的毒蛇,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疯狂地退缩、溃散! 整个灶屋的温度,瞬间回升! 弥漫的浓烟和水汽,仿佛也被这股暗金的光芒涤荡、驱散,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老耿手中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佝偻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土墙上。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锅里那如同熔金般流淌的暗金光芒,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最终只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成……成了……压……压住了……” 成了?! 我像被雷劈中,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扑到锅边! 只见那粘稠的暗红色汤液,此刻如同退潮般,颜色迅速变淡、变清!那层诡异的暗绿色浮沫消失得无影无踪!锅里翻滚的,是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草药味的清水! 而在清澈的水底—— 江屿静静地沉在那里。 他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而是透出一点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玉色。赤裸的上身,皮肤上那些狰狞暴起的暗青色脉络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胸口那片铜斑纹,依旧烙印在那里,但纹路却变得异常清晰、稳定,如同最精密的暗金浮雕,散发着内敛而厚重的微光。那光芒温润而平和,不再有丝毫狂暴和灼热的气息。 他沉在水底,如同沉睡的雕像。呼吸……极其微弱,却平稳而绵长。 “江屿!江屿!”我趴在滚烫的锅台边,对着锅里的水,带着哭腔拼命喊他的名字。 水波微微荡漾,映着我泪流满面的倒影。水底的人,毫无反应。 老耿撑着墙,喘着粗气走过来,声音嘶哑得厉害:“别嚎了……死不了……让他……睡……”他枯瘦的手伸进锅里,试了试水温,那刺骨的寒气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温热的暖意。“把他……捞出来……小心点……” 我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和老耿一起,手忙脚乱地,小心翼翼地将江屿从温热的清水里捞了出来。他的身体依旧冰冷,却不再是那种冻僵的死气,而像一块温凉的玉石。我们用干净的旧床单把他裹住,抬回了他那间简陋的小屋。 把他安顿在铺着干净被褥的床上,盖好被子。他依旧沉睡,呼吸平稳,眉头不再紧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胸口那片铜斑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呼吸般,极其微弱地、稳定地搏动着暗金色的光晕。 老耿瘫坐在床边的破椅子上,像一截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他摸出旱烟袋,手抖得厉害,半天才点着火,深深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刀刻斧凿的脸,疲惫到了极点,浑浊的眼底却翻涌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光芒。 “这条命……算是从阎王爷手里……硬抢回来了……”他嘶哑地开口,烟雾随着话语吞吐,“那铜斑……暂时被汤里的煞气……冻住了‘火’性……成了死物……”他指了指江屿胸口那稳定搏动的暗金纹路,“但根子还在……想彻底拔掉……难……”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在怀里摸索着,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我。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某种不知名的暗褐色树皮缝成的三角符包。针脚歪歪扭扭,看着粗糙简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泥土和草药的奇异味道,闻着让人心神莫名地安定。 “贴身戴着……”老耿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能安魂……稳神……他刚熬过这一遭……魂不稳……神易惊……这东西……能护着点……”他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我一眼,“也护着你……” 我接过那个小小的符包,树皮的触感粗糙而温润。我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看着床上沉睡的江屿,看着他胸口那稳定搏动的暗金纹路,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坚强。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把脸埋进他盖着的被子里,失声痛哭。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眼泪,而是劫后余生的宣泄。 哭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 没人注意到,窗外浓重的夜色里,巷子对面那家小旅馆二楼,那扇紧闭的、脏兮兮的窗户后面。 厚重的窗帘缝隙,不知何时又被无声地拉开了一道窄缝。 一双阴鸷到了极点的眼睛,如同暗夜里窥伺猎物的毒蛇,透过缝隙,死死地钉在这间亮着昏黄灯光的小屋窗户上。那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薄薄的窗纸,精准地落在了床上沉睡的江屿身上,落在了他胸口那片稳定搏动着暗金微光的铜斑纹上。 那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贪婪和杀意,而是混合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更加深沉恐怖的怨毒! 窗帘缝隙悄然合拢,像毒蛇缩回了黑暗的巢穴。 窗外,只有寒风呜咽,吹过寂静的巷弄。 *** 日子,像被惊涛骇浪狠狠拍打过的破船,终于又晃晃悠悠地驶回了看似平静的水面。 江屿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这三天,我寸步不离。喂他喝老耿熬的苦得能让人把胆汁吐出来的草药汁,用温水给他擦身,看着他胸口那片铜斑纹如同呼吸般稳定地搏动着暗金微光,感受着他冰冷的体温一点点回暖。 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我趴在他床边,迷迷糊糊地打着盹。突然,一只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手,轻轻覆在了我冻得通红、还缠着纱布的手背上。 我猛地惊醒,抬头。 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江屿醒了。 他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像是被寒潭水洗过,清亮、锐利,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疲惫、隐忍和暴戾,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磐石般的沉稳。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给那紧抿的唇线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晕。 “晚晚。”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重量。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沉静的深潭,看着他覆在我手背上那只温热有力的手,看着他胸口那片稳定搏动的暗金纹路……三天来积压的所有担忧、恐惧、疲惫,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薄雾,烟消云散。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暖流,汹涌地冲上眼眶。 “你……你醒了?”我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想笑,又想哭。 他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那只覆在我手背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指尖的温度,透过纱布,清晰地传递过来,熨帖着我冰冷的心。 他没说“我没事”,也没说“别哭”。可这沉默的握紧,比千言万语都更有力量。 *** 半个月后。 城西,最热闹的“百味”小吃街尽头。 一栋两层的老式门脸房,被彻底翻新。深棕色的原木招牌,打磨得光滑温润,上面只刻着两个遒劲有力、带着烟火气息的大字——晚屿。招牌右下角,一个简简单单的炭火图案,像跳动的火苗。 玻璃门擦得锃亮,能清晰地映出街上熙攘的人流。里面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下,是崭新的原木桌椅,厚实的长条烤炉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炉膛里炭火红亮,散发着稳定的热力。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肉香、孜然辣椒的辛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果木炭的焦甜气息。 正是饭点,店里座无虚席。穿着统一藏青色围裙的服务生端着巨大的木质托盘,上面堆着油亮喷香的肉串、滋滋作响的烤鱼、金黄焦脆的烤馒头片,穿梭在弥漫的烟火气中。点单声、碰杯声、食客们满足的谈笑声,汇成一片热闹的洪流。 “老板娘!再来十串羊肉!多放辣子!” “好嘞!马上!” 我系着围裙,站在收银台后,笑着应声,手指在崭新的收银机上飞快地点着。脸上带着忙碌的红晕,眼底却亮着光。这光,不再是以前在巷口摆摊时被生活压榨出的疲惫,而是一种踏实的、带着温度的光。 “晚晚姐!张大哥那桌要加啤酒!”小石头像阵小旋风似的冲过来,他腿上的纱布已经拆了,走路还有些微跛,但小脸笑得像朵太阳花,身上也穿着合身的小号围裙。 “知道啦!冰柜里自己拿!”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目光越过热闹的大堂,落在靠近后厨门边那个安静的角落。 江屿坐在那里。 他没穿围裙,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如松。大病初愈的苍白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如同玉石般温润的光泽。那条曾经焦黑碳化、几乎废掉的右臂,此刻随意地搭在桌面上。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臂。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紧实匀称,覆盖着充满爆发力的肌肉。曾经那些狰狞的伤疤、搏动的暗金纹路,全都消失不见,光滑得如同从未受过伤。只有当他微微用力握拳时,手背上才会浮现出几道清晰有力的青筋,彰显着内蕴的强大力量。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垂着眼睑,安静地看着。侧脸的线条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而沉静。偶尔有服务生端着滚烫的烤盘经过,他会极其自然地伸出那只曾经几乎废掉的右手,稳稳地帮对方托一下沉重的盘底,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 隔着鼎沸的人声和弥漫的烟火气,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我。 深潭般的眼底,不再是冰冷的寒霜,也不再是疲惫的隐忍。那里面沉淀着一种厚重的、如同大地般的沉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像炭火余烬深处,那点固执亮着的微光。 他看着我,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嘴角的弧度,几乎看不见,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湖里漾开一圈温暖的涟漪。 我看着他沉稳如山的身影,看着他那只恢复如初、充满力量的右手,看着这间灯火通明、食客盈门的“晚屿”…… 炭火在炉膛里噼啪作响,肉串在铁网上滋滋冒油,香气四溢。这人间烟火,从未如此滚烫,如此踏实。 第114章 金焰焚煞 灶屋里那股子混合着阴寒煞气和草药腐烂的怪味,像是渗进了墙缝里,连着几天都散不干净。我端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推开江屿那间小屋的门,脚步放得轻,怕惊着他。 他靠在床头,背后垫着老耿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旧棉袄。窗户开了条缝,冬日上午稀薄的阳光漏进来几缕,落在他脸上。那张脸,褪去了昏迷时的死白,也少了昏睡初醒时的虚弱透亮,显出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山岩被打磨后的质感。麦色的皮肤下透着健康的红晕,眉骨依旧高挺,鼻梁笔直,下颌线的轮廓比以往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内敛的强悍。 最扎眼的是他那只手。 右手。曾经被黑煞的鬼爪子冻僵、碳化,后来又被铜斑纹折磨得皮肉下金纹乱窜、痉挛颤抖的右手。此刻,那只手正稳稳地端着一个粗瓷大碗。碗里是滚烫的、翻着米油的小米粥。他左手捏着筷子,动作不疾不徐,夹起一块我腌的脆萝卜条,送进嘴里,嚼得咯嘣脆响。那只端着碗的右手,手背筋骨分明,麦色的皮肤光滑紧实,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凸起,充满了一种沉静而磅礴的力量感。阳光落在他小臂上,肌肉线条流畅地起伏,哪里还有半分旧伤的影子?连一丝疤痕都寻不见了。 我站在门口,看得有些怔。那碗滚烫的粥在他手里,稳得像生了根。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沉甸甸地砸在心坎上。 “杵门口当门神?”他眼皮都没抬,声音低沉平缓,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像块温热的石头,砸碎了屋里的安静。 我回过神,脸有点热,赶紧端着粥碗走过去:“怕你烫着……新熬的,多加了点糖。” 我把手里的碗放在床头小柜上。 他这才抬眼。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望过来。里面的寒冰像是被这冬日的暖阳彻底晒化了,不再有拒人千里的冰冷,也没有了强忍痛楚的暴戾。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深潭水般的沉静和……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暖意,像深水潭底偶然泛起的一个小气泡。 “死不了。”他简短地说,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一瞬,又落回自己碗里,继续喝粥。那姿态,沉稳得如同山岳。 心口那点悬了好些天的石头,终于轰然落地,砸得我眼眶发酸。我别开脸,假装去看窗户外头光秃秃的枣树枝桠,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 “耿叔说……那‘汤’的寒气,把你体内铜斑的‘火性’彻底冻住了,成了死物……但根子还在。”我小声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嗯。”他应了一声,放下空碗,拿起旁边一块粗布擦了擦嘴。动作沉稳有力。“死物,也是物。能用。” 能用?我愕然地看着他。 他没解释,只是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露出穿着旧棉裤的长腿。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曾经废掉的右脚。 脚踝转动,脚趾屈伸……每一个动作都流畅、稳定,充满了内蕴的力量感。仿佛那曾经被寒气蚀骨、几乎坏死的筋骨,从未存在过。 “下午,”他放下脚,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沉静而专注,“跟我去趟县城。” “去县城?干啥?”我一愣。 “看铺子。”他言简意赅,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充满了狭小的屋子,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百味街尽头,有家两层的老门脸,位置还行。” 看铺子?百味街?两层老门脸? 我脑子有点懵。百味街是县城最热闹的小吃街!那里的铺面,租金贵的能吓死人!我们哪来的钱……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径直走到墙角那口旧木箱前,打开。里面没几件像样的衣服,他翻了几下,拿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东西。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把通体乌黑、刃口雪亮的——柴刀。是老耿那把! 他掂了掂柴刀,手指拂过冰冷的刃口,眼神沉静如水,却隐隐透出一股即将出鞘的锋锐。 “有些账,”他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该清了。” *** 黄昏。 寒风卷着尘土,在废弃多年的城西老砖窑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鬼哭。坍塌的窑洞像张开的巨口,黑洞洞的。残破的砖坯散落一地,蒙着厚厚的灰土。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土腥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阴寒气息。 我裹紧了旧棉袄,缩在江屿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打架。一半是冻的,一半是怕的。这地方,邪性!下午江屿带着我在县城转了一圈,最后目标明确地停在了百味街那家贴着“旺铺转让”的两层老门脸前。他只进去看了两眼,跟房东说了几句话,出来时,那房东的脸笑得像朵菊花。然后,他就带着我,还有那把柴刀,直奔这荒郊野岭的鬼地方来了。 他说,黑煞就在这儿。那鬼东西,像跗骨之蛆,一直没走远。它想要的东西……还在小石头身上! 想到小石头那条腿,想到那晚差点蔓延开的黑色冰壳,一股寒气就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出来。”江屿的声音在死寂的砖窑里响起,不高,却像块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砖地上,身形挺拔如枪,那把乌黑的柴刀随意地拎在身侧,刀尖斜指地面。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窑洞深处更浓的黑暗,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江屿没再开口。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左手。 不是握刀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的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对着窑洞深处那片最浓的黑暗。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收拢了五指。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山岳般的沉重感。 随着他五指的收拢—— 嗡——! 一声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能震动灵魂的嗡鸣,猛地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他胸口那片沉寂的、如同死物般的暗金铜斑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不是以前那种狂暴的、失控的爆燃,而是一种内敛到极致、厚重如熔金的璀璨!那光芒如同有生命般,顺着他赤裸的手腕(他脱掉了棉袄外套,只穿着单衣)疯狂奔涌而上! 刹那间! 他整条左臂,从肩头到指尖,皮肤下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无数道繁复、玄奥、如同古老符咒般的暗金色纹路!那纹路不再是痛苦搏动的活蛇,而是凝固的、流淌的熔金!散发着一种镇压一切邪秽的煌煌威压! 金芒暴涨!将他身周几米内的昏暗都彻底驱散!地上的碎砖、尘土,在这金芒照耀下,都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辉! “吼——!!!” 一声饱含着无尽痛苦、怨毒和惊怒的嘶吼,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猛地从窑洞最深处的黑暗中炸裂出来!那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波动,而是充满了扭曲的、近乎疯狂的暴戾! 紧接着,一股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骨阴寒和浓烈腥臭的黑烟,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猛地从黑暗深处汹涌而出!黑烟翻腾扭曲,瞬间凝聚成一个高大、惨白、撑着黑伞的鬼魅身影! 黑煞! 它第一次彻底暴露在光线下!那张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般窟窿的脸,在金芒的照耀下,粘稠的黑油物质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扭曲!黑洞洞的窟窿死死盯着江屿那只流淌着熔金光芒的左臂,里面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焚天煮海的怨毒! “你……竟然……炼化了它?!” 一个极其嘶哑、扭曲、如同无数金属摩擦的声音,从黑伞下传来,带着滔天的恨意,“那是我的!我的本源之力!” “你的?”江屿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那只流淌着熔金符文的左手,五指猛地握紧成拳! 轰——! 他身周的空气仿佛被无形巨力挤压,发出一声沉闷的爆鸣!左臂上流淌的暗金符文瞬间光芒大盛,如同活过来的岩浆,疯狂地向拳心汇聚!一个拳头大小、纯粹由凝练到极致的暗金光芒构成的能量球,在他拳峰之上瞬间成型!那光球内部,仿佛有无数微小的金色符文在生灭流转,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 没有废话,没有试探。 江屿动了! 他左脚猛地蹬地! 脚下的碎砖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轰然炸开一个浅坑!碎石尘土四溅!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闪电!速度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只留下一道燃烧着暗金光芒的残影,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扑黑煞! 黑煞黑洞洞的窟窿里爆射出惊怒交加的光芒!它猛地抬起那只萦绕着浓郁黑色寒气的苍白鬼爪,五指箕张,对着疾冲而来的金色身影狠狠一抓! “冻结!” 刺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猛地按进万年玄冰!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都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尖鸣凭空炸响!五道凝练如实质的惨白寒气,如同五根巨大的冰锥,带着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瞬间撕裂空气,狠狠刺向那道金色闪电! 江屿不闪不避! 他那只凝聚着暗金光球的左拳,毫无花哨地、带着一种粉碎一切的决绝,悍然轰出!迎向那五道撕裂空间的惨白冰锥! 拳峰上的暗金光球,在接触到惨白冰锥的瞬间—— 爆了! 不是狂暴的爆炸,而是一种内敛到极致、却更加恐怖的湮灭! 嗡——!!! 一声低沉到超越人耳极限的恐怖震鸣席卷四方!以拳锥相交点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混合着暗金与惨白色的能量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所过之处,地面如同被无形的犁铧狠狠刮过!坚硬的碎砖瞬间化为齑粉!尘土被狂暴的能量卷起,形成一道毁灭的尘环! 那五道凝练如实质的惨白冰锥,在这湮灭一切的暗金光芒面前,如同脆弱的玻璃,连一瞬都没能坚持住,瞬间寸寸碎裂、崩解、汽化!连一丝冰渣都没留下! 暗金的拳芒去势不减,如同咆哮的金色怒龙,瞬间吞噬了黑煞那只抓出的鬼爪! “嗤——!!!” 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朽木!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嘶鸣从黑伞下炸开!黑煞那只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鬼爪,在接触到暗金拳芒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雪,迅速变黑、焦糊、碳化!浓烈的黑烟带着刺鼻的腥臭疯狂涌出! 黑煞高大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踉跄和颤抖!它猛地收回那只迅速碳化的鬼爪,黑洞洞的窟窿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暴怒!它身上的粘稠黑油疯狂翻滚,试图修复那碳化的手臂,但那暗金的光芒仿佛带着某种净化的力量,碳化的部分如同瘟疫般迅速向上蔓延! “不可能!你窃取了我的力量!该死!!”黑煞发出更加疯狂的嘶吼,它猛地将黑伞向前一指!伞尖瞬间凝聚起一个疯狂旋转的、散发着无尽吸力和冰寒的黑色漩涡!那漩涡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要将一切都吞噬冻结! 江屿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铁。 他没有丝毫停顿。一拳轰碎鬼爪的同时,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拎着乌黑柴刀的右手,动了! 不是劈砍。 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迅捷到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猛地一甩腕! 呜——! 一道乌光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瞬间脱手而出!目标,不是黑煞的身体,而是它手中那把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黑伞! 速度太快!快到黑煞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道凝聚着老耿毕生杀伐意志、被江屿恐怖力量加持的乌光,如同烧红的钉子,精准无比地、毫无阻碍地,狠狠钉入了黑伞伞面正中心!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 那把散发着无尽阴寒气息的黑伞,伞面中心,以柴刀刀尖钉入点为中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刺目的暗金色光芒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啊——!!!” 黑煞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如同灵魂被撕裂的恐怖尖啸!它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身上流淌的粘稠黑油瞬间紊乱、溃散!那把布满裂痕、不断喷涌暗金光焰的黑伞脱手飞出! 就是现在! 江屿眼中寒芒爆射!他那只刚刚轰出毁灭一拳的左臂,再次抬起!五指张开,对着倒飞出去、黑烟溃散的黑煞,凌空狠狠一握! “镇!” 低沉如同古钟震鸣的声音,带着言出法随般的恐怖力量! 嗡——!!! 他胸口那片暗金铜斑纹光芒再次暴涨!无数道凝练如实质的暗金符文如同锁链般激射而出!瞬间穿透溃散的黑烟,精准无比地缠绕、烙印在正在疯狂挣扎、试图重新凝聚的黑煞核心之上! 那粘稠流动的黑油物质,被暗金符文锁链缠绕、烙印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发出了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嘶鸣!它疯狂地扭曲、挣扎,试图挣脱那带着净化与镇压力量的符文锁链! 暗金的符文锁链光芒大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那污秽的核心!嗤嗤的腐蚀声伴随着浓烈的黑烟和腥臭不断升腾! “不——!!!”黑煞那扭曲的灵魂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充满怨毒的尖啸。 下一秒。 暗金符文锁链猛地向内收缩! 如同熔炉合拢!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闷响。 那团疯狂挣扎的、散发着无尽阴寒和怨毒的核心黑油物质,连同那些烙印其上的暗金符文锁链,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熔炉,瞬间向内坍缩、湮灭! 没有爆炸,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只有一团极其刺眼的暗金色光芒猛地一闪! 随即,光芒消散。 原地,只剩下几缕迅速飘散、再无任何邪异气息的淡淡青烟。 那把布满裂痕的黑伞,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碎砖地上,伞骨断裂,伞面焦黑,再无半点灵异。 寒风卷过,吹散了最后一点青烟。 死寂。 只有碎砖地上那个被能量冲击波犁出的浅坑,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湮灭。 江屿缓缓放下手臂。左臂上流淌的熔金符文迅速隐没,皮肤恢复如常,只留下一片温润的麦色。他胸口那暗金铜斑纹的光芒也内敛沉寂下去,如同最普通的纹身。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断裂焦黑的黑伞,随手丢进旁边一个坍塌的砖窑口,像丢一件无用的垃圾。 然后,他转过身。 深潭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焚灭一切的冰冷锋芒,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静,如同暴风雨后深邃平静的海面。 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在黄昏最后的微光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 “走,”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像山涧沉稳的溪流,“回家。” *** 冬至。一年里夜最长、最冷的一天。 “百味”小吃街却像是提前迎来了盛夏的狂欢。街尽头那栋翻修一新的两层小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深棕色的原木招牌,厚重温润,在暖黄的射灯照耀下,两个遒劲有力、带着烟火气息的大字——“晚屿”,像是要从招牌上跳出来。招牌右下角,一个跳跃的炭火图案,烧得正旺。 玻璃门被擦得一尘不染,映出街上熙熙攘攘、呵着白气的人流。门楣上,缠绕着红绸,喜庆洋洋。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霸道肉香、孜然辣椒辛香、还有淡淡果木炭焦甜气息的热浪,裹挟着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瞬间就驱散了门外的刺骨寒意。 店里暖得让人想脱外套。暖黄的灯光下,是崭新的原木色长条桌椅,厚实,光洁。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了大半个店堂的、用耐火砖砌成的巨型明档烤炉!炉膛里,上好的果木炭烧得红亮透底,稳定的热力烘烤着空气。几个穿着干净藏青色围裙、戴着白帽子的师傅站在炉后,动作麻利地翻动着铁网上滋滋作响的肉串、羊排、鸡翅。油滴落炭火,腾起诱人的白烟,爆发出更浓烈的异香! “老板娘!再加二十串羊肉!十串板筋!要肥瘦相间的!” “好嘞!王老板您稍等!马上就好!” 我系着同款的藏青色围裙,站在收银台后,笑着扬声应和,手指在崭新的收银机上点得飞快。脸上带着忙碌的红晕,眼底的笑意却像炉膛里的炭火,暖融融的亮着。 “晚晚姐!三号桌的烤鱼好了!大份加辣!”小石头像只欢快的小鹿,穿着合身的小号围裙,端着个巨大的木质托盘冲过来,托盘上一条烤得外皮焦脆、滋滋冒油的大草鱼,香气四溢。他腿上的伤早就好利索了,跑起来一阵风。 “小心烫!走慢点!”我笑着叮嘱,顺手把他跑歪的帽子扶正。 目光越过热气腾腾、座无虚席的大堂,落在靠近后厨门边那个安静的角落。 一张原木小方桌,两把椅子。 江屿坐在那里。 他没穿围裙,只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深灰色高领羊绒衫,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如崖壁青松。大病初愈的苍白早已被健康的麦色取代,眉宇间沉淀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稳。那条曾经焦黑碳化、几乎废掉的右臂,此刻随意地搭在桌面上。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臂。麦色的皮肤光滑紧实,肌肉匀称充满爆发力。当服务生端着沉重的、盛满滚烫烤串的巨大铁盘经过时,他会极其自然地伸出那只曾经废掉的手,稳稳地托一下盘底,动作流畅随意,充满了内敛的力量感。 桌上放着一份翻开的文件,但他没看。手里把玩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朴素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金戒指。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指间那点温润的金色上,也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 店门又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和更喧闹的人声。 他似乎被惊动,抬起头。 隔着鼎沸的人声、弥漫的烟火气、穿梭的服务生……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导航,瞬间穿透所有的喧嚣与光影,稳稳地落在了收银台后的我身上。 深潭般的眼底,不再是冰冷的寒霜,也不再是深藏的疲惫。那里面沉淀着一种厚重如大地的安稳,以及一种……不再掩饰的、如同暖阳破开云层的暖意。像炉膛深处,那最稳定、最持久、也最温暖的核心炭火。 他看着我,嘴角缓缓地、清晰地向上扬起。 那是一个真切的、带着温度的笑容。 然后,他抬起手,对着我,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勾了勾手指。 心,像是被那勾动的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瞬间跳得飞快。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我朝旁边正帮忙招呼客人的张屠夫张大哥打了个招呼:“张哥!帮我盯会儿!” 在张大哥促狭的笑声里,我解下围裙,深吸了一口店里那浓郁、滚烫、踏实的烟火气,抬脚,穿过热闹喧嚣的大堂,走向那个角落,走向他。 刚走到桌边,还没来得及说话。 那只把玩着金戒指的手,便伸了过来。不是递给我。 而是直接、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抓住了我的左手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薄茧,指节有力。 我微微一怔,心跳漏了一拍。 下一刻,那枚小小的、温润的金戒指,被他灵巧的指尖捻起,稳稳地、郑重地……套进了我左手的无名指上。 冰凉的金属环,瞬间被他的体温和我的体温共同焐热。 尺寸,分毫不差。 他抬起眼,深潭般的眸子锁住我。那里面,是沉静的大海,也是燃烧的炭火。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温暖的涟漪,“这家店,叫‘晚屿’。是你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无名指上那点温润的金光上,声音更沉,更重: “我,也是你的。” 炉膛里,炭火爆开一个明亮的火星。 肉串在铁网上滋滋作响,油脂滴落,腾起带着焦香的烟火。 窗外的冬至寒夜,冰冷漫长。 窗内的人间烟火,滚烫永恒。 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金色,像一枚烙印,将此刻的滚烫与永恒,牢牢地锁在了指间,也锁进了往后余生的每一寸光阴里。 第116章 归墟与炭火 冬至的夜,风刮在脸上跟砂纸蹭似的。“晚屿”店里头却是另一番天地,暖烘烘的,人挤人,喧闹得像个提前开了场的庙会。玻璃门一开,那股子霸道肉香混着炭火气的热浪扑出来,能把人顶得退半步。 “老板娘!再来二十串羊肉,多放辣子!” “好嘞张哥!马上安排!” 我笑着应声,手指在收银机上点得飞快,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金戒指,被顶灯一照,映着点温润踏实的光。 小石头端着个快有他半人高的大木头托盘,上面小山似的堆着油亮喷香的肉串,像只灵活的小松鼠,在桌子间穿行。“王婶!您的串!趁热!”小家伙声音脆亮,腿脚利索,哪还看得出几个月前裹着厚纱布的样儿。 眼风往角落那张原木小桌一扫。江屿坐在那儿,深灰羊绒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底下麦色紧实的小臂,筋络微微隆起,蕴着股沉静的力量。他手里捏着个平板,屏幕幽幽亮着,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眉心微蹙,像是在看什么棘手的东西。目光偶尔抬起,穿过喧闹的大堂落在我身上,那点蹙起的眉头便舒展开,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比炉膛里烧得正旺的炭火还暖人。 就在这时—— 叮铃铃! 我口袋里的手机跟催命符似的,猛地炸响!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孙会计”三个字,是江屿父亲那边公司的人。心里咯噔一下,这大晚上的…… 刚接通,孙会计带着哭腔、劈了叉的声音就冲了出来:“林…林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江…江董的公司……完了!全完了!” 我心头猛地一沉,像块石头砸进冰窟窿里。“孙会计?您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账……账全空了!几个高管卷了钱跑国外了!银行那边刚通知,所有账户全被冻结!欠供应商的货款、工地民工的工钱……全爆出来了!现在公司楼下围满了讨债的!还有…还有好些人堵到‘晚屿’这边来了!说…说江董的儿子在这儿,父债子偿!林小姐!您快让江总想想办法!不然…不然要出人命了!”孙会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背景音里一片混乱的哭喊和叫骂。 电话啪地挂了,只剩下一串忙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像催命的符咒。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我猛地抬头看向江屿,他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已经放下了平板,深潭般的眼睛正沉沉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了然和冰冷的锐利。 几乎是同时—— 哐当!哗啦——! “晚屿”临街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毫无征兆地,被一块飞来的砖头狠狠砸中!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炸开!刺耳的碎裂声和食客惊恐的尖叫混杂在一起! “江振远的儿子滚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黑心老板!吸我们的血!把他揪出来!” 愤怒的吼声如同潮水般从破碎的窗外涌了进来!黑压压的人群举着牌子、挥舞着拳头,挤在店外,情绪激动,几个冲动的已经开始推搡门口阻拦的服务生!风雪裹着寒意和戾气,从破碎的窗口疯狂灌入! 店里瞬间乱成一锅粥!食客们惊恐地站起来,想躲又无处可躲。小石头吓得小脸煞白,端着托盘僵在原地。暖融融的烟火气被刺骨的寒意和恐慌瞬间冲散! 我手脚冰凉,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脏!看着窗外那些愤怒扭曲的脸,听着那些充满绝望和恨意的呐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城中村被掀摊子、被逼着跳臭水沟的寒冬……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异常沉稳的大手,轻轻覆在了我冰凉微抖的手背上。 是江屿。 他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我身边。高大的身影像一堵沉默的山,瞬间挡住了窗外灌进来的寒风和那些充满恶意的视线。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深潭般的眼底没有慌乱,只有一片令人心安的沉静,和一丝安抚的暖意。 “别怕。”他声音不高,却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我狂跳的心。“关门。护好客人。”他简短地对旁边吓懵了的领班吩咐。 然后,他转过身,径直朝着那扇破碎的落地窗走去。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踏在实处。 “江屿!”我失声喊道,心提到了嗓子眼。外面那些人已经疯了! 他脚步没停,甚至没回头。只是抬起右手,对着身后慌乱的人群,极其轻微地向下压了压。一个简单的手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混乱的场面奇迹般地安静了一瞬。 他走到破碎的窗前,巨大的裂纹如同狰狞的伤口。寒风卷着雪粒子,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站在那片狼藉前,面对着窗外黑压压、群情激愤的人群,身姿挺拔如崖边青松。 “我是江屿。”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震颤的穿透力,像沉钟撞响,“江振远,是我父亲。” 这句话像在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人群的喧嚣瞬间拔高!怒骂、指责、哭嚎如同海啸般扑来! “父债子偿!” “还我们血汗钱!” “黑心资本家的狗崽子!不得好死!” 江屿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些充满恨意的言语如同冰雹般砸在身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锐利如刀锋,缓缓扫过一张张愤怒绝望的脸。当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前排几个明显在煽风点火、眼神闪烁的家伙时,那几人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避开了视线。 “他的债,”江屿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硬生生压下了鼎沸的声浪,“法律会清算他。该坐牢坐牢,该破产破产。” “那我们呢?!我们的钱呢?!我们的活路呢?!”一个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工人挤到最前面,声音嘶哑绝望,浑浊的老眼里全是血丝。 江屿的目光落在那张被生活压垮的脸上,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清晰地开口: “你们的钱,你们的活路,”他抬起手,指向身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晚屿”,“从这里出。” 人群瞬间一静!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店里惊魂未定的食客,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屿。 “江振远名下所有被冻结、待清算的资产里,”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每个人心上,“‘晚屿’烧烤,不在其列。它干干净净,是我江屿的产业,是我,”他顿了顿,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暖意,“送给我媳妇林晚晚的聘礼。”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眼眶瞬间发热。他……他在这个时候说这个? “从今天起,‘晚屿’账上所有的流水,”江屿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呆滞的人群,声音斩钉截铁,“优先用来支付所有被拖欠的民工工钱!按名单,按欠条,一分不少!”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寒风卷着雪花从破窗灌入,吹得人脸上生疼,却没人觉得冷。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前那个挺拔的身影。那几个煽风点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屿,像是要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半晌,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哭,又像是笑,猛地蹲了下去,抱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绝望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江屿没再看他们,转身,对着店里同样目瞪口呆的领班和服务生,声音沉稳有力:“把店里所有能用的现金,还有保险柜里的应急款,全部拿出来。现在登记,按顺序,先发一部分,让大家买张车票,回家过年。剩下的,走公司账户,三天内,一分不少,打到每个人卡上。” “是!江总!”领班如梦初醒,声音都带着激动的颤音,立刻带人去办。 窗外的人群,从死寂中渐渐回过神。窃窃私语变成了嗡嗡的议论,愤怒的火焰被巨大的、不敢置信的希冀所取代。有人开始抹眼泪,有人对着江屿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被他用最直接、最笨拙、也最沉甸甸的方式,硬生生按了下去。 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但“晚屿”店里,那股暖烘烘的烟火气,重新顽强地升腾起来,驱散了寒意和恐慌。炭火噼啪,肉串滋滋作响,香气重新弥漫。 人群渐渐散去,店门关上,隔绝了风雪和喧嚣。破碎的窗户用厚塑料布暂时封住,呼呼的风声小了许多。店里只剩下收拾残局的伙计和我们几个。 老耿不知何时从后院过来了,他佝偻着背,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江屿,又看看地上那把断裂焦黑的黑伞碎片。 “那把伞……”我忍不住开口,心有余悸,“还有之前的黑煞……到底是什么东西?谁在背后?” 这个问题像根刺,一直扎在我心里。 江屿走到那把断裂的黑伞旁,用脚尖拨弄了一下焦黑的伞骨碎片,眼神冰冷。“伞,是‘钥匙’。”他声音低沉,“也是‘牢笼’。” 老耿吐出一口浓烟,嘶哑的声音在烟雾里响起:“是‘归墟’的看门狗。” “归墟?”我茫然地重复。 “一个……地方。”老耿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沉重,“或者说,一种‘存在’。传说在极阴之地,万物归寂之所。那地方,死气沉得太久,就容易……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黑煞,就是‘归墟’溢散出来的那点邪念,聚拢了阴气、怨气、死气,成了气候。它像条饿疯了的野狗,本能地寻找能承载它、壮大它的‘容器’和……‘祭品’。”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江屿胸口那早已沉寂、如同普通纹身的暗金铜斑纹。“你爹江振远,当年不知从哪弄来了那点‘归墟’的引子,还有这半道‘铜斑’的残纹。他以为找到了通天路,想用邪法炼化,掌控那力量,甚至想成为新的‘归墟之主’。”老耿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和一种深沉的厌恶,“他把自己当成了容器,结果差点被那邪念啃得骨头渣都不剩。后来,他不知怎么,又把这邪门的引子,种进了陈默那小子身体里一部分。陈默,就成了他放出来探路、找‘祭品’的疯狗。” “那铜斑……”我看向江屿。 “铜斑,是另一股力量。”江屿接口,声音平静无波,“很古老,也很霸道。它像火,能焚尽邪秽,也能反噬自身。它和‘归墟’是死对头。老头子当年,大概是想玩火,用铜斑的力量去压制甚至炼化‘归墟’的邪念,结果玩砸了。他身体承受不住两种力量的撕扯,早就废了。铜斑的残纹和‘归墟’的引子,阴差阳错,分别落在了我和陈默身上。” 老耿点点头,用烟袋锅敲了敲凳子腿:“黑煞,就是陈默那小子,用老头子教他的邪法,催动他身体里那点‘归墟’引子,招引来的邪念聚合体。它真正想要的,一是彻底占据一个强大的、能承受它力量的‘容器’(就是江屿,因为铜斑的力量吸引了它),二是足够滋养它的‘祭品’(小石头身上那点纯净的生机,对它是大补)。陈默,不过是它利用的一条疯狗罢了。” “那晚在砖窑……”我恍然大悟,想起江屿最后湮灭黑煞核心的景象。 “它以为吞了我,就能彻底掌控铜斑,甚至反过来压制‘归墟’的本源。”江屿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可惜,它忘了,火能焚邪,也能……把邪念当柴烧。它最后那点邪念核心,被铜斑彻底炼化了,成了死灰。” “至于‘归墟’本身,”老耿磕了磕烟灰,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漠然,“那地方死气沉沉千万年,离了这点被招引出来的邪念聚合体(黑煞),它就是个不会动的坟场。只要没人再去动那些阴损的念头,招惹它,它翻不起大浪了。” 原来如此!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江屿父亲江振远那疯狂而愚蠢的贪念!他想掌控不属于人间的力量,结果引火烧身,不仅害了自己,还让两个儿子成了牺牲品,更差点害了小石头和我们所有人! 巨大的愤怒和后怕涌上心头,但看着眼前沉稳如山、彻底掌控了自身力量的江屿,看着这间重新燃起温暖烟火气的“晚屿”,那股愤怒又缓缓沉淀下去。尘埃落定,邪祟已除,根源已断。 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但“晚屿”店里,那股暖烘烘的烟火气,重新顽强地升腾起来,驱散了寒意和恐慌,也驱散了所有阴霾。炭火噼啪,肉串滋滋作响,香气重新弥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踏实。 我看着他走回角落的背影,高大,沉稳,肩背宽阔得仿佛能扛起一切风雪。无名指上的戒指,被店里的暖光映着,那点微小的金光,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心。 *** 年关的日头,暖得有点晃眼,落在“百味”小吃街尽头那栋两层小楼上。“晚屿”深棕色的原木招牌,在阳光下温润发亮。崭新的落地玻璃窗锃光瓦亮,映着街上来来往往、拎着年货、脸上带笑的人影。上次被砸破的地方,如今光洁如新,仿佛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店里依旧暖得让人想脱外套,炭火红亮,肉串在铁网上滋滋唱着歌,霸道浓烈的香气勾得人走不动道。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比以往更添了几分踏实的喜庆。 “老板娘!老规矩!二十串羊肉,多撒孜然!” “晚晚姐!三号桌的烤羊排好了!” 我笑着应和,在烟火气里穿梭。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偶尔碰到收银机,发出细微的、让人心安的轻响。店里角落专门设了个小台子,孙会计带着两个临时帮手,正在给最后几个远道赶来的民工核对工钱,签字画押。拿到钱的人,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有的临走前还特意买上几串肉,说要带回去给娃尝尝。 角落那张小方桌,江屿依旧坐在那儿。深灰羊绒衫衬得他肩背线条沉稳如山。桌上放着一杯清茶,袅袅地冒着热气。他手里没拿平板,也没看文件,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账本,旁边放着一个老旧的、磨得发亮的黄铜算盘。 他微微低着头,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拨动着算盘珠。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力量感,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竟奇异地融入了炭火的噼啪和店里的喧闹里。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眉宇间是纯粹的、心无旁骛的沉静。那曾经狂暴的铜斑纹路,如今深深内敛,只在他专注时,于皮肤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暗金光泽,如同沉睡的火山,蕴藏着安宁的力量。 窗外,细碎的雪花又开始飘落,无声无息。 我端着一小碗刚熬好的、撒了碧绿葱花的清汤手擀面,轻轻走到他桌边。面汤清亮,面条筋道,热气腾腾。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深潭般的眼底,那点沉静的专注缓缓化开,变成一片温软的暖意,如同冰封的湖面照进了阳光。他看着我,又看看那碗面,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晰而踏实的笑容。 我把面碗轻轻推到他面前,自己拉了把椅子挨着他坐下。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账本上他刚拨动过的、还带着他体温的算珠。 他放下算盘,反手,将我微凉的手整个包裹进他温热宽厚的掌心。力道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严严实实地焐着。那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直熨帖到心底最深处。 雪花无声地落在温暖的玻璃上,瞬间融化成细小的水珠,蜿蜒滑落。炉膛里,炭火爆开一个明亮的火星。肉串在铁网上滋滋作响,油花跳跃,香气四溢。 他握紧我的手,指腹在我无名指那圈小小的金戒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雪落了。”他说。 “嗯。”我应着,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如同破云而出的暖阳,瞬间融化了窗外天地间所有的寒意。 窗外,细雪无声,覆盖了旧日所有的泥泞与喧嚣,天地一片素净安宁。那些源自贪婪的邪祟、纠缠的血债、非自然的阴霾,都如同这飘落的雪花,最终归于沉寂,消融在人间温暖的烟火之下。 窗内,炭火正红,映照着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永恒的金光,将每一张满足的笑脸都染上暖色。 算珠清脆,炉火噼啪,是日子踏实的声响。余生还长,炭红雪白,皆是归途好光景。 第一卷完 第117章 婚宴上的金枪鱼 大红喜字贴满了“晚屿”二楼包间的玻璃窗,映着外头明晃晃的日头,晃得人眼晕。空气里飘着饭菜香、酒气,还有一股子喧腾的热乎劲儿。我和江屿,穿着簇新的红衣裳,正挨桌敬酒。 酒是度数不高的米酒,甜滋滋的,可架不住人多,一轮下来,我脸上就跟火烧似的,耳朵里嗡嗡响,全是笑闹声和祝福声。江屿走在我旁边,深灰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麦色的皮肤下筋络微微起伏。他替我挡了不少酒,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有眼底映着窗棂上贴的大红喜字,亮得灼人。 “晚晚!江屿!百年好合啊!”隔壁修车的老李头端着酒杯,嗓门洪亮,脸喝得跟关公似的。 “谢谢李叔!”我笑着应,嗓子有点发干。 江屿也举了举杯,没说话,嘴角那点极淡的弧度,比平时暖了不少。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了,带进来一股冷气和一股……浓得呛人的香水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了过去。 门口站着两个人。 女人裹着一件蓬松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银灰色貂皮短外套,衬得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更小更白了。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垂在肩头,眉眼间带着一种被娇惯出来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正是当年在城中村巷口,依偎在江屿身边、逼我跳臭水沟捞戒指的那位富家女——柳薇薇。 她身边,挽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手腕上那块金表,在门口的光线下闪着扎眼的光。他脸上堆着笑,但那笑意没达眼底,更像是一种公式化的表情。 这组合,跟这满屋子烟火气、带着点乡土热闹的婚宴,格格不入。 喧闹的包间瞬间安静了不少。正在划拳的张屠夫张哥,酒杯都忘了放下。小石头端着一盘刚上的炸丸子,小嘴微张,好奇地瞅着门口。 柳薇薇的目光像探照灯,先在包间里扫了一圈,掠过那些穿着朴素的街坊邻居,掠过墙上贴的大红喜字,最后精准地钉在我身上——钉在我那身剪裁简单、料子普通的大红秀禾服上,钉在我因为忙碌和酒意而微微泛红、未施太多脂粉的脸上。 那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充满了打量廉价货般的轻蔑,还有一丝……看戏似的玩味。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 “哟,林晚晚,”她踩着细高跟,扭着腰肢走进来,声音娇嗲,却淬着冰渣子,“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这排场……”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再次扫过略显拥挤的包间和桌上不算名贵的菜肴,“挺……接地气的哈?跟当年摆摊卖串儿,一个风格。” 空气瞬间凝固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气氛,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街坊邻居们的笑容僵在脸上,面面相觑,眼神里带着尴尬和一丝不忿。 柳薇薇身边的金丝眼镜男,脸上那点公式化的笑容也淡了些,他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想提醒柳薇薇注意场合,但终究没开口,只是推了推镜片,目光带着审视,落在了我旁边的江屿身上。 我端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涩,还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怒火。这女人,就是来砸场子的!故意在我大喜的日子,当着所有亲友的面,来踩我的痛脚,提醒我那段不堪的过去! 我张了张嘴,想怼回去,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堵在喉咙口,反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颊烫得厉害,不知是酒意还是羞愤。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异常沉稳的大手,轻轻覆在了我紧握着酒杯、微微发抖的手上。 是江屿。 他往前踏了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我半个身子挡在了身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样子,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抬了起来,目光平静地落在柳薇薇那张写满刻薄的脸上。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物件。 可就是这种极致的平静,却让柳薇薇脸上的刻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她涂着漂亮蔻丹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貂皮外套的领口。 “柳小姐,”江屿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婚宴上特有的、微微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包间里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冷硬清晰,“如果你是来贺喜的,请入座,酒水管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柳薇薇身边那个金丝眼镜男,语气平淡无波:“如果不是,门在那边。” 金丝眼镜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镜片后的眼睛眯起,透出不悦:“江先生是吧?年轻人,说话客气点。薇薇她只是心直口快,开个玩笑而已。我们李家和‘云鼎资本’可是……” “李家?”江屿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力,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这个所谓的“李总”脸上,“做建材起家,三环外那个‘宏远建材城’,是你们家的?” 李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江屿一口就道破了他的底细,脸上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怒,随即又涌起一丝被轻视的优越感:“不错!看来江先生对我们李家也有所耳闻?‘宏远’只是家族产业之一。我现在是‘云鼎资本’的投资部经理,负责考察和投资有潜力的本地项目。”他特意加重了“云鼎资本”四个字,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姿态,“听说江先生自己弄了个小烧烤店?在这种地方结婚,倒也别致。不过,想做大做强,单靠一家小店可不行。薇薇说你们是老相识,我们云鼎对本地特色餐饮也有兴趣,或许……可以聊聊?” 这话听着像是递橄榄枝,可那语气里的施舍和高高在上,聋子都听得出来。柳薇薇更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挑衅,仿佛在说:看吧,离开了江屿,我照样能攀上更高的枝头,而你,永远只是个卖烧烤的!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再次冲上我的头顶,手指死死掐着掌心。这个姓李的,跟柳薇薇一样,是来羞辱人的!他们把江屿的“晚屿”,当成了可以随意施舍、随意点评的小摊子! 就在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时,江屿握着我的手,安抚般地轻轻捏了捏。 他看都没再看那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李总,目光重新落回柳薇薇脸上,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近乎漠然的陈述口吻: “柳小姐,当年在巷口,你掉了戒指。” 柳薇薇脸色一变,显然没想到江屿会突然提起这茬。 “你逼晚晚跳进臭水沟去捞。”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心上,“戒指捞上来了,很脏。但晚晚的手,比那戒指干净一万倍。”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柳薇薇精心保养、涂着蔻丹的手。 “至于你身边这位李总,”江屿终于将目光转向脸色已经铁青的李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云鼎资本’投资部经理?好大的名头。回去问问你们老板,‘归墟’项目暴雷,亏空的那三个亿窟窿,堵上了吗?还有心思考察特色餐饮?” 李总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慌!“你…你胡说什么?!”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颤抖。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江屿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转向包间里所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的亲友街坊,声音沉稳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一点小插曲,让大家见笑了。今天是我和晚晚的好日子,酒菜管够,大家吃好喝好。” 说完,他不再理会门口那两个如同被雷劈了的木偶,牵起我的手,端着酒杯,走向下一桌。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稳稳地包裹着我的,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稳。 “张哥,嫂子,敬你们一杯!”江屿的声音恢复了温度,对着张屠夫夫妇举杯。 “哎!好!好!”张哥如梦初醒,连忙端起酒杯,激动得脸更红了,“江兄弟!好样的!干!” 包间里的气氛,像是被按了重启键,瞬间又活络起来。大家刻意忽略了门口那两个煞风景的存在,推杯换盏,笑声重新响起,甚至比刚才更热烈了几分。刚才那点尴尬和不忿,被江屿那几句轻描淡写却石破天惊的话,彻底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的痛快! 我被他牵着,跟着他敬酒,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眼眶却有点发热。看着他沉稳的侧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力量,心里那点屈辱和愤怒,被一种巨大的暖流和骄傲冲得无影无踪。 门口,柳薇薇那张精心描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她死死咬着下唇,看着江屿挺拔的背影和我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金光,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还有一丝被彻底踩在脚下、剥光了所有伪装的狼狈。 那个李总,更是失魂落魄,额头上全是冷汗,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什么“不可能…他怎么知道…”,金丝眼镜都歪了,哪还有半点刚才的倨傲和优越? 两人在门口站了不到半分钟,在满屋子或嘲讽或鄙夷的目光注视下,灰溜溜地转身就走,连句场面话都没敢留。柳薇薇那件昂贵的貂皮外套,背影看着都透着一股仓皇。 婚宴继续,气氛空前高涨。炭火的香气,肉串的滋啦声,米酒的甜香,混合着亲友们真心实意的祝福,将这小小的包间填得满满当当。 敬酒间隙,我凑到江屿耳边,带着点小得意和好奇,压低声音问:“那个‘归墟’项目亏空…你真知道啊?” 江屿低头看了我一眼,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的涟漪。他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低沉,带着点只有我能听懂的揶揄: “猜的。那姓李的面相,一看就是亏大钱的主。” 我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轻轻捶了他胳膊一下:“坏死了你!” 他也笑了,那笑容真切,如同破云而出的暖阳,瞬间驱散了刚才那点阴霾。 就在这时,负责后厨的赵师傅急匆匆地跑过来,脸色有点难看,凑到江屿身边低声说:“江总,后头有点麻烦。刚送来的那条金枪鱼…不太对劲。冰鲜看着还行,但解冻了切开来,鱼肉颜色发暗,没光泽,闻着…腥味有点重,不像顶级货。供应商那边咬死说是今早空运到港的a级货……” 金枪鱼?我心头一动。这是婚宴主菜之一,特意订的,价钱不菲。 江屿脸上的笑意敛去,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带我去看。” 后厨一片忙碌。巨大的不锈钢操作台上,一条一米多长的蓝鳍金枪鱼躺在碎冰里。鱼身看着还算完整,但解开的鱼腹部位,露出的鱼肉颜色确实偏暗沉,失去了顶级金枪鱼应有的那种宝石红的光泽,凑近了闻,一股不算新鲜的海腥味隐隐传来。 供应商派来的一个小伙子,梗着脖子站在旁边,一脸不耐烦:“江总,我们‘海丰’做了多少年高端海鲜了?信誉摆在这儿!这就是今早到的a级货!冰鲜运输,路上有点温差,颜色稍微暗点很正常!解冻手法不对也会有影响!你们不能这么挑刺儿!” “a级货?”江屿没理会他的叫嚣,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鱼腹切开的部位轻轻按了一下。指腹陷下去一点,回弹很慢,鱼肉组织显得松散。他又凑近切口处,仔细闻了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冰鲜?你确定?”他抬眼看向那供应商小伙,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鱼肉质松散,缺乏弹性,腥味里带着点…冷藏过久的‘冰箱味’。还有,”他指尖捻起一点冰碴里残留的、极其细微的白色粉末状晶体,“这是反复融冻再急冻才会出现的盐析结晶。这条鱼,至少被反复冻融过三次以上。根本不是什么今早到的冰鲜a级,是库存积压、快过期的b级冷冻货,用特殊手段处理过表皮,冒充冰鲜。” 江屿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条鱼的伪装。他语气平淡,却字字砸在要害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和洞察力。 那供应商小伙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哆嗦着,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江屿扯了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要不要我现在报警,让食药监的人带着专业仪器来验?或者,我直接打电话给港口的‘老刀疤’,问问今早‘海丰’的船靠岸了没有?” “老刀疤”三个字一出口,那小伙子的腿明显软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看江屿的眼神像见了鬼。“你…你认识刀爷……” “滚。”江屿没再多说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块冰坨子砸在地上。 那小伙子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了,连那条问题鱼都不敢要了。 后厨的人都看呆了。赵师傅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江总!您…您神了!这都看得出来?!” 江屿没接话,只是对赵师傅吩咐:“这条鱼处理掉,不能上桌。婚宴主菜换成备用的烤羊腿,分量加足。损失记我账上。” “哎!好!我马上去办!”赵师傅连忙应声。 处理完突发状况,江屿洗了手,重新回到喧嚣的婚宴包间。他走到我身边,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解决了?”我小声问。 “嗯。”他应了一声,捏了捏我的手心。 台上,司仪正热情洋溢地喊着:“下面,有请我们英俊的新郎官,为我们美丽的新娘子戴上象征永恒的婚戒!” 音乐响起,灯光柔和地打在我们身上。满堂宾客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江屿拿起那个小小的、朴素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金戒指。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指间那点温润的金色上,也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他抬起眼,深潭般的眸子锁住我。那里面,是沉静的大海,也是燃烧的炭火。 他执起我的左手,动作郑重而温柔,将那枚小小的金戒指,稳稳地、缓缓地……推到了我无名指的指根。 冰凉的金属环,瞬间被他的体温和我的体温共同焐热。尺寸,分毫不差。 他握紧我的手,指腹在我无名指那圈小小的金戒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晚晚,”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鼎沸的人声和音乐,“‘晚屿’是我们的起点,不是终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堂祝福的笑脸,最后落回我眼底,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野心: “我们的商业帝国,今天,从这里开始。” 炉膛里,炭火爆开一个明亮的火星。 肉串在铁网上滋滋作响,油花跳跃,香气霸道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金色,像一枚烙印,也像一枚启程的徽章。 第118章 金枪鱼里的商机 后厨的插曲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涟漪很快被婚宴更汹涌的喧嚣吞没。当江屿牵着我的手重新出现在包间门口时,鼎沸的人声、米酒的甜香、炭火炙烤油脂的滋啦声,混合着亲朋们更胜之前的热情笑脸,瞬间将我们包裹。 “新郎官回来啦!”张哥的大嗓门率先响起,带着心照不宣的痛快,“来来来,这杯必须补上!刚才那点小风小浪,算个屁!江兄弟,硬气!” “晚晚,别往心里去!有些人呐,就是见不得别人好!”隔壁裁缝铺的王婶拉着我的手,心疼地拍拍,“咱晚晚有福气,江屿护着你呢!” “对!护得好!”众人哄笑着应和,看向江屿的眼神除了往日的亲近,更多了几分由衷的佩服和刮目相看。那几句轻描淡写却刀刀见血的话,不仅撕破了柳薇薇和李总的伪装,更是在这烟火缭绕的“晚屿”,无声地竖起了一面旗帜。 我脸上笑着,心里那股暖流还在激荡。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金戒,被他体温熨烫得温温热热,硌在指根,是沉甸甸的安稳。刚才那点因柳薇薇而起的屈辱,早被这安稳和满堂真心的祝福冲刷得干干净净。 江屿脸上也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那点因护短而起的冷冽尚未完全散去,在灯光下折射出更坚硬的质地。他从容地端起酒杯,回应着大家的热情,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定海神针般的沉稳:“一点意外,扰了大家兴致。我和晚晚谢过各位叔伯婶娘、兄弟姐妹的见证。酒管够,肉管饱,大家尽兴!” “尽兴!”众人轰然应诺,气氛重新攀上高峰。划拳声、笑闹声、碰杯声,几乎要掀翻“晚屿”二楼的顶棚。那条未能上桌的顶级金枪鱼带来的小小遗憾,被赵师傅吆喝着端上来的、烤得外焦里嫩、分量十足的整只大羊腿瞬间弥补。浓烈的孜然和肉香霸道地占据了空气的每一寸,勾得人食指大动。 我和江屿继续挨桌敬酒。走到靠窗那桌时,我眼角余光瞥见小石头正猫着腰,从地上捡起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片。他好奇地展开看了看,小眉头拧着,似乎认不全上面的字。 “石头,捡到啥了?”我笑着问了一句。 小石头抬起头,把纸片递过来:“晚晚姐,就刚才那个跑掉的、凶巴巴的叔叔掉下的,踩脏了。” 我接过来,是张送货单的复印件,抬头印着“海丰冷链物流”。单子上字迹有些模糊,但关键的品名、规格和签收栏还算清楚。 “蓝鳍金枪鱼(冰鲜)……规格:a级……重量:65kg……”我轻声念着,目光落在签收栏那个潦草的签名和日期上——正是今天。落款是“海丰冷链”,盖了个模糊的红章。 “呵,”江屿在我身边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嗤,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冰鲜a级’,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他扫了一眼那张单子,眼神锐利如刀锋刮过纸面,“章是真的,货是假的。这种把戏,也就糊弄外行。” 小石头仰着小脸,懵懂地问:“江屿哥,那鱼……是坏的吗?” 江屿揉了揉小石头的脑袋,语气缓和下来:“嗯,不新鲜,不能吃。不过石头别担心,羊腿管够。” “哦!”小石头用力点头,注意力立刻被香喷喷的羊腿吸引走了。 我捏着那张皱巴巴的送货单,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块石头。柳薇薇带来的羞辱被江屿挡了回去,可这条鱼,却像一根刺,扎在了“晚屿”的肉里。今天婚宴用的都是最好的食材,是我和江屿精挑细选、咬着牙订下来的,就想给所有帮衬过我们的街坊亲友一个体面、一个交代。结果呢?差点被无良供应商用库存垃圾货糊弄了!要不是江屿…… 一股火气又隐隐冒头。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砸招牌、毁心血! “想什么呢?”江屿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温热的酒气。 我回过神,把那张送货单塞进他西装口袋里,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憋屈!差点让他们毁了咱的席面!这口气,就这么咽了?” 江屿低头看了我一眼,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沉静深处涌动的暗流。他捏了捏我的手心,力道带着安抚,也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急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海丰’……名字我记下了。” 他的语气太平静,平静得不像是在说一个刚刚试图欺诈他们、还差点得逞的对手,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即将被收入囊中的目标。这种平静下的力量感,奇异地抚平了我心头的躁火。 婚宴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多才散场。送走最后一批醉醺醺却心满意足的街坊,喧嚣散尽,“晚屿”二楼杯盘狼藉,只剩下满室的饭菜余香和淡淡的酒气。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映着满地红彤彤的炮仗碎屑,有种热闹过后的慵懒和踏实。 我和江屿都累得不轻,脸上挂着笑,也挂着倦意。他脱下西装外套,只穿着那件挽起袖子的白衬衫,开始默默收拾残局。动作利落,丝毫不显忙乱。我也赶紧帮忙,收拾碗碟时,手指上那圈金戒指时不时碰到瓷器,发出细微的轻响,提醒着我身份的改变。 赵师傅带着后厨的人上来帮忙清扫,脸上还带着对中午事件的余悸和佩服:“江总,今天多亏了您!不然那鱼真端上去……我这老脸都没地方搁!‘海丰’这帮孙子,太不是东西了!专坑我们这种小店!” 江屿把一摞盘子放进塑料筐里,直起身,问道:“赵叔,像这种顶级冰鲜金枪鱼,平时进货渠道就‘海丰’一家?” 赵师傅叹了口气,用油腻的抹布擦了擦手:“哪能啊!好东西谁都想要,可好货源难找啊!‘海丰’算是本地最大的一家冷链,路子野,能搞到港口第一手的好东西——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吹的。其他几家小公司,要么量少不稳定,要么价格高得离谱,还不见得保真。像今天这种a级蓝鳍,想稳定拿到,还真绕不开他们。这帮人就是仗着这个,店大欺客!妈的!” 他愤愤地啐了一口,显然也吃过不少暗亏。 “稳定货源……”江屿重复了一句,目光落在窗外楼下熙攘的街道,若有所思。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沾了点油污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节奏沉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韵律。 我看着他沉静的侧脸,下午被他那句话压下去的火气,又隐隐被赵师傅的话勾了起来,忍不住插嘴:“难道就让他们这么一直坑下去?今天敢拿b级冷冻货冒充a级冰鲜,明天指不定拿什么烂鱼臭虾糊弄人!就没人管管?” 赵师傅苦笑:“管?怎么管?人家有门面有执照,送货单写得清清楚楚是a级冰鲜,咱们没当场抓住确凿把柄,事后去扯皮,人家一句‘运输损耗’‘解冻不当’就把你打发了。报警?食药监?查一次费时费力,最后多半也是调解了事,罚点不痛不痒的钱,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咱们做生意的,时间耗不起啊!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憋屈的现实,听得我胸口发闷。这不就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仗着信息差和渠道垄断,肆无忌惮地吸血! “所以,”江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油锅,瞬间让赵师傅的抱怨和我心头的憋闷都静了下来。他转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赵师傅,也看向我,眼底那点思索的光芒凝聚成了锐利的星芒,“想不被卡脖子,不被当冤大头,就得有自己的渠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安静下来的包间里: “别人靠不住,那就自己来。” “自己来?”赵师傅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江总,您是说……我们自己搞冷链?那……那投入可海了去了!冷库、运输车、港口关系……这哪是我们一个小烧烤店玩得转的?”他连连摆手,觉得江屿是不是酒劲上头了。 我却心头猛地一跳,看着江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下午他摩挲我戒指时说“我们的商业帝国,今天从这里开始”时,那种不容置疑的野心和笃定,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那不是醉话,也不是安慰。他是认真的! “不是现在,”江屿的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但这条路,必须趟出来。餐饮的根,除了味道,就是食材。源头被人捏着,脖子就永远卡着。”他目光转向窗外,似乎穿透了城市的高楼,望向了更远的港口,“‘海丰’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不能?他们靠垄断和欺诈,我们靠……” 他收回目光,落在我脸上,也落在无名指那圈温热的金戒上,声音低沉而有力: “真本事,和一条谁也别想糊弄的底线。” 包间里一时寂静。赵师傅张着嘴,显然被江屿话里透出的庞大格局和决心震住了,半晌说不出话。阳光透过贴满大红喜字的玻璃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和清晰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考究藏青色夹克、身材微胖、笑容和煦的中年男人,在一个年轻助理的陪同下,正沿着楼梯走上来。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却洋溢着喜庆余韵的包间,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江屿身上。 “哈哈,江老板!恭喜恭喜!新婚大喜啊!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自罚三杯!”中年男人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商海沉浮历练出的圆融和气场。他目光锐利却不让人生厌,脸上是真诚的笑意。 江屿转过身,脸上那点冷硬的沉思瞬间收敛,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客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陈总?稀客。您怎么……” 来人正是陈志远,本市餐饮界的风云人物,旗下几家高端酒楼名声在外,和我们“晚屿”这种扎根社区的小店,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志远笑着摆摆手,示意助理把带来的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在旁边还算干净的桌上:“听说了江老板今日大喜,特意来讨杯喜酒沾沾喜气!更重要的是……”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江屿,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探究,“中午那场‘戏’,精彩!我在隔壁包间谈事,隔着屏风都听见了!柳家那丫头和她带来的那个李胖子,脸都绿了吧?哈哈!” 他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也不嫌脏,继续道:“后来后厨那点小风波,我也听说了。江老板,好眼力!好手段!一条鱼,把‘海丰’那点龌龊底子掀了个底朝天!佩服!” 原来他一直在!我心头微凛,下意识地看向江屿。 江屿神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陈总过奖。不过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自保而已。” “自保?”陈志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江老板太谦虚了。识破金融黑幕,那是需要信息网;一眼看穿顶级海鲜的猫腻,那是需要真功夫和行业里摸爬滚打的经验!这两样,江老板年纪轻轻就都有了,前途无量啊!”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同行间才懂的默契和试探:“不瞒江老板,我们‘御膳坊’也被‘海丰’坑过几次,哑巴吃黄连!高端食材这一块的水太深,太浑!一直想找个靠谱的、懂行的、还有胆气掀桌子的合作伙伴……”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屿:“江老板,有没有兴趣……聊聊?” 包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街道隐约的车流声。赵师傅屏住了呼吸,看看陈志远,又看看江屿,一脸震惊。我心跳加速,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金戒,那点温热的金属感仿佛带着电流,直窜心底。 陈志远抛出的,绝不仅仅是一根橄榄枝,更像是一块巨大的、通往另一个更广阔世界的敲门砖!而这块砖,是江屿用他今天展现出的、远超这间小小烧烤店的锋芒和实力,硬生生劈出来的! 江屿沉默着。他挺拔的身影立在杯盘狼藉的婚宴残局中,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沉静的轮廓。他没有立刻回答陈志远,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似乎穿透了城市的暮色,望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那眼神里没有狂喜,没有急切,只有一片深海般的沉静,以及沉静之下,正在缓缓启动的、庞大机器的轰鸣。 他端起桌上一杯不知谁喝剩的、已经凉透的米酒,对着陈志远遥遥一举,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落子无悔的决断: “陈总,这杯凉酒,敬新局。” 第119章 鱼眼里的刀光 陈志远那句“聊聊”的尾音,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杯盘狼藉的寂静里。 我看着江屿。夕阳最后的余晖穿过满是油手印的玻璃窗,在他挺直的鼻梁和下颌线上描了一道暖金,却衬得他眼底那片深海越发沉静难测。他没立刻去接陈志远伸出的手,也没碰那杯凉透的米酒,只是目光从陈志远那张带着精明笑意的脸上,缓缓移向窗外。 楼下,“晚屿”霓虹招牌刚刚亮起,红光晕染着街边刚支起的小吃摊升腾的白气。喧嚣市井,烟火人间。这曾是我们扎根的地方,也是我们几乎被“海丰”这种蛀虫啃噬的地方。 “陈总,”江屿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铁,沉甸甸地落下来,“‘聊聊’之前,有件事,得先了结。”他收回目光,落在赵师傅脸上,“赵叔,那条鱼,还在后头?” 赵师傅还沉浸在刚才江屿“自己搞渠道”那番话的震撼里,闻言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在!在!按您吩咐,扔后面小冷库了,想着等明天再处理。” “带路。”江屿言简意赅,抬脚就往后厨方向走。他没看陈志远,但那不容置疑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邀请。 陈志远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嗅到了猎物的猛兽,脸上那种圆融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浓厚的兴趣。“江老板这是要现场教学?”他哈哈一笑,也不见外,起身就跟了上去,助理亦步亦趋。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跟上。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硌着掌心,提醒着我这场婚宴的余波远未平息。那条差点毁了席面的鱼,就像一根毒刺,不拔出来,后患无穷。江屿要干什么? 后厨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水槽里还泡着些油腻的碗碟。角落那个平时存放少量备用食材的小冷库门开着,一股混杂着海腥和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条一米多长的蓝鳍金枪鱼被随意地丢在覆着白霜的地上,像一具被戳穿了华丽外衣的尸体,在惨白的灯光下,鱼腹切开处暗沉的肉色和松散的质地一览无遗。 江屿走过去,蹲下身,丝毫不在意昂贵的西装裤蹭上冰霜。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没有戴手套,直接按在鱼腹那暗红的切面上,指腹用力下压。 “看这里,”他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冷库里,“顶级冰鲜蓝鳍,肉质紧实如凝脂,指压凹陷会迅速回弹。但这块,”他手指松开,按下去的地方留下一个明显的凹坑,恢复极其缓慢,“像泡了水的烂棉絮。” 他又用手指捻起鱼腹切口边缘一点粘稠的、带着暗红血丝的粘液,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海腥味太重,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和……冷藏库角落的‘闷味’。新鲜金枪鱼的血液是鲜红的,带着海洋的清新,而不是这种腐败前兆的暗红和腥臭。” 陈志远也凑近了些,学着江屿的样子按了按鱼肉,又闻了闻,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地点点头:“确实!这味道……隔着冰都透着一股不新鲜。江老板,好眼力!不是常年跟顶级食材打交道的老饕,根本辨不出这细微差别。”他看向江屿的眼神,欣赏之外,更多了几分郑重和探究。这个年轻人,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还有这里。”江屿站起身,走到鱼头位置。巨大的鱼头歪在一边,一只鱼眼浑浊发白,像蒙了层厚厚的翳,另一只则诡异地呈现出一种暗黄色。他用手指,极其粗鲁地、直接插进了那只暗黄色的鱼眼里! “啊!”我低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后退半步。赵师傅也倒抽一口冷气。 江屿的手指在鱼眼窝里搅动了一下,猛地抽出!指尖,赫然沾着一小片凝固的、暗黄色的、类似油脂的胶状物! “冰鲜鱼的鱼眼,应该是清澈透明、饱满凸出的。”江屿将那点恶心的胶状物在灯光下展示,声音冷得像冰,“只有反复冻融导致眼球内部组织液化腐败,才会出现这种浑浊和塌陷。为了掩盖,他们用这种劣质鱼油和明胶混合物,灌进去填充,伪装饱满!手法够下作!” 陈志远看着江屿指尖那点东西,胃里一阵翻腾,脸色铁青,狠狠啐了一口:“他妈的!‘海丰’这帮杂碎!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干得出来?!这要是吃出问题……”他不敢想下去,看向那条鱼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仿佛那不是食材,而是一包剧毒。 就在这时,冷库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嚣张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粗嘎的公鸭嗓叫嚷: “姓江的!给老子滚出来!敢污蔑我们‘海丰’的货?!活腻歪了是吧?!” 冷库里的气氛瞬间绷紧! 赵师傅脸色一白:“坏了!是‘海丰’那个管事的,外号‘刀疤强’!是个狠角色!” 陈志远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江屿。却见江屿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纸巾,仔细擦掉指尖那点恶心的胶状物,动作从容得像在擦掉一粒灰尘。 “来得正好。”他声音平静无波,抬脚就往外走。 后厨门口,堵着三条人影。为首的是个剃着青皮头、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的壮汉,左边脸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耳根划到嘴角,让他本就凶悍的脸更添几分戾气。正是“刀疤强”。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小年轻,手里还拎着半米长的钢管,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后厨。 “刀疤强”一眼就看到了走出来的江屿,还有他身后的陈志远,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有别人,但嚣张气焰丝毫未减,指着江屿鼻子就骂:“操!姓江的!就是你小子污蔑我们‘海丰’的货有问题?还他妈敢打我的人?今天不给老子个交代,你这破店别想开了!”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屿脸上,浓重的烟臭味熏人。 后厨的帮工们吓得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赵师傅紧张地攥着油腻的抹布。我心头狂跳,下意识想挡在江屿前面,却被他反手轻轻一拨,护在了身后。他宽阔的肩背像一道沉默的山梁。 “交代?”江屿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刀疤强”的叫嚣,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你要什么交代?是交代你们用库存b级冷冻货冒充a级冰鲜?还是交代你们用劣质鱼油明胶灌鱼眼造假?或者……”他目光扫过“刀疤强”和他手下手里的钢管,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让人心底发寒的弧度,“交代你们带着管制器械,上门寻衅滋事?” “你他妈放屁!”“刀疤强”被江屿几句话戳得暴跳如雷,尤其听到“灌鱼眼”这种核心造假手段被点破,脸上刀疤都扭曲了,“证据呢?!没有证据,老子告你诽谤!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证据?”江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侧身让开一点,露出身后小冷库的门,“你要的证据,在里面那条鱼身上。鱼眼里的填充物还没清理干净,要不要进去亲自‘验验货’?” “刀疤强”眼神凶光闪烁,下意识就想往里冲,但看到江屿身后气度不凡、脸色铁青的陈志远,又硬生生刹住了脚步。他不认识陈志远,但直觉告诉他这人不好惹。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验个屁!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搞的鬼!姓江的,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唬人!在老子地盘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今天这事,要么赔钱!十万!算你污蔑我们声誉的损失费!要么……”他掂了掂手里的钢管,威胁意味十足。 “十万?”江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海丰’的声誉,值十万?我看,倒贴钱都没人要。” “你他妈找死!”“刀疤强”彻底被激怒了,再也顾不上陈志远,抡起钢管就朝江屿肩膀砸过来!他身后的两个小混混也蠢蠢欲动! “江屿!”我吓得失声尖叫,心脏几乎停跳! 电光火石间! 江屿没躲!他甚至迎着那砸下来的钢管,不退反进!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刀疤强”握着钢管的手腕!那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伴随着“刀疤强”杀猪般的惨嚎同时响起! 钢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刀疤强”那张凶悍的脸瞬间因剧痛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唰”地冒了出来,整个人像只被捏住七寸的癞蛤蟆,佝偻着身子,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江屿死死钳住,动弹不得!他那两个刚想冲上来的手下,被这凶悍狠辣的一手直接镇在原地,脸色煞白,握着钢管的手都在抖! 整个后厨,死一般寂静!只剩下“刀疤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陈志远瞳孔猛缩,看向江屿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他原以为江屿只是头脑精明,没想到身手也如此狠辣果决!这哪里像个开烧烤店的老板? 江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随手捏碎了一只苍蝇。他钳着“刀疤强”变形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千钧的压迫感,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 “刀疤强”疼得浑身筛糠,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只剩下满眼的恐惧和求饶:“能…能…江…江爷…松…松手…断了…要断了…” “十万?”江屿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不…不要了…一分不要了…”“刀疤强”哭丧着脸,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那条鱼的钱?” “退…全退!双倍…不,三倍退给您!”刀疤强忙不迭地喊。 “以后‘晚屿’的货……” “不…不敢送了!再也不敢了!江爷您高抬贵手…”“刀疤强”感觉自己的手腕真的要碎了,剧痛让他语无伦次。 江屿这才微微松了点力道,但依旧没放开。他目光越过痛得直抽气的“刀疤强”,落在那两个噤若寒蝉的小混混身上,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带着你们老大,滚。再有下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根钢管,又落回“刀疤强”惊恐的脸上,“断的就不止是手了。” “滚…这就滚…”两个小混混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上来,架起几乎瘫软的“刀疤强”,捡起地上的钢管,头也不敢回地仓皇逃离了后厨,那狼狈样比中午的柳薇薇和李总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厨再次陷入寂静。空气里还残留着血腥味、鱼腥味和“刀疤强”留下的恐惧气息。 赵师傅和帮工们看江屿的眼神,已经从佩服变成了敬畏,如同看着一尊沉默的煞神。 陈志远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江屿的目光复杂无比,震惊、欣赏、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江屿,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江老板,今天陈某真是开了眼了。识货,懂行,有胆,更有手段!‘海丰’这条线,算是彻底被你掐断了。”他弹了弹烟灰,目光锐利起来,“你刚才说,想自己趟条路出来。现在,还只是想吗?” 江屿接过烟,没点,只是夹在指间。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枪鱼,又抬眼看向陈志远,深潭般的眼底,那点沉静终于被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点燃。 “路,”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开山劈石般的决断,“已经在脚下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充满油烟味、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后厨,最后落在我脸上,落在我无名指那圈小小的金戒上。那眼神里的火焰,瞬间又沉淀成一片温热的深海。 “不过,陈总,”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属于商人的沉稳,“‘晚屿’的根在这里。步子太大,容易扯着。新局要开,也得先把自家后院扫干净,把根基夯结实。” 陈志远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更亮的光彩!他明白了江屿的意思。这个年轻人,不仅有掀桌子的狠劲,更有稳扎稳打的定力!他不是要一口吃成胖子,而是要借“晚屿”这个稳固的跳板,一步步搭建自己的王国!这种清醒的野心,比单纯的狠辣更让人心惊! “哈哈哈!好!好一个‘先把后院扫干净’!”陈志远抚掌大笑,之前的凝重一扫而空,只剩下棋逢对手的畅快,“江老板,你这个朋友,我陈志远交定了!合作,不急在一时!等你把‘晚屿’这后院篱笆扎稳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这食材源头的大事!”他特意加重了“聊聊”二字,心照不宣。 他从助理手里接过一张烫金的名片,郑重地双手递给江屿:“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江老板随时需要搭把手,或者……想聊聊怎么‘扎篱笆’,尽管打给我!” 江屿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点点头,没多说什么,随手放进了衬衫口袋。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陈志远,喧嚣了一天的“晚屿”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窗外,城市的霓虹已经彻底点亮,映照着玻璃窗上那些斑驳的大红喜字。 后厨里,只剩下我和江屿,还有那条躺在冷库门口的“罪魁祸首”鱼。 巨大的疲惫感终于席卷上来。我靠在水槽边,看着江屿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冲刷着他骨节分明、刚刚捏碎了别人手腕的手。水流冲走了他指缝间可能沾染的血腥和鱼腥,却冲不散他身上那股沉淀下来的、令人心安的强大气息。 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刚才的冷厉和锋芒尽数敛去,只剩下熟悉的沉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他朝我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指尖带着水汽的微凉,包裹住我无名指上那圈温热的金戒。 “累了吧?”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 “嗯。”我靠在他肩上,鼻尖蹭着他挺括的衬衫领口,闻着淡淡的皂角味和属于他的气息,那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真正松懈下来。今天这场婚宴,比打仗还累。柳薇薇的羞辱,“海丰”的欺诈,“刀疤强”的威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怕吗?”他低声问,指腹轻轻摩挲着我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摇摇头,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深潭里映着灯光,也映着我。“有你在,不怕。”我说的是真心话。从他在柳薇薇面前护住我,到识破金枪鱼,再到刚才雷霆手段解决“刀疤强”,他像一座沉默的山,替我挡下了所有的风雨和恶意。 他眼底掠过一丝暖意,低头,温热的吻轻轻落在我额头,带着安抚的力量。 “后院,”我靠着他,声音闷闷的,“篱笆怎么扎?”陈志远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我知道,更大的挑战才刚刚开始。那条金枪鱼打开的,绝不仅仅是一扇合作的门,更可能是一个布满荆棘的战场。 江屿沉默了片刻,搂着我的手臂收紧了些,下巴抵着我的发顶。他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沉稳而充满力量: “一步一步来。明天,”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那里面没有迷茫,只有清晰的路径,“先去找‘老刀疤’。” 老刀疤?港口那个名字?我心头一动。这个名字,今天已经两次震退了对手。 “然后呢?”我追问。 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锁住我,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充满了笃定和野心的弧度: “然后?让今天所有想给我们使绊子的人看看,‘晚屿’这块招牌,下面埋着的,到底是什么。” 第120章 码头上的刀疤爷 港口的风,带着咸腥和铁锈的味道,刀子似的往人骨头缝里钻。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天幕压着同样灰蓝色的海面,远处巨大的龙门吊像沉默的钢铁巨兽,吞吐着远洋货轮卸下的集装箱。 我裹紧了江屿硬给我套上的厚棉袄,还是觉得冷气直往脖子里灌。脚下的地面油腻腻湿漉漉的,混杂着鱼鳞、碎冰和说不清的污渍,踩上去直打滑。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海腥、机油和腐烂物的混合气味,熏得人脑仁疼。 “晚晚,跟紧我。”江屿的声音在喧嚣的码头噪音里依旧清晰沉稳。他只穿了件深色的防风夹克,拉链拉到顶,衬得下颌线越发冷硬。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安稳。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眼前这片混乱而充满野性力量的码头世界,步履坚定,没有丝毫迟疑或好奇。 和昨晚在“晚屿”后厨那个狠辣果决、徒手捏断人手腕的煞神不同,此刻的江屿更像一头回到熟悉猎场的头狼,沉默,警惕,带着一种内敛的掌控力。这种切换自如的气场,让我既安心又隐隐心悸。 我们穿过堆积如山的渔网,绕过散发着恶臭的卸鱼区。光着膀子、身上纹着狰狞图案的壮汉们扛着沉重的鱼筐,吆喝着粗俗的号子,汗水和海水混在一起,在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各种方言的咒骂、讨价还价声、冰块的碎裂声、引擎的轰鸣声……汇成一股原始而躁动的洪流。 一个叼着劣质香烟、脸上横着一道疤的汉子斜着眼打量我们,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江屿脚步没停,只是微微侧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去。那汉子脸上的轻佻瞬间僵住,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别开了脸,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淹没在嘈杂里。 “这边。”江屿拉着我,拐进一条更狭窄、更脏乱的通道。两侧是低矮破旧的仓库,铁皮门大多锈迹斑斑,有些半开着,露出里面堆积的货物和幽暗的光线。空气里那股腐烂的鱼腥味更重了。 通道尽头,一个不起眼的小仓库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在晨风里摇晃,在油腻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门口蹲着两个人,都穿着脏兮兮的工装裤,一个在磨刀,刺耳的“嚓嚓”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瘆人;另一个正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像是风干的肉条。两人听到脚步声,同时抬起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警惕而凶狠地盯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感。 磨刀的那个,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磨刀的动作带着一股狠劲儿。削肉的那个,眼神更阴鸷,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残忍的笑意。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抓紧了江屿的胳膊。这地方,这气氛,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谈正经生意的地方! 江屿的脚步停在了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他没说话,只是平静地回视着那两道凶狠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沉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磨刀声和远处码头的喧嚣还在持续。 几秒钟死寂般的对峙。 削肉的那个男人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找谁?”他手里的小刀停了下来,刀尖对着我们。 “刀爷。”江屿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磨刀声。 磨刀的动作戛然而止。两个男人的眼神瞬间变了,从凶狠的审视变成了更深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削肉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江屿,目光尤其在他那双沉稳的眼睛和站姿上停留片刻。 “刀爷今天不见客。”磨刀的男人开口,语气生硬。 江屿没动,也没再说话。他只是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不是名片,也不是钱。 是一枚小小的、边缘带着轻微磕碰痕迹的旧式铜钱。铜钱用一根磨损严重的红绳穿着。 他两指捏着那枚铜钱,红绳垂落下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晃动。 削肉的男人看到那枚铜钱,瞳孔猛地一缩!他手里的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磨刀的男人也霍然站起,脸上的凶悍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取代。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眼神交流着只有他们才懂的信息。削肉的男人再看向江屿时,眼神里的凶狠和审视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肃穆的恭敬,甚至带着点……敬畏? 他侧身让开,对着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微微躬身,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爷在里面。请。” 磨刀的男人也立刻让到一边,微微低头。 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我目瞪口呆。一枚旧铜钱?江屿……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会认识这种地方、这种人?还有“刀爷”……港口传说的那个名字? 江屿收起铜钱,重新放回内袋。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他紧了紧握着我的手,低声说:“别怕,跟着我。” 然后,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皮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门内的景象,和门外判若两个世界。 空间不大,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厚重的实木方桌,几把同样质地的椅子。角落里一个烧得正旺的小炭炉,炉子上一把乌黑的陶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醇厚的老茶香,瞬间驱散了门外的鱼腥和油腻。 一个老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桌旁。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褂子,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正专注地摆弄着桌上的一套紫砂茶具。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力量感。 听到开门声,老人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把沙哑却异常平稳的嗓音说了一句:“关门。” 江屿反手关上了铁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寒意。小仓库里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陶壶的沸水声和淡淡的茶香。 老人这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很普通,布满深刻的皱纹,像饱经风霜的老树皮。唯独那双眼睛,浑浊的瞳孔深处,却沉淀着一种历经沧桑、看透世事的锐利光芒,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江屿脸上,停顿了几秒,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久别重逢般的了然。 然后,他的视线才移向我。那目光很温和,甚至带着点长辈看晚辈的慈祥,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坐。”老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依旧沙哑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江屿拉着我在他对面坐下。椅子是实木的,很沉,很凉。 老人提起陶壶,滚烫的水流注入紫砂壶中,蒸汽氤氲。他熟练地洗茶、泡茶,动作行云流水。很快,两杯色泽深红、香气浓郁的茶汤推到了我们面前。 “尝尝。老普洱,压惊。”老人自己端起一杯,吹了吹热气。 江屿端起茶杯,没有客套,直接喝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地抿了一口。茶汤极苦,但瞬间又涌起一股强烈的回甘,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也奇异地安抚了紧绷的神经。 “为了那条鱼?”老人放下茶杯,浑浊的眼睛看着江屿,开门见山。 “是。”江屿放下杯子,声音沉稳,“‘海丰’的手伸得太脏,差点污了我的婚宴。” “哼,”老人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不屑,“‘海丰’?周家那不成器的小崽子弄出来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靠坑蒙拐骗,用些下三滥的手段糊弄外行,坏规矩。”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昨天你收拾的那个‘刀疤强’,是他手下的一条疯狗。打得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江屿脸上,带着一丝深意:“不过,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听我骂‘海丰’的吧?” “瞒不过您。”江屿坦然承认,“‘海丰’这根刺,必须拔掉。但拔刺之前,得先让‘晚屿’活得更稳当。食材的根子,不能捏在别人手里,尤其是‘海丰’这种人手里。” “哦?”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浓厚的兴趣,“你想自己抓这条根?” “想。”江屿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从港口第一手开始。真东西,好货色,公平交易。‘晚屿’现在是小,但根基稳了,才有以后。” 老人没说话,只是用那双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江屿许久。小仓库里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茶香。 半晌,老人忽然笑了。那笑容牵动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裂开缝隙,却透着一股豁达和欣赏。 “好!有种!像你爹当年那股劲儿!”他拿起茶壶,亲自给江屿的杯子续上滚烫的茶汤,“路子野,胆子大,但眼里有底线。这码头,缺的就是你这种想自己立规矩的人!” 他放下茶壶,浑浊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务实:“说吧,想要什么?” 江屿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展开,推到老人面前。上面清晰地列着几项:“稳定、保质的冰鲜金枪鱼供货渠道,每周三、五两批,量不用太大,但必须是当天的a级货。另外,还有几样时令海鲜,品质优先,价格按市价走。” 清单简洁明了,没有狮子大开口,却直指核心需求——稳定、保真、源头直采。 老人拿起那张纸,眯着眼看了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似乎在衡量什么。 “东西,有。路子,也有。”老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但规矩,得先立清楚。第一,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老刀疤’三个字挂出去的东西,不能有半点假。你拿回去的东西,也得对得起我这块招牌。第二,货款现结,概不赊欠。第三,只跟你做。”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江屿,“我这条老船,只认一个掌舵的。你能做到?” “能。”江屿的回答依旧简洁有力,眼神坦荡而坚定。 “好!”老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爽快!这事儿,我应了!以后周三、五清晨,港东七号码头,‘老顺发’渔行的船靠岸,你派人直接去挑!报我的名号,没人敢糊弄你!”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老辣的光芒:“至于‘海丰’那条疯狗和他背后的周家……哼,动了歪心思,坏了码头的规矩,自然有人会收拾。你专心扎你的篱笆,打你的根基。” 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随着老人这句话轰然落地!有了“老刀疤”这条最硬的渠道,“晚屿”在高端食材供应链上最大的短板,瞬间被补上了一块最坚实的基石!我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看向江屿,他沉静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松动。 “谢刀爷。”江屿郑重地端起茶杯。 “谢什么。”老人摆摆手,端起自己的茶杯跟他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规矩之内,互惠互利。我看好你小子的将来。这码头,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茶香袅袅,暖意融融。刚才门外的凶险和寒意,仿佛被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离开那间弥漫着老茶香的小仓库时,天色已经大亮。码头的喧嚣更盛,但走在江屿身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看着晨光勾勒他沉静而坚定的侧脸,我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对未来的憧憬。 港口的风依旧凛冽,却似乎不再那么刺骨。 我们刚走到码头外围相对开阔的区域,准备打车回城。江屿的手机突然急促地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赵师傅打来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立刻接起:“赵叔?” 电话那头传来赵师傅焦急万分、甚至带着哭腔的声音:“江总!不好了!出事了!店里……店里被人砸了!玻璃全碎了!桌椅都掀了!后厨也……也毁了!刚送来的新鲜食材被泼了红漆!还有……还有……” 赵师傅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着:“大门上……被人用红漆泼了几个大字……写的是……是……‘臭婊子开的黑店,滚出城南’!”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浑身冰冷!砸店?泼漆?臭婊子?滚出城南? 柳薇薇! 一定是她!那个在婚宴上被江屿当众剥掉所有伪装的柳薇薇!她不敢正面再来招惹江屿,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砸了我们的店!砸了我们刚刚起步的根基! 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像岩浆一样冲上头顶,烧得我眼前发黑,牙齿都在咯咯打颤!她怎么敢?!她凭什么?! 江屿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泛白!他脸上那点刚刚因谈成合作而松动的暖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刺骨的、足以让周围空气都凝结的森然戾气!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骤然眯起,锐利如出鞘的刀锋,直刺向远处城市的方向。眼底深处,压抑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汹涌翻滚。 “知道了。”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平稳,却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保护好自己,别动现场。报警,拍好照片。” 他挂断电话,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咸腥冰冷的港口空气。再看向我时,眼底的戾气被他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安抚:“别怕,晚晚。” 他拉起我的手,大步走向路边停着的出租车,步伐快而稳,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决绝。 “回家。”他拉开车门,声音冷硬如铁,“看看谁这么急着找死。” 第121章 柳家父女的耳光 出租车在城南老巷口停下,车轮碾过一地碎玻璃渣,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清晨本该升腾的烟火气,被一股浓烈刺鼻的红油漆味和狼藉彻底取代。 “晚屿”的招牌歪斜地挂着,霓虹灯管碎裂,像一只泣血的眼。临街的落地窗只剩下狰狞的框架,玻璃碎片铺满了人行道,反射着惨淡的晨光。店门洞开,里面更是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断腿残骸散落一地;雪白的墙壁上,巨大的、鲜红刺眼的油漆字像丑陋的伤疤:“臭婊子开的黑店,滚出城南!”字迹张牙舞爪,带着浓烈的恶意。 后厨门口,新鲜的蔬菜、肉串散落一地,被同样鲜红的油漆覆盖、污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几个熟悉的街坊邻居,张哥、王婶他们,正围着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的赵师傅,七嘴八舌地安慰着,脸上都带着愤怒和后怕。看到我们下车,他们立刻围了上来。 “江兄弟!晚晚!你们可算回来了!”张哥拳头攥得死紧,眼珠子都气红了,“这帮天杀的畜生!简直不是人!趁夜里没人,把店砸成这样!” “晚晚啊,别怕!”王婶一把拉住我的手,她的手也在抖,却努力想给我力量,“街坊们都看着呢!绝不能让他们白砸了!” “江总…我对不住您…”赵师傅声音带着哭腔,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和油漆点子,“我…我就住后头,听到动静跑出来…那帮人蒙着脸,手里拿着钢管…我…我不敢冲上去啊…” 我看着眼前这片废墟,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呼吸。愤怒、屈辱、心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遍全身。这里不仅仅是一家店,这是我和江屿一点一滴打拼出来的家,是我们所有心血的结晶,是我们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起点!就在我们新婚的第二天,就在我们刚刚拿到稳定供货渠道、准备大干一场的清晨,它被彻底摧毁了! “臭婊子…”我死死盯着墙上那三个肮脏的字,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柳薇薇!除了她,不会有别人!婚宴上被江屿当众剥掉脸皮,不敢正面报复,就用这种最下作、最恶心人的手段!她要毁掉我们的一切! 我猛地转头看向江屿,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委屈几乎要冲破喉咙。 江屿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冰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一丝愤怒的波动都看不到。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地、一寸寸地扫过店里的每一处破坏痕迹——碎裂的玻璃、歪斜的招牌、倒塌的桌椅、被油漆污染的食材,最后定格在墙上那三个猩红刺目的字上。 他的目光,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可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在奔涌!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刺骨的戾气而凝固了,连愤怒的张哥他们都下意识地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店铺斜对角、巷子口上方一个不起眼的、伪装成路灯装饰的黑色小圆球。那是我们开业时,江屿坚持要装的、最高清的夜视监控探头,位置极其隐蔽,连赵师傅都不知道具体在哪。 “赵叔,”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坨子砸在地上,“去把昨晚的监控录像调出来。从凌晨一点开始,往前倒。” 赵师傅愣了一下,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脸上爆发出希望的光:“有监控?!好!好!我马上去!”他连滚爬爬地冲向店后面临时隔出来的小办公室。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街坊们沉默着,担忧地看着江屿和我。我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江屿依旧沉默,他走到被红漆污染的新鲜蔬菜前,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点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红漆,凑到鼻尖闻了闻。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不到十分钟,赵师傅抱着他的旧笔记本电脑冲了出来,屏幕亮着。“江总!找到了!一点十五分!来了三辆车!下来七八个人!都蒙着脸!带头那个…那个动作…您看!” 江屿接过电脑,放在一张勉强还算完好的桌子上。屏幕的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 高清夜视画面清晰地记录下了一切:三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幽灵般停在巷口,七八个手持钢管、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壮汉跳下车,动作熟练而凶狠。为首一人身形格外壮硕,走路时左肩微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跛态,抡起钢管砸向玻璃的动作极其狠辣。虽然蒙着脸,但那走路的姿态,那抡钢管时肩膀发力的习惯……像烙印一样刻在看过的人的脑海里。 “是‘刀疤强’!”张哥第一个吼出来,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墙上,“化成灰老子也认得这王八蛋走路的德性!昨天在店里被江兄弟收拾成那样,今天就敢来报复!肯定是柳家那个贱人指使的!” 画面继续播放:砸店、掀桌、泼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恶意。最后,那个跛脚的壮汉(刀疤强)走到店门前,拎起一桶红漆,对着大门狠狠泼了上去!鲜红的液体在监控镜头下飞溅,狰狞地覆盖了门板。泼完,他似乎还对着镜头方向,挑衅般地比了个极其下流的手势! “畜生!”王婶气得浑身发抖。 江屿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比手势的动作上,眼神冷得能冻裂屏幕。 “报警。”江屿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这段录像,拷贝出来。高清原文件单独存好,再剪一份清晰的,重点突出这个带头人的特征和最后的手势。” “好!我马上弄!”赵师傅立刻操作起来。 江屿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不是110,而是昨天陈志远留下的那个私人号码。 电话几乎瞬间就被接通了,传来陈志远沉稳的声音:“江老板?这么早,有事?” “陈总,”江屿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冰寒的肃杀,“‘晚屿’被砸了。柳家指使‘海丰’的‘刀疤强’干的。高清监控拍下了全过程,证据确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陈志远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砸店?还泼漆?柳建国家那个丫头,胆子是越来越肥了!真当这城南是她柳家一手遮天的地方了?”他冷哼一声,“江老板,这事你想怎么处理?报警走程序,还是……” “报警是第一步。”江屿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但走程序太慢。我要柳家,今天之内,公开道歉,恢复原状,赔偿所有损失,交出动手的人。少一样,这段高清录像,还有‘刀疤强’和柳薇薇私下交易的证据链(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我会确保它们出现在所有该出现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各大媒体、网络平台,以及……‘云鼎资本’董事会的邮箱里。”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陈志远显然在快速消化江屿话里的信息量和狠劲。公开道歉,交出打手,还要赔偿……这几乎是逼着柳家把脸扔在地上踩!尤其是最后那句——暗示他手里可能掌握着更直接的、柳薇薇指使“刀疤强”的证据,并且威胁要捅到“云鼎资本”那里!李总昨天才在婚宴上被江屿当众揭穿项目亏空,正焦头烂额,如果再加上柳薇薇指使打砸竞争对手的丑闻…… “好!”陈志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果断和欣赏,“柳建国这老狐狸,最看重他柳家的脸面和‘云鼎’那点股份!我这就亲自去柳家‘拜访’!江老板,证据准备好,等我消息!”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柳家这棵树,根子早就烂了,也是时候……松松土了。” 电话挂断。江屿收起手机,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狼藉。警察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忙碌而压抑。警察勘查现场,拍照取证,赵师傅提供了监控录像。我和江屿配合着做笔录。街坊们自发地帮忙清理地上的碎玻璃和杂物,但墙上的红字和被污染的食材,像扎眼的毒疮,时刻提醒着这场恶意的伤害。 江屿一直很沉默,除了必要的回答,几乎不说话。他亲自动手,和警察一起查看每一个被破坏的细节,眼神专注而冰冷。我看着他沉默却充满力量的背影,看着他指关节上因紧握而泛白的痕迹,心里的愤怒和痛楚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决心取代。柳薇薇想用这种方式击垮我们?休想!我们只会站得更直! 临近中午,阳光变得有些刺眼,却驱不散“晚屿”门前的阴霾。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口。 车门打开,柳薇薇先下了车。她穿着一身昂贵的香奈儿套装,妆容依旧精致,但脸色却异常苍白,眼神躲闪,再也没有了婚宴上那种居高临下的刻薄,只剩下强撑的傲慢和难以掩饰的惊惶。她甚至不敢往店里看。 紧接着下车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保养得宜、穿着考究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正是柳薇薇的父亲,柳建国。他的脸色铁青,眉头紧锁,嘴角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眼神锐利而阴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此刻强行压制的怒火。他一下车,目光就锐利地扫过被砸得面目全非的店铺和墙上刺眼的红字,眉头皱得更紧,一丝极度的难堪和愠怒在他眼底闪过。 陈志远也从另一侧车门下来,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点看戏般的淡然,对着江屿和我微微点了点头。 柳建国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直接走向站在店门口、背对着废墟的江屿和我。柳薇薇低着头,脚步迟疑地跟在后面,像个即将受审的犯人。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张哥、王婶他们更是攥紧了拳头,愤怒又带着鄙夷地看着这对父女。 柳建国在离江屿两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复杂地落在江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他似乎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最终,用一种极其生硬、带着屈辱感的语调开口: “江屿,林晚晚。”他甚至省略了任何客套称呼,“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我代表柳家,向你们道歉。是薇薇不懂事,被下面的人蒙蔽,做出了极其愚蠢、恶劣的行为。” 他的话音未落,柳薇薇猛地抬起头,尖声叫道:“爸!明明是他们先……” “你给我闭嘴!”柳建国猛地转头,一声暴喝如同惊雷,震得柳薇薇浑身一哆嗦!他脸上那种伪装的平静彻底撕裂,只剩下狰狞的怒意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屈辱。他扬起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柳薇薇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柳薇薇整个人都趔趄了一下,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凌乱地散在脸颊,白皙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从惊愕迅速转化为巨大的屈辱和怨毒,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蠢货!还不明白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柳建国指着她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全然不顾周围街坊鄙夷的目光和举起的手机,“看看你干的好事!柳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还不快给江先生和林小姐道歉!” 柳薇薇捂着脸,泪水混着被扇歪的粉底流下,她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的目光扫过江屿冰冷的脸,扫过我愤怒的眼神,最后落在那些举着手机、满脸鄙夷的街坊身上。那眼神里的怨毒,浓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在柳建国杀人般的目光逼视下,她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和愤恨:“对…对不起…” “大声点!没吃饭吗?!”柳建国再次怒吼,额角青筋暴起。 柳薇薇身体又是一颤,猛地抬起头,几乎是尖叫出来:“对不起!行了吧!”喊完,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浓烈的恨意几乎要从她身上溢出来。 柳建国这才转向江屿,强行压下怒火,声音依旧生硬:“江先生,薇薇的道歉你们听到了。动手的人,‘刀疤强’和他那几个手下,我已经让人‘请’去派出所自首了,他们会承担法律责任。店里所有的损失,包括停业期间的营业额,我柳家双倍赔偿!今天之内,我会请最好的施工队过来,恢复原状!保证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语速很快,像是急于完成一项屈辱的任务。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带着一丝警告和深意,看向江屿:“这件事,到此为止!陈总可以作证,我柳建国说到做到!也请江先生,信守承诺!” 江屿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柳建国,又扫了一眼捂着脸、浑身散发着怨毒气息的柳薇薇。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那弧度冰冷至极,没有丝毫温度。 “柳总的诚意,我看到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赔偿到位,恢复原状,‘刀疤强’依法处理。这件事,在我这里,暂时了结。” “暂时”两个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又极重。像一根无形的刺,精准地扎进了柳建国父女的心头。 柳建国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柳薇薇猛地抬头看向江屿,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喷出来。 江屿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墙上那刺目的红字,语气淡漠地补充道:“至于墙上的东西,就不劳柳总费心了。我们自己会处理。有些污渍,擦是擦不干净的,只有连皮带肉剜掉,才能彻底清干净。”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比刚才柳建国那一巴掌更响亮、更狠辣地扇在了柳家父女的脸上!柳建国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柳薇薇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你……!”柳薇薇刚想说什么,被柳建国一把死死拽住胳膊。 “好!好!江老板有骨气!”柳建国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眼神阴鸷,“我们走!”他拽着不甘不愿、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杀人的柳薇薇,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迅速钻回了那辆豪华轿车。 黑色轿车像逃窜的老鼠,迅速消失在巷口。 周围的街坊爆发出压抑已久的议论和叫好声。 “呸!活该!打得好!” “有钱了不起啊?就能随便砸人家店?” “江兄弟!解气!太解气了!” “晚晚,别怕!有我们在呢!” 陈志远走过来,拍了拍江屿的肩膀,脸上带着一丝赞许的笑意:“干得漂亮,江老板。柳建国那老狐狸,这次脸是丢到姥姥家了。‘暂时了结’……啧,这话留得妙啊。”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后面的事,需要搭把手,随时开口。” 江屿对陈志远点了点头:“谢陈总。” 陈志远也离开了。 喧嚣暂时平息。阳光照在废墟和红字上,刺眼又讽刺。我走到江屿身边,看着墙上那三个肮脏的字,又看看江屿冷硬的侧脸,轻声问:“我们…自己处理?” “嗯。”江屿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片猩红上,眼底深处是冻结的火焰,“有些东西,必须用自己的手,亲手抹掉。” 他转身,走向后厨的方向,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赵叔,去库房,拿几桶白漆,再拿几把硬毛刷子。” “张哥,麻烦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兄弟,搭把手。” “晚晚,”他看向我,眼神里的冰层融化了些许,带着一种重建家园的坚定,“我们一起,把我们的地方,刷干净。” 就在我们准备动手清理时,柳建国那辆刚刚驶离的黑色轿车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柳薇薇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泪水混着花掉的妆容,狼狈不堪。她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里的怨毒浓得化不开,像淬了毒的针。 “爸!你就这么怕他?!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卖烧烤的下三滥!”她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他手里能有什么证据?肯定是诈我们的!那个监控根本拍不到我的脸!‘刀疤强’那个蠢货也绝不敢把我供出来!你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赔钱?!” 柳建国闭着眼靠在真皮座椅上,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疲惫地捏着眉心。直到柳薇薇的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他才猛地睁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和失望。 “蠢货!到现在你还看不清形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压抑着雷霆般的怒火,“你以为江屿是什么人?一个只会卖烧烤的愣头青?婚宴上几句话就点爆‘云鼎’的雷!昨天在店里徒手废了‘刀疤强’的手腕!今天早上,他直接拿到了港口‘老刀疤’的供货渠道!连陈志远都亲自下场替他站台施压!” 他猛地坐直身体,逼视着女儿惊恐怨毒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这样的人,手里会没有你的把柄?他今天能当着陈志远的面,把‘刀疤强’砸店的录像甩出来,明天就能把你私下转账、打电话指使‘刀疤强’的银行流水和通话记录送到‘云鼎’董事会的桌子上!送到各大报社的邮箱里!到时候,你就不只是丢脸了!你老子我在‘云鼎’那点股份,柳家的名声,全他妈得给你陪葬!” 柳薇薇被父亲眼中赤裸裸的杀意和毫不掩饰的算计惊得浑身冰凉,所有的尖叫和怨毒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恐惧的颤抖。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招惹的,可能是一个她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的可怕对手。 柳建国看着她惨白的脸,眼神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权衡和警告:“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柳家的脸,比你那点任性和恶毒重要一万倍!再敢去招惹江屿,不用他动手,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车厢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柳薇薇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声。 柳建国疲惫地重新闭上眼睛,靠回座椅。他刚想吩咐司机开快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烦躁地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脸色骤然一变!那是一种混合着惊愕、难以置信和……一丝终于尘埃落定的恐慌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其严肃、甚至带着点急促的声音,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坐在旁边的柳薇薇听得一清二楚: “柳董!出大事了!‘归墟’项目……彻底暴雷了!审计组刚刚进驻‘云鼎’总部!李副总……李副总已经被带走协助调查了!现在整个公司都炸锅了!您……您赶紧想想办法吧!” 轰! 柳建国只觉得眼前一黑,手机差点脱手滑落!他猛地捂住心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第122章 白漆下的新根基 柳建国那辆仓皇逃离的黑色轿车里,死寂得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柳薇薇捂着脸,火辣辣的疼痛抵不过心头的万分之一。父亲那记耳光,像烙铁,烫掉了她最后一丝虚妄的骄横。她死死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的街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父亲那番冰冷刺骨、剥皮见血的话——江屿不是她能招惹的愣头青,而是能捏着她、捏着整个柳家命脉的煞神!她那些自以为是的隐秘手段,在江屿面前,可能早已暴露无遗,成了悬在柳家头顶的利剑! 怨毒?当然有。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她引以为傲的柳家大小姐身份,在父亲盛怒的咆哮和赤裸裸的权衡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柳家的脸面,父亲在“云鼎”的股份……这些东西的分量,远超过她个人的一时之快。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那点恶毒的任性,差点把整个家族拖入深渊! 她不敢再尖叫,不敢再质问,只剩下压抑的、带着恐惧和巨大屈辱的抽泣,肩膀在昂贵的香奈儿套装下剧烈地颤抖。 柳建国闭着眼靠在座椅上,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灰。额角的冷汗还没干透,胸口那股被江屿最后那句“暂时了结”和“剜掉污渍”刺出的闷痛,此刻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恐慌彻底淹没。他刚想喘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就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他安插在“云鼎”核心圈的心腹助理,柳建国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手指微颤地划开接听键,甚至没避开旁边的柳薇薇。 电话那头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急促和绝望,清晰地钻进柳薇薇的耳朵里: “柳董!完了!全完了!‘归墟’项目……彻底爆了!审计组带着经侦的人,刚刚直接冲进了李副总办公室!证据链太实了!三个亿的亏空根本捂不住!李副总……当场就被带走了!现在整个‘云鼎’总部大楼都乱了套!风声已经透出来了,说……说您可能也……柳董!您快想想办法!得赶紧切割啊!不然……” 后面的话,柳建国已经听不清了。 “轰——!” 像是一颗炸弹直接在颅内爆开!柳建国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紧接着便是撕裂般的剧痛!他猛地捂住心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脸色瞬间由灰白转为死一样的惨青!豆大的冷汗“唰”地一下布满了整个额头和鬓角,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爸?!爸你怎么了?!”柳薇薇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傻了,失声尖叫,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怨毒。她手忙脚乱地去扶父亲歪倒的身体。 柳建国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助理那绝望的嘶喊和心脏的绞痛交织在一起。完了……彻底完了!李胖子被带走,审计组直插核心……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项目暴雷,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清算!而他柳建国,作为李胖子力推“归墟”项目的最大支持者和利益捆绑者,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 切割?怎么切割?证据链……江屿!一定是江屿!婚宴上那句轻飘飘的“归墟亏空”,根本就不是什么“猜面相”,而是早有准备!是他投下的第一颗炸弹!他手里到底还握着多少东西?他到底要干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柳建国。他苦心经营半生,在“云鼎”小心翼翼攀爬得来的地位、财富、脸面……在这一刻,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碎裂,只剩下冰冷的、足以将他吞噬的深渊! 他死死抓住胸口昂贵的西装面料,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铺着厚地毯的车厢里。 “快!快去医院!快啊!”柳薇薇冲着吓傻的司机尖声哭喊,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实的恐惧。黑色轿车猛地调转方向,朝着最近的医院疯狂疾驰而去。这一次,是真的逃命。 * * * 城南,“晚屿”门前。 阳光似乎终于穿透了笼罩的阴霾,变得有些暖意。刺鼻的红油漆味依旧浓烈,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屈辱,随着柳家父女的狼狈逃离,被驱散了大半。 “呸!活该!报应!” “打得好!解气!” “江兄弟,晚晚,别往心里去!咱这店,砸了咱再建!气死那帮王八蛋!” 街坊邻居们围着我们,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愤怒后的畅快和支持。张哥、王婶他们更是撸起袖子,一副随时准备开干的架势。 江屿脸上那层冰冷的戾气,在柳建国父女离开后,终于缓缓敛去。他看向愤怒又热心的街坊们,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稳力量:“谢了,各位叔伯婶娘,兄弟姊妹。今天这事,让大家受惊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狼藉的店铺和墙上那刺目的红字,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店砸了,可以修。东西毁了,可以换。但这口气,我们得自己争回来!这地方,是我们一点一滴建起来的家,谁也甭想用脏水泼了,就让我们滚蛋!” “对!说得对!” “这才是咱城南人的骨气!” “江屿,你说怎么干!我们都听你的!” 群情激奋。 “好!”江屿重重点头,不再多言,直接转身,大步走向后厨的方向。“赵叔,库房里还有白漆吗?多拿几桶!再拿几把硬毛刷子,钢丝球也要!” “有!有!我这就去!”赵师傅脸上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麻利地应声,小跑着去了。 江屿又看向张哥:“张哥,麻烦你带几个力气大的兄弟,把店里这些彻底废了的破桌子烂椅子先清出去,腾地方。” “包在我身上!”张哥一拍胸脯,立刻招呼了几个相熟的汉子。 最后,江屿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的冰层彻底融化,只剩下重建家园的暖意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晚晚,”他朝我伸出手,“走,咱们一起,把咱们的地方,刷干净!一点脏污都不能留!” “嗯!”我用力点头,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都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斗志!我毫不犹豫地把手放进他宽厚温暖的掌心。那枚小小的金戒指硌在指根,是沉甸甸的承诺,也是并肩作战的印记。 很快,赵师傅和张哥他们就搬来了几大桶雪白的墙面漆和好几把崭新的硬毛刷、钢丝球。刺鼻的油漆味瞬间盖过了红漆的腥气,却透着一股新生的希望。 江屿拧开一桶白漆的盖子,浓郁的乳胶味扑面而来。他拿起一把宽大的硬毛刷,蘸满了粘稠雪白的漆液,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朝着墙上那三个猩红刺目的脏字——“臭婊子”,刷了下去! “滋啦——” 粘稠的白漆覆盖上去,瞬间将那恶毒的字迹糊住,只留下大片的、流淌的白色。一下,两下,三下……他手臂的肌肉绷紧,动作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狠劲,仿佛要将所有的恶意、所有的屈辱,都彻底覆盖、抹杀! 白色的漆液迅速覆盖了那肮脏的红,像一层新生的皮肤,覆盖住丑陋的伤疤。 “我也来!”我拿起另一把刷子,学着他的样子,蘸满白漆,用力地刷向旁边被泼溅到的红漆痕迹。白色的漆覆盖上去,将那些肮脏的印记一点点吞噬。手臂有些酸,心里却异常痛快! 张哥、王婶、赵师傅,还有好几个街坊邻居,都自发地拿起刷子、钢丝球,加入了刷墙的行列。没有人说话,只有刷子摩擦墙壁的“唰唰”声,钢丝球刮擦顽固污渍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搬动重物的闷响。阳光落在每个人专注而认真的脸上,汗水混着细小的漆点,却掩不住那份同仇敌忾、重建家园的勃勃生气。 白漆一层层覆盖上去,鲜红的咒骂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崭新、洁净的雪白。被红漆污染的食材被清理出去,碎裂的玻璃渣被彻底扫净。虽然桌椅还没到位,后厨也还需要大修,但整个店铺的“脸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干净和尊严。 就在这时,一辆半新的小货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巷口。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中年汉子,后面跟着两个同样穿着朴素工装的年轻人。 “江老板!林老板!”那汉子嗓门洪亮,带着北方的口音,正是之前给“晚屿”送过几次定制烤炉的老杨师傅。他一下车就看到了被砸的店面和正在刷墙的我们,脸上笑容一收,快步走了过来。 “哎哟!这是咋整的?哪个天杀的干的?!”老杨看着狼藉的店铺,又惊又怒。 “杨师傅?”我有些意外,“您怎么来了?” “嗨!别提了!”老杨摆摆手,一脸晦气,“昨儿个接了个急单,城南‘金玉满堂’酒楼订了批新桌椅,说是要搞什么贵宾厅,催得火烧屁股似的,定金都给足了。结果我们紧赶慢赶做出来,今早送过去,你猜怎么着?那大堂经理鼻孔朝天,说我们做的尺寸不对!款式老土!硬是给退回来了!定金扣了大半,说是‘损耗费’!妈的,我看就是故意找茬!那尺寸是他们自己给的图纸!” 他骂骂咧咧地发泄完,看着我们还在刷的白墙和空荡荡的店面,眼睛一亮:“江老板,林老板,你们这……正好缺桌椅吧?我这批货,全新的!实木的!结实着呢!款式是‘金玉满堂’那边挑的,肯定不差!你们看看,要是能相中,我老杨半价……不!成本价给你们拉来!就当帮老杨我清库存了,也省得我看着那帮孙子来气!” 我和江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外和一丝暖意。这真是雪中送炭! 江屿放下刷子,走到货车旁。老杨掀开盖着的帆布。里面果然是十几套崭新的实木桌椅,样式简洁大方,线条流畅,一看就是好料子好做工,比我们之前用的还要高档不少。 “杨师傅,谢了。”江屿仔细看了看,拍了拍厚实的桌面,点点头,“这批货,我们全要了。就按你说的成本价。另外,”他顿了顿,语气诚恳,“您这手艺,以后我们‘晚屿’的桌椅定制,还有后厨设备更新,都包给您了。” 老杨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搓着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哎!哎!好!太好了!江老板!林老板!你们……你们真是……仗义!仗义啊!放心!我老杨的手艺,绝对不让你们失望!包在我身上!”他立刻招呼带来的两个徒弟,“快!快!帮江老板他们把桌子椅子搬进去!小心点!别磕着!” 崭新的实木桌椅被一件件搬进刚刚刷白、显得格外亮堂的店铺里。虽然墙壁还未完全干透,地上也还残留着清理的痕迹,但那些崭新的、散发着木头清香的桌椅一摆放进去,整个“晚屿”的气质瞬间就变了。不再是那个烟火缭绕、略显拥挤的小店,而是透着一股焕然一新、更上档次的勃勃生机! “好!好!这桌子真结实!” “看着就大气!比之前的好多了!” “晚晚,江屿,这店收拾出来,肯定比以前更红火!” 街坊们围着新桌椅,啧啧称赞,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和希望。阳光透过干净了许多的落地窗框架照进来,落在崭新的桌面上,反射着温暖的光泽。空气中,刺鼻的红漆味几乎被白漆的乳胶味和新木的清香取代。 我和江屿并肩站在焕然一新的店堂中央,看着眼前的一切。废墟正在被清理,伤痕正在被覆盖,根基正在被重新夯实,甚至……比之前更牢固。 江屿侧过头,看向我,深潭般的眼底映着阳光,也映着我。那里面,风暴过后的平静下,是更加清晰、更加坚定的决心。他伸出手,再次紧紧握住我的手。无名指上的金戒,在阳光和新木的光泽下,闪烁着微小却不可忽视的光芒。 “晚晚,”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穿透了店铺里重新响起的、充满希望的忙碌声,“看到了吗?打不倒我们的,只会让我们站得更稳,走得更远。”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投向更广阔的天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 “‘晚屿’的招牌,今天,才算是真正立起来。” 第123章 鱼香里的刀光 “晚屿”重新开张的头三天,整个城南都飘着一股压不住的躁动。 门脸彻底变了样。被白漆刷得雪白透亮的墙壁,映着新换的、擦得锃亮的落地大玻璃窗。崭新的实木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桌面被擦得能照出人影儿,反射着顶上新换的暖黄灯光,透着一种干净利落的敞亮劲儿。门口那块被砸歪的霓虹招牌也修好了,鲜红的“晚屿”两个字,在夜色里亮得格外精神,像擦亮了獠牙的猛兽,宣告着它的回归。 人,多得吓人。 从傍晚五点开始,店门口那条不算宽的巷子就塞满了人。街坊邻居们自不必说,拖家带口地来捧场,脸上都带着扬眉吐气的笑。更多的是生面孔,有听说了婚宴风波和砸店事件、专门跑来看热闹的,有被朋友圈里刷屏的新店照片吸引来的,还有不少西装革履、看着像是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他们是被“晚屿”新换的、明显上档次的装修和新推出的“顶级冰鲜”招牌吸引来的。 “老板!招牌炭烤牛肋条两份!加辣!” “这边!秘制羊肉大串二十串!再来份海鲜拼盘!” “听说你们家今天有顶级蓝鳍金枪鱼刺身?真的假的?给我们这桌来一份尝尝鲜!” “老板!这边加两瓶冰啤酒!” 点单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酒杯的碰撞声、后厨传来的滋滋烤肉声和锅铲翻炒声……汇成一股滚烫的洪流,几乎要把新换的房顶掀翻。服务员是新招的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姑娘和小伙,穿着统一的深色围裙,端着堆满烤串和菜品的托盘,在拥挤的桌椅和人流中穿梭,额头都沁着汗珠,脸上却洋溢着忙碌的兴奋。 我和江屿根本坐不住。我忙着在前台收银、招呼熟客、协调座位,嗓子都快喊哑了,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心里那股热乎劲儿比炉膛里的炭火还旺。看着眼前这比砸店前火爆十倍不止的场面,看着食客们对着新桌椅、新菜品啧啧称赞,看着街坊们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之前所有的屈辱、愤怒和心痛,都被一种扬眉吐气的巨大满足感冲刷得干干净净。 江屿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他大部分时间都钉在后厨那片新开辟出来的、用透明玻璃隔开的“冰鲜处理区”。那里灯光更亮,温度更低,不锈钢操作台闪着冷光。巨大的冰鲜柜里,卧着两条今早刚从港东七号码头“老顺发”渔行拉回来的、泛着幽蓝光泽的蓝鳍金枪鱼。这是“老刀疤”渠道的第一次正式供货,也是“晚屿”新招牌的底气所在。 他穿着深色的厨师服,袖子利落地挽到手肘,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专注得可怕,紧盯着手下那把狭长锋利的柳刃包丁刀。处理这种顶级冰鲜鱼获,是门精细到毫厘的技术活,更是时间的赛跑。从鱼被拖出海水到最佳食用状态,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失鲜度。 “滋——” 锋利的刀刃切入鱼颈,精准地切断连接大脑的主神经,手法快、准、狠!紧接着是放血,刀口位置、深度、水流冲刷的速度和角度,都精确得像一台设定好的机器。放净血水,立刻进入关键的分解环节。 剔骨,去皮,分割大块鱼肉……江屿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韵律感。宽厚的脊背、紧实的腰腹力量带动着手臂,每一次挥刀都沉稳有力,刀刃贴着鱼骨游走,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将晶莹剔透、泛着宝石般光泽的赤身肉(akami)和脂肪纹理如霜降般美丽的大腹(o-toro)、中腹(chu-toro)完美地分离出来。雪白的鱼脂在低温下微微凝结,散发着海洋特有的、极其纯净的鲜甜气息,毫无腥气。 赵师傅带着两个新招的帮厨在旁边打下手,大气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屿的每一个动作,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狂热的学习欲。这哪里是切鱼?分明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是对顶级食材的极致尊重! “赤身切厚片,做刺身。大腹、中腹,一半切厚片做刺身,另一半,”江屿的声音在低温处理区里响起,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用备长炭,表面快速炙烤,锁住油脂和鲜味,做成炭烤金枪鱼腹。告诉前厅,限量供应。” “是!江总!”赵师傅立刻应声,小心地接过那几块如同艺术品般珍贵的鱼肉,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很快,一份份摆盘精美的金枪鱼刺身和散发着诱人焦香、内里依旧粉嫩多汁的炭烤金枪鱼腹,被小心翼翼地端了出去。 “哇!这颜色!这纹理!看着就不一样!” “天!这入口即化!太鲜甜了!一点腥味都没有!” “炭烤的也绝了!外面焦香,里面嫩得像豆腐!油脂的香气绝了!” “值!这价钱绝对值!老板!再给我们加一份刺身!” 前厅爆发出阵阵惊叹和满足的赞叹。那些原本冲着热闹或新装修来的食客,尤其是衣着讲究的白领们,此刻看向后厨方向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惊艳和认可。顶级食材的品质,配上江屿这手硬核的处理技术,瞬间将“晚屿”的档次和口碑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层面! 我站在前厅和后厨的连接处,看着眼前火爆到近乎失控的场面,听着食客们发自内心的赞叹,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涨得满满的,酸酸涩涩,又热热烫烫。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过忙碌的人影,落在后厨玻璃隔断后那个沉稳挥刀的身影上。 是他。在婚宴上护住我的尊严,识破金枪鱼的猫腻,废掉“刀疤强”的手腕,逼得柳家父女当众折腰,又用雷霆手段重建了我们的“晚屿”,更用这手硬核的技艺,为我们的店打响了新的、更高端的名声!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替我,也替我们的未来,挡下了所有的风雨,劈开了所有的荆棘。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一看,是陈志远发来的信息,只有简洁的一句话: > **柳建国昨夜心梗入院,icu观察。‘云鼎’启动内部调查,‘归墟’亏空案牵连甚广,李家核心已崩。柳家,风雨飘摇。** 我瞳孔微微一缩,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报应吗?也许是。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柳薇薇那条毒蛇,暂时被拔掉了最毒的牙。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在冷光下专注处理鱼获的男人。他正将最后一块完美的中腹肉切成均匀的厚片,灯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晚晚姐!三号桌再加一份炭烤金枪鱼腹!还有五号桌的刺身催了!”一个新来的服务员小妹挤到我身边,焦急地喊道。 “好!马上!”我立刻收起手机,扬声对后厨方向喊,“江屿!三号加一份炭烤腹肉!五号的刺身好了没?” 江屿闻声抬起头,隔着玻璃隔断看向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随即低下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那专注的眼神,仿佛在说:知道了,交给我。 后厨里,冰鲜柜的冷气丝丝缕缕地溢出,混合着新鲜鱼肉的淡淡甜腥和炭火炙烤油脂的焦香。赵师傅带着帮厨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江屿分解好的其他部位鱼肉——鱼头准备熬汤,鱼骨用来烤制或做高汤,边角料绞成肉泥做鱼丸……物尽其用,毫不浪费。 江屿将最后一份刺身装盘,示意服务员端走。他直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专注而有些僵硬的肩颈,目光落在冰柜里另一条尚未处理的蓝鳍金枪鱼上。这只是个开始。 他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骨节分明、刚刚处理完顶级食材的手指,洗去沾染的细微血水和油脂。水流声中,他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是对赵师傅,也像是对自己,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更深的谋划: “赵叔,明天一早,你亲自带人去港东七号码头,‘老顺发’的船靠岸,挑两条最好的蓝鳍,再按清单把其他几样时令顶级海货备足。以后周三、五的货,都照这个标准来,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江总!您放心!”赵师傅连忙应道,语气带着郑重。 江屿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拿起挂在旁边的一条干净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目光透过玻璃隔断,望向外面喧嚣鼎沸、座无虚席的前厅。暖黄的灯光下,食客们推杯换盏,笑语喧哗,崭新的桌椅承载着满满的烟火气。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张满足的脸,最后,精准地落在外面前台附近,正被几个熟客围着说笑的我身上。隔着人群和玻璃,他深潭般的眼底,那层因专注工作而覆盖的冰霜悄然融化,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和……不易动摇的野心。 擦干手,他将毛巾搭回原处。转身走向那条等待处理的、泛着幽蓝光泽的蓝鳍金枪鱼,重新拿起了那把狭长锋利的柳刃包丁刀。 刀锋在冷光下,闪过一道雪亮的寒芒。 炉膛里,炭火正旺,滋滋作响。 第124章 冷库里的野心 港东七号码头的海腥味,如今闻着都带着股踏实劲儿。 天刚擦亮,赵师傅就带着两个新招的、眼神透着机灵的小伙子,开着那辆新添置的、印着“晚屿”logo的冷藏小货车,准时等在了“老顺发”渔行的卸货码头。海风带着凉意,吹得人精神抖擞。巨大的渔船靠岸,舱门一开,浓郁的海味和冰气扑面而来。渔工们吆喝着,一筐筐刚从远洋拖网里捞上来的鲜货被吊臂卸下,在晨光里泛着鳞片特有的银光。 “赵头儿!今天可有好货!两条蓝鳍,刚放的血,冰鲜的!还有几条大眼金枪,肥得很!刚捞上来的野生大虾、黑金鲍,都按江老板的单子留好了!”一个皮肤黝黑、穿着防水围裙的汉子老远就冲着赵师傅喊,嗓门洪亮,透着股熟稔劲儿。这是“老顺发”船上的大副,姓孙,自从走了“老刀疤”的关系,每次都对“晚屿”的货格外上心。 “孙大副!辛苦了!”赵师傅脸上笑开了花,连忙递过去两包好烟。他亲自上前,掀开盖着碎冰的筐子,仔细检查。两条蓝鳍金枪鱼躺在冰粒里,鱼眼清澈饱满,鱼身泛着幽蓝的光泽,鱼鳃鲜红,肌肉紧实,散发着纯净的海洋气息。他伸出手指,在鱼腹处用力按了按,凹陷迅速回弹。好货!顶级冰鲜a级!跟之前“海丰”那些糊弄人的玩意儿天壤之别! “好!真好!”赵师傅连声赞叹,指挥着两个小伙子小心地把鱼和其他海获搬上冷藏车。车厢里冷气嘶嘶作响,温度恒定在冰鲜的最佳区间。看着车厢门缓缓关上,赵师傅心里那叫一个踏实。这货源,稳了!这就是“晚屿”新招牌的底气! * * * “晚屿”的生意,像浇了油的炭火,越烧越旺。 冰鲜金枪鱼刺身和炭烤鱼腹成了绝对的招牌,每天限量供应,不到饭点就被预订一空。那口感和鲜甜征服了越来越多挑剔的食客,口碑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去。新换的实木桌椅坐满了衣着光鲜的白领和商务客,谈生意的、庆祝升职的、情侣约会的……烟火缭绕的烧烤摊气质里,硬生生融进了一股子高端餐饮的精致感。 我忙得像只陀螺。前台收银、招呼熟客、协调预订、盯着服务员……嗓子哑了,腿跑细了,可看着流水哗哗地涨,看着客人们满足的笑脸,尤其是那些冲着“顶级冰鲜”招牌来的新面孔,心里那点累早就被巨大的成就感和踏实感冲没了。 江屿更忙。他像一根定海神针,大部分时间都钉在后厨那片低温透明的“冰鲜处理区”。处理顶级鱼获是门精细又耗神的硬功夫,容不得半点马虎。他带着赵师傅和两个帮厨,把流程打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稳。但再快,人力也有极限。每天两条蓝鳍,加上其他海获的处理,几乎榨干了后厨冰鲜处理的能力。眼看着生意火爆,冰鲜区却成了新的瓶颈。 这天下午,过了最忙的饭口,店里稍微清闲了些。我和江屿难得一起坐在角落一张空桌旁,对着账本和采购单。 “这个月流水,比上个月翻了一倍还多。”我指着账本上那个令人心潮澎湃的数字,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光是冰鲜金枪鱼这一项,毛利就占了快四成!就是……处理量跟不上了。今天中午好几桌想点刺身的,都没排上。” 江屿没看账本,他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张摊开的地图复印件上,手指正点着城南老工业区边缘一个被红笔圈出来的位置——**城南冷冻三厂**。那是个老国营厂子,设备老旧,效益不行,早就半死不活,听说最近在找买家。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那个红圈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到生意火爆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静的思索。“两条鱼的处理量,已经是后厨的极限。想再扩,地方不够,人手也不够。而且,”他抬起眼,看向我,眼神锐利,“顶级冰鲜的时效性太强。从港口到店里,再到分解处理、上桌,时间压缩得越短,品质才越有保障。现在全靠冷藏车和店里的冰柜撑着,风险太大。” 我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嫌“晚屿”这个小小的后厨,已经装不下这条越来越肥的金枪鱼了!他想……吃更大的鱼! “你是说……”我试探着问,声音有点发紧。 “拿下它。”江屿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那个红圈——城南冷冻三厂。“我们需要自己的冷库,自己的标准化处理车间。离港口近,离市区也不远。有了它,不仅能解决‘晚屿’的瓶颈,还能把‘老顺发’那条稳定的顶级冰鲜渠道的价值,彻底榨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店里那些衣着光鲜、对着精致刺身赞不绝口的白领食客,声音低沉而充满野心: “顶级食材,不止能烤着吃。它能进高档餐厅的刺身台,能进精品超市的冷鲜柜,甚至……能成为高端礼盒里的硬通货。‘晚屿’这块招牌,要立得住,就不能只守着眼前这一炉炭火。” 我被他话里描绘的蓝图震得心跳加速!冷库?处理车间?把我们的顶级冰鲜卖到餐厅、超市?这步子……迈得也太大了!可看着他沉静眼神里那股不容置疑的笃定,想到我们一路走来打下的根基和积累的口碑,那股热血又“噌”地涌了上来! “好!”我用力点头,眼神也变得坚定,“我听你的!怎么干?” 江屿合上地图,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属于猎手的弧度:“先摸摸底。这厂子,根子不干净,水很深。老国营的底子,盘根错节的关系,欠了一屁股债,设备也老掉牙了。明面上甩卖,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想捞一笔。”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陈志远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陈总,城南冷冻三厂,有兴趣聊聊吗?”江屿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传来陈志远爽朗的笑声,带着点意料之中的了然:“哈哈,江老板,你这眼光够毒的!刚把‘晚屿’这后院篱笆扎稳,就盯上那块肥肉了?怎么,想自己搞个‘海鲜中央厨房’?” “陈总消息灵通。”江屿语气平静,“‘晚屿’的冰鲜快装不下了。那厂子位置不错,骨架还在,就是需要大动。我一个人,吞不下,风险也大。陈总在餐饮供应链深耕多年,资源渠道都是现成的。有没有兴趣,合伙盘下来?你六我四,你控股,具体经营我来操盘。目标,吃掉城南高端冰鲜供应链的半壁江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志远显然在快速衡量。江屿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他控股,江屿出技术、出渠道、出管理,风险共担,利益共享。而且江屿展现出的能力,尤其是在顶级食材处理和渠道把控上的硬实力,是陈志远非常看重的。 “六四?江老板大气!”陈志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那块骨头确实难啃,但要是啃下来,油水也足!行!这局,我陈志远入了!下午我让人把厂子的详细资料和债务清单发给你!咱俩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把这盘死棋下活!” 电话挂断。江屿放下手机,看向我,眼神里跳动着名为野心的火焰:“第一步,成了。” * * * 三天后,下午。 城南冷冻三厂。 巨大的厂区铁门锈迹斑斑,门口杂草丛生,透着一股破败的荒凉。几栋老式的厂房外墙斑驳脱落,窗户玻璃碎了不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铁锈和冷藏库特有的、陈旧冰冷的味道。 我和江屿,还有陈志远以及他带来的一个精干的助理和一位戴着眼镜、拎着公文包的财务顾问,一行人站在厂区中央的空地上。对面,是厂里留守的几个负责人和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稀疏、眼神闪烁的中年胖子——据说是主管后勤和“协调”的副厂长,姓马。 “陈总!江老板!欢迎欢迎!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马副厂长堆着满脸谄媚的笑,搓着手迎上来,目光在江屿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陈志远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接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破败的厂区。江屿更是一言不发,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厂区深处那几栋巨大的、标着数字的冷库建筑吸引了。他抬脚就往最大的3号冷库走去,步履沉稳。 “哎!江老板!那边……那边灰尘大,设备也老旧,没啥好看的!咱们先去办公室坐坐,喝口茶,看看资料……”马副厂长连忙想阻拦,却被江屿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来,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里的压力让他心里莫名一突。 江屿径直走到3号冷库那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保温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锈蚀的大锁。他看向马副厂长,眼神带着询问。 “钥匙…钥匙在仓库老刘那儿!我这就让人去拿!”马副厂长额头冒汗,连忙吩咐旁边一个工人。 等待的间隙,江屿绕着冷库外墙走了一圈,手指在冰冷的、有些脱落的保温层上按了按,又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基和通风口的情况。他看得极其认真,像是在检查一件精密仪器。 钥匙终于拿来,锈锁“嘎吱”一声被费力地打开。沉重的保温门被推开一条缝,一股更加强烈、混杂着陈年冰冻气息和隐约霉味的冷气扑面而来,激得人汗毛倒竖。 江屿第一个侧身走了进去。陈志远和我,以及财务顾问也跟着进去。马副厂长犹豫了一下,也硬着头皮跟了进来。 里面空间巨大,像一座冰封的钢铁坟墓。惨白的灯光勉强照亮,高高的穹顶下,巨大的制冷机组管道像冰冷的巨蟒盘踞着,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地面覆盖着一层冰碴,踩上去嘎吱作响。空气寒冷刺骨,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森感。 几排巨大的货架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胡乱堆放着一些早已冻成冰坨、看不出原貌的废弃包装箱和破损的塑料筐。整个冷库死寂一片,只有制冷机组发出低沉而疲惫的嗡鸣,像一头苟延残喘的巨兽。 财务顾问立刻拿出仪器,开始检测温度、湿度、保温性能。陈志远皱着眉,打量着那些锈迹斑斑、一看就年代久远的管道和机组。马副厂长缩着脖子,搓着手,讪笑着解释:“设备是老了点,但……但还能用!制冷效果还是可以的!就是……就是耗电有点大……” 江屿没理会他。他走到一台主制冷机组前,伸出手,毫不在意冰冷的金属触感,仔细抚摸着机组外壳上的铭牌,又侧耳倾听机组运行的声音。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接着,他又走到冷库深处,用脚尖拨开地上的冰碴,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仔细摸索着,似乎在检查地面的平整度和保温层的完整性。 “保温层老化严重,多处破损,冷气泄露严重。”江屿站起身,声音在空旷的冷库里带着回音,冰冷清晰,“主制冷机组是二十年前的型号,效率低下,噪音严重超标,压缩机磨损过度,随时可能报废。地面保温层下陷,有渗水结冰的痕迹。这套系统,修不如换。整体改造费用,比买新设备低不了多少。” 他每说一句,马副厂长的脸色就白一分。财务顾问拿着仪器,对照着数据,连连点头:“江总判断精准!温度波动极大,保温性能完全达不到现代冷链标准!耗电量是正常新型冷库的三倍以上!这冷库……基本就是个空壳子了!” 陈志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看向马副厂长的眼神带着不善。 马副厂长额头冷汗涔涔,还想狡辩:“这个……这个情况……我们厂里也是知道的……所以价钱上……可以好好谈嘛……” 就在这时,江屿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冷库角落那堆冻硬的垃圾。他走过去,用脚踢开几个破筐,露出了下面一个不起眼的、被冻在地面上的方形铁皮盖板,盖板边缘的缝隙里也结满了冰。 他蹲下身,用力撬开冻住的盖板。一股更难闻的、混合着腐烂油脂和下水道味道的恶臭猛地涌了出来!盖板下面,赫然是一个被冻住的、堆满了黑色油污和腐烂垃圾的下水道口!油污垃圾冻结成坨,堵死了管道,散发着阵阵恶臭。 “冷库排水系统完全堵塞废弃,化霜水无法排出,堆积在保温层下,加速腐蚀,导致地面下陷。这是重大安全隐患。”江屿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马厂长,这就是你说的‘还能用’?” 马副厂长脸都绿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陈志远彻底黑了脸,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城南冷冻三厂!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马副厂长,你们这买卖,做得可真够‘实诚’!” 场面瞬间僵住。马副厂长汗如雨下,知道这戏演砸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冷寂中,江屿却再次开口了。他没有愤怒,反而异常平静,目光扫过这巨大而破败的空间,像是在审视一块蒙尘的璞玉。 “冷库主体结构没问题,承重和空间都达标。位置是最大的优势。”他转向陈志远,眼神沉静,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笃定,“陈总,这厂子,我们接了。但价钱,得按废铁价。” 陈志远一愣,随即明白了江屿的意图——彻底压价,榨干对方最后一点侥幸!他立刻配合地沉下脸,对着已经快瘫软的马副厂长施加压力:“听到了?就这破铜烂铁,还想要高价?回去告诉你们领导,要么按废铁价卖,要么就留着这堆破烂继续生锈!我们没时间陪你们耗!” 马副厂长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屿不再看他,转身,大步走出了这座冰冷的钢铁坟墓。阳光重新照在身上,驱散了那股阴寒。他站在破败的厂区里,看着远处城市的天际线,深潭般的眼底,倒映着几栋巨大冷库的轮廓。那轮廓,在他眼中,正被飞速拆解、重组,变成一座高效、冰冷、吞吐着顶级冰鲜的庞大基地。 那是他商业版图上,即将落下的第一块真正的基石。 第1章 遭遇城管与前男友 冬夜的风,像无数把浸了冰水的钝刀子,贴着地面刮过城中村狭窄的巷弄,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和油腻的塑料袋,发出呜咽般的哨音。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煤球燃烧的呛人烟味、下水道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以及……孜然粉和辣椒面被炭火燎烤后,强行炸开的那点廉价香。这点香,是我林晚的战场。 我的“战场”就在巷口拐角那片巴掌大的空地上。一辆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后斗卸了,改装成一个简陋的烧烤架。几块塑料布和几根竹竿勉强撑起个能遮点风的棚子,棚顶被风扯得哗啦作响,随时要散架。炭火在铁皮槽子里明明灭灭,映着我冻得通红的双手。指关节已经肿了,裂开几道细小的口子,被酱料和油污反复浸染,每次抓握竹签都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疼。我咬着牙,把几串刚刷了油的鱿鱼须按在铁网上,滋啦一声,白烟腾起,混着油烟糊了我一脸,呛得喉咙发痒。 “老板,再来十串羊肉,多放辣!”旁边小桌坐着的几个建筑工人模样的汉子,其中一个冲我喊,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乡音。他穿着沾满灰浆的迷彩服,袖口磨得发亮。 “好嘞,马上!”我哑着嗓子应了一声,麻利地从旁边裹着厚厚棉被的泡沫箱里拿出一把冻得硬邦邦的肉串。塑料布棚子挡不住四面八方钻进来的冷风,吹得人后脊梁一阵阵发紧。我缩了缩脖子,把旧羽绒服的领子又往上拽了拽,那点薄薄的填充物早就被洗得失去了弹性,像张纸一样贴在皮肤上,毫无暖意。脚上那双断码处理的劣质雪地靴,鞋底薄得像纸壳,踩在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寒气直透骨髓。 刚把肉串架到火上,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老张”两个字。老张是这片区的老城管,五十多岁,人其实不坏,偶尔会给我透点风。 我赶紧侧过身,用沾满油污的袖子胡乱擦了下脸,接起来,压低声音:“喂,张叔?” 电话那头传来老张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点急促:“小林,赶紧的,收一收!就现在!”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块石头砸进冰窟窿里。“又……又要来查了?”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不是查!是有人点了名要搞你!快点!最多还有五分钟!”老张的声音又快又急,“别问那么多了,快走!这次不一样!”说完,电话啪地挂断了,只剩下一串忙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像催命的符咒。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黏腻地贴在后背上,和刺骨的冷风一夹击,激得我打了个寒噤。有人点名要搞我?谁?我得罪谁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来不及细想,老张的话就是圣旨。我猛地转身,手忙脚乱地就去扒拉烤架上的肉串,滚烫的铁网边缘烫得我手指一缩,也顾不上疼了。又去扯那几块塑料布,想卷起来…… 就在这时,两道雪亮的光柱,像两柄冰冷的利剑,毫无预兆地刺破巷口的黑暗,霸道地劈了进来,瞬间将我这片摇摇欲坠的塑料棚子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炭火的微光、灯泡的昏黄,在这强光面前都像被掐灭的蜡烛,消失得无影无踪。 光柱刺得我眼睛生疼,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在眼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完了!来得这么快?!老张不是说五分钟吗?! 引擎低沉的咆哮声由远及近,盖过了巷子里所有嘈杂的背景音。一辆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保时捷卡宴,如同钢铁巨兽,稳稳地停在了我的摊子前,距离我那辆破三轮车,不过一米之遥。光滑锃亮的漆面在强光下反射着冰冷傲慢的光泽,与周遭油腻、破败、灰扑扑的环境形成一种刺眼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对比。 车门打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污水横流的地面上,紧接着,是一条剪裁精良、毫无褶皱的深灰色西裤裤线。男人从驾驶座下来,身姿挺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疏离气场。昏黄的光线下,那张脸廓清晰地映入我的瞳孔——眉骨高挺,鼻梁笔直,下颌线绷紧如刀削斧凿,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是江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成了坚冰。巷子里呼啸的风声、旁边食客的低声议论、炭火偶尔的噼啪……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心脏在耳膜上疯狂撞击的轰鸣,咚咚咚,震得我浑身发麻。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全部涌上头顶,冲得我眼前阵阵发黑。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把刚准备收起来的烤串,指尖冰凉,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那个灯红酒绿、一尘不染的世界里吗? 副驾驶的门也开了。一个年轻女人走了下来,裹着一件蓬松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纯白色貂皮短外套。她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眉眼间带着一种被娇惯出来的、理所当然的优越感。她皱着精心描绘过的眉头,伸出两根涂着漂亮蔻丹的手指,嫌恶地、小心翼翼地捻着自己貂皮外套的领口,仿佛多吸一口这里的空气都是莫大的亵渎。她扭着腰肢,自然而然地依偎到江屿身边,声音娇嗲得能滴出蜜来,抱怨道:“屿哥,这什么鬼地方呀?脏死了!一股子怪味儿!你不是说带我去吃米其林吗?怎么停在这儿了?”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的摊子,扫过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沾满油渍的旧羽绒服,扫过我冻裂红肿的双手,最后落在我那张因为过度震惊和寒冷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上。那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充满了打量廉价货物般的轻蔑和一丝猎奇般的好奇。 江屿没有立刻回应她。他的视线,如同冰锥,直直地钉在我脸上。那双曾经盛满少年意气、也曾对我流淌过炽热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又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能轻易将我钉死在这肮脏的泥泞里。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小小的空间。烤架上,一串鱿鱼须被遗忘在角落,油脂滴落在通红的炭块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爆起一小团焦糊的白烟。 这声音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 江屿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刻薄,毫无温度可言。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近一步,昂贵的皮鞋踩在污水和油渍混合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响。他的目光,终于从我的脸上,移到了我手中紧攥着的那几串还冒着热气的烤串上。 然后,他伸出了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干净,戴着名贵腕表的表盘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他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轻蔑,捏住了其中一串烤得金黄、正滋滋冒油的羊肉串。 我的手指像是被冻住,僵硬地握着竹签的另一头,甚至忘了松开。 他捏着那串肉,在我眼前微微晃了晃。劣质的竹签在他干净的手指间显得格外扎眼。他的视线再次落回我脸上,声音低沉平缓,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向我心脏最脆弱的角落: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当年,嫌我穷,跟那个开小卖部的跑了的时候……”他顿了顿,薄唇边的讥诮加深,“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话音未落,他捏着竹签的手指,猛地一弹。 那串凝聚着我无数个寒冬深夜辛劳、承载着我对明天微薄希望的烤串,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狼狈的弧线,“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烧烤架旁边那滩浑浊不堪、漂浮着烂菜叶和一次性筷子的污水里。浑浊的水花溅起几点,落在我同样沾满污渍的裤脚上。 一股巨大的、带着血腥气的酸涩猛地冲上我的喉咙口,堵得我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瞬间模糊了,视野里只剩下他那张冷漠刻薄的脸在晃动。耻辱感像滚烫的岩浆,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我死死地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和冲上去撕碎他那张脸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此刻的处境。不能哭,林晚,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哭!尤其不能在他怀里那个穿着貂皮的女人面前哭! “哎呀!”依偎在江屿身边的富家女夸张地惊呼了一声,随即掩着嘴娇笑起来,声音像银铃,却淬着剧毒,“屿哥你真坏!人家辛辛苦苦烤的呢!不过……”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我身上舔过,“看她这脏兮兮的样子,烤出来的东西,狗都不吃吧?掉臭水沟里正好,省得害人!”她一边说,一边炫耀似的抬起手,似乎想撩一下耳边的头发,那姿态优雅又做作。 然而,就在这一片死寂和我的羞愤欲绝中,巷子深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加刺耳和粗暴的喧嚣! “让开!都让开!” “收摊!听见没有!立刻收摊!” “动作快!” 几声粗暴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响起,紧接着就是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辆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迅速逼近!几辆蓝白涂装的城管执法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蛮横地冲到了巷口,将本就狭窄的路彻底堵死。车上跳下来七八个穿着制服、表情冷硬的城管队员,动作迅猛地分开人群,目标明确,直扑我的摊位而来!为首的一个黑脸壮汉,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凌厉如刀,正是这片区的城管队长,姓王,出了名的不讲情面。 来了!老张的警告是真的!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精准!就在江屿出现的这一刻!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绝望。完了!全完了! “谁让你在这里摆的?!违章占道!卫生脏乱差!”王队长人高马大,几步就跨到我摊子前,声音洪亮震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旁边那辆价值不菲的保时捷和车边那两个格格不入的人,目标只有一个——我的摊子。 “王队!我……”我试图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想解释,想求情。 “少废话!没收!”王队长厉声打断,大手一挥,根本不给任何辩解的机会,“给我收!” 随着他一声令下,他身后几个如狼似虎的队员立刻扑了上来!动作粗暴,毫不留情!一人猛地抓住我那辆破旧三轮车的车把,用力往外拖拽!车身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难听的“嘎吱”声。另一人直接伸手,粗暴地掀翻了支撑塑料棚的竹竿! “哗啦——!”一声巨响! 竹竿倒地,那块饱经风霜的塑料布像断翅的鸟,无力地飘落下来,正好蒙在我头上。紧接着,是更大的“哐当!哗啦——!”声! 烧烤架被直接掀翻了!烧得通红的炭块滚落出来,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嘶嘶作响,腾起大股呛人的白烟,迅速熄灭。铁网上那些还没烤熟、或者刚刚烤好的肉串、鱿鱼、蔬菜……天女散花般飞溅出去!掉进污水中,沾满泥灰,滚落在油腻腻的地面上。装酱料的塑料桶被踢翻,暗红色的粘稠酱汁泼洒一地,混合着污水和灰土,散发出更加怪异难闻的气味。装食材的泡沫箱被踩瘪,冻肉块和蔬菜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的整个世界,在眼前轰然倒塌。几个月来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才一点点攒起来的家当,赖以生存的全部希望,就在这短短十几秒内,被彻底砸碎,践踏成一地狼藉不堪的垃圾。 塑料布蒙在头上,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只剩下自己粗重绝望的喘息和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我像个被抽掉骨头的木偶,顺着那辆被拖拽的三轮车踉跄了几步,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冰冷刺骨、布满油污和垃圾的地上。塑料布滑落,露出我惨白如纸的脸。视线所及,全是毁灭。 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江屿此刻的表情。他一定在笑吧?想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带着那个穿着貂皮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条被碾入泥泞的丧家之犬? 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绝望让我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砸在脏污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不能停在这里!不能!这些都是我的命!是我明天吃饭的钱!是我活下去的指望!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猛地用手背狠狠抹去糊住视线的泪水,顾不上肮脏,也顾不上膝盖被碎玻璃碴硌得生疼,手脚并用地向前扑去。像条真正在垃圾堆里刨食的野狗,扑向那些散落在污水和泥泞里的、沾满了酱料和灰尘的肉串、蔬菜签子,扑向那些被踩扁但或许还能用的泡沫箱碎片,扑向那滚到角落里的、沾满黑灰的调料罐…… 手指在冰冷的泥水里摸索,被尖锐的碎骨或者竹签划破也感觉不到疼。捡起一串,在同样沾满污渍的围裙上胡乱擦两下,塞进旁边一个还没倒的塑料筐里。再摸到一块冻得硬邦邦的羊肉块,也顾不上看是否还能吃,赶紧捡起来……动作机械而疯狂,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 世界一片混乱。城管的呵斥声,食客的惊呼和抱怨声,执法车引擎的轰鸣声……但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唯有我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心脏狂跳的轰鸣,以及那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的、来自江屿方向的、一声极其轻微、短促、却饱含着无尽冰冷嘲弄的嗤笑。 那笑声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我捡拾的动作猛地一僵,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咙。但我死死地咬着牙,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不去听,只是更加拼命地伸出手,在污秽的地上摸索着,捞取着残存的一点点希望。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泥,指腹被冻裂的伤口浸泡在污水里,钻心地疼。 就在这时,依偎在江屿身边的那个富家女又发出一声更加尖利、更加做作的惊呼: “啊!我的戒指!我的戒指掉了!” 这声音在混乱的背景音里异常刺耳。我下意识地循声抬头。 只见那女人正惊慌失措地跺着脚,伸着那只戴着硕大钻戒的手,对着江屿焦急地喊:“屿哥!我的戒指!刚还在手上的!肯定是刚才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蹭掉了!怎么办呀!那是我爸刚从南非给我拍回来的!独一无二的!” 她的目光急惶地在脚下那片狼藉肮脏的地面扫视着,满是嫌弃和恐惧,仿佛脚下的不是地面,而是布满毒虫的沼泽。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离她几步远、靠近我摊子翻倒位置的一条狭窄的排水沟上。那是条水泥砌成的浅沟,里面流淌着城中村混合了各种生活污水的黑绿色粘稠液体,水面漂浮着腐烂的菜叶、一次性饭盒的碎片和其他难以名状的垃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肯定是掉那里面了!”女人指着水沟,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不忘向我投来命令般的一瞥,眼神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指使和毫不掩饰的嫌弃,“喂!那个摆摊的!你还不快下去给我捞上来!愣着干什么?弄丢了你可赔不起!” 她尖利的命令像鞭子抽在我早已麻木的神经上。要我……跳到那条臭水沟里去给她捞戒指?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和悲愤瞬间攫住了我。凭什么?就凭她穿着一身昂贵的貂皮?凭她手上那颗闪瞎人眼的钻石?凭她站在那个毁掉我一切的男人身边?就凭我此刻狼狈地跪在泥泞里,像个乞丐? 我僵硬地跪在那里,手指还抠在冰冷油腻的地砖缝里,沾满了污泥。我没有动,只是抬起头,沾满泪痕和污渍的脸上一片木然,空洞的眼神越过那个尖叫的女人,落在她身后的江屿脸上。 江屿的表情依旧冰冷,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他甚至没有看那个女人,也没有看我,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远处更深的黑暗,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块石头。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纵容和默许。 那富家女见我不动,更加气急败坏,踩着高跟鞋又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踩到散落在我面前的食材上,声音拔得更高:“听见没有?!聋了吗?给我下去捞!要是捞不上来,看我怎么收拾你!屿哥,你看她……” “我去捡。”我猛地打断她尖利的叫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再多的屈辱和愤怒,在“赔不起”这三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颗钻石,可能是我摆几年摊都赚不来的天文数字。我赔不起。我斗不过他们。这世道,从来就不讲道理,只认钱和势。 我慢慢地、艰难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膝盖被碎玻璃划破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痛,裤子上浸透了污水和油污,沉甸甸地贴在腿上。我拖着沾满泥泞的双腿,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条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沟。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走到沟边,那令人窒息的气味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是为了勇气,只是为了压下那股强烈的呕吐感。然后,弯下腰,伸出那双早已冻裂、红肿、布满细小伤口和黑色油污的手,毫不犹豫地探进了冰冷粘稠、漂浮着腐烂物的黑绿色污水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到手臂,冻得骨头缝都在发疼。污水粘腻的触感包裹着手臂,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腐烂物黏在皮肤上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我强忍着生理性的巨大不适,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凭着刚才那女人指点的模糊方向,在浑浊腥臭的水底摸索着。 水沟不深,但底部的淤泥又厚又滑。手指在冰冷滑腻的泥泞中艰难地翻搅、探寻。腐烂的菜叶、坚硬的碎骨、滑溜的塑料袋碎片……一次次触碰到,又一次次失望。恶臭熏得我头晕眼花,冰冷的污水冻得我手臂几乎失去知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次弯腰摸索,都是对尊严的一次凌迟。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些目光——城管队员不耐烦的催促、食客们复杂难言的注视、富家女嫌恶又焦急的等待,还有……江屿那道冰冷得如同实质、仿佛要将我冻结的视线。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以为自己将要永远困在这片污秽冰冷的泥沼里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光滑、带着棱角的冰凉物体! 找到了!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冲破喉咙。我精神一振,也顾不得那令人作呕的触感,五指猛地收紧,死死攥住了那个坚硬的小东西!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我掌心被冻裂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感此刻却像是一剂强心针。 我立刻将手臂从污水中抽了出来! 粘稠发臭的黑绿色液体顺着我的手臂淋漓地淌下,滴落在同样肮脏的地面上。手掌摊开,掌心躺着一枚戒指。即使被厚厚的污泥包裹,即使浸泡在如此污秽的环境中,那镶嵌在戒托上的主钻依旧在巷口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缕无法被彻底掩盖的、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捏着这枚象征着天价财富和极致羞辱的戒指,慢慢直起僵硬酸痛的腰。手臂和小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冰冷刺骨,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我甚至不敢看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不堪。 我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穿着雪白貂皮、此刻却仿佛站在云端之上的女人。每走一步,污水就从袖口和裤脚滴落下来,在地上留下一串肮脏的印记。 那富家女看到戒指,眼睛立刻亮了,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狂喜,随即又被浓烈的嫌恶取代。她捏着鼻子,身体夸张地向后仰,仿佛我是什么致命的瘟疫源。 “快给我!脏死了!”她伸出手,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我的脸,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命令。 我停下脚步,距离她还有一步之遥。看着她那张写满嫌弃和优越感的脸,看着江屿依旧冷漠无波、置身事外的侧影,看着地上那一片被彻底摧毁的心血狼藉……一股巨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悲愤和绝望,如同火山般在我胸腔里轰然爆发!那枚冰冷的戒指,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掌心剧痛。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将这枚肮脏的戒指狠狠砸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我死死地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口腔里满是铁锈味。手臂如同灌了铅,沉重而僵硬地抬起,将戒指递向她。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同样涂着蔻丹、精心保养的指尖时—— 斜刺里,一只骨节分明、异常有力的大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悍然力道,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我那只沾满污泥、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 力道之大,捏得我腕骨剧痛,仿佛要碎裂! 那枚沾满污秽的钻戒,从我骤然脱力的指尖滑落,“叮”的一声轻响,再次掉落在油腻肮脏的地面上,滚了几滚,停在富家女的高跟鞋边。 “啊!”富家女再次尖叫起来,心疼地弯腰去捡。 但我已无暇顾及那枚戒指。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手腕上那只铁钳般的手掌占据。那掌心滚烫得惊人,与周围刺骨的寒冷形成极致的反差,烫得我浑身一颤。一股强大而陌生的力量顺着被攥紧的手腕,蛮横地灌注到我冰冷麻木的身体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我惊骇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是江屿! 他不知何时已经跨前一步,站在了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看到他紧抿的薄唇,看到他眼底深处翻涌着的、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而汹涌的情绪——那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嘲弄,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近乎暴烈的焦灼、愤怒,甚至……是恐惧?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仿佛有风暴在酝酿。他的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攥着我手腕的手指用力得指节都泛了白,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我冰冷的皮肤。 “江屿你……”旁边的富家女捡起了戒指,正要发怒质问。 江屿却像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他猛地低下头,那张俊美却如同覆着寒霜的脸庞逼近我,滚烫的气息几乎喷在我的脸上。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急迫,如同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也凿穿了我摇摇欲坠的世界: “别捡了!蠢女人!那肉有问题!有人要你死!” 第2章 臭水沟里的警告 手腕骨像是要被他捏碎了。 江屿那只手,滚烫得像刚从炼钢炉里捞出来的铁钳,死死箍着我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那温度烫得钻心,与他眼底翻涌的冰寒形成诡异的对峙。他整个人像一张绷紧到极限的硬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压迫感,将那句裹着冰碴的话狠狠砸进我耳朵里: “别捡了!蠢女人!那肉有问题!有人要你死!”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穿我因震惊和绝望而麻木的神经。 “肉有问题”? “有人要你死”? 荒谬!天大的荒谬!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醒了我被屈辱浸泡得近乎昏聩的大脑。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翻腾的复杂情绪——焦灼、愤怒,甚至一丝……恐惧?——此刻在我眼中,统统化作了最刻毒的嘲弄和羞辱! “放开!”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破音,却像濒死野兽最后的低吼,用尽全力想甩脱他的钳制。指甲下意识地抠向他手背的皮肤,留下几道带着污泥的血痕。 他纹丝不动,那只手反而收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森白。疼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却更加点燃了胸腔里那团暴烈的火焰。 “江屿!你发什么疯!” 旁边,苏蔓的尖叫声终于刺破了凝滞的空气。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刚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擦拭过的钻戒,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愤怒,踩着高跟鞋就冲过来,一把抓住江屿的胳膊,试图把他拉开,“你拉着这个脏女人干什么?她把我戒指又弄掉了!还弄脏了我的新裙子!你……” “闭嘴!” 江屿猛地侧过头,厉声呵斥,那眼神冷得如同极地寒冰,瞬间将苏蔓剩下的话冻在了喉咙里。她被他从未有过的凶狠眼神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涂着精致妆容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愕和委屈。 这短暂的混乱给了我一丝喘息的机会。趁他分神呵斥苏蔓的刹那,我几乎是拼尽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将手腕从他铁钳般的掌控中挣脱出来!冰冷的空气瞬间裹住被捏得麻木发烫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挣脱的惯性让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巷子里混乱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那眼神沉得可怕,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但我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滚!” 我指着巷口的方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地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血沫,“带着你的新欢,滚出我的地方!江屿,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把戏!当年嫌我脏的是你!现在看我笑话的也是你!怎么?看我像条狗一样在泥里爬,还不够解气?还要编出这种鬼话来耍我?‘肉有问题’?‘要我死’?” 我猛地指向地上那片被掀翻的狼藉,散落一地的、沾满污泥的肉块和竹签,“是!这些肉是脏!是臭!是下贱!就像我一样!配不上你江大老板的身份!那你滚远点啊!别脏了您的眼!别脏了您身边这位千金小姐的貂!” 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泥,滚烫而冰凉。但我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声音带出半分哭腔,只有滔天的恨意在燃烧。 “我林晚是死是活,早就跟你没有半点关系!用不着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滚——!” 最后那个“滚”字,我几乎是用尽了肺里所有的空气吼出来的,尖锐刺耳,回荡在狭窄的巷子里,盖过了所有喧嚣。 江屿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锋利冰冷的直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锁着我,里面的风暴剧烈翻腾,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我撕碎。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复杂得让人心惊,愤怒,冰冷,还有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僵持。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屿哥!你看她!她居然敢骂你!” 苏蔓回过神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对江屿尖声控诉,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江屿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的视线依旧钉在我身上,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几秒钟的窒息般沉默后,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 “走!” 他丢给苏蔓一个冰冷的字,声音低沉得可怕,不容置疑。 “屿哥!” 苏蔓不甘心地跺脚,还想说什么。 “我说,走!” 江屿猛地回头,眼神扫过她,那目光里的寒意让苏蔓瞬间噤声,委屈地红了眼眶,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她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淬满了怨毒,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江屿,走向那辆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黑色卡宴。 车门“砰”地一声被大力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天地。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雪亮的车灯再次扫过这片狼藉和站在狼藉中心、狼狈不堪的我,如同最后的审视和嘲弄。然后,车子毫不留恋地掉头,碾过地上的污水和垃圾,汇入巷口外的车流,消失不见。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城管的呵斥,执法车引擎的轰鸣,以及围观人群尚未散去的低声议论。那刺目的尾灯光晕似乎还残留在视网膜上,灼烧着我的神经。 “看什么看!散了散了!” 王队长不耐烦地驱赶着最后几个看热闹的食客。 一个城管队员粗暴地踢开挡路的泡沫箱碎片,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本子,语气冰冷而公式化:“林晚是吧?违章占道经营,物品予以没收!罚款五百!明天自己去队里处理!” 他撕下一张单据,看也没看,直接塞进我僵硬冰冷的手里。那薄薄的一张纸,像烧红的铁片,烫得我手心一缩。 “动作快点!把这些垃圾清理干净!别妨碍通行!” 另一个队员大声呵斥着,指挥人将我那辆被拖到执法车后的破三轮推上车斗。 我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攥着那张冰冷的罚款单,麻木地看着他们动作利落地清理“战场”——将我那些沾满污泥、早已不成样子的食材、破烂的塑料布、翻倒的烧烤架残骸,像丢真正的垃圾一样,胡乱扔进执法车的后斗。那里面,曾经是我全部的生计,是我在无数个寒冬深夜支撑下去的希望。 车轮碾过地面,执法车也开走了。 巷口彻底空了下来。冷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油污纸屑和残存的焦糊气味。刚才还喧嚣拥挤的角落,此刻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碎片、泼洒的酱料痕迹、以及我一个人。 刺骨的寒风穿透我湿透的、沾满污泥的衣服,像无数冰针扎进皮肤,深入骨髓。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胃里空得发疼,又冷又饿,混合着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绝望,像沉重的铅块坠在心脏上,坠得我几乎直不起腰。 不能倒下。林晚,不能在这里倒下。 我狠狠地、胡乱地用更脏的袖子抹了一把脸,把那些没用的眼泪和污泥一起擦掉。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垢和泥污,指腹的冻裂伤口泡过污水,此刻在冷风里针扎似的疼。 我弯下腰,像个真正的拾荒者,开始机械地捡拾地上那些执法车不屑带走的“垃圾”——几根还算完好的竹签,一个被踩扁但勉强能用的塑料筐,滚到墙角、沾满黑灰的调料罐盖子……每捡起一样,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就似乎被踩灭一分。见到最后,目光落在那滩被掀翻的烧烤架旁,污水里浸泡着的、沾满了污泥和酱料的肉块上。 江屿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毫无预兆地再次在耳边炸响: “那肉有问题!有人要你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猛地抽搐了一下。 荒谬!绝对是荒谬!他就是在报复!是在我跌入谷底时,再狠狠地踩上一脚,用最恶毒的话来摧毁我仅剩的意志! 我用力甩头,想把那声音和那张冰冷刻薄的脸甩出脑海。可视线却像被钉住一样,无法从那些在污水里微微浮动的肉块上移开。 那肉……是昨天下午,老张介绍的那个新肉贩送来的。价格比平时便宜了三成,说是“内部渠道”,新鲜得很。老张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我看那肉颜色确实红润,也没多想。为了省点本钱,几乎把剩下的钱都投了进去,进了比平时多一倍的货…… 难道……?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猛地钻进我的脑海。瞬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连牙齿打颤都停了下来。 不……不可能……老张……他…… 我猛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慌忙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肉。可那念头一旦滋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 不能留在这里! 我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着,一把抓起地上那个装着可怜“战利品”的破塑料筐,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片如同噩梦现场般的巷口。湿透冰冷的裤腿紧紧贴在腿上,沉重而黏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脏污的水印,每一步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 穿过七拐八绕、散发着各种复杂气味的狭窄巷道,推开那扇摇摇欲坠、漆皮剥落的木门,我终于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家”——一间位于城中村握手楼最深处、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一股潮湿发霉、混杂着廉价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我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顺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塑料筐从脱力的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响声。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冰冷。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气像无数细小的针,顺着毛孔往里钻。我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留住一点点可怜的热气,身体却抖得更加厉害。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无声地包裹着小小的房间。窗外偶尔传来远处模糊的车声和隔壁租客压抑的咳嗽声,更衬得这方寸之地死寂得可怕。 江屿那张冰冷刻薄的脸,苏蔓那嫌恶轻蔑的眼神,王队长那毫无表情的面孔,还有老张电话里那急促的警告……无数画面碎片在黑暗中疯狂闪现,交织着“肉有问题”、“有人要你死”那如同魔咒般的声音。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愤怒和屈辱,从脚底一寸寸漫上来,淹没了脚踝、膝盖、胸口……快要窒息。 老张……那个总是笑呵呵、偶尔会偷偷给我通风报信的老张……难道他……? 不!我不信! 我猛地甩头,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驱散这可怕的念头。可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却如同巨石般压了下来。 钱。 罚款五百。三轮车、烧烤架、所有食材工具都没了。兜里翻遍了,只剩下几张皱巴巴、加起来不到一百块的零钱。还有下个月的房租…… 巨大的生存压力瞬间碾碎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恐惧。胃里饿得火烧火燎,身体冷得快要失去知觉。眼泪再次无声地涌出来,滚烫地滑过冰冷麻木的脸颊。 怎么办?明天吃什么?拿什么交罚款?拿什么活下去? 黑暗中,我摸索着,从湿透的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用了好几年、屏幕都裂了缝的旧手机。屏幕的微光在黑暗中亮起,刺得眼睛生疼。手指冻得僵硬,几乎不听使唤。我颤抖着,点开了通讯录。 指尖在一个个名字上滑过:亲戚?早就断了联系。朋友?能借的早借遍了。工头?上个月的工钱还没结…… 最后,指尖停留在一个名字上——【老张】。 屏幕的冷光映着我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睛。我死死盯着那个名字,像盯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打,还是不打? 问他肉的事?问他今天是谁“点名”搞我?问他……是不是他? 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疯狂冲撞。手指悬在那个绿色的通话图标上,僵硬得如同冻住,迟迟无法按下去。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嗡嗡……” 掌心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屏幕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瞬间填满整个狭小的空间!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老张】! 我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攫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第3章 午夜来电 手机在掌心疯狂震动,嗡嗡声在死寂的出租屋里格外刺耳。 屏幕惨白的光映着我满是污泥的脸,【老张】两个字像两把尖刀,直直戳进眼球。我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仿佛那不是一个来电,而是一条突然亮出毒牙的蛇。 接?还是不接? 拇指悬在接听键上方,不受控制地发着抖。指甲缝里还嵌着臭水沟的污垢,指腹的裂口沾了污水,此刻隐隐作痛。电话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在第四声即将结束时,我猛地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喂?张叔?\"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电话那头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没有老张熟悉的咳嗽声,没有他惯常的\"小林啊\"的开场白,只有一种奇怪的、微弱的电流杂音,像是信号不良,又像是……有人在极其轻缓地呼吸。 \"张叔?\"我又叫了一声,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依旧没有回应。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顺着电话线爬了过来,像一条湿冷的蛇,缠绕上我的后颈。我猛地回头看向门的方向——门锁好好地挂着,没有人。窗外也只有城中村惯常的嘈杂,没有异常的脚步声。 \"......\" 就在我准备挂断这通诡异的电话时,听筒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什么金属物品。紧接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林晚是吧?\"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凶戾,\"你最好离江屿远点。\"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这不是老张!绝对不是! \"你是谁?!\"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湿衣服黏在背上,冰冷刺骨,\"张叔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像钝刀刮过骨头:\"老张?那个多管闲事的城管?\"男人顿了顿,声音突然压得更低,\"他现在在医院。icu。能不能活过今晚,看他的造化。\" 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我双腿一软,差点又跪倒在地,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折叠桌。桌上的搪瓷缸被碰倒,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你......你们把张叔怎么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带着哭腔。 \"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记住,离江屿远点。下次,就不是掀摊子这么简单了。\" 电话突然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我呆立在原地,手机还死死贴在耳边,整个人如坠冰窟。张叔在icu?是因为给我通风报信?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警告我远离江屿?还有那些肉......江屿说的\"肉有问题\",是真的?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炸开,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机械地放下手机,屏幕自动锁屏,房间重新陷入黑暗。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只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啪!\" 我几乎是扑向墙上的电灯开关。昏黄的灯泡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心底蔓延的恐惧。狭小的出租屋一览无余——掉漆的折叠桌,瘸腿的塑料凳,墙角堆着的几件旧衣服,还有地上那个摔变形的搪瓷缸。没有藏人的地方。 我哆嗦着摸到门边,确认门锁完好,又检查了窗户插销。做完这些,才脱力般滑坐在床边,湿衣服在床单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必须报警!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自己掐灭了。报警说什么?说有人用老张的电话威胁我?警察会信吗?老张如果真的在icu,医院肯定已经报警了。而且......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罚款单。一个刚被城管没收了摊子的无证摊贩,有什么资格报警? 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我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向窗户,贴着肮脏的玻璃往下看——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坏了的路灯在风中摇晃,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是我太紧张了...... 就在我准备拉上窗帘时,余光突然瞥见巷子尽头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指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是烟头。 他在看我。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那人就站在我窗户正对的方向,虽然看不清脸,但那种被盯上的感觉无比清晰。我猛地拉上窗帘,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是谁?电话里的男人?还是......江屿的人? 我抖着手摸出手机,想再给老张的电话打回去问清楚,却在按下拨号键的前一秒停住了。如果......如果接电话的还是那个男人怎么办?如果他真的在楼下监视我,激怒他会有什么后果?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不敢落下。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我吓得差点把它扔出去——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接?还是不接? 铃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刺耳,像催命的符咒。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却没敢先开口。 \"......林晚?\"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几分不确定。 这声音......不是刚才那个男人,但莫名有些耳熟。我谨慎地\"嗯\"了一声。 \"是我,江屿。\"对方简短地说。 江屿?!我瞬间绷直了脊背,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他怎么会有我的号码?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最先冲出口的却是:\"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江屿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硬:\"这不重要。听着,你现在立刻离开那里。带上必需品,别收拾太多,十分钟后下楼。有辆银色大众停在巷口,车牌尾号37,上车。\" 这命令般的语气瞬间点燃了我的怒火:\"你凭什么——\" \"你刚才接到电话了吧?\"江屿打断我,声音压得极低,\"用老张手机打的那个。\" 我浑身一僵,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怎么会知道?难道...... \"那不是玩笑,林晚。\"江屿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切,\"你现在很危险。那些肉里被下了毒,老张因为给你报信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他们是谁?!\"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是江屿低沉的声音:\"现在没时间解释。你只需要知道,如果你还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锋利,\"还有,别相信任何人,包括警察。\" 警察?为什么不能相信警察?我刚想追问,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杂音,接着是江屿急促的声音:\"快走!他们找到你了!从后门——\" 通话突然中断。 我握着手机,呆若木鸡。江屿最后那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来——\"他们找到你了\"?谁?在哪? 几乎是本能地,我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窗帘缝隙—— 巷子尽头那个抽烟的黑衣人不见了。 但更可怕的是,楼下多了两个陌生男人。他们穿着普通的夹克,却带着一种与城中村格格不入的冷硬气质,正站在我住的这栋楼门口,其中一个在低头看手机,另一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我的心脏瞬间停跳了一拍!他们是谁?警察?还是......电话里威胁我的人? 就在这时,低头看手机的那个男人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地朝我的窗口射来!我吓得猛地后退,窗帘\"唰\"地合上,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完了!他们肯定听见了! 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竖起来捕捉楼下的任何动静。几秒钟后,楼下传来压低的人声: \"......几楼?\" \"三楼......右边......\" 脚步声!他们进楼了! 恐惧瞬间化为实质,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环顾四周,这小小的出租屋根本没有藏身之处。窗户?三楼太高,跳下去不死也残。衣柜?太小,藏不住人。床底下?太容易被发现......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二楼了! 江屿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十分钟后下楼......银色大众......车牌尾号37......\" 现在过去多久了?五分钟?七分钟?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看时间——才过去四分钟!那辆车可能还没到! 但留在这里更危险! 我咬咬牙,一把抓起床头的旧背包,胡乱塞了几件换洗衣物、身份证和那点可怜的积蓄。犹豫了一下,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水果刀,塞进外套口袋。刀柄冰凉的触感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三楼楼梯口! 我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移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门外!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 他们怎么会有钥匙?!房东给的?! 没有时间思考了!我猛地冲向窗户,一把拉开窗帘——楼下的空地上没有人,但巷子深处似乎有车灯一闪而过。 钥匙转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千钧一发之际,我推开窗户,翻身爬上了窗台。冷风瞬间灌进来,吹得我睁不开眼。三楼的高度让人眩晕,但比起面对门外的人,跳楼似乎成了更安全的选择。 门被推开的瞬间,我闭眼跳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和骨折声。我的身体砸在楼下突出的雨棚上,又顺着倾斜的棚面滑下,最后重重摔在一堆纸箱和垃圾袋上。右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奇迹般地没有骨折。 \"那边!\"楼上传来一声厉喝。 我顾不上检查伤势,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就往巷子深处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咒骂声,追兵显然也下楼了。 右腿疼得厉害,每一次迈步都像有刀子在割。我咬着牙,强迫自己加快速度。巷子像迷宫一样七拐八绕,我专挑最窄、最暗的小路钻,希望能甩掉追兵。 拐过第三个弯时,前方巷口突然出现了一辆车的轮廓——银色,大众,车牌尾号......37! 是江屿说的车! 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冲过去,刚到车旁,后门就无声地打开了。车里没开灯,看不清司机的脸,但一个低沉的男声简短地说:\"上车。\"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来不及多想,一头钻进了车里。车门刚关上,车子就猛地启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箭一般冲了出去。 惯性把我狠狠甩在座椅上,右腿的伤处撞到车门,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我挣扎着坐直身体,透过后窗玻璃看到那两个男人追出巷口,其中一个正对着手机大喊着什么。 \"他们是谁......\"我喘着粗气问,\"为什么要追我?\" 驾驶座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开车。借着路灯光,我只能看到他戴着鸭舌帽的侧脸轮廓和紧绷的下颌线。 \"江屿在哪?\"我又问,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水果刀,\"你要带我去哪?\" 车子一个急转弯,驶上了一条灯光昏暗的辅路。直到确认后面没有车跟上来,司机才稍稍放松,抬手摘下了鸭舌帽——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三十岁左右,五官平凡,但眼神锐利如鹰。 \"江总在安全屋等你。\"他说,声音平淡得不带任何感情,\"我是他助理,姓陈。你可以叫我陈默。\" 江总?这个称呼让我愣了一下。我知道江屿现在有钱了,但被人恭敬地称为\"江总\",还是让我有些不适应。 \"到底怎么回事?\"我攥紧了口袋里的刀柄,\"那些肉里有什么?老张怎么样了?为什么有人要杀我?\" 陈默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这些问题,江总会亲自回答你。\"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有一点你可以放心——老张没死。江总派人把他转到了私立医院,有专人守着。\" 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但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江屿为什么帮我?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那个威胁电话里的男人又是谁? 车子驶离城区,向郊外开去。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路灯间隔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了。只有车灯照亮前方一小段崎岖的山路。 \"我们去哪?\"我警惕地问。 \"安全屋。\"陈默简短地回答,\"再坚持二十分钟。\" 我悄悄看了眼手机——没有信号。不安感再次升起。如果这不是江屿的安排,如果这是个陷阱...... 就在这时,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轮胎在碎石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我的身体猛地前倾,额头差点撞上前座。 \"怎么了?!\"我惊恐地问。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的心跳瞬间停滞—— 路中央,横着一棵被砍倒的树。 而在树旁,站着三个手持铁棍的黑衣人。 第4章 血色山路 那棵树横亘在路中央,粗壮的树干在车灯照射下泛着惨白的光。三个黑衣人站在树旁,手里的铁棍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们没蒙面,却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趴下!\"陈默厉喝一声,同时猛打方向盘。 我本能地伏低身体,下一秒,挡风玻璃\"哗啦\"一声炸裂!一颗子弹擦着我的头皮飞过,在后座头枕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孔洞。 枪!他们有枪! 恐惧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我浑身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陈默却异常冷静,他一手控着方向盘,另一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咔嗒\"一声上膛。 \"抓稳了!\"他低吼一声,脚下油门猛地踩到底! 车子发出痛苦的轰鸣,像头受伤的野兽,朝着路障直冲过去!那三个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招,慌忙向两旁闪避。其中一人举起枪,又是\"砰\"的一声,后视镜应声而碎! \"低头!\"陈默命令道,同时单手伸出窗外,扣动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震破我的耳膜。后视镜里,一个黑衣人捂着肩膀倒地,另外两个迅速躲到了树后。我们的车已经冲到路障前,陈默猛打方向盘,车子右侧两个轮子几乎离地,险之又险地从树干边缘擦了过去! \"砰!\"又是一枪,打中了后备箱。 车子剧烈颠簸着冲过了路障,陈默的手稳如磐石,车速丝毫不减。我死死抓着座椅,指甲几乎抠进皮革里,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他们......是谁......\"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默没回答,只是紧盯着后视镜:\"还没完。\" 我回头看去,只见一辆黑色suv已经绕过路障,正以惊人的速度追上来!车灯像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坐好!\"陈默突然猛踩刹车,同时急打方向盘! 车子在狭窄的山路上来了个180度甩尾,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我整个人被甩到车门上,右腿伤处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直冒金星。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车子已经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你干什么?!\"我惊恐地问,\"他们就在那边!\" \"前面一定有埋伏。\"陈默声音冷静得可怕,\"这条路只通安全屋,他们知道我们要去哪。\" 黑色suv显然没料到这一招,急忙刹车调头,但已经落后我们一大截。陈默驾车如臂使指,在蜿蜒的山路上飞驰,每一次转弯都精准得如同计算过一般。 \"我们现在去哪?\"我颤声问。 \"备用地点。\"陈默简短地回答,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单手拨了个号码,\"是我。路障,有枪。对方知道路线,启备用方案......对,二十分钟后到。\" 挂断电话,他瞥了眼后视镜:\"甩不掉。\" 的确,那辆黑色suv像附骨之疽,始终咬在后面,距离甚至还在缩短。更可怕的是,前方远处又出现了两队车灯——是援兵! \"趴下!\"陈默突然喝道。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车子猛地一震!后窗玻璃炸裂,无数碎片飞溅!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脸颊飞过,火辣辣的疼。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是血。 陈默咒骂一声,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冲出了山路,朝着右侧一条几乎被杂草掩盖的土路扎了进去!这条小路极窄,两侧树枝刮擦着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追击的车辆显然没料到这一招,等他们调头追上来时,我们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是哪......\"我刚开口,又是一阵枪响,后保险杠被打得火花四溅! 陈默没回答,只是专注地驾车在崎岖的土路上飞驰。这条小路越来越窄,最后几乎消失在了茂密的灌木丛中。车子剧烈颠簸,我的头几次撞上车顶,眼前直冒金星。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河!没有桥,只有浅浅的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抓紧!\"陈默大喊一声,车子毫不减速,直接冲进了河里!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漫过底盘,从门缝渗进来,浸湿了我的鞋袜。车子在河水中艰难前行,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我死死抓着车门把手,生怕下一秒就会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奇迹般地,车子竟然渡过了小河,爬上对岸的斜坡。陈默立刻熄火关灯,我们静静地隐藏在河岸的树影中。 几秒钟后,追击的车辆赶到了河边。他们停在对岸,车灯扫视着河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跟过来。借着月光,我能看到其中一人下车查看,手里还拿着枪。 \"别动,别出声。\"陈默压低声音说,他的手枪已经上膛,随时准备射击。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右腿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脸上的擦伤也在流血,但我连擦都不敢擦,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对岸的黑衣人似乎在争论什么。最终,他们放弃了渡河,调头离开了。车灯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我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座椅上,这才发现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他们走了......\"我虚弱地说。 陈默却摇摇头:\"只是暂时。他们会找到其他路线绕过来。\"他重新发动车子,但没开车灯,只借着月光缓缓前行,\"我们得抓紧时间。\" 车子在密林中穿行,树枝刮擦着车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大约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栋孤零零的木屋,隐藏在茂密的树丛中,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到了。\"陈默低声说,却没急着下车,而是仔细观察了周围情况,确认安全后才示意我下车,\"小心点,跟着我。\" 我拖着受伤的右腿,艰难地爬出车子。夜风夹杂着山林特有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薄薄的血痂,一扯就疼。 木屋看起来年久失修,但走近才发现门窗都很结实。陈默在门上敲了三下,停顿,又敲两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江屿。 他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比白天见到时少了些精英气质,多了几分肃杀。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看到我脸上的血迹时骤然一缩,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进来。\"他简短地说,侧身让出一条路。 木屋内比外表看起来舒适得多。一盏昏黄的露营灯挂在屋顶,照亮了简单的家具: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角落里甚至还有个小炉子。一个我不认识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边擦拭手枪,见我们进来,只是点了点头。 江屿关好门,转身面对我。他的目光落在我流血的脸上,眉头微蹙:\"伤得重吗?\"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一愣。白天的羞辱还历历在目,现在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算什么?我冷笑一声:\"托你的福,死不了。\" 江屿的眼神一暗,但没接话,只是转向陈默:\"情况?\" \"路障,有枪,对方知道路线。\"陈默简短汇报,\"老周那边可能有内鬼。\" 江屿点点头,表情阴沉得可怕。他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个医药箱递给我:\"自己处理一下。\" 我没接,只是死死盯着他:\"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杀我?老张怎么样了?\"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现在就走!\" 屋内一片寂静。擦枪的中年男人停下了动作,陈默也看向江屿,等待他的指示。 江屿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他走到桌前坐下,示意我也坐:\"你听说过''鑫荣集团''吗?\" 我愣了一下。鑫荣集团是本省最大的民营企业,涉足房地产、餐饮、物流等多个领域,连我这个摆摊的都知道他们的大名。 \"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我警惕地问。 \"一切。\"江屿的声音冷得像冰,\"老张给你的那些肉,就是鑫荣旗下食品公司的''特殊产品''。\" 特殊产品?我猛然想起那些价格异常便宜的肉,以及江屿那句\"肉有问题\"的警告,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你是说......那些肉......\" \"有毒。慢性毒。\"江屿直视我的眼睛,\"鑫荣在郊区有个地下加工厂,专门处理病死猪肉、走私冻肉,用化学药剂处理后流入市场。老张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想通过你引起外界注意。\" 我如坠冰窟,浑身发冷。那些肉......我差点就吃了,还差点卖给别人...... \"老张他......\" \"没死,但情况不乐观。\"江屿说,\"我的人把他从医院转移了。鑫荣的人正在到处找他,还有你——因为你是唯一接触过那批肉的摊贩。\"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无数疑问同时涌上来:\"那你呢?你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那些人要警告我远离你?\" 江屿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其复杂。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因为我是鑫荣的副总裁。\"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下,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什么?!\"我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水果刀,\"所以你也是他们一伙的?!这是设局抓我?!\" 陈默和那个中年男人立刻警惕地站起来,但江屿抬手制止了他们。 \"我曾经是。\"江屿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三个月前,我发现公司在做这种勾当,开始暗中收集证据。鑫荣的老板赵荣发现了端倪,所以......\"他冷笑一声,\"才有了今天那出戏。\" \"戏?\"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赵荣逼我当着你的面羞辱你,测试我的忠诚。\"江屿的眼神变得锋利,\"他以为这样能彻底断了我对你的念想,防止我找你帮忙。\" 对我的......念想? 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耳根发热。五年前分手时的决绝,五年后重逢时的羞辱,现在又说什么念想? \"你撒谎!\"我声音发抖,\"如果真想帮我,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那样......那样......\"我哽住了,无法重复他那些伤人的话。 江屿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我面前。他比我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我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壁。 \"因为只有这样,赵荣才会相信我真的恨你。\"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有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不派人24小时监视你。林晚,我在救你的命!\" 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淡淡的薄荷烟味,熟悉又陌生。我的心跳突然失控,脸颊发烫,只能死死攥着口袋里的刀柄来维持冷静。 \"我不信......\"我虚弱地说,\"你有什么证据?\" 江屿退后一步,从内袋掏出一个u盘扔在桌上:\"这里面有鑫荣地下工厂的录像、账本照片和毒素检测报告。足够让他们判十次死刑。\" 我盯着那个小小的u盘,脑子乱得像一团麻。该相信他吗?如果这是另一个陷阱呢?但如果不是......那些追杀我的人可都是真的...... \"为什么是我?\"我抬起头,直视江屿的眼睛,\"你明明可以找别人帮忙。\" 江屿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其复杂,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因为只有你,林晚。\"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你能接触到那些吃过毒肉的顾客,只有你能帮我找到受害者证据链。\"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不知为何,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原来只是为了证据...... \"如果我拒绝呢?\"我硬起心肠问。 江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我现在就送你回去。但不出三天,你就会像老张一样躺在icu——如果运气好的话。\"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默和那个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门外,只剩下我和江屿对峙。 窗外的山风呼啸而过,吹得木屋吱呀作响。远处隐约传来引擎声——追兵可能已经绕路找过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好,我帮你。但有个条件。\" 江屿挑眉:\"说。\" \"我要亲眼确认老张安全。\"我咬着牙说,\"还有,事情结束后,我要一笔钱,足够我在别的城市重新开始。\" 江屿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可以。\"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部新手机递给我,\"用这个联系。旧手机扔掉,可能被监听了。\" 我刚接过手机,外面突然传来陈默急促的敲门声:\"江总!他们找到这里了!\"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几声汽车引擎的轰鸣,还有犬吠声! 江屿脸色骤变,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走后门!快!\" 第5章 暗夜奔逃 江屿的手像烧红的铁钳,死死扣着我的手腕。他一把拉开后墙的伪装柜门,露出后面黑漆漆的通道:\"进去,别回头!\" 犬吠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男人的吆喝。我顾不得多想,弯腰钻进那条狭窄的暗道。里面漆黑一片,空气潮湿发霉,混合着泥土和木头腐烂的气味。暗道很矮,我只能半蹲着前行,受伤的右腿每挪一步都像刀割。 身后,江屿最后一个钻进来,反手关上了暗门。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我们,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往前十米,然后右转。\"江屿压低声音说,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推着我前进,\"别怕,跟着我。\" 他的手掌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莫名让人安心。我摸索着向前,指尖触到粗糙的木壁,上面长满了滑腻的苔藓。暗道似乎在向下倾斜,空气越来越潮湿。 突然,前方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一道微光透了进来。是陈默!他举着手电筒,光束刻意压低,只照亮脚下一小片区域。 \"快!\"他急促地招手,\"他们已经开始搜屋了!\" 我刚钻出暗道,就听见头顶木屋方向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门被踹开了,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翻找声。有人厉声喝道:\"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 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潮湿阴冷。陈默带着我们沿着湿滑的石壁快速移动,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前方一两米的路。洞顶不时滴下水珠,落在脖颈上,冰得人一激灵。 \"前面有个岔路口,走左边。\"江屿在我耳边低声指示,呼吸喷在耳廓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小心脚下,有积水。\" 话音刚落,我的右脚就踩进了一处水洼,冰冷刺骨的水瞬间灌进鞋里。我咬住嘴唇忍住惊叫,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身后,江屿的手始终稳稳地扶在我腰后,防止我滑倒。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我压低声音问,牙齿因为寒冷而轻微打颤。 江屿的声音冷得像冰:\"有内鬼。这个安全屋只有三个人知道。\" 陈默突然停下脚步,示意我们噤声。头顶岩壁传来模糊的震动和脚步声——追兵就在我们正上方!一块小石子从洞顶掉落,\"啪\"地砸在我肩上,吓得我浑身一僵。 江屿的手立刻收紧,无声地传递着力量。我们像三尊雕塑般静止在原地,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 \"走。\"陈默用气音说,手电筒的光束再次亮起,这次更暗了。 岩洞开始向上延伸,坡度越来越陡。我的右腿伤处火辣辣地疼,每爬一步都像有刀子在割。汗水浸透了后背,在冰冷的岩洞里冻得人直打哆嗦。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月光。陈默关掉手电,示意我们放轻脚步。出口被茂密的灌木丛掩盖,他小心地拨开枝叶,探头观察了一会儿,才招手让我们出去。 我们钻出岩洞,置身于一片密林中。月光被树冠过滤,只剩下斑驳的光点。远处,木屋的方向隐约传来引擎声和喊叫声,手电筒的光柱在树影间晃动。 \"这边。\"陈默低声说,带头向密林深处走去。 我们像幽灵一样在树林中穿行,尽量不发出声响。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条隐蔽的林间小路,路边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 \"上车。\"江屿拉开侧门,声音紧绷,\"他们很快会扩大搜索范围。\" 面包车内部被改装过,后排座椅拆掉了,铺着简易的床垫。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坐在驾驶位,见我们上车,立刻发动了引擎。 \"老周呢?\"江屿沉声问。 陈默摇摇头:\"分头行动了,按预案来。\" 车子无声地滑行在崎岖的林间小路上,没开车灯,只靠月光指引。我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右腿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在裤管上洇开一片暗色。 \"让我看看。\"江屿突然挪到我身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医药箱。 我没力气拒绝,任由他卷起我的裤腿。伤口被污水泡得发白,边缘已经有些红肿。江屿的眉头皱得更紧,拿出酒精棉球:\"忍着点。\" 酒精接触伤口的瞬间,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江屿的动作却意外地轻柔,熟练地清理、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你还会这个?\"我虚弱地调侃,试图转移注意力。 江屿头也不抬:\"商学院教的野外生存课。\"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还有,这五年,我学会了很多事。\" 这句话里藏着太多未言明的意味,让我不知如何接话。车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 \"我们去哪?\"我换了个安全的话题。 \"另一个安全点。\"江屿收起医药箱,\"天亮前必须赶到。\" 车子驶出密林,拐上一条偏僻的乡间公路。月光下,田野像铺了一层银霜,远处偶尔有零星的农家灯火闪过。 我靠在车壁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模糊。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扶住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一个温暖坚实的物体上——是江屿的肩膀。我想挣扎,却敌不过睡意,最终沉入了黑暗。 \"林晚......林晚!\" 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把我从混沌中拽了出来。我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车子已经停了,江屿正俯身看着我,眉头紧锁。 \"到了,能走吗?\"他问。 我试着动了动右腿,疼痛减轻了些,但依然使不上力。还没等我回答,江屿已经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喂!放我下来!\"我挣扎着,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别动。\"江屿的声音不容置疑,\"没时间耽搁。\" 他抱着我大步走向一栋隐藏在竹林中的二层小楼。陈默已经先行进去开了灯,昏黄的光从窗户透出来,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影子。 小楼外表朴素,内部却意外地整洁舒适。江屿直接把我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转身对陈默说:\"检查周边,设置警戒。\" 陈默点点头,带着司机出去了。江屿则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喝了,有助于缓解惊吓。\" 我迟疑地接过杯子,温热透过陶瓷传到冰凉的指尖。牛奶的香气勾起了久远的记忆——五年前,每次我熬夜复习,江屿都会这样给我热一杯牛奶。那时的他还是个穷学生,我们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憧憬着未来...... \"为什么帮我?\"我突然问,盯着杯中晃动的乳白色液体,\"真的只是为了证据?\" 江屿的背影僵了一下。他背对着我,声音异常平静:\"睡吧,明天还要赶路。\"说完,径直上了楼。 我小口啜饮着牛奶,思绪纷乱。客厅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窗外的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窃窃私语的幽灵。 不知何时,我又睡着了。再醒来时,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了进来。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右腿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 厨房传来煎蛋的香味。我艰难地坐起身,发现江屿正站在灶台前,腰间系着围裙,动作娴熟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鸡蛋。这一幕太过家常,与昨晚的惊险逃亡形成荒诞的对比。 \"醒了?\"他没回头,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沙哑,\"卫生间有新毛巾和牙刷,早餐五分钟后好。\" 我愣愣地点点头,拖着伤腿挪向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憔悴得吓人: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右脸颊的擦伤结了暗红的痂。我用冷水拍打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早餐很简单:煎蛋、吐司、热牛奶。江屿吃得很快,眼神始终没离开手机屏幕。陈默和司机不知去向,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 \"今天有什么计划?\"我打破沉默。 江屿放下手机:\"去找老张。他醒了,有话要说。\"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没事了?\" \"暂时脱离危险。\"江屿的眼神晦暗不明,\"但他提到了一些事......关于你父母。\" \"我父母?\"我手中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他们五年前就车祸去世了,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江屿深深看了我一眼:\"吃完就出发。路上说。\" 二十分钟后,我们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江屿亲自驾驶,驶向郊外。阳光很好,照得路面闪闪发亮,与昨晚的惊魂形成鲜明对比。 \"我父母到底怎么回事?\"我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问。 江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老张说,你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他们发现了鑫荣在你们村后山倾倒的有毒废料,准备举报。\"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耳边嗡嗡作响。父母去世那天的画面闪回眼前——大雨,刺耳的刹车声,扭曲变形的车厢,以及那两张被白布覆盖的脸...... \"你是说......他们被谋杀?\"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江屿没有直接回答:\"老张是你父亲的老战友。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调查。\" 这个信息像炸弹一样在我脑中爆开。老张,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城管大叔,居然是父亲的老战友?难怪他总特别照顾我的摊位,经常\"碰巧\"路过,买几串根本吃不完的烧烤......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声音嘶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江屿的侧脸线条紧绷,\"老张昏迷前只说了几个关键词,我的人查了一夜才理出头绪。\" 车子驶入一条僻静的山路,两侧的树木越来越密。我的胸口像压了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五年来,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父母只是倒霉地遇到了酒驾司机......原来真相如此黑暗。 \"我们会查清一切。\"江屿突然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坚定,\"为你父母,也为那些被毒害的人。\" 我转头看向窗外,不让眼泪落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车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细碎的希望。 车子拐过一个急弯,前方突然出现了一辆横在路中央的农用三轮车!江屿猛踩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几乎同时,路两侧的树丛中窜出四五个持械男子! 第6章 致命拦截 \"趴下!\" 江屿的暴喝声炸响在耳边。我本能地弯腰,下一秒,挡风玻璃\"哗啦\"一声爆裂!一颗子弹擦着我的头皮飞过,在座椅头枕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孔洞。 \"砰砰砰!\" 连续几声枪响,车身剧烈震动,后视镜被打得粉碎。江屿一手控着方向盘,另一手从腰间掏出手枪,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坐稳!\"他厉声喝道,同时猛踩油门! 车子发出痛苦的轰鸣,像头受伤的野兽,朝着拦路的三轮车直冲过去!就在即将相撞的刹那,江屿猛打方向盘,车子右侧两个轮子几乎离地,险之又险地从三轮车边缘擦了过去! \"砰!\" 又是一枪,打中了后备箱。我死死抓着车门把手,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阵阵发黑。后视镜里,那几个枪手已经跳上两辆摩托车,紧追不舍! \"他们是谁?!\"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江屿脸色阴沉得可怕:\"赵荣的人。\"他猛打方向盘,车子拐上一条更窄的山路,\"他们知道我们要去找老张。\" 山路崎岖,车子颠簸得像惊涛骇浪中的小船。摩托车引擎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后窗玻璃又中了一枪,裂纹像蜘蛛网般蔓延开来。 \"低头!\"江屿突然命令道,同时单手伸出窗外,扣动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震破我的耳膜。后视镜里,一辆摩托车失控打滑,撞上了路边的树干,骑手像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 但另一辆摩托车依然紧咬不放,骑手单手控车,另一只手举枪瞄准! \"砰!\" 右后轮胎爆了!车子瞬间失控,在狭窄的山路上疯狂打滑!江屿死死把住方向盘,额头青筋暴起,试图稳住车身,但已经来不及了—— \"轰!\" 车子冲出路面,撞断几棵小树后,重重侧翻在地!我的头狠狠撞上车窗,眼前炸开一片金星。安全气囊爆开,浓重的火药味充斥车厢。 世界天旋地转。我头晕目眩地倒挂在座位上,安全带勒得胸口生疼。挡风玻璃完全碎了,引擎盖冒着白烟,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尘土的味道。 \"林晚!\"江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能听见吗?\" 我艰难地转头,看到他额角有一道血痕,正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的安全带还扣着,但右手臂姿势怪异,可能骨折了。 \"我...没事...\"我虚弱地回答,试着动了动四肢——疼,但似乎没骨折。 摩托车的声音停在了不远处。紧接着是脚步声,越来越近。 江屿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解开安全带,从腰间摸出另一把手枪递给我:\"会用吗?\" 我摇摇头,喉咙发紧。他快速检查了弹匣,塞进我手里:\"保险已经开了,对准人扣扳机就行。\" 脚步声已经到了车旁。江屿示意我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从破碎的车窗爬了出去。我屏住呼吸,双手紧握手枪,掌心全是冷汗。 \"出来吧,江总。\"一个粗犷的男声在外面响起,\"赵老板只是想请你回去谈谈。\" 没有回应。沉默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断裂。 \"别装了,我们知道你没死。\"那声音继续道,\"这妞对你很重要吧?不想看她——\" \"砰!\" 一声枪响打断了威胁。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咒骂声,以及更多的枪声!我蜷缩在变形的车厢里,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突然,一张狰狞的脸出现在车窗处!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左眼下方有道疤。他看到我,咧嘴笑了:\"找到你了,小妞——\" \"砰!\" 我闭着眼扣动了扳机。后坐力震得我手腕发麻,耳朵嗡嗡作响。睁开眼时,光头已经不见了,只听见外面一声惨叫。 \"林晚!出来!快!\"江屿在外面大喊。 我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从破碎的车窗爬了出去。外面的场景触目惊心:一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中,另一个正捂着大腿哀嚎。江屿站在不远处,手里的枪指着第三个已经举双手投降的人。 \"过来!\"他命令道,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我踉跄着跑向他,腿软得几乎站不稳。江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往树林深处跑:\"还有援兵,快走!\" 我们跌跌撞撞地钻进密林,身后隐约传来更多引擎声。江屿的手臂在流血,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步伐坚定而迅速。 \"去哪?\"我气喘吁吁地问,手里的枪沉甸甸的,像块烙铁。 \"前面有个护林站,有车。\"江屿简短地回答,不时回头查看追兵。 树林越来越密,阳光被茂密的树冠过滤,只剩下斑驳的光点。我的右腿伤处又开始疼痛,每一次迈步都像有刀子在割。江屿察觉到我的吃力,突然停下脚步,二话不说把我背了起来。 \"喂!你的手——\" \"闭嘴,抓紧。\"他打断我,声音不容置疑。 我趴在他宽阔的背上,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呼吸的急促。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混合着血腥和汗水的气息,莫名让人安心。上一次被他这样背着,还是五年前我发高烧的时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远处就传来了犬吠声! \"该死,他们放狗了。\"江屿咒骂一声,加快了脚步。 树林渐渐稀疏,前方出现了一栋破旧的木屋,旁边停着一辆老旧的吉普车。江屿放下我,从鞋跟里摸出一把钥匙:\"上车!\" 吉普车发动的声音像头垂死老牛的呻吟,但好歹启动了。我们刚驶出护林站,树林里就冲出了三条狼狗和四五个持械男子! \"低头!\"江屿猛踩油门,同时按下我的脑袋。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吉普车像头受伤的野兽,咆哮着冲下山路。后视镜里,追兵已经跳上摩托车,紧追不舍。 \"坐稳了!\"江屿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冲下主路,扎进了一条几乎被杂草掩盖的土路。这条路极窄,两侧树枝刮擦着车身,发出刺耳的声响。 追击的摩托车显然没料到这一招,等他们调头追上来时,我们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我紧抓着车门把手,声音因为颠簸而断断续续,\"就为了阻止我们见老张?\" 江屿的侧脸线条紧绷:\"老张手里有证据。赵荣不惜一切代价要销毁它。\" 土路尽头是一条湍急的小河,没有桥,只有浅浅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江屿毫不犹豫地驾车冲了进去!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漫过底盘,从门缝渗进来,浸湿了我的鞋袜。车子在河水中艰难前行,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我死死抓着车门把手,生怕下一秒就会被冲走。 奇迹般地,我们渡过了小河,爬上对岸的斜坡。江屿立刻熄火,我们静静地隐藏在河岸的树影中,观察对岸的动静。 几分钟后,追兵赶到了河边。他们停在对岸,似乎在争论要不要跟过来。最终,他们放弃了渡河,调头离开了。 我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座椅上。江屿却依然紧绷着,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是我。遇袭了......对,护林站的车......老张那边怎么样?......好,一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他转向我:\"老张被转移到了更安全的地方。我们现在过去。\" 我点点头,突然注意到他的右臂不自然地垂着:\"你的手......\" \"脱臼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左手握住右腕,猛地一拧—— \"咔\"的一声轻响,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活动了下肩膀:\"好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这五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能对疼痛如此麻木? 车子重新上路,这次走的是乡间小道,几乎看不到其他车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车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父母的事......\"江屿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很抱歉。\"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撬开了我尘封已久的伤口。五年来刻意回避的悲痛如决堤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我咬紧嘴唇,不让眼泪落下,但肩膀的颤抖出卖了我。 江屿的手突然覆上我的,温暖而粗糙:\"我们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抬头看他,阳光在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勾勒出锋利的下颌线。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此刻竟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帮我?\"我又问出了这个问题,\"真的只是为了证据?\" 江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重新变得深不可测:\"专心看路。\"他抽回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前面有检查站,把你的枪藏好。\" 一小时后,我们驶入了一个偏僻的农场。几栋低矮的平房散布在田野间,远处有几个农夫模样的人在劳作,但走近了才发现,他们腰间都别着手枪。 江屿把车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仓库前。刚下车,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就迎了出来:\"江总,老张醒了,但情况不稳定。\" \"林小姐也受伤了。\"江屿指了指我的腿和脸上的擦伤,\"先处理一下。\" 女医生点点头,带我去了隔壁的小屋。她动作麻利地清理了我的伤口,又给我打了破伤风针。 \"老张......他怎么样?\"我小心翼翼地问。 女医生的表情凝重:\"肺部感染,还有轻微中毒症状。但最危险的是头部撞击造成的血肿。\"她顿了顿,\"他坚持要见你,说有重要的事。\" 我的心揪了起来。老张,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城管大叔,原来一直在暗中调查我父母的死因...... \"准备好了吗?\"江屿出现在门口,已经换了件干净衬衫,额角的伤口也处理过了。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老张躺在一间改造成病房的屋子里,身上插满了管子,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他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大圈,脸色灰败得像张旧报纸,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听到动静,他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看到我时突然亮了一下:\"丫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鼻子一酸,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握住他枯瘦的手:\"张叔,我来了。\" 老张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江屿递来一个录音笔,放在他嘴边:\"慢慢说。\" \"你爸妈......不是意外......\"老张断断续续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后山......废料......笔记本......\" \"什么笔记本?\"我俯身靠近。 \"你爸......脏了......\"老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女医生立刻冲进来,把我们推到一边,开始紧急处理。 \"出去!现在!\"她厉声命令。 我和江屿被赶到了走廊上。透过玻璃窗,我看到医护人员围着老张忙碌,各种仪器发出令人心悸的警报声。 \"他会没事的......\"我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江屿站在我身旁,沉默得像块石头。不知过了多久,女医生终于出来了,脸色疲惫但缓和了些:\"稳定了,但不能再受刺激。\" \"他刚才说的笔记本......\"我急切地问。 女医生摇摇头:\"等他好些再问吧。\"她看了看江屿,\"赵荣的人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必须尽快转移。\" 江屿点点头,拿出手机走到一旁去安排。我透过窗户看着病床上的老张,胸口堵得发慌。这个一直默默守护着我的长辈,竟然背负着这样的秘密...... \"安排好了。\"江屿回来低声说,\"今晚分批转移。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检查车辆。\" 他转身要走,我突然叫住他:\"等等。\"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已经上交子弹的手枪还给他,\"谢谢。\" 江屿接过枪,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掌心,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眼神深邃如潭,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我在走廊长椅上坐下,疲惫如潮水般涌来。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农场的工人们开始收工。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然后是引擎启动的声音——江屿在测试车辆。 老张的话在我脑海中回荡:\"笔记本\"......父亲生前确实有记笔记的习惯,但父母去世后,老家的东西都被亲戚处理了,就算有笔记本,现在又会在哪里? 正思索间,农场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有入侵者!西侧围墙!\" 我猛地站起来,刚好看见江屿持枪冲了过来:\"林晚!跟我来!赵荣的人找到这里了!\" 第7章 血色农场 警报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农场的宁静。刺耳的蜂鸣穿透墙壁,震得人心跳骤停。我猛地从长椅上弹起,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走廊那头,江屿的身影如同离弦的箭,持枪冲了过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额角刚包扎好的纱布下又渗出了暗红。 “林晚!跟我来!赵荣的人找到这里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将我拖向走廊深处。他的手心滚烫,带着硝烟和血腥的余味。 “老张!”我挣扎着回头,望向病房紧闭的门。 “有人负责转移他!顾好你自己!”江屿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推开一扇不起眼的防火门,一股混杂着饲料和机油的气味扑面而来——是仓库的后通道。 通道狭窄、黑暗,堆放着杂物。外面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涌来:枪声!零星的枪声像炒豆子般响起,紧接着是更密集的自动武器扫射声!子弹打在建筑物墙体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和砖石碎裂的脆响!男人的怒吼、受伤的惨叫、犬吠的狂躁……各种声音交织成一曲地狱交响曲。 “趴下!”江屿猛地将我按倒在地。几乎是同时,一排子弹呼啸着打穿了通道顶部的铁皮通风管道,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火星四溅!破碎的隔热棉像肮脏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 “妈的,火力太猛了!”江屿咒骂一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他们想强攻进来!” “怎么办?”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害怕,是身体对巨大危险的原始反应。 “走这边!”江屿当机立断,拉着我猫腰钻进旁边一个更窄的、堆满麻袋的岔道。麻袋散发着谷物和尘土的气息,硌得人生疼。我们几乎是匍匐前进,子弹打在仓库主体建筑上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每一次爆炸般的巨响都让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 突然,岔道前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吆喝:“搜!一个都别放跑!” 江屿一把将我拽进麻袋堆的缝隙深处,自己则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阴影处。他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锐利如鹰,手中的枪稳稳抬起,指向声音来源的拐角。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冲锋枪的男人出现在岔道口,战术手电的光柱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乱晃。光线扫过我们藏身的麻袋堆,距离我的脚只有不到半米!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连手指尖都在发麻。江屿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手指轻轻扣在扳机上。 就在那束光即将扫到我的瞬间—— “轰隆!!!” 仓库深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整个通道剧烈摇晃,尘土簌簌落下,强烈的冲击波裹挟着热浪涌了过来!那两个枪手猝不及防,被震得一个趔趄,手电筒也脱手飞出,摔在地上熄灭了。 “就是现在!”江屿低吼一声,猛地从阴影中窜出!如同捕食的猎豹,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砰砰!”两声干脆利落的枪响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带着巨大的回音。 两个枪手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栽倒在地。江屿看都没看结果,一把拉起还在发懵的我:“走!” 我们冲出岔道,爆炸的烟尘尚未散尽,刺鼻的硝烟味呛得人咳嗽。仓库主体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借着混乱,江屿带着我七拐八绕,冲出了仓库后门。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口鼻。外面是一片开阔的晒谷场,远处是黑黢黢的田野。但晒谷场并不安全!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扫射着,引擎的轰鸣声从农场大门方向传来,显然有更多的车辆在逼近! “去谷仓!”江屿指着远处一栋高大的、黑洞洞的建筑,“快!” 我们刚跑下仓库台阶,一束强光就猛地锁定了我们! “在那里!抓住他们!”一声厉喝响起。 “砰砰砰!”子弹追着我们的脚后跟扫射过来,打得水泥地面碎屑乱飞! 江屿猛地将我扑倒在地,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他闷哼一声,却毫不停顿,拉着我滚进一堆码放整齐的干草垛后面。 “你受伤了!”我看着他肩膀迅速洇开的暗色,声音都变了调。 “皮外伤。”江屿咬牙撕开肩头衣料看了一眼,动作麻利地扯下自己衬衫下摆,用牙齿配合单手快速勒紧伤口上方止血。他的动作冷静得可怕,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听着,”他喘着粗气,眼神在黑暗中灼灼发亮,“他们的目标是我和老张。等下我往西边引开火力,你往东,穿过那片玉米地,陈默在林子边上接应!” “不行!”我一把抓住他完好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要走一起走!”把他一个人丢在枪林弹雨里?我做不到! “蠢!”江屿低吼,眼神锋利如刀,“你留下只会拖累我!去找到陈默,他能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老张说的笔记本,很可能还在你们老家的老屋里!那是扳倒赵荣的关键!你必须活下去,林晚!为了你父母!” “笔记本”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我心上。父母……老张用命换来的线索…… 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草垛另一侧包抄过来!手电光柱再次扫过! “没时间了!”江屿猛地推开我,同时探身出去,“砰砰砰!”连开三枪压制! 对方立刻还击,子弹打在草垛上噗噗作响,干草被打得四散纷飞! “走啊!”江屿回头冲我厉喝,额角青筋暴起,肩头的血已经染红了半边手臂。 看着他在火光映照下苍白却决绝的脸,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决绝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犹豫。我不能死在这里!父母的血仇未报,老张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你撑住!我找到笔记本就回来!”我嘶声喊出这句话,不再看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东边那片在夜色中沙沙作响、如同黑色海洋般的玉米地冲去! 身后,枪声瞬间变得更加激烈!夹杂着江屿的怒吼和敌人的咒骂!我不敢回头,眼泪混合着汗水糊了满脸,右腿的伤处钻心地疼,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只能拼命地跑,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比人还高的玉米地! 玉米叶子像粗糙的刀片刮过脸颊和手臂,留下道道火辣辣的刺痛。黑暗中不辨方向,我只能凭着感觉闷头往前冲。身后农场方向的枪声、爆炸声、喊叫声,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追索着我。 “砰!”一颗流弹尖啸着从头顶飞过,打断了几根玉米秆。 我吓得魂飞魄散,扑倒在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泥土和腐败植物的气息冲进鼻腔。我趴在冰冷的土地上,剧烈地喘息,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危险的动静。 枪声似乎渐渐被玉米地的沙沙声隔绝了。但另一种更细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却从侧后方传来——是有人拨开玉米叶,谨慎靠近的窸窣声! 有人追进来了!不止一个!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我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像受惊的动物般在玉米丛中无声地爬行,试图远离声音来源。 窸窣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压低的交谈: “……分头找,那娘们跑不远……” “……江屿那小子真他妈能扛……” “……老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江屿……他怎么样了?他还在抵挡吗?还是已经…… 不敢再想下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咬紧牙关,忍着腿上的剧痛,加快了爬行的速度。汗水流进眼睛,辣得生疼。玉米地的尽头似乎遥遥无期。 突然,前方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不是手电筒那种强光,更像是……车灯? 陈默!一定是陈默在林边接应!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重新燃起。我奋力朝着光亮的方向爬去,顾不上枝叶的刮蹭,只求快一点,再快一点! 光亮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爬出了玉米地的边缘,眼前是一条狭窄的土路,路边停着一辆没有开大灯、只亮着微弱示宽灯的黑色越野车!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站在车旁张望——是陈默! “陈默!”我嘶哑地喊了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 “林小姐!”陈默立刻发现了狼狈不堪的我,快步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扶起,“快上车!” 他拉开车门,几乎是把我塞了进去。我瘫倒在车后座上,剧烈地喘息,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车窗外,农场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枪声依旧零星地传来。 “江屿……江屿还在里面……”我抓住陈默的胳膊,语无伦次。 陈默脸色铁青,眼神死死盯着农场的方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江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先送你离开!”他猛地发动车子,“坐稳了!” 越野车如同离弦之箭,冲上土路,将那片燃烧的农场和血腥的战场甩在身后。我回头望去,火光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个猩红的光点,像一颗泣血的眼睛。 “老张呢?”我哑声问,嗓子疼得厉害。 “安全转移了,在另一条线上。”陈默的声音紧绷,“我们现在去安全点,你需要休息和处理伤口。”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身体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但脑子里却异常清醒,翻腾着江屿染血的身影、老张虚弱的声音、父母模糊的笑容……还有那个沉甸甸的词——“笔记本”。 陈默开着车,在偏僻的乡道上七拐八绕,显然在防备追踪。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从田野渐渐过渡到低矮的山丘。不知开了多久,车子驶入一片浓密的杉树林,最终停在一栋几乎被爬山虎完全覆盖的旧别墅前。这里偏僻得如同被世界遗忘。 陈默熄了火,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示意我下车。别墅里面倒是干净整洁,家具简单,但生活用品齐全,显然是个精心准备的藏身点。 “一楼有医疗箱,你自己处理一下伤口。我去检查周边,设置警戒。”陈默递给我一个袋子,“里面有干净衣服和吃的。”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林小姐,先活下去。其他事,等江总消息。”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别墅外的夜色里。 我提着袋子,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狼狈不堪:脸上布满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右脸颊的擦伤结了暗红的痂,头发被汗水、尘土和干草屑黏成一绺绺,嘴唇干裂,眼睛红肿。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草屑和……暗红色的血渍。那是江屿的血。 我颤抖着脱下脏污的外套,肩膀处那片暗红的印记刺得我眼睛生疼。打开热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身体,也冲淡了凝固的血污。腿上的伤口被水一泡,又传来尖锐的刺痛。我咬着牙,用酒精棉球仔细清理、上药、包扎。脸上的擦伤也火辣辣地疼。 换上干净的衣物,我瘫坐在客厅冰冷的木地板上,机械地打开陈默留下的袋子,里面是矿泉水和压缩饼干。食不知味地啃了几口,干涩的饼干渣噎在喉咙里。 窗外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杉树林的沙沙声。农场的火光、枪声、江屿染血的身影……一切仿佛一场噩梦,却又真实得令人窒息。 “笔记本……”老张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父亲……那个沉默寡言、总是带着憨厚笑容的男人,他真的在暗中收集赵荣犯罪的证据?他会把笔记本藏在哪里? 老家……那栋承载着我童年所有欢笑、最终却变成噩梦源头的土房子。父母去世后,房子就被大伯一家占了,后来又转卖给了别人。五年了,物是人非,就算真有笔记本,还能找到吗?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回忆。父亲的书桌?他很少用,总是锁着。母亲陪嫁的红木箱子?里面大多是旧衣服……灶台?有一次我好像看见他蹲在灶膛口摸索什么…… 线索太模糊了。 就在这时,客厅角落那台老旧的座机电话,突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别墅里如同惊雷炸响! 我吓得浑身一抖,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谁?谁会打这个电话?陈默?还是……追兵? 铃声执着地响着,一声声敲打着我的神经。 接?还是不接? 我死死盯着那部黑色的老式电话机,仿佛看着一条盘踞的毒蛇。最终,求知的欲望压倒了恐惧。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颤抖着拿起了听筒,屏住呼吸,没有立刻出声。 电话那头,也是一片死寂。只有一种极其轻微的、规律的电流杂音。 几秒钟后,一个被刻意压低、经过变声器处理、分辨不出男女的诡异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钻进了我的耳朵: “林晚……想知道你父母车祸的真相吗?……还有江屿……他到底在替谁卖命?” 第8章 老屋魅影 “林晚……想知道你父母车祸的真相吗?……还有江屿……他到底在替谁卖命?” 那个被扭曲得如同鬼魅的声音,裹挟着冰冷的电流杂音,顺着电话线钻进耳朵,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我死死攥着听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捏碎这冰冷的塑料外壳。 “你……是谁?”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的、像是喉咙里卡着痰的笑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谁?信那个把你父母推向深渊的江家小子?还是信……真相?” “江家?”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无底寒潭。江屿……他的家族?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想知道答案?”那声音带着诱饵般的蛊惑,“回你的老家去,林晚。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你父亲留下的东西,就在那里等你。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江屿。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你呢……” “咔哒。” 电话毫无预兆地挂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忙音,如同心脏骤停后的空洞回响。 我僵立在原地,听筒还贴在耳边,冰冷的塑料贴着同样冰冷的耳廓。窗外,风吹过杉树林的呜咽声仿佛变成了无数窃窃私语的鬼魂。那个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深深扎进我的神经末梢。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你呢……” 我猛地转身,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扫视着空荡荡的客厅。昏黄的壁灯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角落里的黑暗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那台老旧的座机电话,此刻像一颗定时炸弹,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江屿……他家族?我父母的车祸……和他家有关?那个神秘人抛出的信息碎片,像散落一地的毒饵,散发着致命又无法抗拒的诱惑。 “你信谁?”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脑中疯狂冲撞。江屿染血的肩膀,他推开我时决绝的眼神,那句“你必须活下去”……与电话里阴森的指控、五年前分手时冰冷的背影,还有重逢时那刻骨的羞辱……无数画面碎片在眼前疯狂旋转、交织、撕裂! “啊!”我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巨大的信息量和矛盾的情感几乎要将我撕成碎片!该相信什么?该怀疑谁?江屿救我,是为了利用我找到证据?还是……他真的背负着更深的罪孽? “林小姐?”陈默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装满食物的塑料袋,眼神锐利地扫过客厅,最终落在我失魂落魄的脸上和手中紧紧攥着的电话听筒上。 我像触电般猛地挂断电话,动作快得差点把电话机拽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肋骨。 “谁的电话?”陈默走进来,将袋子放在桌上,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我。 “没……没什么。”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干涩,“打错了。”这个拙劣的谎言连我自己都不信。陈默是什么人?江屿最信任的助理,敏锐如鹰隼。 他沉默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我灵魂深处的混乱和恐惧。客厅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江总那边有消息了。” 我的心瞬间揪紧:“他怎么样?!” “脱险了。”陈默吐出三个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眼神依旧凝重,“受了点伤,在隐蔽的地方休养。农场那边损失惨重,对方死了几个,我们的人也……”他没说下去,但沉重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老张呢?”我急切地问。 “暂时安全,转到了更秘密的地方。”陈默的目光再次落到电话机上,“林小姐,现在是非常时期。任何异常,哪怕是打错的电话,都可能是致命的线索。你确定……刚才真的只是打错了?”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的压力。我几乎要顶不住,想把那个诡异的电话和盘托出。但那个变声器声音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箍住了我的喉咙——“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江屿。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你呢……” 江屿的眼睛……陈默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正锐利地审视着我。 “真的……是打错了。”我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微弱却异常坚持,“可能是线路串音……这里太偏僻了。” 陈默又沉默了几秒,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最终,他移开了目光,没有继续追问,但眼底深处那抹疑虑并未消散。“江总让我转告你,”他换了个话题,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鑫荣的势力盘根错节,尤其是你老家所在的临山县,渗透得很深。你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他让你安心待在这里,等他处理。” 安心待着?像个被圈养的囚徒,等待别人来决定我的命运?等待那个身份成谜、立场不明的江屿来“处理”我父母的真相? 不! 那个神秘电话如同恶魔的低语,在我脑中疯狂回响:“回你的老家去……你父亲留下的东西,就在那里等你……” 父亲留下的东西!笔记本!父母用生命守护的秘密!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混合着对真相的强烈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疑虑。我必须回去!必须亲自找到答案!江屿的警告也好,鑫荣的威胁也罢,都无法阻止我! “我知道了。”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我会待在这里。” 陈默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食物和水在袋子里,二楼卧室有干净被褥。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他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我立刻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杉树林在夜风中摇曳的模糊黑影。陈默的身影隐没在别墅侧面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也像一道无形的牢笼。 不能从大门走。 我的目光扫视着房间内部。客厅、厨房、卫生间……最后,我的视线定格在壁炉上。那是一个老式的砖石壁炉,上方是烟囱通道。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探了探烟囱口——冰冷,积着厚厚的灰,但足够一个人勉强钻进去。 就是它了! 时间紧迫。我迅速行动起来。将陈默带来的食物和水塞进背包,又拿了几块压缩饼干。翻出之前藏好的水果刀,紧紧握在手里。深吸一口气,我搬来一张沉重的木椅,踩上去,小心翼翼地掀开壁炉上方用于装饰的铁丝网罩。 一股浓重的灰尘和烟灰味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顾不上脏,我咬咬牙,先将背包用力塞了进去,然后双手扒住烟囱内壁冰冷的砖石,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烟囱狭窄而陡峭,粗糙的砖石摩擦着皮肤,留下道道红痕。冰冷的灰烬沾满了头发和衣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呛人的尘土味。 爬到一半,下方隐约传来陈默轻微的脚步声,似乎在绕着别墅巡逻。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像壁虎一样紧紧贴在冰冷的烟囱内壁,一动不敢动。直到脚步声再次远去,我才敢继续往上爬。 终于,头顶出现了一方小小的、布满蛛网的出口。我奋力推开沉重的铸铁烟囱帽,“哗啦”一声,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猛地灌了进来!我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奋力从狭窄的出口钻了出去。 别墅的屋顶冰冷而湿滑,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我趴在陡峭的瓦片上,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陈默的身影在别墅侧后方,背对着我,正警惕地观察着远处的树林。雨丝在昏暗中织成细密的网。 就是现在! 我手脚并用,像只笨拙的猫,沿着湿滑的屋顶边缘,摸索到靠近后山树林的一侧。这里距离地面不算太高,下方是厚厚的腐殖质落叶层。我闭上眼睛,心一横,纵身跳了下去! “噗通!” 身体砸在松软的落叶堆里,发出一声闷响。右腿的伤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我闷哼一声,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来。顾不上疼痛,我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漆黑一片的杉树林,头也不回地向着远离别墅的方向拼命奔跑!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汗水、泪水和烟灰,狼狈不堪。脚下的腐殖层又湿又滑,林间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无数蛰伏的怪兽。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留下火辣辣的疼痛。肺部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我不能停!不敢停!身后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陈默的、江屿的、还有电话里那个神秘人的…… 跑!跑!跑!向着老家!向着那埋葬着父母尸骨、也隐藏着真相的临山县!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只凭着本能机械地向前挪动。天色渐渐泛起一丝灰白,雨也小了些。我终于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那片如同噩梦般的杉树林,眼前是一条泥泞的乡间土路。 一辆沾满泥浆、冒着黑烟、破旧不堪的农用三轮车正“突突突”地驶过。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冲到路中间,拼命挥手:“停车!师傅!停车!” 开车的是一位满脸沟壑、皮肤黝黑的老农,他被突然冲出来的我吓了一跳,猛地刹住车,警惕地打量着我:“姑娘?你这是……” “大叔!帮帮我!”我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遇到坏人了……我要去临山县青山镇……求您捎我一段路!我给钱!”我手忙脚乱地从湿透的背包里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老农看着我浑身泥泞、伤痕累累的狼狈模样,又看了看我手里的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同情,最终点了点头:“上来吧!后面有块塑料布,凑合盖盖!这鬼天气!” 我千恩万谢地爬上三轮车后斗,那里堆着些沾满泥土的农具和半筐蔫了的青菜。我扯过一块散发着鱼腥味的破旧塑料布裹在身上,蜷缩在冰冷的车厢角落。三轮车重新“突突突”地开动,颠簸着驶向前方。 身体随着车厢剧烈摇晃,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终于彻底压垮了紧绷的神经。在引擎单调的轰鸣和冷雨的敲打声中,我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老农的声音隔着塑料布传来,带着浓重的乡音:“姑娘,青山镇到了!前面路口我就拐弯了!”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挣扎着掀开塑料布。天已大亮,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眼前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镇入口——低矮的房屋,坑洼的路面,路边堆着垃圾,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气息。临山县青山镇,我的老家。 “谢谢您!大叔!”我跳下车,再次道谢,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塞给了他。 老农摆摆手,开着三轮车“突突突”地拐上了另一条岔路。 站在这个阔别五年的故土路口,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悲伤、恐惧、愤怒,还有一丝微弱的、对真相的急切渴望。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更加破败。偶尔有早起的村民投来好奇或审视的目光,落在浑身脏污、狼狈不堪的我身上。 我压低帽檐,尽量避开视线,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镇子西头走去。老屋……就在镇子边缘靠近后山的地方。 越往西走,房屋越稀疏,道路也越发泥泞。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刺鼻气味也渐渐清晰起来——像是某种化学品腐败的味道,混合着垃圾的恶臭。这就是老张说的……有毒废料的味道? 我的心沉了下去。 终于,一栋熟悉的、破败的土黄色院墙出现在视野尽头。院墙斑驳,墙头长满了枯黄的杂草。院门是两扇朽烂的木门,歪歪斜斜地虚掩着。这就是我的家,父母去世后,被大伯一家占了,后来听说又转卖给了别人。 五年了……物是人非。 我站在院门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那个神秘的笔记本,真的还在里面吗?父亲会把它藏在哪里?书桌?灶台?还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清晨的镇郊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几声模糊的犬吠。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荒草丛生,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杂物:破旧的轮胎、生锈的铁桶、断裂的农具……正对着院门的三间土坯房更是破败不堪,窗户玻璃大多破碎,用木板或塑料布胡乱钉着,屋顶的瓦片也塌陷了好几处。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走向中间那扇熟悉的堂屋门。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股更浓烈的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涌出。 屋里光线昏暗,陈设几乎被搬空,只剩下几件破烂不堪的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正对门的墙壁上,还依稀残留着贴过年画的痕迹。我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墙角——那里曾经放着父亲的书桌。 书桌还在!只是断了一条腿,歪斜地靠在墙上,抽屉被拉开,里面空空如也。我的心凉了半截。难道被清理掉了? 不甘心地走上前,我仔细检查这张承载着父亲无数夜晚的书桌。桌面上刻痕累累,积满了厚厚的灰。我伸手在抽屉槽里摸索,在桌子底下敲打……没有暗格。 难道是母亲的红木箱子?我记得放在里屋的床底下。 我转身走向里屋的门帘。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肮脏破旧的布帘时—— “吱呀……” 身后,堂屋那扇破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道狭长的、被晨光拉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投射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第9章 染血的真相 那道影子,像一把冰冷的刀,悄无声息地切开了堂屋地面上厚厚的灰尘。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骤停般漏跳了一拍。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猫,猛地转过身,后背重重撞在腐朽的门框上,震落一片簌簌的灰尘。 门口站着一个人。 清晨微弱的、带着湿气的天光从他背后涌入,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却带着浓重疲惫与血腥气息的轮廓。他微微喘息着,一只手紧紧捂着腹部,深色的外套下摆颜色明显更深、更湿——是血!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间夹着一个被雨水浸透、边缘卷起的破旧牛皮纸笔记本。 是江屿!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得吓人,额角挂着冷汗,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那双总是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正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愤怒、失望、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我无法解读的痛楚。 “你……”我的喉咙像是被砂纸堵住,声音干涩发颤,“你怎么……” “我怎么找到你的?”江屿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林晚,你他妈真有种!甩开陈默,跳烟囱,搭三轮车……几百公里跑回这个鬼地方!你就这么急着找死?!还是……”他的目光扫过我身后的里屋门帘,又落回我脸上,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如刀,“这么急着……来‘销毁’证据?!” “销毁证据?”我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瞬间从震惊中回神,一股被冤枉的屈辱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江屿!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是你!是你们江家!害死了我爸妈!”我指着那个他手里的笔记本,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破音,“那是我爸的东西!还给我!”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朝他扑过去,目标就是他手里那个染血的笔记本! “别碰它!”江屿厉喝一声,侧身想躲,但腹部的伤显然严重拖累了他的动作。他踉跄了一步,闷哼一声,额角的冷汗更多了。 就在我即将抓住笔记本的瞬间,堂屋那扇破旧的木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撞开! 刺眼的阳光和冰冷的杀意同时涌了进来! 两个穿着黑色夹克、满脸横肉的男人堵在门口,手里赫然握着装了消音器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死神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我和江屿! “妈的,果然在这儿!”其中一个刀疤脸狞笑着,“赵老板说得对,这娘们会回来找东西!还搭上一个江大总裁?买一送一,赚了!” 没有一丝犹豫!刀疤脸话音未落,枪口已然抬起,冰冷的杀机瞬间弥漫整个破败的堂屋!目标——直指我!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甚至能看到他扣动扳机时手指肌肉的收缩。 “林晚!!!”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在耳边炸响!是江屿!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我狠狠撞开!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侧面飞扑出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上!肩膀和手肘传来一阵剧痛。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枪响,像重锤砸在棉花上。 没有巨大的爆炸声,只有一种肉体被高速旋转物体撕裂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我惊恐地抬起头—— 江屿挡在了我刚才站立的位置!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一棵被狂风骤然击中的大树。那颗本该射入我身体的子弹,此刻正嵌在他的左肩胛骨下方!鲜血,如同被拧开的水龙头,瞬间浸透了他深色的外套,洇开一大片刺目的、迅速扩大的暗红!那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他手里的那个染血的笔记本,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落在离我不远的尘土里。 “江屿!”我的尖叫撕破了死寂,带着无法形容的恐惧和一种撕裂般的剧痛。 江屿没有倒下。他靠着巨大的意志力,硬生生撑住了身体。他猛地转身,背对着门口,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一道屏障,挡在我和那两个枪手之间!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走……”他嘶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从后窗……走!” “操!还挺能扛!”刀疤脸显然没料到江屿中枪后还能站着,骂了一句,枪口再次抬起,这次稳稳对准了江屿的后心!另一个同伙也举起了枪。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不能走!我走了,江屿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间,求生的本能和对江屿现状的巨大冲击,催生出一股近乎疯狂的勇气。我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地上那个染血的笔记本——父亲用命守护的东西!它就在那里,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刀疤脸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毫无掩饰的枪响,如同惊雷般在门外炸开!威力远超那装了消音器的武器! 刀疤脸持枪的手臂猛地爆开一团血雾!他惨叫一声,手枪脱手飞出!另一个同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枪声惊得动作一滞! “警察!放下武器!”一个洪亮威严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引擎声! 是陈默!还有他带来的援兵!他们终于赶到了! 机会! 我像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染血的笔记本!指尖触碰到冰冷湿滑的牛皮纸封面,带着尘土和江屿鲜血的粘腻触感! 就在我抓住笔记本的瞬间—— “噗!” 又是一声装了消音器的闷响! 那个未被陈默击中的枪手,在同伴倒下的瞬间,竟不顾一切地朝我开了一枪!目标依旧是那个笔记本!或者说,是拿着笔记本的我! 江屿的反应快到了极致!他猛地向我一扑!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我死死护在身下!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滚烫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是他的血! 那颗子弹,擦着他护住我的手臂飞过,撕裂了他的皮肉,最终“噗”地一声,打在了我刚刚抓到的笔记本上!笔记本的封面被洞穿,边缘被撕裂,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张。 “江屿!”我被他压着,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沉重和剧烈的颤抖,还有那温热的、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了我的衣服,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 “别管我……拿好它……”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门外,枪声和打斗声瞬间爆发!陈默的怒吼、枪手的惨叫、警笛的呼啸……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战场交响! 我被他沉重的身体压着,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感受着他生命的温度在迅速流失。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近在咫尺,浓密的睫毛在痛苦中微微颤抖,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那双曾经冰冷锐利、此刻却因剧痛和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睛,正艰难地聚焦在我脸上。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释然? “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林晚……走……别信……电话……陈默他……” 声音戛然而止。他身体最后支撑的力量彻底消失,头无力地垂落,重重地压在我的肩膀上。滚烫的额头贴着我的颈窝,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江屿!!!”我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恐惧像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要将我勒碎! 不!不能死!你不能死! 巨大的悲痛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动压倒了一切!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他身下挣脱出来!那个染血的、被子弹洞穿的笔记本还紧紧攥在我手里。 我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去摸他的颈动脉——还有微弱的跳动!很微弱,但还在! “坚持住!江屿!你听见没有!坚持住!”我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手忙脚乱地撕扯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想堵住他身上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那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沾满了我的双手,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刺鼻得令人作呕。 “林小姐!江总!”陈默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他身上也有血迹,脸上带着激战后的戾气。看到江屿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立刻对着通讯器吼道:“目标重伤!急需医疗!重复!目标重伤!快!” 他迅速蹲下检查江屿的伤势,动作专业而迅速,同时指挥随后冲进来的两个穿着便装但气质精悍的男人:“警戒!清理现场!叫救护车!快!” 混乱中,我抱着那个染血的、被子弹撕裂的笔记本,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模糊了视线。 江屿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如同魔咒般在耳边疯狂回响:“别信……电话……陈默他……” 别信电话?那个神秘电话? 陈默他……他怎么了?是“他不可信”?还是“他来了”? 我的目光,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缓缓地移向正在全力施救江屿的陈默。他的侧脸线条紧绷,眼神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急切和专业。是他带人及时赶到,救了我和江屿…… 可是……那个神秘电话的警告……江屿昏迷前断断续续的警示……还有……他是怎么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的?真的只是追踪技术高超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慢爬升,冻僵了四肢百骸。我低头,看向怀中那个染血的笔记本。父亲留下的东西,江屿用命护住的东西,此刻就静静地躺在我的臂弯里,封面被子弹撕裂,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上面似乎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图表? 真相……就在这里面吗? 关于父母的死……关于江屿……关于那通神秘电话……关于……我身边所有人?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恐惧,想要掀开那被鲜血浸透、被子弹撕裂的封面…… 就在这时,一只沾着血迹和灰尘的大手,猛地按在了我的手上,阻止了我的动作! 我惊愕地抬头—— 是陈默! 他不知何时已处理好江屿的初步止血,正蹲在我面前。他的眼神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深深地看着我,声音低沉而清晰: “林小姐,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我怀中的笔记本,眼神晦暗不明,“江总情况危急,我们必须立刻送他去医院。这东西……太危险。交给我保管。” 第10章 撕裂的纸页 陈默那只沾着血污和灰尘的手,像铁钳般死死按在我的手上,也按住了那个染血的、被子弹撕裂的笔记本。 他蹲在我面前,离得很近。昏暗的光线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深处那抹晦暗不明的幽光,像深潭里蛰伏的某种东西。他身上还带着硝烟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脸上激战后的戾气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林小姐,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刻意压得很稳,却像冰锥凿进我的耳膜,“江总情况危急,我们必须立刻送他去医院。这东西……”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怀中被我下意识护住的笔记本,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那层染血的牛皮纸,“太危险。交给我保管。” 危险?交给他保管? 江屿昏迷前那句断断续续的警告——“别信……电话……陈默他……”——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别信电话?别信陈默? 我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刺向陈默的眼睛:“危险?危险的是谁?陈默?”我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质问,“江屿最后的话……你想说什么?他说的‘陈默他……’后面是什么?!” 陈默按在我手上的力道似乎加重了一瞬,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依旧是那副沉稳到近乎冷酷的表情:“江总失血过多,神志不清,说的胡话而已。林小姐,你受惊过度了。”他试图抽走笔记本,“当务之急是救江总!把东西给我!” “不!”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将笔记本死死抱进怀里,身体向后缩去,眼神充满警惕和决绝,“这是我爸的东西!江屿用命护下来的!谁也别想拿走!尤其是你!”最后三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陈默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里面翻涌起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和更深沉的东西。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高大的身影在破败的堂屋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 “救护车来了!”一个便衣冲进来喊道。 陈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移开了视线,转向地上生死不知的江屿。他不再理会我,迅速指挥医护人员:“快!小心点!腹部和肩部枪伤,失血严重!” 几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动作麻利地将江屿小心地转移上去。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身上的血迹刺目惊心。 看着江屿被抬走,看着他染血的侧脸消失在门外的光亮中,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茫然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笔记本,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林小姐,上车!”陈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站在那里,像一尊门神,眼神示意我跟他走。 走?跟他走?去哪里?江屿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警告,像烙印一样烫在心头。这个一路“保护”我、此刻却想夺走关键证据的陈默,真的可信吗? 我抱着笔记本,踉跄着站起来,双腿像灌了铅。外面停着几辆车,有救护车,也有陈默他们的黑色越野。医护人员正将江屿的担架推进救护车后厢。 “我……我坐救护车!”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要看着江屿!至少,在救护车上,在医护人员眼皮底下,相对安全一些。 陈默的眉头紧紧皱起,显然对这个决定非常不满。他上前一步,似乎想强行把我拉过去:“林小姐,这不符合安全规程!你需要跟我……” “让她去!”一个略显沙哑但威严的声音打断了陈默。一个穿着便装、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正是刚才和陈默一起冲进来的其中一个。他对着陈默微微摇头,目光扫过我怀中的笔记本,眼神锐利如鹰,却没有强行索取的意思。“情况特殊,确保江总安全转移是第一要务。林小姐在救护车上,我们的人会全程护送。” 陈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了嘴,只是看向我的眼神更加阴沉,带着一种被违逆的冰冷怒意。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向自己的越野车,重重关上车门。 我被那个中年便衣扶着,几乎是半推半抱地送上了救护车后厢。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混乱的世界。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江屿躺在中间的担架上,身上插着管子,连着各种仪器,脸色灰败,只有监护仪上微弱跳动的线条证明他还活着。一个医生和护士正紧张地忙碌着。 我蜷缩在角落的折叠椅上,紧紧抱着那个染血的笔记本,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笔记本封面冰冷湿滑,江屿的血已经有些凝固,呈现出暗红的色泽。那颗子弹撕裂的破口边缘,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一角。真相……就在里面吗?关于父母的死,关于江家……还有陈默…… 救护车在警笛的尖啸声中疾驰,车身剧烈摇晃。每一次颠簸,都让我胃里翻江倒海。我死死盯着江屿苍白的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胸口堵得发慌。他推开我挡枪的画面,他护住我时身体的重量和温度,他最后那句破碎的警告……如同电影片段在脑中疯狂闪回。 陈默那阴沉的眼神,那句“太危险,交给我保管”……像冰冷的毒刺,扎在心头,挥之不去。 不行!不能等!不能等到陈默找到机会!我必须知道真相!现在!就在这辆飞驰的、相对封闭的救护车上! 趁着医生低头查看仪器、护士背对着我准备药物的短暂间隙,我猛地低下头,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染血的、被子弹撕裂的笔记本封面! 一股陈旧的纸张霉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父亲那熟悉而刚劲的字迹!一行行,一页页,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触目惊心的内容! 【x月x日,晴。后山那处废弃矿坑不对劲。半夜总有卡车偷偷摸摸进去,倒的东西黑乎乎黏糊糊的,味道刺鼻。问了老王头,他说是城里大公司处理垃圾。什么垃圾这么臭?】 【x月x日,阴。河水越来越浑了,鱼都死了一片漂在水面。娃儿们去河边玩回来身上起红疹子。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x月x日,雨。偷偷跟着一辆卡车,看清了!是鑫荣化工的车!他们往矿坑里倒的是化工废料!黑桶!骷髅头的标志!我认得!这是剧毒!他们在祸害我们的土地和水!】 【x月x日,晴。收集了水样和土样,托老战友张卫国(老张!)想办法送去省城检验。这祸害必须告!为了青山镇的老老少少!】 【x月x日,阴。检验结果回来了!重金属严重超标!致癌物!张卫国说这事牵扯太大,鑫荣背后有人,让我千万小心,别声张,他再想办法联系更上面的人……】 【x月x日,多云。江振业(江屿的父亲!)今天带人来了镇上,说是考察投资环境。赵荣(鑫荣老板!)亲自陪着,点头哈腰。我看见江振业去了后山矿坑那边……他们是一伙的?!心凉了半截……】 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父亲的字迹从开始的疑惑、愤怒,到后来的震惊、恐惧和深深的无力!他像个孤独的战士,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这小小的笔记本,记录着赵荣和鑫荣集团倾倒剧毒废料的滔天罪行!而江屿的父亲江振业,这个我从未谋面、只在江屿只言片语中听说过的“成功商人”,竟然也出现在了这个罪恶的链条里!他去过后山矿坑!他和赵荣在一起! 巨大的震惊和悲愤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原来如此!这就是父母被灭口的真正原因!他们不是死于意外,而是因为撞破了这足以让赵荣、让江家(至少是江振业)万劫不复的秘密! “江振业……赵荣……”我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意如同毒火在胸腔里灼烧。江屿……他的父亲!他知不知道?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接近我,帮我,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愧疚?弥补?还是……为了最终控制住这个致命的证据? 笔记本后面几页,字迹更加潦草急促,充满了绝望的预感: 【x月x日,阴。好像被人盯上了。总觉得有人在屋外晃悠。张卫国联系不上了,电话打不通。心慌……】 【x月x日,雨。把最重要的水样、土样检测报告原件和偷偷拍到的几张照片藏好了。笔记本不能留家里……藏哪里?藏哪里才安全?……】 【x月x日,暴雨。车……刹车好像……不对劲……晚儿还在家等我们……老天保佑……】 记录戛然而止! 最后几行字,被某种深色的污渍(泪水?血迹?)晕染得模糊不清,透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浓浓的不祥预感! “爸……妈……”我再也控制不住,压抑地呜咽出声,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就在这时—— “吱——嘎!!!” 救护车猛地一个急刹车!巨大的惯性让我整个人向前扑去,额头重重撞在前面的金属支架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怀中的笔记本也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掉在车厢地板上! “怎么回事?!”医生厉声问道。 司机惊恐的声音传来:“有……有车故意别我们!差点撞上!” 我的心猛地一沉!追杀还没结束?! 几乎同时,救护车后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强行拉开!刺眼的阳光和一张妆容精致却写满刻薄怨毒的脸猛地出现在门口! 是苏蔓! 她穿着昂贵的羊绒大衣,踩着高跟鞋,像个突兀闯入地狱的公主,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西装、保镖模样的彪形大汉。 “林晚!你这个扫把星!贱人!”苏蔓尖利的声音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她一眼就看到了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江屿,脸色瞬间扭曲,“你把屿哥害成这样!我要杀了你!” 她完全无视了车上的医生护士,像个疯子一样就要往车上扑,目标直指跌坐在角落、额头流着血的我! “拦住她!”医生惊怒地喊道。 一个护士试图阻拦,却被苏蔓身后的保镖粗暴地推开! 混乱中,我顾不上额头的剧痛,目光死死锁定了掉在车厢地板上的笔记本!它摊开着,就在苏蔓脚边不远处!那几页染血的、记录着致命秘密的纸页,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苏蔓的视线也顺着我的目光落到了笔记本上!她虽然疯狂,但显然不傻,看到那染血的、破旧的笔记本,又看到我如此紧张,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和贪婪! “那是什么?给我拿过来!”她尖声命令保镖! “不!”我嘶吼着,像一头护崽的母兽,不顾一切地扑向地板上的笔记本! 保镖的动作更快,一只大手已经抢先一步,抓向那摊开的纸页! “刺啦——!”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保镖抓住了笔记本,但在他粗暴的动作和我拼命抢夺的撕扯下,那最关键、记录着江振业出现和最后绝望预感的几页纸,连同上面晕染的深色污渍,被硬生生撕扯了下来! 泛黄的、染血的纸页如同破碎的蝴蝶,在狭小的救护车车厢里四散纷飞! 一部分被保镖抓在手里,一部分飘落在地,还有几张,被气流卷着,飞出了敞开的救护车后门,飘散在车来车往的公路上! “不——!!!”我发出绝望的嘶吼,眼睁睁看着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在眼前被撕裂、飘散! 苏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保镖手里那几张残破的纸页,胡乱扫了一眼,脸上露出嫌恶和不解:“什么鬼东西?”她随手就想扔掉。 “还给我!”我目眦欲裂,朝着她扑过去。 “滚开!贱人!”苏蔓尖叫着,狠狠一脚踹在我受伤的右腿上! 钻心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开车!快开车!送屿哥去医院!”医生焦急地对着司机吼道,同时奋力想关上后门。 苏蔓被保镖护着退下车,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几张残破的纸页,眼神怨毒地盯着我:“林晚!你给我等着!屿哥要是有什么事,我要你偿命!” 救护车后门终于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她疯狂的声音。车子重新启动,在警笛声中加速驶离。 我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流下的血模糊了视线,右腿的伤处疼得钻心。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我颤抖着伸出手,徒劳地抓住车厢地板上散落的、仅剩的几页残破纸片。上面是父亲早期记录的倾倒现象和河水污染……最关键的部分,被苏蔓抢走了!还有几张,飘散在公路上,再也找不回来了! 完了……最重要的证据……被撕裂了! 我抬起头,目光落在担架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江屿脸上。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他的生命体征似乎暂时稳定了一些。 江屿……江振业……笔记本……被撕裂的真相……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彻底吞没。眼前一黑,我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 消毒水的味道。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一点点艰难地上浮。耳边是仪器规律的“滴滴”声,还有模糊的、压低的交谈声。 “轻微脑震荡,额头伤口已经缝合……右腿旧伤撕裂感染,需要静养……” “情绪极度不稳定,醒来后要注意观察……” “江总那边……手术很成功,但还没脱离危险期,在icu观察……”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我不适地眯起眼。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还有悬挂着的输液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插着针头。 “林小姐?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是护士。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护士连忙用棉签沾了水,湿润我的嘴唇。 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灌!老屋!枪战!江屿染血的身体!笔记本!被撕裂的纸页!苏蔓怨毒的脸! “笔记本……”我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挣扎着想坐起来,“我的笔记本呢?!” “林小姐,你别激动!”护士连忙按住我,“你刚醒,需要休息!什么笔记本?送你来的时候,没看到有笔记本啊。” 没有?怎么会没有?!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难道被陈默拿走了?还是被苏蔓抢走的那部分? “江屿……江屿呢?”我抓住护士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 “江先生在重症监护室,手术很成功,但还没醒。”护士安抚道,“你先顾好自己……”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陈默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西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装着几片边缘不规则、沾染着暗褐色污渍(血迹)的泛黄纸页碎片!正是从笔记本上被撕裂下来的那部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拿到了?他拿到了残页! 陈默走到床边,将那个证物袋放在床头柜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我,声音听不出情绪:“在救护车地板上找到的,只有这几片。其他的,包括苏蔓抢走的部分和飘散在路上的,暂时……找不到了。”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证物袋里那几片残页。上面依稀还能辨认出父亲的字迹,是关于河水污染和死鱼的记录……最关键的部分,关于江振业、关于最后藏匿点、关于预感危险的记录,都不在这里!在苏蔓手里?还是彻底遗失了? 陈默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向那几片残页,眼神深邃:“林小姐,现在能告诉我,这笔记本里……到底记录了什么吗?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目光锐利地锁住我的眼睛。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 我看着陈默,看着他那张沉稳却深不可测的脸。江屿昏迷前那句破碎的警告,再次在耳边尖锐地响起——“别信……电话……陈默他……” 他到底是谁?是江屿最信任的助手?还是……隐藏得更深的眼睛?他拿着这几片残页,是真的在询问真相?还是在试探?在确认我们掌握了多少? 我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疲惫、伤痛、恐惧和无法言说的猜疑,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紧紧缠绕。 该相信谁?该说出多少? 冰冷的绝望,如同窗外沉沉的暮色,无声地笼罩了整个病房。 第11章 病房暗涌 陈默的目光,像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冷光,直直地刺在我脸上。床头柜上那个透明的证物袋里,几片染血的残页如同被肢解的蝴蝶翅膀,无声地控诉着刚刚发生的惨烈撕裂。 “林小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安静的病房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现在能告诉我了吗?这笔记本里……到底记录了什么?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糖衣的毒药,表面是关切的询问,内里是冰冷的试探。他盯着我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挖掘出最细微的震动,捕捉任何一丝泄露的真相。 江屿昏迷前那句破碎的警告——“别信……电话……陈默他……”——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末梢。别信陈默!他是谁的眼睛?赵荣的?还是……江家那个深不可测的江振业的? 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在我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我撕裂。我死死攥着身下洁白的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抠进布料里。喉咙干涩得像着了火,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幅度越来越大。额头上刚缝合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不是装的,是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身体的虚弱带来的真实反应。但我放任了它,甚至刻意让肩膀更加剧烈地耸动起来。 “林小姐?林小姐你怎么了?!”护士的声音带着惊慌,立刻上前查看。 我猛地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眼神惊恐地扫过陈默,又落在证物袋里的残页上,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血……好多血……车……撞了……爸!妈!别走!……笔记本……坏人……抢走了……坏人……” 我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眼神涣散,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创伤应激反应中。我像一只受惊过度、精神濒临崩溃的小兽,在病床上蜷缩起来,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啜泣,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陈先生!她受刺激太大了!不能再问了!”护士严厉地转向陈默,语气带着不满,“病人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休息!请你出去!” 陈默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眼神像鹰隼般锐利地审视着我蜷缩颤抖的背影。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剥开我伪装的脆弱,直抵核心。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最终,他移开了视线,看向护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好。麻烦照顾好她。”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床头柜上的证物袋,“这个东西,我暂时保管。等她情绪稳定些再说。”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那个装着残页的证物袋拿了起来。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要拿走仅存的证据!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跳起来阻止!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压住了冲动。不能!现在撕破脸,无异于自寻死路!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将所有的愤怒、恐惧和绝望都咽了回去,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陈默拿着证物袋,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才像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在病床上,浑身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如同擂鼓。 护士松了口气,给我掖了掖被角,轻声安慰:“别怕,林小姐,都过去了,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她调整了一下输液管,也离开了病房。 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笔记本最重要的部分被苏蔓抢走了,剩下的残页又被陈默拿走。江屿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我孤立无援,身陷囹圄,周围全是眼睛。 那个神秘电话的警告,江屿破碎的警示,陈默深不可测的眼神……像无数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陈默……他到底是谁的人?他拿走残页,是想确认我们掌握了多少?还是在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不!不能坐以待毙!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复仇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父母的血仇未报!江屿的命还悬着!我林晚不能倒在这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现在唯一能确认的盟友……只有老张!那个同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父亲的老战友!陈默说老张在“更秘密的地方”,江屿知道具体位置吗?陈默会不会也知道?老张手里,是否还有其他证据? 必须联系上老张!或者……想办法让老张知道我还活着,并且需要他!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陈默去而复返? 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来的却是一张年轻、带着点怯生生的圆脸——是刚才那个护士。她手里端着一个药盘,快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小姐,该吃药了。”她的声音很轻,眼神却飞快地扫了一眼门口,然后快步走到我床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飞快地将一粒白色药片塞进我手心,但下面,还压着一张被折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我瞳孔骤缩!心脏狂跳!是谁? 护士的眼神充满了紧张和一丝同情,她没再多说,只是用眼神示意我藏好。然后迅速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这是安神镇定的药,有助于你睡眠恢复。快吃了吧。” 我立刻会意,借着喝水的动作,迅速将纸条连同药片一起塞进了枕头底下。护士看着我“服下”药,松了口气,端着药盘匆匆离开了。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我像等待宣判的囚徒,竖起耳朵听着门外走廊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我颤抖着手,从枕头下摸出那张小纸条。 纸条被展开,上面只有一行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极其潦草的小字,带着一种匆忙和紧张: **【老张在县二院旧楼icu 3床。小心陈。信送信人。】** 老张在县二院旧楼icu?3床?小心陈?信送信人?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的大脑!老张的具体位置!再次警示小心陈默!而这个“送信人”……是指这个护士吗?她是谁的人?老张的?还是……那个神秘电话背后的人? 纸条上没有落款。但“信送信人”四个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现在,除了相信这个传递信息的人,我别无选择! 县二院……我必须去!必须见到老张! 但怎么去?陈默的人肯定在监视着这层楼!我额头有伤,右腿撕裂感染,走路都困难,怎么躲过那些眼睛? 目光落在床头的呼叫铃上……一个冒险的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型。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按下了呼叫铃! 几秒钟后,还是那个圆脸护士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询问:“林小姐,哪里不舒服?” “我……我头晕……恶心……”我虚弱地呻吟着,脸色苍白(这次是真的被刚才的纸条惊到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想吐……快……扶我去卫生间……” 护士看着我痛苦的样子,没有怀疑,立刻上前搀扶我下床。我的右腿一着地,立刻传来钻心的剧痛,身体一歪,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护士身上。 “小心!”护士吃力地扶住我,架着我一步一挪地往病房自带的独立卫生间走。 卫生间很小。护士扶我坐到马桶上,关切地问:“需要我在这陪你吗?” “不……不用……你出去吧……我……我自己可以……”我捂着嘴,一副强忍呕吐的样子。 护士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考虑到我的尊严,点点头:“那好,我就在门外,有事立刻叫我。”她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门一关上,我立刻停止了伪装。心脏狂跳得如同要炸开!时间紧迫!我强忍着腿上的剧痛,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站起来,迅速环顾这狭小的空间——唯一的出口是门,唯一的窗户是高处一扇小小的、装着铁栅栏的换气窗,根本不可能出去! 怎么办?难道要硬闯?可门外就是护士,再外面可能就是陈默的人! 绝望再次袭来。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在了卫生间天花板的吊顶上。那是那种常见的、一块块扣板拼成的集成吊顶。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咬咬牙,搬过旁边的垃圾桶,反扣在地上,忍着剧痛踩上去。高度勉强够到吊顶边缘。我伸出手指,用力去抠吊顶扣板的边缘缝隙! 手指被坚硬的塑料边缘划破,钻心地疼。但我顾不上了,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撬开了一条缝隙!我用力向上顶开一块扣板! 一股灰尘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上面是黑洞洞的、布满各种管道和电线的吊顶空间! 就是现在! 我双手扒住吊顶边缘,用那条没受伤的左腿拼命蹬踩墙壁借力,右腿的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拼了!我低吼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自己“拖”进了那个狭窄、黑暗、布满灰尘的吊顶空间里! 身体重重砸在龙骨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灰尘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又被我强行压回喉咙深处,憋得满脸通红。 “林小姐?你没事吧?”门外传来护士疑惑的询问声,伴随着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12章 吊顶惊魂 “林小姐?你没事吧?”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狠狠刮擦着我的神经末梢! 我像被冻僵的壁虎,死死贴在冰冷粗糙的吊顶龙骨架上,连呼吸都死死屏住。灰尘和霉菌的气味塞满鼻腔,呛得我喉咙发痒,却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将咳嗽硬生生憋了回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盖过门外护士的询问。 门被推开一条缝,圆脸护士探进头来,疑惑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卫生间。马桶盖掀开着,垃圾桶倒扣在墙角,一切都显得……异常。 “林小姐?”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走进来,四处张望,目光最终疑惑地投向天花板——我刚刚撬开的那块扣板边缘,还留着清晰的指印和一道歪斜的缝隙。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持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合着灰尘,流进眼睛,刺痛难忍。但我一动不敢动,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生怕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会暴露我的位置。 护士在下面站了几秒,眼神在那道缝隙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紧锁。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那里是否还藏着另一张纸条?她是谁的人?老张的?还是那个神秘电话背后的? 就在我以为她要去搬椅子查看吊顶时,她忽然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我听:“唉,可能是太虚弱了……我去叫医生来看看……”她说着,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卫生间的门。 脚步声远去。 我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猛地大口喘息起来,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又被我强行压低,变成压抑的呜咽。身体因为脱力和恐惧而瘫软,几乎要从龙骨架的缝隙中滑落。 不行!不能停在这里!陈默随时可能回来!必须离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极限。我咬着牙,用那条没受伤的左腿拼命蹬住一根粗壮的管道,双手死死扒住龙骨边缘,像一只笨拙的蜗牛,在狭窄、黑暗、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吊顶空间里艰难地向前爬行。 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全身骨骼的呻吟。右腿的伤口被粗糙的金属边缘反复摩擦,每一次触碰都像被烙铁烫过,钻心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额头的伤口也开始突突地跳痛。灰尘呛得我不住地流泪、干呕。 黑暗中,只能凭感觉摸索。冰冷或温热的管道、纠结的电线、大团的隔热棉……好几次差点被绊倒摔下去。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线——是另一个通风口! 我如同看到救命稻草,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爬过去。这个通风口比病房卫生间那个稍大一些,同样装着铁栅栏,但栅栏似乎有些锈蚀松动。外面是另一条安静的医院走廊,灯光昏暗。走廊尽头,似乎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在闪烁。 就是这里!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抠住栅栏边缘,试探着用力晃动。铁锈簌簌落下。很牢固,徒手根本无法撼动。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我摸到了栅栏固定螺丝的地方!其中一个螺丝似乎锈蚀得特别严重,螺丝帽的边缘都磨平了!天无绝人之路! 我立刻摸向口袋——那把一直贴身藏着的、之前用来防身的水果刀还在!虽然小巧,但锋利的刀尖足以对付锈死的螺丝! 我强忍着剧痛和手臂的酸麻,用水果刀尖死死抵住那颗锈蚀螺丝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开始拧动! “嘎吱……嘎吱……” 金属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在寂静的吊顶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惊雷!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我心脏的狂跳和额头的冷汗。我一边拧,一边竖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走廊里是否有人?病房那边护士是否带人回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汗水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剧烈颤抖。终于—— “咔!” 一声轻微的脆响!那颗顽固的螺丝终于松动了!我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很快将其彻底拧了下来!另外三个螺丝也相对容易处理。 我小心翼翼地将卸下的铁栅栏放到一边,露出一个勉强能容我钻出去的洞口。清新的空气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涌了进来。我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然后咬紧牙关,先将受伤的右腿慢慢探出去,再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点从狭窄的洞口挤了出去。 身体重重落在走廊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右腿伤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我闷哼一声,差点跪倒在地。顾不上疼痛,我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是一条位于医院后部、非常僻静的走廊,灯光昏暗,空无一人。墙壁斑驳,指示牌显示着“旧楼”的字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县二院旧楼!就是纸条上说的老张所在的位置!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驱散了部分寒冷和恐惧。我扶着墙壁,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朝着走廊尽头那个闪烁着绿色“安全出口”指示牌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汗水浸透了后背。 根据纸条,icu在3楼。我必须在被发现之前找到旧楼的icu病房!找到3床的老张! 走廊尽头是楼梯间。我推开沉重的防火门,里面是盘旋向上的水泥楼梯,墙壁上刷着早已褪色的绿漆。我扶着冰冷的金属扶手,用左腿支撑着身体,几乎是单脚跳着,一级一级艰难地向上挪动。每一次跳跃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我眼前发黑,只能靠着扶手大口喘息。 寂静的楼梯间里,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脚落在台阶上的沉闷声响在回荡。 终于,爬上了三楼。推开防火门,眼前是一条更加昏暗、更加破败的走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有一半是坏的,光线忽明忽灭,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墙壁的油漆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水泥。空气中那股陈旧的霉味更浓了。 走廊两边是紧闭的病房门,门牌号模糊不清。我扶着墙壁,艰难地辨认着方向。icu……重症监护室……在哪里? “哒……哒……哒……” 一阵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突然从走廊另一端的拐角处传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有人! 我立刻屏住呼吸,拖着剧痛的右腿,用最快的速度闪身躲进了旁边一个开着门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个废弃的杂物间,堆满了蒙尘的旧桌椅和医疗设备残骸。我蜷缩在一个巨大的、覆盖着白布的旧仪器后面,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手电筒的光柱在门外晃动了一下。那光柱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眼。脚步在杂物间门口停顿了一下。 我死死捂住嘴巴,连呼吸都停止了,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继续向前,渐渐远去。 我长舒一口气,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不能久留!必须尽快找到icu! 我挣扎着爬起,继续沿着走廊摸索。终于,在走廊尽头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后,我看到了一扇厚重的、刷着淡绿色油漆的金属大门。门上方,一个红色的灯箱亮着三个字母:**icu**。 找到了! 门旁有一个可视对讲装置和一个需要刷卡的门禁。我的心沉了下去。怎么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护工制服、戴着口罩的中年女人推着一辆装着医疗废物的推车,从旁边一个通道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向icu大门。她似乎很疲惫,低着头,拿出工作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 “嘀”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 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里打开了一条缝! 机会! 就在护工推车进去、金属门即将重新关闭的瞬间!我咬紧牙关,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离弦的箭,忍着右腿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哎?!你……”护工被我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跳,失声惊呼。 “对不起!对不起!”我立刻压低声音,装出极度焦急和虚弱的样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是3床病人的家属!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听说他情况不好……求求你让我看他一眼!就一眼!”我指着门牌号模糊的病房方向,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倒下。 护工看着我浑身脏污(吊顶爬的)、脸色惨白、额头带伤、右腿明显不利索的凄惨模样,又看了看我脸上汹涌的泪水,眼神中的警惕和怒气瞬间被同情取代。她叹了口气,摆摆手:“唉,你这姑娘……3床在那边最里面。动作快点!只能看一眼!千万别出声!也别碰任何东西!被护士长发现我就惨了!” “谢谢!谢谢大姐!”我千恩万谢,立刻低着头,一瘸一拐地朝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去,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icu病房区异常安静,只有各种仪器发出的规律“滴滴”声在空气中交织,营造出一种冰冷而紧张的氛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药水气味。走廊两边是透明的玻璃观察窗,里面躺着一个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病人。 我屏住呼吸,目光快速扫过病房门牌号。1床……2床……3床! 就在最里面靠近角落的那一间! 我快步走到3床的观察窗前。玻璃后面,一张苍老、瘦削、毫无血色的脸映入眼帘——是老张! 他紧闭着双眼,脸上戴着呼吸面罩,胸口随着呼吸机有节奏地起伏。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护仪的导线,屏幕上的波形和数字跳动着,显示着他脆弱而顽强的生命体征。比上次在农场安全点见到时更加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张叔……”我的眼泪瞬间决堤,无声地滑落。这个一直默默守护着我、为了我父母血仇而倒下的老人,此刻就在眼前,却又隔着冰冷的玻璃,遥不可及。 纸条上说“小心陈”。陈默会不会已经知道老张在这里了?他会不会对老张下手?我该怎么保护他?又该怎么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 就在我心乱如麻之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老张那只露在被子外面、枯瘦如柴的右手。他的手指似乎极其微弱地、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指尖……正搭在病床的金属护栏上。 等等!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死死盯住他的指尖! 那看似无意识的细微动作……一下……停顿……两下……再停顿……三下……然后又是两下……停顿……一下…… 这节奏……这停顿……不是无意识的! 是摩尔斯电码!父亲当年教过我的,一种用长短信号代表字母的密码!老张……他在试图传递信息!在如此虚弱、甚至可能昏迷的状态下,他还在用最后的力量向我传递信息!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他那微微颤动的指尖。 短(·)…… 长(—)…… 短(·)……(n) 短(·)…… 短(·)…… 短(·)……(s) 短(·)…… 长(—)……(a) 长(—)…… 短(·)……(k) 短(·)…… 短(·)……(i) 短(·)……(e) 指尖的动作极其微弱,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我集中全部精神,在心中飞速地对应着记忆中的摩尔斯电码表: · — · (n) · · · (s) · — (a) — · (k) · · (i) · (e) n……s……a……k……i……e? n-s-a-k-i-e?什么意思?不成单词。 不对!顺序!他可能很虚弱,信号顺序可能被打乱!也可能是缩写! 我重新排列组合: s-a-k-e?清酒?不对! n-a-k-e-d?赤裸?更不对! k-i-s-e?亲吻?荒谬! 难道是…… s-a-f-e?安全?不对,少了一个f。 等等……最后一个信号是单独的·(e),前面是· ·(i)……那么……· · ·(s) + · —(a) + — ·(k) + · ·(i) + ·(e)…… s-a-k-i-e?还是不对。 我死死盯着老张的手,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指尖的动作越来越微弱,几乎快要停止了。 突然!就在他最后一次轻敲金属护栏时,指尖落下的位置……似乎不是随意的!他指尖落点的地方,在金属护栏内侧靠近连接处的下方,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像是被硬物划过的……十字刻痕? 刻痕?位置?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脑海!n-s-a-k-i-e 根本不是密码!他敲击的,是指引我注意那个刻痕的位置! 我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金属护栏内侧那个不起眼的十字刻痕上。那刻痕很浅,像是用指甲或什么小东西划上去的,如果不是刻意观察,根本不会注意。 刻痕的位置……就在老张手边。他是在用最后的力量,指引我去看那里? 可是,那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啊!只是一个划痕! 等等!划痕的形状……十字?代表什么?坐标?方向? 我的目光顺着十字刻痕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朝向病房内侧,病床下方……靠近床头柜腿的位置? 床头柜是医院常见的白色铁皮柜,柜腿是方形的金属管。我眯起眼睛,仔细看向十字刻痕所指的那条柜腿内侧…… 那里!在柜腿与地面接触的阴影处,似乎有一小块颜色深一点的……东西?像是……一小团被嚼过的口香糖?或者……一小块刻意粘上去的、不起眼的灰色胶泥?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难道…… “喂!你干什么的?!谁让你进来的?!”一个严厉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如同惊雷炸响!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护士长制服、表情冷峻的中年女人正站在走廊不远处,目光如电,严厉地瞪着我!她身后,跟着刚才放我进来的那个护工,护工一脸惊慌和懊恼。 完了!被发现了! 护士长快步朝我走来,脚步声在寂静的icu走廊里格外清晰刺耳。 “我……我是3床的家属……”我强作镇定,声音发虚。 “家属?探视时间还没到!谁放你进来的?出去!立刻出去!”护士长毫不客气,伸手就要来拉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办?老张的线索就在眼前!那个柜腿下的东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极其刺耳、撕心裂肺的火灾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了整个医院大楼!红色的警报灯在走廊天花板上疯狂旋转闪烁! “怎么回事?!” “哪里着火了?!” 护士长和护工瞬间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向警报灯的方向。 整个icu区域瞬间骚动起来!病房里传来仪器报警的混杂声音,护士站的呼叫铃声此起彼伏! 混乱!混乱就是机会! 趁着护士长和护工被警报吸引、分神的刹那!我猛地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个床头柜!手指不顾一切地抠向柜腿内侧阴影处那块深色的东西! 指尖触碰到一种微粘的、橡胶般的触感!不是口香糖!是被人刻意粘上去的! 我用力一抠! 一小块包裹在灰色橡皮泥里的、冰冷的、金属质感的物体,被我抠了下来,紧紧攥在手心! “你干什么?!”护士长发现我的动作,厉声呵斥,再次伸手抓来! 警报声震耳欲聋,红光疯狂闪烁!我顾不上看手里的东西,也顾不上腿上的剧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像只受惊的兔子,朝着icu大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 “拦住她!”护士长的尖叫被淹没在刺耳的警报声中。 我推开厚重的金属门,冲进了外面同样被警报声笼罩的混乱走廊!人影幢幢,医护人员在奔跑,病人在惊慌张望。 我攥紧手心那个冰冷的金属小东西,拖着残腿,一头扎进了混乱的人流之中,朝着未知的安全出口方向,亡命奔逃! 手心里的东西,棱角分明,带着橡皮泥的粘腻感。是u盘?还是别的什么?老张用生命传递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第13章 燃烧的u盘 刺耳的火灾警报像无数把钝锯子,疯狂拉扯着医院的每一寸空气,撕扯着耳膜。红光在混乱奔逃的人影上疯狂跳跃闪烁,如同地狱的篝火。我像一片被飓风裹挟的落叶,拖着剧痛的右腿,一头扎进惊慌失措的人流中,朝着记忆里安全出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逃! 手心里,那块从老张病床柜腿下抠下来的东西,冰冷而坚硬,棱角硌着皮肉,外面包裹的灰色橡皮泥还带着粘腻的触感。这到底是什么?u盘?钥匙?还是别的什么?老张用尽最后力气指引我找到的,是扳倒赵荣、揭开江家秘密的关键吗? “让开!让开!” “疏散!往这边走!” “担架!小心担架!” 呼喊声、奔跑声、推车碰撞声、孩子的哭喊声……各种声音在警报的轰鸣中混成一片混沌的噪音洪流,冲击着我脆弱的神经。我低着头,用凌乱的头发遮住额头的纱布,尽量缩小身体,随着人流涌向最近的楼梯间。每一步都牵扯着右腿的伤口,疼得我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背上。 楼梯间里更是混乱不堪,人挤着人往下涌。我被人流推搡着,好几次差点摔倒。混乱中,我死死攥紧手心那个冰冷的物件,像攥着最后的希望,也像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它连接着父母的冤屈,连接着江屿的生死,连接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终于随着人流冲出了旧楼的后门,刺骨的冷风瞬间灌满口鼻。外面是医院的后巷,堆放着垃圾桶和一些废弃的医疗器材。警报声被隔绝了一些,但依旧在头顶盘旋。混乱的人群朝着前院广场疏散,后巷反而显得相对冷清。 我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肺部像着了火。警惕地环顾四周——暂时安全。必须立刻查看手里的东西! 我摊开手掌。一小团灰色的橡皮泥包裹着一个比指甲盖略大的、银色的金属长方体。是u盘!一个微型u盘!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冰冷光滑。 心脏狂跳起来!证据!这一定是老张和父亲用命保留下来的关键证据! 可是,怎么读取它?去哪里找电脑?网吧?在这个小县城,网吧是唯一的选择!但网吧需要身份证!我现在就是通缉犯!陈默、赵荣的人,甚至警方,可能都在找我!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短暂的喜悦。我像一只被围猎的困兽,站在冰冷肮脏的后巷,茫然四顾。额头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右腿的伤处更是火烧火燎。寒冷、饥饿、疼痛、恐惧……几乎要将我压垮。 不行!林晚!不能倒下!u盘就在手里!真相近在咫尺! 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县城不大,网吧主要集中在中心街区。现在医院混乱,追兵的目光可能被吸引在前门疏散的人群。后巷……也许有机会溜出去! 我撕下病号服相对干净的内衬下摆,忍着剧痛,将右腿的伤口又用力勒紧了些,暂时止血。然后将那个粘着橡皮泥的u盘小心地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做完这一切,我咬紧牙关,拖着残腿,沿着后巷的阴影,一瘸一拐地朝着记忆中县城中心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右腿每一次落地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疼得我浑身痉挛。额头的冷汗混着灰尘流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我只能扶着冰冷的墙壁、电线杆,一点点往前蹭。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狭窄、肮脏、散发着各种复杂气味的背街小巷,眼前终于出现了相对宽阔的街道和稍显明亮的灯光。熟悉的县城中心到了。街角,一块闪烁着廉价霓虹灯的招牌映入眼帘——“极速网吧”。 就是这里! 网吧门口贴着“请出示身份证登记上网”的告示,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我躲在对面一条更黑的小巷口阴影里,观察着。网吧的玻璃门有些脏污,透出里面一排排闪烁的电脑屏幕和攒动的人头。门口没有看到明显可疑的人,只有一个叼着烟、满脸不耐烦的网管坐在柜台后面刷手机。 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将额前凌乱的头发尽量拨到额头纱布处遮挡,又把病号服脏污的外面翻卷起来,试图让它看起来像件普通的、不合身的外套。然后,我低着头,尽量让步伐显得“正常”一点,忍着钻心的疼痛,一瘸一拐地穿过马路,推开了网吧那扇油腻的玻璃门。 一股混杂着烟味、汗味、泡面味和机器散热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我低着头,径直走向最角落、光线最暗、屏幕背对着门口的一台机器。 “上网?身份证。”柜台后的网管头也不抬,懒洋洋地伸出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大脑飞速运转,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沙哑和“虚弱”:“哥……我……我身份证丢了……刚被人抢了包……钱包手机都没了……我就查个邮件,找个朋友借钱……十分钟,不,五分钟就行!求你了哥……”我抬起头,露出额头脏污的纱布和红肿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哀求,“我……我腿也受伤了……实在没办法了……” 网管皱着眉,上下打量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脏兮兮的“外套”(病号服),额头的伤,明显不利索的腿,还有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撇了撇嘴,似乎懒得惹麻烦,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最里面那台!快着点!下不为例!押金二十!” “谢谢哥!谢谢哥!”我如蒙大赦,立刻掏出身上仅剩的皱巴巴零钱(幸好三轮车老农找的钱还在),数了二十块递过去,然后像逃一样,快步(尽量快)走向最角落那台机器。 机器老旧,键盘油腻腻的。我颤抖着手按下开机键,老旧的机箱发出沉闷的轰鸣。等待开机的几十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我紧张地竖起耳朵,听着门口的动静,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网吧里其他人——大多是沉迷游戏的少年和几个无所事事的青年,暂时没人注意我这个角落。 电脑终于启动完成。我立刻将那个粘着橡皮泥的u盘插进usb接口。 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提示:“发现可移动磁盘h:”。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我颤抖着双击那个盘符。 一个文件夹弹了出来,名字是冰冷的数字:【证据链-备份】。 点开文件夹!里面赫然是几个子文件夹和文件! 【水质土壤检测报告(原件扫描).pdf】 【鑫荣废料倾倒现场照片(1-17).jpg】 【临山县环保局内部批示(影印).pdf】 【江振业-赵荣矿坑会面(监控截图).jpg】——果然有江屿的父亲! 【林建国(我父亲)举报信草稿.doc】 【张卫国(老张)调查笔记.pdf】 【资金流向(部分).xlsx】 【……】 最后一个文件夹的名字,让我瞳孔骤然收缩:【影子协议-加密】 影子协议?加密? 我立刻点开那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协议.zip】,图标显示它被加密了!需要密码! 密码?!老张没告诉我密码!父亲笔记本里也没提!怎么办?! 巨大的失落瞬间攫住了我!最关键的东西,近在咫尺,却被一道密码锁死! 我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飞快扫过其他文件夹。父亲举报信的草稿……老张的调查笔记……或许里面有线索? 我颤抖着点开老张的【调查笔记.pdf】。文档打开,是老张那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扫描件。 【……林哥(指我父亲)的怀疑没错。鑫荣在临山后山倾倒的废料,毒性远超想象。检测报告触目惊心。】 【……县环保局王局长收了黑钱,签字批的所谓“无害化处理”许可。证据确凿。】 【……更可怕的是资金来源。巨额资金通过海外空壳公司洗白,最终流向……指向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江振业。表面是成功企业家,慈善家。背地里,他才是鑫荣真正的影子掌控者!赵荣只是摆在台前的傀儡!】 【……江振业通过白手套控制鑫荣化工,利用其处理旗下其他产业的剧毒废料,牟取暴利!临山只是冰山一角!】 【……林哥夫妇的车祸,绝非意外!是灭口!因为林哥不仅查到了废料,还隐约摸到了江振业这条隐藏的巨鳄!】 【……我托省厅的老战友秘密调查江振业,发现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手眼通天。他甚至……】 笔记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内容被截断了!显然这只是备份的一部分! 江振业!鑫荣真正的幕后黑手!父亲和林晚的车祸,是江振业下令的灭口!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我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一片血红!江屿!江屿的父亲!那个道貌岸然的禽兽!是他!是他害死了我父母!而江屿……他知道吗?他这五年对我的冷漠、羞辱,还有最近看似拼命的保护……到底是为了什么?愧疚?还是为了替他父亲掩盖罪行?把我控制在手里?! 混乱的思绪像无数把尖刀在脑中搅动!我猛地捂住嘴,才没让悲愤的呜咽冲出喉咙。 不!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u盘!密码!【影子协议】!那里面一定是最核心的证据!足以将江振业和整个利益集团钉死的证据! 密码……密码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父亲举报信的草稿……老张笔记里提到的关键信息……临山县……父母的名字……我的名字……生日…… 我颤抖着手,在密码框里尝试: 父母名字拼音组合?错误! 我的生日?错误! 父母忌日?错误! 举报信草稿里的关键句?错误! 老张笔记里提到的“江振业”拼音?错误! 全都错误!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油腻的键盘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意味着危险在逼近! 就在我几乎绝望时,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份【江振业-赵荣矿坑会面(监控截图).jpg】。我下意识地点开。 一张模糊的黑白监控画面。背景是荒凉的后山矿坑。两个男人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左边那个大腹便便、一脸谄媚的,是赵荣。右边那个穿着考究风衣、侧脸线条冷峻、带着一种上位者疏离感的男人……正是江振业!江屿的父亲! 而照片的拍摄日期水印……赫然是五年前,我父母车祸身亡前的一个月! 五年前……江屿……就在这个时间点,他毫无征兆地、极其冷酷地向我提出了分手!用最伤人的话将我推入深渊!理由是他“找到了更好的跳板”,“嫌我穷”…… 一个冰冷刺骨、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钻进我的脑海! 难道……江屿五年前突然分手,不是因为变心?不是因为嫌弃?而是……他知道了什么?知道他父亲要对我的父母下手?他无法阻止,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将我推开,划清界限,试图……保护我?!让我远离这个旋涡?! 这个念头太过惊悚,太过荒谬!却又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分手时他眼中那深藏的、无法理解的痛苦……重逢后他那些刻意的羞辱和最后拼命的保护……那句“只有你,林晚”……还有昏迷前那句“别信电话……陈默他……” 混乱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被强行扭结在一起,指向一个匪夷所思却又令人心碎的可能! 如果……如果这才是真相…… 巨大的冲击让我头晕目眩,几乎握不住鼠标。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嘀!” 网吧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尖锐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声音异常响亮急促,带着一种刻意的、警告般的意味! 我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只见两辆没有悬挂牌照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前一后,蛮横地刹停在网吧门口的马路边!车门“砰砰”打开,几个穿着黑色夹克、眼神凶狠的男人迅速下车,目标明确,直扑网吧大门!为首的一个,脸上有道疤,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正是之前在老家老屋伏击我们的那个刀疤脸! 他们找来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被发现了!什么时候?怎么发现的?! 网吧里顿时一阵骚动。网管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几个打游戏的少年也惊愕地看向门口。 刀疤脸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网吧大厅,最后,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精准地定格在我这个最阴暗的角落!他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手缓缓伸向怀里——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武器! 完了!无路可逃! 巨大的绝望瞬间将我吞没!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不甘,如同最后的火星在死灰中爆燃! u盘!证据!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就算死,也要毁了它! 我的目光猛地扫过油腻的键盘旁边——那里,放着一个廉价的、塑料的一次性打火机!是上一个上网的人留下的! 没有丝毫犹豫! 在刀疤脸的手从怀里掏出漆黑手枪指向我的瞬间! 在网吧里所有人惊恐的尖叫声响起的刹那! 我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左手猛地抓起那个粘着橡皮泥的u盘,右手抓起桌上的打火机! “咔嚓!” 橘黄色的火苗瞬间蹿起! 在刀疤脸扣动扳机的前一秒! 在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 我将那跳跃的火苗,狠狠地、决绝地,按向了手心中那个冰冷的、承载着所有血泪和真相的银色u盘! 第14章 灰烬与微光 橘黄色的火苗,带着灼人的温度,像一颗坠落的流星,狠狠撞向我掌心冰冷的金属!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我甚至能看清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包裹u盘的灰色橡皮泥,那粘腻的物质瞬间发出“滋滋”的轻响,卷曲、焦黑,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塑料燃烧气味。银色的金属外壳在高温下迅速变色、发暗。 “砰!” 几乎就在火苗接触u盘的同一刹那!震耳欲聋的枪声在浑浊的网吧空气里炸响!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我的耳际飞过,带着死亡的气息,“噗”地一声狠狠钉进我面前的电脑主机箱里! “啊——!!!” “杀人啦!” 网吧里瞬间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人群如同炸开的马蜂窝,桌椅被撞翻,显示器砸落在地,碎裂声、哭喊声、咒骂声混杂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灼热的刺痛从掌心传来!火苗已经烧穿了橡皮泥,舔舐着u盘的金属外壳!剧痛让我本能地缩手,燃烧的u盘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落在油腻肮脏的地板上!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刀疤脸气急败坏的怒吼在混乱中响起。 顾不上掌心的灼痛和钻心的恐惧!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地上那个还在燃烧、冒着黑烟的小东西!它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必须彻底毁掉! 求生的本能和毁灭证据的决绝压倒了一切!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俯身,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拍打地上燃烧的u盘!用脚去踩!用我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去熄灭那致命的火苗,同时也将那承载着血泪的金属彻底碾碎! “滋啦……”火苗被我拍打踩踏,终于熄灭了,只留下一小缕呛人的黑烟。地上的u盘外壳焦黑变形,沾满了鞋底的污垢,但似乎……还没有完全碎裂? “臭娘们!”刀疤脸和他的同伙已经冲破混乱的人群,如同恶鬼般扑到了我面前!一只粗壮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我的头发! 完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身体因为恐惧和脱力而僵硬。 “砰!砰!” 就在那大手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两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响,如同惊雷般在网吧门口炸开!不是刀疤脸他们的枪声! 抓向我头发的手猛地顿住!刀疤脸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我惊愕地睁开眼,只见他捂着鲜血喷涌的右臂,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踉跄着后退!他身后的一个同伙也应声倒地! 网吧门口,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外面街道的光线,如同天神般矗立!他手里握着一把还在冒着淡淡硝烟的手枪,眼神冰冷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杀意! 是陈默!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医院监视我,或者拿着那些残页去向他的主子汇报吗?! 巨大的震惊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 陈默没有丝毫停顿,枪口微移,“砰!砰!”又是两枪!精准地打在刀疤脸另一个同伙试图掏枪的手腕上!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 刀疤脸见势不妙,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恐惧,也顾不上受伤的手臂和倒地的同伙,转身撞开旁边吓傻的少年,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网吧后门的方向亡命逃窜! 陈默没有追击,枪口依旧稳稳地指着地上受伤哀嚎的枪手,目光却如电般扫向我,声音冷冽而急促:“林晚!捡起东西!跟我走!快!”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焦急? 捡起东西?u盘?!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地上那个焦黑变形、冒着余烟的小东西上。它就在我脚边。 捡?还是不捡?陈默……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开枪救了我?是为了亲手拿到u盘?还是…… 没有时间思考了!网吧后门方向传来刀疤脸撞门的巨响!他随时可能搬来救兵!而眼前,陈默是唯一能带我离开这个绝境的人! 赌了! 我一咬牙,猛地弯腰,不顾掌心被灼烧的刺痛和u盘外壳的滚烫,一把抓起那个焦黑变形的金属块,紧紧攥在手心!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肤! “走!”陈默见我拿到东西,立刻转身,枪口指向门口方向警戒,同时对我厉喝。 我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踉跄着跟上他。陈默步伐极快,却又刻意控制着速度,确保我能勉强跟上。他冲出网吧大门,外面街道上行人早已被枪声惊散。他迅速拉开停在路边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车门,将我粗暴地塞进后座,自己则跳上驾驶位。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去,汇入车流。后视镜里,我看到刀疤脸捂着流血的手臂,气急败坏地从网吧后巷冲出来,对着我们的车尾疯狂叫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消失。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引擎的轰鸣。 我蜷缩在后座角落,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右手掌心被灼烧和u盘棱角硌得生疼,火辣辣的一片。左手下意识地护着口袋——那个焦黑变形的u盘被我死死攥着,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陈默沉默地开着车,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后视镜和前方路况,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指节泛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你怎么会……为什么救我?” 陈默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声音冰冷:“不是救你,是救江总交给我的任务。”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和……无奈?“还有,你烧掉的那个东西,可能是江总用命换来的唯一线索!” 任务?江屿交给他的任务?保护我?还是……保护u盘? “江屿他……”我的心猛地揪紧。 “手术很成功,但还没醒。在重症监护室。”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赵荣和江振业的人像疯狗一样盯着医院,也盯着你。你偷跑出来,简直是找死!” 江振业!这个名字像毒刺扎进心脏!老张笔记里揭示的真相再次冲击着我!我死死盯着陈默的后脑勺,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发颤:“陈默!你告诉我!江振业!他是不是鑫荣真正的老板?我父母的车祸,是不是他指使的?!” 问出这句话时,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我在赌!赌陈默的立场!如果他真是江振业的人,此刻就该撕下伪装了!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车子甚至轻微地晃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寒意:“是。” 一个字,像一把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陈默口中得到证实,那毁灭性的冲击力依旧让我瞬间眼前发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僵了! “江振业……才是鑫荣集团真正的影子掌控者。赵荣,只是他摆在台前、随时可以牺牲的傀儡。”陈默的声音冰冷而平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父亲查到的废料倾倒只是冰山一角。江振业通过控制鑫荣化工,处理他名下其他产业(尤其是海外矿产)产生的剧毒废料,牟取暴利,同时规避国际监管。临山县,只是他众多‘垃圾场’中的一个。” “你父母的车祸……”陈默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是因为你父亲不仅查到了废料,还顺着资金流,隐约摸到了江振业这条隐藏的巨鳄。他必须死。而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始终是个潜在威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骨髓!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我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眼前只剩下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只剩下江振业那张在监控截图里道貌岸然的脸! “江屿……他知道吗?”我嘶哑地问出这个如同凌迟般的问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默再次沉默了。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车子在沉默中疾驰,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 “五年前,”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江总……江屿,他无意中听到了江振业和赵荣的一次通话……关于处理掉‘碍事的举报人’(指你父亲)的指令。”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当时……只有二十岁。他试图阻止,但……” 陈默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江屿失败了。他无法对抗他那个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父亲。 “所以……他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推开你。”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涩然,“他认为,只有让你恨他,彻底和他断绝关系,远离他和他父亲的世界,你才能安全。”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所有的碎片——五年前分手时江屿眼中那深藏的、无法理解的痛苦;重逢后他那些刻意的羞辱和冷漠;他拼死挡在我身前的决绝;那句“只有你,林晚”;还有昏迷前那句破碎的“别信电话……陈默他……”——在这一刻,被陈默的话强行串联、照亮! 原来……原来是这样! 不是背叛!不是嫌弃!是那个骄傲又固执的傻子,在用一种最笨拙、最残忍的方式……试图保护我!独自背负着父亲的血债和无法言说的秘密,在深渊里挣扎了五年!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眼泪决堤而出,汹涌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砸在冰冷的手背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碎,痛得无法呼吸。喉咙里堵着硬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在车厢里回荡。 我误会了他五年!恨了他五年!而他……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承受着比我多千百倍的煎熬和痛苦! “那通神秘电话……是谁?”我哽咽着,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那个警告我小心江屿、小心陈默的电话。 陈默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从后视镜里深深看了我一眼:“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对方手段很高明,用的是无法追踪的加密线路。他(她)在故意挑拨,想让你彻底孤立无援,或者……引你入局。”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林晚,你现在是风暴的中心。江振业知道你拿到了部分证据(指被撕裂的笔记本残页和苏蔓抢走的部分),更知道你手里可能还有备份(指u盘)。他不会放过你。赵荣想杀你灭口,江振业……更想。” 车子猛地一个拐弯,驶入一条更加僻静的小路,最终停在了一栋隐藏在茂密绿化后的独栋别墅车库前。车库门无声地滑开。 “这里是江总名下最隐秘的安全屋,连江振业都不知道。”陈默停好车,熄了火,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林晚,u盘给我。”他伸出手,“现在只有我能尝试修复它,或者提取里面的数据。那个加密的【影子协议】,是唯一能彻底扳倒江振业的铁证!我们需要它!”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又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右手。掌心被灼烧得红肿刺痛,那个焦黑变形的u盘依旧被我死死攥着,棱角硌着伤口。 交?还是不交? 陈默刚刚救了我,证实了江屿的苦衷,也揭露了江振业的真面目。他似乎……是站在江屿这边的? 可是……江屿昏迷前那句“别信……电话……陈默他……”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再次在耳边尖锐响起! 那个“他”后面,到底是什么?“他不可信”?“他是内鬼”?还是“他来了”? 陈默……他到底是谁?是江屿最忠诚的助手?还是……隐藏得更深的眼睛?他此刻索要u盘,是真的为了修复证据?还是为了在江屿昏迷期间,彻底掌控这个致命的关键? 巨大的信任危机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我攥着u盘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眼神在陈默平静却深不可测的脸上和他伸出的手掌之间,痛苦地游移。 该相信谁?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车库内昏暗的灯光在陈默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 最终,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只紧握着u盘的、伤痕累累的手。 第15章 致命密码 那只攥着焦黑u盘的手,伤痕累累,微微颤抖着,悬在冰冷的空气中。陈默伸出的手掌,纹路清晰,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等待。车库顶灯惨白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 交出去?还是…… 江屿昏迷前那句破碎的警告——“别信……电话……陈默他……”——如同淬了冰的毒蛇,死死缠绕着我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窒息的压迫感。他后面没说完的,到底是什么?“他不可信”?“他是内鬼”?还是……“他来了”? 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便如蛛网般疯狂蔓延。 陈默刚刚救了我,揭露了江振业的真面目,也解释了江屿五年来背负的沉重枷锁。他看起来……像是站在悬崖边,试图将我从深渊拉回的盟友。 可为什么?为什么江屿在生死关头,会用尽最后力气警示我小心他?这个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跟随江屿多年的男人,他真正的立场是什么?他索要u盘,是为了修复那可能扳倒江振业的铁证?还是为了在江屿昏迷、无人制约之时,亲手掐灭这最后的火星? “林晚,”陈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却掩不住深处的急切,“时间不多了。u盘外壳损毁严重,但芯片可能还有救。每拖延一秒,数据彻底丢失的风险就大一分。把它给我,我有专业的设备和团队可以尝试恢复!” 专业的设备和团队?他背后到底站着谁?是江屿留下的力量?还是……江振业的?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潭中窥见一丝端倪。他的眼神很稳,带着一种惯常的、近乎冷酷的坚定。但在他瞳孔的深处,在那片波澜不惊的黑色之下,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挣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极力压制着,即将破茧而出。 “陈默,”我的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试探,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过,“江屿昏迷前……让我小心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陈默脸上那层坚冰般的平静!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伸出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被他强行压下,手指蜷缩,紧紧握成了拳!他的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强行吞咽着什么。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起剧烈的风暴——震惊、愤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痛苦? 这剧烈的反应转瞬即逝,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下一秒,他脸上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比刚才更加深沉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他缓缓放下了伸出的手,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被彻底刺伤的沙哑: “是吗……他……是这样说的……” 他没有辩解,没有解释,只是重复着这句话,眼神复杂地看向我,那里面有太多我无法解读的东西,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嗡——嗡——嗡——” 陈默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那震动声在死寂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催命的符咒! 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紧!他迅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那是一种混合着凝重、厌恶和不得不面对的肃杀!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微微远离了耳朵。 一个被刻意压低、带着浓重口音、却透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透过话筒隐约传出,在寂静的车库里显得异常清晰: “……目标确认进入安全屋……处理干净……包括‘货物’……不留后患……老板的耐心是有限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狠狠凿进我的耳膜!目标?货物?处理干净?不留后患?! 是江振业!或者赵荣的人!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而且命令……是格杀勿论!包括我(货物)?!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车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陈默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白。他没有立刻回应电话那头,只是沉默地听着。车库顶灯的光线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紧绷而冷硬的线条。他的眼神低垂,看着地面,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而激烈的天人交战。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电话那头似乎不耐烦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威胁:“……陈默!你还在等什么?!别忘了你的身份!别忘了是谁给你的一切!执行命令!立刻!” 陈默的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猛地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直直射向我!那眼神里,翻腾着冰冷的杀意、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还有一种……绝望般的决绝! “是。明白。”他终于开口,对着电话,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立刻执行清理。” “清理”两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我的心上! 电话挂断。陈默将手机慢慢揣回口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他不再看我,而是缓缓转过身,走向车库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工具柜。 “吱呀——” 柜门被拉开。里面没有扳手螺丝,只有冰冷的金属光泽——一排排整齐摆放的、闪着寒光的刀具!长的、短的、带锯齿的……还有一把手枪和几个弹匣! 陈默伸出手,没有去拿枪,而是拿起了一把细长、锋利、闪着幽蓝寒光的战术匕首。他用手掌掂了掂分量,冰冷的刀锋在他指间灵活地翻转,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他背对着我,开始用一块绒布,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擦拭着匕首的刀刃。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献祭前的准备。绒布拂过冰冷的金属,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车库里,如同死神磨刀的呻吟。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车库顶灯的光线被他的背影切割,投下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无声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空间,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右腿的伤处和掌心的灼痛早已麻木,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轰鸣,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完了!他选择了执行命令!他要清理掉我这个“货物”!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我像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擦拭匕首的动作,那冰冷的金属光泽每一次闪动,都像是在为我的生命倒计时。 怎么办?!反抗?徒手对抗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无异于以卵击石!呼救?这隐秘的安全屋,外面可能都是他的人! 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个封闭的车库——冰冷的墙壁,厚重的卷帘门,堆放的杂物……没有任何出口!唯一的生机,似乎只有身后这辆车的驾驶座……钥匙!钥匙还在陈默身上! 就在我绝望地评估着抢钥匙冲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时,陈默擦拭匕首的动作,极其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视线——他擦拭匕首的绒布,无意识地、极其短暂地拂过了他胸口内袋的位置。那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方方正正的轮廓。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照片!江屿的照片!我记得在之前的某个安全点,陈默从内袋里拿出过一张江屿的旧照片!他擦拭匕首时,无意识地触碰到了那里!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一颤!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赌!赌陈默内心深处对江屿的那份复杂情感!赌他此刻天人交战的痛苦挣扎!赌那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人性! 没有时间犹豫了!陈默已经停止了擦拭,缓缓转过身!那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匕首,被他反手握在掌中,刀尖微微下垂,如同毒蛇蓄势待发的信子!他的眼神冰冷、空洞,带着一种执行任务般的漠然,一步一步,朝着蜷缩在车边的我走来!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幕布,当头罩下! 就在他距离我仅剩三步之遥,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刺破皮肤的瞬间!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头,迎向他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孤注一掷而尖锐破音,每一个字都像泣血的控诉: “陈默!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江屿用命护下来的东西!就在我手里!” “他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小心你!但他没说完!” “他看着你!他一直在看着你!看着他最信任的人!要亲手毁掉他用命换来的希望!毁掉他五年隐忍等待的唯一机会!” “看着我!陈默!看着我手里的东西!看着它!想想江屿现在躺在icu的样子!想想他推开我挡子弹时流的血!你真的要当江振业的狗!把刀捅进他拼死守护的东西里吗?!!” 我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库里尖利地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和歇斯底里的质问!我高高举起那只紧握着焦黑u盘的手,像是举起一面染血的旗帜!那焦黑变形的金属块,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江屿破碎的躯体,触目惊心! 陈默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他浑身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痛苦、挣扎、被撕裂般的剧痛……无数激烈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眼底疯狂喷涌、碰撞!他死死地盯着我高举的u盘,又猛地看向我的眼睛,那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被灵魂拷问般的巨大冲击! 他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冰冷的刀锋在空中划出细微的弧线。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像是在承受着某种极致的痛苦,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冰冷的杀意与汹涌的情感在狭窄的车库里无声地激烈交锋!空气紧绷得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我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死死地盯着他!成败在此一举! “呃啊——!!!” 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陈默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痛苦地弯下腰,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头发!那柄致命的匕首“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工具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暴起,布满冷汗。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抬起,再次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血红的疲惫、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绝望决绝! “u盘……”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那个加密的【影子协议】……密码……我知道……” 什么?! 巨大的震惊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备!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陈默……他知道密码?! “密码……是……”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无法形容的沉重和悲怆,“……是后山矿坑……精确的经度坐标……113.42……” 后山矿坑的经度坐标?!113.42?!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入脑海!父亲笔记本里提到过那个倾废的矿坑!老张的调查笔记也反复提及!那是罪恶的源头!是父亲开始调查的地方!是父母噩梦的起点!也是江振业罪恶版图的一个坐标! 用这个坐标作为密码……残酷又精准!带着一种血淋淋的、命运般的讽刺! “为……为什么?”我声音颤抖,几乎无法相信,“你怎么会知道?” 陈默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惨淡、近乎破碎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一种令人心碎的释然。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 “因为……林晚……” “因为江振业……他也是……我的父亲。” 第16章 兄弟之血 “……因为江振业……他也是……我的父亲。” 这句话,像一颗引爆在灵魂深处的真空炸弹。 没有声音,却瞬间抽空了车库内所有的空气,连同我的呼吸、心跳、思维,都被碾得粉碎!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塑,血液在血管里凝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话在死寂中疯狂回荡,带着摧毁一切的轰鸣! 陈默……江振业的……儿子? 江屿的……兄弟?!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现实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怪不得!怪不得他能潜伏在江屿身边多年!怪不得他能接触到江振业的核心指令!怪不得他如此了解江振业的行事风格!怪不得……他此刻脸上会露出那种被撕裂的、近乎破碎的惨笑! “呵……”陈默发出一声短促而悲凉的气音,身体顺着冰冷的工具柜缓缓滑坐在地,仿佛支撑他的所有力量都在那句话出口时被彻底抽干。他仰着头,后脑勺抵着柜门,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车库顶灯,那光芒落在他布满冷汗和痛苦的脸上,如同审判。 “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浓重的自嘲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母亲是他早年在矿上的一个……临时工。生下我后,就被一笔钱打发走了,下落不明。我?一个耻辱的标记,一个需要被严密控制的……潜在威胁。” 他缓缓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像是在吞咽着巨大的苦楚:“我被秘密养大,接受最严苛的训练。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他手中一把最锋利、也最听话的刀。监视江屿,控制他,必要时……清除他身边一切威胁。”他睁开眼,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痛苦、挣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包括你,林晚。”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认知上!原来陈默那深不可测的沉默、那偶尔流露的挣扎、那对江屿复杂的态度……根源都在这里!他是江振业安插在亲生儿子身边最致命的一颗棋子!一个被命运扭曲、被血缘诅咒的悲剧! “江屿……他知道吗?”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默缓缓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我是父亲‘精心挑选’给他的助手。他信任我,甚至……依赖我。”他眼中的痛苦更深了,“这五年……看着他因为你而痛苦,看着他为了对抗他父亲而如履薄冰,看着他……在你面前扮演一个混蛋……而我,只能看着,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还要帮着他父亲,把你们推得更远……” 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喘而蜷缩,脸色瞬间变得灰败,额头上渗出更多冷汗。 “密码……”他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我手中的u盘,眼神里爆发出最后的光芒,“113.42……北纬27.88……后山矿坑的精确坐标……那是……罪恶的起点……也是……唯一能终结它的钥匙……快!用它……打开【影子协议】!那是……扳倒他的铁证!” 北纬27.88!完整的坐标!113.42,27.88! “设备……在楼上书房……书桌下……暗格……”陈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气息急促,他的手紧紧按住了腹部,脸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快……去……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 话音未落,车库厚重的卷帘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纸摩擦地面的异响!紧接着,是某种金属工具插入锁孔的细微“咔哒”声! 他们来了!江振业的清道夫!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压倒了所有的震惊和悲悯!我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弹起!顾不上腿上的剧痛,也顾不上陈默痛苦蜷缩的身体,一把抓起地上那个焦黑变形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 “坚持住!”我对陈默嘶声喊了一句,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车库通往别墅内部的侧门!手指颤抖着拧开门把手,冲进黑暗的走廊! 别墅内部一片死寂,装修考究却冰冷得没有人气。我凭着陈默的指引,忍着右腿撕裂般的疼痛,扶着墙壁,踉跄着冲向二楼书房!身后车库方向,卷帘门被强行撬动的“嘎吱”声越来越大,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冲进书房!反手锁门!巨大的红木书桌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巨兽。我扑到书桌前,摸索着书桌下方——果然!在靠近内侧腿的位置,摸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带着指纹识别凹槽的暗格! “嘀!” 我将拇指用力按上去!一声轻响,暗格无声地滑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台银灰色的、线条冷硬的超薄笔记本电脑! 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插入那个焦黑变形、带着我掌心鲜血和灼痕的u盘! 系统识别!弹出提示框:【发现加密文件“协议.zip”,请输入密码】! 时间仿佛凝固!车库方向传来卷帘门被彻底撬开的巨大撞击声!沉重的脚步声和男人低沉的交谈声隐约传来!他们已经进来了! 我的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僵硬冰冷,悬在键盘上方,剧烈地颤抖着。 113.42……27.88…… 113.42……27.88…… 我在心中疯狂默念!指尖重重落下! 【113.4227.88】 回车! 屏幕瞬间暗了一下!一个血红的【错误!】提示框弹了出来!密码错误! 我的心瞬间沉入无底深渊!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怎么可能?!陈默骗我?!还是……坐标记错了?! “砰!砰!砰!”书房的门被粗暴地砸响!外面传来男人凶狠的吼叫:“开门!别躲了!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 坐标!坐标!后山矿坑!父亲笔记本里……老张笔记里……他们反复提及的那个地方!经度纬度! 我猛地想起老张笔记里提到的一个细节!他偷偷跟着鑫荣卡车时,用手机记录过矿坑的位置!但……手机后来被抢走了!记录没了! 等等!陈默说的坐标……113.42……27.88……格式对吗?密码框要求输入,没有空格提示!我输入的是连在一起的“113.4227.88”! 难道是……需要加上小数点?或者……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书房厚重的木门被某种重物狠狠撞开!木屑飞溅!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消音手枪的蒙面男人如同地狱恶鬼般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坐在书桌后的我! “找到你了!小老鼠!”为首的男人狞笑着,手指扣上了扳机! 千钧一发!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执念压倒了恐惧!我的手指如同闪电般再次敲击键盘!这一次,我加上了小数点分隔符!同时脑海中闪过父亲笔记本里,他用红笔圈住那个矿坑位置时,旁边潦草标注的“中心点”三个字! 【113.42.27.88】! 回车!!! “噗!噗!” 装了消音器的沉闷枪声响起!两颗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呼啸着朝我射来! 就在子弹即将撕裂皮肉的瞬间! 电脑屏幕猛地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解锁提示音! 【密码验证通过!正在解压文件……】 解压进度条如同救赎的光,瞬间填满了屏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拉长、扭曲! 我甚至能看到子弹撕裂空气留下的淡淡轨迹!能感觉到死亡冰冷的触感擦过我的发梢!身体在巨大的恐惧和求生欲支配下,本能地向侧面扑倒! “噗!”“噗!” 两颗子弹擦着我的肩膀和耳际飞过,狠狠钉进我身后的红木书柜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木屑纷飞! 我重重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眼前金星乱冒。但我的眼睛,死死地、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光芒大盛的电脑屏幕! 解压完成!【影子协议】文件夹自动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交易记录-江振业&赵荣-矿坑.avi】 与此同时,书房的吊顶音响里,自动传出了视频播放的声音——一个冰冷、威严、带着绝对掌控力的男声,清晰无比地响起: “……临山这个点不能留了。姓林的工人查得太深,快摸到资金源头了。处理干净,连同他那多事的婆娘……做成意外……” “明白,老板。保证干净利落。”这是赵荣谄媚的声音。 “嗯。废料转移路线改到新点,坐标发给你了。东南亚那边的买家催得紧,这批‘特殊原料’纯度必须达标……” “您放心!鑫荣的‘净化’技术绝对可靠!只是成本……” “成本不是问题!利润翻十倍!我要的是绝对安全和效率!明白吗?!” 这声音……是江振业!是他亲口下达了杀害我父母的指令!是他亲口承认了鑫荣处理剧毒废料、进行非法交易的滔天罪行! 铁证!这就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妈的!毁了它!”冲进来的枪手显然也听到了音响里传出的致命对话,脸色剧变!为首的男人厉声嘶吼,枪口瞬间调转,对准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不——!”我发出绝望的嘶吼!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 “砰!砰!砰!” 连续三声清脆、毫无掩饰的枪响,如同炸雷般在书房门口响起! 三个精准无比的点射! 正准备开枪毁掉电脑的枪手脑袋猛地爆开一团血雾!另一个枪手的持枪手腕被子弹瞬间撕裂!两人如同破麻袋般栽倒在地! 门口,陈默如同浴血的修罗,背靠着门框,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鲜血,右手无力地垂着,左手却稳稳地举着一把还在冒烟的手枪!枪口正对着倒地的枪手!他的眼神冰冷、决绝,带着一种燃烧生命最后火焰的疯狂! 他开枪了!他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背叛他的父亲,保护了这最后的证据! “呃……”陈默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框缓缓滑坐在地。他手中的枪“哐当”掉在地上。他抬起头,看向我,又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桌上那台依旧播放着江振业冰冷声音的电脑,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如释重负的解脱。 “发……出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着,吐出微弱的气音,“备份……云端……江屿……知道……密钥……”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暗红的血液在他身下迅速洇开。 “陈默!”我挣扎着想爬过去。 “滴嘟——滴嘟——滴嘟——” 就在这时,书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屏幕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红色!一个巨大的、不断闪烁的警告框弹出! 【检测到远程销毁指令!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10秒!】 9秒! 江振业!他远程启动了自毁程序!他要彻底抹掉这份证据! 巨大的惊骇让我浑身冰冷!顾不上陈默!顾不上伤痛!我连滚带爬地扑到书桌前!屏幕上,倒计时数字如同死神的脚步,疯狂跳动! 8秒!7秒! 怎么办?!陈默说备份在云端!江屿知道密钥!可江屿还在昏迷!陈默也倒下了! 6秒!5秒! 目光疯狂地扫过屏幕!警告框下方,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看不清的选项:【紧急中断-物理密钥】! 物理密钥?!什么东西?! 4秒!3秒! 我的目光猛地落在陈默滑落在地的那把手枪旁——那里,掉落着一个不起眼的、拇指大小的银色金属u盘状物体!上面刻着一个微小的、鹰隼的标记!是陈默刚才从内袋掉出来的?!难道…… 2秒! 没有时间思考了!我如同饿虎扑食,猛地扑过去抓起那个银色的小东西!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插进笔记本电脑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标着“security key”的接口里! 1秒! 【物理密钥验证中……】 屏幕上的倒计时数字定格在【1】!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验证通过!自毁程序中止!】 【云端备份链接已激活!请输入访问密钥:________】 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将我淹没!我瘫软在书桌旁,剧烈地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密钥!江屿知道的密钥! 必须立刻去医院!必须让江屿醒来!只有他,才能打开这最后的锁链! 我挣扎着爬起来,拔下那个救命的物理密钥和那个播放着江振业罪证的u盘,紧紧攥在手心。目光扫过门口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陈默,又看向屏幕上那个等待输入的密钥框。 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在阳光下背负着血仇和误解,一个在阴影里承受着诅咒和背叛……最终,却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在毁灭的边缘,共同守护了这微弱的、复仇的火种。 我最后看了一眼陈默,拖着剧痛的残腿,踉跄着冲出书房,冲出这栋充满血腥和秘密的别墅,一头扎进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 目标:医院!江屿! 掌心里的u盘和密钥,冰冷而滚烫,如同两颗跳动的心脏。 …… 县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外。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依旧刺鼻,但此刻却让我感到一丝病态的安全感。隔着厚厚的玻璃,我能看到江屿依旧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上插满了管子,监护仪上的线条平稳地跳动着。他还活着,但如同沉睡的王子,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陈默被随后赶到的、似乎是江屿暗中力量的人秘密转移走了,生死未卜。老张依旧在旧楼的icu,情况不明。苏蔓和江振业的人像秃鹫一样在医院附近盘旋,但慑于警方的存在和icu的严密监控,暂时不敢明目张胆地进来。 我像一个幽灵,蜷缩在走廊角落冰冷的塑料椅上,身上披着护士好心给的一件旧外套。额头的伤口和右腿的伤处在止痛药失效后,又开始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但身体上的痛,远不及心里的煎熬。 u盘里的证据,如同潘多拉魔盒,就攥在我手里。云端备份的链接已经激活,但最后的密钥,锁在江屿沉睡的意识里。时间每过去一秒,江振业找到办法彻底销毁证据的风险就大一分。 “江屿……醒醒……求求你醒醒……”我望着玻璃窗内那张苍白的脸,无声地祈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陈默最后那句“发出去……”和他倒下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泛起了鱼肚白。走廊里传来医护人员换班的轻微脚步声。 就在这时—— “嘀……嘀……嘀……” 监护仪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变化?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住监护仪屏幕! 那条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平稳的波动中,似乎……极其轻微地……加快了一点点?紧接着,江屿放在被子外、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留置针的手,食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又一下! 不是错觉!是真的! “医生!医生!”我像被电击般从椅子上弹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到监护室的玻璃窗前,用力拍打着,声音嘶哑地呼喊,“他动了!他的手动了!医生!快来看看!” 值班医生和护士被我的喊声惊动,立刻冲了过来。医生迅速查看监护仪数据,又隔着玻璃仔细观察江屿的状态。 “病人生命体征平稳,脑电波活动有增强迹象……”医生一边记录一边快速说道,“有苏醒的可能!准备唤醒程序!快!” 医护人员迅速行动起来。厚重的隔离门被打开,医生护士鱼贯而入。 我贴在玻璃上,双手死死按着冰冷的玻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那个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在医生轻声呼唤和轻微刺激下,江屿那浓密如鸦羽般的睫毛,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那缝隙里,透出一线极其微弱、涣散、如同蒙着厚厚灰尘的……微光。 他的目光,茫然地、毫无焦点地在天花板上游移了几秒,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挣扎出来,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那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般,一点点地……移动…… 最终,穿过厚重的玻璃窗,穿越了冰冷的空间,如同穿越了五年的误解、血仇和生死…… 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监护仪的“滴滴”声,医护人员的低语声,窗外模糊的车流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刚刚苏醒的混沌里,骤然掀起的……如同海啸般的剧震!那震惊里,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深入骨髓的痛楚、刻骨铭心的担忧……还有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失而复得般的……汹涌情感!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翕动着。 没有声音。 但我看懂了那无声的口型。 他在叫我的名字。 “晚……晚……” 第17章 倒计时 隔着厚重的玻璃,那双刚刚掀开缝隙的眼睛,如同蒙尘的古井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初时的混沌茫然,在目光触及我脸庞的刹那,瞬间被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海啸般的剧震!震惊、狂喜、痛楚、刻骨的担忧……无数激烈到极致的情感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疯狂翻涌、碰撞,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眼睑! 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无声地唤着:“晚……晚……” 这一声无声的呼唤,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五年的误解、刻骨的恨意、重逢后的羞辱、生死边缘的相护……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瞬间冲破堤防! “江屿——!!!”我再也无法控制,压抑许久的哭喊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带着血淋淋的委屈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猛地爆发出来!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支撑,顺着冰冷的玻璃窗滑坐在地,额头重重抵在玻璃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玻璃窗内,江屿的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恐慌和心痛!他挣扎着想动,想坐起来,但身体被各种管线和仪器牢牢束缚,只能徒劳地发出更加急促的喘息,监护仪上的曲线立刻变得尖锐起来! “病人情绪不要激动!家属请冷静!”医生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专业的权威。两名护士立刻上前,试图安抚江屿,同时严厉地示意我控制情绪。 “林小姐!你这样会害了他!”护士长的声音带着责备。 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我猛地止住哭声,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不能害他!他刚醒,经不起刺激! 我胡乱地用手背抹去糊住视线的泪水,透过朦胧的水光,看到江屿在医生的安抚下,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充满担忧和急切地锁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吸进去,确认我的每一寸完好。 他没事。他还活着。这个认知让我濒临崩溃的神经稍稍松弛,但巨大的紧迫感立刻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证据!u盘!云端备份的密钥!江振业的人随时可能发动最后的疯狂!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踉跄着后退一步,隔着玻璃,对江屿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示意我没事。然后,我艰难地抬起手,用沾满泪痕和污渍的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缓慢而清晰地写下一个词: **【证据】** 江屿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瞬间明白了!眼中的急切和担忧瞬间被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燃烧的锐利取代!他死死盯着我。 我继续写,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u盘在手】** **【云端备份已激活】** **【需要密钥】** 写到这里,我停下,用充满恳求和急迫的眼神望着他。时间!我们需要时间!但江振业不会给我们时间! 江屿的目光死死盯着玻璃上的字迹,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玻璃。他的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片刻后,他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其微弱地……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集中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对抗着身体的剧痛和麻醉的余威,努力回忆着什么。监护仪上的线条再次变得有些波动。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密钥!那最后的钥匙!就在他重伤初醒、混乱不堪的记忆里! 几秒钟的煎熬等待,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江屿再次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比刚才更加清明,也更加急切!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我,嘴唇再次极其微弱地开合。 没有声音。但我死死盯着他的口型。 第一个音节……像是“w”……然后“a”……“n”……“g”? 王?网?忘? 不对!他重复着那个口型,眼神更加焦灼。 我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云端备份的密钥……会是什么?一个名字?一个日期?一个地点?还是…… 突然,一个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劈入脑海!五年前,我们挤在出租屋时,他嘲笑我烧烤酱配方太咸……我恼羞成怒逼他背下来,说这是“家传秘方”…… 难道…… 我颤抖着,用口型无声地、缓慢地问他:“……酱……料?” 江屿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芒!他用力地、幅度极小地,但无比清晰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嘴唇再次开合,无声地吐出几个字的口型,这一次,我瞬间辨认出来: **【……辣椒三两……酱油……】** 是它!真的是那个玩笑般的、我逼他背下的烧烤酱配方!他竟然……真的记住了!还把它当成了……最后的密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冲上鼻尖!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这个傻子!这个混蛋!这个……用命护着我的傻子! 我含着泪,用力对他点头!表示明白了!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医院大楼内,刺耳尖锐的消防警报声,如同恶鬼的嚎叫,毫无预兆地、撕心裂肺地响彻了整个空间!天花板上的红色警报灯疯狂旋转闪烁! “着火了?!哪里着火了?!” “疏散!快疏散!” “重症监护室!快转移病人!” 整个楼层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医护人员惊慌失措地呼喊,推着急救床和仪器,试图转移危重病人!人群像炸开的蚂蚁窝,惊恐地向安全通道涌去! 不是巧合!绝对不是!是江振业的人!他们要制造混乱!趁乱下手!目标——我和江屿!或者……毁掉证据!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心脏!我猛地扑到玻璃窗前!里面,医护人员也乱了阵脚,正手忙脚乱地准备转移江屿的床铺! 江屿的目光穿越混乱的人影,再次精准地锁定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怒、焦急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快走!保护好证据! “林晚!”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焦急!是之前给我递纸条的那个圆脸护士!她奋力挤过混乱的人群冲到我身边,脸色惨白,压低声音急促道:“快跟我走!后门!有车接应!他们是冲着你和江先生来的!” 她?又是她?这个神秘的“送信人”!此刻是陷阱?还是援手? 没有时间思考了!警报声震耳欲聋,人群推搡尖叫,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眼神却异常凶狠的男人,正逆着人流,目标明确地朝着重症监护区挤来!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 “走!”圆脸护士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拖着我就要往人少的侧后通道跑! “等等!”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在震耳欲聋的警报和混乱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密钥!云端密钥是‘辣椒三两酱油半斤白糖四两料酒少许’!记住!辣椒三两酱油半斤白糖四两料酒少许!!” 我不知道江屿能否听清,但我必须喊出来!这是最后的机会!喊完,我立刻将那个物理密钥塞进圆脸护士手里,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嘶吼:“拿好!去找陈默的人!或者任何能信任的技术人员!用这个密钥!登录云端!把证据发出去!快走!!” 圆脸护士瞬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她看了一眼手中冰冷的物理密钥,又看了一眼我决绝的眼神,重重点头,转身像条灵活的鱼,瞬间消失在混乱拥挤的人流中。 几乎是同时!那几个逆流而来的“保安”已经冲破人群,锁定了我!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为首的低吼声带着杀气! 我转身就跑!拖着剧痛的右腿,朝着与圆脸护士相反的方向——医院大楼深处、人迹罕至的旧楼通道亡命奔逃!我要引开他们!给圆脸护士争取时间! “站住!” “抓住她!” 沉重的脚步声和凶狠的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警报声、哭喊声、奔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我像只慌不择路的兔子,在迷宫般的医院走廊里跌跌撞撞,每一次拐弯都牵扯着撕裂的伤口,冷汗浸透了衣服,和泪水混在一起。 跑!跑!跑!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不能停!不能被抓到!证据必须发出去! 慌不择路间,我猛地推开一扇沉重的、标着“设备间-闲人免进”的铁门,闪身躲了进去,反手死死抵住门! “哐!哐!哐!” 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和撞门声立刻在门外响起!铁门被撞得哐哐作响,灰尘簌簌落下! “在里面!撞开它!” “妈的!臭娘们挺能跑!” 我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剧烈地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脚踝!门撑不了多久!被他们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目光疯狂扫视着这个狭小、布满灰尘和管道的设备间——没有窗户!没有其他出口!只有冰冷的机器和墙上一个……通风管道的百叶栅栏口?! 通风管道!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一切!我扑到墙边,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抠那个百叶栅栏!锈蚀的螺丝纹丝不动! “哐当——!”一声巨响!铁门被撞开了一条缝隙!一只粗壮的手伸了进来,试图扒开门! “啊——!”我发出惊恐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抵住门!同时,目光瞥见墙角一根废弃的、锈迹斑斑的铁撬棍! 拼了! 我猛地松开抵门的手,身体借着惯性扑向墙角,抓起那根沉重的铁撬棍!就在铁门被彻底撞开的瞬间! “去死!”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手抡起沉重的撬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第一个冲进来的黑影狠狠砸去!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撬棍结结实实砸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踉跄着后退! 但后面的人立刻涌了进来!狭窄的设备间瞬间被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填满!他们手里虽然没有枪(医院安检),但都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和甩棍! “臭婊子!找死!”为首的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不是老屋那个,但同样凶狠)捂着受伤的肩膀,眼神怨毒,手中的匕首直直朝我捅来! 我挥舞着撬棍格挡,“当”的一声脆响!虎口被震得发麻!撬棍差点脱手!另一个人的甩棍已经带着风声扫向我的右腿伤处! 避无可避!巨大的疼痛和冲击让我眼前一黑,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撬棍“哐当”一声脱手飞出! “按住她!”刀疤脸狞笑着扑上来,带着汗臭和血腥气的身体如同沉重的麻袋压在我身上!粗糙的大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窒息感瞬间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另外两人也扑上来,按住了我的手脚!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意识开始模糊,江屿最后望向我那焦灼担忧的眼神,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老张枯槁的脸……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现…… 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边缘—— “砰!砰!砰!” 三声清脆、如同天籁般的枪响,在狭小的设备间里猛然炸开! 压在我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掐住我脖子的手也瞬间松开!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灼痛的肺部! 我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睁开模糊的泪眼—— 只见门口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穿着病号服,外面胡乱披着一件护士给的蓝色无菌衣,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还带着冷汗和刚缝合的伤口痕迹!他一手扶着门框,身体因为虚弱而微微摇晃,另一只手却稳稳地举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硝烟! 是江屿! 他竟然……拖着刚做完手术的重伤之躯,拔掉了身上的管子,从重症监护室里……爬了出来! 他站在那里,如同浴血归来的战神,尽管摇摇欲坠,但那眼神却冰冷锐利如万载寒冰,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死死锁定着地上那几个被瞬间击毙或重伤的杀手! “动她者……死!”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地狱阎罗般的森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在场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设备间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我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和江屿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压抑不住的、沉重的呼吸声。 他……又一次……为我挡下了死神! 第18章 弥留之际的告白 “动她者……死!” 江屿沙哑的声音,裹挟着地狱般的森寒,在狭窄、充满血腥味的设备间里回荡。他扶着门框,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剧烈摇晃,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但那握枪的手,却稳如磐石,枪口硝烟未散,指向地上哀嚎的杀手,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我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硝烟和铁锈味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混合着巨大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心痛,让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来了……他拖着刚被死神拽回半条命的躯体,拔掉维系生命的管子,从icu爬出来……只为在我被掐断呼吸的前一秒,扣下扳机。 “江……江屿……”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声音破碎不堪。 “别动……”他嘶哑地开口,目光艰难地从地上的杀手身上移开,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的杀意冰雪般消融,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担忧和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你……没事?” “我……没事……”我哽咽着,手脚并用地向他爬去。每挪动一寸,右腿的伤口都像被钢锯拉扯。但此刻,身体的疼痛远不及看到他这副模样的万分之一。 他看着我靠近,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嘴角刚动,却猛地弓起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鲜血如同失控的水龙头,从他捂嘴的指缝间汹涌溢出,瞬间染红了苍白的指节和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蓝色无菌衣! “江屿!”我惊恐地扑到他脚边,徒劳地想用手去堵那汹涌的血,“医生!医生在哪?!”我绝望地嘶喊,声音在警报声和混乱的人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没……时间了……”他咳得浑身痉挛,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框缓缓滑倒在地,靠在我怀里。滚烫的鲜血浸透了我胸前的衣服,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他的体温在迅速流失,脸色灰败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充满某种执念地望着我。 “晚晚……”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来的,“证据……密钥……发出去了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证据!那用无数鲜血换来的证据!我猛地想起那个圆脸护士!她拿着物理密钥跑掉了!现在在哪?成功了吗? “我……我把密钥告诉了一个护士……她带着物理密钥去……去找人上传了……”我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她……” 江屿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随即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信……她……”他艰难地喘息着,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陈默……安排的……人……” 陈默?那个圆脸护士是陈默安排的?陈默……他还活着?还在暗中行动?一股微弱的希望如同寒夜里的火星,在我心底闪烁。 “听着……晚晚……”江屿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淹没在刺耳的警报声里。他冰凉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上我的脸颊,拭去我滚烫的泪水。那触感冰凉而粗糙,带着血渍,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 “五年前……推开你……”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涌出的鲜血,“是……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蠢……最痛……的事……”他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我以为……推开你……就能……护住你……让你……远离……这个……地狱……” 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砸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我用力摇头,泣不成声:“别说了……江屿……别说了……保存体力……医生马上……” “不……让我……说完……”他固执地打断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明和急迫,“我……知道……你恨我……应该恨……我……就是个……混蛋……”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却牵动了伤口,引发更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涌出。 “可是……晚晚……”他死死抓住我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揉碎进他的骨血里,眼神灼热得如同燃烧的星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孤注一掷的告白,“这五年……每一天……每一秒……我都在……地狱里……看着你……在城中村……摆摊……受伤……被欺负……我的心……就像……被……凌迟……”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却字字泣血,狠狠凿进我的灵魂深处!原来,他从未真正离开!他一直像一个绝望的幽灵,在黑暗中注视着我,承受着比我多千百倍的煎熬! “重逢……羞辱你……是……任务……也是……保护……”他喘息着,眼神痛苦而复杂,“赵荣……在试探……我必须……让他相信……我恨你……才能……让你……暂时……安全……”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陈默告诉我了……”我紧紧回握着他冰凉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飞速流逝的生命,“对不起……江屿……对不起……我误会了你那么久……” “不……别说……对不起……”他艰难地摇头,目光变得无比温柔,如同穿透层层阴霾的月光,专注地、贪婪地描摹着我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永恒,“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把你……卷进来……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似乎还在耳边幻听般回响,但我知道,他生命真正的警报,正在疯狂拉响! “晚晚……”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眼神开始涣散,焦距艰难地凝聚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不舍和……释然?“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早早……找到你……好好……护着你……开……开个……大大的……烧烤店……只给你……烤……你爱吃的……鱿鱼须……多放……孜然……和……辣椒……”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那只抚着我脸颊的手,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滑落…… “江屿!江屿!不要睡!看着我!看着我!”我惊恐地抱住他,用力拍打他冰凉的脸颊,声音嘶哑绝望,“医生!救命啊!救命——!”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崩溃的瞬间! “嗡——嗡——” 我口袋里,那部从安全屋带出来的、属于陈默的备用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 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张图片和一个链接! 我颤抖着点开图片——是电脑屏幕截图!上面清晰地显示着: **【云端文件“证据链-终极备份”上传状态:发送中…… 97%……】** 下面是一个加密网络新闻发布平台的链接! 成功了!那个圆脸护士!她成功了!证据正在发送!马上就要公之于众! “江屿!你看!你看啊!”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符,将手机屏幕拼命凑到江屿涣散的眼前,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证据!证据发出去了!马上!马上就能扳倒他了!你坚持住!你看到了吗?!” 江屿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聚焦在手机屏幕上。当看清那跳动的“97%”和新闻链接时,他那灰败如死的脸上,骤然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欣慰、如释重负和……心愿已了的极致光芒! 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真正的、释然的笑容。虽然短暂,虽然虚弱,却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容,也狠狠刺痛了我的心脏。 “好……好……”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两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眼神温柔地锁住我,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告别。 然后,那抹微弱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芯,在他眼底倏然熄灭。 他眼中的神采彻底涣散,如同星辰陨落,沉入永恒的黑暗。 紧握着我的手,失去了所有力道,软软地垂落下去。 身体最后一丝支撑也消失了,他彻底倒在我的臂弯里,头无力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吸……停止了。 “不——!!!” 一声撕心裂肺、足以刺破苍穹的悲鸣,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濒死孤狼的绝唱,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剧痛,在充斥着血腥、硝烟和警报声的狭小空间里疯狂回荡! 世界在眼前轰然崩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色彩都褪去了,只剩下怀中这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和手机屏幕上那依旧在跳动、却永远失去了意义的—— **【98%……99%……100%!上传成功!】** 第19章 血色尘埃 “100%!上传成功!” 冰冷的手机屏幕上,那行绿色的提示文字,如同最残酷的讽刺,在江屿彻底失去温度的身体旁,刺眼地亮着。 上传成功了。 扳倒江振业的铁证,足以将他和他庞大的罪恶帝国碾碎成齑粉的证据,此刻已化作无形的数据洪流,冲破重重封锁,涌向阳光下的审判台。 他等到了。 用最后的呼吸,看到了那个跳动的数字抵达终点。 然后,他走了。 带着那抹释然的、近乎破碎的微笑,永远地沉入了冰冷的黑暗。 “啊——!!!” 那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仿佛抽干了我灵魂里所有的空气和温度,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灌满寒风和剧痛的躯壳,死死抱着怀中那具迅速冰冷僵硬的躯体。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灰白和死寂。 设备间外,刺耳的警报声、混乱的脚步声、警笛的尖啸声由远及近,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有人冲了进来,是穿着防弹衣的警察和医护人员。 “林小姐!松手!快松手!让我们抢救!”有人用力掰开我死死箍住江屿的手。 “江屿!江屿!”医生扑上来,徒劳地检查着脉搏、瞳孔,做着心肺复苏。 “没用了……瞳孔散大……心跳呼吸停止超过五分钟了……”一个医生疲惫而沉重地摇头。 “不!他刚才还睁着眼睛!他还对我笑!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证据上传成功了!你们救他!求求你们救他!”我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抓住医生的白大褂,语无伦次地哭喊、哀求,指甲深深陷进布料里。 “林小姐!你冷静点!他伤势太重了!能撑到这里已经是奇迹!”警察试图拉开我。 奇迹? 用拔掉身上所有维系生命的管子、拖着被子弹撕裂的内脏、在警报和混乱中穿越半个医院、只为在最后一秒替我挡下致命一刀的代价,换来的……就是这短短几分钟的“奇迹”? 这算哪门子奇迹! 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彻底吞没!眼前一黑,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意识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 …… 再次醒来时,鼻尖萦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 眼前是医院病房洁白的天花板。右腿和额头的伤口被重新处理包扎过,传来阵阵钝痛。手上打着点滴。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女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见我醒来,立刻起身。 “林小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温和,带着职业性的关切。 我没有回答。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江屿最后倒在我怀里、身体迅速冰冷的触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每一寸神经。他嘴角那抹微弱释然的笑容,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反复灼烫着我的心脏。 “江屿……”我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女警的脸上掠过一丝沉重和同情:“江先生……遗体已经由法医接收,后续会按程序处理。林小姐,请节哀。” 节哀?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心上,砸得血肉模糊。 “证据……”我猛地想起,挣扎着想坐起来,“那个u盘!云端!新闻……” “林小姐,别激动!”女警连忙按住我,“你提供的证据,包括那个上传成功的云端链接和物理密钥,已经由我们技术部门第一时间接收并核实!里面的内容……非常震撼,也非常关键!”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而激动:“省厅已经成立专案组,江振业、赵荣及其党羽的主要成员,在证据公布后不到一小时,就已被全部控制!临山后山的非法倾倒场被查封,鑫荣集团及其关联的多家涉事企业被冻结资产!林晚小姐,你和你……牺牲的同伴,是英雄!你们揭露了一个盘踞多年、危害巨大的毒瘤!” 成功了。江振业倒了。赵荣伏法了。父母的血仇得报了。老张的坚持没有白费。陈默的背叛与救赎也有了结果。 这迟来的、用无数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胜利”,此刻听在耳中,却如同隔世般遥远,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它填不满我胸口那个被生生挖走的巨大空洞。 “陈默……他还活着吗?”我艰难地问出另一个名字。那个同样被命运诅咒、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兄弟之血的私生子。 女警摇摇头,表情凝重:“陈默先生……伤势过重。被秘密转移后,在手术台上……没能挺过来。他留下了一份详细的证词,指证江振业的所有罪行,包括对他和他母亲的控制与利用……还有……他参与的部分。” 都走了。 江屿。陈默。 一个在阳光下背负血仇隐忍五年,最终倒在黎明前。 一个在阴影里承受诅咒挣扎半生,最终用命赎罪。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林小姐,后续还有很多程序需要你配合……”女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想去看看他。”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江屿。” 女警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我安排。” …… 冰冷的停尸间。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死亡的气息。 白色的裹尸布下,勾勒出一个熟悉而冰冷的轮廓。 工作人员轻轻掀开一角。 那张脸露了出来。 苍白,冰冷,毫无生气。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青黑的阴影。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依旧是那张英俊得近乎凌厉的脸,却再也找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额角那道为我挡子弹留下的疤痕,缝着黑色的线,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冰冷的皮肤上。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一尊完美却毫无温度的雕塑。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他冰凉的脸颊。 那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冻得我浑身一颤。 没有回应。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江屿……”我低声唤他,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他的沉睡,“你看到了吗?他们都被抓了。江振业完了。临山后山的毒土……会被清理。那些喝了脏水、生了怪病的人……会有说法了。” “你那个傻子弟弟……陈默……他也走了。他最后……帮你把证据发出去了。” “你说下辈子……要开个大大的烧烤店……只给我烤鱿鱼须……多放孜然和辣椒……”我的声音哽住,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他冰冷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小小的、迅速冷却的水痕,“你说话……要算数……” “这辈子……你这个混蛋……欠我的……太多了……”我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冷的额头上,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他残存的温度,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你让我……怎么还……怎么还得清……” 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像无数根针扎进心里。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将我淹没。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流淌,浸湿了他冰冷的鬓角。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工作人员轻声提醒时间到了。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这张冰冷的脸刻进灵魂深处。然后,缓缓直起身,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转身。 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这片弥漫着死亡和告别的冰冷空间。 …… 一个月后。 临山县后山,那片曾经被剧毒废料侵蚀、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矿坑区域,已被巨大的蓝色防尘网和工程围挡圈起。大型机械正在轰鸣作业,清理着深埋地下的毒土。空气中弥漫着生石灰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取代了曾经的腐败恶臭。 警戒线外,聚集着不少媒体记者和闻讯而来的民众。省环保厅、公安厅的官员正在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案件进展和污染治理方案。 我站在远离人群的一个小山坡上,穿着一身素黑的衣服,额角和右腿的伤已经结痂,留下淡粉色的疤痕。山风吹拂着凌乱的发丝,带着泥土和药水的气息。 一个穿着朴素夹克、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人,在一个年轻警察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到我身边。 是老张。 他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沧桑和释然。他看着我,又看向远处忙碌的工地,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丫头……”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力量,“看到了吗?你爸妈……在天上……能闭眼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喉咙里堵着硬块。 “江家那小子……”老张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复杂的情绪,“还有……那个陈默……都是……好样的。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看向那片被翻搅开的、曾经埋葬了无数罪恶和生命的土地。巨大的挖掘机臂膀挥舞着,将漆黑的毒土挖出,装上覆盖严密的卡车运走。像一场迟来的、笨拙的刮骨疗毒。 正义来了。 带着机器的轰鸣,带着官方的通报,带着迟来的告慰。 可那个在黑暗中独自点燃火把、最终用血肉之躯扑向风暴中心的人,却永远留在了黎明前最冷的夜里。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一个未知号码。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一个简陋但干净的病房里拍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侧脸对着镜头,穿着病号服,露出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是陈默!他竟然还活着?! 照片下方,用极小的字标注着:【海外安全点。脱离危险。勿念。】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心头的阴霾!他还活着!陈默还活着!那个被命运诅咒、最终选择了救赎的兄弟!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跳出来,依旧是那个未知号码: 【证据链完整。江振业、赵荣等核心成员已被正式批捕,面临多项重罪指控。鑫荣集团及相关产业被全面接管清算。所有受害者及家属的赔偿和救助程序已启动。风暴已过,尘埃落定。保重。】 尘埃落定? 我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喧嚣的工地,看向远处澄澈了许多的天空。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新生的、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是的,笼罩在临山县上空多年的阴霾,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了这片被毒害的土地,也照亮了前方漫长而崎岖的重生之路。 可我的心呢? 那个在城中村寒夜里支起烧烤摊、被生活磨砺得粗糙却依然带着微弱希冀的林晚,早已被这场血色的风暴撕得粉碎。 而那个会轻蔑地弹飞我的烤串、也会在枪林弹雨中用身体为我筑起最后屏障的江屿,永远地留在了这片被阳光照耀的尘埃里。 风吹过山坡,带来远处工地的轰鸣和人群模糊的喧哗。我裹紧了身上的黑衣,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脚步很沉,踏在刚刚冒出嫩芽的草地上。 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走了。 第20章 烟火人间 风里裹着城中村特有的味道——潮湿发霉的墙体味、隔夜潲水的酸馊味、下水道若有若无的腐败气,还有……孜然、辣椒面被炭火燎烤后,霸道炸开的、廉价却生猛的香。 这香,是我林晚的锚。 就在巷口拐角那片巴掌大的空地上。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后斗改装成的烧烤架,几根竹竿撑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塑料布棚子。棚顶被风吹得哗啦响,像随时要散架,却倔强地挺着。炭火在铁皮槽子里明明灭灭,映着我那双早已结痂、留下淡粉色疤痕的手。指关节不再红肿开裂,只是动作间,偶尔会带起一丝深埋筋骨里的、天气转凉时才有的隐痛。 “老板,十串羊肉,多放辣!”一个穿着洗褪色工装、满身灰浆点子的汉子扯着嗓子喊,声音粗嘎。 “好嘞,马上!”我应着,哑嗓子里带着点自然的沙砾感。麻利地从裹着厚棉被的泡沫箱里拿出一把冻得硬邦邦的肉串。刷油,按上铁网,滋啦一声,白烟混着油烟腾起,糊了一脸,呛得喉咙发痒。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油烟味。却又处处不一样。 脚上不再是劣质单薄的雪地靴,而是双厚实耐磨的工装靴,踩在油腻的水泥地上,踏实。身上也不是洗得发白的旧羽绒服,而是一件深蓝色的棉夹克,耐脏,暖和。摊子旁边,多了一个半旧的、带轱辘的小冰柜,里面码着整齐的饮料——这是用官方那笔“受害者救助金”置办的。 钱不多,足够我在这片泥泞里,重新扎下一点根基。不是施舍,是血换的。江屿的,陈默的,我父母的,老张半条命的。 “老板,今天肉串味儿正啊!”旁边小桌另一个工人吸溜着鼻子,含糊地夸了一句。 “新鲜进的,您吃着好就行。”我笑笑,脸上没什么波澜,手上动作不停。肉串在火上翻转,油脂滴落,爆起细小的火星。 日子像这炭火,看似死灰复燃,底下却埋着烧不透的冷烬。白天守着这方寸摊子,听着食客们插科打诨、抱怨工头、念叨老婆孩子热炕头,市井的烟火气勉强能填补些空洞。夜里回到那间不足十平、依旧潮湿发霉的出租屋,那无边的寂静和冰冷,便像水一样漫上来,浸透骨头缝。 江屿的脸,他最后倒在我怀里时身体的重量和迅速消逝的温度,总在夜深人静时,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还有陈默那张苍白、在海外病房里沉睡的侧脸照——那个未知号码再没发来过消息,像一场幻觉。老张出院后,被省里接走了,听说去了什么疗养院,彻底断了音讯。 他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守着这片用血浇透后、勉强长出点杂草的废墟。 “老板,结账!” “哎,来了!” 我收了钱,用挂在脖子上的旧毛巾擦了擦汗。毛巾是新的,深蓝色。以前那条沾满油污和血的,早扔了。 刚把几串烤好的鸡胗递给客人,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哭骂和推搡声,打破了这短暂的烟火气。 “滚开!小杂种!敢偷老子的包子!” “我没偷!是……是掉地上的!” “放屁!老子亲眼看见你抓了就跑!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我不打死你!” 人群骚动起来,围了过去。我皱了皱眉,踮脚张望。只见一个卖早点的胖老板,正揪着一个瘦小孩子的衣领,唾沫横飞地叫骂。那孩子顶多七八岁,穿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单衣,小脸黢黑,头发像枯草,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和倔强,死死抱着怀里一个同样脏兮兮的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两个变了形的包子。 “王胖子,跟个小孩子较什么劲!”旁边有看不过去的街坊劝。 “掉地上的东西,捡了也不算偷吧?” “就是,孩子看着怪可怜的……” 王胖子脸涨得通红,更来劲了:“可怜?可怜就能偷东西?今天偷包子,明天就敢偷钱!这种小杂种,不打不长记性!”说着扬起蒲扇大的巴掌就要往下扇! 那孩子吓得浑身一抖,闭紧了眼睛,小身子缩成一团。 “住手!” 声音不高,甚至有点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我自己都愣了一下。身体比脑子快。 人群分开一条缝,我走了过去。油烟味和汗味混杂的空气里,王胖子举着的手僵在半空,愕然地看着我。 “林……林老板?”他显然认得我,眼神有点复杂。这段时间,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在巷子里传了不少,版本各异,唯一相同的是都沾着点“不好惹”的边儿。 我走到那孩子跟前,没看王胖子,蹲下身,视线和他齐平。那双盛满惊恐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抱着塑料袋的手更紧了。 “包子钱,我替他给了。”我掏出几张零钱,递给王胖子,语气平淡,“两个够吗?” 王胖子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接过钱:“林老板,不是钱的事,是这规矩……” “规矩是给人定的,不是拿来打孩子的。”我打断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淬炼后的沉,“孩子饿急了,捡个掉地上的包子,不算偷。你下次把摊子看紧点,别总掉东西。” 王胖子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周围街坊的目光也让他臊得慌,嘟囔了几句“多管闲事”,悻悻地收了钱,推着早点车走了。 人群见没热闹看,也渐渐散了。 巷口只剩下我和那个脏兮兮的小孩。他依旧警惕地看着我,像只受惊的小兽。 “饿吗?”我问。 他犹豫了一下,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瞟向巷子深处,似乎想跑。 “过来。”我站起身,走回自己的烧烤摊,没回头看他。 他在原地踟蹰了几秒,最终还是抵不过食物的诱惑,小步小步地跟了过来,停在离摊子几步远的地方,不敢靠近。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拿了几串刚烤好、卖相不太好的蔬菜串(烤得有点焦边),又倒了半杯温热的豆浆在一次性杯子里,放在旁边一个矮凳上。 “吃吧。”我说完,就转过身去照看火上的肉串,没再看他。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狼吞虎咽的咀嚼声。吃得很快,很急,像饿了很久。 等我烤完几串肉,再回头时,矮凳上的东西已经空了。那孩子站在原处,小嘴油汪汪的,手里还捏着空杯子,怯生生地看着我。 “饱了?”我问。 他又点了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谢谢。” “叫什么?” “……小石头。” “家呢?”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用脏兮兮的脚尖蹭着地上的油污。 明白了。又是一个被这泥沼般的生活吞噬了根的孩子。城中村这样的浮萍,太多。 “晚上没地方去?”我拿起抹布擦着油腻的台面,语气随意得像在问天气。 他沉默着,头垂得更低。 “那边,”我用下巴指了指烧烤摊后面、塑料布棚子最里侧、靠着墙根的一小块地方,那里堆着些装炭的空麻袋和几个空泡沫箱,还算干燥避风,“晚上风大,自己找个空箱子钻进去,比睡地上强。别弄脏我的东西。” 小石头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光,随即又飞快地黯淡下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真……真的?” “嗯。”我应了一声,不再看他,低头串着新的肉串,“天亮自己走,别碍事。” 他没再说话。等我忙过一阵再抬头,那墙角麻袋堆旁,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蜷缩在一个最大的泡沫箱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警惕又带着点新奇地打量着我的摊子,还有这烟火缭绕的方寸世界。 夜色渐深。巷子里的人声和灯光稀疏下去。寒风贴着地面刮过,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和塑料袋。炭火的热力成了这冰冷角落唯一的暖源。 我守着火,机械地翻动着所剩不多的几串素菜。小石头蜷在泡沫箱里,似乎睡着了,发出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就在我准备收摊时,巷口昏暗的路灯光下,一个撑着黑伞、穿着考究深色风衣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伞沿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笔挺的西裤裤线和锃亮的皮鞋,与周遭油腻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沉下去。不是他。永远不可能是他了。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微微抬了抬伞沿。一张陌生的、带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的脸露了出来。他朝我微微颔首,没有靠近,只是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巷口一个相对干净的垃圾桶盖上。 然后,他收起伞,转身,无声地消失在沉沉的雨幕和夜色里。 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那信封上。 我盯着那信封看了很久,直到炭火的最后一点红光也黯淡下去。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信封很沉。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现金,数额远超我一个月辛苦摆摊的收入。还有一张没有任何署名的打印纸条: 【陈先生托付。海外治疗顺利。勿念。保重自身。】 陈默!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而且……他记挂着我?托人送来了钱?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我攥紧了信封,冰冷的雨水顺着塑料棚檐滴落,砸在脖颈里,冰得我一哆嗦。 我默默地把信封收进贴身的衣袋。冰冷的纸张贴着皮肤,带着另一个挣扎求生者的温度。 回到摊子前,小石头不知何时醒了,正扒着泡沫箱的边缘,偷偷看着我,大眼睛里带着懵懂的好奇。 “看什么?还不睡?”我板着脸,语气不太好。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那个穿黑衣服的……是谁啊?” “不认识。”我麻利地收拾着家伙什,铁签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赶紧睡觉!明天天亮自己滚蛋!” 小石头“哦”了一声,乖乖地缩回泡沫箱里。 雨似乎下得更密了,敲打在塑料棚顶上,噼啪作响。巷子里最后几盏昏黄的灯火也熄灭了,只剩下我这摊前孤零零一盏白炽灯泡,在雨夜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朦胧的光域。 我坐在小马扎上,守着最后一点将熄未熄的炭火余温。冰冷的湿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浸透单薄的棉夹克。右腿的旧伤处开始隐隐作痛,像有细小的冰针在骨头缝里钻。 小石头在泡沫箱里翻了个身,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 远处,不知哪家店铺的卷帘门被哗啦一声拉下,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夜还很长。 雨还在下。 炭火终究会彻底熄灭。 但明天……炉子里的炭,还得重新点起来。 我裹紧了衣服,看着棚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连绵的雨幕。塑料布在风中哗啦作响,像一面倔强的破旗。 总得活下去。 带着那些冰冷的、滚烫的记忆。 在这烟火人间,继续往前走。 第21章 旧影惊魂 雨下了一夜,天亮时总算歇了。巷子里的积水混着油污,泛着腻乎乎的光。空气又湿又冷,吸进肺里带着股洗不干净的霉味。 塑料棚子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我掀开棚布,凉气夹着水腥味扑了一脸。墙角那个大泡沫箱空着,麻袋被蹬得有点乱,地上留了几个沾着泥的小脚印,歪歪扭扭指向巷子口。小石头走了。 走了也好。这泥潭,陷进来一个就够了。 我弯腰收拾摊子,把倒扣的板凳翻过来,湿漉漉的。挪开装炭的空麻袋,准备去推车—— 一个牛皮纸信封,赫然躺在最底下那层干燥的麻袋上! 深褐色,方方正正,边角挺括。和我昨晚在巷口垃圾桶盖上捡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僵!昨晚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把东西放在这里?他到底是谁?! 后背瞬间爬满冷汗。我猛地直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清晨的巷子空荡荡,只有几个早起的租客缩着脖子匆匆走过,没人朝这边看。棚顶残留的雨水滴落在后颈,冰得我一哆嗦。 昨晚那个信封里的钱,厚厚一沓,带着陈默遥远而模糊的气息,被我贴身放着,像块滚烫又沉重的烙铁。这个……又是什么? 我死死盯着地上那个突兀的信封,像盯着一条盘踞的毒蛇。手指在冰冷的空气中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俯身把它捡了起来。 比昨晚那个薄。捏在手里没什么分量。 撕开封口。里面没有钱。 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边缘微微泛黄、带着岁月痕迹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五年前的江屿和我。 背景是大学城后面那个廉价溜冰场,霓虹灯招牌在照片一角糊成一团光晕。江屿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无阴霾的张扬笑意,胳膊大大咧咧地搂着我的肩膀。我穿着件傻气的粉色卫衣,被他搂得微微侧着身子,对着镜头笑得有点傻,有点甜,眼睛弯成了月牙,手里还举着一串刚烤好的、滴着油的鱿鱼须。 那是我们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生日,我的生日。他逃了下午的课,用省下来的生活费带我去溜冰,又拉着我去吃路边摊。那串鱿鱼须是他买的,老板多放了好多辣椒,辣得我直吸溜,他就在旁边哈哈大笑,说这才够味儿。 照片背面,一行熟悉的、刚劲有力的钢笔字迹,刺得我眼睛生疼: **“晚晚,笑一个!以后哥给你开个比这大十倍的烧烤店!鱿鱼须管够!”** 是江屿的字。五年前的字。 巨大的眩晕感瞬间袭来!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皮三轮车上,震得车斗哐当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深埋在血肉里的旧伤,撕裂般地疼。 照片从颤抖的手中滑落,飘然掉在湿漉漉、沾着煤灰的地面上。照片正面朝上,五年前两张年轻、鲜活、对未来充满无知无畏的笑脸,浸泡在冰冷的污水和肮脏的煤灰里。那笑容灿烂得刺眼,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记忆深处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他死了。 死在我怀里。 身体一点点变冷变硬。 现在,这张承载着最初甜蜜和誓言的旧照,像个恶毒的幽灵,被人精准地投递到这个他再也无法兑现承诺的烧烤摊前。 是谁? 是谁干的?! 是江振业残余的爪牙?是赵荣的余孽?还是……那个撑黑伞的神秘人?他送来陈默的钱,又送来这把淬了回忆剧毒的刀子,到底想干什么?! 无边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冻僵了四肢百骸。我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带着血腥气的呜咽。不能哭。林晚,不能在这里哭。 我猛地蹲下身,几乎是粗暴地将那张沾了污水的照片捡起来,胡乱塞进裤兜深处。冰凉的触感隔着布料贴在腿上,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手指碰到裤兜里另一个硬物——是昨晚那个装钱的厚信封。 陈默的钱。江屿的遗照。 一个来自活着的、挣扎在异国他乡的兄弟。一个来自死去的、沉眠在冰冷地下的爱人。像命运伸出的两只手,一只冰冷,一只滚烫,同时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撕扯着,几乎要将它扯成两半。 “老板?今天出摊不?”一个熟客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点疑惑。 我浑身一激灵,像从噩梦中惊醒。用力抹了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煤灰、雨水和城中村特有气息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 “出。”我的声音哑得厉害,但异常平静,“老规矩?” “对,十串羊肉,多放辣!”熟客没察觉异样,搓着手坐到小桌旁。 “稍等。”我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地打开裹着厚棉被的泡沫箱,拿出冻硬的肉串。手指冻得发麻,指尖触到冰冷的肉块时,那刺骨的寒意似乎穿透了皮肉,直抵骨髓深处,与裤兜里照片的冰冷连成一片。 炭火重新生起来了。蓝色的火苗舔舐着暗红的炭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油烟升腾,孜然和辣椒面的辛香再次霸道地弥散开来,像一层薄薄的、滚烫的壳,暂时包裹住内里蚀骨的寒冷。 肉串在铁网上滋滋作响,油滴落,爆起细小的火星。我机械地翻动着竹签,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巷口,飘向昨晚那个黑伞男人站立的位置。空无一人。只有被雨水冲刷过的、依旧油腻的水泥地面。 他还会来吗?下一个信封里,又会装着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无声地在心底滋生、缠绕。这看似恢复平静的烟火摊子,底下仿佛埋着看不见的炸药。而引信,已经被人点燃。 一整天,我都像绷紧的弦。每一个靠近摊子的陌生人,都让我心头一跳。递钱、找零、烤串,动作比平时更沉默,更利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警惕。那张藏在裤兜深处的旧照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刻提醒着我刚刚结束的血雨腥风并未真正远去,那些死去的亡魂和潜伏的恶意,依旧在阴影里窥伺。 傍晚,天阴沉得厉害,像是憋着一场更大的雨。巷子里的人流多了起来。 小石头又出现了。 像只灰扑扑的小耗子,悄无声息地溜达到摊子附近。他没靠近,就蹲在巷子对面一个关门的五金店台阶上,抱着膝盖,大眼睛时不时瞟向我这边,又飞快地移开,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饥饿的本能。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烤着最后几串土豆片。心里那根弦依旧绷着,没多余的力气去管这只小野猫。 天擦黑时,几个流里流气的半大青年晃荡着进了巷子。染着黄毛,叼着烟,穿着紧绷的假名牌,走路肩膀一耸一耸,看人的眼神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邪气。是这片有名的几个混混,平时偷鸡摸狗,调戏个把小姑娘,没人愿意惹。 他们路过我的摊子,其中一个高个子斜着眼瞅了瞅我烤架上的东西,又瞟了眼缩在对面台阶上的小石头,怪笑一声:“哟,林老板,生意兴隆啊?还养上小叫花了?” 我没吭声,把烤好的土豆片装进纸袋,递给等着的一个女工。 “跟你说话呢!聋了?”高个子被无视,有点恼,一脚踢飞了脚边一个空饮料瓶。瓶子哐当哐当滚出去老远,吓了那女工一跳,赶紧拿着吃的走了。 “老大,这妞够劲儿,就是脸冷了点儿。”旁边一个矮胖子嬉皮笑脸地凑近一步,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听说以前跟过有钱人?怎么混到这儿摆摊了?是不是活儿不行被踹了?” 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过来。旁边几个食客见势不妙,匆匆结账走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顶到喉咙口,混合着心底压抑的恐惧和伤痛,几乎要炸开!我攥紧了手里的铁钳子,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裤兜里那张冰冷的照片,像针一样刺着我。 “滚。”我抬起头,盯着那个矮胖子,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矮胖子一愣,大概没想到我敢还嘴,随即恼羞成怒:“妈的!给脸不要脸!一个臭摆摊的……”他骂骂咧咧地就伸手要掀我的烤架!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滚烫铁架边缘的瞬间! “啊——!” 一声凄厉的、变了调的惨叫猛地响起! 不是矮胖子发出的! 是那个一直缩在对面台阶上的小石头! 只见他像颗小炮弹一样,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手里攥着半块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带着锋利棱角的碎砖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了矮胖子伸出的那只手的胳膊肘上! “砰!”一声闷响! “嗷——!”矮胖子猝不及防,疼得嗷一嗓子,触电般缩回手,捂着手臂弯下腰,脸瞬间疼得煞白! “小杂种!你找死!”高个子和其他几个混混都惊呆了,随即暴怒!几个人骂着脏话,凶神恶煞地就朝小石头扑过去! 小石头像只受惊的兔子,砸完砖头转身就跑,小身子灵活地在混乱的人群缝隙里钻!那几个混混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撞翻了巷边一个卖水果的小推车,橘子苹果滚了一地,引起一片惊呼和咒骂! “抓住他!” “打断他的腿!” 混乱中,小石头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巷子拐角堆放的杂物上,摔了个跟头。高个子狞笑着冲上去,抬脚就要踹! “够了!” 我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混乱的巷子里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叫骂和惊呼。 高个子抬起的脚顿在半空,惊愕地回头。 我手里握着那把串肉串用的、磨得异常尖锐的钢钎,一步踏出摊子,挡在了摔倒在地、满眼惊恐的小石头身前。钢钎的尖头,在昏黄的巷灯下,闪着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寒光。 我的目光,像两把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刀子,死死刮过高个子和他身后那几个混混的脸。没有愤怒的嘶吼,只有一片死寂的、经历过真正血腥风暴后沉淀下来的冰冷和某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再动他一下,”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试试。” 空气瞬间凝固了。 巷子里看热闹的、被撞翻摊子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这边。那几个混混脸上的嚣张气焰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高个子看着我手里的钢钎,又看看我那双毫无波澜、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在这片混了这么久,见过狠的,但没见过这种……仿佛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看人如同看死物的眼神。 矮胖子还捂着手臂哼哼唧唧,此刻也噤了声。 “你……你……”高个子嘴唇哆嗦着,想放句狠话,却愣是没憋出来。 我往前踏了一小步。钢钎的尖头微微抬起,指向他。 高个子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混混也跟着后退。 “滚。”我又吐出一个字。 这一次,没人再敢废话。高个子怨毒地剜了我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我手里的钢钎,啐了一口,转身就走:“妈的,晦气!走!”几个混混架起还在哼哼的矮胖子,骂骂咧咧地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死寂。 巷子里只剩下狼藉的地面,散落的水果,和一群惊魂未定的围观者。 我慢慢垂下握着钢钎的手。冰冷的金属触感硌着掌心。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冰凉一片。刚才那瞬间爆发的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空荡荡的茫然。 低头。小石头还坐在地上,仰着小脸,呆呆地看着我,大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崇拜的光芒?他的小拳头还紧紧攥着,里面是那块沾了灰的碎砖头。 “起来。”我伸出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沙哑和冷淡。 他迟疑了一下,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手指。冰凉,带着汗湿的黏腻。我把他拉起来。 “回家去。”我说,把他往巷子口方向推了一把。 他没动,只是看着我,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橘子和苹果,小声说:“……他们弄的……” 我没理他,弯腰捡起刚才混乱中被碰倒的调料罐,默默收拾一片狼藉的摊子。小石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蹲下身,开始笨拙地捡拾地上那些沾了泥灰的苹果和橘子,把它们一个个放回被撞翻的小推车旁边。那个卖水果的大妈惊魂未定地扶起车子,看着小石头,又看看我,眼神复杂。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巷子里昏黄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只只疲惫的眼睛。 我重新点起炭火,橘红色的火苗在冰冷的夜色里跳跃。油锅里滋啦作响,油烟裹着辛辣的香气,再次升腾,像一层固执的屏障,试图隔绝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潜伏的恶意。 小石头没有走。他蹲在摊子旁边不远处的阴影里,抱着膝盖,像只找到了临时港湾的流浪小猫,安静地看着跳跃的炭火,看着我在油烟中沉默忙碌的身影。 裤兜里,那张冰冷的旧照片,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紧贴着皮肤。巷子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那个撑黑伞的男人,那诡异的信封,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烟火人间,从来就不只是温暖。 第22章 夜港 混混们骂骂咧咧地消失在巷子深处卷起的黑暗里,像几块脏污的烂泥终于被水流冲走。巷子里残留着死寂,只有远处几声模糊的狗吠,还有那个卖水果的大妈低低的、带着哭腔的咒骂。散落的橘子苹果滚在污水和煤灰里,像一颗颗被踩脏的心。 我垂下握着钢钎的手,冰冷沉重的金属感硌着掌心,那瞬间爆裂的戾气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像灌了铅的棉絮塞满四肢百骸。后背被冷汗浸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风一吹,刺骨的凉。 低头。小石头还坐在地上,仰着小脸看我。巷口昏黄的灯光斜斜打过来,照亮他半边沾满污渍的脸颊,大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惊恐,但深处,却奇异地燃着一点微弱又执拗的光,近乎……崇拜?他脏兮兮的小手还死死攥着那块边缘锋利的碎砖头,指节用力到发白。 “起来。”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铁锈。 他迟疑了一秒,那只攥着砖头的手松开了,砖块“啪嗒”掉在湿漉漉的地上。冰凉、带着汗湿黏腻的小手,试探地抓住了我伸出的两根手指。我用力,把他从冰冷的泥水里拽了起来。 “回家去。”我推了他肩膀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 他没动。瘦小的身体晃了晃,站稳,目光却固执地黏在我身上,然后,又缓缓移向地上那些沾满了黑泥和脚印的橘子和苹果,散落在翻倒的小推车周围,一片狼藉。“……他们弄的……”他小声说,声音细细的,像被掐住脖子的幼猫。 我没应声。弯腰,沉默地收拾自己摊前的狼藉。碰倒的调料罐滚在角落里,孜然粉和辣椒面撒了一地,红黄混杂,刺鼻又狼狈。捡起罐子,指尖沾满了混合的粉末,辛辣的气息直冲鼻腔。 眼角余光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动了。他蹲下去,开始笨拙地捡拾那些滚落的、沾满污秽的水果。小手拿起一个摔裂了皮的橘子,小心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又用脏兮兮的袖口蹭了蹭,然后踮起脚,把它轻轻放回大妈那辆被撞得歪斜的小推车上。一个,又一个。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卖水果的大妈扶着车把,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又看看我,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说出什么,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彻底泼满了狭窄的巷道。两侧低矮出租屋的窗户里,陆续亮起昏黄的光,像一只只疲惫又警惕的眼睛,窥视着巷子里残余的混乱。 我重新蹲下,拨开炭堆里未燃尽的余烬。冰冷的火钳夹起几块新炭,丢进暗红的灰里。嗤——蓝色的火苗挣扎着,重新舔舐上来,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橘红色的光,在冰冷的夜色里跳动,映着我麻木的脸。 油锅里的残油烧热,滋啦作响。我拿起几串客人退单留下的土豆片,丢进去。油烟猛地腾起,带着焦糊边缘的、霸道的辛香,再次弥漫开来。这气味像一层滚烫的、油腻的壳,短暂地包裹住内里蚀骨的寒冷,试图隔绝巷道深处那片更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小石头没有走。 他就蹲在我摊子旁边不远处的阴影里。那地方堆着几个空的泡沫箱和一个装炭的破麻袋,恰好形成一个半人高的凹陷。他把自己缩进去,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跳跃的炭火映照下,亮得出奇。像一只终于找到了一处暂时能遮蔽风雨的墙洞、却依旧充满警惕的流浪小猫,安静地看着我,看着那团在寒夜里固执燃烧的火焰,看着我在油烟和火光中沉默地翻动竹签的身影。 裤兜里,那张冰冷的旧照片,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又像一根烧红的铁钉,死死地钉在皮肤上。每一次动作,每一次弯腰,那坚硬的棱角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提醒。巷子深处,那些黑洞洞的窗口,那些堆满杂物的拐角,仿佛都蛰伏着无形的眼睛。那个撑黑伞的男人,那诡异的信封,像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坠落的巨石。 烟火气升腾,却暖不透这深不见底的寒夜。 收摊的时候,夜已经深得能拧出水来。巷子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我的铁皮三轮车在坑洼水泥地上颠簸发出的单调哐当声。车斗里,装着没卖完的冻肉和蔬菜的泡沫箱,随着颠簸轻轻碰撞。 推着车,拐过那个堆满杂物的巷角,再往前几十米,就是我租的那个连窗户都缺了半扇的临街小屋。小屋门前狭窄的空地,就是我夜晚的“地盘”。 快到门口时,我脚步顿了一下。 那个小小的身影,像一抹更深的影子,蜷缩在我小屋门边冰冷的台阶上。他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脑袋深深埋进去,只露出乱糟糟的头发顶。夜风毫无遮拦地吹过这条窄道,卷起地上的碎纸屑和灰尘,也吹得他单薄的旧外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底下嶙峋的肩胛骨轮廓。他在发抖,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我推车的声响惊醒了他。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睡意全无,只有惊惶,像受惊的小兽。看到是我,那惊惶才稍稍褪去一点,但身体依旧绷得紧紧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只有三轮车轮胎压过碎石的细微声响。 我停下车子,拿出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转动,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霉味、油烟味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我没回头看他,自顾自地开始卸车斗里的东西。沉重的泡沫箱抱下来,放在门边。空的调料罐摞好。铁架子拆开,靠墙放稳。动作机械,带着收摊后惯常的疲惫。 等我搬完最后一箱冻肉,直起酸痛的腰,那个小小的身影依旧蜷在台阶上,没有挪动分毫。只是那双眼睛,一直追随着我的动作,里面是无声的、固执的等待,还有一丝几乎要熄灭的、微弱的期盼。 巷子深处,不知哪家的野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划破寂静。 我站在门口,屋里的灯光从我背后泻出来,在我身前投下一道长长的、模糊的影子,恰好笼罩住台阶上那团小小的黑影。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然后弯腰,拿起一个白天装蔬菜用过的、相对干净厚实的大号空纸箱,随手扔在了门内靠墙的冰冷水泥地上。 哐当一声轻响。 小石头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似乎没明白这动作的含义。 我依旧没看他,转身进屋,走到角落那个用几块砖头垫起来的、充当案板的水泥台前,开始清点今天皱巴巴的零钱。硬币和纸币分开,一张张捋平,叠好。动作很慢,刻意放慢。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极其轻微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试探的脚步声,才极其缓慢地挪进了门槛。带着一种近乎踩在刀尖上的小心翼翼。 他站在门口,离那个扔在地上的空纸箱还有一步远,不敢再靠近。目光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狭小凌乱的屋子——一张破旧的铁架床,一个掉了漆的矮柜,角落里堆着杂物,墙壁上糊着发黄的旧报纸。然后,他的视线牢牢地钉在了那个空纸箱上,又迅速地瞟向我。 我背对着他,数钱的动作没停。一张十块,两张五块……硬币在水泥台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 终于,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很轻,很慢。我听到他极其小心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地,挪到了那个空纸箱旁边。接着,是身体蜷缩下去,衣物摩擦纸板的声音。他把自己尽可能小地、一点一点地塞进了那个纸箱里,像一只终于找到壳的寄居蟹。 屋里只剩下我清点钱币的细微声响,和他努力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数完最后一枚硬币,我把钱用橡皮筋扎好,塞进矮柜抽屉最深处。然后,走到墙角那个塞满杂物的破脸盆架旁,拿起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从案板下那个装水的塑料桶里,舀了小半碗清水。 端着碗,我走到那个蜷缩在纸箱里的小身影前。 他立刻又绷紧了,身体缩得更紧,只从纸箱边缘露出一双警惕又带着茫然的眼睛。 我把搪瓷碗轻轻放在纸箱旁边的地上。浑浊的水面微微晃荡。 “喝。”一个字,没有任何温度。 他看看碗,又看看我,眼睛里那点茫然更重了。他似乎不明白这水是给他的。 我没再说话,也没看他,转身走到床边,背对着他坐下。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屋里只剩下水桶里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和他压抑的呼吸。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动。身后才传来极其轻微的、喉咙吞咽的声音。很小心,很克制,像是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就会惊扰到什么。 接着,是细小的、猫舔水似的啜饮声。 那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停了。然后是碗底轻轻磕碰水泥地面的细微声响。 我依旧背对着他,没动。 裤兜里,那张旧照片的硬角,隔着布料抵着大腿。冰冷刺骨。而另一个兜里,陈默那厚厚一沓沾着血汗钱的信封,沉甸甸地坠着。 一个来自地底,一个来自炼狱。都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伸手,下意识地想揉一揉发紧发痛的太阳穴。指尖却触到了裤兜边缘那一点突兀的硬度。 不是照片,也不是信封。 是另一个东西。 动作顿住。心跳在死寂的屋里骤然漏跳了一拍。白天混乱的场景在脑中飞速闪过——小石头像炮弹一样冲过来,砸下砖头,那几个混混扑向他,他摔倒,我冲出……混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破旧外套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滚到了我的摊子下面?当时情势危急,根本没注意。 我慢慢地把手伸进裤兜。 指尖触到一张纸。比照片厚实,比信封薄。带着点粗糙的质感。 一点点把它掏出来。 昏黄的灯泡下,一张折叠起来的、廉价的彩色印刷纸,静静躺在我的掌心。纸张边缘被揉搓得有些毛糙,显然被反复打开又折起过。 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油光发亮的烤鱿鱼图片,背景是装修俗艳的店铺门脸,硕大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刺眼的红蓝光芒: **【鱿王之王·旗舰店盛大开业!】** **地址:南城区解放路77号(原老百货旧址)** **开业钜惠!鱿鱼须买一送一!管够!** 轰——!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疯狂冲上头顶的尖锐轰鸣! 照片上江屿爽朗的笑声,他搂着我的肩膀的温度,溜冰场里廉价霓虹的光晕,还有那句带着少年意气、掷地有声的承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在记忆最深处—— **“晚晚,笑一个!以后哥给你开个比这大十倍的烧烤店!鱿鱼须管够!”** 南城区解放路77号!老百货旧址!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就在大学城后面那条曾经最热闹、江屿无数次指着说“以后咱的店就开这儿,气死对面那家”的街角! 一模一样的位置! 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间从脚底窜起,缠绕住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握着传单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哀鸣。 谁?到底是谁?! 送来江屿的旧照,送来陈默的血汗钱,现在,又送来这张印着“鱿鱼须管够”、开在江屿梦想之地上的传单?! 是嘲弄?是挑衅?还是……更恶毒的宣告? 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他像一个精准的操偶师,用这些冰冷又滚烫的物件,一根根地拨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嗬……” 一声短促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我猛地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脸颊的皮肉里,才将那几乎要撕裂胸膛的剧痛和翻涌的血腥气压下去。 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我死死攥着那张刺眼的传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冷?” 一个细弱蚊蚋、带着浓浓睡意和疑惑的声音,突然从墙角那个纸箱里响起。 我浑身一僵,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颤抖和濒临崩溃的情绪,在瞬间被强行冻结。 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墙角那个破旧的纸箱里,小石头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小小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缩成一团,正困惑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怯生生地望着我。 他看到了我煞白的脸?看到了我无法控制的颤抖?看到了我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痛苦和……杀意? 黑暗如同粘稠的沼泽,从门窗缝隙、从墙壁的每一道裂纹里无声地渗透进来,将这间破败的小屋和里面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包裹。 那张印着巨大鱿鱼、闪烁着虚假光芒的传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掌心,也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他还会送来什么? 下一个信封里,装着的又会是什么? 引信在黑暗中嘶嘶作响,火星,已然溅落。 第23章 暗潮 那张印着巨大油光鱿鱼、闪烁着廉价霓虹灯招牌的传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黏在我的视网膜上。掌心里粗糙的纸面触感,却冰冷刺骨。空气里弥漫的霉味、油烟味、消毒水味,混合着小石头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汗味和灰尘的气息,瞬间变得粘稠滞重,堵在喉咙口,窒息般难受。 “冷?” 那细弱蚊蚋、带着浓浓睡意和懵懂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这濒临爆炸的死寂。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进肺管,激得一阵闷咳。攥着传单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白痕。剧烈的颤抖被强行压下,像是把即将喷发的火山口用生铁死死封住,只留下胸腔里沉闷的、撞钟般的回响。 僵硬地,一寸寸转过头。 墙角那个破旧的纸箱里,小石头已经坐了起来,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两只手紧紧抓着纸箱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他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压出来的红痕,但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清晰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动物般的担忧?他怯生生地望着我,似乎被我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吓到了。 黑暗如同有生命的粘稠墨汁,从门窗的缝隙、从墙壁的每一条龟裂的纹路里无声地渗透、流淌,将这间破败小屋连同里面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裹缠。 我死死地盯着他,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试图穿透他单薄的衣衫,看清那瘦小身体里藏着的所有秘密。是巧合?是他无意中捡到的?还是……那个撑黑伞的幽灵,连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也变成了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翻涌的血腥气。我没有回答他关于“冷”的问题,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将那张刺眼的传单一点一点、用力地折叠起来。纸张发出刺耳的、抗拒的哗啦声。最终,它被叠成一个更小、更硬的方块,塞进了裤兜最深处,紧挨着那张冰冷的旧照片。 两个硬物,像两块冰,隔着薄薄的布料,互相挤压着,传递着彻骨的寒意。 “睡你的觉。”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轮磨过生锈的铁片,没有任何起伏。 小石头似乎被这冷硬的语气冻得一缩,眼里的担忧迅速褪去,被一种熟悉的、小心翼翼的戒备取代。他没敢再问,只是默默地、一点点地把自己重新缩回了纸箱深处,只留下一个乱蓬蓬的头顶和一双在昏暗中依旧睁得很大的眼睛,警惕地留意着我的动静。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走到那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边坐下,床板发出痛苦的呻吟。后背抵着冰冷斑驳的墙壁,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 闭上眼。 眼前不是黑暗,而是那片廉价溜冰场刺眼的霓虹光晕,是江屿搂着我肩膀时传来的、带着少年体温的触感,是他指着街对面那个如今变成“鱿王之王”的老百货旧址,意气风发地说“以后哥给你开个比这大十倍的烧烤店!鱿鱼须管够!”时,眼底跳跃的光芒。 那光芒,此刻被传单上油滑俗艳的鱿鱼图片无情地覆盖、嘲弄。 是江振业?那个老狐狸,儿子死在我怀里,他会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报复?不像他赶尽杀绝的风格。 是赵荣的余孽?那群亡命徒,更习惯用刀子和枪说话。 还是……那个撑黑伞的、如同鬼魅般的男人?他送来陈默的钱,送来这把回忆的毒刃,现在又送来这记诛心的耳光……他到底是谁?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冰冷的黑暗中疯狂冲撞,找不到出口,只搅得脑仁针扎似的疼。裤兜里那两张纸片的棱角,硌着大腿的皮肉,时刻提醒着这份无处可逃的恶意。 不知过了多久,墙角纸箱里传来细微的、均匀的呼吸声,带着孩童特有的、毫无防备的悠长。小石头睡着了。 我却毫无睡意。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远处夜行货车的轰鸣,隔壁出租屋压抑的咳嗽,楼道里老鼠窸窣跑过的声音,甚至风吹过破损窗棂的呜咽……都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响。 直到窗外深沉的墨色开始透出一点极淡的灰白,巷子里传来第一声模糊的鸡鸣。 天快亮了。 我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才终于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起身的动作牵扯着麻木的四肢,发出轻微的咔吧声。走到墙角那个装水的塑料桶边,舀起冰冷的清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激得头皮一炸,混沌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丝。 没有看角落那个纸箱,我开始沉默地收拾。清点所剩无几的冻肉和蔬菜,检查调料罐,把铁签一根根擦亮。动作机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麻木。 推着沉重的铁皮三轮车出门时,冰冷的晨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巷子里还残留着夜的沉寂,只有几个早起的租客缩着脖子匆匆走过,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小石头像条无声的影子,在我锁门的瞬间,也从那个纸箱里钻了出来。他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 我没回头,也没说话。车轮碾过坑洼的水泥地,哐当哐当的声响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单调而沉重。 到了摊子,支起棚子,生火。蓝色的火苗挣扎着舔舐暗红的炭块,烟气带着昨夜未散的寒意升腾。油烟味再次霸道地弥漫开,像一层熟悉的、却再也无法带来慰藉的壳。 小石头依旧蹲在那个熟悉的角落,堆着空泡沫箱和破麻袋形成的凹陷里。他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忙碌,看着那跳跃的火焰,眼神里没有了昨晚那种执拗的光芒,只剩下一种空茫的、仿佛被抽掉了魂的沉寂。偶尔,他的视线会飞快地瞟过我放钱的矮柜抽屉,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这细微的变化,像一根冰冷的针,无声地刺入我的眼底。 一整天,生意依旧寡淡。巷子里人来人往,却仿佛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我机械地烤串、收钱、找零。每一个递钱的动作,都感觉那个矮柜抽屉像一张无声张开的口,冰冷地嘲笑着。裤兜里那两个硬邦邦的方块,像两个不断汲取热量的冰核,冻得半边身子都麻木。 恐惧和猜疑如同藤蔓,在心底无声地疯长、缠绕。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像一个无形的幽灵,徘徊在这方寸烟火之外。他送来一样样东西,精准地戳在我最痛的伤疤上,而我却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下一次,他又会送来什么?一张江屿最后的照片?一撮冰冷的墓土?还是……直接送来一把要我命的刀子? 这种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恐惧,比任何明刀明枪都更折磨人。它抽干了空气里的暖意,连眼前跳跃的炭火,都仿佛透着森森的鬼气。 傍晚,天阴沉得像块巨大的铅板,压得人喘不过气。风更冷了,带着雨腥味。 小石头一整天都异常安静,除了偶尔帮我捡一下滚落的土豆片,大部分时间都缩在那个角落,像只冬眠的小兽。只是他看向那个矮柜抽屉的频率,似乎越来越高,眼神里的紧张几乎要溢出来。 收摊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些。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心底翻腾的寒意,让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暴露在外的摊子,缩回那个虽然破败但至少四面有墙的蜗居。 照例是沉默地收拾。熄灭炭火,拆下铁架,把所剩无几的冻肉和蔬菜重新装进泡沫箱,搬上三轮车。 小石头也默默地起身,开始帮我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竹签和废弃的纸袋。他动作很慢,很轻,低着头,小小的肩膀微微耸着。 就在我弯腰,准备去挪开那个装炭的空麻袋,露出底下锁着的矮柜抽屉时—— “我……我去那边看看……” 小石头突然开口,声音又细又急,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慌乱。他甚至没等我反应,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朝着巷子深处堆放杂物的地方跑去,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阴影里。 动作顿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 他跑了?在我即将打开那个抽屉的时候?为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刚才他眼神里那浓得化不开的紧张,此刻如同慢镜头般在脑中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指向那个锁着的矮柜! 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扑到矮柜前,动作近乎粗暴地掏出钥匙!冰冷的金属钥匙因为手指的颤抖,几次都没能准确插进锁孔! 咔哒! 锁开了! 我猛地拉开抽屉! 里面,是今天收进来的、用橡皮筋扎好的一小叠零钱,皱巴巴的,大多是五块十块。还有几枚硬币散落在角落里。 钱还在。 高度绷紧的神经骤然一松,随即又被更大的疑云笼罩。他没拿钱?那他跑什么?为什么那么紧张? 不对! 目光死死锁在那叠零钱上。扎钱的橡皮筋似乎……松了一点?钱叠的厚度……好像也薄了那么一丝丝?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我一把抓起那叠钱,手指飞快地捻开! 一张,两张……十块的,五块的……最底下那张原本应该有的、唯一一张红色的百元钞票——不见了! 那张百元钞,是今天唯一一笔“大额”收入,一个熟客给的整钱,因为太新太显眼,我特意把它压在了所有零钱的最下面! 现在,它消失了! 轰——!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被欺骗的愤怒和更深的恐惧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那叠零钱在我掌心被攥得扭曲变形! 果然是他!这个小贼! 白天那种空茫沉寂的眼神,那频频瞟向抽屉的紧张,还有刚才那做贼心虚的逃跑……所有碎片瞬间拼凑起来!他根本不是被吓到的流浪猫!他处心积虑地靠近我,用那点可怜相博取同情,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机会!为了偷走那张百元钞票! 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被愚弄、被背叛的感觉,比那张冰冷的传单更让人窒息!江屿的旧照,陈默的血汗钱,这偷走我最后一点活命钱的贼……所有的恶意,仿佛在这一刻汇聚成汹涌的暗流,要将我彻底吞噬! 我猛地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射向小石头消失的那个堆满杂物的黑暗角落!胸腔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吸进去,呼出来的却带着滚烫的怒意! 没有丝毫停顿!我像一头发怒的母豹,拔腿就朝着巷子深处追去!沉重的脚步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哐哐作响!铁皮三轮车被粗暴地遗弃在身后,孤零零地立在昏黄的路灯下。 “小石头!你给我滚出来!” 嘶哑的吼声在狭窄的巷道里炸开,带着失控的戾气,撞在两侧斑驳的墙壁上,激起空洞的回响。 巷道深处堆叠的破旧家具、废弃建材,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疯狂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的缝隙! 就在我冲到一堆废弃木板的尽头,准备拐向更幽深的岔口时—— 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 巷口的方向! 那个我刚刚冲出来的位置,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 一道修长、沉默的黑色身影,如同从地底渗出的墨迹,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宽大的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来了! 就在我离开摊子、追向小石头的这个瞬间,他精准地出现了!像一只耐心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秃鹫! 他微微侧过头,伞沿下,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巷子里弥漫的灰尘和昏暗,遥遥地、冰冷地锁定了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巷子深处,是偷走我活命钱、消失无踪的小贼。 巷子口,是送来死亡预告、如同鬼魅的撑伞人。 冰冷的寒意和滚烫的怒火在体内疯狂对冲、撕扯!我僵在原地,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叠被偷走大钞的零钱,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那里,别着我防身用的、磨得异常尖锐的钢钎! 钢钎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衣物传来,像一剂强行注入的镇定剂。 巷口,那撑黑伞的身影依旧静立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黑色雕塑,只有伞沿下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我身上。他在看什么?看我被偷后的狼狈?看我在愤怒和恐惧中挣扎?还是……在等待下一个投递“礼物”的时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被欺骗的怒火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理智烧穿,但更深处,一股冰冷的、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出的本能警兆,像毒蛇般缠绕上来,死死勒住了那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不能失控。林晚。绝对不能。 那小贼……他跑不远!这条死胡同岔路不多,尽头是堵死的围墙,除非他长了翅膀!当务之急,是揪出那个小混蛋!至于巷口那个幽灵……他既然现身,就绝不会只出现这一次! 我强迫自己从那道冰冷的目光中移开视线,像拔掉一根深陷皮肉的毒刺。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攥着零钱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不再看巷口,我猛地转身,将全部的、燃烧的怒火和冰冷的专注力,都投向了眼前这片堆满废弃物的、如同迷宫般的黑暗角落。 “小石头!我知道你在这儿!”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砂砾摩擦的粗粝感,在死寂的巷道里清晰得瘆人,“滚出来!把钱还给我!不然……”后面的话没说,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嘶吼都更沉重地压在冰冷的空气里。 我放轻了脚步,像一头在废墟中潜行的猎豹,每一步都踩在松动的碎石和朽木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却足以让藏匿者心惊肉跳的声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每一个可能藏身的缝隙:歪斜的破衣柜后面,堆积如山的废旧轮胎空隙,靠着围墙斜放着的、盖着破油毡的几块水泥预制板底下……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朽木的霉味和某种小动物留下的骚气。除此之外,只有我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 突然! 就在那堆盖着破油毡的水泥预制板后面,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短促的抽气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呛到,又死死捂住了嘴! 找到了! 我瞳孔骤然收缩!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蓄满力的弹簧,猛地扑了过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啊——!”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从油毡后面炸响! 几乎是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预制板底下钻了出来!正是小石头!他脸上沾满了灰黑色的污迹,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不是钱,而是一个被捏得皱巴巴的、看不出原貌的纸团! 他看到我扑近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来不及看路,转身就朝着巷子深处、那堵死胡同尽头的围墙方向,跌跌撞撞地亡命奔逃!小小的身影在堆积的杂物缝隙里拼命钻爬,狼狈不堪。 “站住!”我低吼一声,紧追不舍! 巷道狭窄,杂物遍地,小石头仗着身形瘦小灵活,在破家具和废弃建材的缝隙里钻来钻去。我几次伸手,指尖几乎要碰到他那件破旧外套的后襟,却都被他泥鳅般地滑开。愤怒和一种被戏耍的屈辱感灼烧着神经! 眼看就要被他冲到那堵死胡同的围墙下!围墙很高,布满青苔,他根本爬不上去! 就在他离围墙还有几步远,慌乱中回头看我位置的一刹那—— 脚下! 一块被废弃油污浸透的、半腐烂的木板,被他慌不择路的脚猛地踩中! “咔嚓——!” 木板应声而裂!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石头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倒!左手下意识地狠狠撑向地面!而地面,正散落着几块带着尖锐棱角的碎砖头和断裂的钢筋!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硬物刺穿的闷响! “呃啊——!”小石头整个人蜷缩起来,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的左手小臂,不偏不倚,重重地戳在了一块凸起、锋利的断钢筋上!尖锐的金属尖端,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袖,深深扎了进去! 鲜血,瞬间如同泉涌,染红了他灰扑扑的袖管,滴滴答答地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暗红。 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小小的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只剩下那只被钢筋贯穿的手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他疼得浑身剧烈抽搐,脸色惨白如纸,大颗大颗的冷汗混合着泪水从脸上滚落,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咬出了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濒死般的倒气声。 我追到近前,脚步猛地刹住。 眼前的景象,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刚才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浇灭,只留下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愕然和一丝……猝不及防的茫然。 血。刺目的血。大量的血,正从他那瘦小的胳膊上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泥地。 他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踩断了腿的幼猫,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痉挛着,那双盛满了恐惧和痛苦的大眼睛,死死地望着我,里面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绝望和无声的哀求。他那只没受伤的右手,依旧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着那个被血染红的纸团。 巷子深处,死寂一片。只有他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倒气声,和鲜血滴落的、令人心悸的滴答声。 而巷口方向,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那道撑黑伞的修长身影,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尊冷漠的、注视着人间惨剧的黑色墓碑。 第24章 血字 那血,刺目得像是泼在眼前的一桶红漆。 小石头瘫在冰冷的泥地上,蜷缩着,像只被车轮碾过的幼猫。瘦小的身体筛糠般抖着,每一次抽搐都扯动那根扎进手臂的断钢筋,带出更多汩汩的暗红。血珠子砸在脏污的地面,啪嗒,啪嗒,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鼓膜上。他脸上糊满了泥灰、泪水和冷汗,惨白得没有一丝活气。那双刚才还盛满恐惧和绝望的大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濒死的灰翳,瞳孔涣散,只有喉咙里嗬嗬的、破风箱似的倒气声,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那只没被钉住的右手,像痉挛的鸡爪,死死攥着一个东西。一个被血浸透、捏得不成样子的纸团。暗红的血正顺着他的指缝,濡湿了纸团的边缘。 时间仿佛凝固了。巷子深处堆积如山的破败杂物,投下扭曲变形的巨大阴影,将我们两个渺小的身影完全吞噬。空气里浓重的铁锈味、灰尘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反胃。远处巷口昏黄的路灯光,像一个遥远的、冰冷的嘲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撞得肋骨生疼。刚才追捕时岩浆般滚烫的愤怒,被眼前这惨烈的一幕瞬间浇熄,只留下冰冷的、带着铁腥味的愕然和一种……猝不及防的巨大茫然。钱呢?那张被他偷走的百元钞票呢?他跑什么?为什么手里攥着这个该死的纸团? 目光死死钉在他那只攥着纸团的右手上。那刺目的红,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的眼睛。 巷口方向,那道撑黑伞的修长身影,依旧如同凝固的黑色墓碑,静立在光晕的边缘。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冰冷的视线,隔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实质般穿透而来。他在看。冷漠地,精准地,像一个记录者,旁观着这场由他投下的“礼物”所引发的、血淋淋的连锁反应。 他在等什么?等我崩溃?等我彻底被这接踵而至的恶意击垮? 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脊椎疯狂爬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勉强拉回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不能倒。林晚。倒在这里,就真如他所愿了! 那小贼……这小混蛋……他快死了! 这个念头像冰锥,狠狠扎进大脑!不管他偷没偷钱,不管他为什么跑,再不止血,他这条小命,十秒钟之内就得交代在这冰冷的垃圾堆旁!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我猛地扑跪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沾满污秽的地面上,溅起几点泥浆。顾不得脏污,也顾不得那根狰狞刺穿他手臂的断钢筋,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止血! 左手如同铁钳,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死死卡住他小臂伤口上方靠近肩膀的位置!入手是瘦骨嶙峋的触感,还有他皮肤下因剧痛而疯狂搏动的血管!冰冷的汗瞬间从我额角渗出。右手指尖探向腰间——那里,常年别着一根磨得极其尖锐、用来串肉的钢钎!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像握住了最后一点赖以支撑的锚。 嗤啦——! 没有半分犹豫!我用钢钎的尖端,狠狠划开了他那件早已被血浸透、破烂不堪的灰扑扑外套袖管!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袖管被粗暴地扯开,暴露出下面触目惊心的伤口! 断裂的钢筋,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扎进了他瘦弱的小臂肌肉里,露出小半截带着暗红锈迹的尖端。伤口周围的皮肉翻卷着,狰狞外翻,形成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暗红色的血液正从这个洞里,随着他微弱的心跳,一股一股地往外涌!那血不是鲜红的,带着一种粘稠的暗色,像化不开的劣质墨汁。 不行!卡住上臂动脉根本压不住!那钢筋像一根恶毒的塞子,堵在血管破裂的地方,压迫止血完全失效!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必须拔出来!不拔,他必死无疑!可拔出来……瞬间喷涌的血……他这瘦小的身子骨,能扛住几秒? 时间就是催命符! “听着!小混蛋!”我猛地俯下身,脸几乎凑到他耳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凶狠和命令,“不想死,就给我撑住!别动!听见没有!” 他涣散的瞳孔似乎微微聚焦了一瞬,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像是在呜咽,又像是在哀求。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抖得更厉害了。 没时间了! 我松开卡住他上臂的左手,飞快地解开自己身上那件同样沾满油污的、厚实的帆布围裙。动作快得像是在拆弹。围裙被团成一团,死死按在伤口下方,尽量靠近钢筋刺入点的位置,充当最简陋的压迫垫。 然后,右手握住了那根冰冷、沾着锈迹和血污的钢筋! 触感冰冷而粘腻。深吸一口气,肺部灌满了血腥和绝望的味道。 拔! 没有一丝犹豫!右手猛地发力!一股巨大、粘稠的阻力从钢筋上传来!伴随着“噗嗤”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被硬物抽离的闷响! “呃啊——!!!” 小石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惨嚎!整个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向上弹跳了一下!眼睛猛地翻白! 一股滚烫的、带着腥气的液体,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那被拔出的血洞里狂喷而出! 噗——! 滚烫的血,喷溅了我一手一脸!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冲进鼻腔! 就是现在! 几乎在钢筋离体的同时,我左手攥紧的帆布围裙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压在了那个狰狞的血洞上!死死按住!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呃……”小石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的呜咽,身体猛地一挺,随即软了下去,彻底不动了。只有那被我死死压住的伤口,还在隔着手下的围裙布料,微弱地、顽强地搏动着。 成了吗? 心脏在狂跳,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的血还是温热的,顺着脸颊往下淌,滑进嘴角,又腥又咸。我不敢有丝毫放松,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左手上,感受着那布料下每一次微弱的搏动。血似乎……真的被暂时压住了?虽然围裙很快就被温热的液体浸透,但那汹涌的喷溅感消失了。 巨大的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冰冷刺骨。我半跪在冰冷的泥地上,一只手死死压着那个致命的伤口,另一只手撑着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像要把肺都呛出来。 视线有些模糊。脸上黏腻的血糊住了眼角。 就在这短暂的、劫后余生般的死寂里——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从小石头那只依旧死死攥着的、垂落在身侧的右手里,掉下来一个东西。 是那个被血浸透、捏得不成样子的纸团。它滚落在沾满血污的泥地上,边缘被暗红的液体洇开,像一朵丑陋的、凋零的花。 小石头的手,在纸团掉落后,也无力地松开了。五根沾满血污和泥灰的手指,微微蜷曲着,指尖还在细微地颤抖。 他那只攥着纸团的手,刚才因为剧痛和濒死,一直像鸡爪般痉挛着,死死攥紧。现在,随着他短暂的昏厥和身体的彻底脱力,终于松开了。 纸团滚落在我脚边。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那团暗红色的纸上。 它就在那里。离我不到半尺远。沾满了小石头的血,也沾满了这冰冷肮脏地面的泥污。皱巴巴的,边缘破损,像一个被遗弃的、血染的秘密。 巷口,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那道撑黑伞的身影,依旧沉默地矗立着。伞沿下,冰冷的视线似乎穿透了这凝固的血腥和死寂,精准地落在我身上,落在那团滚落的血纸上。 他在看。一直在看。 那个纸团里……是什么? 是那张偷走的百元钞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为什么他死也要攥着?为什么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会在这个时刻,精准地出现在巷口? 无数个疑问,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恐惧,再次疯狂地翻涌上来! 我死死盯着那团血纸,又猛地抬头看向巷口那幽灵般的黑影。巨大的疲惫、后怕、愤怒和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神经。 不能在这里耗下去!这小混蛋的血只是暂时压住,随时可能再喷!他需要医生!真正的医生!再拖下去,他这条小命,就真的交代了! 而那个纸团……那个被血染透的纸团……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碎骨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思绪——带走它!必须带走它!无论里面是什么! 目光再次扫过巷口。那道黑影依旧静立,像在等待一场早已写好的终局。 不再犹豫! 我保持着左手死死压住小石头伤口的姿势,身体艰难地向前挪动了寸许。沾满血污的右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向那个滚落在泥血之中的纸团。 指尖触碰到那湿冷粘腻的纸面时,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捡起! 那纸团入手沉重而冰冷,浸透了血水,沉甸甸的,像攥着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的、带血的石头。 没有时间去看!甚至没有时间去感受那刺骨的冰冷和粘腻!我一把将那团血纸死死攥在掌心,连同那张可能还在里面的百元钞票的猜测,一起粗暴地塞进了裤兜深处! 裤兜里瞬间变得拥挤而沉重。左边,是江屿冰冷的旧照和陈默沉甸甸的血汗钱信封。右边,是这张浸透鲜血、未知内容的纸团。还有那张烫手的鱿鱼传单。它们像几块冰冷的、带棱角的墓碑,硌着我的皮肉,也硌着我的灵魂。 一个来自死去的爱人。 一个来自挣扎的兄弟。 一个来自偷窃的孩童。 还有一个……来自幽灵的嘲弄。 这小小的裤兜,此刻竟成了埋葬我所有过往和恐惧的坟场! “撑住!小混蛋!”我嘶哑地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命令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小身体。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肺腑。左臂穿过小石头瘦弱的腋下,右手依旧死死压住伤口上的围裙团。腰腿猛地发力! “呃……” 一声闷哼从我喉咙里挤出。小石头的身体比想象中更轻,像一捆没有重量的枯柴,却又因为失血和昏迷而软得如同一摊烂泥。我将他冰冷、轻飘的身体半抱半拖地架了起来。他那只被钢筋贯穿过的左臂软软地垂着,随着我的动作无力地晃动。 不能再拖了! 我架着他,踉跄着转身,朝着巷口的方向,朝着那唯一有光、有路的地方,迈出了沉重无比的第一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小石头身体的重量压在我半边肩膀上,伤口的血隔着厚厚的围裙布料,依旧能感受到那粘腻温热的渗透感。他冰冷的脸颊贴在我的颈侧,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拂过皮肤,带着死亡的气息。 巷口,昏黄的光越来越近。 那道撑黑伞的修长身影,依旧静立在那里。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黑色屏障,横亘在唯一的出口。 随着我的靠近,伞沿下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越来越清晰地刺在我身上。他甚至微微侧了侧身,似乎在调整一个最佳的、观察猎物垂死挣扎的角度。 十米。 五米。 三米…… 我架着奄奄一息的小石头,脚步沉重而踉跄,每一步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沾血的脚印。脸上干涸的血迹绷紧了皮肤,视线被糊得有些模糊。呼吸粗重得像拉破的风箱,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就在我即将与他擦肩而过、冲出这条死亡巷道的瞬间—— 伞沿,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一下。 昏黄的光线,终于吝啬地照亮了伞下那张脸的下半部分。 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然后,那薄薄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上勾了一下。 一个冰冷、漠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的弧度。 像死神的镰刀,在黑暗中无声地划过。 擦肩而过! 冰冷的空气卷过,带着他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古墓尘埃般的阴冷气息。那抹冰冷的、嘲弄的笑意,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我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半秒。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支撑着肩上这具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身体,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架着小石头,我一步不停地冲出了巷口,冲进了外面相对开阔、但同样冰冷昏暗的街道! 身后,巷子深处那片堆满废弃物的死亡角落,连同那道撑黑伞的、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迅速被抛入浓稠的黑暗。 街道上冷风扑面,吹得我一个激灵。远处有零星的车辆驶过,车灯的光柱划破黑暗。我架着小石头,像两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人,茫然地站在冰冷的街头。 去哪?最近的诊所?黑诊所?还是…… 裤兜里,那张被血浸透的纸团,紧紧贴着大腿的皮肤。冰冷,粘腻。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又像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我低头,看向臂弯里小石头惨白如纸的脸,感受着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 不能死。你这个小混蛋……还不能死! 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我拖着他,朝着记忆中这条街尽头那个唯一亮着昏暗红光的、写着“包治百病”的破旧招牌方向,艰难地挪动脚步。 每一步,都伴随着裤兜深处那团血纸冰冷而沉重的触感,和巷口那抹无声的、嘲弄的笑意,在脑中反复灼烧。 第25章 死灰复燃 空气里是劣质消毒水、陈年碘酒和过期糖浆混合的甜腻怪味,顶得人脑仁发胀。昏黄的白炽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光线像掺了水一样浑浊,勉强照亮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包治百病”诊所。墙壁斑驳发黄,糊着几张褪色的穴位图和一张卷了边的“妙手回春”锦旗。一张掉了漆的铁皮小床,一张堆满杂物的破木桌,还有角落里那个蒙着灰、不知多久没开过的玻璃药柜,就是全部家当。 老医生头发花白稀疏,架着一副断了腿、用胶布缠了好几圈的厚底眼镜。他佝偻着背,正用一把生了锈的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小石头手臂上那个血肉模糊的黑洞里,往外夹着细小的、带着锈迹的碎渣。动作慢得像是在拆解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小石头躺在冰冷的铁皮床上,身上盖着我那件浸透了血、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帆布围裙。他依旧昏迷着,小脸白得像糊墙的劣质石灰,嘴唇干裂发紫,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没彻底咽气。额头上覆着一块同样沾血的湿布,是老医生唯一能做的物理降温。 我靠在冰凉的、糊着发黄旧报纸的墙壁上。全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一种被抽空后的酸软和冰冷。脸上干涸的血迹像一层僵硬的面具,紧绷绷的。双手摊在膝盖上,手心朝上,沾满了凝固发黑的血污和泥灰,指甲缝里是洗不掉的暗红。指关节因为刚才按压止血时过度用力,还在微微颤抖。 裤兜沉甸甸的,坠得半边身子都发麻。左边,是江屿冰冷的旧照和陈默沉甸甸的血汗钱。右边,是那个浸透了小石头鲜血、被我粗暴塞进去的纸团。还有那张烫手的鱿鱼传单。它们像几块冰冷的、带棱角的石头,无时无刻不在硌着我的皮肉,提醒着刚刚过去的噩梦和那个巷口幽灵般的注视。 老医生终于夹出了一小片带着黑色铁锈的碎渣,丢进旁边一个搪瓷盘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他长长地、带着浓重痰音地吁了口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命硬……这小崽子……”他嘟囔着,声音嘶哑得像破锣,“钢筋再偏半分,或者你拔得再慢点……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他用沾着碘酒的棉球,粗暴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灰,动作谈不上温柔。“伤口太大,得缝。我这只有最粗的线,麻药……早没了。” 他抬起浑浊的老眼,透过厚厚的镜片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看惯了生死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等着收钱的算计。“缝不缝?缝,就这条件。不缝,看他自己的造化,流这么多血,十有八九挺不过今晚。” 缝。用最粗的线,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把皮肉像缝破麻袋一样强行拉拢? 我的目光落在小石头惨白如纸的脸上。他毫无知觉,只有眉头因为老医生擦拭的动作而极其微弱地蹙了一下,像垂死的蝴蝶最后扇动了一下翅膀。 巷口那撑黑伞的男人,那抹冰冷的、嘲弄的笑意,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小石头亡命奔逃时攥着纸团的右手,和他倒下时那濒死绝望的眼神…… “缝。”一个字,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沙哑。 老医生没再废话。他颤巍巍地从一个掉漆的铁盒里,拿出一根闪着寒光、足有缝被子针那么粗的弯钩针,还有一团灰扑扑、不知道原本是什么颜色的粗线。针线在浑浊的灯光下,泛着冰冷无情的光泽。 他俯下身,枯瘦的手指捏着针,对着小石头手臂上那个狰狞外翻的血洞边缘,狠狠地扎了下去! 噗嗤! 皮肉被穿透的闷响,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昏迷中的小石头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冷汗如同泉涌,瞬间浸湿了他额前乱糟糟的头发! 老医生面无表情,枯槁的手指稳定得可怕,拉着那根粗粝的灰线,穿过皮肉,又狠狠扎向另一侧边缘! 噗嗤! 小石头的身体再次剧烈地弹动!紧闭的眼角,大颗大颗的生理性泪水混合着冷汗滚落!惨白的嘴唇被死死咬住,渗出了新的血丝!那无声的、来自身体最深处的剧痛反应,比任何嘶嚎都更令人窒息。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甲深深抠进墙壁糊着的旧报纸里,发出细微的撕裂声。眼睛死死盯着那根在皮肉间穿梭的粗针和灰线,看着老医生粗暴地将翻卷的皮肉强行拉扯到一起,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被一层层、歪歪扭扭地缝合起来,像一道丑陋无比的、爬在手臂上的巨大蜈蚣。 每一针下去,都像扎在我自己的神经上。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清醒——这痛苦,这代价,本可以避免。如果他没有偷那张钱,如果我没有追他,如果…… 不,没有如果。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他投下的饵,精准地钓起了我们两个伤痕累累的鱼。他在看,他一直在看。 缝合的过程漫长而酷烈。小石头的身体在最初的剧烈抽搐后,渐渐失去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呜咽声也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喉咙里气若游丝的倒气声。汗水彻底浸透了他身下那件充当垫布的破围裙。 当最后一针被老医生用锈迹斑斑的剪刀剪断线头,小石头已经彻底没了声息,像一具小小的、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老医生直起腰,又长长吁了口气,用沾满血污的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好了。剩下的,看老天爷赏不赏饭了。”他摘掉那副破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浑浊的眼睛看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催促:“诊费,药费,缝针费,还有这床单的清洗费……一起,三百二。” 三百二。 裤兜里,那张被小石头偷走的百元钞票,连同今天收来的所有零钱,都还在。但那是我的活命钱,是明天买炭买肉的本钱。还有陈默那沓沉甸甸的血汗钱……那是兄弟拿命换的,不能动。 我沉默地掏出那叠皱巴巴的零钱,沾血的手指捻开。一张张沾着油污和血迹的五块、十块,还有一些硬币。数了一遍,又数一遍。总共一百七十三块五毛。 “只有这些。”我把钱放在那张堆满杂物的破木桌上,沾血的纸币和硬币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老医生浑浊的眼睛扫过那叠钱,又扫过我沾满血污的脸和衣服,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他慢吞吞地把钱拢到一起,拉开抽屉,随意地丢了进去,发出哗啦一声响。“行吧,算我老头子积德。把他挪开,我这床还得睡人。” 积德?我看着他那张麻木的脸,心底一片冰冷。这地方,更像是吞噬绝望和贫穷的黑洞。 我走到铁皮床边。小石头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胸膛还在极其缓慢地起伏。手臂上那道丑陋的缝合伤口暴露在浑浊的灯光下,像一条巨大的、狰狞的蜈蚣趴伏着,边缘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和丝丝缕缕的血迹。 弯下腰,小心地避开他受伤的左臂,将他冰冷轻飘的身体重新架了起来。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我的肩膀上,冰冷的额头贴着我的颈侧皮肤。那股混合着血腥、汗味和死亡气息的味道,再次钻入鼻腔。 老医生已经不耐烦地开始收拾他那套简陋的工具,叮当作响。 “有地方放?”他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我架着小石头,脚步沉重地挪向门口。门外是更深沉的夜和刺骨的寒风。“有。” “嗯。”老医生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再理会,仿佛我们两个血人只是他今夜随手处理掉的两件垃圾。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细针,瞬间扎透了单薄的衣衫。街道空旷死寂,远处只有零星几点惨白的路灯,像垂死者无神的眼睛。 架着小石头,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我半边肩膀上,受伤的左臂软软地垂着。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冻得我半边身子都麻木了。而我自己,也早已精疲力竭,每走一步,膝盖都在打颤。 去哪?那个漏风的破屋?那张冰冷的铁架床?他现在这个样子,挪动都是折磨。而且……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会不会就在附近?像幽灵一样窥视着?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独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上来。 最终,我还是把他架回了那个破败的小屋。打开锈迹斑斑的锁,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油烟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屋里比外面更冷,像冰窖。 把他轻轻放在那张唯一的铁架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扯下床上那条又薄又硬的破被子,胡乱盖在他身上。他依旧昏迷着,眉头紧锁,在昏暗中发出极其细微的、痛苦的呻吟。 屋里没有一丝热气。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后背抵着斑驳的墙皮,寒意刺骨。巨大的疲惫如同山崩般袭来,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但脑子里却像烧开的水,翻滚着混乱的念头:江屿的旧照,鱿王之王刺眼的传单,陈默沉甸甸的信封,巷口黑伞下那抹嘲弄的笑,小石头被钢筋贯穿手臂时喷溅的鲜血,老医生手中那根在皮肉间穿梭的粗针…… 还有裤兜里。 那个被血浸透的纸团。 它像个滚烫的烙铁,又像个冰冷的炸弹,紧紧贴在我的大腿外侧。小石头为什么死也要攥着它?里面到底是什么?是那张偷走的百元钞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他送来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善意的。这个纸团,会是例外吗?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那团血纸的存在。 不行。必须看。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压过了所有的疲惫和寒冷。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死寂。只有寒风刮过破损窗棂的呜咽。又走到那扇缺了半块玻璃的窗前,透过破洞,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狭窄巷道和对面黑洞洞的窗户。没有异常。至少,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没有那道黑色的身影。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从未真正消失。 回到墙角,背对着窗户的方向,蹲下。用身体尽可能挡住可能存在的视线。然后,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缓慢,将手伸进了右边裤兜深处。 指尖触到了那团湿冷粘腻的东西。触感沉重而令人作呕。我把它掏了出来。 昏暗中,它静静躺在我的掌心。一个被血彻底浸透的纸团。暗红的颜色已经发黑发硬,边缘破损,皱缩成一团,像一颗风干了的心脏。浓重的铁锈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我一点点、极其小心地,试图将这团被血粘在一起的纸展开。凝固的血痂粘着纸面,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动作必须很轻,否则这饱经蹂躏的纸随时可能碎掉。 纸团内部,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硬硬的方块。 我的心跳骤然加快。 终于,外层被血浸透粘连的纸张被艰难地剥离、展开。露出了里面一层相对干净些的、普通的作业本纸。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是用铅笔写的,字迹稚嫩,笔画很重,很多地方都戳破了纸面,透着一股子执拗的笨拙。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和远处路灯的余光,我辨认着那些歪扭的字迹: **姨:** **钱不是我偷的。是那个打伞的坏人,他塞给我的。他说只要我把这个(纸团里的小方块)放到你装钱的柜子里,就给我买肉包子吃。** **我……我害怕。我没敢放。我想跑。** **对不起。** 轰——!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僵! 打伞的坏人?那个撑黑伞的男人?!是他?是他把钱塞给小石头?是他指使小石头把这个“小方块”放进我的钱柜?他到底想干什么?!栽赃?陷害?还是……这里面藏着更恶毒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那个幽灵,他不仅送来东西,他还在操控!操控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作为他传递恶意的工具! 小石头没敢放……他想跑……所以他才那么紧张地看着抽屉,所以他才在我开抽屉前逃跑……所以他死也要攥着这个纸团,想证明什么? 手指颤抖着,几乎拿不稳那张染血的纸。目光死死盯向纸团中心——那个被作业纸包裹着的、小小的硬方块! 它是什么?! 我用沾满血污、冰冷僵硬的手指,颤抖着,一点一点剥开那层包裹的作业纸。 一层。 又一层。 作业纸被剥开。 里面露出来的,根本不是钱! 而是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深棕色的硬纸片! 像是……一张照片的边角?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虔诚,捏住了那个深棕色硬纸片的一角,将它从包裹的作业纸中,小心翼翼地、完全地抽了出来。 一张照片。 一张同样带着岁月痕迹的、边缘微微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依旧是五年前的江屿和我。依旧是那个廉价溜冰场模糊的霓虹背景。 但这一次,照片的角度……不对! 这张照片,是从我们身后侧方偷拍的!镜头聚焦的,不是我们灿烂的笑容,而是……江屿搂着我肩膀时,那只随意搭在我肩头的手! 而在那只手的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的地方,一个极其微小的、深色的、如同某种烙印般的图案,被镜头清晰地捕捉、放大! 那图案非常小,形状扭曲诡异,像几条纠缠盘绕的毒蛇,又像一个扭曲的、无法辨认的古老符号!深色,带着一种不祥的质感,烙印在他年轻健康的皮肤上! 这……这是什么?! 我从未注意过!江屿身上,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个烙印?! 照片背面,同样有一行字。不是江屿那刚劲有力的钢笔字,而是一种极其扭曲、刻意模仿孩童般笨拙、却透着一股子阴冷邪气的铅笔字迹: **“晚晚,你猜,这个记号……现在在谁的身上?”** 轰——!!! 如同九霄惊雷在脑中炸开!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逆流冲顶!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起,沿着脊椎疯狂攀升,直冲天灵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记号?什么记号?江屿身上这个烙印……到底是什么?它代表什么?为什么我从未注意过?! “现在在谁的身上?” 谁?是谁?!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送来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威胁?嘲弄?还是……宣告?!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我淹没!握着照片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冰冷的照片边缘深深硌进皮肉里! 就在这时—— “呃……” 铁架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呻吟。 我猛地抬头! 昏暗中,小石头不知何时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涣散而空洞,仿佛没有焦距,只是茫然地、吃力地转向我所在的方向,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似乎在努力地想说什么。 他看到了我手里的照片?看到了我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如同见鬼般的惊骇?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气音,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濒死的、执拗的急切。 他在说什么?!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床边,沾满血污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那只没受伤的、冰冷的小手。“你说什么?小石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的眼睛努力地睁大了一些,涣散的瞳孔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死死地盯着我。嘴唇艰难地蠕动着,每一次开合都耗费着他仅存的生命力。 “他……他……” 他的声音细若蚊蚋,气若游丝,却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干裂的唇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他……没……死……” 轰隆——!!!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 我死死攥住他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冰冷的皮肉里。“谁?谁没死?!”声音嘶哑尖利,像砂轮在铁皮上摩擦,“你说清楚!小石头!谁没死?!”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血液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又猛地倒灌回心脏,撞得胸腔生疼!耳朵里是尖锐的蜂鸣,眼前是刺目的白光和混乱旋转的黑暗! 他没死?江屿没死?!这怎么可能?!! 我亲眼看着他咽气!感受着他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冷、变硬!那冰冷的触感,那深入骨髓的绝望,这五年里如同跗骨之蛆的剧痛……怎么可能是假的?! 可是……可是那张照片!那个诡异的烙印!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他送来的一切,难道都是为了……这个?! 小石头似乎被我激烈的反应吓到了,也可能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眼睛里的那点微光迅速黯淡下去,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喉咙里只剩下微弱的气流声。他那只被我抓住的手,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力量,软软地垂了下去。 “小石头!小石头!”我摇晃着他瘦小的肩膀,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疯狂,“你醒醒!说清楚!谁没死?!啊?!” 没有回应。只有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巨大的、荒谬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喜和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在我体内疯狂冲撞、撕扯!像两股失控的洪流,要将我的理智彻底碾碎! 江屿没死?!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这五年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那个烙印是什么?撑黑伞的男人又是谁?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通过一个濒死的孩子之口?! 无数个问题像疯狂的毒藤,瞬间缠绕住我的大脑!每一个问题都带着倒刺,扎得鲜血淋漓! 我猛地低头,再次看向手中那张冰冷的偷拍照。那个烙印,那个扭曲诡异的符号,此刻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不祥的、蛊惑的光芒。 **“现在在谁的身上?”**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手腕上,是不是也有这个烙印?!他就是江屿?!不!不可能!如果是江屿,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恐吓我?为什么要送那些东西?! 还是说……他……是别人?是给江屿打下烙印的人?是控制了他的人?江屿还活着,但身不由己?! “嗬……呃……”小石头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将我从混乱疯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不能死!他是唯一的线索!唯一的证人! 巨大的求生欲和一种比复仇更炽烈、更混乱的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我猛地起身,冲到墙角那个装水的塑料桶边,用豁口的搪瓷碗舀起冰冷的清水,又跌跌撞撞地扑回床边。小心地扶起他毫无知觉的头,将碗沿凑近他干裂出血的嘴唇。 “喝!小石头!喝下去!你不能死!听见没有!”我嘶哑地命令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却隐隐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崩溃的哀求。 几滴冰冷的清水,顺着他的唇缝艰难地渗了进去。他毫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不够!远远不够! 我环顾着这个冰冷、破败、一无所有的小屋。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没有药!没有吃的!什么都没有!他现在这个样子,熬不过天亮! 怎么办?! 目光猛地扫过那个矮柜抽屉!陈默的钱!那沓沉甸甸的、带着异国血汗的信封! 不行!那是陈默拿命换的!是兄弟托付的信任! 可是…… 我低头,看着小石头惨白如纸的脸,看着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还在渗血的巨大蜈蚣。耳边回荡着他那句气若游丝却石破天惊的——“他……没……死……” 如果江屿真的还活着……如果这世上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一股巨大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瞬间冲垮了所有犹豫!我猛地冲到矮柜前,拉开抽屉,一把抓起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着我的手心。 没有丝毫停顿!我粗暴地撕开封口!厚厚一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气息的红色钞票露了出来!全是百元大钞!厚厚一沓!粗略一看,至少有上万块!陈默……他在那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愧疚感如同毒蛇噬咬!但此刻,没有时间犹豫! 我抽出几张钞票,看也没看数量,胡乱塞进裤兜。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小石头冰冷轻飘的身体再次架了起来! “撑住!小混蛋!我带你走!”我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耳朵低吼,更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漏风的破木门。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刀子,瞬间割在脸上。 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巷子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也许就站在某个阴影里,嘴角挂着那抹冰冷的、嘲弄的笑意,看着我带着这个垂死的孩子,带着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跌跌撞撞地冲进未知的命运。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一个真正能救活他的地方!必须弄清楚……他说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江屿……你真的……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烧红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也重塑一切的巨浪!支撑着我早已透支的身体,架着小石头,朝着巷口外那片更广阔、也更危险的黑暗,踉跄着冲去! 身后,破败的小屋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冰冷的坟墓,迅速被浓重的夜色吞噬。而前方,是无尽的迷雾和……一线微弱却足以烧穿灵魂的、名为“可能”的光。 第26章 白灯 如果江屿真的还活着……如果这世上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一股巨大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瞬间冲垮了所有犹豫!我猛地冲到矮柜前,拉开抽屉,一把抓起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着我的手心。 没有丝毫停顿!我粗暴地撕开封口!厚厚一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气息的红色钞票露了出来!全是百元大钞!厚厚一沓!粗略一看,至少有上万块!陈默……他在那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愧疚感如同毒蛇噬咬!但此刻,没有时间犹豫! 我抽出几张钞票,看也没看数量,胡乱塞进裤兜。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小石头冰冷轻飘的身体再次架了起来! “撑住!小混蛋!我带你走!”我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耳朵低吼,更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漏风的破木门。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刀子,瞬间割在脸上。 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巷子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也许就站在某个阴影里,嘴角挂着那抹冰冷的、嘲弄的笑意,看着我带着这个垂死的孩子,带着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跌跌撞撞地冲进未知的命运。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一个真正能救活他的地方!必须弄清楚……他说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江屿……你真的……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烧红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也重塑一切的巨浪!支撑着我早已透支的身体,架着小石头,朝着巷口外那片更广阔、也更危险的黑暗,踉跄着冲去! 身后,破败的小屋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冰冷的坟墓,迅速被浓重的夜色吞噬。而前方,是无尽的迷雾和……一线微弱却足以烧穿灵魂的、名为“可能”的光。 夜风像裹着冰碴的砂纸,刮在脸上生疼。架着小石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钉板上。他的身体冰冷轻飘,却像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得我半边身子麻木。每一次踉跄,他那只被粗线歪扭缝合的手臂就无力地晃动一下,盖在他身上的破围裙下摆,在寒风里扑打着我的腿,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撑住……小混蛋……就快到了……”声音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破碎嘶哑,散在风里,连自己都听不真切。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用这仅存的一点力气,对抗着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的巨大疲惫和刺骨的寒冷。 去哪? 脑子里一片混乱的空白。只记得这条街尽头,好像有个社区卫生院?比“包治百病”的破诊所强点?或者……直接去大医院?裤兜里那几张从陈默血汗钱里抽出来的崭新百元钞,硬邦邦地硌着大腿,像几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头剧痛,却又带来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小石头的头软软地垂在我颈侧,冰冷的额头贴着皮肤,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时断时续。那句石破天惊的“他……没……死……”像魔咒,反复在耳边轰鸣,激起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漩涡。 江屿……如果真活着……这五年,他在哪里?那个烙印是什么?撑黑伞的男人是谁?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通过一个濒死的孩子告诉我?!为什么?! 无数个尖锐的问题在脑中疯狂冲撞,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脚下被一块翘起的水泥砖狠狠绊了一下! “呃!” 身体猛地前倾!架着小石头的重量瞬间失衡!我拼死用膝盖顶住地面,才没让两人一起栽倒!膝盖骨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钻心的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小石头被这剧烈的颠簸牵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小猫咽气般的呻吟。 不能倒!林晚!绝对不能倒在这里! 牙关死死咬住,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我撑着膝盖,用尽全身力气,才重新稳住身体,将小石头快要滑落的身体往上颠了颠。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抬起头。前方不远处的街角,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却稳定的白光。不是昏黄的路灯,是那种惨白、冰冷的灯光。一块褪了色的蓝底白字牌子,在惨白的光线下隐约可见——**“西城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就是那里! 一股说不清是希望还是更沉重压力的东西顶了上来。我架着他,几乎是拖着脚步,朝着那点惨白的光,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推开那扇刷着绿漆、布满划痕的玻璃门,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混杂着某种说不清的、属于深夜医院的沉闷气息,猛地灌入鼻腔。灯光惨白,晃得人睁不开眼。不大的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靠墙一排冰冷的蓝色塑料椅,和一个亮着灯、被玻璃隔开的护士站。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戴着口罩、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的小护士,正趴在护士站的台子上打盹。被我们撞门的动静惊醒,她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 “干什么的?”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带着浓重的睡意。 我架着小石头,像两个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怪物,站在惨白的灯光下,狼狈不堪。脸上的血污干涸板结,衣服上大片大片暗褐色的血渍,小石头手臂上盖着的破围裙边缘,还在往下滴着淡红色的血水,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刺目的圆点。 “他……他受伤了!快!快救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急切。 小护士的睡意瞬间被眼前这血淋淋的景象吓飞了!她“啊”地一声短促惊叫,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怎……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 “钢筋……扎穿了胳膊……在……在垃圾堆……”我语无伦次,巨大的疲惫和紧张让脑子一片混乱,“流了很多血……缝过了……在……在黑诊所……但他快不行了!” 小护士这才看清小石头惨白如纸的脸和手臂上那道狰狞外翻、被粗线歪歪扭扭缝合的巨大伤口,边缘还在渗着血水。她倒抽一口凉气,脸上仅存的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天哪!这……这缝的是什么啊!”她惊恐地低呼,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护士台上的一个呼叫铃,尖锐的铃声瞬间打破了深夜卫生院的死寂。“王医生!王医生快来!急诊!重伤!” 喊完,她推开护士站的小门冲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快!把他放这边!轻点!轻点!”她指着厅里靠墙的一张带轮子的急救床。 我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小心翼翼地将小石头轻飘飘的身体放平在冰冷的急救床上。他毫无知觉,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个穿着皱巴巴白大褂、头发花白稀疏、带着厚底眼镜的老医生,一边匆忙系着白大褂扣子,一边从里面快步走出来,脸上带着被打扰的愠怒和一丝职业性的警觉。 “王医生!您快看看!这孩子胳膊被钢筋扎穿了!还在一个黑诊所缝的!这线……这……”小护士急得快哭出来,指着小石头的手臂。 王医生推了推眼镜,凑近一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他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那件充当盖布的破围裙一角,露出下面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胡闹!简直是草菅人命!”他低声怒斥了一句,脸色铁青。他迅速检查了小石头的瞳孔,又摸了摸他冰冷湿冷的额头和几乎摸不到的脉搏。“失血性休克!体温过低!立刻开放静脉通道!生理盐水快速补液!测血氧!准备清创包!破伤风抗毒素!快!” 他的声音沉稳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小护士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应声:“是!”转身跑向药房方向。 王医生这才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浑身血污、靠在急救床边几乎站不稳的我:“你是家属?怎么回事?详细说!时间地点!怎么伤的?谁缝的?!”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带着审视和压力。 家属?我看着急救床上毫无生气的小石头,喉咙像被砂纸堵住。巷口的追逐,钢筋的贯穿,黑诊所里没有麻药的酷刑缝合,还有那句如同惊雷的呓语……所有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混乱不堪。 “我……不是家属……”声音干涩,“在……在巷子里……他摔倒了……撞在……废弃的钢筋上……一个……一个老头缝的……没麻药……”我避开了撑黑伞的男人,避开了那张诡异的照片,避开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让我无法说出全部真相。 王医生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对我的含糊其辞极其不满,但现在显然不是追问的时候。他拿起听诊器,俯身检查小石头的胸腔。 小护士推着治疗车飞快地跑了回来,上面放着输液瓶、针管、消毒用品和一个小小的仪器。她动作麻利地撕开一次性注射器包装,用碘伏棉球擦拭小石头另一只手臂的皮肤。那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青色的血管细得几乎看不见。 “静脉太瘪了!扎不上!”小护士试了几次,急得额头冒汗。 “扎脚背!快!”王医生头也不抬地命令。 小护士立刻蹲下身,脱掉小石头那只破旧露趾的布鞋。脚背上同样污秽,血管同样细弱。她咬着下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进针。 噗。细微的突破感。 暗红色的血液回流进针管。 “通了!”小护士长长松了口气,迅速固定好针头,打开输液调节阀。透明的液体顺着细细的管子,开始一滴一滴注入小石头冰冷的身体。 王医生接过小护士递来的血氧夹,夹在小石头脏兮兮的手指上。仪器屏幕上跳出一个微弱的、不断波动的数字——**spo?:82%**。他的脸色更加凝重。 “准备清创!把线拆了!”王医生戴上无菌手套,语气不容置疑,“这缝合简直是犯罪!必须彻底清理异物和坏死组织!” 小护士立刻打开一个金属清创包,里面是镊子、剪刀、弯盘和浸泡在消毒液里的纱布。 王医生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剪刀,动作精准而冷酷,直接剪断了那几根灰扑扑、粗粝的缝合线!线头被扯掉,翻卷的皮肉再次暴露出来,边缘渗着淡黄色的液体和丝丝缕缕的新鲜血迹。 “双氧水!大量冲洗!”王医生命令道。 小护士拿起一瓶深棕色的双氧水,对着那狰狞的伤口,毫不犹豫地倒了上去! 嘶——! 剧烈的化学反应瞬间发生!伤口表面冒出大量白色的泡沫!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唔……”昏迷中的小石头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痛苦呜咽!整张脸瞬间扭曲!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同爆豆般涌出! 我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虽然知道他处于深度昏迷,但那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剧痛反应,比清醒时的嘶嚎更让人窒息!仿佛能看到他残存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中绝望挣扎! 王医生面无表情,仿佛对这种场景早已麻木。他拿着镊子,在翻涌的泡沫里仔细寻找、夹取着残留的碎渣和坏死的组织。动作稳定、冷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 “体温太低……失血太多……脏器功能可能已经受损……”王医生一边清理,一边沉声快速说着,更像是在对护士下医嘱,“补液速度再快点!通知化验室备血!准备交叉配血!通知上级医院做好转诊准备!我们这里处理不了!必须转院!” 小护士脸色煞白,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拿起护士台上的座机电话开始拨号。 转院?输血? 裤兜里那几张崭新的百元钞,瞬间变得轻飘飘的。这点钱,在大医院面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陈默……对不起……兄弟……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再次攥紧了心脏。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后背抵着墙,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目光空洞地望着急救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他被惨白的手术灯笼罩,看着王医生手中冰冷的器械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里翻搅,看着那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注入他冰冷的身体……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因为那张偷拍的照片?就因为那句模糊的呓语? 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他此刻在哪里?是不是正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欣赏着这场由他一手导演的惨剧?欣赏着我的绝望和无助? 混乱、疲惫、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着摇摇欲坠的神经。眼皮越来越重,像灌了铅。耳边王医生和小护士急促的对话声、仪器的滴答声、电话拨号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那片冰冷黑暗的深渊时—— “唔……冷……”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哭腔和痛苦的呓语,突然从急救床上传来! 是小石头! 我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 他依旧昏迷着,但眉头紧紧锁着,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发出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梦呓: “……伞……黑……坏人……” “……痛……好痛……” “……钱……不是……我……” “……放……柜子……害怕……” “……跑……” 断断续续的词语,如同破碎的拼图碎片,带着孩童的惊恐和无助,在惨白的灯光下飘散。 “……姨……”他的嘴唇最后艰难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喊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更微弱的气音。 王医生和小护士专注于清创和联系转院,似乎没太留意这细微的呓语。 但我听到了。 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他在复述!在昏迷的痛苦中,潜意识里还在重复着那张染血纸条上的内容!重复着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对他的威逼利诱! 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护士站的电话似乎接通了。小护士捂着话筒,急切地对着电话那头说着什么,语速很快:“……对!西城社区!男孩!大概八九岁!左前臂贯通伤,失血性休克,血氧82%,体温35度!伤口严重污染,有异物残留,需要紧急清创输血!我们处理不了!请求立刻转诊市一院急诊外科!……”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扫过急救床这边,又扫过坐在墙角、狼狈不堪的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和……职业性的询问。 王医生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摘掉沾满血污的手套,看向我,推了推鼻梁上的厚底眼镜,目光锐利而直接:“转院需要手续,需要押金。你是送他来的,不管是不是家属,现在能联系到他家人吗?或者……你身上有钱吗?大医院急诊,没有押金,寸步难行。” 钱。 又是钱。 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蹲坐和寒冷而麻木僵硬。手伸进裤兜深处,那几张崭新的、带着陈默血汗的百元钞票,被我紧紧攥在手心,湿漉漉的,沾满了汗水和……之前沾染的、尚未干透的血污。 “我……只有这些……”我把那几张皱巴巴、沾着污渍的钞票,递了过去。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王医生低头看了一眼我手中那几张可怜巴巴的钞票,又抬眼看了看我布满血污、疲惫绝望的脸,厚厚的镜片后面,那锐利的目光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没接那钱,只是长长地、带着浓重痰音地叹了口气。 “唉……这点……杯水车薪啊……”他摇摇头,转向小护士,“先联系转诊,救人要紧!手续和费用……后面再说!快!” 小护士连忙对着电话那头又说了几句,挂断电话:“王医生,市一院那边说救护车马上出发,大概十五分钟到!” “好!维持静脉通路!注意保暖!监测生命体征!”王医生重新戴上手套,继续处理伤口,但动作似乎更快、更急迫了些。 十五分钟…… 我攥着那几张没送出去的钞票,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死死盯着急救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盯着他惨白的脸,盯着他手臂上那道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的伤口,盯着那滴滴答答注入他体内的透明液体……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每一秒,都像是在冰冷的刀尖上行走。 小石头偶尔发出的痛苦呓语,像细小的冰锥,反复刺穿着紧绷的神经。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会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他会不会……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我猛地转头,透过卫生服务中心那扇布满灰尘和划痕的玻璃门,警惕地望向外面漆黑一片的街道! 惨白的路灯灯光下,街道空旷死寂。只有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纸屑,打着旋儿。 没有行人。 没有车辆。 只有……无尽的黑暗。 突然!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街道对面!隔着一排光秃秃的行道树!在更远处一盏路灯昏黄光晕的边缘! 一道修长、沉默的黑色身影,如同从浓墨中析出的剪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宽大的伞沿,依旧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来了! 他竟然真的跟到了这里! 他就站在那里!隔着一条空旷的马路,隔着惨白的路灯和冰冷的玻璃门,无声地注视着卫生服务中心里面的一切!注视着急救床上垂死的小石头!注视着狼狈绝望的我!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僵!握着钞票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想干什么?!他出现在这里,是想确认小石头死了没有?!还是……想阻止他活下去?! “滴嘟——滴嘟——滴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由远及近、刺耳而急促的救护车警笛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急救床上的小石头似乎被这尖锐的声音刺激到,身体又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王医生和小护士都精神一振,同时看向门口的方向! 我也猛地回头! 玻璃门外,马路对面,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 那道撑黑伞的黑色身影,在警笛声逼近的瞬间,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向后退了一步。 伞沿,似乎又往下压了压。 彻底融入了那片路灯无法照亮的、更浓重的黑暗之中。 消失不见。 只有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冰冷的空气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古墓尘埃般的阴冷气息。 而在他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借着救护车由远及近、闪烁的蓝红警灯扫过对面街道的刹那—— 我似乎看到,他那只握着黑色伞柄的、垂在身侧的手。 手腕处,在深色衣袖的遮掩下,似乎……有一抹极其微小、极其模糊的……深色印记? 救护车刺耳的刹车声在卫生服务中心门口尖锐地响起!刺目的蓝红警灯透过玻璃门,将厅内惨白的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王医生和小护士已经迅速推着载有小石头的急救床冲向门口。 我的心脏,却在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和闪烁的灯光中,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寒毛,在那一刻,根根倒竖! 第27章 灯影 “滴嘟——滴嘟——滴嘟——!” 警笛声像冰锥凿进脑髓,在死寂的街道上疯癫地嘶吼!蓝红警灯透过卫生服务中心布满污垢的玻璃门,把里面惨白的灯光搅得稀碎,投在墙上地上,是光怪陆离、胡乱抽打的鬼影! “快!这边!”小护士的尖叫被警笛吞掉大半,她拼死拉开沉重的玻璃门,冷风和喧嚣猛地灌进来,像一记闷棍。 王医生和小护士推着载有小石头的急救床,像推着一口薄皮棺材,不管不顾地冲向门外那片旋转得让人眼晕、心慌的光影漩涡! 我的心脏,却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冻透的铁爪狠狠捏住!瞬间停跳!全身的血“唰”地冻成冰碴,又在下一秒“轰”地倒灌回来,冲得我眼前发黑!巨大的恐惧混着滚烫的毒火,从脚底板直烧到天灵盖! 他!那个撑黑伞的鬼影!他最后退进黑暗里,手腕上……那抹一闪而过的、又小又模糊的深色印子!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戳穿了我的眼珠子! 江屿手腕上那个鬼画符!那个歪歪扭扭的邪门烙印! 是他?!那个打伞的鬼?!他手上也有?!他真是江屿?!还是……是给江屿刻下这鬼东西的人?! “让开!让开啊!”小护士的哭喊炸在耳边。 急救床的轮子“嘎吱”一声碾过门槛。小石头轻飘飘的身子,被那刺眼的蓝红光彻底吞没。 一股邪劲猛地顶上来!不能留!那鬼东西还在暗处盯着!小石头是唯一的活口!唯一的……指望! 我像被电打了一样,拔腿就追!跌跌撞撞冲出玻璃门! 冷风混着救护车呛人的尾气,劈头盖脸砸过来。蓝红警灯疯了似的转,把窄街、秃树、两边破败的矮楼,全泼上了妖异晃动的油彩。 一辆白惨惨的救护车,像头等着吃人的巨兽,大嘴(后门)洞开。两个穿深蓝急救服、捂着脸的男人跳下来,和王医生他们一起,利索又麻木地把担架塞进了那口“棺材”。 “快!上车!家属!谁是家属?!”一个急救员吼着,目光刀子似的刮过混乱的场面,最后钉在我这个血葫芦似的、刚冲出来的倒霉蛋身上。 家属? 我看着救护车后厢那个白惨惨的、亮得刺眼的“棺材”口。小石头那张死人脸在灯光下白得瘆人,手臂上盖着纱布,底下那道歪歪扭扭缝出来的大口子轮廓狰狞得吓人。王医生和小护士也挤了进去。 心在腔子里疯了一样擂鼓!巷口那抹冰冷的笑,小石头昏迷中破碎的呓语,手腕上那鬼影似的烙印……所有碎片在蓝红光的切割下搅成一锅滚烫的毒粥! “我!我跟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皮,带着豁出去的狠劲。没半点犹豫,我抓住救护车冰凉的铁门框,用尽吃奶的力气,把自己也塞进了那个狭窄、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亮得惨人的铁皮棺材里! 砰! 沉重的车门在身后狠狠关上!瞬间切断了外面鬼哭狼嚎的警笛、疯转的警灯和……那片无边无际、藏着无数双鬼眼的黑。 世界被硬生生挤进了这个狭小、颠簸、狂奔的金属棺材。 引擎发出困兽般的闷吼,车身猛地一窜!巨大的惯力把我狠狠掼在冰凉的铁皮厢壁上,又滑坐到同样冰凉梆硬的地板上。后背一阵闷疼。 车厢里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急救员和王医生围着小石头,动作快得像机器。心电监护仪的线头贴片粘上他瘦小的胸口,屏幕上猛地蹦出微弱又杂乱的波浪线,数字闪得人心慌。氧气面罩扣上他口鼻,“嘶嘶”地往里灌气。输液袋高高挂起,透明的液体更快地流进他冰冷的血管。 “心率45!血压测不出!血氧掉到80%了!”一个急救员盯着屏幕,声音绷得像要断的弦。 “加压给氧!多巴胺!静推!”王医生的声音稳,可底下压着一丝藏不住的急。 小护士手抖着撕注射器包装,抽药。 冰凉的铁皮棺材在坑洼路上玩命地颠簸、摇晃。每一次颠簸,都像一记重拳砸在心窝子上。我蜷在冰冷的角落,后背死命抵着铁皮,想稳住。眼珠子却像被焊死了一样,死死钉在担架上那小小的一团上。 他的脸在惨白灯下像揉烂又摊开的草纸,没一点活气。氧气面罩上凝着水珠,每一次微弱的喘气,只在罩子里留下丁点转瞬即逝的白雾。那条盖着纱布的手臂,随着颠簸无力地晃荡。 他不能死!绝对不能! “他……没……死……”那句气若游丝的话,像鬼咒,在脑子里轰响。江屿……那鬼烙印……打伞的鬼影…… 巨大的混乱和恐惧像冰冷的毒藤,缠死了每一根筋。我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抠进掌心,月牙形的血口子渗出血。裤兜里,那几张沾着血的钱和装着鬼照片的信封,硬邦邦地硌着腿,一下下提醒着噩梦。 “呃……”一声比蚊子哼哼还弱的呻吟,突然从氧气罩下漏出来! 是小石头!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扑到担架边!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一个空输液架,“哐啷”一声砸在铁皮地上! “小石头!”嗓子哑得像破锣。 担架上那小小的身子似乎又抽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哆嗦着,眉头锁死,像在受着扒皮抽筋的酷刑。氧气罩下的嘴唇,极其艰难、极其微弱地抖着。 “他……他……”气音断断续续,比鬼叫还模糊。像烧尽了最后一点魂儿。 “你说啥?!小石头!谁?!说谁?!”我俯下身,耳朵几乎贴上氧气罩,心快从嗓子眼蹦出来!巨大的恐惧和一股子邪门的期待在腔子里玩命对撞! 他涣散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转动。嘴唇艰难地开合,每一次都像淹死鬼最后的扑腾: “黑……伞……” “手……上……” “……印子……” “……像……像……” 每一个崩裂的音节,都像一把冰锥子,狠狠捅进我乱成一锅粥的脑子!死命地搅!想撬开那扇通往真相的、也可能是无底深渊的门! “像谁?!小石头!像谁?!”我死死抓住担架冰凉的铁边,指节因为用力发青发白!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渴望,扭曲得不像人声! 他嘴唇抖得更厉害了,像用尽了这辈子最后的力气,要把那个名字从肺管子里抠出来! “像……像……” 噗——! 一声让人头皮炸裂的、像气球被戳破的轻响!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微弱挣扎的绿线,猛地扯成了一条笔直、刺眼的死亡直线! 尖锐、刺耳、毫无起伏的丧钟长鸣瞬间塞满了整个铁皮棺材! “嘀——————!!!” 屏幕上,代表心跳的数字瞬间归零!血氧饱和度(spo?)的数值像跳崖一样往下栽,最后也冻死在一个冰冷的“0”上! 时间,被那声拖长的“嘀”彻底冻僵。 王医生的手僵在半空。 急救员推药的手顿住。 小护士手里的注射器“啪嗒”掉在冰冷的地上。 惨白灯光下,担架上那小小的身体彻底没了动静。那张死人脸上,定格在一种极度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像要吐出天大秘密的执拗表情上。嘴唇微微张着,那个没吐完的“像……”字,永远冻在了冰冷的空气里。 巨大的、冰窟窿似的死寂,瞬间吞没一切!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单调、绝望、敲丧钟似的长鸣! “嘀——————————!” 我僵在担架边,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耳朵里灌满了那尖得能撕碎魂儿的长鸣,眼前是那条笔直的、宣判死刑的绿线,和小石头那张凝固了所有未言之语的脸。 世界,彻底褪色,失声。只剩下没边没沿的、冻死人的空白。 他死了。 带着那个能把天捅破的秘密。 带着那句指向打伞鬼手腕烙印的、没说完的“像……”字。 死了。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混着巨大失落、更深恐惧和被彻底当猴耍的滔天邪火,像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堤坝!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腔的嚎叫,从我喉咙眼儿里爆了出来!带着哭都哭不出来的绝望和能烧光一切的暴怒!我像条彻底丢了崽的疯狗,双手狠狠砸向担架冰凉的铁边! 砰!砰!砰! 闷响在铁皮棺材里撞来撞去!指骨钻心地疼,皮开肉绽,血珠子直冒!可我觉不着!只有腔子里那团能烧糊脑子的邪火在疯窜! “救他!救他啊!你们他妈的都是死人吗?!”我疯狗似的嚎着,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眼前糊成一片!我扑向最近那个急救员,血手死死揪住他急救服的前襟,玩命地晃!“他没说完!他还没吐口!救他!把他给我弄活!弄活——!!” 急救员被我突如其来的疯魔吓住了,使劲想掰开我的手:“你冷静!病人已经……” “滚开!”王医生猛地一把搡开我,枯爪子劲儿大得吓人。他浑浊的眼珠子布满血丝,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怒火和职业性的冰冷:“心跳呼吸停止!我们尽力了!现在要做的是心肺复苏!不是看你发癫!按住她!” 另一个急救员和小护士立刻扑上来,死命钳住我乱扑腾的胳膊!巨大的力气把我从担架边拖开,死死摁在冰凉的铁皮厢壁上! “撒手!撒开!他不能死!不能死!”我拼死挣扎,嚎叫着,像条被钉住的活鱼,拿脑袋狠狠撞铁皮壁!咚!咚!闷响混着绝望的哭嚎! 王医生已经“扑通”跪在担架边,一把撕开小石头单薄的上衣,双手交叠,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按在他瘦小的胸膛上!每一次按压,那小小的身子都跟着剧烈地弹一下,像个没魂儿的破布偶。 “1!2!3!4!……”王医生低沉急促的数数声,混着按压的闷响,在绝望的长鸣里冷得瘆人。 小护士抓起一个气囊面罩,死命地捏,想把气硬灌进那具早就不喘气的身体里。 “肾上腺素!1mg!静推!”王医生头也不抬地吼。 急救员立刻捡起掉地上的注射器,飞快地抽药,动作快得带虚影。 冰冷的铁皮棺材在道上疯癫地颠簸、急转。蓝红警灯的光透过小窗缝,在车厢里壁上鬼画符似的乱扫乱转。每一次晃荡,都让王医生和小护士的动作变形走样。按压的节奏稀烂,气囊面罩根本贴不严实。 “不行!车太颠了!根本按不住!”小护士带着哭腔喊,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 “继续!别停!”王医生声音嘶哑,额头青筋暴起,每一次按压都像是要按进骨头里,枯瘦的胳膊直抖。 我看着眼前这场混乱、徒劳、活脱脱地狱绘图的景象。看着小石头瘦小的身子在粗暴的按压下无力地弹跳。看着他死人脸在气囊面罩下被挤变了形。看着监护仪屏幕上那条死倔的、纹丝不动的死亡直线和刺耳的丧钟长鸣。 一股巨大的、冰坨子似的无力感,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那焚天的邪火。挣扎的力气像退潮一样泄光。身子顺着冰凉的铁皮壁软软滑下去,瘫坐在冰冷梆硬的地板上。 按着我的急救员和小护士感觉我软了,也松了手,喘着粗气,脸上是累瘫了的惊魂未定。 我瘫在那儿,背靠着冰凉的铁皮。脸上眼泪鼻涕混着血污糊了一脸。眼珠子空洞洞地瞪着担架方向,瞪着王医生还在徒劳地、机械地按着那具早就凉透的小身子。 “嘀————————” 那宣判死刑的长鸣,像把冰锯子,反复拉锯着我早就麻木的神经。 指望……那点比火星子还小的、叫“江屿可能还喘气儿”的念头,刚被小石头那句没头没尾的呓语点着,眨眼就被这冰凉的死亡掐得透心凉。 他死了。 带着所有的秘密。 死在我眼巴前。 那个打伞的鬼东西……他赢了。他用一个崽子的命,彻底斩断了这条刚冒头的线。他用最毒的法子告诉我:这局,他坐庄。真相,他赏饭。 巨大的累和一种钻了骨头缝的冰凉绝望,像千斤秤砣,彻底把我压垮了。眼发黑,眼前的景象在蓝红光和白惨惨的灯光下打旋儿、扭曲。王医生按压的动作,小护士徒劳的捏气囊,都成了慢放的鬼影。 救护车刺耳的刹车声再次鬼叫起来!车身猛地一顿! “到了!市一院!”驾驶室传来司机破锣似的喊。 后车门被“哐当”一声拽开!刺眼的白光混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和乱哄哄的人声,像决堤的洪水猛灌进来! “快!送抢救室!心跳呼吸停了超十五分钟了!”王医生哑着嗓子吼,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 几个穿绿手术服的医护冲上来,手脚麻利地接过担架,推着那具小小的、没气儿的身体,像阵旋风刮进了急诊大厅亮得刺眼、人挤人的通道深处!眨眼就没了影儿,被无数道看热闹或麻木的眼神淹了。 我还瘫在冰凉的救护车地板上。刺眼的白光晃得人眼晕。外头的吵闹像隔了层厚毛玻璃,又远又闷。蓝红警灯的光在车门那儿闪,照着我脸上横七竖八的泪沟血印子,照着我俩空洞洞的眼窝。 裤兜里,那几张沾着陈默血汗的钱,像几块冰疙瘩,死命硌着肉。还有那张鬼气森森的偷拍照,那个邪门的烙印…… 小石头最后那句没吐完的“像……”,像道冰做的符,永远贴在我脑门上了。 那个打伞的鬼……他手腕上那烙印……到底像谁? 他这会儿……是不是就猫在哪个黑旮旯里,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冰碴子似的冷笑,看我彻底垮掉? 一股子冰碴子似的寒气,从尾巴骨顺着脊梁杆子,嗖嗖地往上爬。 我撑着冰凉的铁皮壁,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站起来。两条腿跟灌了水泥似的,挪一步都费老劲。趔趄着,像具被抽了魂儿的走尸,迈下了救护车,踩进了市一院急诊大厅那片冰凉、喧闹、满是生离死别的白惨惨的光里。 * * * 急诊大厅的光,亮得能把人眼珠子刺穿。不是暖光,是那种冷冰冰、白惨惨的荧光,把每一张焦虑、痛苦、麻木的脸都照得青灰发僵,像停尸房里刚拉出来的。空气是消毒水、汗臭、血腥味,还有一股子隐隐约约、甜腻腻的呕吐物馊味搅和在一起的怪汤,顶得人脑仁发胀,胃里翻江倒海。 我像个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水鬼,一步一挪地蹭进来。身上那件破袄子,被小石头的血和我自己的冷汗浸得透湿,硬邦邦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沉。每一步都在光洁得能照出鬼影的瓷砖地上留下半个湿漉漉、带着暗红印子的脚印,引来一片嫌恶又惊恐的侧目。那些目光像针,扎在背上。 没人管我。大厅里乱得像刚被炮轰过。哭嚎的,呻吟的,捂着冒血口子骂娘的,护士推着叮咣乱响的治疗车在人群里杀出一条血路,医生拿着夹板吼着让家属签字……生和死在这里搅成一锅滚烫的、令人作呕的粥。我这副模样,不过是这口沸腾大锅里多添的一滴油星儿。 抢救室的门紧闭着,像一张铁青的、拒绝透露任何消息的死人脸。门楣上那个“抢救中”的红灯亮得刺眼,像只充血的眼珠子,冷漠地俯视着门外瘫坐在塑料椅上、或站或跪、像被抽了魂儿的家属们。 小石头……被推进去了?那扇门后面,是王医生他们还在徒劳地按着他小小的胸膛?还是……那具冰冷的小身子,已经盖上了白布? 裤兜里,那张偷拍的照片硬角,隔着薄薄的布料,死命地硌着我的大腿肉。那个烙印……那个扭曲的鬼画符…… “喂!你!”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的小护士皱着眉冲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个登记夹板,语气像在吆喝牲口,“刚送来的那个小孩,叫啥?住哪?家里人呢?有身份证吗?医保卡呢?” 她的声音又尖又脆,像把锥子扎进我混沌的脑子。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滚烫的砂砾,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抢救室那扇冰冷的铁门。 “问你话呢!哑巴了?”小护士不耐烦地用笔敲了敲夹板,“没名字没家属没证件,我们怎么处理?后面手续怎么办?费用谁交?总不能一直占着抢救室吧!” 费用……又是钱。 裤兜里那几张沾着血和汗的百元钞,像几块烧红的烙铁。陈默……兄弟……我……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几乎要把我淹没。我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一点点往下滑。 “哎!你站住!别在这儿装死!”小护士急了,伸手想拽我胳膊,又嫌恶地看了一眼我袖子上大片干涸发黑的血污,手停在半空。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推开! 不是王医生。是一个穿着绿色刷手服、戴着口罩的年轻男医生,眼神疲惫,额头上全是汗。他目光在门外一扫,直接落在那个小护士身上,语速飞快:“通知家属!刚才送来的贯通伤男孩,抢救无效!死亡时间……”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凌晨两点十七分。准备送太平间!” 轰——! 虽然早有预感,但这冰冷的宣判词砸下来,还是像一把重锤,狠狠夯在我的天灵盖上!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小护士后面又急又快地说了什么,男医生怎么转身又进了抢救室……全都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嗡嗡作响的水。 死了。 真的死了。 抢救室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那个红灯依旧亮着,刺眼,冰冷,像一个无情的句号。 小护士转过身,脸上那点不耐烦被一种职业性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取代。她看着我,叹了口气:“听见了吧?人没了。你……节哀。现在得办手续,通知殡仪馆,还有……费用得结清。你……是他什么人?” 我像一截被雷劈焦的木头,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都凝固了。视线越过小护士的肩膀,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宣判死亡的门。 太平间…… 费用…… 那个烙印…… 撑黑伞的男人…… 混乱的念头在脑子里疯狂冲撞,搅成一团浆糊。 “喂!你到底听没听见?给个反应啊!”小护士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焦躁。 我猛地回过神,眼珠子动了动,看向她。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挤出一点嘶哑破碎的声音:“……多……多少钱?” “抢救费、药费、器械使用费……还有太平间的停尸费,初步估计至少两千多!后续殡仪馆费用另算!”小护士噼里啪啦报着,像在念催命符,“你身上有钱吗?没钱也得想办法!或者赶紧联系他家里人!” 两千多…… 裤兜里那几张钱,连个零头都不够。陈默那沓厚厚的血汗钱……不能动……那是兄弟拿命换的…… 一股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再次涌了上来。我猛地转身,不再看小护士,也不再看那扇死亡之门。像个提线木偶,踉踉跄跄地朝着大厅角落那个无人问津的、摆着几台老式电脑的自助挂号区挪去。 那里相对僻静,光线也暗一些。一台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医院内部的导航页面。我哆嗦着伸出手,沾着血污的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敲击。 “太平间”三个字,被敲进了搜索框。 屏幕上跳出了路线图:急诊大楼负一层,穿过一条长长的内部通道,尽头左转。 负一层…… 太平间…… 那个烙印的照片……小石头最后那句没说完的“像……”……那个撑黑伞的鬼影手腕上模糊的印记…… 也许……也许还有机会……在冰冷的太平间里……在一切都盖棺定论之前…… 这个念头像鬼火一样在绝望的黑暗里幽幽燃起,微弱,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蛊惑。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似乎瞥到,大厅另一侧,通往内部通道的入口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第28章 冰窖 急诊大厅的白光,冷得刺骨,像无数根冰针扎在眼球上。空气是消毒水、汗馊味、血腥气,还有股甜腻腻的呕吐物酸腐气搅和在一起的毒汤,灌进鼻腔,顶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胃里翻江倒海。 我像个刚从血泥潭里爬出来的水鬼,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一步一蹭地往前挪。身上那件破袄子,被小石头的血和我自己的冷汗沤透了,硬邦邦、冷冰冰地箍在身上,死沉。每挪一步,光溜的瓷砖地上就留下半个湿哒哒、带着暗红印子的脚印,像某种不祥的标记,引来一片嫌恶又惊恐的侧目。那些目光,像针,密密麻麻扎在后脊梁上。 没人搭理我这滩烂泥。大厅里乱得像刚被炮弹犁过。哭爹喊娘的,捂着冒血窟窿骂街的,护士推着叮咣乱响的铁皮车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医生举着夹板吼着让签字……生和死在这口沸腾的大锅里搅成了烂糊糊。我这副尊容,不过是锅里多翻了个水泡。 抢救室那扇厚重的铁门紧闭着,门楣上那个“抢救中”的红灯,亮得像个充血的、冷漠的眼珠子,死死瞪着门外瘫在塑料椅上、丢了魂儿似的家属。 小石头……在里面?那扇门后面,是王医生他们还在徒劳地按着他小小的胸膛?还是……那副冰凉的小身板,已经蒙上了那层刺眼的白? 裤兜里,那张偷拍照片的硬角,隔着薄薄的布料,死命地硌着大腿肉。那个烙印……那个扭曲的鬼画符……还有小石头最后卡在喉咙里的那个“像……”字,像烧红的铁钎,在脑子里反复搅动。 “喂!你!”一声尖利得像锥子似的声音扎进耳朵。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脸上几颗痘印还没消的小护士皱着眉杵到我面前,手里捏着个登记夹板,那眼神,跟看路边没人要的垃圾袋差不多,“刚塞进抢救室那小孩,叫啥名?住哪疙瘩的?家里人呢?身份证!医保卡!” 她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唾沫星子都快喷我脸上。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滚烫的砂石,磨得生疼,发不出一点声儿。眼珠子像是被那扇冰冷的铁门吸住了,挪不开。 “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了?!”小护士不耐烦地用笔杆子“笃笃”敲着夹板,“没名没姓没家属没证件,我们怎么弄?后面手续咋办?钱谁出?抢救室又不是免费旅馆!” 钱…… 又是钱。 裤兜里那几张沾着血汗的百元钞,像几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尖直哆嗦。陈默……兄弟……我…… 一股巨大的、冰坨子似的疲惫感,从脚底板漫上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我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软面条似的往下出溜。 “哎!站直溜了!别搁这儿装死狗!”小护士急了,伸手想来薅我胳膊,瞅见我袖口上大片干涸发黑的血嘎巴,又嫌恶地缩回手,停在半空。 就在这当口,抢救室那扇铁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拽开! 出来的不是王医生。是个穿绿色刷手服、捂着口罩的年轻男医生,眼神疲惫,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子。他目光在门外一扫,精准地钉在小护士身上,语速快得像崩豆:“通知家属!贯通伤男孩,抢救无效!死亡时间……”他低头扫了眼腕表,“……两点十七分。准备送太平间!” 轰——! 脑子里像是炸了个二踢脚!眼前猛地一黑,无数金星乱迸!耳朵里“嗡”的一声长鸣,像有一万只苍蝇在飞!小护士后面又急又快地说啥,男医生怎么转身又缩回门里……全都成了模糊的、嗡嗡的背景音。 死了。 真他妈死了。 那扇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又关严实了。门楣上那个红灯,依旧亮得刺眼,像个冷酷的句号,死死按在了这一页上。 小护士转过身,脸上那点不耐烦被一种职业性的麻木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恻隐取代。她看着我,叹了口气:“听见了吧?人没了。你……节哀吧。现在得办手续,通知殡仪馆来拉人,还有……抢救费、药费、太平间停尸费,拢共得两千多!后续火化啥的另算!你……是他啥人?身上有钱没?” 太平间…… 费用…… 那个烙印…… 撑黑伞的鬼影…… 一堆念头在脑子里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搅得我天旋地转。 “喂!给点反应!听见没?!”小护士的声音拔高,带着焦躁的尾音。 我猛地一激灵,眼珠子动了动,聚焦在她脸上。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挤出一点砂纸摩擦似的破音:“……多……多少?” “两千多!只多不少!没钱也得想法子!赶紧联系他家里人!”小护士噼里啪啦,跟念催命符似的。 两千多…… 裤兜里那几张钱,塞牙缝都不够。陈默那沓厚厚的血汗钱……不能动……那是兄弟拿命换的…… 一股子被逼到绝路的疯狂混着冰凉的绝望,再次顶了上来。我猛地别开脸,不再看小护士,也不再看那扇宣告死亡的门。像个被抽了筋的皮影,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朝着大厅角落里那片相对僻静、光线也昏暗些的自助挂号区挪过去。 几台老式电脑杵在那儿,屏幕幽幽地亮着蓝光。一台显示着医院内部导航的页面。我哆嗦着伸出手,沾着血污和泥灰的手指头,在冰凉的键盘上笨拙地戳着。 “太平间”三个字,被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进了搜索框。 屏幕上跳出个路线图:急诊大楼负一层,穿过一条老长的内部通道,走到头左转。 负一层…… 太平间…… 那个烙印的照片……小石头最后那句没吐完的“像……”……打伞鬼手腕上那模糊的印记…… 也许……也许还有最后一丝机会……在那冰窟窿似的太平间里……在一切都盖棺定论之前…… 这念头像鬼火一样,在绝望的冰窟窿底下幽幽地冒了出来,微弱,却带着一股子不顾死活也要抓住的狠劲儿。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好像瞥到点啥。大厅另一头,通往内部通道的那个入口上方,一个不起眼的半球形监控摄像头,那个小小的红点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 * * 内部通道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惨白的荧光灯管隔老远才有一根,大多还接触不良,忽明忽灭,把长长的走廊切割成一段段光怪陆离的暗影。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更浓了,混杂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陈年的阴冷霉味,像地窖深处多年不见天日的石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气。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空洞,瘆人。只有我自己的。鞋底摩擦着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发出单调的“沙沙”声。越往里走,温度越低,冷气顺着裤腿管子往上钻,冻得小腿肚子直抽筋。 尽头左转。一扇厚重的、刷着暗绿色油漆的铁门,像块巨大的墓碑,杵在那里。门上方钉着一块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牌子: **太平间** 牌子下面,是一个老式的、需要用力按压的门把手。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裤兜里那张照片的硬角。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阴寒气息,瞬间灌满了肺叶,激得我浑身一颤。 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门把手。用力,向下按压。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门,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更加强劲、更加刺骨的寒气,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汹涌而出!劈头盖脸地浇了我一身!激得我猛地打了个寒噤,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 门内的景象,比想象中更让人头皮发麻。 空间不大,惨白的灯光从高高的顶棚直射下来,照得一片通明,却毫无暖意,只有冰冷的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还有一种……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和防腐剂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味道。 正对门口的,是一整面墙的巨大金属柜子。无数个长方形的、泛着冷冽银光的抽屉门,整齐地排列着,像蜂巢,更像一口口竖起来的、冰冷的金属棺材。每个抽屉门中央,都有一个圆形的、带编号的金属旋钮。 柜子前面,孤零零地摆着一张不锈钢的、泛着冷光的推床。床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同样惨白的布单随意地搭着。 角落里,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口罩和橡胶手套的老头,正背对着门口,慢吞吞地拖着一块湿漉漉的拖把。拖把划过冰冷的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动作迟缓,对门口的动静毫无反应,像一具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衣领、袖口、裤腿,无孔不入地钻进身体,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我僵在门口,目光死死盯着那面巨大的金属柜墙。小石头……他在哪一个冰冷的抽屉里? “找谁?”一个沙哑、干涩、毫无起伏的声音突然响起,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是那个拖地的老头。他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浑浊的眼珠子透过老花镜片,毫无情绪地看着我。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沟壑纵横的额头和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刚……刚送来的小孩……”我的声音抖得厉害,牙齿磕碰着,“贯通伤……男孩……” 老头浑浊的眼珠子似乎转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他慢悠悠地放下拖把,拖把杆靠在墙边,发出轻微的“哐当”声。然后,他佝偻着背,像一截移动的老树根,慢吞吞地走向那面巨大的金属柜墙。 他的手指,带着厚厚的橡胶手套,在一排排冰冷的金属旋钮上缓缓滑过,发出极其轻微的“滋啦”声。最终,停在靠下位置的一个旋钮上。那旋钮的编号是:**b-07**。 “这个。”老头沙哑地说,手指搭在了旋钮上,却没有立刻转动。他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像是在掂量,又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在我体内疯狂冲撞。我往前迈了一步,脚步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寒气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老头没再说什么。枯瘦的、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握住了那个冰冷的金属旋钮。他深吸一口气——虽然隔着口罩,但能看到他干瘪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然后,猛地发力! “咔!咔咔——!” 旋钮发出生涩、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锈死了多年,极不情愿地被强行拧动! 巨大的金属抽屉,随着这令人牙酸的声音,极其缓慢、沉重地向外滑出!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冰冷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瞬间从抽屉深处汹涌而出!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缓缓滑出的抽屉内部! 抽屉终于完全滑出。 里面,是一具小小的身体,从头到脚被一张惨白的布单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布单勾勒出瘦小僵直的轮廓,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老头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捏住了白布单的一角。动作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他浑浊的目光,似乎瞥了我一眼,又似乎没有。 就在他即将掀开布单的瞬间—— “哐当!!!” 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的巨响,猛地从通道入口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某种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震得整个太平间的地面都仿佛微微颤抖了一下!头顶惨白的灯光也跟着疯狂地闪烁了几下! 老头掀布单的动作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珠子瞬间转向门口方向,里面闪过一丝惊疑! 我也猛地扭头! 通道入口那边,传来一阵急促、慌乱、夹杂着咒骂的脚步声!还有金属器械滚落在地上的叮当乱响!像是有人撞翻了什么东西。 “妈的!谁把推车放这儿的!摔死老子了!”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隐约传来。 是意外? 还是…… 那个监控摄像头的红点!那个撑黑伞的鬼影! 巨大的惊悸瞬间攫住了心脏!我猛地转回头,看向老头!几乎是吼出来的:“掀开!快!” 老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混乱惊了一下,浑浊的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和被打扰的不悦。听到我的低吼,他下意识地,一把掀开了盖在小石头脸上的白布单! 惨白的灯光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露了出来。依旧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嘴唇泛着青紫色。眼睛紧闭着,眼睫毛上似乎还凝结着细小的冰晶。额头上有一小块擦伤,结了暗红色的痂。整张脸凝固着一种孩童不该有的、深刻的痛苦和一种奇异的、仿佛被巨大恐惧攫住的僵硬。 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他的手臂上! 他受伤的左臂被放在身侧,被白布单盖着,只露出一小截惨白的手腕。 就是这里! 那个烙印!如果那个打伞鬼手腕上有!如果小石头最后想说的是“像”他……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冰冷的寒气冻得我手指僵硬发麻!我伸出颤抖的手,用尽力气,一把掀开了盖在他左臂上的白布单! 灯光惨白,毫无遮挡地照射下来! 手臂上,那道被粗线歪歪扭扭缝合的巨大伤口,狰狞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像一条巨大的、丑陋的蜈蚣趴伏在惨白的皮肤上!缝合线的边缘,皮肤因为冷冻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肿胀外翻,渗出的组织液在低温下凝成了淡黄色的冰晶。伤口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深紫色的尸斑!如同肮脏的淤青,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手腕! 手腕!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他的手腕内侧! 皮肤因为失血和冷冻,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蜡黄色。上面……只有纵横交错的、深紫色的尸斑!像一块块丑陋的霉斑!覆盖了几乎整个腕部!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那个扭曲诡异的烙印!没有那个鬼画符一样的符号!只有冰冷的死亡和丑陋的淤痕! 巨大的失望,像一盆冰水,混合着刺骨的寒气,兜头浇下!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不是这里?! 难道……难道小石头最后想说的……不是像这个烙印?还是……他根本没看清?或者……那个打伞鬼手腕上的东西……根本不是烙印?! 混乱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看完了?”老头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冰冷的不耐烦。他枯瘦的手已经重新捏住了白布单的一角,作势要重新盖上。 我死死地盯着小石头手腕上那片深紫色的尸斑,不甘心!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层死亡的淤痕!也许……也许被盖住了?也许在尸斑下面?! 就在这时! 眼角余光猛地瞥见! 小石头那只垂在身侧的、没受伤的右手!那只曾经死死攥着染血纸团、砸过砖头、最后无力松开的手! 此刻,那五根瘦小的、同样布满深紫色尸斑的手指,其中一根食指,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像被冻僵的虫子,临死前最后一下无意识的抽搐? 幻觉? 还是……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我猛地抬头,看向小石头的脸! 那张惨白僵硬的小脸上,眼睛依旧紧闭着。但就在我看向他的瞬间,他那干裂发紫的嘴唇,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像一条离水的鱼,最后一下无望的开合! “他……”一个破碎的音节,几乎是从我冻僵的喉咙里挤出来。 “什么?”老头正要盖布单的手顿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没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蜷缩的食指和那张翕动的嘴唇上!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荒谬绝伦的希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濒临冻结的神经上! 他没死透?! 冷冻减缓了死亡?!还是……回光返照?! “他手指动了!嘴动了!”我猛地抓住老头的胳膊,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寒冷而扭曲变形! “什么?!”老头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猛地低头看向抽屉里的小石头。“胡说八道!人都硬了!你看这尸斑……” 他的话音未落!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尖锐的电子蜂鸣声,突然从金属柜的某个角落响起!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太平间里,却如同惊雷! 我和老头同时浑身一僵! 老头猛地转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来源——那是嵌在金属柜侧面、靠近b-07抽屉位置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方盒!上面一个绿豆大小的红灯,正随着蜂鸣声疯狂地闪烁! “妈的!低温传感警报?!”老头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声音带着惊骇和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这抽屉温度……在回升?!怎么可能?!” 低温传感警报?温度回升?! 太平间的冰柜……温度怎么会自己回升?!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压倒了那点荒谬的希望!我猛地看向b-07抽屉! 抽屉里,小石头惨白的脸上,那干裂的嘴唇,似乎又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而那根蜷缩的食指,仿佛……又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球漏气般的轻响! 小石头左臂上,那道狰狞缝合的伤口边缘,一处被粗线勉强拉扯在一起的皮肉,因为冷冻后的膨胀和此刻诡异的温度回升……猛地崩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暗红色的、粘稠的、尚未完全冻结的血液,混合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地、无声地……从裂口处蜿蜒渗出! 第29章 回魂 “嘀嘀嘀!嘀嘀嘀——!” 那声音不大,却像根冰锥子,狠狠扎进太平间死水般的寂静里!绿豆大小的红灯在金属柜侧面那个小黑盒上疯了似的闪! “妈的!低温传感警报?!”老头的破锣嗓子都变了调,带着活见鬼的惊骇,“这抽屉……温度在爬?!撞邪了?!” 低温警报?温度回升?! 太平间这冰窟窿里的铁棺材……温度自己往上涨?! 一股子寒气混着更深的惊悸,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我猛地扭头盯住b-07抽屉! 惨白灯光下,小石头那张死人脸上,干裂发紫的嘴唇,似乎……又极其极其微弱地……抽了一下?!像被冻住的虫子,临死前最后的挣命! 不是幻觉! 刚才那下蜷指头……也不是! “他动了!刚才手指头就蜷了一下!嘴也在动!”我一把薅住老头的胳膊,声音劈了叉,带着自己都压不住的颤音,“快!他没死透!冻僵了!还有救!” “放屁!”老头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枯爪子甩开我的手,指着抽屉里那具盖着白布的小身子,声音又急又怒,“你瞅瞅!瞅瞅这尸斑!都紫透了!人都硬邦邦了!回光返照都没这么个照法!这警报……这警报八成是年头久了抽风……”他嘴上骂着,可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疯狂闪烁的小红灯,枯树皮似的脸上肌肉抽搐着,显然心里也毛了。 “抽风个屁!”我吼回去,眼珠子通红,“警报响是温度升了!温度升了才动!你他妈倒是看看啊!”我指着小石头那只没被白布盖严实的右手食指——就在刚才说话的当口,那根瘦小的、布满深紫色尸斑的手指头,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往里勾了一下?! 老头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浑浊的眼珠子瞬间定住了!他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后面骂人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嘀嘀嘀!嘀嘀嘀——!” 警报声催命似的,一声紧过一声!红灯闪得人眼晕! “噗!”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小石头左臂上,那道被粗线歪歪扭扭缝起来的巨大伤口边缘,一处被冻得发硬发脆的皮肉,猛地崩开了一道细细的裂口! 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混着一点淡黄色的东西,正从那道新鲜的裂口里,极其缓慢地……往外渗!像一条冰冷苏醒的蚯蚓,在惨白的皮肤上蜿蜒爬出一道刺目的暗痕! “操!”老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似的惊叫!他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电打了!那双浑浊了几十年的眼睛,此刻爆发出一种近乎惊悚的光! “快!快他妈抬出来!”他猛地扑到抽屉边,枯爪子不再犹豫,一把掀开盖在小石头身上的整张白布单!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小石头瘦小的身体彻底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皮肤是失血和冷冻后的蜡黄,大片深紫色的尸斑像肮脏的苔藓爬满四肢躯干。左臂上那道崩裂的伤口,正无声地渗出液体。但他胸口……那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似乎……真的……存在?! “搭把手!快!”老头嘶哑地吼着,声音都劈了叉,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迫!他枯瘦的手抓住小石头冰冷的肩膀,试图把他从那个还在往外冒冷气的金属抽屉里拖出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身体比念头更快地扑了过去!双手穿过小石头冰冷的腋下和腿弯,入手是刺骨的寒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轻飘!像抱着一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木头。 “一!二!三!”老头哑着嗓子喊号子。 两人同时发力! 小石头冰冷僵硬的身体被猛地从抽屉里抬了出来!分量轻得吓人。老头手忙脚乱地去推旁边那张空着的、不锈钢的推床。 “放这儿!轻点!操!”他骂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小心翼翼地把小石头放在冰冷的推床上。他的身体接触到金属床面,似乎又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氧气面罩还歪歪斜斜地扣在口鼻处,上面凝结的水珠滚落下来。 “温度!温度!”老头像头被逼急的老狼,在狭小的太平间里团团转,浑浊的眼珠子扫过冰冷的墙壁和天花板,最后死死盯住墙角的控制箱。“这鬼地方的恒温系统……老子只管拖地!”他猛地冲过去,对着那个布满按钮和指示灯的铁盒子一通乱拍乱按!“升温!给老子升温!哪个是升温的?!” “嘀嘀嘀”的警报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像在嘲笑他的徒劳。 “不行!得送上去!送急诊!”我吼着,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目光扫过推床四周,没有氧气!没有输液!什么都没有!只有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太平间……没有……没有那玩意儿!”老头急得直跺脚,枯爪子狠狠抓了一把自己稀疏的头发,“推!推出去!推到通道里!那边……那边暖和点!我去叫上面的人!”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转身就朝着门口狂奔!佝偻的背影在惨白灯光下踉踉跄跄,差点被拖把绊倒! “快点!”我冲他背影嘶吼。 老头头也不回,一把拉开那扇厚重的暗绿色铁门,像颗炮弹似的冲进了外面忽明忽暗的通道里,脚步声“咚咚咚”地迅速远去。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嘀嘀嘀”的警报声和我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寒气像无数条冰冷的蛇,缠绕着推床,缠绕着推床上那具冰冷的小身体。 我扑到推床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床沿,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石头惨白的脸。 “撑住……小混蛋……听见没……”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更像是在哀求,“你还没说清楚……那个王八蛋……到底像谁……江屿……江屿是不是……” “他……没……死……” 那句气若游丝的话,再次在耳边轰鸣。 就在这时! 小石头那只垂在床边的右手食指,似乎……又极其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幅度比刚才更大了一点!紧接着,他那干裂发紫的嘴唇,也跟着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小地……开合了一下! “嗬……”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极度痛苦的气音,从氧气面罩的缝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小石头!”我浑身剧震!巨大的希望混合着更深的恐惧,瞬间炸开!我猛地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到他冰凉的嘴唇上,“你说什么?!谁?!像谁?!” 他的眼皮在剧烈地颤抖!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想要睁开!想要看清!嘴唇艰难地蠕动着,每一次开合都带着濒死的挣扎: “……伞……” “……手……” “……印……” “……像……像……” 又是这几个破碎的音节!卡在喉咙里!和救护车上如出一辙! “像谁?!小石头!像谁?!是不是江屿?!啊?!”我急得眼睛充血,恨不得把他的嘴掰开! “……像……像……” 他的嘴唇最后又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两下,那个关键的词,依旧死死卡在喉咙深处,像被冰封住!紧接着,他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似的“呃”声!随即彻底瘫软下去,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也似乎……彻底消失了! “小石头!”我嘶吼着,手指下意识地去探他的鼻息——冰冷!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只有氧气面罩上,那极其微弱的、几乎停滞的白雾,证明他还没完全咽气! 时间!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老头还没回来!通道里死寂一片!只有那该死的警报还在“嘀嘀嘀”地响! 不行!不能干等! 一股巨大的、孤注一掷的决绝猛地顶了上来!我环顾冰冷的太平间,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还在渗水的拖把桶!里面有小半桶浑浊的脏水! 电光火石间! 我猛地冲到墙角!一把抓起那个豁了口的破搪瓷碗(不知谁丢在角落的)!舀起半碗冰冷的脏水!转身扑回推床边! “撑住!”我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耳朵低吼,更像是给自己下命令!左手小心地托起他冰冷的后颈,右手捏开他干裂的嘴唇,将碗沿凑近! 几滴浑浊冰冷的脏水,顺着他的唇缝艰难地渗了进去。他毫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咕噜”声。 不够!远远不够! 我发疯似的重复着动作,一次,两次……冰水顺着他苍白的下巴流下,浸湿了衣领。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像是在与死神拔河! 就在这时! 通道深处,终于传来了急促、杂乱、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金属器械碰撞的叮当声!不止一个人! “这边!快!太平间!”是老头那破锣嗓子,带着哭腔的嘶喊! “让开!都让开!”另一个年轻些、但同样焦急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抬头! 只见老头连滚爬爬地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两个穿着绿色刷手服、推着一辆急救平车的医护人员!平车上放着氧气瓶、急救箱!他们像一阵旋风,卷着外面通道里相对温暖一点的空气,猛地冲进了太平间! “人在哪儿?!”冲在前面的年轻医生一眼就锁定了不锈钢推床上的小石头,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手指飞快地搭上小石头的颈动脉! “怎么样?!”老头喘着粗气,眼巴巴地盯着医生。 年轻医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又迅速移向小石头的手腕内侧,同时俯身,耳朵几乎贴到他胸口!几秒钟后,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语速快得惊人:“颈动脉搏动极微弱!心音几乎听不到!呼吸微弱!立刻开放气道!加压给氧!建立静脉通道!快!多巴胺静推!联系上面准备抢救室!通知麻醉科!快!” 他身后的护士早已动作麻利地打开急救箱,拿出喉镜、气管插管包,动作迅捷地清除小石头口腔可能存在的分泌物(虽然几乎没有),准备插管!另一个护士迅速挂上输液袋,寻找着那几乎看不见的静脉! 老头被这阵势吓得往后缩了一步,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惊魂未定。 “温度!他冻僵了!需要复温!”我嘶哑地吼道,指着旁边那个还在“嘀嘀嘀”闪红灯的低温警报器。 年轻医生动作一顿,目光扫过警报器,又飞快地落在小石头布满深紫色尸斑的冰冷皮肤上,眼神更加凝重。“物理复温!保暖毯!快!”他对着护士吼道,同时手上的动作没停,熟练地开始气管插管! 护士立刻从急救箱里扯出一张银色的、像是锡箔纸材质的保温毯,哗啦一声抖开,迅速覆盖在小石头冰冷的身体上! 冰冷的太平间,瞬间被一股紧张到极致的、与死神赛跑的气息所充斥!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医护人员急促简短的指令,加压气囊“噗嗤噗嗤”的充气声,还有那依旧顽固的“嘀嘀嘀”低温警报……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敲打着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小石头像一尊毫无生气的冰雕,任由他们摆布。气管插管被顺利插入,气囊开始有节奏地挤压,将宝贵的氧气强行压入他冰冷的肺腑。护士终于在他脚背上找到一根细若游丝的静脉,针头艰难地刺入,暗红色的血液回流进针管! “通了!”护士长出一口气。 透明的液体开始注入他冰冷的血管。多巴胺也被推了进去。 年轻医生死死盯着监护仪(护士迅速连接上了便携式监护仪),屏幕上的波形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数字在极低的边缘疯狂跳动。 “体温!核心体温多少?”医生吼道。 “便携体温计测肛温!快!”护士手忙脚乱地拿出一个细长的电子探头。 我站在冰冷的角落里,背靠着那面巨大的、散发着寒气的金属柜墙,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看着眼前这混乱而充满希望的一幕,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裤兜里,那张烙印照片的硬角,依旧死死硌着皮肉。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手腕上的印记……小石头最后卡在喉咙里的“像……”字……江屿…… 就在这时—— “呜……呜……”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呜咽般的呻吟,突然从插着管的小石头喉咙里,透过气管插管的缝隙,艰难地溢了出来! 虽然轻微,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太平间里所有的嘈杂! 年轻医生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迅速俯身,耳朵几乎贴到小石头的胸口! “有心跳了!自主心跳!虽然很弱!”他猛地直起身,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快!送抢救室!路上维持!快!” 推床被迅速调整,连接上氧气瓶和输液架。两个护士和医生一起,推着覆盖着银色保温毯、插着管子的小石头,像一阵旋风般冲出了太平间!老头也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嘀嘀嘀”的低温警报,终于在他们冲出铁门的瞬间,戛然而止。 红灯熄灭。 死寂重新笼罩了冰冷的太平间。只剩下我一个人,靠着巨大的金属柜墙,站在一片狼藉(打翻的拖把桶,地上的水渍)和刺骨的寒气里。 远处通道里,急救平床轮子碾过地面的急促声响和医护人员模糊的喊声迅速远去。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伸进裤兜深处。 指尖触到了那张冰冷坚硬的照片。 第30章 鬼画符 指尖碰到那张硬邦邦的照片,像碰到一块刚从冰里刨出来的铁。寒气顺着手指头往里钻,冻得心尖都哆嗦。太平间里的冷气还没散干净,混着消毒水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湿味儿,顶得人脑仁发木。 老头和医护推着小石头冲出去的动静,早就被通道那头厚重的门给吞了。死寂像块浸透了水的厚布,重新捂了下来,闷得人喘不过气。地上那滩从拖把桶里泼出来的脏水,混着点暗红的痕迹(大概是刚才抬人时蹭到的),正慢慢洇开,像块丑陋的脏抹布。 我靠着那面巨大的、冰得硌人的金属柜墙,后背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缓了两口气,才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挪地往门口蹭。每走一步,鞋底踩在湿漉漉、冰凉的水磨石地上,都发出黏腻的“吧嗒”声,在这死静里格外瘆人。 推开那扇沉重的暗绿色铁门,通道里稍好点的光线和那点微弱的热乎气儿涌进来,也没让人觉得暖和多少。脑子里还嗡嗡响着小石头最后卡在喉咙里那几个碎音,还有太平间里那催命的“嘀嘀嘀”…… 他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撑黑伞的鬼……手腕上那模糊的印记……到底像谁? 江屿……真还喘着气儿? 混乱像一锅烧糊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裤兜里那张照片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硌着大腿外侧的皮肉,像块烧红的烙铁。 不能在这儿待着。那小混蛋被推去哪儿了?抢救室? 扶着冰凉的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挪。通道长得像没有尽头,两侧惨白的墙皮剥落了不少,露出底下灰扑扑的水泥。头顶的灯管有一搭没一搭地闪着,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好不容易蹭到通往急诊大厅的楼梯口。刚踏上台阶,上面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嚎。一个老太太被两个中年男女半架半拖着往下走,老太太哭得撕心裂肺,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我的儿啊……”,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撞出空洞的回响。那两个男女也红着眼圈,一脸麻木的悲戚。 生离死别。这地方,每分每秒都在上演。 我侧身让到一边,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老太太浑浊的泪眼扫过我身上大片干涸发黑的血污,哭声停顿了一下,里面混进了一丝本能的惊惧和嫌恶。她很快被搀扶着,消失在通往地下更深处的阴影里——大概是去认领太平间里某个刚腾出来的冰冷抽屉。 胃里一阵翻搅。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深吸一口混杂着消毒水和眼泪咸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迈上台阶。 急诊大厅的光依旧亮得刺眼,喧嚣扑面而来。哭的,喊的,呻吟的,护士推着叮咣作响的治疗车在人群中穿梭,像在湍急的河流里逆流而上的小船。空气里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怪味更浓了。 抢救室那扇厚重的铁门紧闭着,门楣上“抢救中”的红灯亮得像个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每一个守在门外的人的眼。几张蓝色的塑料椅上,瘫坐着几个丢了魂似的家属,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门,像等待最后的审判。 小石头……在里面。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我没往椅子那边凑,靠着离抢救室门口不远的一根冰冷柱子,慢慢滑坐到同样冰凉的地砖上。后背抵着柱子粗糙的棱角,硌得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支撑感。 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抬手指头都费劲。脸上干涸的血污绷得皮肤发紧,像戴了个僵硬的面具。 裤兜里那硬邦邦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 那个烙印。那个偷拍的照片。那个撑黑伞的鬼影。 鬼使神差地,我又把手伸进了裤兜。指尖再次触到那张冰冷的照片。这一次,没再犹豫。我把它掏了出来。 惨白刺眼的灯光下,那张边缘泛黄的旧照片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照片上,五年前的江屿和我,在廉价溜冰场模糊的霓虹背景前笑着。江屿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脸上是少年人特有的、毫无阴霾的张扬笑意,胳膊大大咧咧地搂着我的肩膀。我穿着傻气的粉色卫衣,被他搂得微微侧身,对着镜头笑得有点傻,有点甜,眼睛弯成了月牙,手里还举着一串滴着油的烤鱿鱼须。 背景是大学城后面那个廉价溜冰场,霓虹灯招牌在照片一角糊成一团光晕。 目光,死死地钉在江屿搭在我肩头的那只手上。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的地方。那个被偷拍镜头捕捉到的、极其微小的、深色的、如同某种烙印般的图案。 在灯光下,它显得更加清晰了。形状扭曲诡异,像几条纠缠盘绕的毒蛇,又像一个扭曲的、无法辨认的古老符号。深色,带着一种不祥的质感,烙印在他年轻健康的皮肤上。 这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我从来没注意过? 他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无数个疑问在冰冷的胸腔里翻滚。照片背面,那行扭曲阴冷的铅笔字迹,像毒虫一样爬进眼里: **“晚晚,你猜,这个记号……现在在谁的身上?”**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呼吸变得困难。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巷口昏黄路灯下,他最后退入黑暗前,手腕处……那一闪而过的、模糊的深色印记…… 像吗? 像不像这个? 记忆的碎片在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拼凑。巷口的光线太暗,他动作太快,伞沿压得太低……根本看不清!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深色的、似乎存在的东西! “像……像……”小石头卡在喉咙里的呓语,再次回响。 像谁?! 是像江屿手腕上这个烙印?还是……像那个撑黑伞的男人手腕上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的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灼烧着摇摇欲坠的神经。那个幽灵!他送来这张照片,精准地戳穿了我从未察觉的秘密!他像在下一盘棋,而我,连同江屿,甚至小石头,都只是他棋盘上任意摆布的棋子!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粗糙的质感带着岁月的痕迹。就在指尖滑过照片背面那行铅笔字迹的边缘时—— 指腹下,似乎……传来一点极其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纸张的……凸起感? 非常细微。像是纸张下面,粘了什么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刚才在太平间混乱中掏出照片时,心神激荡,根本没注意背面! 我立刻将照片翻过来! 惨白的灯光下,照片背面那行扭曲的铅笔字迹依旧刺眼。但就在那行字的下方,靠近照片边缘的地方,在粗糙的深褐色牛皮纸衬底上,似乎……真的多了一个小小的、几乎与纸面融为一体的、极其不起眼的凸起! 像是一小片……被刻意粘上去的……透明胶带?胶带底下,似乎还覆盖着什么东西!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巨大的惊悸让我的手指都有些发僵!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干的?!他什么时候粘上去的?!是塞进信封的时候?还是……在巷口,他投下这枚毒饵的时候?! 没有丝毫犹豫!我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住那点微弱的凸起边缘!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试图将它剥离! 指甲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汗水瞬间从额角渗出,混合着脸上干涸的血污,黏腻不堪。 终于! 一小片不到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透明胶带,被我小心翼翼地揭了起来!胶带底下,露出的不是牛皮纸衬底,而是一小片被裁剪下来的、同样泛黄的旧作业本纸! 纸上,用铅笔写着几个字!字迹歪歪扭扭,笔画很重,透着一股子执拗的笨拙,和小石头在染血纸团里留下的字迹……一模一样! 借着惨白的灯光,我辨认着那几个歪扭的字: **他活着。别信眼睛。看手腕。** 轰——!!! 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万颗惊雷!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 他活着?! 谁活着?!江屿?! 别信眼睛?!看手腕?! 手腕?!那个烙印?!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我死死攥着照片和那片小小的纸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喂!你没事吧?”旁边一个同样等在抢救室外的中年男人被我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扭头看过来,眼神里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我没法回答。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死,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冲击着早已不堪重负的理智堤坝! 小石头写的!他什么时候写的?!是在他偷走那个装着小方块(这张偷拍照)的信封之后?还是……在他被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威逼利诱的时候?!他早就知道?!他藏着这个?! 他活着!别信眼睛!看手腕! 江屿……真的还活着?!那个撑黑伞的男人……难道……真的是他?!他手腕上那个模糊的印记……就是江屿手腕上这个烙印?!所以小石头才说“像”?像这个烙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来找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为什么要恐吓我?!为什么要送那些东西?!为什么要害小石头?! 无数个尖锐的问题像烧红的钢针,疯狂地刺穿着混乱的脑海!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愤怒、茫然……种种极端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对冲、撕扯!几乎要将我的心脏生生扯成两半! “砰!” 就在这时,抢救室那扇沉重的铁门猛地被推开! 巨大的声响瞬间将我混乱的思绪强行切断! 我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一个穿着绿色刷手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他额头上全是汗,眼神疲惫,但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他摘下口罩,目光扫过门外几张瞬间紧张起来的脸。 “谁是林石头的家属?”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林石头?是小石头吗?他还有名字? 我扶着冰冷的柱子,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瘫坐和巨大的冲击而麻木僵硬。“我……我是送他来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医生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看到我满身的血污和狼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没多问。“孩子暂时抢救回来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 抢救……回来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医生的下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但是情况非常不乐观。”医生的语气异常沉重,“失血过多时间太长,严重冻伤,脏器功能都受到了严重损害。最麻烦的是左前臂的贯通伤,污染极其严重,加上之前……那种处理方式,”他顿了一下,显然对黑诊所的缝合心有余悸,“伤口及周边组织严重坏死、感染!虽然我们做了紧急清创和抗感染处理,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必须尽快进行截肢手术!否则感染扩散,引起脓毒血症,神仙也救不回来!而且,就算手术成功,后续的感染关、功能恢复、还有高昂的治疗费用……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截肢?! 心理准备?! 高昂的治疗费用?!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刚被那句“他活着”点燃的、混杂着狂喜和恐惧的火焰,瞬间被这残酷的现实浇得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小石头……要截掉一条胳膊?! 那个偷钱、挨饿、在垃圾堆里刨食、为了几串烤土豆片帮我捡东西、为了帮我挡混混敢拿砖头砸人的小野猫……要变成一个残废?! 还有钱……陈默那沓沉甸甸的血汗钱……能撑多久?够不够一条胳膊的命?!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再次如同沉重的铅块,死死压了下来!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又要瘫倒。 医生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同情,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冷静和不容置疑:“手术需要家属签字。费用也需要尽快筹措。他……现在在重症监护室观察,暂时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你们尽快决定吧。拖得越久,风险越大。”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又走进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抢救中”的红灯依旧亮着,像一个冷酷的嘲笑。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张冰冷的照片和那片写着惊天之语的作业纸碎片。照片上江屿的笑容灿烂刺眼,手腕内侧那个扭曲的烙印,在惨白的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他活着。 小石头要没了一条胳膊。 那个撑黑伞的幽灵在暗处窥视。 而我,站在冰冷喧嚣的急诊大厅里,兜里揣着兄弟的血汗钱,却连一个孩子的胳膊都保不住。 冰火两重天的巨大撕扯,几乎要将我整个人彻底撕裂。 裤兜里,陈默那沓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沉甸甸地坠着,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第31章 血痕 “截肢手术……” “家属签字……” “费用……” 医生那沉重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钝刀子,还在耳朵里反复地割。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铁腥味,刮得脑仁生疼。我靠着冰凉的柱子,后背的骨头硌着柱子的棱角,那点疼反倒让我没彻底瘫下去。两条腿跟灌了水泥似的,挪不动分毫。 小石头……要没了一条胳膊。 那个像野草一样在垃圾堆里刨食、饿急了眼偷钱、被混混追得像兔子、最后为了护着我敢拿砖头砸人的小崽子……以后,就剩一条胳膊了? 还有钱。医生嘴里那“高昂的治疗费用”,像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心口。陈默那沓厚厚的、带着异国海腥和汗碱味的钞票……够买一条命吗?够买一条胳膊吗?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像两条冻僵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心脏,勒得人喘不过气。眼前急诊大厅那片刺眼的白光和喧嚣的人声,都变得模糊、扭曲,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 裤兜里,那张照片和那片写着字的纸片,像两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死死烫着大腿的皮肉。 “他活着。别信眼睛。看手腕。” 小石头写的。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藏着这个惊天秘密,像只受惊的小兽,攥着那个小方块,想放又不敢放,最后带着它亡命奔逃,差点把命都搭进去…… 江屿……真还活着? 那个撑黑伞的鬼影……手腕上模糊的印记……真的是江屿手腕上那个烙印? 所以小石头才说“像”?像这个烙印?! 为什么?!为什么江屿不来找我?!为什么要像个幽灵一样躲在伞下?!为什么要用那些旧照、陈默的钱、鱿鱼店的传单……像撒饵一样,一根根地拨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为什么要害小石头?! 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焚天怒火的疑问,在冰冷的绝望中疯狂冲撞,找不到出口,只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 不行。不能倒在这儿。 那小混蛋还在里面吊着命。他得活下来。他欠我一个答案! 一股狠劲猛地顶了上来,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我扶着冰冷的柱子,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水泥面里,借着力,一点一点,把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膝盖还在打颤,但勉强能站稳了。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和眼泪馊味的空气呛进肺管,激得一阵闷咳。咳得胸腔生疼,眼前金星乱冒。等那股眩晕感过去,我辨认了一下方向,踉踉跄跄地朝着医生刚才说的“重症监护室”挪去。 重症监护室在急诊大楼的另一头。穿过长长的、弥漫着同样消毒水味道的走廊,光线比急诊大厅暗一些,空气也更凝滞,压抑得让人胸口发闷。偶尔有穿着隔离衣的护士脚步匆匆地走过,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疲惫和麻木。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紧闭着。门楣上亮着“重症监护室”几个冰冷的红字。门外,靠墙放着一排蓝色的塑料椅,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神情憔悴、眼神空洞的家属。没人说话,死寂像一层厚厚的灰,覆盖着每一个人。 我在靠角落的一张椅子上慢慢坐下。冰冷的塑料椅面贴着皮肤,激得我一哆嗦。后背重新抵上冰凉的墙壁,才感觉稍微稳当了一点。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磨砂玻璃门。门里面,是那个命悬一线的小崽子。他能不能活?那条胳膊……保不保得住? 时间像被冻住了,走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耳朵里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监护室里隐约传出的、隔着厚重玻璃显得沉闷模糊的仪器“嘀嗒”声。那声音,像死亡的倒计时。 裤兜里那两样东西的存在感越来越强。像两个不断汲取热量的冰核。我忍不住,再次把手伸了进去。指尖触到照片冰凉的硬角,还有那片薄薄的、带着毛糙边缘的作业纸。 没掏出来。只是隔着布料,死死地攥着。仿佛能从这冰冷的物件里,汲取到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或者……一点渺茫的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小时。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晃得人眼晕。疲惫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就在意识快要沉入那片混沌的黑暗时—— “哐当。” 重症监护室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年轻护士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个夹板,目光在门外几张疲惫的脸上扫过。 “林石头的家属?哪位是林石头的家属?”她的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带着点例行公事的急促。 “我!”我猛地惊醒,几乎是弹了起来,动作太猛带得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旁边几个家属也被惊动,投来或麻木或略带不满的目光。“我是送他来的!他……他怎么样了?”声音嘶哑得厉害。 护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看到我满身的血污和狼狈,口罩上方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手里的夹板往前一递,语速飞快:“病人现在情况暂时稳定,在严密监护。这是探视须知和物品交接单。病人身上的私人物品,按规定暂时由我们保管,等转出监护室再归还。你确认一下,签个字。” 私人物品? 小石头能有什么私人物品?除了那身破衣烂衫…… 心猛地一沉!那个染血的纸团!那个装着偷拍照的信封!难道…… 我几乎是抢过护士手里的夹板!目光急切地扫过那张打印的交接单。 物品栏里,寥寥几行字: 1. 破旧外套一件(灰色,左袖撕裂,沾有大量污渍及疑似血渍) 2. 破旧长裤一条(深色,多处磨损) 3. 破旧布鞋一双(露趾) 4. 小纸团一个(严重污损,内容不明) 纸团! 果然在! 那个染血的、包着偷拍照的信封纸团!被他们收走了! 巨大的紧张感瞬间攥紧了心脏!护士会不会打开看?看到那张照片?看到那个烙印?看到小石头写在里面的纸条?他们会不会报警?会不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纸……纸团里面是什么?”我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故作镇定地问,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捏紧了夹板边缘。 护士显然对我关注那个脏兮兮的纸团有些意外,口罩上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严重污损,看不清。按规定,非贵重物品我们只做保管,不会随意翻看内容。除非有特殊需要。”她公事公办地说,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你到底签不签?后面还有事呢!” 不会随意翻看…… 暂时不会…… 我心头那块巨石稍微松动了一丝缝隙。几乎是咬着牙,在指定位置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晚。笔迹潦草得像是鬼画符。 护士收回夹板,检查了一下签名,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缩回了重症监护室,“哐当”一声,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再次紧紧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夹板的冰冷触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碎骨头。那个纸团暂时安全了。但小石头……他的情况只是“暂时稳定”……还有那条胳膊…… 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茫然再次席卷而来。我重新跌坐回冰冷的塑料椅上,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时间依旧缓慢地爬行。 就在我被疲惫和绝望反复煎熬,意识又开始模糊的时候,一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电流,突然刺穿了混沌的脑海—— 照片背面! 那片写着“他活着。别信眼睛。看手腕。”的作业纸碎片! 是我自己揭下来的!它不在那个纸团里!它一直在我手上! 我猛地坐直身体!巨大的激动让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手指颤抖着,再次伸进裤兜深处! 指尖急切地翻找!触到了那张冰冷的照片,还有……那片薄薄的、带着毛糙边缘的小纸片! 我把它掏了出来! 惨白的走廊灯光下,那片小小的、泛黄的作业纸碎片静静躺在我的手心。上面那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迹,依旧清晰刺眼: **他活着。别信眼睛。看手腕。** 小石头留下的。不是幻觉。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字迹上,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像是要从中榨取出更多隐藏的信息。就在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纸片边缘时—— 眼角余光猛地瞥见! 在纸片背面!靠近被胶带粘过的那一侧边缘!似乎……有一小片极其极其模糊的、暗红色的……印子? 非常非常淡。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上去的。不仔细看,几乎和纸片本身的泛黄融为一体。 血? 小石头的血?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纸片翻转过来! 灯光下,纸片背面确实有一小片不规则的、极其浅淡的暗红色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按压上去,留下的极其模糊的印记。 痕迹很淡,边缘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似乎是……两个字?! 两个字? 不是铅笔写的!是血印上去的!极其模糊! 巨大的紧张让我的呼吸都屏住了!我把纸片凑到眼前,对着惨白的灯光,眼睛瞪得生疼,死死地辨认着那片模糊的暗红痕迹! 轮廓……歪歪扭扭…… 第一个字……像是……一个“鱼”字旁?右边……看不清楚…… 第二个字……像个……“王”字?! 鱼……王? 鱿……王?! 鱿王?! 鱿王之王?! 轰——!!!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鱿王之王! 那张印着巨大鱿鱼、开在大学城后面老百货旧址、江屿曾指着说要给我开烧烤店的那个位置的……鱿鱼店传单! 小石头……他在什么时候?在昏迷前?还是……在攥着这个纸团奔逃的时候?用最后一点意识,用沾着自己血的手指,在这片纸的背面……按下了这两个字?! 为什么?! 鱿王之王……和江屿的烙印……和那个撑黑伞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漩涡,瞬间将我吞噬!线索像断裂的珠子,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串不起来! 江屿手腕上的烙印。 撑黑伞男人手腕上模糊的印记。 小石头呓语的“像……” 小石头血写的“鱿王”! 还有那个开在江屿梦想之地上的、刺眼的鱿鱼店!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 那个幽灵一样的撑黑伞男人……鱿王之王……难道是他的据点?!是他控制着江屿的地方?!还是……那里藏着解开烙印秘密的钥匙?!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我猛地攥紧了那片带着血痕的纸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冰冷的塑料椅面再也无法支撑身体,我扶着冰凉的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 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重症监护室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上。 小石头……你给老子撑住! 鱿王之王……老子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家什么店! 第32章 鱿王 重症监护室外那条惨白冰凉的走廊,像条望不到头的死胡同。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消毒水味混着绝望的馊气,顶得人太阳穴直跳。靠墙坐着的几个家属,脸跟刷了层石灰似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磨砂玻璃门,像等着阎王爷翻牌子。 我靠在冰凉的墙上,后背硌着墙皮粗糙的颗粒。裤兜里,那片写着血字的纸片,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布料死命烫着大腿肉。 鱿王。 鱿王之王。 那家开在江屿梦想之地上的、油光水滑的鱿鱼店!那张俗艳刺眼的传单!像根毒刺,狠狠扎在记忆里。 小石头最后用血按下的这两个字,像把生锈的钥匙,捅开了脑子里的锁,无数个念头疯狗似的冲出来撕咬。 那家店……跟江屿手腕上那个鬼画符烙印有关? 跟那个打伞的鬼影有关? 小石头为什么临死前要留下这个? 巨大的谜团像冰冷的铁链,缠得人喘不过气。医院这地方待不下去了。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死亡的味道,每一秒都在消耗着那点摇摇欲坠的力气。 那小混蛋有医生看着,暂时死不了。他那条胳膊……截不截……钱的事……容后再想。 现在,得去那个地方看看。 鱿王之王。 我扶着冰凉的墙壁,把自己从塑料椅子上拔起来。腿脚还是麻的,像踩在棉花上。踉跄着穿过死寂的长廊,重新踏入急诊大厅那片喧嚣刺眼的白光里。人声、哭声、金属碰撞声,像无数根针扎着耳膜。我低着头,避开那些或麻木或探究的目光,像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孤魂,一步一挪地蹭出了急诊大楼的大门。 外面天光大亮。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砸下来,晃得人眼前一片发白。空气里是城市特有的、混合着尾气和灰尘的燥热,猛地灌进鼻腔,呛得我一阵咳嗽。习惯了医院的阴冷,这突如其来的光和热,像滚烫的烙铁烫在皮肤上。 辨了辨方向。南城区解放路77号。老百货旧址。大学城后面那条街。江屿当年无数次指着那个街角,意气风发地说“以后咱的店就开这儿,气死对面那家”的地方。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钝痛顺着神经蔓延开。 招手拦了辆破旧的出租车。司机是个油腻的中年胖子,叼着烟卷,斜眼打量着我这一身血污狼藉,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戒备。 “南城区解放路77号。”我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 “嗬,您这……”司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晦气”两个字吐出来,只是摇下车窗,让烟味和外面的风灌进来,试图冲散车里可能沾染的“不祥”气息。车子发动,汇入喧嚣的车流。 我把头靠在冰凉的、布满划痕的车窗玻璃上。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五光十色的广告牌……一切繁华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 脑子里乱得像被台风扫过的垃圾场。江屿旧照上那个扭曲的烙印。巷口黑伞下模糊的手腕印记。小石头卡在喉咙里的“像……”字。还有那片染血的纸片上,歪歪扭扭的“鱿王”血痕…… 它们像无数根断裂的线头,在眼前疯狂飞舞,却怎么也抓不住,理不清。 车子最终在一个热闹的街口停下。 “到了,解放路77号。前面人多,不好调头,您这儿下吧。”司机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带着尽快摆脱麻烦的急切。 付了钱,推门下车。一股混杂着食物香气、油烟味、人汗味和劣质香水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将我包裹。 眼前,就是那条曾经熟悉的街道。大学城后面,曾经略显破败却充满烟火气的后街。几年过去,这里被彻底翻新改造,铺上了光洁的地砖,两侧店铺装修得花里胡哨,巨大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刺眼的红蓝光芒,各种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叫卖声、揽客声混杂在一起,喧嚣得让人头晕目眩。 而街角最显眼的位置,那个江屿曾无数次指点江山的街角,此刻矗立着一家规模庞大、装修俗艳到极致的店铺。 巨大的、油光发亮的烤鱿鱼模型被悬挂在店门上方,在阳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泽。霓虹招牌嚣张地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鱿王之王·旗舰店】** 背景是俗气的金色波浪纹,字体巨大而张扬,带着一种暴发户般的粗鄙和炫耀。店门敞开,里面人头攒动,油烟裹挟着浓烈的孜然、辣椒粉和海鲜烧烤的霸道香气,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瞬间盖过了街上其他所有味道。 “鱿鱼须!买一送一!管够!” “新店开业!特大优惠!鱿王之王!吃了还想吃!” 门口两个穿着统一红黄制服、戴着滑稽鱿鱼头饰的年轻店员,卖力地挥舞着手中的促销牌,用扩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吆喝着,脸上堆着夸张的、模式化的笑容。 “管够”……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针,狠狠扎在耳膜上。 照片上江屿爽朗的笑声,他搂着我肩膀的温度,那句带着少年意气、掷地有声的承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记忆最深处—— **“晚晚,笑一个!以后哥给你开个比这大十倍的烧烤店!鱿鱼须管够!”** 现在,这家开在他梦想之地上的店,用同样两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带着油腻的嘲弄,狠狠扇在脸上。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更深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起!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白痕。脸上干涸的血污绷得皮肤生疼。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那几乎要将人撕裂的复杂情绪。迈开脚步,像一滴融入油锅的水珠,无声地汇入了店门口喧嚣拥挤的人流。 店里更是人声鼎沸,热浪熏天。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几个区域,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塑料桌椅。几乎座无虚席,大多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还有带着小孩的家庭。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油烟味、汗味、食物香气和一种廉价香精的味道。巨大的音响放着节奏强烈的流行歌曲,震得人心脏跟着狂跳。 墙壁上贴满了巨大的、油光发亮的鱿鱼烧烤图片,背景是俗艳的金色。穿着红黄制服的服务员端着堆满铁盘串串的托盘,在拥挤的桌椅间穿梭,动作麻利却带着一丝被油烟熏透的麻木。 收银台排着长队。穿着同样制服的收银员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脸上是职业性的微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我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喧嚣嘈杂、光影晃动的店内缓缓扫过。 寻找什么? 那个烙印?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还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视线掠过一张张被油烟熏得发亮、带着兴奋或满足表情的食客的脸;掠过服务员沾着油渍的红黄制服袖口;掠过墙壁上那些巨大、油腻的鱿鱼图片……一切都显得正常,却又透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虚假繁荣。 就在目光扫过靠近后厨通道附近的一张收桌台时—— 一个穿着同样红黄制服、正在麻利地收拾残羹冷炙的男服务员,侧对着我。他动作很利索,低着头,只能看到小半边侧脸和一头被汗水打湿的短发。 吸引我目光的,是他撸起袖子、正在擦拭桌面的右手小臂! 在他右手小臂的外侧,靠近手肘的位置……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深色的印记?! 隔着几米远,店里光线又晃,油烟弥漫,看得并不真切。但那块深色的轮廓,像一块突兀的污迹,瞬间攫住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烙印?! 是那个扭曲的鬼画符?! 心脏猛地一缩!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挤了过去!动作有些急切,撞到了旁边一个端着饮料的胖女人。 “哎哟!看着点啊!”胖女人不满地嚷嚷,饮料差点洒出来。 “对不起。”我哑着嗓子敷衍了一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服务员的手臂,脚步不停。 距离拉近了一些。 那个服务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擦拭桌面的动作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一张很普通、甚至有些木讷的年轻脸庞,额头上全是汗珠。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我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右手小臂外侧! 看清了! 那里确实有一块深色的印记!但……不是照片上那种扭曲诡异的符号! 而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像是用劣质墨水纹上去的……卡通鱿鱼图案?! 图案很小,线条粗糙,鱿鱼须画得歪七扭八,甚至有点滑稽可笑。旁边似乎还纹了两个字,太小,看不清,但肯定不是那个烙印。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那点刚刚燃起的火星。不是。只是一个愚蠢的店铺员工标志?或者个人喜好? 我僵在原地,巨大的落差让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那个服务员被我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更加不自在了,眉头皱紧,迅速放下抹布,把撸起的袖子拉了下来,遮住了那个可笑的卡通鱿鱼。然后端起装满垃圾的塑料盆,低着头,快步朝着后厨通道的方向走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晃动的塑料门帘后面。 “鱿鱼须好了!18号!”一声粗犷的吆喝从后厨方向传来,带着浓重的油烟味。 我站在原地,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拉远,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巨大的茫然。线索断了?难道小石头用血按下的“鱿王”,指的就是这个愚蠢的卡通纹身?还是……另有玄机? 目光不甘心地再次扫过店内。墙壁上巨大的鱿鱼图片,收银台忙碌的身影,穿梭的服务员……一切都笼罩在油腻的烟火和虚假的热闹之下。 那个烙印……那个撑黑伞的鬼影……到底藏在哪儿? 就在我几乎要被巨大的失望和疲惫淹没时—— 眼角余光猛地瞥见! 后厨那扇晃动的塑料门帘再次被掀开! 这次出来的,不是服务员。是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高高厨师帽的男人。他端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托盘,上面堆满了刚烤好的、滋滋冒油的鱿鱼须串。油烟和热气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 吸引我目光的,不是鱿鱼须。 而是他端着托盘、暴露在油烟中的左手! 那只手的手背上……靠近腕骨的位置……似乎……也有一小块深色的印记?! 光线被油烟和热气扭曲,距离又远,看得极其模糊。但那块深色的轮廓……似乎……隐约透出一点扭曲的、非自然的线条感?! 和照片上江屿手腕内侧那个烙印的扭曲感……有点像?!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血液瞬间涌向四肢!巨大的紧张感让我的手指都微微发麻! 这一次,我没再贸然靠近。刚才的教训还热乎着。我像一截冰冷的木头,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厨师的手背,试图穿过晃动的油烟,看得更真切一些。 厨师似乎毫无察觉,端着沉重的托盘,脚步沉稳地走向出餐口。他的手很稳,手背上沾着油污和炭灰。那块深色的印记在油污下若隐若现,始终无法完全看清。 就在他即将走到出餐口,把托盘递给一个服务员时—— 他的左手小指,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一个非常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像是无意识的神经抽动?又像是……某种极其隐晦的肢体语言?!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 “哗啦——哐当!!!” 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刺耳声响,猛地从后厨通道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某种重物轰然倒地的闷响!震得整个店铺的地面都仿佛微微颤抖了一下!音响里的音乐也跟着卡顿了一瞬! 巨大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惊呼声、询问声四起! 那个端着托盘的厨师动作猛地一僵!手背上那块模糊的印记瞬间被握紧托盘的指关节挡住!他猛地转头看向后厨通道,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店里的喧嚣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几个服务员和店长模样的人脸色一变,慌忙朝着后厨通道冲去! “怎么回事?!” “快去看看!” “小心点!” 混乱中,那个厨师迅速把托盘塞给服务员,也转身跟着冲进了晃动的塑料门帘后! 后厨通道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咒骂和混乱的脚步声。 我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刚才厨师手背上那模糊的印记,和他小指那极其细微的蜷缩动作,像慢镜头一样在脑中反复回放。 巧合?意外?还是…… 那个烙印……真的在这里?! 后厨那声巨响……是什么?! 那个撑黑伞的幽灵……会不会就在这油腻的烟火之后?! 巨大的寒意混合着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惊悸,顺着脊椎疯狂爬升!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目光死死盯住那扇仍在晃动的、通往未知的后厨门帘。 鱿王之王……这地方,果然有鬼! 第33章 地窖 后厨通道口那扇油腻的塑料门帘还在晃悠,像条被钉住了尾巴还在垂死挣扎的蛇。刚才那声“哐当”巨响的余音,还在人耳朵里嗡嗡地撞。店里乱成一锅粥。食客们伸长了脖子往黑黢黢的通道里瞅,议论声嗡嗡嗡地涨潮,盖过了音响里没心没肺的流行歌。几个穿红黄制服的服务员和那个店长模样的胖子,早就像被火燎了屁股的耗子,一头扎进了门帘后面。 那个手背上有印子的厨师,也跟着冲进去了。人影一晃,就消失在那片晃动的油腻帘子后面,快得像幻觉。 我钉在原地,像根插在油锅里的冰柱子。耳朵里灌满了乱糟糟的人声,可脑子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警兆强行冻住了。 不是幻觉。 他手背上那玩意儿……虽然隔着油烟热气看不真切,但那模糊的、扭曲的轮廓感……像!太像江屿照片上那个鬼画符了! 还有他那根小指头……最后那一下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蜷缩……像被电打了似的抽搐?还是……某种信号?! 心在腔子里擂鼓,撞得肋骨生疼。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黏在冰凉的血污衣服上,又冷又腻。 后厨那声巨响……是什么?摔了东西?还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动静?为了掩盖什么?或者……是为了警告?! 那个撑黑伞的鬼影……他是不是就在这后头?!像只藏在油污里的毒蜘蛛,冷眼瞅着前厅的闹剧?!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杆子嗖嗖往上爬,手脚都有些发僵。可脚下像生了根,没动。不能动。现在冲进去,就是自投罗网。得等。等这阵乱子过去。 店长很快又从门帘后面钻了出来,脸上堆着油腻的假笑,手里拿着个摔瘪了的不锈钢大盆,对着食客们团团作揖:“各位!各位!不好意思!一点小意外!后头伙计手脚笨,摔了个盆!没吓着大家吧?没事没事!今天鱿鱼须继续买一送一!管够!大家吃好喝好!”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乎劲儿,试图把刚才那点小插曲抹平。食客们见没啥大事,又被“买一送一”勾着,议论声很快小了下去,注意力又回到了桌上的烤串和啤酒上。震耳的音乐声重新占据了主导。 喧嚣,再次如同油腻的潮水,将店铺淹没。 我依旧站在原地,像块格格不入的礁石。目光死死盯着那扇晃动的门帘。那个店长拿着摔瘪的盆进了后厨,再没出来。那个手背有印子的厨师……也没再露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店里的油烟味混着人身上的汗味,熏得人脑仁发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油腻的等待耗尽最后一点耐心时—— 塑料门帘再次被掀开。 这次出来的,还是那个店长。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职业假笑,但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他一边用块脏兮兮的白毛巾擦着油手,一边朝着收银台那边走去,嘴里还在跟旁边的服务员交代着什么。 就在他转身走向收银台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 就在那扇塑料门帘被掀开又落下的缝隙里!在店长身后那片被油烟熏得发黑的后厨通道墙壁上! 似乎……挂着一块小小的、方形的、不起眼的金属牌子?! 牌子不大,颜色和油烟熏黑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上面好像……印着什么东西?! 光线太暗,门帘晃动太快,根本看不清!但那牌子方方正正的轮廓,还有上面隐约透出的一点暗色图案轮廓……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混沌的脑海! 烙印?! 那个鬼画符?!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没有丝毫犹豫!我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趁着店长和服务员说话的空隙,借着几桌起身结账食客的遮挡,身体微弓,脚步极轻极快,几乎是贴着墙边,无声无息地朝着后厨通道口滑了过去! 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快到连自己都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轰鸣! 几步就蹭到了油腻的塑料门帘边。浓烈的油烟味、辣椒粉的呛鼻气息、还有某种肉类烤焦的糊味,混合着后厨特有的、更浓重的腥臊气,猛地灌了出来,顶得人一阵反胃。 我屏住呼吸,侧着身,用肩膀极其轻微地顶开一条门帘缝隙,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穿透弥漫的油烟和昏暗的光线,精准地射向刚才瞥见的那块墙壁! 找到了! 就在通道入口往里几步远的右侧墙壁上!一块大约巴掌大小、灰扑扑的金属牌子,被几颗生锈的螺丝钉固定在熏黑的瓷砖上! 牌子上没有字。 只有一个图案。 一个极其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图案——几条扭曲盘绕的线条,共同指向中心一个不规则的小点。线条扭曲诡异,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莫名心悸的张力! 不是照片上江屿手腕那个烙印的细节复制!但那种扭曲的、非自然的、仿佛带着某种邪恶生命力的线条感……神似! 轰——!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汗毛根根倒竖! 是它! 就是这种扭曲感! 虽然简化了,但绝对是同源的东西!像是一个核心符号的简化标记! 那个烙印……那个鬼画符……果然和这家店有关! 巨大的惊悸和一种终于抓住狐狸尾巴的狂喜,在胸腔里疯狂对冲!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僵!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喂!你谁啊?!后厨重地!顾客止步!”一声粗鲁的呵斥猛地从通道深处炸响!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毫不掩饰的警惕! 一个穿着油腻白色厨师服、膀大腰圆的墩子手(配菜工)正端着一大盆洗好的蔬菜走过来,看到我鬼鬼祟祟地扒着门帘往里看,立刻瞪起了牛眼,粗声粗气地吼道! 巨大的呵斥声在相对安静的后厨通道里格外刺耳!瞬间引来了里面其他几个厨师的侧目! 心脏骤然缩紧!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被发现了! 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缩回头!身体像绷紧的弹簧瞬间释放!朝着通道口旁边一个堆放着空啤酒箱和杂物的狭窄缝隙就钻了进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几乎就在我身体完全缩进阴影的瞬间! 塑料门帘被粗暴地掀开!那个墩子手厨师探出半个身子,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狐疑和怒气,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门口附近扫视! “人呢?!刚才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他粗声问外面一个正在传菜的服务员。 “啊?没看见啊?”服务员端着盘子,一脸茫然。 墩子手厨师骂骂咧咧地又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缩回头,门帘“哗啦”一声重新落下,隔绝了里面嗡嗡的议论声。 我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啤酒箱后面,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刚才那一下,太险了! 那牌子!那扭曲的符号! 它就在里面!像一块指路牌!指向更深的地方! 巨大的冲动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不能退!必须进去!看看那牌子后面到底藏着什么!看看那个烙印的秘密!看看那个撑黑伞的幽灵是不是就盘踞在这里! 等待。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耳朵捕捉着通道里的动静。墩子手厨师的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了。里面似乎又恢复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和炒勺翻动的声响。 机会! 我像一道无声的阴影,再次从啤酒箱的缝隙中滑出。这一次,没有丝毫停顿!趁着门帘晃动的间隙,身体如同泥鳅般滑了进去,脚步落地无声,瞬间融入后厨通道弥漫的油烟和昏暗之中。 浓烈呛鼻的油烟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生肉、海鲜、辣椒和洗洁精的复杂气味。通道狭窄,两侧是油腻腻的灶台、巨大的冰柜和堆满食材的操作台。几个厨师正在各自的灶前忙碌,火光映着他们沾满油汗的脸,没人注意到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右侧墙壁上那块灰扑扑的金属牌子!它就在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 贴着冰凉的墙壁,放轻脚步,像一道移动的影子,快速而无声地朝着牌子靠近!心脏在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得如同擂鼓。 近了! 更近了! 就在距离牌子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 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 就在牌子正下方!靠近墙角的地方!光线最昏暗的角落里! 地面上……似乎……有一块方形的、颜色比周围地砖略深一些的……活动盖板?! 盖板不大,一米见方,边缘似乎有极细微的缝隙!上面沾满了油污和踩踏的痕迹,几乎和油腻的地面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那块牌子像路标一样指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发现! 地下室?! 这油腻恶臭的鱿鱼店后厨下面……竟然藏着个地下室?! 巨大的寒意混合着更深的惊悸,瞬间攫住了心脏!那个烙印符号的牌子……像一把钥匙,指向了这个隐藏的入口!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江屿……他们……就在这下面?! 巨大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我强压下几乎要伸出去掀开盖板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行!太冒险!下面什么情况完全未知!万一有守卫……万一…… 就在这时! “哗啦——!” 通道更深处,靠近冷库的方向,传来塑料门帘被掀开的声响!脚步声响起!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是那个店长!他正和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管理层的男人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一边朝着通道口这边走来!两人脸色都有些凝重! 要被堵在通道里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锥刺穿头皮!电光火石间!我猛地扫视四周!目光瞬间锁定了通道左侧!那里堆着几个巨大的、散发着酸馊味的泔水桶!桶后面,恰好有一个狭窄的、被阴影笼罩的死角! 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蓄满力的猎豹,猛地向左侧扑去!动作迅捷无声!在店长和西装男转过拐角的前一秒,将自己彻底塞进了泔水桶后面那个狭窄、散发着恶臭的阴影里! 身体紧贴着冰冷油腻的墙壁,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泔水桶里散发出的浓烈馊臭味直冲鼻腔,熏得人阵阵作呕。 脚步声越来越近。 店长粗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妈的,又差点出事!说了多少次,下面那扇门要轻点关!那破门轴锈死了,用力大了就震得上面咣当响!刚才是谁下去了?老刘?还是……” “嘘!”西装男立刻压低声音打断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小声点!忘了规矩了?!管好你手下人的嘴!下面的事,少打听!把牌子看好了就行!别让生人靠近!” 两人的脚步声停在通道口附近,离我藏身的泔水桶只有几步之遥!我甚至能闻到店长身上那股浓重的油烟味和西装男身上廉价的古龙水味。 “牌子……牌子在那儿呢,好好的。”店长似乎有点不服气,但还是压低了声音,朝着我藏身方向旁边的墙壁指了指——正是那块印着扭曲符号的金属牌子! “嗯。”西装男似乎看了一眼,语气缓和了些,“最近风声紧,都打起精神。鱿王之王这块牌子不能倒。‘鱿鱼’的标记就是咱们的护身符,也是规矩。懂吗?” 鱿鱼?! 鱿鱼的标记?! 轰——!!!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鱿鱼?! 那个扭曲的鬼画符……被他们称作……“鱿鱼”的标记?! 小石头用血按下的“鱿王”……难道指的不是这家店的名字……而是……这个符号?!这个被他们当作护身符和规矩的……“鱿鱼”标记?!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失控的列车,疯狂撞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江屿手腕上的烙印……撑黑伞男人模糊的印记……后厨墙壁上的牌子……被称作“鱿鱼”标记……还有那个藏在泔水桶旁边的、通往未知的地下入口…… 这一切……瞬间被一条冰冷诡异的线……强行串联了起来! 那个烙印……那个符号……它真正的名字……叫“鱿鱼”?! 它代表着什么?一个组织?一个标记?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西装男和店长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是在交代一些无关紧要的店务。脚步声响起,两人终于朝着通道外走去。塑料门帘“哗啦”一声响,他们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后厨通道里,只剩下灶火的呼呼声、炒勺的碰撞声,还有泔水桶里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恶臭。 我依旧蜷缩在冰冷恶臭的阴影里,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后背紧紧抵着油腻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目光,穿过泔水桶的缝隙,死死钉在地面上那块颜色略深的方形盖板上。 下面…… 那个被称为“鱿鱼”标记所守护的地方…… 江屿……是不是……就在那里面?! 第34章 铁笼 泔水桶的馊臭味像无数条冰冷的蛆虫,钻进鼻腔,往脑仁里钻。胃里翻江倒海,酸水一阵阵往上顶,又被死死压下去。后背紧贴着油腻冰凉的墙壁,皮肤黏腻腻的,和衣服冻在一起。西装男和店长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帘外,通道里只剩下灶火的呼呼声、铁勺刮擦锅底的刺耳噪音,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目光,死死钉在墙角那块颜色略深的方形盖板上。 “鱿鱼”的标记…… 护身符…… 规矩…… 西装男冰冷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冰碴子,反复在耳边刮擦。 下面…… 那里面……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冲撞。江屿……那个手腕上烙着“鱿鱼”标记的人……是不是就在那下面?!那个撑黑伞的鬼影……是不是就盘踞在那片黑暗里?! 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馊臭和油烟味呛得肺管生疼。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狂跳的心脏。侧耳细听,通道深处靠近冷库那边的塑料门帘没动静,最近的灶台前,一个厨师正背对着这边,全神贯注地颠着炒锅,火光映着他汗津津的后颈。 机会! 像一道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我猛地从泔水桶后的阴影里弹射而出!动作迅捷无声,落地时脚尖轻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两步就跨到了墙角那块盖板前! 蹲下身。手指触到盖板冰冷的边缘,入手是油腻滑腻的触感。盖板是厚重的铁板,边缘确实有一圈细微的缝隙,被厚厚的油污和踩踏的泥垢填满。盖板中央,没有把手,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式的金属小圆环。 我伸出食指,勾住那个冰冷的金属小圆环,试探着用力往上提! 纹丝不动! 盖板沉重得超乎想象!像焊死在了地上! 巨大的失望瞬间涌上心头。不行?锁住了? 指甲抠进圆环边缘的油污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再试!用尽全力!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盖板边缘的缝隙似乎……松动了一丝丝?!有戏! 不是锁!是锈死了!或者被油污泥垢彻底糊住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压倒了恐惧!我屏住呼吸,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右手食指上!指甲死死抠住冰冷的金属环,手臂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起!给我起! “嘎吱——嘎吱吱——!” 刺耳的金属呻吟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响起!盖板边缘的油污和泥垢簌簌落下!沉重的铁板,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上掀起了一道寸许宽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混合着陈年霉味、铁锈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阴湿气息,猛地从缝隙里汹涌而出!如同地底深处沉睡了千年的恶鬼,朝着我的面门狠狠扑来! 那气味……比泔水桶的馊臭更让人窒息!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咽喉! 缝隙太窄,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股刺骨的阴寒和死亡般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下面的不同寻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撞得肋骨生疼!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用肩膀死死顶住沉重的盖板边缘,不让它回落。左手迅速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油腻的通道里亮起微弱的光。没有信号。顾不上!打开手电筒功能! 一道惨白的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刺入那道狭窄的缝隙! 光柱穿透弥漫的、带着霉尘的阴冷空气,瞬间照亮了下方一小片区域! 不是想象中的台阶! 而是……一架几乎垂直向下的、锈迹斑斑的铁梯!梯子固定在水泥井壁上,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铁锈和滑腻的苔藓!光柱顺着梯子往下照,只能看到下面似乎是个不大的空间,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光线边缘似乎堆着一些模糊的杂物轮廓。 更深的黑暗中,仿佛蛰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存在。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头皮阵阵发麻! 没有退路了! 我咬紧牙关,肩膀再次发力!沉重的盖板被掀开一个更大的豁口,足够一人勉强通过!那股阴冷刺骨的地底气息更加汹涌地喷薄而出! 不再犹豫!我一手撑着盖板边缘,一手拿着亮着惨白灯光的手机,将身体小心翼翼地探入豁口!冰冷的铁梯扶手触手滑腻冰凉,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脚尖试探着,踩在了最上端一根同样冰冷滑腻、布满锈迹的横档上! 稳住身体。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霉味和阴冷气息呛得肺叶生疼。手机的光柱向下扫去,梯子下面大约三四米深就是地面。 下去! 动作不敢太大,怕发出声响惊动上面。我像一只壁虎,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往下挪。冰冷的铁锈沾满了手心,滑腻腻的。每一次落脚都极其谨慎,踩在梯子横档的边缘,避开中间可能被踩断的锈蚀部位。鞋底和锈铁摩擦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却如同擂鼓般清晰。 终于,双脚踩到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只有手机那一道惨白的光柱,如同风中残烛,勉强撕开一小片混沌。光柱扫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像无数细小的幽灵在光束中飞舞。霉味、铁锈味,还有一种……淡淡的、仿佛某种化学药剂残留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地底坟墓的味道。 空间不大,像个废弃的储藏间。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布满霉斑和水渍洇开的深色痕迹。墙角堆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看不出原貌的杂物,像是破损的木质货架和几个瘪了的油桶。 光柱缓缓移动。 突然! 光束的边缘,猛地扫到了什么东西! 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光线被一个巨大的、方形的、蒙着深色厚布的物体挡住了! 那是什么?! 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警兆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我屏住呼吸,脚步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踩在枯骨上的声响。 距离拉近。 光柱聚焦。 那深色的厚布……像是某种极其厚重、专门用来隔光隔音的绒布!边缘用粗糙的麻绳紧紧捆扎着,固定在方形物体的框架上! 像……像一个巨大的笼子?!上面蒙着布?!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脑海! 江屿……难道……被关在这笼子里?! 那个撑黑伞的鬼影……就是这样囚禁他的?! 巨大的愤怒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我攥紧了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的光!光柱颤抖着,死死钉在那块深色的绒布上! 里面……是什么?! 必须掀开! 这个念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我猛地向前一步!伸出沾满铁锈和冷汗的左手,颤抖着,朝着那块冰冷厚重、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绒布边缘抓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绒布粗糙表面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锥凿进耳膜的金属脆响! 不是从笼子里发出的! 是从……身后?!入口的方向?! 我浑身剧震!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心脏!猛地回头!手机的光柱如同惊惶的探照灯,瞬间扫向铁梯和入口盖板的方向! 惨白的光柱下! 入口的盖板,不知何时,已经被无声无息地重新盖上了! 严丝合缝! 而就在盖板下方的阴影里! 一道修长、沉默的黑色身影,如同从地底渗出的墨汁,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宽大的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惨白的手机光柱,吝啬地照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来了! 他竟然……真的在这里!在这地底深处! 伞沿下,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刺眼的光柱和弥漫的灰尘,冰冷地、精准地锁定了我!那目光,像两把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炸开! 跑! 必须跑!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我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个角落里的笼子!不再管什么江屿!所有的力气都用来逃命! 脚下发力!朝着远离入口、远离那个黑色幽灵的方向猛冲!手机的光柱在黑暗中疯狂晃动,像一条受惊的白蛇! 这地窖不大!一定还有别的出口!通风口?管道?任何能逃出去的地方! 光柱疯狂扫视着墙壁!粗糙的水泥墙面在晃动中如同鬼影幢幢!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霉斑和水渍! 身后,没有脚步声。 只有一片死寂。 和那道冰冷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视线。 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心头!就在光柱扫过房间最里面那个角落时—— 刚才被巨大恐惧忽略的细节,猛地刺入眼帘! 在那蒙着厚布的方形物体旁边!紧贴着墙角的地方!水泥墙壁上……似乎……有一道极其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缝隙?! 门?! 一道暗门?! 巨大的狂喜如同救命稻草!我像抓住最后一丝生机的溺水者,朝着那个角落亡命扑去! 手机光柱死死钉在那道缝隙上!没错!是一扇门!一扇嵌入水泥墙体的、极其隐蔽的暗门!门板颜色和墙壁几乎融为一体,边缘只有一道细微的缝隙! 门把手呢?! 光柱急促地扫过!在门板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嵌入式的金属凹槽! 是推拉的?!还是…… 顾不上多想!我扑到门前,左手用尽全力按住门板一侧!右手拿着手机,光柱死死照着那个金属凹槽! 推!纹丝不动! 拉!毫无反应! 巨大的绝望再次涌上!锁住了?!还是…… 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凹槽!凹槽的形状……似乎……有点眼熟?! 像……像一个扭曲的符号?!几条缠绕的线条,指向中心一个点?! “鱿鱼”的标记?! 轰——!!!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 这暗门……需要“鱿鱼”标记来开启?!就像后厨墙上那块牌子一样?! 我上哪儿找那鬼东西去?!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玩弄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链,死死缠住了四肢!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机的光柱因为手臂的颤抖而在黑暗中疯狂晃动! 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依旧如同实质般钉在我的后背上。 逃不掉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心脏。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突然从那蒙着厚布的方形物体后面传了出来! 声音很轻,带着无法形容的痛苦和虚弱,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神经上! 笼子里……有人?! 是江屿?! 巨大的震惊让我猛地扭头!手机的光柱不受控制地扫向那个角落! 就在光柱扫过厚布边缘缝隙的刹那—— 一只惨白的手,猛地从厚布下方的缝隙里伸了出来! 五指张开,死死地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指尖……沾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那手……瘦得皮包骨头!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紫色的陈旧淤痕!手腕处……被一个冰冷的、厚重的金属环死死箍住!金属环连接着一条粗大的铁链,一直延伸到厚布覆盖的黑暗深处! 而就在那只惨白的手腕内侧! 靠近金属环箍住的位置! 一个清晰的、深色的、扭曲诡异的烙印图案!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了那毫无血色的皮肤上! 正是照片上江屿手腕上的那个! 一模一样! “江……江屿?!”一声破碎的、带着巨大震惊和恐惧的嘶吼,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声音在死寂的地窖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那只惨白的手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猛地剧烈地颤抖起来!五指更加用力地抠着地面,指甲划过水泥,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嗬嗬”声! “晚……晚……”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到几乎听不见、却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烫穿灵魂的气音,艰难地从厚布后面挤了出来! 轰——!!!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天旋地转!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手机差点脱手掉落! 真的是他! 江屿!他真的还活着! 像条狗一样被铁链锁着!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笼子里! “江屿!”巨大的悲痛和焚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我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朝着那个角落猛扑过去!什么撑黑伞的鬼影!什么逃命!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我要救他!把他从这个地狱里拖出去! 就在我扑到笼子边,手指即将抓住那块厚重绒布的瞬间—— 身后,那道一直如同鬼魅般静立的黑色身影,动了。 脚步声,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在冰冷死寂的地窖里响起。 哒。 哒。 哒。 如同死亡的鼓点,一步步逼近。 第35章 地底亡音 “哒。” “哒。” “哒。” 皮鞋敲击冰冷水泥地面的声音,如同冰锥,一下,又一下,凿进死寂的空气里,也凿进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来了。 就在身后。 那脚步声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却比任何狂奔的野兽更让人肝胆俱裂。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我疯狂跳动的心脏上。巨大的阴影无声地覆盖过来,冰冷、粘稠,带着铁锈、霉味和死亡的气息,沉沉地压在我的脊背上。我甚至能感觉到背后空气的凝滞,皮肤瞬间绷紧,汗毛根根倒竖,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 “江屿!” 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最后一点力气嘶喊,身体本能地扑向那只从厚重绒布下伸出的、惨白枯瘦的手!指尖离那沾满污垢和暗红血迹的皮肤只有一寸之遥! “别碰他。” 三个字。 冰冷,平直,毫无起伏。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耳膜,穿透沸腾的恐惧与愤怒,带来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 声音的来源就在我身后,极近!近得仿佛能感觉到那柄巨大黑伞边缘散发的、非人的阴冷气息! 扑出去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指尖距离江屿的手只有一丝缝隙,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巨大的恐惧化作无形的枷锁,瞬间箍住了我的四肢百骸!背对着那道阴影,我甚至不敢回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僵硬的脖颈,又瞬间被抽空,留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片空白的窒息。 时间被拉长、凝固。地窖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身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还有……笼子里,江屿那只手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以及喉咙深处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嗬……嗬……”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撕心裂肺。 “转过来。”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声音,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冻透的石头,本能地抗拒着这个动作。转过去?面对那个撑黑伞的魔鬼?那双隐藏在伞沿阴影下、能冻结血液的眼睛? “别让我说第二遍。”声音里渗出一丝不耐烦的寒意,周围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几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恐惧在脑中激烈撕扯。跑?这地窖是死路!唯一的出口在他身后!暗门需要“鱿鱼”标记,我根本没有!反抗?赤手空拳,对上这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男人? 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江屿最后的希望也破灭!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鞋底摩擦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终于,身体完全转了过来。 手机的光柱在剧烈的颤抖中,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撞向声音的来源! 惨白的光线,撕裂了粘稠的黑暗,瞬间勾勒出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 高大,修长,裹在一身纯黑之中,仿佛本身就是黑暗凝聚的实体。宽大的黑伞微微倾斜,伞沿投下的阴影,像一道无情的分界线,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只留下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和那双……眼睛。 光柱刺眼,他却似乎毫不在意。 阴影之中,两点寒芒骤然亮起!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某种冷血爬行动物在黑暗中的反光!冰冷,无机质,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和……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穿透光柱,狠狠扎进我的瞳孔深处!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抖,光柱疯狂晃动,几乎脱手! 那双眼睛!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是深渊!是寒潭!是能吞噬一切光明的虚无!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双腿一软,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粗糙、布满霉斑的水泥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刺入骨髓,却丝毫无法缓解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恐惧! “你……你是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被寒风撕碎的枯叶。背抵着墙,冰冷的坚硬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支撑,仿佛这堵腐烂的墙壁是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屏障。 黑伞下的男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从地狱深处搬来的黑色雕像。光柱落在他纯黑的西装上,如同被吞噬,没有反射出任何光泽。伞沿投下的阴影在他脸上缓缓移动,却始终吝啬地不肯显露更多。 死寂重新笼罩。 只有我粗重如牛的喘息,和笼子里江屿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呜咽。 “嗬……嗬……”那声音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动都带着濒死的绝望。 黑伞下的男人似乎微微侧了侧头,冰冷的视线从我惊恐的脸上,缓缓移向角落那个蒙着厚布的方形物体。那目光,如同在审视一件早已失去价值的破烂物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 “他还没死透?”冰冷的声线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比我想象的……顽强一点。”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怒火,混合着极致的悲愤和恐惧,如同岩浆在我冰冷的胸腔里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那几乎将我压垮的恐惧! “畜生!!”嘶吼声带着血沫,从我颤抖的唇齿间迸发出来!身体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蛮力,猛地从冰冷的墙壁上弹起!不再看他那双令人发疯的眼睛,视线死死钉在那块厚重的绒布上! “江屿!别怕!我来了!!”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不管不顾地再次朝着角落扑去!什么黑伞!什么魔鬼!都去死!我要掀开这块布!我要把江屿从那个地狱里拖出来! 手指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抓向绒布边缘那粗糙的麻绳! “啧。”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咂舌声。 如同按下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绒布的刹那——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我后颈的衣领! 冰冷!坚硬!如同铁钳! “呃!”窒息感瞬间袭来!身体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猛地向后拽离! 双脚瞬间离地!视野天旋地转!手机脱手飞出,“啪嗒”一声闷响摔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惨白的光柱不甘地跳动了几下,骤然熄灭! 黑暗!彻底的黑暗!带着浓重霉味和铁锈腥气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将我彻底吞没! “放手!放开我!!”我疯狂地挣扎、踢打,手肘胡乱地向后撞击!但抓住我的那只手纹丝不动!那力量大得非人!我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所有的踢打都像撞在冰冷的钢铁上,只换来手腕脚踝钻心的疼痛! 身体被这股力量强行拖拽着,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摩擦!后背的衣衫瞬间撕裂,皮肤火辣辣地疼,细小的砂砾和尘土嵌入伤口! “畜生!放开我!你把他怎么了?!江屿!江屿!!”嘶吼声在绝对黑暗的地窖里撞出绝望的回响。 “闭嘴。”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近在咫尺,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拖拽的力量骤然停止! 我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被那股力量狠狠地掼了出去! “砰!”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灰尘的味道,呛得几乎窒息。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 听觉在恐惧中被无限放大。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朝着我摔落的方向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脆弱的神经末梢上。 还有……角落里,江屿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呜咽,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晚……晚……”那破碎的气音,像烧红的针,一下下扎在我的心上。 晚?晚什么?他想说什么?! 脚步声停在了我身前。 冰冷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死亡般的压迫感。我知道他就在那里,居高临下,那双非人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如同注视着砧板上的鱼肉。 “既然你这么想看他,”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如同在宣读判决,“那就……看清楚。” 话音落下的瞬间—— “嘶啦——!” 一声刺耳的、布料被暴力撕扯开的声音,猛地撕裂了死寂的黑暗! 紧接着,是某种沉重金属物件被拖拽、摩擦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哐当!”巨响! 轰——!!! 一股浓烈到无法形容、混合着血腥、腐臭、药水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活体腐烂的甜腻腥气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的浪潮,猛地从角落那个方向汹涌扑来! “呕——!”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瞬间冲上喉头!我死死捂住嘴,眼泪被那难以想象的恶臭呛得疯狂涌出!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被拖出来了! 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源头就在那里! “嗬……嗬嗬……呃啊——!!!”江屿的声音骤然变了调!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爆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像是灵魂被活生生撕碎! “江屿!!”我肝胆俱裂,挣扎着想爬起来,朝声音的方向扑去!可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剧痛和恐惧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就在这时—— “嗒。” 一声轻微的、如同开关按下的声音。 一道惨白、冰冷的光线,骤然亮起! 不是我的手机。 光源来自角落上方,像一盏功率巨大的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冷酷地、精准地打了下来!瞬间驱散了那片区域的黑暗,将角落里的一切,赤裸裸、血淋淋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光柱下。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铁笼! 笼子的铁条足有手臂粗,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斑驳锈迹,还有许多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污渍!笼门大开着,扭曲变形的粗大锁链像死蛇一样垂落在地。 而就在铁笼前方! 一个瘦骨嶙峋、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被一条同样粗大的铁链死死地拴着脚踝,像拖拽一条破麻袋一样,被粗暴地拖拽到了惨白的光柱正下方! 是江屿! 可那……还能称之为“人”吗?! 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破布条般的衣物勉强挂在身上,裸露出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死尸般的青灰色!纵横交错的伤痕遍布全身!有深紫色的陈旧淤伤,有皮开肉绽、边缘翻卷、渗出黄水的溃烂伤口,还有更多是……烙印! 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深色的、扭曲的烙印图案!如同丑陋的毒虫,爬满了他枯瘦的胸膛、手臂、甚至脖颈!每一个烙印,都与我手腕上那个被烫伤的“鱿鱼”标记,一模一样!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手腕! 那个嵌入皮肉、锈迹斑斑的沉重金属环依旧死死箍在他的左腕上,连接着断裂的铁链。而就在金属环上方一点,那皮肤……那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掉了一大块!露出了底下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和森白的腕骨!新鲜的血液正从那个可怕的伤口里,混着黄浊的脓液,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嘀嗒……嘀嗒……” 那声音,在死寂的地窖里,如同死神的秒针。 他的脸……几乎无法辨认!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发白,布满污垢和凝固的血痂。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瞳孔因为剧痛和强光的刺激而剧烈收缩着,却依旧死死地、死死地……望向我! 那双眼睛里,没有求救,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难以言喻的……焦急?! 他在看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被烫伤的“鱿鱼”标记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晚……”他破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流声,血沫不断涌出。 晚?标记?!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我的脑海!他是在警告我?!警告我手腕上的标记?!不能被发现?!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还没看到?!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我猛地将受伤的手腕死死藏到身后!身体蜷缩起来! “嗬……嗬……”江屿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头无力地垂了下去,只有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弱地抽搐着。 “看到了?”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我猛地抬头!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江屿旁边!巨大的黑伞依旧撑开,将他上半身笼罩在阴影里,只有握着伞柄的那只手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那只手……骨节分明,异常苍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与他非人的气息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他微微俯身,伸出那只苍白的手,用伞尖——那伞尖竟异常锋利,闪烁着金属的寒芒——极其随意地、像拨弄一件垃圾般,戳了戳江屿肩上一个正在流脓的溃烂伤口! “呃啊——!”江屿的身体猛地弓起,爆发出又一声不成调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 “真吵。”黑伞下的声音带着一丝厌烦。 那只苍白的手移开伞尖,转而……轻轻地、如同抚摸情人般,抚过江屿手腕上那个深可见骨的可怕撕裂伤!指尖沾上暗红的血液和脓液,他却毫不在意。 “这标记……属于我们。”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语调,在江屿痛苦的呻吟背景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我的耳膜。“烙印在身,血肉为祭。他的血,他的肉,他的痛苦……都是仪式的一部分。是回归‘深海’的必经之路。” 深海?仪式?!回归?!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带来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 他缓缓直起身,阴影中的目光似乎再次转向了我。那只沾满江屿鲜血和脓液的手,随意地在纯黑的西装裤上擦了擦,留下几道刺目的暗红污迹。 “而你……”冰冷的声线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神经。“一个误入的虫子……身上,似乎也沾了点不该有的……‘气味’?”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我藏到身后的手臂! 他知道了?!他发现标记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头顶!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呜哇——哇——!”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响亮、充满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声,如同天籁,也如同最恐怖的丧钟,猛地穿透了地窖厚重的黑暗和死寂,从……头顶的方向,隐隐约约地传了下来! 第36章 绝境微光 那声婴儿的啼哭,尖锐、嘹亮,带着初生牛犊般的蛮横生命力,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地窖死水般的黑暗和粘稠的死亡气息里! “呜哇——哇——!” 声音穿透了厚重的盖板,穿透了冰冷的水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狭窄、充满恶臭的空间里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按下了暂停键。 连江屿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抽搐,都在瞬间停滞了。 那笼罩在巨大黑伞阴影下的男人,动作也极其明显地顿住了。他那只刚刚沾满江屿鲜血和脓液、正要指向我的苍白手指,悬在了半空。伞沿微微向上抬起了极其微小的一丝角度,阴影的边缘晃动了一下。 那双隐藏在深渊之后、冰冷无情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层层阻碍,投向了声音传来的头顶方向。那里面,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惊疑?或者说,是某种被打断既定节奏的不悦? 就是现在!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麻木!肾上腺素的狂飙让我的思维在极致的混乱中炸开一丝清明的缝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动!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魔鬼的视线范围!哪怕只是多挪开一寸! 身体像一张被强行拉开的弓,积蓄着最后一点蛮力!我甚至顾不上后背摩擦地面带来的火辣辣的剧痛,手脚并用地向远离光柱、远离那个撑黑伞的恶魔的方向猛力一蹬!身体像一条笨拙的鱼,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朝着铁笼后方那片更深、更杂乱的阴影里滑去! “噗!” 身体撞在了一个蒙着厚厚灰尘、冰冷坚硬的物体上,是之前看到的那个瘪掉的油桶!灰尘瞬间呛入口鼻,但我死死咬住牙关,没让自己咳出声!整个人蜷缩在油桶和冰冷的墙壁夹角里,借着油桶和角落里堆积的破烂木质货架的遮挡,将自己尽可能缩成一团,藏进那片摇摇欲坠的阴影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粗重的喘息,眼睛透过货架歪斜木板的缝隙,死死盯着光柱下的动静! 惨白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追光灯,无情地打在中央。 黑伞下的男人似乎只分神了那么一瞬。伞沿重新压了下来,阴影再次将他上半身完全笼罩。他似乎对头顶传来的婴儿啼哭失去了兴趣,或者说,那点微不足道的干扰,不足以撼动他掌控此地的绝对权威。 他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那只沾着江屿鲜血的手,随意地搭在了他纯黑西裤的侧缝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暗红指印。 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过我刚才摔倒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水泥地上被我挣扎拖拽出的凌乱痕迹和几点暗红的血渍。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哼笑,从那片阴影中溢出。带着一种猫终于发现老鼠躲藏角落的、残忍的兴味。 哒。 哒。 脚步声重新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更加强烈的、锁定猎物的压迫感,朝着我藏身的角落方向走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头皮阵阵发麻!我拼命地将身体往油桶和墙壁的夹角里缩,恨不得能嵌进那冰冷粗糙的水泥里去!手指死死抠着油腻的地面,指甲几乎要翻折过来! 他会发现!他一定会发现!这破烂的遮挡根本没用!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勒得我无法呼吸!眼角余光瞥见光柱边缘,江屿那具被拖拽出来的、不成人形的身体,无声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滩被丢弃的破布。手腕上那个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口,还在极其缓慢地渗着暗红的血和脓液,一滴,一滴,砸在地面,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嘀嗒……” “嘀嗒……” 死亡的秒针,在为我倒数。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如同丧钟! 就在那冰冷的阴影即将完全覆盖我藏身的角落,那双非人的眼睛即将穿透简陋的遮挡,锁定我的刹那—— “呜哇——哇哇哇——!!!” 头顶上方,那婴儿的啼哭声,再一次毫无预兆地爆发了!比上一次更加响亮!更加急促!带着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愤怒和……委屈?!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或痛苦! 这一次,声音持续不断!穿透力更强!如同魔音贯耳,在地窖封闭的空间里反复冲撞、回荡! “呜哇——!哇——!哇哇哇——!” 那撑黑伞的男人,脚步猛地顿住了!就停在离我藏身的货架和油桶不到两米的地方! 巨大的黑伞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伞沿下的阴影深处,那两点冰冷的寒芒骤然变得更加锐利!一种极其明显的、被打扰的暴戾气息,如同无形的冰风暴,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冻结了! 他猛地抬头!这一次,动作幅度更大!伞沿向上抬起的角度足以让我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瞬间绷紧!那双眼睛……即使隔着阴影和距离,我仿佛也能感受到那里面翻涌的、被彻底激怒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吵死了!”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刮过耳膜,甚至盖过了婴儿持续不断的嚎哭!“闭嘴!” 他似乎完全失去了耐心!不再理会我这个藏匿的小虫子,猛地转身!巨大的黑伞划破粘稠的空气,带着一股阴冷的劲风! 哒哒哒! 脚步声变得急促而沉重!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径直朝着铁梯入口的方向冲去! 他要上去! 他要上去处理那个啼哭的婴儿?!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我的脑海!巨大的惊骇瞬间攫住了心脏!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有危险!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更加迫切的念头疯狂地涌了上来——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离开了!地窖里只剩我和……江屿! 逃!或者……救江屿! 救江屿!必须救他!把他从这个地狱里拖出去!否则他必死无疑! 身体里残存的那点力气被这个念头彻底点燃!我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猛地从油桶和货架后的阴影里弹射出来!不顾一切地扑向光柱下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 “江屿!”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我扑到他身边,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将我包裹!但我顾不上!颤抖的手直接伸向他脚踝上那个锈迹斑斑、冰冷刺骨的巨大金属环!环上连着的粗大铁链另一端,还死死嵌在铁笼深处的阴影里! 环扣!锁在哪里?! 冰冷粗糙的铁环箍在他枯瘦得只剩骨头的脚踝上,皮肤早已被磨得溃烂不堪,和铁锈粘连在一起!我疯了一样地用指甲去抠,去扒,试图找到锁扣的缝隙!指甲瞬间劈裂,钻心的疼!可那金属环严丝合缝,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打开的机关!它就像一个生长进他骨头里的诅咒! “不……不……”绝望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为什么打不开?!为什么?! 目光猛地扫到他左手腕上那个同样箍死的金属环!还有那个触目惊心的撕裂伤口!一个疯狂而恐怖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西装男是不是用了什么非人的力量?!就像他刚才拖拽江屿那样?! 头顶! 婴儿的啼哭声还在持续!但隐约间,似乎传来了……别的动静?像是重物挪动的声音?还有……一声模糊的、属于成年女人的惊呼?! 时间不多了!那个魔鬼随时可能回来! 怎么办?!怎么办?! 目光狂乱地扫视四周!落在那个被暴力撕开绒布、门洞大开的巨大铁笼上!笼子!如果……如果能把锁链从笼子上弄断?!或者把江屿……连人带链子一起拖走?! 这个念头荒谬又疯狂!可这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我扑到铁笼边!粗大的铁条冰冷坚硬!锁链的另一端,连接在笼子深处一根同样粗壮、深深焊死在水泥地上的铁柱上!接口处是同样锈死的巨大锁扣! 没有工具!徒手怎么可能?! “呃……嗬……”身下,江屿的身体突然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喘息般的气音。 我猛地低头! 光柱下,他那双深陷的、浑浊的眼睛,竟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瞳孔涣散,几乎失去了焦距,却依旧死死地……望着我!不!是望着我的身后!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极致的惊恐和焦急! 他在看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回头! 惨白的光柱边缘! 入口的铁梯下方,那片浓重的阴影里! 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影! 不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那是一个女人! 她站在那里,背对着铁梯入口微弱的光线,身影显得模糊而佝偻。穿着一身深色、洗得发白的旧式布衫,头发花白而凌乱,干枯得像一把稻草。她低着头,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比那撑黑伞的男人更让人心悸的冰冷和死寂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正从她佝偻的身体里弥漫出来! 她是什么时候下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是谁?! 巨大的恐惧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佝偻的老妇身影,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朝着光柱的方向……飘了过来! 是的,飘!她的脚步几乎没有抬起,布鞋摩擦着地面,发出极其轻微、如同蛇行般的“沙沙”声。 她越走越近,那股阴冷、腐朽、带着泥土和某种陈旧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也越来越浓烈! 光柱终于吝啬地照亮了她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 那只手……枯瘦得如同鸡爪,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和纵横交错的皱纹。指甲又长又弯,颜色暗黄,像是从未修剪过。 更可怕的是,那只枯爪般的手里,竟然……紧紧地攥着一把东西! 不是刀,也不是什么武器。 是……符纸?! 几张边缘已经磨损、泛着陈年旧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东西,画满了扭曲诡异的、令人眼晕的符文!那暗红……像极了凝固的血液! 老妇佝偻的身影,无视了我的存在,径直走到了江屿身边,在惨白的光柱下缓缓站定。她依旧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干瘪的嘴唇,在阴影里极其轻微地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然后,她那只攥着符纸的枯爪,慢慢地、极其诡异地……抬了起来! 不是朝着江屿,而是……朝着我! 她的动作僵硬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幽冥的指令!那张布满皱纹和老年斑、隐藏在头发阴影下的脸,似乎也微微抬起了一线,两道冰冷得毫无生气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尸毒的锥子,穿透凌乱的发丝,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你……”一个极其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从那蠕动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你身上……有‘它’的气息……”“它”?! 她浑浊冰冷的眼珠,如同生锈的轴承,极其缓慢地、转向了我因为恐惧和躲避而死死藏在身后的……右手手腕! 那里!那个被烫伤的“鱿鱼”标记! 她感觉到了?!这个诡异的老太婆也感觉到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我猛地将手腕藏得更深,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笼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嗬……”地上的江屿,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急促的抽气声,涣散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点惊恐的光芒!他那只还能勉强动弹的、枯瘦如柴的右手,五指猛地张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我的方向,极其微弱地……抓了一下!像是在阻止什么! “不……”他破碎的气音,几乎被那老妇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死寂所淹没。 老妇那只抬起的枯爪,攥着那几张诡异的符纸,依旧固执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朝着我藏着手腕的方向,缓缓伸来!符纸上那些暗红的扭曲符文,在惨白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不祥的微光! “过来……”那干涩沙哑的声音,如同魔咒,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力,“让婆婆……看看……”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头顶入口盖板的方向传来!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了盖板上!连带着整个地窖都似乎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 “哇——!!!呜哇哇哇——!!!”婴儿那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骤然拔高!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伴随着啼哭的,还有一个女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孩子!我的孩子——!!!” 是张嫂的声音?! 第37章 血符惊魂 \"孩子!我的孩子——!!!\" 张嫂那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刺穿地窖厚重的黑暗,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 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惊恐和绝望,甚至盖过了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仿佛她亲眼目睹了什么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 \"呜哇——!哇哇哇——!\" 婴儿的哭声变得更加急促、更加尖锐!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小兽,在濒死挣扎中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每一声都像锋利的玻璃碎片,狠狠刮擦着耳膜! 这声音……不对劲!不像是普通的惊吓或疼痛!更像是……某种生命正在被强行剥夺的痛苦挣扎! 头顶的盖板再次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比刚才更加剧烈!整个地窖都跟着震颤!灰尘簌簌落下,在惨白的光柱中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疯狂舞动! 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正在上面激烈地搏斗?!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在对张嫂和孩子做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巨大的惊骇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张嫂……那个总是笑眯眯、给我多盛半勺菜的朴实女人……还有她怀里那个粉嫩的小生命…… 不!不!不! 我想冲上去!想阻止可能正在发生的惨剧!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面前这个佝偻的老妇,那只枯爪般的手依旧固执地朝我伸来,符纸上暗红的符文在惨白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微光!她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死气,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禁锢着我的四肢! \"过来……\"老妇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力,\"让婆婆……看看那个标记……\" 她离我越来越近!那股腐朽的、混合着陈旧草药和泥土的气息几乎喷在我的脸上!枯瘦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我藏在身后的手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第三声巨响!震耳欲聋!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剧烈!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变形的\"嘎吱——\"声! 头顶的盖板……被暴力破开了?! 一道刺眼的天光,如同天神投下的长矛,猛地从入口处刺入地窖的黑暗!光柱中,无数灰尘疯狂舞动! 紧接着—— \"咚!咚!咚!\" 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从铁梯上急促而下!每一步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怒和杀意!震得铁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回来了?! 不!不对!这脚步声……更加沉重!更加杂乱!像是……两个人在搏斗中跌跌撞撞地冲下来?! \"啊——!!!\"张嫂的尖叫声再次响起!近在咫尺!就在铁梯上!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某种决绝的疯狂!\"你休想碰我的孩子!畜生!我跟你拼了——!!!\" \"滚开!\"黑伞男人冰冷的声音紧随其后,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砰!\" 肉体撞击的闷响! \"啊!\" 一声短促的痛呼! 紧接着是一连串混乱的、重物滚落铁梯的\"咚咚\"声!伴随着铁梯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 \"噗通!\" 一个沉重的物体,重重砸在了地窖入口处的水泥地上! 惨白的光柱边缘,一个身影狼狈地滚了进来! 是张嫂! 她整个人扑倒在地,头发散乱,嘴角渗血,脸上布满了擦伤和淤青!但她的双臂……她的双臂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死死地、拼尽全力地……护着怀里的襁褓!那个婴儿的哭声已经变得微弱,却依然倔强地从层层包裹中传出! \"呜……呜哇……\" 张嫂艰难地抬起头,嘴角的血沫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目光在触及地窖中央的场景时——江屿不成人形的躯体、那个佝偻的老妇、还有蜷缩在铁笼边的我——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和……某种恍然大悟的恐惧! \"原来……原来在这里……\"她破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你们这些……魔鬼……\" 她的话没能说完。 \"嗖——\"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从铁梯上飞掠而下!巨大的黑伞在昏暗的光线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伞尖闪烁着金属的寒芒,直指张嫂的后心!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终于现身了!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冰冷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罕见的怒火!西装依旧一丝不苟,但领口处明显有一道被撕裂的痕迹,露出里面苍白的皮肤! 他要杀了张嫂!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我的脑海!身体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 \"不——!!!\"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张嫂的方向扑去!想要用身体挡在她和那把致命的黑伞之间! 太迟了! 黑伞的速度快得非人!伞尖如同死神的镰刀,已经刺到了张嫂后背不到一寸的地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 一声清脆的、如同枯枝断裂的声响! 那个一直沉默的佝偻老妇,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张嫂和黑伞之间!她那只枯爪般的手,竟然精准地……抓住了黑伞的伞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黑伞男人猛地停住了动作!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冰冷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惊?! \"阿……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迟疑,\"您……做什么?\" 老妇没有回答。她依旧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只抓住伞尖的枯爪,却纹丝不动,如同铁铸。符纸从她另一只手中飘落,无声地散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一种诡异的沉默在地窖中蔓延。 张嫂趁机艰难地爬了起来,抱着襁褓踉跄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她的目光在佝偻老妇和黑伞男人之间来回扫视,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恐惧。 我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这诡异的对峙……是怎么回事?! 终于,老妇干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这个女人的血……\"她缓缓抬头,花白头发间露出的一只浑浊眼睛,死死盯着黑伞男人,\"还有那个孩子的命……是我的。\" 什么?!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背疯狂上窜!我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佝偻的背影!她……她不是来救张嫂的?!她想要……那个婴儿的命?! 黑伞男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绷紧的弧度。 \"阿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按照规矩,''祭品''由我全权处理。您越界了。\" 规矩?祭品?!他们在说什么?! 老妇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朽木摩擦般的冷笑。 \"规矩?\"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疯狂的尖锐,\"我守了六十年的''规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把我的儿孙一个个送进''深海''!现在……现在终于等来了一个带着''海灵''印记的婴儿!你跟我说规矩?!\"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那只抓住伞尖的枯爪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猛地指向缩在墙角的张嫂和她怀里的襁褓! \"那个孩子!他手腕上的胎记!是''海灵''的印记!是''深海之主''选中的容器!有了他……有了他我就能……\"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黑伞男人的身体微微前倾,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 \"阿婆,\"他的声音轻柔得可怕,\"您太老了。老到开始说胡话了。\" 话音刚落,黑伞猛地一旋!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老妇那只抓住伞尖的手,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了!但她竟然没有发出任何痛呼!只是身体踉跄了一下,后退半步! 黑伞男人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伞尖如同毒蛇吐信,猛地刺向老妇的咽喉!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老妇那只扭曲的手突然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翻转!五指张开,掌心朝外!那上面……不知何时竟然用鲜血画着一个扭曲诡异的符号!和符纸上的如出一辙,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暗红微光! \"以血为引,以魂为祭!\"老妇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尖锐,完全不似老人!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韵律,\"深海之眼,开——!\" \"轰——!!!\" 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爆炸的冲击波,以老妇为中心猛地爆发!黑伞男人猝不及防,被这股巨力狠狠掀飞!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撞在远处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整个地窖都在震颤!灰尘簌簌落下!惨白的光柱疯狂晃动! 我死死抱住铁笼的一根栏杆才没有被掀翻!张嫂蜷缩在墙角,用身体死死护住襁褓,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恐! 老妇缓缓直起了佝偻的背!花白的头发无风自动!那只扭曲的手依旧高举,掌心的血符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浑浊的灰白色!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死寂的灰! \"六十年前……他们选了我的大儿子……\"她的声音不再干涩,而是带着一种非人的、多重叠加的回音,在地窖中回荡,\"四十年前……是我的小女儿……二十年前……是我唯一的孙子……现在……轮到我了!我要用这个孩子的血肉……打开''深海之眼''!我要亲眼看看……那个吞噬了我所有亲人的''深海之主''……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尖啸!震得人耳膜生疼! 黑伞男人从墙边缓缓站起,西装依旧一丝不苟,但伞沿下的阴影中,一丝暗红的血迹,从他紧抿的唇角缓缓滑下。 \"疯了。\"他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忌惮? 老妇没有理会他。她那只高举的、画着血符的手,缓缓转向了……缩在墙角的张嫂和她怀里的襁褓! \"孩子……\"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却比之前的尖啸更加毛骨悚然,\"来……到婆婆这里来……\" 张嫂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死死抱住襁褓,拼命摇头,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老妇灰白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微弱啼哭的婴儿,另一只完好的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 \"不——!!!\" 我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勇气,猛地从铁笼边扑了出去!用身体挡在了张嫂和那个诡异的老妇之间! \"滚开!\"我嘶吼着,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离她们远点!\" 老妇的动作顿了一下。那双灰白的、没有焦点的\"眼睛\",缓缓转向了我。 \"啊……\"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诡异而贪婪,\"差点忘了……你身上……也有''它''的气息……\" 她那只完好的手,突然改变了方向,朝着我藏在身后的右手手腕抓来! \"晚……晚……跑……\"地上,江屿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极致的焦急和恐惧。 跑?往哪跑?! 我的后背已经抵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那只枯爪般的手越来越近!掌心的血符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和诡异的红光!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我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猛地在地窖中炸开! 老妇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只伸向我的手僵在了半空!她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正在她洗得发白的布衫上迅速晕开! \"你……\"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枪声的来源。 地窖入口处,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手中握着一把还在冒烟的手枪。 是……老李?!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后厨帮工?! 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憨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决绝。枪口稳稳地指向老妇,没有丝毫颤抖。 \"阿娘,\"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够了。\" 阿娘?!这个老妇……是老李的母亲?! 巨大的震惊让我几乎忘记了呼吸!地窖中的局势变化太快,我的大脑已经跟不上节奏! 老妇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灰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人性的光芒,但转瞬即逝。 \"小……小四……\"她的声音恢复了干涩和苍老,\"你也要……背叛''深海''吗?\" 老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地窖中的每一个人——蜷缩在墙角的张嫂和婴儿、不成人形的江屿、我、靠在墙边的黑伞男人——最后回到老妇身上。 \"没有''深海'',\"他一字一顿地说,\"从来就没有。只有一群被恐惧和谎言奴役的可怜虫。\"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在地窖中引爆! 黑伞男人的身体猛地绷直!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老妇则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胸口的血洞对她似乎毫无影响!她那只画着血符的手猛地高举! \"亵渎者!死——!!!\" 一股无形的力量再次爆发!老李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铁梯上!手枪脱手飞出,滑到了远处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黑伞男人动了! 巨大的黑伞如同一柄利剑,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猛地刺向老妇的后心! 老妇仿佛背后长眼,身体诡异地一扭,避开了致命一击!伞尖只划破了她的布衫,在干枯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以为……就凭你们……能阻止我?!\"老妇的声音再次变得多重叠加,如同无数人同时开口,\"今晚……就是''深海之眼''开启之时!这个孩子……就是钥匙!\" 她的双手同时高举!胸口的血洞和手掌的血符同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整个地窖开始剧烈震颤!墙壁上的霉斑如同活物般蠕动!地面上的灰尘无风自动,形成了一个个微型的漩涡! \"不好!\"老李从地上艰难爬起,嘴角渗血,\"她要强行开启仪式!\" 黑伞男人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慌乱!他猛地后退几步,伞尖指向老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阿婆!住手!没有完整的仪式,强行开启''深海之眼''只会——\" \"毁灭?\"老妇疯狂地大笑起来,灰白的眼睛里流出两道血泪,\"那就一起毁灭吧!反正……我早就一无所有了!!!\" 红光越来越盛!地窖的墙壁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某种难以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我的头开始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往脑子里钻!视线变得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张嫂抱着襁褓蜷缩在墙角,江屿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中,老李挣扎着想要爬向掉落的手枪,黑伞男人站在原地,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就在这世界仿佛要崩塌的刹那—— \"呜哇——!!!\" 一声嘹亮的、充满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如同划破黑暗的曙光,猛地刺穿了地窖中粘稠的死亡气息! 襁褓中,那个婴儿的小手,不知何时挣脱了包裹,在空中胡乱挥舞着。 在他的手腕内侧……一个清晰的、暗红色的、形似鱿鱼的胎记,在红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老妇灰白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个胎记,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海灵……海灵的印记!\"她嘶哑地尖叫着,朝着张嫂和婴儿迈出一步,\"给我!把他给我!!!\" 张嫂死死抱住襁褓,脸上泪水纵横,却倔强地摇头:\"不!绝不!\" 老妇不再废话。她那只画着血符的手猛地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张嫂狠狠掀翻!襁褓从她怀中飞出,朝着老妇的方向飞去! \"不——!!!\"张嫂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要刺穿耳膜! 我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猛地扑了出去!在半空中接住了那个襁褓!巨大的冲击力让我重重摔在地上,但双臂依旧死死护住怀中的小生命! \"找死!\"老妇的声音近在咫尺! 我抬头,看到她那枯爪般的手,带着死亡的气息,朝着我和婴儿猛地抓来! 躲不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老妇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的眉心,一个血洞缓缓浮现。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枪声的来源—— 老李半跪在地上,手中握着那把失而复得的手枪,枪口还在冒烟。他的脸上泪水纵横,嘴唇颤抖着: \"阿娘……安息吧……\" 老妇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灰白的眼睛渐渐恢复了浑浊的黑色。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沫。 \"小四……\"她的声音恢复了苍老和干涩,带着一丝解脱,\"原来……死亡……这么温暖……\" 她的身体缓缓倒下,如同一截枯朽的木头,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掌心的血符迅速褪色,变成了普通的血迹。地窖中的红光和低语声也随之消散,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我死死抱住怀里的襁褓,婴儿的啼哭已经变成了微弱的抽泣。小手腕上的胎记,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鱿鱼\"的标记。 和江屿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和我被烫伤的……一模一样。 第38章 残喘微光 枪声的余震在地窖里嗡嗡作响,混着刺鼻的火药味和浓重的血腥气。老妇佝偻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渗水的顶壁,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她掌心的血符彻底黯淡,变成几道丑陋的、凝固的暗红。 地窖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我怀里的婴儿,从撕心裂肺的哭嚎变成了委屈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小小的身体在我臂弯里一颤一颤。 “阿娘……”老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枪“哐当”掉在脚边。他像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扑到老妇身边,膝盖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颤抖的手想去碰触那张布满褶皱和血污的脸,却又猛地缩回,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被巨大的悲痛和亲手终结至亲的罪孽撕扯得不成人形。 我抱着襁褓,全身的力气都被刚才的爆发抽空,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才勉强支撑着没有滑倒。视线越过老李颤抖的背影,落在不远处—— 江屿。 他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和灰尘里,像一具被彻底丢弃的残破玩偶。手腕上那个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还在极其缓慢地往外渗着暗红的血,混着浑浊的脓液,一滴,一滴,砸在水泥地上,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嘀嗒…嘀嗒…” 每一次声响,都像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他还活着吗?那微弱的起伏,是不是我的错觉? “嗬……”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声音,突然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他还活着! 巨大的酸楚和希望瞬间冲垮了喉咙的堵塞,我几乎要哭喊出声。可还没等我动作,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短暂的喜悦。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靠在对面布满霉斑的墙壁上。巨大的黑伞依旧撑开着,将他上半身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纯黑的西装在惨白的光线下没有一丝褶皱,只有领口处那道被撕裂的痕迹和裤子上几抹暗红的污迹,昭示着刚才的混乱。他站立的姿态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仿佛刚才被老妇力量掀飞的狼狈从未发生。 伞沿压得很低,阴影浓得化不开。但我知道,那双非人的眼睛,正透过黑暗,牢牢地锁定了我。那目光里没有老李的悲痛,没有我的绝望,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打断计划后重新掌控局面的漠然。 “真是……一出好戏。”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金属刮擦玻璃,在地窖中回荡,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嘲讽。“亲情,背叛,愚蠢的自我牺牲……人类的情感,总是这么……廉价而可笑。”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痛哭的老李,扫过血泊中的江屿,最后,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在我怀中的襁褓上。 “不过……”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结果,似乎还不算太坏。”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要干什么?! 只见他那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从阴影中缓缓伸出。没有指向我,也没有指向婴儿,而是……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西装领口那道撕裂的边缘。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 “老规矩,‘祭品’归我。”他冰冷的声线不容置疑,如同在宣读既定的法典。整理领口的手指停住,指尖微微抬起,指向了地上无声无息的江屿。“这个……还有……”指尖极其缓慢地,移向了我怀中的襁褓! “不——!”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将襁褓死死护在胸前,身体蜷缩起来,用后背对着他,试图隔绝那道冰冷的目光。“你休想!” “还有你,李守田,”黑伞下的声音转向跪在地上的老李,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处理掉你母亲的尸体。这里……需要清理。” 老李的身体猛地一颤,呜咽声戛然而止。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巨大的悲痛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是恐惧?是仇恨?还是……一种认命的麻木?他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节泛白,却没有反驳,也没有动。 黑伞男人似乎对他的沉默很满意,不再理会他。那冰冷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我身上。 “至于你……”他微微歪了歪头,伞沿下的阴影晃动了一下,仿佛在仔细打量。“一个意外的闯入者……身上带着‘海灵’的印记……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我的右手腕猛地一缩,那被烫伤的标记隔着衣服似乎都在隐隐发烫!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跟我走。”冰冷的命令,如同枷锁,瞬间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或者,”他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却带着更深的寒意,“我现在就让你看看,这个孩子……是怎么一点点‘回归深海’的。” 怀里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那致命的威胁,又或者是被我剧烈的心跳和恐惧惊扰,再次“呜哇”一声哭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拼命扭动。 “不!绝不!”我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变调。跟他走?江屿怎么办?孩子怎么办?那绝对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深渊! 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绝望的地窖——入口的铁梯被老李的身体挡住,黑伞男人像堵墙一样拦在唯一的通路上。墙壁……墙壁都是冰冷坚硬的水泥!等等! 我的视线猛地钉在之前发现的那扇嵌入墙壁的暗门上!那道极其隐蔽的、颜色略深的缝隙!那扇需要“鱿鱼”标记才能开启的门! 一个疯狂到不计后果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赌一把!用这个印记!开启那扇门!不管门后是生路还是更深的绝境!总好过落入这个魔鬼手中! 几乎在念头闪过的同时,我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趁着婴儿啼哭吸引了黑伞男人一瞬的注意,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从墙边弹起!不是冲向铁梯,也不是冲向江屿,而是朝着那扇暗门亡命扑去! “嗯?”黑伞男人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意外和玩味的鼻音。他似乎并不急于阻止,反而像是看着一只企图跳出掌心的虫子,伞沿下的阴影里,那双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兴味。 三步!两步!一步! 我扑到了暗门前!冰冷的、粗糙的水泥墙面触手可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左手死死抱着啼哭的婴儿,右手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猛地伸向门板下方那个不起眼的、嵌入式的金属凹槽! 那凹槽的形状——扭曲缠绕的线条,指向中心一点——与我手腕上那个滚烫的印记轮廓,在脑海中疯狂重叠! 就是它! 指尖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狠狠按在了那冰冷粗糙的金属凹槽上!同时,手腕上那个被烫伤的印记,似乎因为我的触碰和极致的情绪波动,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金属共鸣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嘎吱——咔哒!”机括转动声! 那扇严丝合缝嵌入墙壁的暗门,边缘那道细微的缝隙处,竟然真的……裂开了一道寸许宽的漆黑口子!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味和腐朽气息的寒风,猛地从缝隙里倒灌而出,吹得我额前的碎发狂舞!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成功了?!真的打开了?!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昏了头脑!生的希望如同火焰在绝望的冰原上点燃! “找死!” 身后,黑伞男人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怒意!如同被冒犯了威严的君主!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我甚至来不及回头!左手死死箍紧哭闹的婴儿,身体朝着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不顾一切地挤了进去! 缝隙太窄!肩膀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剧痛传来!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像一条滑溜的鱼,拼命地往里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身后炸开!是黑伞男人含怒出手!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刚刚开启的暗门门板上!整个门框都在剧烈震颤!金属扭曲的呻吟声刺耳欲聋! 巨大的冲击力顺着门板传来,我刚刚挤进去半个身体,就被震得一个趔趄,差点抱着婴儿摔倒!门外的光线被迅速压缩,缝隙在巨大的力量下正被强行关闭! “拦住她!”黑伞男人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响彻地窖!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 是老李! 他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魁梧的身体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向了正要关闭暗门的黑伞男人! “滚开!”黑伞男人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同归于尽气势的撞击狠狠撞开了一步!手中的黑伞都差点脱手!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走啊——!!!”老李嘶哑的咆哮如同野兽的垂死怒吼,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他死死抱住了黑伞男人的腰,用身体作为障碍,将他死死顶在墙上! 机不可失!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婴儿,猛地向前一扑!整个人彻底滚进了暗门之后! “哐当——!!!” 身后,沉重的金属暗门在我滚入的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地窖的光线和声音!只有门板撞击时带起的巨大风压,吹得我后脑勺生疼! 眼前,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得如同墨汁的黑暗!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只有怀中婴儿被惊吓后骤然拔高的、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啼哭声! “呜哇——!!!哇哇哇——!!!” 这哭声在狭小、封闭的黑暗中疯狂回荡、撞击,如同无数只受惊的蝙蝠在耳边尖叫!震得我头晕目眩! 我瘫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后背紧紧抵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腐朽气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短暂的狂喜过后,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这是哪里? 门后不是生路?只是一个……更小的、更黑暗的囚笼? 黑暗中,只有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我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汗水浸透了后背,黏腻冰冷。手腕上被烫伤的印记,在滚入门后的一瞬间,那股灼痛感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与它产生了某种冰冷的共鸣。 我颤抖着,摸索着口袋。手机……手机在刚才的混乱中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没有光。没有任何参照物。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婴儿尖锐的哭声。 江屿……他还在地窖里!老李……他怎么样了?他用命给我换来的这条缝隙…… 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如同巨石压在胸口。我用力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不能死在这里!至少……要把这个无辜的孩子带出去! “乖……乖……不哭……”我努力放柔声音,用颤抖的手轻轻拍抚着襁褓,试图安抚怀中受惊的小生命。声音嘶哑干涩,连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哭声在黑暗中持续着,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这孩子的恐惧,似乎比我更深。是因为那“海灵”的印记吗?他能感觉到什么?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休止的啼哭和绝望的黑暗逼疯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地的声音,在婴儿哭声的间隙里,极其突兀地响起。 不是来自我身边,也不是来自身后紧闭的暗门。 而是……来自前方! 绝对的黑暗中,前方! 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攫住了我全部的神经! 我猛地屏住呼吸!连拍抚的动作都僵住了!侧耳细听。 婴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哭声诡异地停顿了一瞬,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死寂。 浓得化不开的死寂。 除了我和婴儿的呼吸声,再没有任何声响。 错觉?是水滴?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松懈下来的刹那—— “嗒。” 又是一声! 比刚才更清晰!更近! 仿佛……就在我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我猛地向后缩紧身体,脊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仿佛那是我唯一的依靠!怀里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般的恐惧抽噎!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无声无息!只有那间隔几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嗒……嗒……”声! 它在移动!它在向我靠近! 是什么?!是蛇?是虫子?还是……别的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让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我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死死憋住!抱着婴儿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嗒……” 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近在咫尺! 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湿气和腥气的风,拂过我的脚踝! 它……就在我脚边! 黑暗中,我似乎感觉到一个冰冷、滑腻、带着粘液的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的鞋尖! “呃啊——!”一声短促的、无法抑制的惊叫冲破了喉咙!我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蜷缩起双脚,整个人拼命地向后缩!后脑勺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前金星乱冒!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几乎要摧毁我理智的瞬间—— “呜……” 怀中,那个一直哭闹不休的婴儿,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声音。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柔和的、如同月光般朦胧的淡蓝色光晕,竟然……从我紧紧抱着的襁褓缝隙里,缓缓透了出来! 光?! 我猛地低头! 襁褓被婴儿无意识挣动的小手扒开了一角。在婴儿小小的、挥舞着的手腕内侧—— 那个暗红色的、形似鱿鱼的胎记,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水波般的淡蓝色微光! 光芒并不强烈,却足以驱散紧贴着我们身体周围的一小圈黑暗!像一层薄薄的、流动的水膜,将我和婴儿温柔地包裹其中! 而在这一圈微弱却温暖的光芒之外…… 我看到了! 就在我刚刚蜷缩双脚的地方,距离我的脚尖不到半尺的距离! 在淡蓝色光晕的边缘,光线勉强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条粗壮的、布满粘稠湿滑暗绿色苔藓的……触手?! 顶端,一个吸盘状的口器微微张开,露出里面一圈细密、惨白的利齿,正缓缓地、无声地……朝着我散发着微光的脚踝蠕动而来! “嗒……”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正是它粘液滴落在地面发出的! 第39章 幽蓝引路 那淡蓝色的光,像一捧被揉碎的月光,从婴儿手腕的胎记里幽幽渗出,温柔地漫开,驱散了紧贴着我们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光晕的边缘,模糊地勾勒出那条恐怖触手的轮廓。 粗壮、湿滑,覆盖着暗绿色、仿佛在蠕动的苔藓。顶端那个吸盘状的口器微微翕张,细密的惨白利齿在蓝光下闪烁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寒芒。一滴粘稠、散发着浓重腥气的暗绿色粘液,正从口器边缘缓缓凝聚,即将滴落——那就是“嗒”声的来源! 它离我的脚踝,不到半尺! “啊——!”惊骇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抽气!我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身体猛地向后一弹!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撞得眼前发黑,怀里的婴儿也因这剧烈的动作发出更加惊恐的呜咽! 就在我弹开的瞬间! 那滴粘液,“嗒”地一声,落在了我刚才脚踝所在的水泥地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蚀声响起!那坚硬的水泥地面,竟然被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冒着细微白烟的坑洼! 我的心脏瞬间停跳!冷汗浸透了本就冰凉的衣衫!要是刚才没躲开…… 更恐怖的是,那条被蓝光惊扰的触手,似乎被激怒了!它没有退缩,反而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猛地一探!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风,速度奇快地朝着我散发着微光的脚踝卷缠而来! “滚开!”极致的恐惧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我抱着婴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旁边狼狈翻滚!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摩擦着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 “呜哇——!”婴儿再次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他手腕上的胎记蓝光骤然变得明亮了一些,如同受惊的小兽炸起了全身的毛! 而就在这骤然增强的蓝光照射下—— 我看到了! 不止一条! 在淡蓝色光晕所能及的最边缘,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缓缓蠕动、退散,显露出更多的、令人魂飞魄散的轮廓! 粗壮的、布满粘液的、扭曲盘绕的暗影!一条,两条,三条……如同从地狱深渊里伸出的、冰冷滑腻的死亡触手!它们缓缓地、无声地在黑暗中蠕动着,尖端那些吸盘状的口器微微开合,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活物的气息,目标明确地朝着我和婴儿所在的光源围拢过来! 四面八方!全是这种东西! 它们被光吸引!被活物的气息吸引! 这根本不是生路!这是一个……盘踞着无数恐怖怪物的巢穴!那扇暗门,不是出口,而是通向更深地狱的陷阱!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血液仿佛在四肢百骸瞬间冻结!抱着婴儿的手臂剧烈颤抖,几乎要脱力! 跑!必须跑!离开这个光晕!离开这个被怪物锁定的位置! 可往哪跑?!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和那扇紧闭的、绝对无法再打开的暗门!前方,左右,全是黑暗中无声蠕动的恐怖触手!它们正在收缩包围圈! 婴儿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回荡,如同为这场围猎奏响的丧钟!手腕上的蓝光,此刻不再是温暖的庇护,而成了招引死亡的灯塔! “乖……不哭……不哭……”我语无伦次地低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安抚怀中受惊的小生命,也试图安抚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可那尖锐的啼哭和手腕上越来越亮的蓝光,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喘息。 就在这时! “嗖——!” 一条距离最近的触手,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弹射而出!带着刺鼻的腥风,如同一条暴起的毒蟒,直刺我的面门!那吸盘状的口器张开到极限,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惨白利齿,仿佛要将我和婴儿一口吞噬! 躲不开了! 极致的恐惧让时间仿佛被拉长!我甚至能看到口器深处蠕动的、暗红色的肉壁! “不——!!!”绝望的嘶吼冲破喉咙! 就在那布满粘液的冰冷触感即将贴上我脸颊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怀中婴儿手腕上的胎记,蓝光骤然爆发! 不再是柔和的水波,而是如同瞬间点燃的蓝色火焰!一道刺目的、带着强烈冲击感的蓝色光柱,如同利剑般,猛地从胎记中心激射而出!狠狠撞在那条扑来的触手尖端! “嘶——!!!” 一声尖锐到不似生物的、混合着痛苦和愤怒的嘶鸣,猛地炸响! 那条气势汹汹的触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中,顶端那狰狞的口器瞬间冒起一股浓烈的、带着焦糊味的白烟!它触电般疯狂地抽搐、蜷缩、向后猛甩!粘液和暗绿色的碎屑飞溅! 与此同时,那爆发的蓝色光柱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水波般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嘶嘶嘶——!!!” 周围黑暗中,所有围拢过来的触手,仿佛同时被无形的火焰燎到,发出此起彼伏的痛苦嘶鸣!它们疯狂地扭动、退缩,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入更深的黑暗之中!那令人窒息的包围圈,竟然在蓝光的爆发下,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蓝光爆发过后,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成之前那种柔和的、水波般的光晕,只是显得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婴儿的哭声也骤然减弱,变成了极其虚弱的抽泣,小脸苍白,仿佛刚才那一下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机会! 短暂的惊骇过后,巨大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恐惧!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诡异的光到底是什么,只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趁着那些怪物被蓝光灼伤逼退的瞬间! “走!”我嘶哑地低吼一声,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对怀里的婴儿。双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抱着虚弱的婴儿,朝着蓝光撕开的、怪物暂时退避的那个方向,亡命狂奔! 脚下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面。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有实质重量的黑暗。只有怀中婴儿散发出的微弱蓝光,如同黑暗海洋中的一叶孤舟,勉强照亮脚下不到半米的范围。每一次落脚都异常谨慎,生怕踩到什么粘滑的东西,或者惊动黑暗中蛰伏的怪物。 身后,那令人心悸的“嘶嘶”声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密集、更加狂躁!像无数条毒蛇在黑暗深处摩擦、聚集!它们并没有放弃!只是在等待光芒再次减弱,或者……等待我们力竭!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冷、贪婪、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穿透黑暗,死死钉在我和婴儿身上!它们就在光晕的边缘,无声地跟随着,蠕动着,如同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踏入陷阱! “嗒……嗒……” 粘液滴落的声音,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时不时在光晕边缘的黑暗中响起,提醒着我它们的无处不在。 跑!快跑! 肺部像破旧的风箱般剧烈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腐朽气息。手臂早已酸痛麻木,只能凭借意志死死箍住怀中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婴儿。他的蓝光,在每一次我脚步踉跄时都会微微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黑暗中似乎没有尽头。脚下是粗糙的水泥地,偶尔会踩到凸起的硬物或凹陷的水坑。两侧冰冷的墙壁触手可及,布满湿滑的苔藓和凹凸不平的颗粒。通道似乎越来越窄,空气也越来越浑浊、压抑。 就在我感觉双腿灌铅,肺部快要炸开,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头顶时—— 前方,绝对的黑暗中,那微弱蓝光照亮的边缘,似乎……不再是冰冷的水泥墙壁? 那轮廓……像是一个……洞口? 不!更像是一个通道的出口! 我的心猛地一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加快脚步! 蓝光微弱地向前延伸。 果然!通道在这里似乎到了尽头!前方不再有狭窄的甬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 光线太弱,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个类似石厅的地方,空间比通道大了许多,但具体有多大,完全看不清。脚下依旧是冰冷坚硬的地面,但似乎不再是水泥,而是某种……粗糙的岩石? 更让我心惊的是,空气的味道变了。 土腥味和腐朽气息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重的、冰冷的、带着强烈咸腥的水汽!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海底洞窟! “嗒…嗒…” 身后,粘液滴落的声音陡然变得密集起来!那些被蓝光暂时逼退的触手,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变化,变得异常焦躁!嘶嘶声变得更加尖锐、急迫!它们在加速!在逼近! “呜……”怀里的婴儿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手腕上的蓝光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来不及多想!我抱着婴儿,朝着前方那片开阔的黑暗,猛地冲了进去! 蓝光随着我的冲入,如同投入墨池的水滴,微弱地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面。 不再是水泥或粗糙的岩石,而是一种……暗沉发黑的、仿佛被某种粘稠液体浸泡了千万年的石板。石板表面布满湿滑的青苔和暗绿色的粘液痕迹,踩上去又湿又滑。 然后,是墙壁。 同样是粗糙的黑色岩石,但上面布满了……雕刻? 光线太弱,只能勉强看到一些扭曲的、粗犷的线条,勾勒出一些难以名状的、非人非鱼的诡异轮廓。那些轮廓纠缠盘绕,充满了原始的混乱和令人不安的亵渎感。 最后,是石厅的中央。 蓝光微弱地扫过那里。 在石厅的正中央,似乎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形状怪异的石质物体? 像是一个……祭坛? 那祭坛也是用同样的黑色岩石堆砌而成,表面同样布满滑腻的苔藓和粘液。而在祭坛的顶端,似乎插着什么东西? 我屏住呼吸,抱着婴儿,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着祭坛的方向挪动。每一步都踩在湿滑冰冷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死寂的石厅里格外清晰。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和粘液滴落声,仿佛被隔绝在了石厅之外?不,它们还在,只是似乎变得……有些犹豫?忌惮? 终于,我走到了祭坛下方。 怀中的蓝光,微弱地向上延伸,终于勉强照亮了祭坛顶端的景象。 那里,斜插着一柄……武器? 不,更像是一件……仪式用的器具? 通体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石的、暗沉如深海玄铁的色泽。造型极其古老而诡异,主体像一柄扭曲的三叉戟,但戟刃并非尖锐的金属,而是某种巨大、惨白的、形似某种深海巨兽利齿的骨骼打磨而成!在戟刃与戟柄的连接处,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浑浊不堪的……珠子?那珠子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缓流动,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惨绿色幽光! 而就在我靠近祭坛,怀中婴儿的蓝光照射到那柄诡异三叉戟的瞬间—— 异变陡生! 婴儿手腕上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蓝光,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猛地再次亮起!如同回光返照!蓝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涌向他小小的身体,甚至透过襁褓,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流动的蓝色光膜! 与此同时,祭坛顶端,那柄三叉戟戟柄处镶嵌的浑浊珠子,内部那缓缓流动的粘稠液体,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珠子里那点微弱的惨绿色幽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猛地荡漾开一圈涟漪!光芒……竟然也在增强!由惨绿,变成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邪恶的……暗绿! 嗡——! 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共鸣感,在两股光芒之间骤然产生! 蓝色的、柔和的、带着微弱生命气息的光芒。 暗绿的、阴冷的、散发着腐朽死亡气息的光芒。 两股截然相反、如同天敌般的光,在死寂的石厅中无声地对峙、碰撞!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咸腥气味,其中还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硫磺和腐败海藻混合的恶臭! 怀中的婴儿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蓝光也随之明灭不定! 而那三叉戟顶端的暗绿珠子,光芒却越来越盛!如同黑暗中一只缓缓睁开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咯咯……咯……” 就在我被这诡异对峙惊得心神剧震之时,一个极其轻微、如同骨骼摩擦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极其突兀地……从我身侧传来! 不是身后通道里的怪物! 声音来源,就在这石厅里!就在祭坛旁边!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怀中婴儿的蓝光,随着我的动作,微弱地扫了过去。 光线,首先照亮了一双……脚? 一双赤裸的、沾满暗红色干涸血迹和黑色泥垢的……男人的脚! 脚踝极其枯瘦,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死尸般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深紫色的陈旧淤痕和……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如同被野兽啃噬过的可怕伤口!新鲜的血液混着浑浊的脓液,正从那些伤口里极其缓慢地渗出、滴落…… “嗒……嗒……” 刚才听到的“嗒”声,原来……是这个?! 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头皮瞬间炸开! 蓝光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一寸寸向上移动…… 同样布满陈旧淤伤、烙印和溃烂伤口的、枯瘦如柴的小腿…… 破烂不堪、勉强挂在身上的、浸透了暗红血污的裤腿…… 同样伤痕累累、肋骨根根凸起的胸膛…… 最后…… 光线,终于落在了……那张脸上。 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颧骨高高凸起,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嘴唇干裂发白,布满污垢和凝固的血痂。整张脸,几乎被痛苦和折磨扭曲得不成人形。 但是…… 那眉骨的轮廓…… 那鼻梁的线条…… 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即使被摧残到如此地步…… 我也绝不会认错! 是江屿!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铁链锁在地窖里吗?!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甚至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身后可能存在的怪物,忘记了祭坛上那柄诡异的三叉戟! “江……屿?”一声破碎的、带着巨大震惊和巨大悲痛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我颤抖的唇齿间挤出。 光线中,江屿那深陷的眼窝,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他那双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厚厚阴翳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瞳孔涣散,几乎失去了焦距,却依旧凭借着某种本能,艰难地……转向了我。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在地窖时的绝望和焦急。 只剩下一种……无法形容的、如同沉入万米海底的、彻底的空洞和……死寂。 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气流摩擦破旧风箱的气音: “走……快……走……” 话音未落—— “咯啦……咯啦……” 一阵更加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从他身体内部传来! 他枯瘦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极其不自然的姿态,缓缓地……从倚靠着祭坛的姿势,站了起来! 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不再看我。 而是……缓缓地、精准地,转向了祭坛顶端,那柄散发着越来越浓郁暗绿光芒的、扭曲的三叉戟! 第40章 死躯傀儡 “咯啦…咯啦…”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一声声,敲在死寂的石厅里,也敲在我绷断的神经上。 江屿站起来了。 不是活人的站立。那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枯瘦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极限,拉扯着遍布全身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红的血混着浑浊的脓液,顺着他青灰色、布满淤痕的小腿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湿滑、粘稠的黑色石板上。 “嗒…嗒…” 那声音,比黑暗通道里怪物滴落的粘液更冰冷,更绝望。 他站直了。像一根被强行钉入地面的朽木。深陷的眼窝里,那双刚刚才艰难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此刻完全失去了焦距。浑浊的瞳孔扩散着,蒙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死亡海藻般的灰翳,没有一丝活人的光亮。只有一片彻底的空洞,一片沉入万米深渊的死寂。 他的脸……那张曾经清俊、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下痛苦扭曲的线条和死尸般的青灰。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开,露出同样干裂、沾着血沫的牙齿。 他没有看我。 他的头颅,以一种极其僵硬的角度,缓缓地、精准地转向了祭坛顶端。 那柄斜插在黑色岩石中的、扭曲的三叉戟! 戟刃是惨白的巨兽利齿,戟柄镶嵌的浑浊珠子,此刻正散发着越来越浓郁的、令人心悸的暗绿色幽光!那光芒如同活物般缓缓脉动,映照在江屿空洞死寂的瞳孔里,仿佛点燃了两点微弱的、却邪恶无比的鬼火! “江屿!”我嘶哑地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怀中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发出微弱的、如同小猫濒死的呜咽,手腕上的蓝光急促地闪烁,对抗着祭坛上那股越来越强的暗绿邪光。“看着我!是我!我是晚晚!” 没有反应。 那张死寂的脸庞,如同最坚硬的岩石雕刻。他所有的“意识”,所有的“存在”,都仿佛被祭坛顶端那点邪恶的绿光彻底吸走了。他成了一具空壳,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 就在这时—— “咯咯……” 一阵更加密集、更加急促的骨骼摩擦声,从江屿的胸腔深处爆发出来!如同生锈的铰链在疯狂拉扯! 他那双沾满血污和泥垢的脚,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湿滑的石板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他的目标……不是我! 是祭坛! 他要去拿那柄三叉戟! “不!别过去!”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失声!那东西散发出的邪恶气息如此浓烈!江屿现在的状态靠近它,会发生什么?! 可我的声音如同石沉大海。江屿像是根本听不见。他的动作由僵硬变得……流畅?不,是那种被赋予指令后,不顾一切的、机械般的流畅!他迈开双腿,拖着那条伤可见骨、还在滴血的小腿,以一种完全不顾自身承受极限的速度,朝着祭坛猛冲过去!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和伤口撕裂的轻微“噗嗤”声!暗红的脚印在他身后拖出一条断断续续的、触目惊心的轨迹! “江屿!停下!”我肝胆俱裂,抱着婴儿就想冲上去阻拦! 就在我脚步刚动的瞬间—— “嘶嘶嘶——!!!” 身后通道的方向,那被婴儿蓝光暂时逼退的恐怖嘶鸣声,如同被浇了油的火焰,猛地爆发开来!尖锐、狂躁、充满了被挑衅的暴怒! 它们回来了!而且被祭坛的暗绿光芒和江屿的动作彻底刺激了! 无数粘液滴落的“嗒嗒”声如同骤雨般响起!黑暗中,那些粗壮、湿滑、布满暗绿色苔藓的触手轮廓,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群,再次疯狂地朝着石厅入口涌来!这一次,它们不再犹豫!带着更加浓烈的腥风和毁灭一切的贪婪,瞬间填满了通道口! 退路被彻底堵死!前有散发着邪气的祭坛和被操控的江屿,后有无数择人而噬的恐怖触手! 我被夹在中间!如同暴风眼中心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 怀里的婴儿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嚎!手腕上的蓝光骤然增强,如同回光返照的蓝色小太阳,死死抵抗着从前后两个方向汹涌而来的巨大压迫感! “呜哇——!!!” 这哭声,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祭坛顶端,那柄三叉戟戟柄处的浑浊珠子,暗绿光芒猛地暴涨!如同沉睡的恶魔睁开了眼睛!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精神冲击的邪恶波动,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向四周扩散! 冲向祭坛的江屿,身体猛地一僵!空洞的眼睛里,那两点被绿光点燃的鬼火骤然明亮!他冲刺的动作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得更加疯狂!喉咙里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与此同时! “嘶——!!!” 通道口的怪物群彻底狂暴了!无数条粗壮的触手,如同被激怒的深海巨兽的触须,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和浓烈的腥风,猛地从黑暗中弹射而出!目标不再是畏畏缩缩,而是直指——祭坛顶端的江屿!以及……散发着诱人蓝光的婴儿! 它们似乎将江屿冲向祭坛的动作,视作了对那柄三叉戟的争夺!而婴儿的蓝光,则是最美味的诱饵! 前后夹击!灭顶之灾! “小心!”我发出绝望的嘶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避无可避的瞬间—— 冲向祭坛的江屿,那空洞死寂的眼睛里,被暗绿鬼火占据的瞳孔深处,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如同溺水者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泡! 他那疯狂冲向祭坛的身体,在距离祭坛底座不到一步之遥的地方,猛地、极其不自然地、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拉扯般,强行扭转! 不再是冲向祭坛! 而是……用他那枯瘦残破的身体,如同最笨拙、最绝望的盾牌,猛地……挡在了我和婴儿的身前!迎向了那从通道口如同暴雨般射来的、致命的触手群! 这个动作完全违背了那“操控”他的意志!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扭曲!以至于他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嘣”声!几处本就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撕裂扩大,鲜血如同泉涌般喷射而出! “噗嗤!噗嗤!噗嗤!” 数条速度最快、最凶悍的触手,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了江屿挡在前面的身体上! 吸盘状的口器张开,细密的惨白利齿瞬间咬合!深深刺入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胸膛、肩膀、手臂!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某种解脱般的惨嚎,从江屿干裂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的身体如同被数根钢矛贯穿,猛地向后弓起!鲜血如同泼墨般喷洒在湿滑的黑色石板上! 但他没有倒下! 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在剧痛的冲击下,那点微弱的挣扎似乎被放大了!他死死地咬着牙,枯瘦的双手竟然不顾一切地、死死抓住了刺入身体的几条触手!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本能,阻止它们穿透自己的身体,伤害到后面的我和婴儿! 更多的触手如同闻到血腥的食人鱼,疯狂地涌了上来!缠绕!撕咬!想要将这个碍事的“盾牌”彻底撕碎! “江屿——!!!”目睹这一幕的我,如同被万箭穿心!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所有恐惧!眼泪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什么祭坛!什么怪物!什么深海!都去死! 我要救他!哪怕一起死在这里! 就在我抱着婴儿,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去,哪怕是用指甲去抠、用牙齿去咬那些缠绕着他的触手时—— “咯咯咯……” 一阵更加诡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声,突然从江屿的身体内部爆发出来!这一次,声音的来源不是关节,而是……他的脊椎! 他的身体在无数触手的缠绕撕扯下剧烈地颤抖着,但头颅却极其僵硬地、一寸寸地……向后扭转! 那动作扭曲到了极致!仿佛要将自己的脖子生生扭断! 他那双空洞死寂、此刻却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了缠绕的触手和喷洒的血雾,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不!不是我的脸! 是他死死地盯着我怀里的婴儿!盯着婴儿手腕上那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鱿鱼”胎记!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空洞,没有了死寂,只剩下一种被剧痛和某种更深层力量撕扯出来的、极致的清醒和……难以形容的焦急! 他的嘴唇疯狂地蠕动着,血沫不断涌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的声音,似乎在拼命地想说什么! “钥……钥匙……”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到几乎听不见、却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烫穿灵魂的气音,艰难地从他满是血沫的唇齿间挤了出来! 钥匙? 什么钥匙?! 我还没反应过来,江屿的目光猛地再次转向祭坛顶端那柄散发着浓郁暗绿光芒的三叉戟!那目光里充满了极度的憎恨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毁……掉……它……”他用尽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大口的鲜血涌出,“那……才是……钥匙!毁……掉!” 毁掉祭坛上的三叉戟?!那才是钥匙?!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重锤砸中我的脑袋!钥匙?开启什么的钥匙?深海之眼?! “嗬——!!!” 江屿突然爆发出最后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这嘶吼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自我毁灭般的疯狂! 他抓住身上几条触手的枯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非人的蛮力!不是向外推,而是……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将那些刺入他身体的触手,朝着自己身体更深、更致命的位置……猛力拖拽进去! “噗嗤!噗嗤!” 利齿更深地刺入!血肉被撕裂!他甚至主动迎向了旁边几条袭来的触手,让它们狠狠贯穿了自己的腰腹! 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自杀的举动,让那些狂暴的触手都似乎停滞了一瞬!它们贪婪地吞噬着涌出的血液,缠绕撕扯得更加疯狂! “不——!!!”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眼睁睁看着他在触手的缠绕中,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撕扯、被贯穿! 江屿用这最后的、惨烈的自毁,强行阻滞了触手群的攻势!为我争取了……也许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他那双被剧痛和鲜血模糊的眼睛,在彻底失去焦距前,最后一次……死死地转向了我。 那目光里,没有了焦急,没有了憎恨。 只剩下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沉入无尽深渊前的……最后一点微光。 像是……告别。 “跑……”一个破碎到几乎消散的气音,飘散在浓重的血腥和嘶鸣中。 下一刻,他那残破的身体,被无数疯狂涌上的触手彻底淹没、拖拽,消失在通道口那蠕动的黑暗深渊里!只有几滴滚烫的、混着内脏碎片的暗红血液,飞溅到了我的脸上…… “江屿——!!!”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眼前一片血红!心脏痛得几乎要碎裂开来!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抱着婴儿,瘫倒在冰冷粘稠的石板上! 怀里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巨大的悲伤和绝望,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嚎!蓝光剧烈地明灭,如同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祭坛顶端,那三叉戟顶端的暗绿珠子,光芒却在这一刻暴涨到了极致!如同黑暗中升起的一轮邪恶的绿日!将整个石厅都映照在一片诡异、阴森的惨绿之中! 那光芒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扎进我的脑海!耳边瞬间充斥起无数疯狂、亵渎、难以名状的古老低语!眼前幻象丛生!扭曲的触手!深潜的巨影!无尽的黑暗深渊! “嗬……嗬……”我痛苦地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毁掉它……江屿用命换来的最后信息……毁掉那柄三叉戟!那是钥匙! 可怎么毁?!我赤手空拳!怀里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 就在我被邪光和精神冲击折磨得快要发疯时——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猛地从石厅入口的方向传来!不是触手撞击的声音!更像是……沉重的金属被巨力撞击的声音! 紧接着! “轰隆隆——!!!” 整个石厅剧烈地震动起来!头顶的黑色岩石簌簌落下!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外面疯狂地撞击着入口处的岩壁! 是那些怪物?还是……别的什么?! 没等我细想—— “咔嚓——!!!” 一声刺耳的、如同山岩崩裂般的巨响! 石厅入口处,那块巨大、厚重的黑色岩石……竟然……被硬生生撞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刺眼的天光……不!是手电筒的强光!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猛地从裂缝外照射进来!瞬间驱散了石厅入口附近的黑暗,也撕裂了那浓郁的惨绿邪光! 强光中,一个高大、浑身浴血的身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战神,踉跄着从裂缝中挤了进来! 是……老李?! 他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暗红的血污和自己的、还有……触手的暗绿色粘液!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脸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但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里,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手中没有枪,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沾满粘液和碎肉的、沉重的……消防斧?! “晚……丫头!”他嘶哑地吼了一声,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还……活着吗?!” 他的目光瞬间扫过瘫倒在地上的我和婴儿,扫过祭坛顶端那散发着刺目绿光的三叉戟,最后落在祭坛旁边那滩触目惊心的、属于江屿的、几乎浸透了石板的巨大血泊上! 那只独眼里,瞬间爆发出冲天的怒火和……无法言喻的悲恸! “畜生——!!!”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炸响!盖过了婴儿的啼哭和祭坛低语! 他没有任何犹豫!拖着那条受伤的腿,双手紧握那柄沉重的消防斧,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朝着祭坛顶端那柄散发着邪恶绿光的三叉戟,亡命地冲了过去! “给我——碎——!!!” 沉重的消防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在惨绿的光芒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狠狠劈向那柄扭曲的邪器! 第41章 血色遗志 “给我——碎——!!!” 老李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垂死怒吼,裹挟着同归于尽的气势,在充斥着血腥、邪光和低语的石厅里轰然炸响! 沉重的消防斧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呼啸,在祭坛顶端那轮邪异的暗绿“太阳”映照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光,狠狠劈向那柄扭曲的三叉戟! 时间仿佛被拉长。 斧刃冰冷的寒芒,与三叉戟戟柄处那颗浑浊珠子散发的、令人心悸的暗绿幽光,在咫尺之遥剧烈碰撞! 嗡——!!!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能量冲击,如同投入深水炸弹的湖面,猛地以祭坛为中心炸开! 暗绿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目欲盲!空气中响起无数玻璃碎裂般的尖啸!那些萦绕在耳边的、亵渎疯狂的古老低语,瞬间变成了亿万怨魂的凄厉哀嚎!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 不是金属碰撞的脆响,而是如同山崩地裂般的沉闷轰鸣! 消防斧的斧刃,结结实实地劈砍在了三叉戟扭曲的戟柄之上! 预想中的断裂并未发生! 那非金非石的暗沉戟柄,其坚硬程度远超想象!斧刃深深嵌了进去,却未能将其斩断!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斧柄传来,老李本就受伤的双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嘣”声!虎口瞬间撕裂,鲜血淋漓!他魁梧的身体被这股巨力狠狠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数米外湿滑冰冷的黑色石板上!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呃啊——!”老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再次瘫软下去,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绝望。 祭坛顶端,那柄三叉戟只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戟柄处被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暗绿色的、如同粘稠石油般的液体,正从裂痕中汩汩渗出!而戟柄顶端那颗浑浊的珠子,光芒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受到攻击而变得更加狂暴、更加刺眼! 邪异的暗绿光芒如同海啸般汹涌而出,瞬间压过了婴儿手腕上那微弱的蓝光!整个石厅被染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惨绿地狱!空气中弥漫的硫磺与腐败海藻的恶臭浓烈到了极致! “咯咯咯……” 更加密集、更加刺耳的骨骼摩擦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亡灵在黑暗中苏醒、狂笑! 那股强烈的精神冲击也骤然增强了十倍!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锥狠狠凿进我的太阳穴!眼前瞬间被扭曲的幻象彻底淹没! 翻腾的、粘稠的、如同活物的黑暗之海! 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潜藏在深渊之下的、长满无数蠕动吸盘的恐怖阴影! 无数条滑腻冰冷的触手缠绕上来,勒紧我的脖子,将我拖向那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深渊! 江屿被触手贯穿、撕扯、拖入黑暗前那双空洞死寂、却又带着最后一点微光的眼睛…… “啊——!!!”巨大的痛苦和幻象让我抱头嘶嚎,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疯狂地抽搐!怀里的婴儿也发出了更加微弱、更加痛苦的呜咽,手腕上的蓝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完了……毁不掉……连老李拼死一搏都毁不掉它……江屿……江屿用命换来的信息……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最后一丝清明。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黑暗和痛苦彻底吞噬的瞬间—— “晚晚!!!” 一个嘶哑、破碎、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耳边的吼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幻象和低语,狠狠撞进了我的脑海! 是老李! 他挣扎着,用那条还能动弹的手臂,死死抠着地面,沾满血污的脸因极致的痛苦和某种强行凝聚的意志而扭曲变形,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燃烧着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惊人的火焰! “钥匙……在你身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沫喷出,“用……用它!!毁了那鬼东西!!!” 钥匙……在我身上?! 混乱、剧痛、濒临崩溃的意识被这声嘶吼强行拽回一丝! 什么钥匙?!我身上有什么?! 江屿最后的话在血色的记忆中炸开——“毁……掉……它……那……才是……钥匙!” 老李在喊什么?钥匙在我身上?! 我猛地低头! 目光瞬间钉在了自己死死抱着婴儿的……右手手腕上! 那里!隔着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衣袖,那个被烫伤的、扭曲的“鱿鱼”标记!此刻,正传来一阵阵滚烫的、如同烙铁灼烧般的剧痛!那痛感如此清晰,如此强烈,甚至盖过了精神冲击带来的混乱! 印记……在发烫?! “呃啊——!”手腕的剧痛让我忍不住痛呼出声!但这剧痛,却像一剂强心针,让混沌的意识猛地撕开了一道裂缝! 钥匙……印记……祭品……深海…… 无数的碎片在剧痛的刺激下疯狂旋转、碰撞、组合! 江屿手腕上同样的烙印……婴儿手腕上的胎记……撑黑伞男人冰冷的话语:“烙印在身,血肉为祭”……老妇癫狂的嘶喊:“海灵的印记!是深海之主选中的容器!”……老李此刻的嘶吼:“钥匙在你身上!” 一个恐怖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所有迷雾! 这“鱿鱼”印记!它不仅仅是祭品的标记! 它本身……就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沟通、或者……对抗“深海”之力的钥匙!江屿最后拼死传递的“毁掉它”,指的不仅仅是祭坛上的三叉戟!更是指向这印记本身的力量!用这力量,去毁掉那邪器! “啊啊啊——!!!” 想通这一点,巨大的决心混合着江屿惨死的悲恸、对婴儿的责任、对求生的渴望,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轰然爆发!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痛苦! 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祭坛顶端那柄散发着滔天邪气的三叉戟上!那刺目的暗绿光芒几乎要灼瞎我的眼睛!但我没有退缩! “钥匙……在我身上……”嘶哑的声音从我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却异常清晰。 怀里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我决绝的情绪,那微弱的呜咽声奇异地停顿了一下,手腕上即将熄灭的蓝光,如同被投入火星的余烬,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帮我……看好他!”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气息奄奄的婴儿,塞进旁边挣扎着想爬过来的老李那唯一还能动弹的臂弯里! 老李独眼中爆发出复杂的光芒,没有废话,用那条伤臂死死护住了襁褓,身体艰难地挡在了婴儿前面,用自己残破的身躯充当最后的屏障! 做完这一切,我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不顾脑海中翻腾的幻象和低语,更不顾手腕上那如同烙铁灼烧般的印记剧痛! 目标只有一个——祭坛! “拦住她!”一个冰冷、毫无感情、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在石厅入口的方向响起!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竟然……也进来了?! 强光手电的光柱撕裂了入口处弥漫的惨绿邪光,巨大的黑伞如同死亡的旌旗,矗立在裂缝的阴影中!伞沿压得极低,只露出他线条冷硬、沾着暗红血迹的下颌。他身上的西装依旧一丝不苟,但气息却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恐怖!仿佛刚才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让他彻底撕下了最后一丝伪装的从容! 他显然看到了我的意图! 话音落下的瞬间—— “嘶嘶嘶——!!!” 通道口,那些被祭坛邪光和老李攻击激怒、暂时退避的恐怖触手群,如同接到了至高无上的命令,再次爆发出疯狂的嘶鸣!无数条粗壮、湿滑、带着浓烈腥风的触手,如同离弦的毒箭,从四面八方朝着冲向祭坛的我猛扑而来!速度比之前更快!更加致命! 它们的目标不再是吞噬,而是阻止!阻止我靠近祭坛! “滚开——!!!”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在湿滑的石板上拼命闪躲、翻滚! 噗嗤! 一条触手擦着我的肩膀掠过,吸盘状的口器刮掉了一大块皮肉,火辣辣的疼! 砰! 又一条触手狠狠抽在我的后背上,巨大的力量让我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差点扑倒在地! 但我没有停下!眼中只有那柄越来越近的、散发着滔天邪气的三叉戟!江屿被拖入黑暗前那双眼睛,如同燃烧的烙印,死死刻在我的灵魂深处!支撑着我向前!再向前! 距离祭坛底座,只剩最后三步! 就在这时! “嗖!嗖!嗖!” 三条最为粗壮、顶端口器如同磨盘般大小的触手,如同三道黑色的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呈品字形,封死了我所有闪避的空间,直刺我的头颅、心脏和腹部! 绝杀! 躲不开了! 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我右手手腕上那个滚烫的印记,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和我拼死的意志,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那热度不再是单纯的疼痛,而像是一股狂暴的、被压抑了千万年的力量,从烙印深处被强行唤醒! 一股无法形容的、带着强烈排斥和毁灭气息的波动,猛地从我手腕处爆发出来! 没有光!没有声音! 只有一股无形的、如同实质的冲击力,以我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 “嘶——!!!” 那三条即将刺中我的恐怖触手,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燃烧着烈焰的墙壁,猛地僵在半空!顶端那狰狞的口器瞬间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般的悲鸣!暗绿色的粘液如同沸腾般疯狂溅射! 紧接着,这股无形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周围所有扑来的触手上! “嘶嘶嘶——!!!” 此起彼伏的痛苦嘶鸣响成一片!所有的触手如同被滚烫的岩浆泼中,疯狂地抽搐、蜷缩、向后猛甩!它们表面的暗绿色苔藓瞬间焦黑、剥落!浓烈的焦糊腥臭味弥漫开来! 包围圈,再次被强行撕开! 但这股力量爆发的代价也极其沉重!手腕上的印记如同被点燃的烙铁,剧痛瞬间攀升到极致!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顺着我的血管,疯狂地刺向我的心脏!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力气如同被瞬间抽空! “呃啊——!”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扑倒在祭坛冰冷的底座上! 机会! 就是现在! 我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强忍着那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猛地伸出颤抖的、布满血污的右手——那只烙印着滚烫印记的手——不顾一切地、狠狠抓向了祭坛顶端那柄散发着浓郁暗绿邪光的三叉戟! 不是戟柄!而是……戟柄顶端那颗如同恶魔之眼般疯狂脉动的浑浊珠子! “给我——碎——!!!” 我用江屿最后的遗言,发出了同样决绝的嘶吼! 就在我滚烫的、带着“鱿鱼”印记的手掌,即将触碰到那颗暗绿珠子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颗原本疯狂脉动的珠子,内部翻腾的粘稠液体骤然停滞!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极致的吸力,猛地从珠子内部爆发出来!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 我抓向珠子的手,被这股恐怖的吸力死死攫住!掌心那滚烫的印记,与珠子冰冷邪恶的表面,紧紧贴在了一起!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能量洪流,瞬间通过我的手掌,如同失控的洪水猛兽,疯狂地冲进了我的身体! 左手边,是滚烫!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流!那是印记被彻底激活、燃烧生命本源带来的毁灭之力! 右手边(感知上),是极致的冰寒!如同万载玄冰冻结骨髓!那是来自三叉戟珠子深处、充满了腐朽和死亡的“深海”之力! 这两股截然相反、如同天敌般的恐怖力量,以我的身体为战场,疯狂地冲撞、撕扯、湮灭! “啊啊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每一寸神经!比凌迟更甚!比焚身更烈!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和外部同时撕扯!皮肤表面瞬间爆开无数细密的血珠!眼前不再是幻象,而是彻底的血红!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濒死的、不成调的惨嚎和两股力量在体内冲撞发出的、如同闷雷般的轰鸣!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吹胀到极限的气球,下一秒就要彻底炸裂! 就在这生不如死的极限痛苦中,我的意识反而被逼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如同濒死体验般的“清明”状态! 一个冰冷、宏大、非人的意志,如同跨越了无尽的时空和维度,猛地撞进了我濒临破碎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语言!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充满了无尽冰冷、混乱、饥饿以及对生命和秩序极度憎恶的……存在感! 如同……一只沉睡在宇宙深渊之底的、不可名状的恐怖巨兽,被掌心的触碰和体内混乱的能量所惊扰,极其不悦地……投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注视”! 仅仅是这一丝“注视”,带来的精神冲击,就足以将普通人的灵魂彻底碾成齑粉! “噗——!” 我再也支撑不住,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狂喷而出!喷洒在冰冷的三叉戟戟柄和那颗依旧冰冷、却仿佛带着一丝嘲弄的暗绿珠子上! 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下瘫倒。 完了吗…… 江屿……我尽力了…… 对不起……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呜哇——!!!” 一声嘹亮到仿佛能刺穿一切阴霾的婴儿啼哭,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道曙光,猛地在我身后炸响! 紧接着! 一道前所未有的、纯净而澎湃的蓝色光柱,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深海巨龙,带着磅礴的生命气息和无畏的守护意志,猛地从老李怀中爆射而出! 不是射向我! 而是……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撞在了我那只依旧死死按在暗绿珠子上的、烙印着滚烫印记的手背上! 蓝色的、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力量! 血色的、灼热而带着毁灭意志的印记力量! 冰冷、邪恶、充满腐朽死亡的“深海”力量! 三股截然不同、代表着生命、毁灭与混沌的力量,在祭坛顶端那颗小小的珠子上,在电光火石之间,轰然碰撞!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破碎的声响,在狂暴的能量轰鸣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清晰! 祭坛顶端,那颗散发着浓郁暗绿邪光的浑浊珠子……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紧接着! “咔…咔嚓…咔嚓嚓——!!!” 如同连锁反应!那道裂痕瞬间蔓延、扩大!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爬满了整个珠子表面! 珠子里翻腾的暗绿色粘稠液体,如同失去了束缚般,疯狂地从裂缝中喷射而出! “嗡——!!!” 珠子内部那点暗绿的核心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疯狂地闪烁了几下,然后……骤然熄灭! 轰隆隆——!!! 整个石厅,不!是整个地下空间,仿佛失去了核心支柱般,开始剧烈地、疯狂地摇晃、崩塌! 头顶巨大的黑色岩石如同雨点般砸落! 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 墙壁上那些扭曲诡异的雕刻在剧烈的震动中纷纷剥落、碎裂! 祭坛顶端,那柄失去了核心力量的三叉戟,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戟柄上被消防斧劈开的裂痕瞬间扩大蔓延! “嘎吱……轰隆!” 沉重的、扭曲的戟身,连同那颗布满了裂痕、彻底黯淡无光的珠子,从祭坛顶端轰然断裂、坠落!砸在湿滑的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冰冷的碎石和金属碎片! 钥匙……毁了! “不——!!!”石厅入口处,那个撑黑伞的男人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咆哮!巨大的黑伞猛地收起,伞尖直指崩塌的中心,似乎想要阻止什么,但已经太迟了! 失去了三叉戟的邪光压制,婴儿手腕上那道纯净的蓝色光柱瞬间变得无比明亮!如同一道温暖的、守护的屏障,将瘫倒在祭坛底座旁、濒临死亡的我,以及用身体死死护住他的老李,温柔地笼罩其中! 巨大的落石砸在蓝色的光幕上,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圈涟漪,便无力地滑落! 在这毁灭性的崩塌和蓝色的守护光芒中,我最后残存的意识,死死地锁定在那堆三叉戟的碎片上。 毁了……钥匙毁了…… 江屿……你看到了吗…… 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终于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点意识。 但在彻底沉沦之前,手腕上那滚烫的印记,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极其奇异的……冰凉触感? 如同……深海之底,一滴无声的眼泪。 第42章 尘世微光 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满是淤泥的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重量感,包裹着,压迫着,不断将人往下拽。偶尔,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蓝光,如同遥远海面的月影,在无边的黑暗深处一闪而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凉慰藉,但转瞬即逝,留下更深的虚无。 疼痛无处不在。不是尖锐的撕裂感,而是一种深沉的、从骨髓里透出来的钝痛,伴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心跳,向四肢百骸扩散。尤其是右手腕,那里仿佛嵌进了一块持续燃烧的炭,滚烫,沉重,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那片皮肉,带来一阵灼人的痉挛。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两块巨石。我挣扎着,对抗着那无边的黑暗和沉重的疲惫,一点一点,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白光猛地扎了进来,激得泪水瞬间涌出。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适应。 不是冰冷潮湿的石板,不是惨绿幽光的祭坛。 是……天花板。 粗糙的、有些发黄的白灰墙皮,边缘能看到裸露的深色木头房梁。一盏蒙着灰尘的白炽灯泡悬在头顶,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陈旧木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 这是……哪里? 记忆如同碎裂的镜片,带着锋利的边缘猛地扎进脑海! 地窖的恶臭!撑黑伞男人冰冷的视线!江屿枯槁的身体和手腕上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老妇枯爪般的符纸!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老李浴血的消防斧!祭坛!三叉戟!暗绿的邪光!无数蠕动的触手!江屿挡在身前被贯穿、被拖入黑暗前那双空洞又带着最后一点微光的眼睛!手腕印记滚烫的灼烧!三股力量碰撞的毁灭轰鸣!崩塌的巨石…… “江屿——!”一声凄厉的嘶喊冲破喉咙,带着血沫的腥甜!我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的破木偶,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眼前一黑,又重重跌了回去!后背撞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哎呦!醒了醒了!可别乱动!”一个带着浓重乡音、急切又带着点喜意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床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衫,腰间系着围裙,头发有些凌乱地挽在脑后。是张嫂!她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关切,手里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瓷碗。 “晚丫头,你可算醒了!老天爷保佑!”张嫂眼圈一红,赶紧把碗放在旁边一张掉漆的木桌上,凑到床边,想扶我又不敢碰的样子,“快躺好!别乱动!你这身子骨……能捡回条命真是菩萨显灵了!” “江……江屿呢?”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目光死死盯着张嫂,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祈求,“他……他在哪?” 张嫂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眼神躲闪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涌起巨大的悲伤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她低下头,搓着围裙角,声音哽咽了:“晚丫头……江屿那孩子……他……他没了……”她顿了顿,似乎不敢看我的眼睛,“老李……老李把你和娃儿背出来的时候……就……就只找到你们俩……江屿他……他被埋在那下面了……那么大石头……那么深的地方……没……没可能了……” “没了”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了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点虚弱的意识。眼前张嫂的脸瞬间模糊、扭曲,被一片刺目的血红取代——那是江屿被触手贯穿时喷溅的鲜血,是他被拖入黑暗前最后望向我的眼神…… 巨大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却连一声像样的哭喊都发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涌出眼眶,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浸湿了粗糙的枕巾。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悲恸中痉挛。手腕上那滚烫的印记似乎也被这巨大的情绪引动,传来一阵更加尖锐的灼痛! “晚丫头!晚丫头!你可别吓我!”张嫂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按住我颤抖的肩膀,“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别憋着!人死不能复生啊……你得想想娃儿!娃儿还在呢!” 娃儿? 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厚重的悲恸。 我的目光猛地转向床边。 就在那张掉漆的木桌旁,放着一个简陋的、用竹片编成的小摇篮。摇篮里,一个小小的襁褓。 婴儿安静地睡着。小脸依旧有些苍白,但呼吸平稳。一只小小的手从襁褓里伸出来,无意识地搭在摇篮边缘。 而他的手腕内侧…… 那个暗红色的、形似鱿鱼的胎记,此刻安安静静地伏在细嫩的皮肤上,没有散发任何光芒,就像一个普通的、有些奇特的胎记。 他还活着。这个被江屿用命保护下来的小生命。 一股混杂着酸楚、庆幸和更加沉重责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暂时压下了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悲恸。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泪水的咸涩和一丝血腥味,强行压抑着身体的颤抖,目光却无法从婴儿熟睡的小脸上移开。 “娃儿没事,就是受了惊吓,有点虚弱。”张嫂见我稍微平静了些,抹了把眼泪,低声说,“村东头的王大夫给看过了,说没伤着筋骨,养养就好。倒是你……”她担忧地看着我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腕和身上几处明显的包扎,“身上伤得重,尤其这手腕,王大夫说烫伤得厉害,像是……像是被什么特别的东西烙的,差点就伤到骨头了。还有内里,说是震伤了心肺,得好好静养,不能激动,不能乱动。” 手腕……印记…… 我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一阵钻心的剧痛立刻袭来,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厚重的纱布下,那滚烫的灼烧感依旧清晰。 那不是普通的烫伤。那是“钥匙”被强行激活、与“深海”邪力碰撞后留下的烙印。它还在。它提醒着我经历的一切并非噩梦。 “老李……李叔呢?”我艰难地问,声音依旧嘶哑。我记得最后崩塌时,是那道婴儿爆发的蓝光和老李用身体挡在了我们前面。 提到老李,张嫂的脸色更加黯淡,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和后怕。 “老李……他……”张嫂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抖,“他伤得最重!浑身是血!骨头都断了好几根!一只胳膊……怕是……怕是废了……是隔壁几个汉子硬把他从后山背下来的,就埋在村卫生所后面那个塌下去的大坑边上……当时他还有口气,嘴里……嘴里一直念叨着‘阿娘’……‘钥匙’……‘毁了’……然后就彻底昏死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王大夫说,能捡回条命就是奇迹了,啥时候醒……看天意……” 钥匙……毁了…… 老李昏迷前还在念着。他看到了。他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那个坑……是怎么回事?”我追问,心脏再次揪紧。那下面,埋着祭坛,埋着三叉戟的碎片,也埋着……江屿可能存在的最后一点踪迹。 张嫂打了个寒噤,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别提了!邪门得很!就是那天晚上,后山突然就塌了!轰隆隆的,跟打雷似的!地都晃!就塌在以前老祠堂后头那块荒地,塌下去老大一个坑!深不见底!还往外冒黑气!一股子……一股子说不出的腥臭味!村里人都吓坏了!说是惊动了地龙(地震),也有人说……是下面埋着不干净的东西……”她声音发颤,凑近了些,几乎是用气声说,“还有人看见……看见塌的时候,坑边……坑边的泥里……有……有像章鱼爪子一样的东西……一闪就没了……都说是老祠堂下面镇着的东西跑出来了!现在那坑已经被村里用大石头和土封死了!谁也不敢靠近!” 章鱼爪子……触手…… 它们果然还在!或者说,“深海”的力量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暂时压制、驱散了吗?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江屿……他是被那些东西拖下去的……他还在下面吗?在那些被封死的、充满邪气的黑暗里?老李念叨的“钥匙毁了”,真的意味着结束吗? “还有……”张嫂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不安,“晚丫头,你……你和娃儿,还有老李,到底是怎么跑到那后山荒地去的?还有……江屿那孩子……他……他手腕上……”她似乎不知该如何描述,比划了一下,“也有个奇怪的印子……跟娃儿这个有点像……你们……你们是不是惹上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恐惧和流言已经开始在村里蔓延。手腕上的印记,成了无法解释的烙印。 “我不知道……”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巨大的信息量、身体的剧痛和心灵的创伤让我心力交瘁。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也无法解释。“张嫂……我头疼……想睡会儿……”我用虚弱的声音搪塞过去。 “哎!好好好!你睡!你睡!啥也别想!先把身子养好!”张嫂连忙应着,帮我掖了掖粗糙的薄被,“锅里熬着小米粥,还放了红糖,等你醒了喝。娃儿我看着,你放心。” 她端起桌上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粥,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狭小的土坯房里,只剩下昏黄的灯光,我粗重而压抑的呼吸,还有摇篮里婴儿平稳的、细微的呼吸声。 死寂。 手腕上的灼痛感,在寂静中变得更加清晰。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提醒我烙印的存在,提醒我那些冰冷滑腻的触感,提醒我江屿被拖入黑暗前最后的眼神,提醒我祭坛崩塌时那毁灭性的力量…… 钥匙……毁了吗? 三叉戟是碎了。珠子也裂了。那冰冷宏大的意志似乎退去了。 但这滚烫的印记还在。婴儿的胎记还在。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最后那声惊怒的咆哮,意味着什么?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江屿……他就这样……被埋在那片充满邪气的黑暗里了?连尸骨都…… 巨大的空洞感和无法宣泄的悲恸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我吞噬。我蜷缩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将脸深深埋进带着尘土和消毒水味道的枕头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透粗糙的布料。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这绝望的沉沦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凉的触感,突然从右手腕那滚烫的印记深处传来。 那感觉……极其模糊,极其遥远。 像是……深海之底,一滴无声的眼泪。 又像是……黑暗深处,一声无法传递的……呼唤? 第43章 暗涌 张嫂那碗温在灶上的小米粥,我最终只勉强咽下去半碗。红糖的甜腻混着小米的清香,到了嘴里却如同嚼蜡,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像被重锤反复敲打过,散了架又被潦草拼凑起来。尤其是右手腕,厚重的纱布下,那烙印的灼痛感并未消失,反而在寂静中愈发清晰,如同皮下埋着一块持续发烫的烙铁,随着脉搏的跳动,一下下灼烧着神经。 摇篮里,婴儿睡得安稳。小小的胸膛规律起伏,偶尔发出一点细微的呓语。手腕上那个暗红的胎记,在昏黄的灯光下安静蛰伏,像一个普通的、无害的印记。可我知道它不是。它是风暴眼,是“海灵”的烙印,是引来一切灾祸的源头,也是江屿用命护住的微光。 张嫂收拾了碗筷,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句,见我实在精神不济,便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了。土坯房里只剩下我和婴儿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衬得夜更深,静得能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 我靠在硬邦邦的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房梁上那盏蒙尘的白炽灯。昏黄的光晕在眼前晕开,幻化出那片崩塌的、黑暗的石厅,幻化出触手滑腻冰冷的粘液感,幻化出江屿挡在身前时,枯瘦身体被贯穿撕裂的瞬间,和他最后望向我时,那双沉入深渊前带着最后一点微光的眼睛…… 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喘不过气。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刺骨的绝望和空洞。 就在这死水般的沉沦中,手腕上那持续滚烫的烙印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冰凉的触感,再次毫无预兆地传来。 这一次,比之前清晰了一丝。 像是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蒸发,却留下短暂而真实的凉意。又像是一缕极细、极寒的丝线,从烙印的纹路深处悄然探出,轻轻拂过灵魂深处某个最脆弱的地方。 不是错觉! 绝对不是! 我猛地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受伤的肋骨生疼!所有的疲惫和剧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暂时压了下去! 我死死盯着缠满纱布的手腕。那滚烫的灼痛感依旧存在,霸道而鲜明。但这股微弱的冰凉,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顽强地、极其隐蔽地穿透了灼痛的屏障,固执地传递着某种……信息? 是什么? 是那“深海”残余力量的侵蚀?还是…… 一个渺茫到几乎不敢去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猛地灼痛了我的神经! 江屿……?! 是他吗?!是他在那冰冷、黑暗、充满邪气的废墟之下,在用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联系我?! 这个念头一起,巨大的希望如同狂潮般瞬间席卷而来!可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如果他真的还活着……在那样的地方……被那些东西拖下去……他正经历着什么?!那冰冷的感觉……是他在承受极致的痛苦吗?!是他在……求救?!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我猛地攥紧了左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剧痛强迫自己冷静。不能乱!不能慌!如果真的是他……如果他还活着……我必须知道!必须找到他! 手腕上的冰凉感再次传来,这一次,似乎带着一丝微弱的……方向性? 不是指向后山那个被封死的塌陷坑的方向。 而是……指向门外? 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门!门外……是什么? 张嫂家的小院?寂静的村庄?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极其谨慎的敲门声,突兀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谁?! 张嫂刚走不久,不会这么快回来!而且她敲门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找来了?! 这个念头让我瞬间如坠冰窟!身体本能地向后缩紧,脊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土墙!目光惊恐地扫向摇篮里的婴儿!不行!不能让他找到孩子!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更急。带着一种压抑的焦灼。 紧接着,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而熟悉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晚……丫头……是……是我……” 这个声音?!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压倒了恐惧! 老李?! 是李守田的声音!虽然沙哑得如同破锣,气息极其不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那粗粝的质感,我绝不会认错! 他不是重伤昏迷,生死未卜吗?!王大夫都说他醒来看天意!他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李叔?!”我几乎是失声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紧张而变调。 门外沉默了一瞬,似乎是在确认里面的动静。 “……开……开门……”老李的声音更加艰难,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痛苦喘息,“快……没……没时间了……” 巨大的疑虑和一丝本能的警惕并未消散。经历了这么多,我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那个撑黑伞的男人手段诡谲,伪装成老李的声音并非不可能。 但……手腕上那点微弱的冰凉感,似乎……在门外声音响起的瞬间,跳动了一下? 我挣扎着,强忍着全身的剧痛,极其缓慢地从床上挪下来。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疼得我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我扶着墙壁,一步一挪,如同蹒跚的老妪,艰难地挪到门边。 门是简陋的木门,门轴老旧,缝隙不小。我凑近门缝,屏住呼吸,借着屋里昏黄的灯光,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门外,是张嫂家小小的土院。清冷的月光洒在泥地上,映出一个佝偻、踉跄的身影。 真的是老李! 他靠在对面的土墙上,几乎站立不稳。身上胡乱裹着一件宽大的、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旧外套,遮住了下面的伤势,但露出的半张脸在月光下惨白如纸,布满了擦伤和淤青,那只没肿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眼神浑浊而涣散,却死死地、焦灼地盯着房门的方向。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着,用另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药味和一种……濒死的衰败气息。 “李叔!”看到他的惨状,巨大的震惊和担忧瞬间冲垮了疑虑!我猛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和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 “进……进去……”老李看到我,那只独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身体却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向前踉跄扑倒! “小心!”我惊呼一声,顾不上自身的剧痛,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老李沉重的身体带着巨大的惯性撞了过来!我本就虚弱不堪,被他这一撞,两个人顿时如同滚地葫芦般,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呃啊!”后背和手臂的伤口被狠狠撞击,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差点晕厥过去! “咳……咳咳……”老李伏在我旁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混着暗红的血块,从他捂嘴的指缝间涌出,滴落在冰冷的泥土上。 “李叔!李叔你怎么样!”我强忍着剧痛,挣扎着半坐起来,看着老李这副凄惨的模样,心都揪紧了。他伤得比张嫂描述的还要重!这根本不是“捡回条命”,这分明是在用最后一点生命力强撑着! 老李艰难地喘息着,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他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如同铁钳! “听……听我说!”他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血沫,“他……他们……没……没走……” “谁?!”我心头剧震! “黑……黑伞……还……还有……”老李的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恐惧,“祠堂……后山……塌……塌了……但……下面……还有……路……” 后山塌陷坑下面还有路?! “他们……在……在找……找东西……”老李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神开始涣散,“钥匙……毁了……但……印记……还在……你……你和娃儿……危……危险……” 印记还在!我和孩子依然是目标! “江……江屿……”老李抓着我的手猛地一紧,那只独眼爆发出最后一点骇人的光芒,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将什么重要的信息刻进去,“他……他没……没死透……”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江屿……没死透?! “李叔!你说清楚!江屿在哪?!他怎么样了?!”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我反手死死抓住老李冰冷的手腕,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变调! “他……他被……带……带走了……”老李的声音如同游丝,断断续续,“不……不是……那些……那些怪物……是……是人……穿……穿黑衣服的……他们……从……从别的路……下……下去了……把……把他……捞……捞走了……” 穿黑衣服的人?不是撑黑伞的男人?还有别的路?他们把江屿捞走了?! “捞……捞走的时候……”老李的瞳孔开始扩散,抓着我的手力道在迅速减弱,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微不可闻,“他……他手腕……那个……印子……在……在发光……像……像烧红的……铁……” 发光?像烧红的铁?! 手腕上的印记?!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腕!厚厚的纱布下,那滚烫的灼痛感似乎因为老李的话而骤然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被唤醒、被激活! “他们……要……要把他……”老李的声音彻底微弱下去,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只有嘴唇还在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吐出最后几个破碎的气音: “……炼……炼成……尸……傀……” 尸傀?!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我刚刚燃起的希望! 炼成尸傀?!像那些被操控的……没有灵魂的……怪物?! “不——!!!”巨大的悲恸和无法言喻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胸腔里爆发!我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喊! 怀里的老李,身体猛地一僵,那只死死抓着我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他沾满血污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那只仅剩的、曾经燃烧着火焰的独眼,此刻彻底黯淡下去,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李叔!李叔!”我疯狂地摇晃着他冰冷沉重的身体,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疯狂涌出,“你醒醒!醒醒啊!尸傀是什么意思?!他们在哪?!他们在哪炼他?!李叔——!” 没有回应。 只有夜风吹过土院,带起几片枯叶的沙沙声。 还有……我怀中这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 张嫂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 “怎么了怎么了?!出啥事了?!”张嫂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她显然是听到了我凄厉的嘶喊,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跑了出来。 当她看到院中泥地上,浑身是血、生死不知的老李,和旁边状若疯魔、抱着老李哭喊的我时,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天老爷啊!这……这是咋回事啊?!老李?!老李你咋跑这儿来了?!”张嫂连滚带爬地扑过来,颤抖着手去探老李的鼻息。 她的手指刚触碰到老李冰冷的皮肤,就猛地缩了回来,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发出一声绝望的哭腔: “没……没气了……老李……老李他……没了……” 没了。 又一个。 为了保护我和孩子,为了传递最后的信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到这里……然后,死在了我的面前。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无法承受的沉重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我抱着老李冰冷僵硬的身体,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 张嫂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老李的尸体,又看看我,再看看屋里摇篮的方向,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悲伤和无助,喃喃道:“造孽啊……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就在这时—— “哇——!” 一声极其嘹亮、充满了巨大恐惧和不安的婴儿啼哭,猛地从屋里传来!那哭声尖锐刺耳,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惶,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我和张嫂同时猛地抬头! 摇篮的方向! 婴儿醒了!而且哭得如此反常! 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在婴儿啼哭响起的瞬间,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被烧红的钢针刺入骨髓般的剧痛!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恶意和窥探感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我的后颈! 不是错觉! 我猛地回头! 目光越过张嫂家低矮的土墙,死死盯向村后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后山方向! 在朦胧的月光下,在那片塌陷区被巨石和泥土封死的轮廓边缘…… 一点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暗绿色幽光,一闪而逝! 第44章 鳞痕 婴儿的哭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死寂的夜里疯狂拉扯着紧绷的神经。尖锐,凄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恐惧,撕破了张嫂家小院里凝固的悲伤和绝望。 手腕上的烙印,在哭声炸响的瞬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按进了骨髓!剧痛尖锐到极致,让我的意识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冰凉的里衣。 那股冰冷、粘稠、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后颈的窥探感,也在这剧痛中变得无比清晰! “娃儿!娃儿咋了?!”张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跳了起来,顾不上地上老李冰冷的尸体,连滚带爬地冲向屋里。 我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哭声传来的方向——摇篮! 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襁褓在简陋的竹摇篮里剧烈地扭动、挣扎。婴儿的小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他小小的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手腕内侧那个暗红的胎记,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竟然……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祥的暗红光泽! 不是之前的蓝光!是……暗红!如同凝固的、污浊的血! “不哭不哭!乖娃儿!婆婆在!不怕不怕!”张嫂扑到摇篮边,手忙脚乱地想把婴儿抱起来安抚。 “别碰他!”我嘶哑地低吼一声,声音因为剧痛和极致的警惕而扭曲。那股冰冷的窥探感……源头似乎……就在屋外!在后山的方向! 我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手腕那钻心的灼烧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满身的泥污和血渍,踉跄着冲到土墙边,双手死死扒住粗糙冰冷的墙头,踮起脚尖,用尽全身力气向后山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区域望去! 月光清冷,勉强勾勒出后山模糊的轮廓。那片巨大的、被村里用巨石和泥土草草封死的塌陷区,如同一块丑陋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伤疤,趴在夜色里。 就在那片死寂的黑暗边缘,在封堵的巨石堆缝隙的阴影深处…… 一点极其微弱、如同坟茔鬼火般的……暗绿色幽光! 它闪烁了一下!极其短暂!如同黑暗中一只恶毒的眼睛,朝着小院的方向,极其短暂地……眨了一下! 冰冷!邪恶!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嘲弄! “呃!”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就是他!那个撑黑伞的魔鬼!他还在!他就在那里!像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冷冷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婴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就是对他“注视”的回应! “晚……晚丫头?”张嫂抱着哭闹不休的婴儿,惊恐地看着我扒在墙头、如同雕塑般僵硬的背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看到啥了?后山……后山真有东西?” 我没有回答。巨大的恐惧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如同岩浆在冰冷的胸腔里奔涌!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老李的死!看到了我的悲痛!他就在那里!像玩弄老鼠的猫,欣赏着我们的绝望! 江屿……老李……还有这个无辜的孩子……都是因为他! “畜生……”牙齿深深陷进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就在这时—— “哇——!!!” 怀里的婴儿爆发出更加尖锐、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哭嚎!小小的身体在张嫂怀里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张嫂几乎抱不住他! “哎呦!这娃儿劲儿咋这么大!”张嫂惊呼着,手忙脚乱。 婴儿挥舞的小手,手腕上那个暗红的胎记,此刻那丝不祥的暗红光泽骤然变得明显!如同一点即将熄灭、却依旧滚烫的炭火! 而几乎是同时,我右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深处,那股微弱的冰凉感……再次传来!这一次,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强烈的、无法形容的……悲鸣和警示! 冰凉感所指的方向……赫然就是后山那点暗绿幽光闪烁的位置! 江屿……他就在那里!在那片被黑暗和邪气笼罩的地方!他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他在向我发出警告! 炼成尸傀……老李最后的话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 “张嫂!”我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看好孩子!关好门窗!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说完,我不等张嫂反应,也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踉跄着冲出小院!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口鼻,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却丝毫吹不散心头的阴霾和手腕的灼痛。 目标——后山! 我要去那里!哪怕那里是龙潭虎穴!哪怕那个魔鬼就在那里等着我!江屿在那里!老李用命换来的信息指向那里!这一切的根源也在那里! 手腕上那点冰凉的触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引路灯塔,微弱却固执地指向黑暗深处。 夜路崎岖。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土路,碎石和枯枝硌着脚底。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肺叶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手腕上的烙印滚烫依旧,那点微弱的冰凉感在灼痛的海洋里艰难地浮沉着,指引着方向。 村庄在身后迅速沉寂下去,如同被黑暗吞噬。只有偶尔几声零星的犬吠,也被浓重的夜色吸收,显得遥远而不真实。越靠近后山,空气似乎越冷,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的气息也越发浓重。 终于,那片巨大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塌陷区轮廓,在黑暗中越来越清晰。 月光吝啬地洒下,勉强照亮了那些被匆忙堆砌起来的巨石和泥土。封堵得很粗糙,巨石之间留着不少缝隙,大的足以钻进一个人。整个区域死寂一片,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风穿过石缝,发出呜呜咽咽如同鬼哭般的低鸣。 手腕上的冰凉感,变得清晰而稳定,直直指向塌陷区深处,那片被巨石和黑暗彻底封锁的核心区域。 他就在那下面……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激烈撕扯。靠近这里,那股冰冷的窥探感似乎消失了。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离开了?还是……就藏在某块巨石的阴影里,等着我自投罗网? “江屿……”我无声地翕动着嘴唇,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视着那些巨大的、沉默的石头。封堵……老李说过,下面还有路!黑衣人带走了江屿!他们一定还有别的入口! 我强忍着恐惧,绕着塌陷区外围,借着月光和石头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探查。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泥土和碎石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却如同擂鼓。神经绷紧到极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惊跳起来。 手腕上的冰凉感微微偏移,似乎在引导我走向塌陷区的另一侧,靠近以前老祠堂断壁残垣的方向。 这里堆积的石头似乎更大,缝隙更少。空气里那股陈旧腐朽的气息也更浓,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海腥味? 我屏住呼吸,仔细搜寻。目光扫过一块半埋在泥土里、布满苔藓的巨大条石。条石后面,似乎……有一条极其狭窄、被坍塌物半掩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挤入? 手腕上的冰凉感,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和迫切! 就是这里! 心跳如雷!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朽味呛入肺管。没有犹豫,我侧过身,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护住胸前,忍着全身的剧痛,小心翼翼地挤进了那条狭窄、黑暗、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的、混合着浓重霉味、铁锈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阴湿气息,猛地从缝隙深处汹涌而出!和当初打开地窖盖板时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却更加浓烈、更加古老! “呃……”强烈的窒息感让我一阵眩晕。我死死咬住牙关,继续往里挤。 缝隙不长,大约只有两三米。当我终于从另一端挤出来时,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这里似乎是塌陷区边缘的一个……隐蔽的凹洞?或者说,是原本就存在,只是被这次塌方波及掩埋了一部分的地下空间入口? 空间不大,像个被遗忘的天然石穴。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和厚厚的淤泥。空气粘稠冰冷,带着浓重的水汽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海腥味。 手腕上的冰凉感变得异常活跃,如同找到了源头,直指洞穴深处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 我摸索着口袋。手机早就没了。只能借着从身后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勉强分辨轮廓。 洞穴深处,似乎堆着一些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滑地向前挪动。脚下淤泥很深,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距离拉近。 借着那点可怜的微光,我看清了。 那不是杂物。 是……一个用深色、厚实的防水油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的……东西? 像……像一个裹尸袋?!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手腕上的冰凉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悲伤和……确认? 不……不可能…… 我踉跄着扑到那油布包裹前,冰冷的淤泥没过了脚踝。双手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而剧烈颤抖着,伸向那冰冷、粗糙的油布边缘! 指尖触碰到油布,入手是滑腻、冰冷的触感,还带着浓重的湿气。 掀开! 必须掀开! 这个念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我猛地抓住油布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扯! “嘶啦——!” 油布被扯开!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臭、药水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活体腐烂的甜腻腥气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的浪潮,猛地扑面而来! “呕——!”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瞬间冲上喉头!但我死死捂住了嘴,眼泪被那难以想象的恶臭呛得疯狂涌出! 油布下…… 不是江屿! 不是尸体! 而是一堆……东西! 在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了—— 几件沾满暗红血污和黑色泥垢的、破烂不堪的衣物碎片!那布料……那颜色……分明是江屿最后穿在身上的那件! 还有……几根断裂的、锈迹斑斑的……粗大铁链!锁扣扭曲变形!上面还残留着暗红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正是锁住江屿脚踝和手腕的那种! 而在这些衣物碎片和断裂铁链的最上面…… 赫然散落着几片……东西! 它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介于青灰与暗绿之间的颜色,边缘不规则,质地看起来……像是某种……厚实的、角质化的……鳞片?! 每一片鳞片都只有巴掌大小,表面布满湿滑的粘液和暗红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自然的幽冷光泽! 而在其中最大的一片鳞片边缘…… 一个清晰的、深色的、扭曲诡异的烙印图案!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那冰冷的鳞片表面! 正是照片上、江屿手腕上、我手腕上那个! 一模一样的“鱿鱼”标记! 轰——!!!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天旋地转!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我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在冰冷湿滑的淤泥里! 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带着烙印的、冰冷的鳞片! 一个恐怖到无法接受的念头,如同最深的噩梦,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这些鳞片…… 是从…… 江屿身上…… 剥下来的?! 第45章 鳞渊 冰冷湿滑的淤泥,如同无数只从地底伸出的鬼手,死死攥着我的脚踝、腰身,将我向下拖拽。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烂腥臭,像滚烫的沥青,灌满了口鼻,堵塞了喉咙,每一次徒劳的抽气都带来更剧烈的恶心和眩晕。 眼睛却像被钉死在了那堆油布包裹的“东西”上。 破碎的、浸透暗红血污的衣物碎片……扭曲断裂、锈迹斑斑的铁链……还有…… 那几片东西。 青灰与暗绿交织的、非自然的色泽。边缘带着锯齿般的撕裂痕迹。表面覆盖着粘腻冰冷的分泌物和尚未干涸的、暗红的血迹。在从身后缝隙挤进来的、惨淡如坟茔鬼火的月光下,它们像从深海巨兽身上活剐下来的鳞甲,泛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幽冷光泽。 最大的一片。边缘。那个烙印。 扭曲缠绕的线条,指向中心一点。深色,狰狞,带着一种亵渎的熟悉感。 鱿鱼标记。 和烫在我手腕皮肉里的,一模一样。 和江屿手腕上那个撕裂伤口旁的,一模一样。 “呃……嗬……”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破碎的抽气声。身体在冰冷的淤泥里筛糠般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从骨髓深处炸开的、足以摧毁一切认知的极致恐惧和……荒谬! 鳞片…… 从他身上…… 剥下来的?! 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眼前瞬间血红一片!不是幻象!是记忆里炸开的血雾!是江屿被触手贯穿时喷溅的温热液体!是他枯瘦手腕上那个深可见骨的撕裂伤!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暗红的肌肉组织……森白的腕骨…… 那撕裂伤……那可怕的伤口……难道……难道就是为了剥下……这个?! “呕——!”再也无法抑制,胃里翻江倒海,酸水和着胆汁冲破喉咙的封锁,狂喷而出!灼烧着食道,混合着淤泥的腥臭,呛得我涕泪横流!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的泥浆里剧烈地痉挛、抽搐,像一条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 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在这极致的刺激下,如同被泼上了滚油,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顺着血管疯狂地刺向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濒临炸裂的鼓点! 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溃的剧痛和绝望中——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锥刮擦耳膜的吸气声,毫无预兆地……在我身后响起! 很近! 近得仿佛那冰冷的呼吸,就喷在我的后颈上! 一股混合着昂贵雪茄、冰冷铁锈和……浓重血腥味的陌生气息,瞬间笼罩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 淤泥的冰冷,呕吐物的灼热,烙印的剧痛,心脏的狂跳……一切感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威胁感瞬间剥夺! 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冻在冰坨里。只有眼珠,在极致的恐惧驱使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后转动。 余光,首先捕捉到一双鞋。 昂贵的、纯手工制作的黑色皮鞋。鞋尖沾着一点新鲜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泥渍。鞋面一尘不染,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如同金属般的光泽。 皮鞋之上,是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纯黑色西裤裤管。 再往上…… 巨大的黑伞,如同垂天之翼,悄无声息地撑开着,将伞下的空间完全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伞沿压得极低,只露出握着伞柄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异常苍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关节处,沾着几点同样新鲜的、暗红色的……血迹? 是他! 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他竟然……一直就在这里?!就在这片黑暗里?!像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般,看着我崩溃,看着我呕吐,看着我在这堆“遗物”前彻底绝望?!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头皮阵阵炸开!我甚至能感觉到伞沿下,那道冰冷、精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玩味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黑暗,刺在我的后背上! 他想干什么?!杀了我?像处理垃圾一样?还是……像对待江屿那样?! “看来……你找到了他留给你的……‘礼物’?”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在耳畔吐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作呕的优雅。 礼物?! 这些……这些从他身上剥下来的……鳞片?! 巨大的愤怒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岩浆在冰冷的胸腔里轰然爆发!压倒了烙印的剧痛!压倒了呕吐的虚弱! “畜……生……”嘶哑的声音带着血沫,从我颤抖的唇齿间挤出。我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那片浓重的阴影!尽管只能看到那双冰冷的皮鞋和那只苍白的手! “你……对他……做了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无法形容的恨意! “做了什么?”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哼笑,如同冰珠落在玉盘上。“不过是……帮助他完成‘回归’的第一步罢了。” 回归?! 第一步?! 剥下鳞片?!炼成尸傀?! “他……他是人!不是你的祭品!”我嘶吼着,挣扎着想从淤泥里爬起来,哪怕用指甲去抠,也要撕下他那张虚伪的面具! “人?”冰冷的声线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在‘深海’的意志面前,脆弱的碳基生命,与蝼蚁何异?他,你,还有那个婴儿……都不过是通往伟大‘回归’之路上的……必要资粮罢了。”他的语调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真理。“他的痛苦,他的蜕变,都是为了更接近‘深海’的本质。你应该感到……荣幸?毕竟,你手腕上的印记,证明你也有资格……参与这场神圣的仪式。” 荣幸?! 仪式?! 这令人发指的歪理邪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进我的神经!看着油布上那几片沾着江屿鲜血的冰冷鳞片,巨大的悲恸和焚天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我杀了你——!!!”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冲破喉咙!身体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蛮力,猛地从淤泥里弹起!沾满泥污和呕吐物的双手,如同最原始的武器,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阴影猛扑过去!目标——他握着伞柄的那只苍白的手! 我要撕碎他!哪怕同归于尽! 就在我扑出的瞬间—— “啧。”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咂舌声。 如同按下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我的脖颈! 冰冷!坚硬!如同钢铁铸造的枷锁! “呃!”窒息感瞬间袭来!身体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猛地向后拽离!双脚瞬间离地! 视野天旋地转!我看到那双冰冷的皮鞋离我远去,看到那巨大的黑伞在我眼前旋转,看到油布上那几片沾血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砰!” 身体被狠狠掼在湿滑冰冷的岩壁上!后背的伤口遭到重击,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不自量力。”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厌烦,在头顶响起。 我像一摊烂泥般滑落在地,瘫在冰冷的淤泥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窒息后的灼痛。脖子像是要被掐断,眼前金星乱冒。 巨大的黑伞缓缓移动,伞沿微微抬起了一丝角度。 阴影下,那双眼睛终于显露出来。 依旧是冰冷,无机质,没有丝毫温度,如同深潭里浸泡了千年的黑曜石。但这一次,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玩味,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审视物品般的冰冷,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贪婪。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我因窒息和愤怒而涨红、沾满泥污血渍的脸,扫过我剧烈起伏、伤痕累累的胸膛,最后……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我无力垂落在淤泥里的……右手手腕上! 厚重的纱布已经被泥污浸透,但那个滚烫烙印的位置,依旧清晰可辨。 “你的印记……”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赞叹的语调,“承受了‘钥匙’崩毁的反噬,竟然还没有彻底崩溃……真是……令人惊喜的顽强。” 钥匙崩毁的反噬……是指祭坛上三叉戟碎裂时,那股冲进我身体的毁灭性力量? “看来,‘深海’对你……似乎也抱有某种‘期待’?”伞沿下的阴影微微晃动,那双非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同发现新玩具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味。“或许……你比那个半成品……更有‘培育’的价值?” 半成品?! 培育?! 他指的是……正在被炼成尸傀的江屿?!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再次席卷!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嘶吼,但脖颈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让我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黑伞男人似乎对我的反应毫不在意。他那只苍白的手,缓缓从伞柄上移开,朝着我瘫软的身体伸来。目标,直指我缠着纱布的右手手腕! “让我看看……这份‘期待’……究竟能承受多少……” 冰冷的指尖,带着死亡的寒意,距离我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只有寸许之遥! “呜哇——哇哇哇——!!!” 一声极其嘹亮、充满了巨大恐惧和不安的婴儿啼哭,如同撕裂夜空的警报,猛地从洞穴外、从村子的方向,穿透厚重的岩壁,清晰地传了进来! 这哭声……比在张嫂家时更加尖锐!更加凄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惊惶和无助! 怀里的婴儿?! 张嫂?! 黑伞男人伸向我的手指,极其明显地顿在了半空! 伞沿下的阴影中,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惊愕?或者说,是计划被打断的不悦?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那穿透岩石的、越来越急促尖锐的啼哭声。那声音,像一把无形的锥子,狠狠扎进了这片死寂的、被他掌控的黑暗空间。 “麻烦的……小东西……”冰冷的声线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如同寒冰摩擦。 就在他分神的这电光火石之间—— 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深处,那股微弱却顽强的冰凉感……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 不再是模糊的指引! 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排斥和警告的……冲击! 嗡——! 一股无形的力量,以烙印为中心,猛地爆发出来! 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强烈的排斥力场! 黑伞男人距离我手腕不到一寸的指尖,如同触碰到了无形的、燃烧的烈焰,猛地一颤!指尖的皮肤瞬间变得焦黑!冒起一股极其细微的白烟! “嗯?!”一声带着意外和一丝痛楚的闷哼,从伞沿下的阴影中溢出! 他那只伸出的手,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我身下冰冷湿滑的淤泥,仿佛被这股爆发的力量引动,突然变得如同流沙般松动、下陷! “咕噜……咕噜……” 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点!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猛地向下沉去! “呃啊——!”失重感和冰冷的淤泥瞬间淹没口鼻的恐惧,让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黑伞男人站在岩壁边,伞沿下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下沉的方向,带着一丝被猎物逃脱的愠怒,以及……一丝更加浓厚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探究! 冰冷、粘稠、带着浓重土腥和腐烂海藻气味的淤泥,瞬间淹没了头顶! 黑暗! 彻底的黑暗! 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沉!淤泥灌满了口鼻耳道!肺部像要炸开!求生的本能让我疯狂地挣扎、蹬踹!手脚在粘稠的泥浆中徒劳地划动,却仿佛被无数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拽住,越陷越深! 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在冰冷的淤泥包裹下,似乎暂时被压制,灼痛感减弱了许多。但那股微弱的冰凉感,却在这灭顶的绝望中,变得异常清晰和……急切! 它不再指向水平方向! 而是……垂直向下! 仿佛在淤泥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 是……江屿残留的气息?!还是……更可怕的陷阱?! 意识在缺氧和极致的恐惧中迅速模糊。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徒劳的抽气都吸入更多冰冷的泥浆。 就在眼前彻底被黑暗吞没,挣扎的力气即将耗尽时—— 脚踝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不是淤泥的柔软! 是……岩石?!还是……某种金属?! 冰凉感骤然变得强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力! 生的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深渊里骤然亮起!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和力气,顺着那股冰凉感的指引,猛地向下蹬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机括声,在粘稠的淤泥深处响起! 紧接着,脚下那块“坚硬”猛地向下沉陷、旋转!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下方传来! “咕噜噜——!” 身体如同被卷入巨大的漩涡,被这股力量猛地拽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地下水,瞬间包裹了全身! 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我被卷入了一条……汹涌的、冰冷的地下暗河?! 第46章 暗河尸鼎 “咕噜噜——!” 冰冷刺骨的水,裹着泥沙和腐烂的腥气,猛地灌满了口鼻耳道!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肺管子,疼得我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憋过去! 地下河! 这鬼地方底下,居然藏着条这么急、这么冷的水道! 身体根本不由自己控制,被那股巨大的吸力和汹涌的暗流卷着,像个破麻袋似的在水里疯狂翻滚、撞击!后背、胳膊、腿,不知道撞上了多少回水底尖锐的石头,疼得钻心!每一次想张嘴吸气,灌进来的全是又腥又冷的水,呛得我肺都要炸开! 手腕上那滚烫的烙印,被冰水一激,那股火烧火燎的疼倒是压下去不少,可那点一直引着我的冰凉劲儿,却在水底下变得贼拉清晰!像根看不见的线,死命地拽着我,往水更深、更黑的地方沉! 江屿……是江屿吗?他在水底下? 这念头刚冒出来,一股更大的绝望就淹过来了。人掉进这种地方,还能有活路?老李说他被捞走了,要炼成那鬼东西……难道就在这水底下炼?! 脑子乱成一锅粥,缺氧的窒息感越来越重,眼前开始冒金星,手脚扑腾的劲儿也越来越小。完了,没淹死也得撞死,要么就是冻死在这冰窟窿里…… 就在我眼瞅着要彻底歇菜的时候—— “呜哇——!!!” 一声贼拉尖锐、带着巨大恐惧的婴儿哭声,不知道隔着多远,也不知道咋穿透了这么厚的岩石和水流,猛地就扎进了我嗡嗡响的耳朵里! 娃儿!是张嫂怀里的娃儿在哭! 这哭声,跟催命符似的,一下子把我快散架的神志给拽回来一丝!手腕上那点冰凉劲儿,也跟被这哭声点了把火似的,“噌”一下变得更急了!拽着我的方向都变了,不再是死命往下沉,而是斜着往水流更急的一个黑窟窿里指! 拼了!横竖都是个死! 我咬紧后槽牙,把肺里最后那点混着泥沙的气儿都憋住,借着那股冰凉劲儿指引的方向,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一蹬腿! “呼啦——!” 身体被一股更猛的水流裹着,狠狠地从那个黑窟窿里冲了出去!失重感猛地袭来,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巨响! 摔了! 不是水里,是砸在了一片冰冷、湿滑、黏糊糊的……地上? “咳咳咳……呕……”一离开水,我立马像条离水的鱼,趴在黏腻的地上疯狂咳嗽,大口大口往外呕水,混着泥沙和血丝,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眼前全是黑的,耳朵里嗡嗡响,好半天才缓过点劲儿。 冷。 刺骨的冷。不是水里的那种凉,是那种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空气又湿又重,带着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铁锈、陈年霉味、还有……一股子特别熟悉的、带着点甜腻腥气的腐烂海藻味儿! 跟地窖里、石厅里、还有油布上那些鳞片的味儿,一模一样!就是更冲,更邪性! 我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混合物,使劲眨巴着眼睛,想看清这是哪儿。 借着不知道从哪儿透进来的一丁点、比萤火虫屁股还暗的、惨绿惨绿的幽光,勉强能看出个大概。 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窟? 头顶是高得看不见顶的、黑黢黢的岩壁,往下滴着水。脚下是湿滑的、覆盖着一层滑腻腻暗绿色苔藓的黑色石头地面。四周弥漫着浓重的水汽,白蒙蒙一片,跟进了大蒸笼似的,不过是冰窖版的。 最扎眼的,是洞窟正中间。 那里杵着一个……东西。 一个巨大的、黑乎乎的东西。 像个……鼎? 对,就是那种老辈子祭祀用的、三足两耳的大鼎!不过眼前这个,比我在博物馆里见过的青铜鼎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通体漆黑,非金非石,表面布满了扭曲的、像是活物盘绕的浮雕花纹,在惨绿的幽光下看着贼邪乎。 鼎底下,没烧火。 但是,有一片……像腐烂萤火虫聚集地似的玩意儿。无数点惨绿色的、比指甲盖还小的幽光,密密麻麻地挤在鼎底,一明一灭地闪烁着,把整个巨鼎映得像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绿色灯笼!那绿光贼渗人,照得人脸上都泛着青气。 鼎里面,不是空的。 装满了……液体。 一种粘稠得跟石油似的、墨绿墨绿的液体。表面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那股子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腐烂腥气。随着气泡破裂,一股股更浓的绿气从鼎里飘出来,混在白色的水汽里,看着就瘆得慌。 而就在这口冒着绿泡的邪门大鼎旁边…… 一个人影。 或者说,一个被绑在石柱上的……人形? 离得有点远,光线又暗,看不太真切。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那人的轮廓,瘦得吓人,像具骷髅架子外面包了层皮。他低垂着头,长长的、湿漉漉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脸。身上……好像没穿衣服?皮肤在惨绿的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 几条手腕粗的、锈迹斑斑的铁链,从他身上不同的地方——脖子、肩膀、腰腹、手脚——死死地缠绕着,把他像个粽子似的,牢牢地捆在那根同样湿滑冰冷的黑色石柱上。 最扎眼的,是他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 那双手……枯瘦得只剩骨头,指甲又长又黑。两只手腕上,都被一个巨大的、锈得看不出原色的金属环死死箍着,深陷进皮肉里。而就在他右手腕那金属环的上方一点…… 一个巨大的、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口!皮肉翻卷着,露出底下暗红的肌肉和森白的骨头茬子!新鲜的、暗红色的血,混着一种黄绿色的、像是脓液的东西,正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地……顺着枯瘦的手臂往下淌,滴落在鼎边湿滑的苔藓地上。 “嗒……” “嗒……” 那声音,在这死寂阴冷的洞窟里,比鬼哭还瘆人。 江屿!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那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除了他还能有谁?!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巨大的悲恸和无法言喻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所有!我忘了身上的剧痛,忘了冰冷,忘了危险,手脚并用地就想往前爬! “别动!” 一个冰冷、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在我身后响起!近得仿佛就在我耳朵边上! 不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 这声音……干涩,苍老,带着一种非人的死寂!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血液仿佛在四肢百骸瞬间冻结!猛地回头! 惨绿的光线下,一个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如同从地底渗出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身后不到两步的地方! 是那个老妇!那个在地窖里攥着符纸、想要触碰我手腕印记的诡异老太婆! 她竟然没死?!老李那一枪明明打中了她胸口! 此刻的她,比地窖里看着更瘆人。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但胸口的位置,明显能看到一个碗口大的、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可怕血洞!布料破破烂烂地黏在上面。花白的头发乱得像一蓬枯草,大半张脸隐藏在浓重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只浑浊得如同死鱼般的眼睛,在惨绿的光线下,死死地、贪婪地盯着我……盯着我右手腕的方向! 她那只枯爪般的手,沾满了泥土和暗绿色的粘液,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朝着我藏在身后的手腕抓来! “你……逃不掉的……”干涩的声音如同魔咒,“‘海灵’的印记……注定……回归‘鳞渊’……” 鳞渊?!是这鬼地方的名字?! 巨大的恐惧让我猛地向后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岩壁上!那老妇枯爪般的手擦着我的衣袖掠过,带起一股浓烈的腐朽和泥土腥气! “滚开!”我嘶哑地吼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妇那只抓空的手停在半空,浑浊的死鱼眼缓缓转动,从我的手腕,移向了洞窟中央那口冒着绿泡的巨鼎,以及鼎边石柱上被铁链捆绑的江屿。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快了……”她干涩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期待,“‘归源’……就要完成了……他……将成为‘鳞主’最忠诚的……‘傀身’……” 归源?傀身?! 炼成尸傀的最后一步?! “不!放开他!”巨大的愤怒压倒了恐惧!江屿手腕上滴落的血,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口巨鼎冲去! “找死!”老妇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刺耳! 她那只枯爪猛地一挥!一股无形的、带着浓重腐朽气息的巨力,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砰!” “呃啊——!” 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卡车撞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回冰冷湿滑的地上!喉头一甜,鲜血再次涌上喉咙! “噗!”一口血喷在湿漉漉的苔藓地上,暗红刺目。 “不自量力!”老妇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瞬间飘到了我面前,枯爪般的手带着死亡的寒意,再次抓向我的脖颈!“你的印记……先拿来!” 冰冷的指尖带着浓重的尸臭,几乎要触碰到我的皮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哇哇哇——!!!” 那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声,再一次!如同穿透了层层岩石的索命梵音,猛地在这巨大的、充满邪气的洞窟中炸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嘹亮!更加急促!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惧和……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愤怒! 这哭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 洞窟中央,那口巨大的、冒着绿泡的墨绿色鼎炉里,粘稠的液体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咕嘟咕嘟的气泡密集得如同沸腾!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甜腻腥气猛地爆发出来! 鼎底下那无数点惨绿色的幽光,如同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疯狂地明灭闪烁起来!整个洞窟的绿光都开始剧烈晃动! 而鼎边石柱上,那个被铁链死死捆缚的、如同死去般的身影…… 他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皮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浑浊的瞳孔在惨绿的光线下,几乎失去了所有焦距,只剩下一种沉入万米深渊的死寂。 但就在那瞳孔的最深处…… 一点极其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幽蓝色光芒,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在回应那穿透一切的、愤怒的啼哭! 第47章 蓝瞳焚鼎 “呜哇——哇哇哇——!!!” 娃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像根烧红的铁钎子,狠狠捅穿了洞窟里粘稠的邪气,也捅穿了我被绝望冻僵的脑子! 这声儿太邪门了!隔着不知道多厚的石头水层,硬是扎进耳朵里,震得我天灵盖都嗡嗡响!带着股说不清的邪火劲儿,像是要把这鬼地方的天都哭塌了! 就这一嗓子,炸了锅了! 洞窟正当中,那口冒着绿泡的邪门大鼎,里头墨绿墨绿、粘得跟糖稀似的玩意儿,“咕噜咕噜”猛地就翻腾开了!气泡密密麻麻往上冒,炸开一股子冲鼻的甜腥臭气,熏得人直犯恶心!鼎底下那堆挤在一块儿、跟腐烂萤火虫似的惨绿光点,也跟着发了疯,噼里啪啦乱闪,活像接触不良的鬼火灯泡,把整个洞窟晃得明暗不定,人脸都照得绿幽幽的,跟停尸房似的瘆人! 那老妖婆枯爪子离我脖子就差一寸,硬是被这动静给惊得顿住了!她猛地一扭头,那张藏在阴影里的老树皮脸,第一次清清楚楚暴露在乱闪的绿光底下——眼珠子浑浊得跟死鱼泡一样,这会儿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口翻江倒海的鼎,里头全是见了鬼似的惊骇和……一股子压不住的邪火! “不……不可能!”她干瘪的嗓子眼儿里挤出半声破锣似的尖叫,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归源’……‘归源’怎么会被……” 她话没嚎完。 “咯……咯啦……” 一阵让人牙酸的、像是生锈铁门被硬生生掰开的怪声,极其突兀地……从鼎边那根石柱子上传了过来!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石柱子上,那个被铁链子捆得像个死粽子、一直耷拉着脑袋的江屿! 他那颗死气沉沉的脑袋,竟然……极其僵硬地……往上抬了那么一丝丝! 盖在脸上的、湿漉漉的头发,被这微小的动作带开了一条缝。 惨绿乱闪的光,吝啬地照了进去。 深陷的眼窝里,那双不知道闭了多久的眼睛……眼皮子正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往上掀开! 眼皮底下,露出来的不是眼白,也不是瞳孔。 是……一片死寂的、浑浊的灰! 就跟那老妖婆之前发疯时候的灰白眼珠子一模一样!空洞洞的,没一点活人气儿! 可就在这片死灰的最深处……在那瞳孔正当中…… 一点针尖儿那么大的、幽蓝幽蓝的光! 像被狂风吹得快灭了的蜡烛头,贼拉微弱,贼拉顽强,在死灰里极其艰难地……跳了一下! 就这一下! “呃……啊……”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像是破风箱漏了洞的气音,极其艰难地……从江屿那干裂得翻起白皮的嘴唇缝里,挤了出来! 不是人的声音!更像是什么野兽临死前的、无意识的呻吟! 可就是这声儿! 像道炸雷,劈得我浑身一激灵!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混着脸上的泥和血,滚烫滚烫的! “江屿!”我扯着破了音的嗓子嚎了出来,啥也顾不上了,手脚并用就想往那边扑,“你醒醒!是我!晚晚啊!” “闭嘴!贱人!”老妖婆被我这一嗓子彻底点着了!那点惊骇瞬间被暴怒吞了!她那张老脸扭曲得比恶鬼还吓人,枯爪子带着一股子腥风,不是抓我脖子了,改抓我头发了!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头皮整个撕下来! “都是你!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海灵’!”她尖啸着,唾沫星子混着腐朽的臭气喷了我一脸,“坏了我的好事!那就一起填了这‘归源鼎’!用你们的血肉魂灵……助我儿……彻底化龙!” 化龙?!填鼎?! 这老疯子要把我和江屿都扔进那冒绿泡的鬼东西里?! 巨大的恐惧让我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死命挣扎!指甲在她枯树枝似的胳膊上乱抓乱挠,抠下一层带着尸臭味的烂皮!可她那爪子跟铁钳似的,纹丝不动!硬是拖着我,就往那口翻腾的绿鼎边上拽! 离那鼎越近,那股子甜腻的腐臭味就越冲!熏得我脑仁疼!鼎里墨绿的粘液翻腾得跟开了锅似的,绿气直冒,看着就邪性!这要是被扔进去…… “放开我!老妖婆!放开!”我嗓子都喊劈了,手脚乱蹬,可全是徒劳!眼瞅着那翻腾的绿液离我脚尖就剩不到半米了!那热气混着腥臭扑面而来! “下去吧!给我儿……当炉灰!”老妖婆那张扭曲的脸在乱闪的绿光下狰狞无比,枯爪猛地发力,就要把我往鼎口里掀! 就在这千钧一发、我半个身子都悬空了的刹那——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某种狂暴挣扎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猛地从石柱方向炸开!震得整个洞窟都在嗡嗡作响! 是江屿! 他猛地抬起了头! 湿漉漉的头发甩开,露出了整张脸! 那已经不是人脸了! 青灰色的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灰翳如同沸腾的泥浆般疯狂翻滚、搅动!而在那翻滚的灰翳最深处,那点针尖大的幽蓝光芒,如同被浇了油的野火,骤然爆燃!瞬间撕裂了死灰,占据了整个瞳孔! 一双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眼睛! 冰冷!狂暴!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志! “呃啊啊啊——!!!” 又是一声更加狂暴、更加非人的咆哮! 捆在他身上的、足有手腕粗的锈蚀铁链,在他这声咆哮中,猛地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紧接着—— “嘣!嘣!嘣!” 几条锁住他肩膀和腰腹的铁链,如同腐朽的麻绳,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硬生生崩断!断裂的铁环带着呼啸声四处飞溅,狠狠砸在岩壁上,火星四射! 老妖婆拖拽我的动作猛地僵住!她难以置信地回头,浑浊的死鱼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不可能!‘傀身’……怎么会挣脱‘缚龙链’?!” “缚龙链”?!就这生锈的破铁链?! 没等她嚎完! “嗷——!!!” 江屿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如同两颗来自地狱的流星,瞬间锁定了正拽着我的老妖婆!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毁灭眼前一切活物的冰冷杀意! 他猛地一挣! “轰隆!” 剩下的几根铁链再也束缚不住!被他硬生生从石柱上崩脱!碎石飞溅! 他那枯槁得不成人形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僵硬姿态,猛地从石柱上……弹射而起! 不是跑!是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无法形容的、非人的气息,朝着老妖婆……和我!猛扑过来! 速度快得只剩一道青灰色的残影! 老妖婆吓得魂飞魄散!枯爪本能地松开我的头发,尖叫着就想往后退! 晚了! 江屿那枯爪般、指甲乌黑的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就到了老妖婆的胸前!目标——正是她胸口那个碗口大的、早已干涸发黑的可怕血洞!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炸的、如同破布袋被撕裂的闷响! 江屿那只枯瘦的手,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黄油,毫无阻碍地……狠狠捅进了老妖婆胸口的血洞之中! “呃啊——!!!”老妖婆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极致痛苦?! “小……小四……”她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沾满黑泥的手死死抓住江屿捅进她胸口的手臂,指甲深深抠进那青灰色的皮肉里! “嗬……”江屿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妖婆,里面没有一丝人性,只有毁灭的疯狂!他捅进老妖婆胸口的手猛地一搅! “噗——!”一大股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绿色的粘液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如同喷泉般从老妖婆胸口的破洞和嘴里狂喷而出!溅了我满头满脸! 冰冷!滑腻!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呃……”老妖婆的身体猛地一僵,抓住江屿手臂的手无力地垂落。她那只浑浊的死鱼眼,死死地盯着江屿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毫无感情的眼睛,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一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绿色污血,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胸口那个巨大的破洞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黑绿色的粘液。 江屿……杀了她? 用这种……方式? 巨大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恐惧让我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我瘫在冰冷湿滑的地上,脸上糊满了那腥臭粘稠的黑绿色液体,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江屿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将那只沾满黑绿色粘液和内脏碎片的手,从老妖婆的胸口拔了出来。他看都没看地上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缓缓地、极其精准地……转向了我! 被那双毫无人性、只有毁灭意志的火焰眸子盯住的瞬间,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比被老妖婆抓住时更甚百倍! 他会杀了我! 像撕碎老妖婆一样! “江……江屿……”我颤抖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是……是我……晚晚……” 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只有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笼罩过来。他枯槁的身体微微前倾,沾满粘液的枯爪缓缓抬起,朝着我的脖子……伸了过来!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跑! 必须跑! 可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恐惧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死亡的枯爪,在惨绿乱闪的光线下,离我的喉咙越来越近! 五寸…… 三寸…… 一寸…… 冰冷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我颈动脉跳动的皮肤! 完了……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死亡彻底吞噬的瞬间—— “呜哇——!” 洞窟外,那穿透一切的婴儿啼哭,再一次!如同最后的丧钟,也如同绝望中的救赎,猛地炸响! 这一次,哭声里没有了恐惧。 只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纯粹的……愤怒! 如同被夺走了最重要的东西,发出泣血的控诉! 这愤怒的啼哭响起的刹那—— 江屿那只即将掐住我喉咙的枯爪,猛地……顿在了半空! 指尖距离我的皮肤,不到半寸! 他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里,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毁灭意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极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火焰疯狂地摇曳、跳动! 瞳孔深处那片死寂的灰翳,如同沸腾的油锅,再次疯狂地翻滚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毁灭的火焰深处……极其痛苦地……挣扎着想要醒来! “呃……嗬嗬……”江屿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呻吟。那只悬停在我喉咙前的枯爪,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沾在上面的黑绿色粘液滴滴答答落下。 他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枯瘦的身体弓起,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发出压抑的、不成调的嘶吼!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时而冰冷狂暴,时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极其痛苦的……茫然? 他在挣扎! 江屿的意识……在和那股控制他的毁灭力量对抗?! “江屿!”巨大的希望瞬间点燃!我顾不上恐惧,朝着他嘶喊,“撑住!别让它控制你!娃儿在喊你!娃儿在等你!” “娃……娃儿……”一个极其沙哑、破碎、却带着一丝人性回响的气音,艰难地从江屿干裂的唇齿间挤出。他抱着头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死死闭上,又猛地睁开!火焰和灰翳疯狂地交替、撕扯! 就在这激烈的对抗中,他的目光……极其艰难地……极其痛苦地……移向了洞窟中央那口依旧在翻腾着墨绿粘液、散发着不祥绿光的巨大鼎炉! 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憎恨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毁……掉……”一个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伴随着大口的、暗红色的鲜血涌出! 毁掉?! 毁掉那口鼎?!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口“归源鼎”是炼化他的核心!是那股控制他力量的源头! “吼——!!!” 江屿猛地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狂暴的咆哮!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理会地上老妖婆的尸体!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死死锁定那口巨鼎! 他枯槁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气势,朝着那口散发着滔天邪气的巨鼎……亡命地冲撞过去! 速度比扑向老妖婆时更快!如同一道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流星! “不——!!!” 一个冰冷、惊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洞窟入口的方向响起! 巨大的黑伞如同死亡的阴影,瞬间出现在入口处!伞沿下,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冲向巨鼎的江屿,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是那个撑黑伞的男人!他终于来了! 可他的阻止,太晚了! 江屿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身影,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狠狠地……撞在了那口巨大的、冒着绿泡的“归源鼎”上!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地崩塌般的巨响! 整个洞窟疯狂地摇晃、震颤!头顶巨大的黑色岩石如同暴雨般砸落!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 那口坚硬的、非金非石的巨鼎,在江屿这燃烧生命和灵魂的撞击下,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呻吟! 鼎身上那些扭曲的浮雕瞬间崩裂!无数道巨大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了整个鼎身! 鼎内翻腾的墨绿色粘液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无数惨绿色的、如同萤火虫尸体般的发光碎屑,猛地从裂缝中狂喷而出!带着刺鼻的腥臭和灼热的高温,如同绿色的岩浆般四处飞溅! “嘶——!!!” 那些溅落的粘液沾到湿滑的苔藓地面和岩石上,瞬间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冒出滚滚白烟! 而撞击的核心—— 江屿那枯槁的身体,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朽木,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狠狠砸在我身前不远处的冰冷岩壁上! “砰!” “咔嚓!” 清晰的骨骼碎裂声! 他软软地滑落在地,一动不动。身上沾满了喷溅出来的、冒着白烟的墨绿色粘液,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熄灭了。 只剩下死寂的空洞。 只有右手手腕上,那个巨大的撕裂伤口旁,那个深色的“鱿鱼”烙印……在巨鼎崩裂的惨绿光芒映照下,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余烬。 第48章 余烬微温 “轰隆隆——!!!” 洞窟塌了! 真塌了! 那动静,比过年放炮仗炸了全村粪坑还吓人!耳朵里啥也听不见了,就剩嗡嗡响!头顶上那黑黢黢的石头顶子,跟下雹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砸!磨盘大的石头砸在边上,溅起的碎石片子擦着脸飞过去,生疼! 脚下更完蛋!地皮跟抽风似的乱抖,裂开的口子黑黢黢的,瞅一眼都眼晕!墨绿墨绿、还冒着白烟的粘液跟不要钱似的,从那裂成八瓣的破鼎里哗哗往外淌,流到哪就“嗤嗤”响到哪,地上的苔藓石头全冒烟,一股子烧猪毛混着死鱼的恶臭,熏得人脑浆子都快凝固了! 我整个人被震得像个破麻袋,离地三尺又重重拍回湿漉漉、黏糊糊的地上!骨头缝里都在叫唤,肺管子火辣辣地疼,想喘口气,吸进来的全是灰土和那要命的腥臭! “咳咳咳……”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眼前全是乱蹦的金星。 顾不上疼!眼珠子跟被线牵着似的,死命往江屿那边瞪! 他刚才撞那一下,太狠了! 人跟滩烂泥似的,瘫在离我不远的一堆碎石渣子上。身上全是喷出来的墨绿粘液,还“嗤嗤”地冒着白烟,那味儿……比老李家死了仨月的耗子还冲。脸朝下,一动不动,头发都糊在粘液里了。那只右手,就软绵绵地耷拉在身子边,手腕上那个撕裂的大口子旁边,那个“鱿鱼”印子……一点光都没了,灰扑扑的,跟他身上沾的泥灰一个色儿。 死……死了? 心口像被只冰爪子狠狠掏了一把,空落落的,连疼都感觉不到了。脑子里就剩一片白。 完了…… “唔……” 一声极其微弱、跟蚊子哼哼似的呻吟,突然就钻进了耳朵缝里! 我浑身一激灵!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江屿……江屿那耷拉在泥里的手指头……好像……好像极其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 就一下!快得跟错觉似的! 可我这心,就跟被那手指头勾住了似的,猛地往上提溜到了嗓子眼! 没死?!他还喘着气儿?! “江……” 我嗓子眼堵得死死的,刚想嚎一嗓子,一股子冷风带着股熟悉的、阴森森的雪茄混铁锈味儿,猛地就刮到了后脖颈子上! 汗毛“唰”地全立起来了! 那撑黑伞的鬼东西!他还在! 猛地一扭头! 洞口那块,乱石还在往下掉,灰土扬得跟沙尘暴似的。可就在那片灰蒙蒙里,一把巨大的黑伞,跟面招魂幡似的,稳稳当当地戳在那儿!伞底下,影影绰绰站着个人影,一身黑,连个衣角都不带晃的。 伞沿压得贼低,看不见脸。可我知道,那双比毒蛇还冷的眼珠子,正隔着灰土,死死钉在我身上!还有……钉在江屿那滩“烂泥”身上! 那眼神儿……我形容不上来。不是气急败坏,倒像是……像老猫瞅着刚断了气儿、还没凉透的小耗子,琢磨着从哪儿下嘴。冰冷里头,掺着一丝儿让人后脊梁发麻的……算计?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 他那破锣嗓子,跟用砂纸磨铁管子似的,冷冰冰地从灰土里飘过来,“都碎成这样了……那点‘残渣’……居然还没散尽……” 残渣?他在说江屿?!说江屿身体里那点还没被炼没的魂儿?! 一股子邪火“噌”地就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手脚软得跟面条似的,刚撑起半个身子,又“噗通”摔回泥水里,溅了一脸腥臭的绿汤子。 “你……你到底想干啥?!” 我趴在地上,嗓子哑得跟破锣似的,冲那片灰影吼,“把他……把他还给我!” “还?” 伞底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像冰碴子掉进耳朵眼,“一个连‘傀身’都算不上的失败品?一个意识崩碎、只靠本能和一点‘海灵’余烬吊着口气的……活死人?” 活死人?! 这三个字像把冰锥子,狠狠凿在我心口上!我猛地看向江屿,他依旧瘫在那里,只有胸口那点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他还没凉透。 “他……他不是……” 我喉咙发紧,话都说不利索。 “他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说一块路边的石头,“重要的是……他体内残留的那点东西……还有你手上那个同样顽强的‘钥匙’……” 伞沿似乎极其轻微地朝我的方向偏了偏。 “下一次‘归源’……你们……都会是完美的‘薪柴’……” 薪柴?!下一次?! 这疯子还没完没了了?! 巨大的恐惧混着愤怒,让我浑身都哆嗦起来。 就在这时候—— “呜哇——哇哇哇——!!!” 娃儿那哭嚎声,又来了! 这一次,声音离得贼近!好像就在洞外面!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带着一股子能把人魂儿都哭散的邪乎劲儿!震得头顶掉石头的动静都小了点儿! 这哭声一响,怪事来了! 地上瘫着的江屿,跟被电打了一下似的,那软绵绵的手指头,又猛地抽搐了一下! 更邪门的是,他手腕上那个灰扑扑的“鱿鱼”印子,跟回光返照似的,“滋啦”一下,闪了道微乎其微、比火柴头亮不了多少的……幽蓝幽蓝的光!一闪就灭了!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了! 伞底下那黑影,动作明显顿了一下。那把稳如泰山的大黑伞,伞沿都跟着极其轻微地晃了晃。 “哼……” 一声冰冷的、带着明显不悦的哼声传来。他似乎对这哭声烦透了。 没等他再有动作—— “轰隆——!!!” 头顶上,一块比磨盘还大的石头,裹着泥浆灰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不偏不倚,朝着他站的那块地方就砸了下来! 黑伞猛地一旋!伞面跟活了一样向上扬起! “砰!!!” 一声闷响!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那块大石头砸在黑伞上,竟然被硬生生弹开了!滚落到一边!但那巨大的冲击力,显然也让伞底下的人影晃了晃! “走……快走……”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几乎被石头滚落声淹没的气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是江屿! 他脸还埋在泥里,可那声音……就是他!虽然破碎得不成样子,可那调儿……错不了! 他在催我走! 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混着脸上的泥浆子。走?把他扔这儿?让那鬼东西捡回去当“薪柴”?! “不……” 我喉咙里挤出半个音儿。 “娃……娃儿……” 江屿的气音更弱了,带着一种油尽灯枯的急迫,“在……在哭……带他……走……” 娃儿!对!娃儿还在外面哭!张嫂一个人,能护住他吗?那个撑伞的疯子要是出去了…… 巨大的矛盾像两只手,狠狠撕扯着我。一边是瘫在地上、只剩一口气的江屿,一边是洞外哭得撕心裂肺、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婴儿…… “走啊——!” 江屿那残破的身体里,不知哪榨出来的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低吼!那只沾满墨绿粘液、微微抽搐的手,极其艰难地……朝着洞口的方向,指了一下! 就这一下,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那点微弱的起伏,彻底停了。 “江屿——!” 我肝胆俱裂! “轰隆隆!” 更大的塌方开始了!整个洞窟都在哀嚎!出口那边,被掉下来的巨石堵得只剩一条歪歪扭扭的缝! 没时间了!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狠劲儿,瞬间冲垮了所有犹豫!我狠狠一抹脸上的泥水眼泪,用尽吃奶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朝着江屿最后指的那条石缝,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想走?” 伞底下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猛地响起! 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从背后追了上来! 我不敢回头!也顾不上回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钻出去! 石头缝又窄又陡,湿漉漉的,全是滑腻的苔藓。我像条泥鳅,用肩膀死命往里顶,指甲在冰冷的石头上抠得生疼,也感觉不到了!后背那阴冷的视线,像针一样扎着! “噗!” 肩膀终于挤了出去!外面是冰冷的夜风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还有……娃儿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的哭嚎! “呃!” 刚探出半个身子,脚踝猛地一紧! 一只冰冷、滑腻、如同水底捞出的枯骨般的手,死死地攥住了我的脚脖子! 巨大的力量传来,要把我硬生生拖回去! 是那个撑伞的!他追上来了! “滚开——!” 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另一只脚朝着身后的黑暗死命乱蹬!脚尖好像踹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脚踝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就是现在! 我像条被踩了尾巴的鱼,用尽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猛地向前一窜! “刺啦——!” 裤腿被锋利的石头划开个大口子,小腿火辣辣地疼!人也彻底从石缝里滚了出来,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 “砰!” 几乎就在我滚出来的同时,身后那块堵着缝的巨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上!发出一声闷响!整块石头都晃了晃! 他过不来!至少暂时被堵住了! 我连滚带爬地往前扑,离那吃人的洞口远远的!夜风一吹,浑身湿透的我冻得直打哆嗦,可心里那口气,总算喘上来了半口。 娃儿的哭声就在前面!我循着声音,跌跌撞撞往前跑。 没跑多远,就看见张嫂了。 她抱着襁褓,缩在一棵老歪脖子树底下,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娃儿在她怀里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张嫂!” 我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张嫂猛地抬头,看见我一身泥水血污、跟从坟里爬出来似的鬼样子,吓得“嗷”一嗓子,差点把怀里的娃儿扔出去! “晚……晚丫头?!你……你……” 她舌头都打结了,眼珠子瞪得溜圆,“你从……从后山坑里爬出来的?!那下面……真有路?!” 我没力气解释,也解释不清。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走!快走!离开这儿!那鬼东西……那鬼东西要出来了!” 张嫂被我眼里的恐惧吓着了,又听到娃儿哭得都快背过气去了,啥也顾不上问,抱着娃儿跟着我就往山下跑! 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娃儿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小猫似的抽噎,趴在他娘怀里,小身子还一颤一颤的。我回头望了一眼后山那片塌陷区,黑黢黢的,像个巨大的坟包。洞口的方向,死寂一片。 可我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那鬼东西……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回到张嫂家那破败的小院,天都快蒙蒙亮了。东边天上泛着点鱼肚白,空气又冷又潮。 一进院门,张嫂就软了腿,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抱着睡过去的娃儿,大口大口喘气,脸色白得像纸。 “晚丫头……这……这到底咋回事啊?” 她声音带着哭腔,“老李没了……江屿那孩子……也没了……后山还塌了……我这心里……怕啊……” 我没吭声。浑身疼得没一块好肉,尤其是手腕上那个印子,火烧火燎的,比之前更厉害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洞窟里那口冒绿泡的鼎,江屿撞上去的身影,还有那撑伞鬼东西冰冷的眼神。 目光扫过院子角落,老李那没了气息的冰冷身体还躺在泥地上,盖着张破草席。 又一个……为了护着我们,把命搭进去的人。 心口堵得慌,喘不上气。我靠着冰冷的土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抖。 天边那点亮光,一点一点渗进来,照在院子里,也照在我沾满泥污的手腕上。 纱布早就掉了,露出底下那个狰狞的烫伤烙印。 就在那烙印的中心,一点极其极其细微的……幽蓝色光点……如同沉睡的萤火虫,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快得……像是我累花了眼。 第49章 残印余温 天亮了。 惨白惨白的日头从东边爬上来,跟没睡醒似的,有气无力地照着张嫂家的小院。昨晚上那场塌方闹出的动静太大,村里人三三两两聚在村口,冲着后山指指点点,谁也不敢往跟前凑。 我瘫在张嫂家堂屋的破竹椅上,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手腕上那个烫伤印子火辣辣地疼,比昨天更厉害了,肿得老高,边上一圈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底下烧。 张嫂抱着睡熟的娃儿,缩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她时不时往我这边瞟一眼,想说话又不敢开口的样子。老李的尸体还搁在院里,盖着草席,等着村里人来帮忙料理后事。 \"张嫂……\"我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一开口就扯得生疼,\"村里人……没问啥?\" 张嫂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娃儿的小襁褓:\"问是问了……我说老李是去后山查看塌方,不小心摔死的……\"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晚丫头,那后山底下……到底有啥?老李咋死的?江屿那孩子……真没了?\" 我喉咙发紧,不知道咋回答。告诉她底下有个邪门的洞窟?有口炼人的绿鼎?有个撑黑伞的魔鬼?江屿被炼成了半死不活的怪物?她得把我当疯子。 \"底下……有不好的东西。\"我最终挤出来这么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烙印,\"张嫂,这几天你带着娃儿去亲戚家躲躲,成不?\" 张嫂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院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俩同时一激灵,跟受惊的兔子似的齐刷刷扭头。 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太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满脸褶子。是村东头的王婆子,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 \"哎呦,都在呢?\"王婆子挎着个破药箱,慢悠悠地晃进来,\"听说昨晚上闹出那么大动静,我来看看有没有人伤着。\" 张嫂明显松了口气,勉强挤出个笑:\"王婶儿来了……我没事,就是晚丫头伤得不轻……\" 王婆子那双浑浊的老眼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肿得老高的右手腕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伤……\"她慢吞吞地走过来,抓起我的手腕,\"咋弄的?\" 我本能地想抽回手,又硬生生忍住。王婆子的手又干又糙,像树皮,可触到皮肤的瞬间,那火辣辣的灼痛感竟然轻了几分。 \"烫、烫的……\"我含糊道。 王婆子没吭声,凑近了仔细看那烙印。她身上有股子陈年草药味,混着点寺庙里那种香火气。看了半晌,她突然抬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光。 \"这印子……\"她声音压得极低,\"是''海灵''的标记吧?\"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住了!张嫂也倒抽一口冷气,怀里的娃儿不安地扭了扭。 \"您、您知道?\"我声音发颤。 王婆子松开我的手腕,慢悠悠地从药箱里翻出个脏兮兮的小布包:\"活了大半辈子,啥没见过。\"她打开布包,里头是些晒干的草药,黑乎乎的,闻着有股子腥甜味,\"这伤,寻常药治不了。得用''断肠草''配''鬼见愁'',外敷内服,才能压住里头那''火''。\" 她边说边把草药捣碎,动作慢得让人心焦。张嫂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想问又不敢插嘴。 \"王、王奶奶,\"我壮着胆子问,\"您知道这印记是啥来头不?为啥会……会发烫?\" 王婆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老眼往院门外扫了扫,确定没人偷听,才压低嗓子道:\"老辈子传下来的说法,''海灵''是''深海之主''选中的容器。身上带这印记的,要么是祭品,要么是……钥匙。\" 钥匙!又是钥匙! \"那、那深海之主是啥?\"我嗓子发紧。 王婆子摇摇头,把捣碎的草药敷在我手腕上。药膏冰凉刺骨,激得我一哆嗦,可那股灼烧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说不清。有人说是海里的邪神,有人说是上古留下的怪物。\"她声音更低了,\"我只知道,每隔几十年,就有人带着这印记出现。最后……都没好下场。\" 我后背一阵发凉。张嫂怀里的娃儿突然\"呜\"了一声,小手腕上那个胎记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王婆子瞥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这娃儿也有?\" 我点点头,心沉到谷底。 \"造孽啊……\"王婆子叹了口气,从药箱深处掏出个脏兮兮的小瓷瓶,\"这药膏,一天抹三次。娃儿的胎记……暂时别碰。等他满周岁,我再来看看。\" 她起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盯着我的眼睛:\"丫头,听我一句劝。带着娃儿,走得越远越好。那东西……已经盯上你们了。\" 我浑身一激灵:\"您是说……\" \"昨晚上,\"王婆子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村口来了个穿黑西装的生人,撑着把大黑伞,在塌方那块转悠到天亮。\"她顿了顿,\"我瞅见他的眼睛了……那不是人的眼睛。\" 我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那鬼东西果然出来了!他在找我们! 王婆子前脚刚走,张嫂就绷不住了,抱着娃儿直掉眼泪:\"晚丫头,这可咋整啊?那、那穿黑西装的是不是就是……\" \"嘘——\"我一把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看了眼院门,\"别声张。\" 张嫂吓得直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怀里的娃儿醒了,小脸皱成一团,又要哭。 \"张嫂,\"我咬了咬牙,\"收拾点要紧的东西,现在就带娃儿走。去县里,去省城,越远越好!\" \"那你呢?\"张嫂瞪大眼睛。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敷了药、却依然隐隐作痛的烙印:\"我……我得再回后山一趟。\" \"你疯啦?!\"张嫂差点喊出来,又赶紧压低声音,\"那底下有啥好的?江屿那孩子都……\" \"他没死透。\"我打断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王婆子说这药能压住印记里的''火'',我估摸着……江屿身上那点''余烬'',说不定也能……\" 话没说完,手腕上的烙印突然针扎似的疼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冰凉的触感,从烙印深处传来,像是有谁在轻轻碰我。 我浑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这感觉……跟洞里江屿最后碰我那下,一模一样! 他还活着!至少……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意识在! 张嫂看我脸色不对,吓得直拽我袖子:\"晚丫头?你咋了?别吓我啊!\" \"没事。\"我强压下狂跳的心脏,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快收拾东西,趁天还早,赶紧走。\" 张嫂还想说什么,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几个村里汉子的大嗓门由远及近: \"老李家的!开门啊!我们来帮忙料理后事!\" \"这塌方闹的,后山那块地都陷下去个大窟窿!\" \"听说昨晚上有人看见个穿黑西装的在附近转悠,是不是城里来的干部?\" 张嫂手忙脚乱地抹了把脸,冲我使了个眼色,抱着娃儿去开门了。我缩在堂屋阴影里,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几个村里汉子抬着块门板进来,张罗着要给老李收殓。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昨晚的塌方,说村支书已经往乡里报告了,估计下午就有干部来看。 \"对了,\"一个汉子突然压低声音,\"你们听说没?昨晚上有人看见后山塌方那块,冒绿光!\" 我浑身一紧,竖起耳朵。 \"胡咧咧啥呢!\"另一个汉子打断他,\"那是地气!\" \"真的!我婆娘起夜亲眼看见的!绿莹莹的,跟鬼火似的,从塌下去的坑里往外冒!\" \"少说两句吧,怪瘆人的……\" 他们抬着老李的尸体出去了,张嫂跟在后面,怀里紧紧抱着娃儿,趁人不注意回头冲我使了个眼色——她找机会就溜。 院子里安静下来。我瘫在椅子上,浑身脱力。手腕上的药膏凉丝丝的,那股灼痛感确实轻了不少。可烙印深处那点冰凉触感,却越来越清晰,像是在催促我什么。 后山……必须再去一趟。趁那撑黑伞的鬼东西不在。 可怎么下去?洞口被石头堵了,我一个人也搬不动…… 正发愁,院墙根底下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我警觉地抬头,看见墙角的柴火堆后面,慢悠悠地钻出个脏兮兮的小东西——是只黄毛土狗,瘦得皮包骨,左耳朵缺了半拉,一看就是村里的流浪狗。 这狗我认识,是以前老李喂过的。老李管它叫\"阿黄\"。 阿黄耷拉着尾巴,慢吞吞地走到院子中间老李躺过的地方,低头嗅了嗅,突然\"呜呜\"地哀鸣起来,跟哭似的。 我心里一酸。狗比人有良心。 正要起身赶它走,阿黄突然抬头,那双湿漉漉的狗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然后……极其诡异地,冲我歪了歪头,转身往院门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像是等我跟上。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狗……不对劲! 鬼使神差地,我拖着酸疼的身子站起来,跟了上去。 阿黄见我动了,立刻加快脚步,专挑没人的小路往后山方向跑。我远远跟着,心跳如鼓。 穿过一片玉米地,后山塌陷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地方现在像个巨大的伤口,黑黢黢地趴在山腰上,周围全是裂缝和滚落的巨石。几个村里人远远地指指点点,没人敢靠近。 阿黄灵活地绕过人群,钻进一片灌木丛。我咬牙跟上,手脚并用地爬过乱石堆,衣服被荆棘刮得稀烂。 灌木丛后面,阿黄停在一堆塌落的巨石前,低头嗅了嗅,突然开始疯狂刨土! 我凑近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这堆石头后面,藏着一条极其隐蔽的、被塌方震出来的裂缝!窄得只容一人侧身通过,黑黢黢的,往外渗着阴冷的湿气和那股熟悉的、带着甜腻腥味的腐朽气息! 是通往洞窟的另一条路! 阿黄冲我\"汪\"了一声,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一脑袋扎进了裂缝里! 我站在裂缝前,腿肚子直打颤。手腕上的烙印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点冰凉触感却变得异常活跃,像是在催促我进去。 江屿……还在下面。 深吸一口气,我侧过身子,挤进了那条黑暗、潮湿、充满未知恐怖的缝隙。 第50章 幽蓝引路? 裂缝里黑得跟泼了墨似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侧着身子往里挤,胸口被石头硌得生疼,后背蹭着湿漉漉的岩壁,冰凉的水汽直往领口里钻。前头阿黄的爪子扒拉石头的\"沙沙\"声时远时近,跟个引路的小鬼似的。 越往里走,那股子甜腻的腥臭味越重,熏得人脑仁疼。手腕上的烙印一跳一跳地疼,可里头那点冰凉劲儿却越来越活泛,像是离火堆越近,火星子蹦得越欢实。 走了约莫十来分钟,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到洞窟了! 跟昨晚那个不一样,这地方小得多,像个天然的石室。顶上垂下不少钟乳石,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地面湿漉漉的,长满了滑腻腻的暗绿色苔藓。最扎眼的是正中间——一潭黑黢黢的水,跟口大锅似的,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那股子熟悉的腐臭味。 阿黄蹲在水潭边上,吐着舌头冲我摇尾巴,狗眼里闪着绿莹莹的光,看着怪瘆人的。 \"你带我来这儿干啥?\"我小声嘀咕,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鬼地方静得吓人,除了水泡声,就剩我自己的心跳,\"咚咚\"响得跟打鼓似的。 阿黄突然\"汪\"了一声,扭头就往水潭里跳! \"哎!\"我下意识伸手去抓,捞了个空。那狗跟跳水运动员似的,一个猛子扎进去,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眨眼就没影了。 我傻眼了。这算啥?狗自杀? 正发懵呢,手腕上的烙印突然\"嗡\"地一下,那股子冰凉劲儿跟通了电似的,猛地蹿上来!疼得我\"嘶\"地倒抽一口冷气!低头一看——烙印中心那点幽蓝色的光,居然又亮了!比之前都亮!跟个微型灯泡似的,照得我手腕上的血管都泛蓝光! 更邪门的是,这光不是乱闪,而是……有节奏地明灭,跟呼吸似的。一亮一暗,一亮一暗。 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把发光的手腕凑近那潭黑水。 \"咕噜噜——\" 水面突然剧烈翻腾起来!像是底下有啥巨物要出来了!我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手脚并用往后蹭。 \"哗啦!\" 一个湿漉漉的脑袋破水而出! 不是阿黄。 是江屿! 他半个身子探出水面,青灰色的皮肤上沾满了黑绿色的粘液,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江……\"我嗓子眼发紧,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他缓缓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朝我伸来。手腕上那个撕裂的伤口还在渗血,混着黑绿色的粘液,一滴一滴落回水里。 就在我吓得动弹不得时,阿黄的脑袋突然从江屿身后冒出来,狗嘴一张——叼着个东西! 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巴掌大,锈得都快散架了。阿黄游到岸边,把盒子往我脚边一吐,然后抖了抖毛,水珠甩了我一脸。 江屿的手还悬在半空,幽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嘴唇微微动了动,没出声,可那口型分明是—— \"打……开……\" 我颤抖着捡起铁盒。锈得太厉害,盖子都跟底座锈在一起了。使劲一掰—— \"咔!\" 盖子开了。 里头是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泛黄的油布。抖开一看,上面用暗红色的、像是血的东西,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最中间是个巨大的、扭曲的\"鱿鱼\"标记,跟烙在我和江屿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抬头看向江屿。 水潭里,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幽蓝的眼睛却亮得吓人。他那只枯瘦的手,极其艰难地指向油布上的某个角落。 我凑近一看——那里画着个简笔小人,手腕上标着\"鱿鱼\"印记,站在一口冒着绿泡的鼎前。小人旁边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焚鼎者,余烬存。\" 啥意思?我正琢磨着,突然听见\"扑通\"一声——江屿沉下去了!水面恢复平静,连个气泡都没有,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有阿黄还蹲在岸边,狗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冲我\"汪\"了一声,尾巴摇得欢实。 \"等等!别走!说清楚啊!\"我扑到水潭边,伸手去捞,却只摸到冰凉的、粘稠的黑水。 手腕上的烙印突然剧痛!幽蓝的光疯狂闪烁,像是在警告什么。阿黄也突然炸毛,冲着我们来时的裂缝\"呜呜\"低吼。 有东西过来了! 我手忙脚乱地把油布塞回铁盒,揣进怀里。刚站起身,就听见裂缝那头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是皮鞋踩在石头上的声音! 撑黑伞的! 阿黄\"嗖\"地窜到我前面,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我慌不择路,转身就往石室深处跑。没跑几步,脚下一滑,\"噗通\"摔进了一个浅水坑。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那个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找到你了……小老鼠……\" 我浑身发抖,蜷缩在水坑里。手腕上的烙印疯狂闪烁,幽蓝的光映亮了周围——水坑边上,赫然刻着一行小字: \"余烬相引,可焚深海。\" 还没等我想明白,阿黄突然狂吠一声,朝着裂缝方向扑了过去! \"滚开!畜生!\"一声怒喝,紧接着是\"砰\"的闷响和阿黄凄厉的哀嚎! 我的心揪成一团。那狗……那狗为了救我…… \"你以为……逃得掉吗?\"冰冷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 我猛地回头—— 巨大的黑伞如同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我头顶。伞沿下,那双冰冷的、非人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把''海图''交出来。\"他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尸骨般的冷光,\"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海图?是说那块油布? 我死死捂住怀里的铁盒,后背紧贴着湿冷的石壁,退无可退。 黑伞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伞沿微微抬起,露出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他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另一只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个东西—— 是个玻璃瓶。里头泡着一片青灰色的、带着暗红血丝的……鳞片! 江屿的鳞片! \"你以为……他还能救你?\"黑伞男人晃了晃瓶子,鳞片在液体中缓缓浮动,\"不过是个失败的''傀身'',连自我意识都所剩无几……\" 我盯着那片鳞片,胸口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剖开。江屿……他还在那口鼎里受苦吗?还是已经…… 手腕上的烙印突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灼痛!幽蓝的光猛地暴涨,照亮了整个石室!与此同时,怀里的铁盒变得滚烫,像是烧红的烙铁! \"啊!\"我痛呼一声,铁盒脱手而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盖子摔开了。那块油布飘出来,正好落在我流血的手腕上——血沾到油布的瞬间,上面的符号和线条突然亮了起来!泛出幽蓝的光! \"不!\"黑伞男人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色,伸手就要来抢! 太迟了。 油布上的光越来越亮,那些符号和线条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顺着我的血迹,爬上了我的手臂!一股无法形容的、古老而强大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身体! 黑伞男人猛地后退一步,巨大的黑伞\"唰\"地撑开,挡在身前:\"你疯了?!没有''海灵''血脉,强行引动''海图'',你会被烧成灰烬!\" 我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深海、巨影、燃烧的鼎、无数手腕上带着\"鱿鱼\"印记的人被投入绿火中…… 最后定格的,是江屿沉入黑水前,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 \"余烬相引……可焚深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 油布上的光彻底爆发!如同一轮幽蓝的太阳,在石室中炸开!黑伞男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被强光逼得连连后退! 光焰中,我隐约看见阿黄一瘸一拐地冲过来,狗嘴里叼着那个装着鳞片的玻璃瓶。它把瓶子往我脚边一放,然后义无反顾地扑向黑伞男人! \"找死!\"一声怒喝,紧接着是阿黄凄厉的惨叫。 我的心在滴血,却顾不上那么多了。颤抖着捡起玻璃瓶,用力一砸—— \"砰!\" 玻璃碎片四溅。那片青灰色的鳞片落在掌心,冰凉,湿润,带着一丝微弱的、熟悉的波动。 江屿的……余烬。 我攥紧鳞片,另一只手按在油布上,用尽全身力气喊出: \"焚鼎——!!!\" 幽蓝的火焰从我体内爆发,瞬间吞没了整个石室!黑伞男人的怒吼、阿黄最后的呜咽、岩石崩裂的轰鸣,全部淹没在这毁灭一切的蓝火中! 最后的意识里,我仿佛看见江屿从火焰中走来,幽蓝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我。他伸出手,轻触我的额头—— \"晚晚……醒醒……\" 第51章 灰烬新生 \"晚晚……醒醒……\" 那声音跟从水底下传上来似的,模模糊糊,听不真切。眼皮子沉得像压了两块大石头,怎么使劲也睁不开。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拼起来,疼得我直抽抽。 \"她手指动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炸在耳边,刺得我脑仁疼,\"王婶儿!王婶儿你快看!\" 是张嫂。她咋在这儿?我不是在洞里…… 记忆跟潮水似的涌上来——幽蓝的火、黑伞男人的怒吼、阿黄的惨叫、江屿的鳞片……我猛地一激灵,拼了老命把眼皮子掀开一条缝。 刺眼的光扎进来,激得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等适应了光线,我才看清自己躺在张嫂家炕上,身上盖着床打着补丁的蓝花被。张嫂和王婆子两张老脸凑得贼近,一个眼泪汪汪,一个眉头紧锁。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张嫂见我睁眼,一嗓子嚎出来,差点把我又吓晕过去,\"你可算醒了!三天三夜啊!我以为你也要跟着老李去了!\" 三天三夜?!我懵了。我不是在洞里放火烧了那鬼地方吗?咋躺炕上了? \"水……\"我嗓子眼干得冒烟,挤出来一个字都跟刀割似的疼。 张嫂手忙脚乱地端来碗温水,扶着我的后脖颈子一点点喂。水刚沾唇,我就跟沙漠里渴了八百年的旅人似的,咕咚咕咚往死里灌,呛得直咳嗽。 \"慢点儿!慢点儿!\"张嫂拍着我的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你说你咋这么虎啊!一个人跑后山去!要不是村里人听见动静去找,你就……\" \"后山咋了?\"我哑着嗓子打断她。 张嫂和王婆子对视一眼,脸色都变了变。 \"塌了。\"王婆子言简意赅,从药箱里掏出个黑乎乎的药丸子,\"全塌了。从半山腰到山脚,陷下去老大一个坑,现在积满了水,成个湖了。\" 湖?我脑子嗡嗡的。那洞呢?鼎呢?撑黑伞的鬼东西呢? 像是看出我的疑问,王婆子把药丸子塞我手里,压低声音道:\"没找着人。就看见你躺在湖边,手里攥着片鱼鳞,浑身滚烫,跟块炭似的。\"她顿了顿,浑浊的老眼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片鳞……我帮你收着了。\"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摸向手腕——烙印还在,但没那么疼了,变成了隐隐的钝痛。再一摸胸口,铁盒没了。 \"娃儿呢?\"我突然想起来,急得就要起身。 \"别慌!\"张嫂一把按住我,\"娃儿好着呢!在里屋睡着。我按你说的,收拾好东西准备跑,结果听见后山轰隆隆响,又看见村里人都往那边跑,我就……我就没走成。\" 我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打量四周。张嫂家还是那个破样,但总觉得哪儿不一样了。仔细一瞅——墙上多了道裂缝,窗框歪了,像是经历过地震似的。 \"那天晚上……\"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听见啥动静没?\" 张嫂脸色\"唰\"地白了:\"别提了!跟天塌了似的!先是后山那边''轰''地一声,紧接着全村的地都晃!我家腌菜的缸都震裂了!再然后……\"她咽了口唾沫,\"有人看见道蓝光,跟闪电似的,从后山直窜上天,把半边天都照亮了!\" 蓝光……是我放的那把火? \"有人受伤没?\"我心跳如鼓。 \"那倒没有。\"张嫂摇摇头,\"就是……\"她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有人说看见个穿黑西装的,撑着把大黑伞,往山外头跑了!跑得那叫一个快,跟后头有鬼追似的!\" 跑了?!那鬼东西没死?! 我后脊梁一阵发凉,手里的药丸子都快捏碎了。 \"把药吃了。\"王婆子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你这身子,现在虚得很。烙印里的''火''虽然泄出去不少,但根基还在,得慢慢调养。\" 我乖乖把药丸子塞嘴里,苦得脸都皱成一团。张嫂赶紧又给我灌了口水。 \"王婶儿,\"我鼓起勇气问,\"那片鳞……还有铁盒……\" \"在我那儿。\"王婆子打断我,起身拎起药箱,\"等你养好了,自己来取。\"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句,\"对了,这两天后山水塘边上,老有人看见条黄狗转悠……耳朵缺半拉,跟你家以前喂的那只挺像。\" 阿黄?!它还活着?! 我激动得差点从炕上蹦起来,被张嫂一把按回去:\"消停躺着!伤没好利索呢!\" 王婆子走后,张嫂从灶台端来碗小米粥,非要看着我喝完。我一边喝,一边琢磨这几天发生的事。江屿的鳞片、油布上的海图、幽蓝的火……还有王婆子那句\"烙印里的''火''泄出去不少\"…… \"张嫂,\"我突然想起来,\"我昏迷这几天,有人来找过我没?\" 张嫂正叠衣服的手顿了顿:\"有。乡里来了俩干部,说是调查塌方的事。问你咋在那儿,我说你梦游。\"她撇撇嘴,\"他们也没多问,转一圈就走了。\" \"还有别人吗?\" \"哦对!\"张嫂一拍大腿,\"昨儿傍晚有个生面孔在村口打听你!穿着黑皮夹克,戴着口罩,看不清脸。问你是不是住这儿,最近见没见过穿黑西装的。\" 我浑身一僵,勺子\"当啷\"掉碗里了。 \"你咋说的?\"我声音发紧。 \"我说你进城看病去了,半年回不来。\"张嫂得意地眨眨眼,\"那人也没多说,扭头就走了。\" 我长出一口气。看来那撑黑伞的鬼东西还有同伙!得赶紧想对策…… 正琢磨着,里屋突然传来\"哇\"的一声——娃儿醒了! 张嫂赶紧去抱。没一会儿,她抱着襁褓出来,脸上笑出一堆褶子:\"娃儿这几天可乖了,就是老爱盯着后山方向看,眼珠子滴溜溜转,跟能看见啥似的。\" 我接过娃儿。小家伙比前几天胖了点,小脸红扑扑的。见我醒了,他居然不哭不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一伸,精准地抓住了我手腕上的烙印! \"哎!别碰!\"我赶紧去掰他手指头,却猛地愣住了——娃儿手腕上那个暗红色的胎记,居然在发光!不是之前的暗红,而是跟我烙印如出一辙的幽蓝色!虽然很微弱,但在昏暗的屋里看得清清楚楚! 更神奇的是,当他的胎记碰到我的烙印时,那股灼痛感居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如同浸泡在海水中的舒适感! \"这……\"张嫂瞪大眼睛,话都说不利索了,\"这娃儿……\" \"嘘——\"我赶紧制止她,警惕地看了眼窗外,\"别声张。\" 张嫂猛点头,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 娃儿玩够了我的手腕,开始咿咿呀呀地挥着小胳膊,一个劲儿往窗外指。我顺着他的小手望去——后山方向,夕阳西下,新形成的水塘泛着粼粼波光。 恍惚间,我似乎看见水边蹲着个熟悉的身影。青灰色的皮肤,湿漉漉的头发,还有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 \"江……\"我鼻子一酸,差点脱口而出。 再定睛一看,哪有人?只有一只缺了半拉耳朵的黄狗,蹲在水边,朝我家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娃儿突然安静下来,小脑袋靠在我胸口,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开始打架。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烙印还在,危险未除。但至少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山后。新生的水塘上,泛起一圈微不可察的……幽蓝色涟漪。 第52章 镜湖诡影 娃儿睡熟了,小胸脯微微起伏,带着奶香的温热气息喷在我颈窝里。屋里没开灯,只有窗缝透进一点惨淡月光。我睁着眼,毫无睡意,手腕上的烙印在黑暗中隐隐发烫,像块埋进皮肉里的火炭,无声地灼烧。 这热,和以前那种要把人活活烤干的剧痛不一样。它沉甸甸的,带着一股蛮横的生命力,一下一下,撞着骨头缝,提醒我后山那场焚尽一切的幽蓝大火,还有那个沉入火海的身影。 心口像被石头堵着,闷得喘不过气。江屿……那片青灰的鳞片还躺在王婆子那儿,冰凉凉的,是唯一能证明他不是我疯癫幻觉的东西。 “呜…唔…” 怀里的娃儿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小眉头蹙着,发出细弱的呜咽。我赶紧轻轻拍抚他的背。指尖无意间擦过他肉乎乎的小手腕内侧——那块暗红色的胎记。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绝不容错辨的幽蓝光芒,骤然从胎记中心亮起!不是火光,更像是沉在水底深处,某种会发光的玉石,透出的一圈柔和又神秘的光晕。 与此同时,我手腕烙印处那沉闷的灼痛感,像是被这蓝光轻轻一抚,“滋”地一声,熄灭了!一股温凉的舒适感瞬间蔓延开,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初春解冻的山泉水里,连骨头缝里的疲惫都被冲刷掉了。 我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忘了。借着那微弱的蓝光,我低头看娃儿的脸。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黑葡萄似的瞳仁在夜色里亮得出奇,没有焦距,却直勾勾地“望”着我,小嘴微微张着,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崽儿?”我声音发颤,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发光的胎记。光晕随着我的触碰,微微荡漾了一下,温顺地包裹着我的手指。娃儿似乎舒服极了,小脑袋在我臂弯里蹭了蹭,满足地打了个小哈欠,眼皮又沉重地耷拉下去。手腕上的蓝光也随之缓缓黯淡,最终熄灭,重新变回那个不起眼的暗红胎记。 烙印的灼痛消失了,但心却跳得更急更乱。这娃儿……到底是什么来历?他跟江屿,跟那口鼎,跟我这该死的烙印,到底有什么联系? 后怕和巨大的谜团像冰冷的藤蔓缠上来,勒得我透不过气。 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第二遍,外面院门就被拍得山响,夹杂着张嫂压低嗓门又急又慌的喊声:“晚晚!晚晚!快开门!”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娃儿也被惊醒了,瘪着小嘴就要哭。我一边胡乱拍哄着,一边趿拉着鞋跑去开门。 门栓刚拉开,张嫂就一头撞了进来,头发都没梳利索,脸煞白煞白的,手里死死攥着个东西。 “咋了张嫂?”我心头一沉。 “王、王婆子……”张嫂喘着粗气,把手里的东西往我眼前一递。是块叠得方方正正、洗得发白的旧手帕,上面用木炭灰潦草地画着几个字。张嫂不识字,急得直跺脚:“村东头二狗子刚跑腿送来的!说是王婶儿让他务必亲手交给你!天没亮就塞过来了!你快瞅瞅写的啥?” 我接过手帕,凑到窗边微亮的光里。炭灰字迹歪扭,透着一股焦灼: “水塘底下有东西在动。小心。勿近。” 水塘底下? 我捏着手帕的手指瞬间冰凉。是那个塌方形成的新湖!王婆子不会无缘无故传这种话。她亲眼见过那片鳞,知道湖是怎么来的。她说“有东西在动”……是什么东西?塌下去的石头?还是……别的? “晚晚,王婶儿啥意思啊?”张嫂看我脸色不对,更慌了,“后山那水塘邪性得很!这两天村里人都不敢靠近,都说那水看着清亮,可深不见底,瘆人!早上有人去远远瞅了一眼,回来说水面上老有漩涡,还冒泡!跟……跟开了锅似的!” 漩涡?冒泡?我心里的不安急剧膨胀。那地方是古墓塌陷形成的,底下埋着那口诡异的青铜鼎,还有……江屿最后消失的地方。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撞进脑海——难道他没死?还被困在下面? 这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攫住了我全部心神。那片鳞!王婆子收着的鳞片!它是不是也……有了什么反应? “张嫂,”我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调,“你帮我看着娃儿!我……我得去水塘边看一眼!就一眼!” “啥?!”张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反手一把死死扣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吓人,“你疯啦?!王婶儿刚说勿近!勿近你懂不懂!那地方刚塌下去,土都是松的!万一再塌了咋办?底下要真有啥不干净的……”她打了个哆嗦,眼神惊恐地扫了一眼我怀里的娃儿,“你刚捡回条命,娃儿还这么小,你可不能再犯虎啊!” “张嫂!”我急了,“我心里有数!我就远远看看,不靠近!求你了!” 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张嫂的手像铁钳。 娃儿似乎被我们拉扯的动静吓到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小脸憋得通红,小手小脚胡乱挥舞。 就在这混乱的哭声中,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娃儿手腕上那个暗红色的胎记,在窗外透进来的晨曦里,竟然又开始隐隐透出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晕!虽然极淡,却像针一样刺进我眼里! 更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娃儿哭嚎的方向,他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竟不是看着我和张嫂,而是死死地、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抗拒,盯着后山水塘的方向! 仿佛那里有什么让他极度害怕的东西,正在“动”! “你……你看娃儿!”张嫂也看到了那微弱的蓝光和娃儿异常的表现,声音都变了调,抓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力道。 就是现在! 我一把将哭闹的娃儿塞进张嫂怀里,语速飞快:“你看好他!锁上门!谁叫都别开!我很快回来!” 不等她反应,我转身就往外冲,顺手抄起门边一把劈柴用的旧柴刀。 “晚晚!你给我回来!”张嫂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娃儿,又急又怕,在后面压着嗓子嘶喊。 我充耳不闻,一头扎进清冷的晨雾里。 清晨的后山,空气湿冷,带着泥土和草木折断后的腥气。塌陷形成的巨大水塘就在眼前,像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墨绿色镜子,嵌在满目疮痍的山体之间。水面异常平静,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周围倾倒的树木残骸,透着一股死寂的诡异。 张嫂说的漩涡和气泡没看见。 我放轻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柴刀粗糙的木柄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定感。王婆子的警告犹在耳边,娃儿惊恐的眼神挥之不去。我强迫自己冷静,借着几块巨大的、从山上滚落的岩石作掩护,一点点靠近水塘边缘。 脚下的土果然又湿又软,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随时会陷下去的感觉。腐烂的植物根茎和淤泥混合的气味直冲鼻腔。 离水边还有十几米,我停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面,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水面依旧平静无波。 难道王婆子看错了?或者……那东西沉下去了? 就在我心头疑窦刚起,紧绷的神经略微松懈的刹那—— 哗啦! 正前方不远的水面下,毫无征兆地,猛地翻涌起一大片浑浊的泥浪!像是有个巨大的东西在水底剧烈地搅动了一下! 浑浊的泥浆翻滚着,扩散开。就在这浑浊的中心,一抹冰冷、厚重、带着远古锈蚀痕迹的暗金色泽,惊鸿一瞥! 青铜! 绝对是青铜器的光泽!是鼎?还是别的什么陪葬品?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凉!江屿!是不是他?!他被困在下面了?! 巨大的担忧和冲动瞬间压倒了恐惧。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看个究竟! “找什么呢?” 一个冰冷、低沉,毫无起伏的陌生男声,突兀地在我身后响起!近在咫尺! 我浑身的汗毛在那一瞬间全部炸开!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巨大的惊恐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脏! 什么时候?!这人什么时候摸到我身后的?!我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求生的本能让我猛地转身,手里的柴刀本能地横在身前,同时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石上,硌得生疼。 两步开外,站着一个男人。 黑皮夹克,深色工装裤,脸上严严实实捂着一个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没有一丝活人的情绪,冰冷、死寂,此刻正死死地、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黏在我脸上,然后,缓缓地、极其贪婪地,移向我刚才因为慌乱转身而微微敞开的衣襟——那里,裹在襁褓里的婴儿正不安地扭动着小脑袋! 他的视线,精准地钉在了娃儿身上! “这娃娃,”口罩后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刮擦,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刻意压抑的兴奋,“长得真精神。他手腕上……好像有点特别?”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警铃在疯狂尖啸!是他!张嫂昨天说的那个在村口打听我的皮夹克男人!黑伞的同伙!他们果然没放弃!他们盯上了娃儿! 娃儿似乎感受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小身体在我怀里拼命挣扎,手腕上那个胎记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襁褓布料,竟再次透出急促闪烁的幽蓝光芒!像是在发出最强烈的警报! 皮夹克男人看到那蓝光,枯井般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骇人的精光!他往前逼近一步,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急切:“果然……得来全不费工夫!把那孩子给我!” “滚开!”我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柴刀在我手里剧烈地颤抖着,刀刃对着他。退无可退,身后是冰冷的岩石和那片死寂诡谲的水塘。怀里的娃儿是我唯一的支点,也是对方唯一的目标。 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关头—— “咕噜噜……” 我身后那片刚刚恢复平静的水面,猛地又翻腾起一串巨大的、密集的气泡!像是水底有什么庞然大物被惊动,正不耐烦地搅动着淤泥! 紧接着,“哗啦——!” 一道巨大的、带着浓重泥腥味的水浪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浑浊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浇了我一身,也溅了那个正欲扑上来的皮夹克男人满头满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皮夹克男人动作猛地一滞!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惊疑不定的波动,死死盯住我身后翻腾的水面。 趁着这转瞬即逝的空档,我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抱着哭嚎的娃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侧面扑倒翻滚! 轰! 几乎就在我扑出去的同时,一道裹挟着腥风和水汽的、粗壮得不像话的、布满暗青鳞片的巨大黑影,如同蛰伏已久的洪荒巨蟒,带着摧枯拉朽的恐怖力量,从我刚才站立的水岸边,破开浑浊的水面,悍然抽击而出! 目标,正是那个被水浪暂时阻住的黑衣人! 泥浆、碎石、折断的草木残枝,混合着冰冷的水滴,如同暴雨般砸落。 我蜷缩在几米外的泥泞里,死死护住怀里的婴儿,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巨大的惊恐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着,让我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娃儿的哭声在我怀里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小小的身体在我臂弯里剧烈地弹动挣扎。他手腕的位置,隔着湿透的襁褓布料,那幽蓝色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像一颗濒临爆炸的小小星辰! 我艰难地抬起头,视线被冰冷的泥水和惊惧的泪水模糊。 浑浊的水浪正缓缓落下,如同肮脏的幕布被扯开。 岸边,那个穿着黑皮夹克的男人,依旧站着。但他刚才那副阴冷掌控的姿态荡然无存。他整个人被那道突如其来的恐怖抽击逼得硬生生后退了三大步,每一步都在湿软的泥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他捂着左肩,黑色皮夹克的肩部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露出下面深色的衣料。没有血,但他整个左臂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软软地垂着,显然受了重创。口罩上方,那双枯井般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冰冷的贪婪,而是纯粹的、难以置信的骇然! 他死死盯着水面,或者说,盯着那破水而出的巨大黑影。 那黑影一击之后,并未沉入水底。 浑浊的水面之上,一截布满青灰色厚重鳞片的躯体,如同远古沉船的桅杆,缓缓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半浮半露出来。那鳞片湿漉漉的,在清晨惨淡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上面沾满了黑黄色的淤泥和水草。 那形态……粗壮得远超常人的腰身,流畅而蕴藏着毁灭性力量的线条……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一个名字,带着滚烫的血和绝望的灰烬,在我几乎停跳的心脏里疯狂冲撞——江屿! 是江屿?!他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他还活着!可他现在……是什么样子?那布满鳞片的躯体…… 皮夹克男人显然也认出了这非人的形态意味着什么。他眼中最后一丝镇定彻底碎裂,被一种面对未知恐怖生物的惊惧取代。他捂着受伤的左肩,踉跄着又退了一步,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冰冷的控制,变得尖利扭曲:“不……不可能!那场火……” 哗啦! 水面再次剧烈波动!那截浮出水面的、布满鳞片的恐怖躯体猛地一扭,带动着浑浊的水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紧接着,一颗头颅,从漩涡中心缓缓抬升起来! 湿透的黑色长发如同浓密的海藻,紧贴着头颅和脖颈,滴滴答答地淌着泥水。水珠顺着他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颊轮廓滑落。 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浑浊的水汽和晨光中时,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是江屿的脸! 轮廓依旧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的线条冷硬如昔。但那张脸上,再也没有一丝属于“人”的鲜活气息。 他的皮肤是一种死寂的青灰色,仿佛在水底浸泡了千年。那双曾经深邃如寒潭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眼白!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浑浊的惨白!没有瞳孔,没有焦距,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来自幽冥的翳! 更可怕的是,此刻,那双没有瞳仁的、惨白的眼睛,正越过水面,死死地、空洞地“盯”着我怀里——那个幽蓝光芒疯狂闪烁、哭嚎不止的婴儿!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江屿的熟悉感,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仿佛来自深海的……饥饿! 第53章 血染鳞光 娃儿那声哭嚎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尖上。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手腕上幽蓝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炸开,不再是温润的玉石光晕,而是刺眼、急促、带着一种濒临毁灭般疯狂闪烁的锐芒! 这光芒穿透了浑浊的水汽,直直刺向水塘中央那个刚刚抬起的、非人的头颅。 时间仿佛被这诡异的蓝光冻结了一瞬。 水面上,江屿——或者说,顶着江屿面孔的怪物——那颗惨白无瞳的头颅猛地一僵。他空洞的、如同覆盖着尸蜡的双眼,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灼伤,又或者被其中蕴含的某种力量击中。 “嗬……” 一声极其古怪、像是喉咙里卡着砂砾又像是骨骼摩擦的嘶鸣,从他青灰色的嘴唇里挤了出来。那庞大布满青鳞的身躯在水中剧烈地扭动了一下,搅起更大的浑浊浪花。他抬起一只覆盖着厚重鳞片、指爪尖锐得不像话的手,似乎想要遮挡那刺目的蓝光,动作里竟透出一丝……茫然和痛苦? 就是现在! 皮夹克男人被这骤然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但他反应快得惊人!眼见那恐怖怪物的注意力被婴儿的蓝光吸引,他眼中骇然未退,却已爆发出亡命徒的凶光!受伤的左臂软软垂着,右手却闪电般探入皮夹克内侧,再抽出时,手中已多了一柄乌沉沉的、造型极其古怪的短匕! 那匕首非金非铁,刃身弯曲如蛇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了污血的暗红光泽! 他根本没看我,所有的杀意都锁定了水中的怪物!或者说,他是在为逃命搏一条生路! “孽畜!滚回去!” 他嘶吼一声,声音因恐惧和剧痛而扭曲,脚下猛地蹬地,泥浆飞溅,整个人竟不退反进,拖着受伤的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水岸边那半人半兽的恐怖存在疾冲而去!手中的蛇牙匕首带着一股腥风,直刺江屿暴露在水面上的、布满鳞片的胸膛! “不要——!” 我失声尖叫,心脏几乎被撕裂!那匕首给我的感觉极其不祥! 江屿似乎被娃儿的蓝光震慑,反应迟滞了一瞬。面对这亡命一刺,他只是本能地、极其僵硬地抬起那只布满鳞片的巨爪去格挡。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朽木般的声音响起! 那柄暗红色的蛇牙匕首,竟异常锋利,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青灰色鳞片的防御,深深扎进了江屿挡在胸前的巨爪掌心! 没有预想中的鲜血喷溅。 只有一股粘稠的、如同陈年墨汁般的黑色液体,从那狰狞的伤口里缓缓涌出,滴落在浑浊的水面上,瞬间晕开一小片诡异的黑色。 “吼——!” 江屿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痛苦咆哮!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某种深海巨兽濒死的哀嚎,带着无穷的愤怒和暴戾!整个水塘的水面都因为这声咆哮而剧烈震荡! 他那只被匕首贯穿的巨爪猛地一甩!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爆发! 皮夹克男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正面撞上,整个人惨叫着倒飞出去!人在半空,口中已喷出一蓬血雾,重重摔在十几米开外的泥泞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生死不知。那柄插在江屿爪心的蛇牙匕首也被这股巨力甩脱,“叮”的一声,远远落在泥水里。 娃儿的哭声在这一声咆哮中戛然而止! 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猛地一抽,手腕上那疯狂闪烁的幽蓝光芒如同被狂风吹灭的蜡烛,瞬间熄灭得干干净净!小脑袋软软地歪向一边,双眼紧闭,脸色在刹那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像纸一样惨白!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崽儿!崽儿!” 我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我再也顾不上什么水怪,什么敌人,疯狂地摇晃着怀里的婴儿,手指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和颈侧脉搏。 微弱!极其微弱!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抽干了他! 水中的江屿,似乎也因为娃儿蓝光的消失而摆脱了某种束缚。他甩掉爪心匕首的剧痛彻底点燃了凶性!那双惨白的、无瞳的眼珠猛地一转,再次死死“盯”住了我!或者更准确地说,盯住了我怀里气息奄奄的婴儿! 那眼神里的饥饿感,比之前更盛百倍!如同饿了几百年的凶兽终于嗅到了最诱人的血腥! 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咕噜”声,布满鳞片的庞大身躯搅动着水流,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压迫感,开始朝岸边移动!浑浊的水面被破开,那青灰色的、非人的轮廓在视野中急剧放大!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 退!必须退!娃儿不能有事!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抱着昏迷的娃儿,手脚并用,拼命地从泥泞中挣扎着爬起来,转身就往张嫂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每一步都深陷在湿软的泥地里,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带着水腥和腐朽气息的压迫感如影随形,越来越近! 我不敢回头!只能听到身后泥水被巨大躯体搅动、拖行的哗啦声,还有那沉重、如同重锤擂地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完了!要被追上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股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吐息! 就在这时—— “孽障!看这里!” 一个苍老、嘶哑,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我侧前方响起! 是王婆子! 她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水塘边缘的另一块巨石旁!干瘦的身影在巨大的水怪面前渺小得可怜,但她站得笔直,浑浊的老眼里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 她枯瘦如鹰爪的右手高高举起!掌心赫然托着一物——在昏暗天光下,那东西反射出一点幽冷、湿润的微光! 是那片鳞!江屿的青灰色鳞片! 王婆子口中急速念诵着含混不清、音节古怪的咒语,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随着她的念诵,那片被她托在掌心的青灰色鳞片,竟开始微微颤动起来!紧接着,鳞片表面那幽冷的光泽如同活了过来,开始如水波般流转、汇聚,最后竟在鳞片中心凝聚成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幽蓝色火星!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燃烧着! “嗬……” 身后那沉重如山的脚步声,猛地顿住了!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尽吃奶的力气,又往前猛冲了几步,终于冲出了最湿软的泥沼区,脚下踩到了相对硬实的土路!张嫂家那歪斜的院门就在前方几十米! “晚晚!这边!” 张嫂焦急万分的喊声从院门口传来,她不知何时竟壮着胆子开了门,正扒着门框朝我拼命挥手,脸吓得比鬼还白。 我不敢有丝毫停留,更不敢回头去看王婆子和江屿的对峙,抱着娃儿埋头狂奔! 就在我即将冲进院门的刹那—— “吼——!” 身后再次传来江屿那暴怒痛苦的咆哮!比之前更加狂躁!更加混乱! 紧接着,是王婆子一声压抑的闷哼! 以及……一声重物狠狠砸入水中的巨大轰响! 哗啦——!!! 冰冷的水花夹杂着泥点,如同暴雨般溅射过来,打湿了我的后背。 我猛地冲进院门,张嫂“哐当”一声死死关上那扇歪斜的木门,插上门栓,整个人虚脱般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像筛糠。 “晚晚……娃儿……外面……王婶儿……”她语无伦次,话都说不完整。 我也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肺部火辣辣地疼。怀里的娃儿依旧昏迷不醒,小脸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水……快!水!”我哑着嗓子,几乎发不出声。 张嫂连滚带爬地冲进灶房。 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解开湿透的襁褓。娃儿小小的身体冰凉,手腕上那个胎记黯淡无光,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暗红印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突然,我的指尖触碰到他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小衣服,那里的皮肤似乎……有点异常的热? 我轻轻掀开衣襟。 娃儿小小的胸膛上,心口正中的位置,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的、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图案印记! 那形状……像一片蜷曲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鳞片? 和我手腕烙印的形状,隐隐呼应! 我如遭雷击,瞬间僵住!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 “水来了!水来了!”张嫂端着一碗温水跌跌撞撞跑出来,看到娃儿的样子,又是一声惊呼,“老天爷!娃儿这是咋了?!” 我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震惊,赶紧接过碗,用小勺子尖沾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润着娃儿干裂发白的小嘴唇。 就在这时—— 砰!砰!砰! 院门突然被剧烈地拍响! 不是人的手掌拍门,更像是……某种沉重、坚硬的东西在撞击! 我和张嫂同时骇然抬头,看向那扇并不牢固的木门。 “晚……晚晚……”张嫂牙齿打颤,死死抓住我的胳膊。 撞击声停了。 外面死寂一片。只有冰冷的晨风吹过破败院墙的呜咽。 几秒后,一个极其虚弱、断断续续、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开……开门……是我……王……” 是王婆子! 我心头一紧,和张嫂对视一眼。张嫂眼中满是恐惧和犹豫。 那撞击声……那虚弱的声音…… 我咬了咬牙,将娃儿轻轻放在张嫂怀里,示意她退后。然后,我抄起刚才放在门边的那把旧柴刀,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开门栓,将木门拉开一条缝隙!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血腥、泥腥和冰冷水汽的味道扑面而来! 王婆子整个人如同刚从血池泥沼里捞出来,斜靠在门框上,脸色灰败如金纸,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被撕裂了好几道口子,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和擦伤,最深的一道在左臂,皮肉翻卷,正汩汩地往外冒着暗红的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手——那只刚刚托起鳞片的手。整只手掌连同小臂,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青黑色,皮肤表面布满细密的、蛛网般的紫红色血丝,肿胀得吓人,五指扭曲僵硬,指尖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她整条右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里面的骨头和筋脉都受到了某种可怕力量的侵蚀! 而她的左手,却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攥着一个东西——那柄被皮夹克男人刺入江屿爪心、又被甩飞出去的暗红色蛇牙匕首! 匕首的刃口上,沾满了粘稠的、如同墨汁般的黑色污迹! “王婶儿!” 我惊呼一声,赶紧扔掉柴刀,和吓得腿软却强撑着上前的张嫂一起,七手八脚地将几乎昏迷的王婆子拖进院子,重新死死关上院门。 “药……快!我那药箱……”王婆子气若游丝,眼睛半阖着,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张嫂跌跌撞撞跑进屋去拿王婆子的药箱。 我将王婆子小心地安置在堂屋角落的草席上。她的身体冰冷僵硬,右臂的肿胀和青黑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蔓延!那蛇牙匕首造成的伤,绝对不普通! “那……那东西……”王婆子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向我怀里的娃儿,又看向我手腕的烙印,最后落回她手中紧握的那柄邪异匕首上,“……匕首……有毒……是‘蚀骨’……鼎……鼎上的……” 她的话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 “江屿……他……”我喉咙发紧,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王婆子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惊悸,有后怕,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被那火……烧得……不人不鬼了……”她艰难地喘息着,每说一个字都像在耗尽生命,“魂……魄不全……只剩下……本能……和……怨气……”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我怀里昏迷的娃儿,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那娃儿……刚才那光……是……是‘源火’……是他……唯一……能‘认’的东西……也是……唯一能……‘点醒’他的……引子……” 源火?引子? 我低头看着娃儿心口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鳞形印记,又看向自己手腕上灼痛依旧的烙印,再联想到水底那抹惊鸿一瞥的青铜光泽…… 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张嫂抱着药箱冲了出来,手忙脚乱地翻找。王婆子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只有那只青黑色的右手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紧握着那柄沾满不祥黑血的蛇牙匕首。 院子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我们三人粗重的喘息和娃儿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 危机远未结束。水塘下的怪物,逃走的敌人,昏迷的王婆子,濒危的娃儿……还有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匕首,以及王婆子口中那指向青铜鼎的未竟之语…… 一切,都指向了那片新生的、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镜湖水下。 我握紧拳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却感觉不到疼。 必须去王婆子家!拿回那片鳞!拿回铁盒!还有……弄清楚这娃儿,这烙印,这鼎,还有变成怪物的江屿之间,到底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和联系! 水下的青铜门,或许就是唯一的答案。 第54章 死地求生 “王婶儿!王婶儿!您醒醒啊!”张嫂带着哭腔的呼喊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抖得不成调。她手忙脚乱地翻着那个老旧的藤编药箱,瓶瓶罐罐碰得叮当乱响,手指头抖得跟鸡爪子似的,愣是拔不开一个瓶塞。王婆子歪倒在草席上,脸比灶膛里扒拉出来的冷灰还难看,嘴角那抹暗红的血痕,像条毒虫趴在那儿,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最吓人的是她的右手。整条小臂到手掌,肿得发亮,青黑里透着不祥的紫红血丝,跟条死了多时的毒蛇缠在上面一样,指尖还在微微抽搐。那只染着墨汁般黑血的蛇牙匕首,还死死攥在她扭曲的指头里。蚀骨?鼎上的?王婆子昏迷前那半截话,像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脑子里,搅得一片混沌。 我抱着娃儿,指尖摸着他心口。那点异常的热度还在,像块烧过的炭,隔着薄薄的小衣烫着我的皮肉。那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蜷曲的鳞片印记,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烙在我眼底。源火?引子?王婆子昏迷前的话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撞得脑仁生疼。娃儿刚才那要命的蓝光,是唯一能触动江屿那怪物本能的“火种”?也是唯一能……把他从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里拉回来的“钥匙”?这娃儿是张嫂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可自打江屿把他抱回来交给我俩养着,就跟我们亲生的没两样。看着他小脸惨白,气若游丝,我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疼又慌。 “晚晚,这可咋办啊?王婶儿这样子,娃儿也……”张嫂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手里的药瓶“哐当”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那东西…那东西还在外面吗?它会不会撞门?”她惊恐地回头盯着那扇歪斜的木门,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下一刻那布满青鳞的巨爪就要破门而入,把她撕碎。那是她亲生的崽啊!她能不慌吗? “不会!”我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异常肯定。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这感觉来得毫无道理,却又异常清晰。是手腕上那个烙印传来的微弱灼痛感?还是刚才王婆子用鳞片引走江屿时,我感受到的那一丝如同冰层冻结般的凝滞?我说不清,但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外面暂时是安全的!那东西被王婆子伤了,被娃儿的光灼了,它需要……舔舐伤口?或者,被水底更深处那扇冰冷的青铜门召唤回去了?脑子里闪过水底那抹惊鸿一瞥的、带着无尽死寂的青铜冷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疼得我抽了口气。江屿……他还在里面吗? “张嫂,别慌!”我强迫自己把声音稳住,把怀里冰凉的娃儿小心地往她怀里塞,“你看着娃儿,千万抱紧了!我去找药!王婶儿这手不对劲,拖不得!”娃儿是她亲生的,这时候交给她,天经地义。 张嫂手忙脚乱地接住娃儿,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死死搂着:“可…可这药箱里乱七八糟的,我哪认得哪个是治这个的啊……这黑黢黢的……” “找干净的布!先把她左臂那个大伤口按住止血!”我一边快速吩咐,一边冲到王婆子身边。她左手死死攥着那柄邪门的蛇牙匕首,指节都泛白了,像焊死在了上面。我咬着后槽牙,伸手去掰。 触手一片冰凉,像握住了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生铁。更诡异的是,手指碰到匕首柄的瞬间,手腕上那个烙印猛地一跳,一股尖锐的刺痛感顺着胳膊骨头缝就窜了上来,激得我浑身一哆嗦,差点松手。同时,似乎有极其微弱、带着无尽怨恨的嘶嘶声,像毒蛇吐信,直接钻进我的耳膜深处! 是幻觉吗?我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不敢多想,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那柄沉重冰凉的匕首从王婆子僵硬的手指里硬生生抽出来。不敢细看上面粘稠得如同活物的墨色污血,我扯过药箱里一团相对干净的粗布,胡乱将它裹了好几层,裹得像个粽子,然后像扔烫手山芋一样,远远丢到堂屋墙角。那玩意儿落地的闷响,都让我心头一跳,仿佛丢下的是个随时会炸开的毒气弹。 做完这一切,我才蹲到王婆子身边,目光死死锁在她肿胀发黑的右臂上。那青黑正以一种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她手臂的脉络向上爬!皮肤下的紫红血丝像活过来的蚯蚓,在皮肉底下微微蠕动。这绝不是普通的刀伤!是活的毒! “蚀骨……”王婆子昏迷前那气若游丝的呓语又在我耳边响起,带着绝望的回音。是这匕首上带的毒?还是……江屿身上那些墨汁般的黑血本身就带着这种能侵蚀活物的邪性?想到江屿变成那样,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 “张嫂,布!”我低喝一声,嗓子眼发紧。 张嫂手忙脚乱地把娃儿紧紧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扯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外褂衣襟,三两下撕开,递过几条布带,手指头还在抖。“给…给你…”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用力撕开王婆子右臂伤口附近的破烂衣袖。伤口不大,就在手腕上方一点,像是被匕首锋刃擦过留下的口子,但此刻却像一张咧开的、流着黑涎的嘴。没有新鲜的血,只有粘稠的、散发着淡淡腥腐气的墨色液体在缓慢渗出,像沥青。 我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用撕下的布条死死勒在王婆子肿胀小臂的上方,使出全身力气打了个死结!勒紧的布条深深陷入青黑的皮肉里,那皮肤下的紫红血丝似乎猛地跳动了一下,像被激怒的活物。昏迷中的王婆子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剧烈抽搐起来。 “晚晚!娃儿!娃儿又抽了!”张嫂突然带着哭腔惊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我猛地回头,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只见张嫂怀里,娃儿紧闭着眼睛,小小的身体却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冷的那种哆嗦,而是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下,又一下,痉挛般抽动!他惨白如纸的小脸上,那点微弱的呼吸似乎更弱了,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像个被抽空了气的破布娃娃! “崽儿!”张嫂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着他,声音都劈了。我扑过去,手指刚碰到他冰凉的小脸,他心口那点异常的热度猛地灼烫了我的指尖!烫得我一个激灵!几乎是同时,他心口那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蜷曲鳞片印记,骤然亮了一下!不是刚才那种刺破水雾、带着玉石碎裂般力量的幽蓝强光,而是一抹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淡金色微芒!如同黑夜中最后一点即将熄灭的烛火,带着一种不甘的倔强,闪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下去。 嗡—— 几乎是那淡金微芒闪过的同一刹那,被我丢在墙角、用破布包裹着的蛇牙匕首,竟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像沉睡的毒蛇被惊扰,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怨毒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毒雾,瞬间从墙角弥漫开来,席卷了整个堂屋!灶膛里那点苟延残喘的微弱的余烬火苗,“噗”地一声,毫无征兆地彻底熄灭了!屋子里彻底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门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勉强勾勒出桌椅板凳扭曲的轮廓,鬼影幢幢。 “啊!”张嫂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死死抱住抽动的娃儿缩成一团,牙齿格格打颤,像是随时要晕过去,“是…是那东西…它…它来了吗?匕首…匕首在叫!它在叫啊!” 我也惊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下意识地摸向腰后别着的旧柴刀,刀柄的冰冷触感给了我一丝虚假的支撑。我死死盯着墙角那团发出嗡鸣的破布,眼睛都不敢眨。那嗡鸣声持续了几秒,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不甘和恶毒的意味,如同诅咒的低语,最终才渐渐微弱下去,屋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怨气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娃儿身体的痉挛也停了,重新陷入那种死寂般的虚弱昏迷,心口那点异常的热度似乎也随着刚才那一下爆发而减弱了许多,变得似有若无。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匕首和娃儿之间……有感应?是娃儿心口那所谓的“源火”刺激到了这柄邪门的凶器?还是这匕首上沾染的属于江屿的污血,与娃儿身上源自江屿的某种东西——那心口的鳞片印记,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这娃儿,和江屿之间,到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江屿把他抱回来交给张嫂养时,只说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 混乱的念头像疯狂的藤蔓,瞬间缠满了我的大脑,勒得我无法呼吸。不能再等了!王婆子命悬一线,脸都灰了!娃儿情况诡异,呼吸弱得随时会断!这诡异的匕首就像颗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发疯!所有答案,所有生机,都在王婆子家!那片鳞!那个铁盒!只有弄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才可能找到救他们的办法!江屿……那个变成怪物的男人……他到底还有没有救?娃儿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联系?我要把他找回来!一定还有办法! “张嫂!”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决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你守着王婶儿和娃儿,把门闩死!除了我,谁叫门都别开!听到任何动静都别出来!天塌了也给我顶住!娃儿是你亲骨肉,你得护住了!”我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张嫂惊恐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像个无助的孩子,但听到“亲骨肉”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母兽般的凶光,用力点头,把娃儿搂得更紧:“晚晚?你…你要去哪儿?外面危险啊!那东西…那东西……” “去王婶儿家!拿救命的药!拿能救他们的东西!”我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弯腰捡起地上的旧柴刀,粗糙的木柄硌着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冰冷触感给了我一丝支撑的力量,“听着!王婶儿手臂上的布带千万别松!勒紧点!娃儿…娃儿心口还有点热,你用手心捂着,给他一点暖意,别让他彻底凉下去!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晚晚…”张嫂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但眼神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死死护住怀里的娃儿。 “记住!谁叫都别开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我最后看了一眼草席上气息奄奄、右臂青黑还在蔓延的王婆子,和椅子上被张嫂紧紧护住、毫无生气的娃儿,狠狠心,一跺脚,转身冲到院门边。 手搭上冰冷的门栓,粗糙的木刺扎进指尖,我却感觉不到疼。侧耳倾听。门外死寂一片,只有冷风刮过墙头枯草的呜咽,带着一种不祥的调子。那股令人窒息的、带着水腥和腐朽的压迫感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屿……他真的退走了?还是潜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像毒蛇一样盘踞着,等待着下一次猎食的机会?水底那扇巨大的、冰冷的青铜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鬼东西?娃儿心口的印记……和我手腕的烙印……那匕首上王婆子没说完的“鼎”……这一切,必须有个了断!江屿,你等着我! 咔哒。 我猛地拉开院门。冰冷的晨风夹杂着浓重的泥腥味和水汽,像刀子一样扑面而来,激得我一个哆嗦,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胳膊。门外空荡荡的,泥泞的地面上只有凌乱不堪的脚印和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水塘方向,在靠近水边那浑浊的死水边缘,彻底消失了。水面浑浊死寂,只有几片枯黄的烂叶子打着旋儿,沉浮不定。皮夹克男人躺过的地方,只剩下一滩被雨水冲得发淡的血迹和挣扎翻滚的泥印子,人,不见了踪影。 跑了?还是……被那东西拖回水底了? 无暇细想。我最后看了一眼歪斜的院门内,张嫂抱着娃儿缩在堂屋门口阴影里,脸上虽然还挂着泪,但眼神却死死盯着门,带着一种护崽母狼般的决绝。 “等我回来!”我哑声吼了一句,像是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对那冥冥中窥视着一切的鬼东西宣战。不再犹豫,握紧柴刀粗糙的刀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朝着村西头王婆子家那间孤零零伫立在晨雾里的泥坯小屋,拔腿狂奔! 脚下的泥路湿滑冰冷,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泥点,甩在裤腿上,又冷又黏。清晨的村庄死寂得可怕,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连声狗叫都听不到,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疯狂敲打。水塘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在脑子里疯狂闪回,搅成一锅腥臭的粥——江屿惨白无瞳的头颅,布满青鳞、指甲如刀的巨爪,皮夹克男人亡命一刺时眼中爆发的凶光,王婆子托起鳞片时眼中近乎狂热的、不顾一切的决绝,还有娃儿那耗尽生机的幽蓝光芒和他心口浮现的、如同诅咒般的鳞片印记……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带着血和泥:娃儿(源火,引子)——我手腕的烙印(灼痛,联系?)——江屿(异变怪物,本能与怨气)——水底的青铜鼎(门?根源?)——王婆子(鳞片,铁盒,秘密)——那柄邪门的蛇牙匕首(蚀骨,鼎上的?凶器!)…… 它们之间到底被一条怎样看不见的、带着血腥味的线串联着?王婆子家藏着的那片鳞和铁盒,是解开这一切死结的钥匙吗?还是打开另一个更恐怖深渊的大门? 泥水浸透了破旧的布鞋,冰冷刺骨,像无数根针扎在脚上。我咬着牙,嘴唇尝到了铁锈味,是咬破了。拼命甩开脑子里纷乱如麻的念头,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脑子里:快!再快一点!王婶儿和娃儿等不起!江屿……等我! 肺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喉咙里全是血腥气。终于,王婆子家那扇熟悉的、破旧的木板门出现在视野里,歪歪斜斜地杵在那儿。门……虚掩着!像是被人匆忙推开过,连关上都没顾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猛地刹住脚步,泥水溅了一腿。放慢脚步,握紧了手里被汗浸湿的柴刀,刀尖微微发颤。警惕地靠近。门缝里一片昏暗,像个吞噬一切的洞口。侧耳听了听,里面死寂一片,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尘埃落定的静。 轻轻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苦涩和陈年灰尘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但其中还夹杂着一股……东西被粗暴翻动后的凌乱气息。堂屋里一片狼藉!那张破旧的八仙桌被掀翻在地,缺了口的粗陶碗摔得粉碎,白花花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墙角堆放草药的箩筐也倒了,干枯的草叶、晒干的虫子尸体撒得到处都是,踩得稀烂。显然有人在这里疯狂翻找过!是那个逃走的皮夹克男人?他伤成那样了还能跑这么快?还是……别的什么人?村里还有谁在盯着王婆子?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咚咚咚地撞着肋骨。顾不上查看别的,目光像钩子一样,直直射向王婆子平时供奉祖宗牌位和存放要紧东西的那个矮柜——柜门洞开!里面空空如也!连垫底的破布都被扯了出来! 那片鳞!那个铁盒! 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发黑,一股巨大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双腿一软,踉跄着差点直接跪倒在泥地上。完了?被人抢先一步拿走了?最后的希望……没了?没有那片鳞,没有铁盒里的东西,拿什么救王婶儿那条发黑的手臂?拿什么弄明白娃儿心口那诡异的印记?拿什么去找回……找回那个变成怪物的江屿? 不!等等!不能就这么完了!江屿还在等我!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强迫自己从绝望的泥潭里拔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地面上飞快扫视。矮柜被粗暴地拉开,挪了位置,柜底原本垫着的一块厚实的、边缘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被掀开了!歪斜地靠在一旁,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只容一个人勉强钻入,一股带着泥土深处腥气和阴冷潮湿的寒意,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锈蚀般的淡淡腥气,幽幽地从下面冒上来,直扑脸面。 地道?! 王婆子家竟然有地道!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绝望!——王婆子昏迷前死死攥着那柄匕首,她最在意的鳞片和铁盒,会不会根本没放在柜子里?而是藏在这地道深处?!那个翻找的人,匆忙之下只掀翻了柜子,砸了东西,却没发现这隐秘的入口?! 希望的火苗如同狂风中的野草,瞬间重新燃起,烧得我心脏滚烫!江屿,再等等我!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我反手将柴刀咬在嘴里,冰冷的铁锈味在舌尖弥漫。摸索着找到矮柜旁放着的一小截用了一半的蜡烛和一个简陋的竹片火折子,这是王婆子平时夜里点灯用的。 嚓!火折子擦亮,幽蓝的小火苗跳动了一下,点燃了蜡烛芯。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黑暗,驱散洞口附近的深沉。 洞口下方,隐约可见凿挖得极其粗糙的土阶向下延伸,一级又一级,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那股土腥气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更浓了,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没有时间犹豫了。王婆子和娃儿等不起!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一手死死护着那随时可能被阴风吹灭的微弱烛火,一手紧紧握着柴刀,刀柄的粗糙感是我唯一的依仗。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污浊的空气呛得我直咳嗽。小心翼翼地探身,侧着肩膀,钻进了那个阴冷狭窄、如同巨兽咽喉的地道入口。 土阶陡峭而湿滑,布满了硌脚的碎石和湿泥。我只能侧着身子,后背蹭着冰冷凹凸的土壁,一步一步往下挪。烛火在狭窄的空间里不安地疯狂跳动,将我的影子扭曲放大,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土壁上,如同张牙舞爪、伺机而动的鬼魅。空气越来越阴冷潮湿,那股金属锈蚀的味道也越来越清晰,浓得化不开,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也仿佛更近了些……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腐烂。 地道不长,大概只下了十几级让人心惊肉跳的台阶,脚下就踏到了相对平整、但依旧泥泞的泥地。眼前豁然……或者说,被昏黄的烛光勉强照亮出一个不大的空间,约莫只有半间堂屋大小的土室。烛光所及之处,景象让我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土室正中,赫然摆放着一口……棺材?! 不是新棺,是口老旧的薄皮棺材,木料发黑,漆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朽烂的木纹。棺材盖并没有完全合拢,斜斜地搭在上面,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朽木、湿泥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陈腐气味,从那个黑洞洞的缝隙里散发出来。 而在棺材前方的泥地上,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东西,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图案!那图案扭曲盘旋,线条古老而诡异,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中心位置似乎是一个抽象的、张开血盆大口的兽形!干涸的暗红色泽散发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绝对是……人血! 这个诡异血阵的中心,正对着棺材开口的位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铁盒! 铁盒样式古朴,没有任何花哨的纹饰,只有岁月侵蚀留下的斑驳锈痕,像凝固的血痂。盒盖紧闭着,严丝合缝,仿佛锁着天大的秘密。 而在铁盒旁边,还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一片婴儿巴掌大小、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青灰色鳞片!正是王婆子之前托在掌心、引走江屿的那片!此刻,它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反射着幽冷湿润的光泽,如同活物的眼睛。而那片幽冷的光泽,似乎正与铁盒上某种看不见的、沉重冰冷的气息隐隐呼应着,仿佛同源同脉! 找到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头顶,烧得我眼前发花!顾不上那诡异的血阵和旁边那口瘆人的棺材,也顾不上那股萦绕不散的血腥和腐朽,更顾不上心底那点对棺材里可能装着什么的恐惧,我几步冲过去,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伸手就去抓那冰凉的铁盒和那片救命的鳞片! 指尖即将触碰到铁盒冰冷边缘的刹那—— 呼! 一股阴冷刺骨、带着浓重湿腐气息的旋风,毫无征兆地从棺材敞开的缝隙里猛地卷了出来!烛火剧烈摇曳,疯狂挣扎了几下—— 噗! 灭了! 土室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同时,一个极其嘶哑、干涩,仿佛两块朽木在坟墓里摩擦的、非男非女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恶意和贪婪,如同冰冷的毒蛇,直接钻进我的脑海深处: “源…火…的…气…息……交…出…来……” 第55章 烙印灼心 “源…火…的…气…息……交…出…来……” 那嘶哑干涩、如同朽木摩擦的声音,像冰冷的蛆虫,直接钻进我的脑子!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在脑子里炸开的!土室里伸手不见五指,绝对的黑暗像粘稠的墨汁,瞬间把我吞没。铁盒冰冷的边缘刚刚触到我的指尖,还没来得及握住,一股带着浓重湿腐气息的阴风就狠狠撞在我身上,腥臭扑鼻! “啊!”我惊叫出声,完全是本能,整个人被撞得向后踉跄,脚下湿滑的泥地根本站不稳,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手里的柴刀脱手飞出,砸在土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不知滚到哪里去了。蜡烛早灭了,只有那柄邪门的蛇牙匕首还死死攥在我手里——刚才冲过来时,我下意识把它从破布里抽出来防身了! 冰冷!刺骨的冰冷顺着匕首柄瞬间蔓延到整条胳膊!手腕上那个烙印像是被滚油浇透,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痛! “呃!”我痛得蜷缩起来,感觉那块皮肤要被烧穿了!同时,一股更庞大、更阴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从棺材敞开的缝隙里汹涌而出,死死锁定了我!不,是锁定了我手腕上那个滚烫的烙印! “嘶……吼……”棺材里传来一声更加清晰、更加贪婪的低吼,不再是意念,而是真实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渴望! 快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我顾不上屁股摔得生疼,也顾不上那几乎要烧断我胳膊的灼痛,手脚并用就想往台阶上爬!铁盒!鳞片!什么都顾不上了!命要紧! 晚了! 一股巨大的、带着腐朽腥气的吸力,猛地从棺材缝隙里爆发出来!我就像一片被卷入漩涡的叶子,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被向后拖拽!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粗糙的土壁上,撞得我眼前金星乱冒,差点背过气去! “滚开!”我绝望地嘶吼,胡乱挥舞着手里冰冷的蛇牙匕首,朝着吸力的方向猛刺!匕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像是刺进了朽木,又像是划开了坚韧的皮革。那股吸力猛地一滞! 趁这千分之一秒的空隙,我连滚带爬,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手脚并用地扑向台阶的方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着摔倒前的记忆和感觉!手指终于抠到了湿滑冰冷的土阶边缘! 就在我半个身子已经爬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 “吼——!” 一声饱含暴怒的咆哮在狭小的土室里炸开!棺材盖被一股巨力猛地顶开,砸在旁边的土壁上,发出巨大的轰响!尘土簌簌落下。一股更浓烈、更令人作呕的腥风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只冰冷、滑腻、覆盖着某种粗糙鳞片或者硬痂的巨大爪子,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朝我抓来!速度太快了!我甚至来不及回头,只感到后背一阵刺骨的阴风! 完了!要被抓住了! 就在那爪子即将触碰到我后背的刹那—— 嗡——! 我攥在手里的蛇牙匕首,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一阵短促而高亢的嗡鸣!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刺耳膜!匕首柄上那股冰冷的邪气,与我手腕烙印的灼痛感猛烈碰撞! 更诡异的是,我手腕上那个滚烫的烙印,在匕首嗡鸣响起的瞬间,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眼的幽蓝火星!像被激怒的火种! “嘶啊——!” 身后棺材里那东西,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仿佛被滚油泼中的尖锐嘶鸣!那只抓向我后背的巨爪,猛地缩了回去!那股恐怖的吸力和锁定感也瞬间消失! 就是现在! 我根本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连滚带爬,用尽吃奶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向上猛蹿!一级,两级……土阶湿滑陡峭,好几次差点又滑下去,指甲在冰冷的泥土上抠出了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上去!上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终于,我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那个阴森的地道口,狼狈不堪地摔在堂屋冰冷的地面上!外面惨淡的天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里火辣辣地疼,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浑身沾满了泥浆,后背被撞得生疼,手腕上的烙印还在灼痛,但比刚才在地下好了很多。 我几乎是立刻翻身爬起,惊恐地回头看向那个黑黢黢的地道口。里面死寂一片,只有浓重的腥腐气还在幽幽地往外冒。刚才那棺材里的东西……似乎被匕首和烙印的异变暂时压制住了?它没追出来?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我浑身发抖,牙齿格格打颤。不能再待了!我慌忙低头,看向自己手里——右手还死死攥着那柄冰凉刺骨的蛇牙匕首,粘稠的墨色污血沾满了我的手指。而左手…… 我猛地摊开手掌! 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掌心里,赫然躺着两样东西! 那片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青灰色鳞片!还有那个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铁盒! 刚才摔倒前那一扑,混乱中我竟然把铁盒和鳞片都抓到了手里!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恐惧!顾不上满身泥污和疼痛,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王婆子家那扇破门,朝着张嫂家方向再次拔足狂奔!风在耳边呼啸,手里的铁盒和鳞片冰冷沉重,却是我此刻唯一的希望! “开门!张嫂!是我!林晚!”我冲到院门前,用力拍打着歪斜的木门,声音嘶哑地大喊。 门几乎是立刻被拉开一条缝,露出张嫂那张惊魂未定、哭肿了的脸。“晚晚!”她看到我,眼泪又下来了,赶紧拉开插销。 我冲进院子,反手就把门死死闩上,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快!东西拿到了!”我把铁盒和鳞片塞给张嫂,“娃儿怎么样?王婶儿呢?” 张嫂抱着铁盒和鳞片,像抱着救命的稻草,声音发颤:“娃儿…娃儿刚才又抽了一次,比之前更厉害!现在又不动了,就剩一口气吊着!王婶儿…王婶儿手更黑了,都…都肿到肩膀了!气也快没了!” 我心猛地一沉,顾不上歇口气,几步冲进堂屋。 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王婆子躺在草席上,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嘴唇乌紫,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最骇人的是她的右臂,那青黑色肿胀已经蔓延到了肩头,皮肤下的紫红血丝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整条手臂肿得发亮,透着不祥的死气。左臂那个原本只是皮肉翻卷的伤口,此刻边缘也开始泛出诡异的青黑! 而娃儿,被张嫂放在旁边一张破椅子上,小小的身体软绵绵地歪着,小脸白得透明,嘴唇发绀,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心口那片鳞片印记,颜色似乎更淡了,几乎要消失。 “王婶儿!王婶儿你醒醒!”我扑到王婆子身边,焦急地呼唤,用力拍打她冰冷的脸颊,“药!铁盒!怎么用?快告诉我怎么用啊!” 王婆子毫无反应,如同沉入最深沉的黑暗。 “晚晚,这…这铁盒打不开啊!”张嫂捧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急得直掉眼泪,用力去掰那严丝合缝的盒盖,纹丝不动。“你看!这有个小孔!像是锁眼!可哪有钥匙啊!” 钥匙?我脑子嗡的一声。王婆子昏迷前只说了铁盒和鳞片,根本没提钥匙! 绝望再次袭来。难道千辛万苦拿回来的,只是个打不开的废铁疙瘩? “匕首…匕首……”王婆子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呓语。 匕首?我猛地看向墙角那团被我丢弃的破布!那柄邪门的蛇牙匕首! “匕首!快!把匕首拿过来!”我冲着张嫂喊。 张嫂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跌跌撞撞跑过去,把那裹着破布的匕首捡了回来,远远地递给我,眼神里满是恐惧。 我接过匕首,忍着那刺骨的冰凉和邪气。王婆子刚才昏迷前死死攥着它,现在又提到它……难道…… 我的目光落在铁盒上那个小小的锁孔上。那锁孔的形状……弯曲的,带着锯齿……我心头猛地一跳!再看手中匕首的刃尖——那弯曲如蛇牙的尖端!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我几乎是颤抖着,将蛇牙匕首那尖锐弯曲的刃尖,小心翼翼地朝着铁盒上那个小小的锁孔插去! 严丝合缝! 那弯曲的刃尖,竟然完美地嵌入了锁孔的形状! 我屏住呼吸,手腕用力,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机括弹开的脆响! 铁盒的盖子,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草药辛香和陈年血腥的古怪气味,瞬间从缝隙中弥漫开来! 我和张嫂同时瞪大了眼睛!成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盒盖完全掀开。 盒子里,没有想象中的秘籍宝典,也没有灵丹妙药。 只有三样东西。 左边,是一小撮灰白色的、如同骨灰般的粉末,散发着极其浓烈刺鼻的辛辣药味,熏得人眼睛发酸。 中间,是一小片折叠起来的、颜色发黄发脆的旧布片,上面似乎用暗褐色的东西画着些模糊的线条。 右边,则是一小段……干枯发黑、如同某种植物根茎的东西?不!仔细看,那形状……像一截被烧焦的、蜷缩的……指骨?! 张嫂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 我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发黄的旧布片上。这很可能就是关键!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片薄如蝉翼、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旧布片取了出来。触手冰凉粗糙。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光,我颤抖着手,将它展开。 布片不大,上面用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颜料(很可能是血)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图案。那图案的核心,是一个抽象的、张开大口的兽头,与地道里那个血阵中心几乎一模一样!而在兽头的上方,画着几道扭曲的、如同火焰般的线条,线条的末端,连接着一个极其微小的、蜷曲的鳞片图案! 图案下方,还有几行极其细小、如同蚊蚋般的古体字注释。我凑近了,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着那些模糊的字迹: “……源火引路……鳞烙为凭……心脉相连……鼎血逆生……” “……蚀骨之毒……唯源火余烬……与……同源之血……可解……” 源火余烬?同源之血? 我的目光猛地射向盒子左边那撮灰白色的、散发着刺鼻辛辣味的粉末!这就是源火余烬? 那同源之血……同源……谁的源?江屿?娃儿?还是……我手腕上的烙印?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蚀骨之毒,唯源火余烬与同源之血可解!王婆子有救了! “张嫂!快!拿碗水来!干净的!”我急声吩咐,同时小心地用指甲刮了一点那灰白色的粉末,捏在指尖。分量极少,估计也就够一次。 张嫂慌慌张张跑去灶房端水。 我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旧布片的图案和文字上。“源火引路……鳞烙为凭……”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个依旧隐隐灼痛的烙印——那不正是一个蜷曲的鳞片形状吗?“心脉相连……鼎血逆生……”心脉相连……是指娃儿心口的印记和我手腕的烙印?鼎血逆生……水底青铜鼎里的血?逆转江屿异变的关键? 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肉跳的轮廓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娃儿是“源火”的引子,能触动江屿的本能。我手腕的烙印是“凭据”,可能与青铜鼎有关。娃儿心口的印记和我手腕的烙印“心脉相连”?而王婆子之前用江屿的鳞片引动幽蓝火星……那鳞片也是“凭据”! “水来了!”张嫂端着一碗清水冲了进来。 我立刻收敛心神。现在救王婆子要紧!我小心翼翼地将指尖那一点点灰白色的“源火余烬”粉末,撒进碗里。 粉末入水即化,清澈的水瞬间变成了淡淡的、带着奇异光泽的灰白色,那股刺鼻的辛辣味也淡了许多,反而透出一丝奇异的温热感。 “同源之血……”我念叨着,目光扫过王婆子青黑的手臂,扫过昏迷的娃儿,最后落在自己手腕那个鳞片烙印上。同源……我和江屿是夫妻,血脉相连?还是……这烙印本身就是某种连接? 没有时间犹豫了!王婆子的手臂青黑已经蔓延到脖子了! 我一咬牙,抓起地上的蛇牙匕首——只有它足够锋利。忍着匕首柄传来的冰冷邪气,我毫不犹豫地用那沾满墨色污血的刃尖,在自己左手腕的烙印边缘,狠狠划了一道! “嘶!”剧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晚晚!你干啥!”张嫂惊叫。 我没理会,迅速将流血的手腕凑到碗口上方,让殷红的血滴,一滴滴落入那碗灰白色的水中。 嘀嗒…嘀嗒… 鲜血滴入,碗中那灰白色的水液竟像是活了过来,开始微微旋转!灰白与血红迅速交融,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淡淡金红色光晕的液体!那股奇异的温热感更强了! 成了! 我赶紧把碗递给张嫂:“快!给王婶儿灌下去!快!” 张嫂手都在抖,但还是接过碗,蹲到王婆子身边,费力地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小心翼翼地将碗里的液体一点点灌了进去。 液体灌下,起初毫无反应。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昏迷中的王婆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猛地抽搐!紧接着,她那条肿得发亮、青黑蔓延的右臂上,皮肤下的紫红色血丝疯狂地蠕动起来,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里面挣扎! “啊!”张嫂吓得差点把碗摔了。 只见王婆子手臂皮肤表面,开始渗出粘稠的、墨汁般的黑色液体!速度极快!一股比之前浓烈数倍的腥臭瞬间弥漫开来! “有效!排毒了!”我惊喜地喊道,也顾不上那恶臭。 黑色的污血不断渗出,王婆子手臂上那骇人的青黑色肿胀,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皮肤下的紫红血丝也渐渐平息、黯淡下去!虽然整条手臂看起来依旧惨不忍睹,布满了污血和溃烂的痕迹,但那股令人心悸的“活毒”蔓延的死气,确实被遏制住了! 王婆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浑浊黯淡,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疲惫,但总算恢复了一丝神采! “王…王婶儿!”张嫂喜极而泣。 “晚…晚…”王婆子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我身上,又看向我流血的手腕,最后落在旁边气息奄奄的娃儿身上,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娃儿……源火……快……熄了……要……引……” 她的话没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色的污血,显然刚才的排毒对她虚弱的身体是极大的负担。 “引?怎么引?”我焦急地追问,心都揪紧了。娃儿的情况比王婆子更危急!源火要熄了?难道也要用这“源火余烬”和“同源之血”?可那粉末只剩盒底一点点,而且给娃儿用……同源之血用谁的?我的?还是……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水塘方向。江屿……只有他!娃儿的源火源自他,能引动他本能的,也只有娃儿! “鳞……片……”王婆子用尽力气,目光死死盯着张嫂手里那片青灰色的鳞片,“……用……它……靠近……娃儿……心口……试试……快……” 靠近娃儿心口? 我立刻从张嫂手里拿过那片冰冷的青灰色鳞片。触手冰凉湿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娃儿身边。他小小的身体冰凉,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心口那片印记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我屏住呼吸,颤抖着手,将那片属于江屿的鳞片,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了娃儿心口那个淡得几乎消失的鳞片印记上。 一秒……两秒…… 毫无反应。 就在我的心沉入谷底,绝望再次蔓延时—— 嗡! 那片冰冷的青灰色鳞片,突然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鳞片表面那幽冷的光泽,如同被唤醒的活水,开始缓缓流转!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芒,从鳞片上散发出来,如同蛛丝般,缠绕向娃儿心口那个印记! 与此同时,娃儿心口那个几乎消失的印记,骤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同样淡金色的回应!像两颗微弱的星辰,在黑暗中彼此呼应! 娃儿冰凉的身体猛地一颤!虽然依旧昏迷,但那微弱得几乎停止的呼吸,似乎……稍稍有力了一点点?胸口的起伏,也变得稍微明显了一丝! 有用!真的有用! 我激动得差点落泪,不敢移动鳞片,就那么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让那片冰冷的鳞片紧紧贴着娃儿的心口。那微弱的淡金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连接着,维持着娃儿最后一点生机。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地面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我和张嫂骇然抬头! 声音……是从水塘方向传来的! 紧接着,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痛苦的咆哮,撕裂了死寂的晨空,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从水底深处猛然爆发! “吼嗷——!!!” 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混乱、痛苦和……一种被强行唤起的、如同烈火灼烧般的暴怒! 是江屿! 我手腕上那个刚刚止血的烙印,在这一声咆哮响起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烙铁般的灼痛! “呃啊!”我痛得闷哼一声,差点失手把鳞片丢掉。那灼痛感如此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通过这个烙印,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神经! 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那片贴在娃儿心口的青灰色鳞片,温度骤然升高!原本只是微弱的淡金光芒,猛地变得明亮、躁动起来!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 娃儿小小的身体也跟着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痛苦呜咽。 “晚晚!娃儿!”张嫂惊恐地看着娃儿突然的反应。 “是江屿!”我死死咬着牙,忍着烙印处撕裂般的剧痛,看向水塘方向,心脏狂跳,“娃儿的心火引动了他……他……他感觉到了!他……很痛苦!” 那咆哮声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狂暴,越来越混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撕扯! 水塘方向,浑浊的水面开始剧烈地翻腾!巨大的水花不断炸开!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下疯狂地挣扎、搏斗! 青铜鼎!一定是那水底的青铜鼎!它在压制江屿?还是……在强行召回他? 王婆子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我放在地上的铁盒,指向盒子里那块发黄的旧布片,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急切: “……快……看……鼎……血……逆生……门……开……时……烙印……是……钥匙……他……回……不来……了……除非……” 她的话戛然而止,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但她的手,依旧死死地指着那块旧布片上的图案——那个连接着火焰和鳞片的、张开大口的兽头图案! 鼎血逆生!门开之时!烙印是钥匙! 他回不来了……除非…… 除非什么? 我猛地看向手腕上那个灼痛难忍的鳞片烙印,又看向水塘方向那如同沸腾般的混乱水面,听着江屿那一声声饱含着无尽痛苦和混乱的、非人的咆哮……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我心底燃起,瞬间燎原! 我要下去!去水底!去那扇青铜门前!用这烙印……把他拉回来! 第56章 水底囚徒 “吼嗷——!!!” 水塘方向传来的咆哮,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暴怒,像被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脑子,震得破旧的窗棂都在嗡嗡作响。地面传来的震动感更清晰了,浑浊的水面疯狂翻腾,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又狠狠砸落,如同水下困着一头濒死的洪荒巨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江屿……”我捂着剧痛灼烧的手腕,那烙印烫得像块刚从炉子里夹出来的火炭,每一次咆哮都像直接捶打在上面,痛得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不是幻觉,那烙印像是活的,是根无形的线,死死缠在我和那个正在水下承受无边痛苦的怪物之间! 娃儿心口贴着的青灰色鳞片,此刻温度高得惊人,边缘甚至微微泛起了暗红!那连接着他心口印记的淡金色光芒也变得极其不稳定,忽明忽暗,疯狂闪烁!每一次强光闪烁,娃儿小小的身体就猛地抽搐一下,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如同小猫濒死的呜咽。 “崽儿!我的崽儿啊!”张嫂扑在椅子边,想碰又不敢碰,只能死死抓着椅子腿,指甲抠进了木头里,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砸,哭得撕心裂肺。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晚晚!他…他是不是要把娃儿害死了啊!”张嫂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第一次对那个曾经救过她们的男人,涌上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怨恨。 “不是他!是水底下那东西!”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强行压下烙印处撕裂神经般的剧痛,目光死死钉在王婆子昏死前指向的那块发黄的旧布片上。 鼎血逆生!门开之时!烙印是钥匙! 他回不来了……除非…… 除非什么?王婆子没说完。但布片上那扭曲的图案,那连接着火焰(源火)、鳞片(烙印)和兽口(青铜门)的线条,还有那“心脉相连”的字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除非我下去!用这烙印,打开那扇该死的门!把江屿从那“鼎血”的囚笼里拉出来! 这念头疯狂得足以让任何人望而却步。水底下有什么?那个能把江屿变成怪物的青铜鼎!还有此刻正在疯狂压制他、试图把他彻底拖回深渊的未知力量!更别提水里本身可能就潜藏着别的危险! 下去,九死一生。 不下去?王婆子用命换来的生机正在消散,娃儿的源火随时会熄灭,被那水底的力量彻底抽干!而江屿……每一声痛苦的咆哮,都像尖刀剐在我心上。那个沉默寡言,却会在冬日里默默给我捂热被窝,会在集市上笨拙地帮我吆喝,会小心翼翼抱着娃儿笨手笨脚哄睡的男人……他正在那冰冷的、黑暗的水底,被撕扯,被折磨! 回不来了?除非…… 一股混杂着绝望、心疼和破釜沉舟的蛮横劲头,猛地冲垮了所有的恐惧!什么九死一生!江屿他敢变成怪物爬出来护着我们,我林晚凭什么不敢跳下去捞他回来! “张嫂!”我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守好王婶儿和娃儿!鳞片别动!就贴着!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外面……”张嫂惊恐地看向院门方向,水塘那边的咆哮和震动如同末日降临。 “去捞人!”我打断她,弯腰一把抄起地上那柄冰冷刺骨的蛇牙匕首,又飞快地从铁盒里捏起最后一点灰白色的“源火余烬”粉末,用撕下的干净布条小心包好,塞进贴身的衣兜里。最后,目光扫过王婆子依旧青黑但不再蔓延的手臂,落在她枯瘦的手指上——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墨色的污血痕迹。那是江屿的血! 我一咬牙,伸出自己刚刚划破还在渗血的手腕,用力在王婆子指尖那点墨色污血上蹭了一下!冰冷的、带着强烈侵蚀感的邪异气息瞬间沾染上我的伤口,手腕烙印的灼痛陡然加剧! “晚晚!你干啥!”张嫂惊叫。 “做个记号!”我咬着牙,忍着那钻心的剧痛和冰冷邪气的侵蚀感,站起身。这污血,是江屿此刻状态的标记!或许……能骗过水底那东西的感知?赌一把! 再没时间解释。我握紧冰冷的匕首,感受着它柄上传来的邪气与手腕烙印的灼痛疯狂对冲带来的麻痹感,头也不回地冲向院门! “晚晚!回来!危险啊!”张嫂带着哭腔的呼喊被甩在身后。 拉开院门,冰冷的、夹杂着浓郁水腥和某种狂暴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水塘方向,浑浊的水面如同开了锅的沸水,巨大的浪头翻涌着,拍打着泥泞的岸边。江屿那非人的咆哮穿透水浪,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的痛楚,直冲云霄!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里仿佛都带着血腥味。握紧匕首,不再犹豫,朝着那片沸腾的死亡水域,拔足狂奔! 脚下的泥地湿滑无比,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泥浆。越靠近水塘,那地面的震动感就越强烈,空气中弥漫的暴戾、痛苦的气息就越浓重,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手腕上的烙印痛得像是要烧穿骨头,与水下那痛苦的咆哮形成诡异的共鸣。 终于冲到水塘边。浑浊的水浪挟带着枯枝烂叶和浓重的腥气,不断拍打上来,溅湿了我的裤腿。水面下,巨大的阴影在疯狂搅动,青灰色的鳞片在浑浊的水流中一闪而逝,又瞬间被翻滚的浪花吞没。每一次那布满鳞片的巨爪破开水面,都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力量,搅起更大的漩涡! “江屿!”我冲着翻腾的水面嘶声大喊,声音被巨大的水声和咆哮瞬间吞没。 毫无回应。只有更加狂暴的搅动和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的吼叫!他听不见!或者说,此刻控制那具庞大躯体的,根本不是江屿的意识!而是被那水底青铜鼎强行召回、压制下的混乱本能和痛苦! 不能再等了!娃儿撑不住,他也撑不住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手腕上那个滚烫的、沾染了墨色污血的烙印,又摸了摸怀里那包着“源火余烬”的小布包。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潭水气息呛入肺中。 噗通! 我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冰冷刺骨、翻腾不休的浑浊潭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全身,像无数根钢针扎进皮肤!浑浊的泥水涌入口鼻,带着浓重的腥腐和淤泥味,呛得我眼前发黑!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耳膜嗡嗡作响。 我奋力划水,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睛。水下能见度极低,浑浊一片,只有搅起的泥沙和腐烂的水草在眼前翻滚。手腕上的烙印在水下依旧灼痛,如同一个滚烫的指路标!那股与水下怪物痛苦相连的感觉更加清晰了!就在左前方! 我憋着一口气,朝着那痛苦与混乱的源头奋力潜游。冰冷的水流冲击着身体,视线模糊,只能凭着烙印传来的剧痛方向和本能向前摸索。 突然! 一股巨大的、带着恐怖吸力的暗流毫无征兆地从斜下方涌来!我像一片无助的落叶,瞬间被卷了进去,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旋儿向下沉去! “唔!”冰冷的潭水猛灌进鼻腔,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喉咙!我拼命挣扎,手脚胡乱蹬踹,试图摆脱这股可怕的吸力,却徒劳无功!身体被水流裹挟着,飞速撞向水底深处! 就在我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刹那—— 砰! 后背狠狠撞在了一个冰冷、坚硬、巨大无比的物体上!撞得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 浑浊的水流被撞开些许,眼前出现了令人窒息的一幕! 一扇门! 一扇巨大无比、冰冷死寂的青铜门! 它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矗立在幽暗的水底淤泥之中,门扉紧闭,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绿色铜锈和水垢,但依旧能看出上面布满了繁复扭曲、古老邪异的浮雕纹路!那些纹路的核心,正是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兽头!与地道血阵、旧布片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而在青铜巨门那布满铜锈的门缝中央,赫然镶嵌着一个圆形的、凹陷的印记!那印记的形状——正是一个蜷曲的鳞片!与我手腕烙印的形状分毫不差! 门开之时!烙印是钥匙! 念头闪过的瞬间,那股恐怖的吸力源头也清晰地暴露出来!正是那扇青铜巨门!门缝之中,正散发出幽幽的、如同实质般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活物在呼吸!一股难以抗拒的、混合着血腥与金属锈蚀的庞大吸力,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中涌出,拉扯着周围的一切水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而漩涡的中心,就在那青铜门前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个庞大、布满青灰色鳞片的恐怖身影,正在疯狂地挣扎、咆哮! 江屿! 他庞大的身躯被那暗红色的光芒形成的无形锁链死死缠住!青灰色的鳞片在暗红光芒的侵蚀下,发出“滋滋”的、如同烙铁烫肉的声响!粘稠的墨色液体不断从鳞片缝隙中渗出!他那只被匕首刺穿过的巨爪,伤口更是被暗红光芒死死锁住,墨色的污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吼——!!!”他仰着头,发出无声的、极度痛苦的咆哮(在水下只能看到水流疯狂地被他吸入又喷出),惨白的无瞳双眼死死“瞪”着那扇巨门,布满獠牙的巨口张开,像是在进行着无声的诅咒和抗拒!他仅剩的那只完好的巨爪疯狂地撕扯着缠绕在身上的暗红光芒锁链,每一次撕扯都带起大片的鳞片脱落和墨色污血喷涌!巨大的力量搅动着水流,形成狂暴的乱流! 他在反抗!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疯狂地抗拒着那扇门对他的召唤和吞噬! 鼎血逆生!这门,这鼎,是要把他彻底吸回去!炼化掉吗?! 巨大的恐惧和心疼瞬间淹没了我!看着他在那暗红光芒的禁锢中痛苦挣扎,看着他身上不断崩裂的伤口和涌出的黑血,看着他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咆哮……什么恐惧,什么冰冷,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江屿!”我憋着最后一口气,在心里疯狂嘶喊,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身体借着那股吸力,拼命地朝着他挣扎的方向划去!手腕上的烙印灼痛到了顶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开来! 近了!更近了! 那暗红色的光芒似乎察觉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几道如同毒蛇般的红光锁链,猛地从缠绕江屿的光束中分叉出来,带着凌厉的破水声,狠狠朝我抽打、缠绕过来! 冰冷的杀机瞬间锁定了我! 千钧一发! 我猛地掏出怀里那个被水浸透的小布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几道抽来的红光锁链狠狠扔了过去!布包散开,里面那一点点灰白色的“源火余烬”粉末瞬间融入水中! 嗤——! 如同滚油泼雪! 那灰白色的粉末遇到暗红色的光芒锁链,竟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强烈净化意味的灼热气息瞬间在水中弥漫开来! 抽向我的那几道红光锁链,如同被烈阳灼烧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变得黯淡、扭曲,甚至直接断裂消散了一部分!缠绕在江屿身上的那些光芒锁链也猛地一滞,光芒剧烈波动! 就是现在! 趁着这瞬间的空隙,我如同一条拼命的鱼,猛地加速,冲破了最后几米的距离,一头撞进了江屿那庞大身躯搅起的狂暴水流里! 冰冷、坚硬、布满滑腻鳞片的触感瞬间包裹了我!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腐气和暴戾气息扑面而来!那只正在疯狂撕扯光链的巨爪,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几乎擦着我的头皮扫过!带起的水流如同重锤,砸得我头晕眼花! “江屿!是我!林晚!”我死死抱住他布满鳞片、冰冷滑腻的腰腹(那感觉像抱住了一根巨大的、滑不溜秋的青铜柱),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声音在水下变成一串破碎的气泡。手腕上那个滚烫的、沾着他墨色污血的烙印,毫无阻隔地紧贴在他冰冷的鳞片上! 嗡——! 就在烙印紧贴鳞片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高压电流般的剧烈冲击,猛地从我手腕烙印处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同时,江屿那庞大身躯猛地一震!疯狂挣扎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如同石化般的僵硬! 他那双惨白无瞳、覆盖着尸蜡般薄膜的眼睛,似乎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空洞的“视线”……似乎……落在了紧抱着他的、渺小的我身上?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混乱、痛苦、茫然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意念碎片,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地、强行穿透了那狂暴的痛苦和混乱的兽性,通过紧贴的烙印和鳞片,直接撞进了我的脑海深处! “……晚……?……走……快……走……” 那意念破碎不堪,充满了被撕裂的痛苦和无边的黑暗,却清晰地带着属于“江屿”的烙印!是他!真的是他!他还被禁锢在这怪物的躯壳深处! “我不走!”我在心里疯狂呐喊,眼泪混进冰冷的潭水里,手臂抱得更紧,指甲深深抠进他冰冷的鳞片缝隙,哪怕被划破流血也毫不在意!“要走一起走!江屿!你看着我!你给我回来!” 我的目光越过他庞大的身躯,死死盯住那扇近在咫尺、散发着恐怖吸力和暗红光芒的青铜巨门!门缝中央,那个鳞片形状的凹陷印记,如同恶魔的独眼,冰冷地注视着我们! 烙印是钥匙!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瞬间占据了我的全部意识! 我猛地松开一只手,不再去抱那冰冷的鳞片,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自己那只带着滚烫烙印、沾染了墨色污血的手腕,朝着青铜巨门门缝中央——那个鳞片形状的凹陷印记,狠狠按了上去! “给我——开!” 第57章 泥潭相拥 “开——!!!” 无声的嘶吼在我胸腔里炸开,带着破釜沉舟的蛮横,狠狠撞在冰冷厚重的青铜巨门上! 手腕上那个滚烫的烙印,死死按进门缝中央的鳞片凹槽! 嗡——!!!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不是寂静,是绝对的死寂。水流的咆哮,江屿痛苦的挣扎嘶吼,青铜门散发的暗红光芒的低吟……所有声音,所有震动,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沛然巨力,猛地从青铜巨门内部爆发!不是吸力,而是……排斥!毁灭性的排斥! 轰!!! 沉闷到足以震碎灵魂的巨响,如同万吨巨锤砸在铜钟上,在水底轰然炸开!实质般的冲击波呈环形猛地扩散! 首当其冲! 我感觉自己像被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正面撞上!按在门上的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骨头仿佛寸寸碎裂!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布娃娃,被那股恐怖的排斥巨力狠狠向后抛飞!冰冷浑浊的潭水瞬间灌满了口鼻,窒息感和剧痛同时扼住了喉咙!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冰冷的潭水,从我口中狂喷而出,在浑浊的水里晕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视线彻底模糊,天旋地转。身体被狂暴的水流裹挟着,狠狠砸向水底坚硬的淤泥! 完了…… 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不是恐惧,而是巨大的失落和绝望……门……没开?还是……开错了方式?江屿…… 就在我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刹那—— “呃啊——!!!”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痛苦、都要凄厉、仿佛灵魂被活生生撕成两半的惨嚎,穿透水浪,狠狠刺入我即将涣散的意识! 是江屿! 那声音里蕴含的极致痛苦,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扎进我昏沉的大脑! 我艰难地、模糊地转动眼珠,透过翻涌的泥沙和血雾,看向那扇青铜巨门的方向。 门……依旧紧闭! 但门缝中喷涌而出的暗红色光芒,此刻却如同被点燃的油库,疯狂地、扭曲地爆发!不再是锁链缠绕,而是化作无数道狂暴的、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光鞭,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怒,狠狠抽打在门前的巨大身影上! 江屿! 他那庞大的、布满青灰色鳞片的身体,此刻正被这些燃烧的暗红光鞭死死缠绕、疯狂抽打!每一鞭落下,都带起大片的鳞片爆裂!粘稠的墨色污血如同喷泉般从他身上无数道伤口中狂涌而出!他那只被匕首贯穿过的巨爪,伤口更是被一道粗大的光鞭死死钉住,污血如同决堤般喷涌! “吼嗷——!!!” 他在光鞭的狂舞中疯狂地挣扎、扭动、咆哮!惨白的无瞳双眼死死“瞪”着那扇巨门,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痛苦、暴戾和……一种被背叛般的绝望!他那仅剩的、相对完好的巨爪,徒劳地撕扯着缠绕在身上的光鞭,每一次撕扯都换来更狂暴的鞭挞!青灰色的鳞片混合着污血和碎肉,不断剥落、飞溅! 青铜门没有开。它在暴怒!它在惩罚!惩罚江屿的反抗,惩罚我这个妄图触碰它的蝼蚁!而这惩罚,正由江屿的身体承受! “不……!”我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有血沫混合着潭水涌出。心脏像是被那些燃烧的光鞭狠狠抽中,痛得无法呼吸!是我!是我害了他!是我错误的举动,引来了更可怕的惩罚! 看着他在那毁灭性的光鞭风暴中承受着非人的折磨,看着他庞大的身躯在痛苦中扭曲、崩裂,看着他身上属于“人”的气息正在被那暴戾的兽性和无尽的痛苦彻底淹没…… 巨大的心疼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比这潭水更冷,更刺骨。 就在这时,也许是濒死的回光返照,也许是烙印间那诡异的连接在极致痛苦下被强行激发—— 嗡! 手腕上那个被按在门凹槽上、几乎失去知觉的烙印,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这股灼热感,与此刻正在被疯狂鞭挞的江屿体内,某个被深深禁锢、即将彻底熄灭的“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一个破碎、混乱、却带着无尽眷恋和撕心裂肺痛苦的意念碎片,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撞进我的脑海: “……晚……跑……快……跑……别……管……我……” 是江屿!是他!在这被疯狂鞭挞、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不是求饶,不是怨恨,而是用尽最后力气,在对我嘶吼着……快跑! “江屿——!!!” 一股混杂着无边绝望和破釜沉舟的蛮力,猛地从我身体深处爆发出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竟然硬生生从冰冷的淤泥里挣扎着爬了起来!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全身骨头都在呻吟,但我不管了! 跑?往哪跑?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地狱里承受炼狱般的折磨?看着他被那扇该死的门彻底吞噬、炼化? 绝不! 王婆子的布片!源火引路!鳞烙为凭!心脉相连!鼎血逆生! 心脉相连……鼎血逆生……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江屿身上那不断喷涌的、如同墨汁般的污血!那……就是被青铜鼎侵蚀、炼化的“鼎血”吗? 逆生……逆生……逆生! 一个疯狂到极致、甚至带着自杀意味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绝望的阴云! 源火余烬已经用完!同源之血……我的血,能中和蚀骨之毒,那这带着“鼎”之烙印的污血呢?这源自江屿、被青铜鼎炼化又反过来侵蚀他的污血呢?如果……如果我的血,我的烙印,加上这“鼎血”…… 赌上这条命!赌上这烙印最后一点联系! 我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我精神一振!不再犹豫,我拖着剧痛沉重的身体,逆着那狂暴的水流和光鞭肆虐的风暴,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正在被疯狂鞭笞的巨大身影,再次猛冲过去! “江屿!抓住我!”我在心里疯狂嘶喊! 也许是感应到了我这决绝的意念,也许是烙印间那濒死的共鸣,正在被光鞭抽打的江屿,那只被钉住的巨爪,竟然极其艰难地、剧烈颤抖着,朝着我冲来的方向,猛地一抬! 就是现在! 我借着水流的冲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扑向那只抬起的巨爪!同时,我毫不犹豫地抬起自己那只流血不止、烙印滚烫的手腕,狠狠朝着巨爪上那被光鞭钉穿、正疯狂喷涌墨色污血的巨大伤口——按了下去! 滚烫的、带着我生命气息的鲜血,混合着烙印灼热的力量,毫无阻隔地,灌入了那冰冷、粘稠、充满了邪异侵蚀力量的“鼎血”伤口之中!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进了冰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源相斥的力量在我按下的伤口处猛烈碰撞、湮灭、沸腾! 江屿庞大身躯猛地一僵!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咆哮!那咆哮声中,痛苦达到了顶点,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被强行撕裂禁锢的异样! 缠绕在他身上的暗红光鞭,如同被投入滚油,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光芒剧烈扭曲、黯淡!钉穿他巨爪的那道粗大光鞭,更是寸寸断裂! 而我! 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无尽黑暗和侵蚀力量的洪流,顺着我按在伤口上的手腕,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倒灌进我的身体! 冰冷!比潭水更冷!像无数根冰针瞬间刺穿了四肢百骸! 侵蚀!如同活物般的黑暗力量,疯狂地啃噬着我的血肉、骨骼、甚至……意识!手腕上那个烙印瞬间变得漆黑如墨,灼痛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要将我灵魂都冻结的麻木和死寂! “呃……”我连惨叫都发不出,身体瞬间僵硬,眼前的一切迅速被黑暗吞噬!感觉自己的生命和意识,正在被这股来自江屿伤口的“鼎血”洪流疯狂抽走、污染、同化! 代价……这就是强行逆转“鼎血”的代价吗?用我的命……我的魂……去换他一线挣脱枷锁的生机? 也好……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我似乎感觉到那只被我按住的、冰冷滑腻的巨爪,猛地反卷过来,用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极其笨拙地、却又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狂暴,将我冰冷僵硬的身体,死死地、护在了他那布满伤口和污血的庞大身躯之下。 紧接着,是更狂暴的光鞭抽打声,是江屿那混合着极致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暴戾的咆哮……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 冰冷。刺骨的冰冷。 身体像是被冻在万载寒冰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僵硬和麻木。意识如同沉在漆黑的海底,沉重得抬不起一丝一毫。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呛咳,带着冰冷的泥水和浓重的血腥味,猛地将我从那无边的冰冷死寂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我艰难地睁开仿佛被胶水粘住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带着初冬的寒意。 身下……是冰冷湿滑的泥泞。我半个身子都陷在岸边的烂泥里,浑身湿透,沾满了黑黄色的淤泥和暗红色的血污,像刚从血池泥潭里捞出来的破麻袋。 我没死? 劫后余生的茫然只持续了一秒,水底那炼狱般的景象和刻骨的剧痛瞬间回笼! 江屿! 我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却像是散了架,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又重重摔回泥水里。 “呃……”我痛得蜷缩起来,目光却疯狂地在周围扫视。 水塘!浑浊的水面依旧翻涌着,但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巨大的浪头不见了,只剩下浑浊的涟漪一圈圈荡开。青铜门……那恐怖的咆哮和光鞭……都消失了。 岸边不远处的泥泞里,趴着一个巨大的、一动不动的身影。 青灰色的鳞片黯淡无光,覆盖着厚厚的泥浆和干涸的墨色污血。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皮肉翻卷,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粘稠的墨色液体还在从那些最深的伤口里极其缓慢地渗出,混合着泥水,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令人作呕的污秽。 是江屿!他庞大的怪物身躯,像一座破碎的山,死寂地趴在泥泞里。惨白的头颅歪在一边,无瞳的双眼紧闭着,覆盖着尸蜡般的薄膜,青灰色的嘴唇微张,獠牙上沾着泥浆和黑血。 没有声息。只有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他身上,冲刷着污血和泥泞。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 “江……江屿?”我嘶哑地呼唤,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剧痛的身体,在冰冷的泥泞里朝着他爬去。每挪动一寸,都像有刀子在全身上下切割。 终于爬到了他巨大的头颅旁边。冰冷的鳞片触感透过泥浆传来。我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探他的鼻息……可他那非人的头颅,哪里还有鼻孔?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眼泪混合着雨水和泥浆,汹涌而出。 “江屿……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林晚啊……”我趴在他冰冷的头颅边,声音哽咽,语无伦次,“我下来了……我来找你了……门……门没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像个疯子一样,用力拍打着他冰冷滑腻的脸颊,冰凉的鳞片硌得我手心生疼。 “你说话啊!你吼一声啊!你不是怪物吗!你不是力气很大吗!你起来啊!”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带着绝望的嘶喊,在空旷死寂的岸边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冰冷的雨点,无情地砸落。 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几乎将我撕裂。我放弃了拍打,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粘稠的泥泞里,额头抵在他那毫无生气的、冰冷的鳞片脸颊上。 “江屿……别丢下我……”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冰冷的鳞片上,“娃儿……娃儿还在等你……张嫂……王婶儿……我们……回家好不好……”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流下,混合着泪水,滴落在他紧闭的眼睑上。 就在我的眼泪滴落在他眼睑的瞬间—— 嗡…… 我手腕上那个早已变得冰冷麻木、漆黑如墨的烙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灼痛感,极其艰难地从那一片死寂冰冷中挣脱出来,顺着血脉,微弱地传递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 我额头抵着的、那片冰冷滑腻的鳞片脸颊……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江屿那庞大身躯上,那些深可见骨、流淌着墨色污血的恐怖伤口边缘……极其细微的……一些青灰色的鳞片,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褪色、软化、消融! 就像是坚硬的青铜在高温下融化成流动的金属! 更令人惊骇的是,他那布满青灰色鳞片、狰狞恐怖的巨大身躯,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正在极其缓慢地、肉眼可见地……收缩! “呃……唔……”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他那獠牙微张的口中挤了出来! 那声音……不再是怪物的咆哮!而是……属于人的、带着无尽痛苦和茫然的……呻吟!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只见覆盖在他脸颊上的青灰色鳞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消融!露出下面……属于人类的、苍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那紧闭着的、覆盖着尸蜡般薄膜的眼睑,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江……江屿?”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狂喜和不敢置信。 眼睑颤抖得更厉害了。终于,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不再是惨白无瞳! 那缝隙里露出的……是极其黯淡、浑浊、充满了无边痛苦和茫然……却无比熟悉的……属于江屿的……黑褐色瞳孔! 虽然只有一条缝隙,虽然那瞳孔里没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被痛苦和黑暗折磨后的空洞和茫然…… 但那是人的眼睛! 是我的江屿的眼睛!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悲痛和绝望!眼泪再次决堤,这一次,是滚烫的! “江屿!江屿!你回来了!你看到我了吗?是我!林晚!”我激动地语无伦次,双手颤抖着捧住他那正在褪去鳞片、露出苍白皮肤的脸颊,冰冷的触感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温度。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更加微弱的气流声。瞳孔里依旧是一片茫然和痛苦的空洞,仿佛灵魂还被困在无边的黑暗里挣扎,无法真正回归。 但他那只相对完好、覆盖着鳞片正在消融的手(已经不能称之为巨爪了),却在本能的驱使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了一点点,似乎想碰触我,却又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砸在泥泞里。 够了!这就够了!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冰冷、布满伤口和泥泞的怀里!顾不得那刺骨的冰冷和浓重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他那正在缓慢褪去鳞片、恢复人形的身体,仿佛要将他从那无边的冰冷地狱里彻底拽回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们回家……我们带娃儿回家……”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冰冷的胸膛,我的声音哽咽着,一遍遍重复着,像是在安抚他,更像是在安抚自己那颗劫后余生、仍在狂跳的心脏。 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我们,冲刷着泥泞和污血。在这片刚刚经历过炼狱的死寂水岸边,两个浑身泥泞、伤痕累累、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紧紧相拥在冰冷的泥潭里。 一个褪去了怪物的躯壳,灵魂在痛苦的深渊边缘挣扎回归。 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伤痕累累,却死死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肯松手。 冰冷的泥水混合着血水,在我们身下蔓延。江屿身体褪去鳞片、恢复人形的过程极其缓慢而痛苦,每一次微小的变化都伴随着他无意识的、压抑的痛哼。他庞大的身躯虽然缩小了许多,不再像小山般恐怖,但依旧比我高大健壮许多,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初生的婴儿,冰冷地蜷缩在泥泞里。 “坚持住……江屿……我们回家……”我咬着牙,试图把他沉重的身体从泥水里拖起来,可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稍微一动,撕裂般的剧痛就从胸口和手臂传来,眼前阵阵发黑。刚才水底那一下撞击和“鼎血”的侵蚀,远比想象的更严重。 就在这时—— 哗啦……咕嘟……咕嘟……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冒泡声,从我们身后不远处的浑浊水面上传来。 我猛地回头! 只见水塘中心,那片刚刚平息不久的水面,正诡异地翻涌起一串串密集的气泡!那气泡的颜色……透着一种不祥的暗红! 第58章 蚀骨相融 “咕嘟……咕嘟……” 那暗红色的气泡,像一串串腐烂的眼珠子,在浑浊死寂的水面不断破裂、翻涌。每一次破裂,都带起一股更浓重的、带着铁锈和血腥的腐朽气息,丝丝缕缕地弥散在冰冷的空气里,钻进鼻腔,激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晚晚!水里!水里那是什么鬼东西!”张嫂带着哭腔的嘶喊从院门方向传来,她不知何时竟壮着胆子开了门,扒着门框,脸吓得比鬼还白,死死盯着水塘中心那诡异的冒泡处。 我心头猛地一紧!青铜门!那东西还没完! 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疲惫。不行!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张嫂!过来!帮我!”我嘶声喊道,声音干哑得像砂纸摩擦。顾不上再看那诡异的水泡,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想把泥泞里蜷缩着的江屿架起来。他褪去鳞片后的身体沉重得像块冰冷的石头,赤裸的上半身布满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干涸的墨色污血,皮肤苍白得吓人,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来了!来了!”张嫂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看到江屿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吓得又是一声短促的惊呼,但还是咬着牙,和我一人架起江屿的一条胳膊。 “呃……”昏迷中的江屿似乎被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极其痛苦、沙哑的闷哼,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苍白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眼皮下的眼珠剧烈地转动着,仿佛在无边的梦魇里疯狂挣扎。 “江屿!忍着点!我们回家!”我心如刀绞,一边和张嫂拼尽全力把他沉重的身体往上拖,一边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试图唤醒他哪怕一丝意识。 他的身体冰冷僵硬,每一次拖动都异常艰难。泥泞湿滑,我们几乎是连拖带拽,才把他从深陷的泥坑里弄出来。他赤裸的脚踝和小腿被淤泥里的碎石划破,又添了几道血口子,看得我眼眶发热。 “晚晚……他……他能活吗?”张嫂喘着粗气,声音发颤,看着江屿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和不断渗出的黑血。 “能!”我斩钉截铁,声音带着自己都不确定的狠劲,“王婶儿能救!娃儿也能救!他也能!”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快要崩溃的神经。 我们架着江屿,一步一滑,艰难地朝着院门挪动。身后水塘里那“咕嘟咕嘟”的冒泡声越来越密集,水面翻涌的暗红色范围似乎在扩大,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也越来越浓重,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我们。 “快!快进来!”好不容易挪到院门口,张嫂松开手,赶紧去拉门。我独自支撑着江屿大半的重量,膝盖一软,差点和他一起栽倒。 就在这时—— “吼……” 一声极其低沉、如同野兽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嘶鸣,从我臂弯里传来! 江屿的身体猛地一僵!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似乎在对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他那只被我架着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本能,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 “呃!”我痛得闷哼一声,差点松手。 “晚……晚……”一个极其微弱、沙哑、破碎得不成调的音节,如同被砂纸磨过,极其艰难地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心上! 他叫我了!他在叫我! 巨大的酸楚混合着狂喜瞬间冲上鼻尖,眼眶热得发烫。他还认得我!他还有意识! “我在!江屿!我在!”我顾不上手腕的剧痛,更紧地架住他,把脸凑到他耳边,声音带着哽咽,“别怕!我们到家了!马上就安全了!坚持住!”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扣着我手腕的力道稍稍松了一丝,但那痛苦压抑的嘶鸣并未停止,身体依旧僵硬冰冷,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疯狂转动,显然还在与体内某种可怕的力量痛苦搏斗。 “快!搭把手!”张嫂也听到了那声微弱的呼唤,又惊又喜,赶紧过来帮我一起把江屿往院子里拖。 终于,我们连滚带爬地把江屿沉重的身体拖进了院子。张嫂“哐当”一声死死关上院门,插上那根并不粗壮的门栓,整个人虚脱般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像筛糠。 我也支撑不住,和江屿一起摔倒在堂屋门口冰冷的泥地上。后背撞在门框上,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但顾不上自己,立刻翻身去看江屿。 他侧躺在泥水里,身体蜷缩着,像一头重伤濒死的野兽。赤裸的上身伤口纵横交错,墨色的污血混合着泥水,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眉头紧锁,牙关死死咬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痛苦呜咽。那只刚刚还死死扣住我手腕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着。 “王婶儿!娃儿!”我急声呼唤。 堂屋里,王婆子依旧躺在草席上,脸色灰败,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右臂那骇人的青黑色已经消退到了手肘附近,只是溃烂的伤口看起来依旧吓人。娃儿被张嫂小心地放在旁边铺了干草的破木板上,小小的身体盖着一件旧衣服,胸口那片青灰色的鳞片依旧贴着,散发着微弱但稳定的淡金色光芒。他的小脸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会断气。 看到娃儿的情况暂时稳住,我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马上又提到了嗓子眼。江屿的情况太糟了! “张嫂!快!烧热水!越多越好!干净的布!还有王婶儿药箱里所有的止血药粉,不管什么,都拿来!”我飞快地吩咐,声音因为焦急而发颤。 张嫂连滚带爬地冲进灶房。 我跪在江屿身边,看着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还在缓慢渗出墨色污血的伤口,心急如焚。普通的止血药能管用吗?这可是被青铜鼎侵蚀的“鼎血”造成的伤!还有他体内……那股混乱狂暴的力量…… 我颤抖着手,想先把他身上的泥污擦掉,看清伤口情况。指尖刚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 嗡! 手腕上那个漆黑如墨、冰冷麻木的烙印,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如同无数根冰针同时刺入的剧痛!这剧痛并非来自烙印本身,而像是一种强烈的示警!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江屿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痛苦压抑的嘶鸣!他胸口正中,靠近心脏的位置,那片皮肤下的肌肉突然剧烈地鼓胀、蠕动起来!仿佛有什么活物在他皮下游走!皮肤表面,一丝丝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那些墨色污血的伤口边缘蔓延出来! “蚀骨!”王婆子昏迷前那绝望的呓语瞬间在我脑中炸响!是匕首上的蚀骨之毒?还是青铜鼎的侵蚀在反扑?! 我头皮瞬间炸开!看着那迅速蔓延的暗红血丝,一种灭顶的恐慌攫住了我!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东西蔓延到心脏! 怎么办?源火余烬用完了!同源之血……我的血…… 一个疯狂的念头再次闪现!地道里王婆子家的棺材!那旧布片!蚀骨之毒……唯源火余烬与同源之血可解!我的血能中和王婆子手臂上的毒,那江屿体内的呢?这蚀骨之毒,本质上也是被青铜鼎侵蚀的“鼎血”的一种吧? 赌!没有第二条路了! “张嫂!刀!快!”我冲着灶房嘶喊。 张嫂拿着一把菜刀冲出来,看到江屿胸口那诡异蠕动的暗红血丝,吓得手一抖,刀差点掉地上。 “给我!”我一把夺过菜刀。冰冷粗糙的刀柄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瞬。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刚刚被江屿死死扣住、此刻还隐隐作痛的手腕上。那里,除了我自己的伤口,还沾着江屿伤口渗出的、冰冷粘稠的墨色污血——那蕴含蚀骨之毒和青铜鼎侵蚀力量的“鼎血”! 同源之血…… 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再犹豫,用菜刀在自己左手掌心,狠狠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晚晚!”张嫂失声尖叫。 我没理会她,更没去看那涌出的鲜血。我伸出流血的左手,毫不犹豫地,狠狠按在了江屿胸口那正在疯狂蠕动、蔓延着暗红血丝的中心位置! 掌心温热的鲜血,瞬间覆盖了他冰冷皮肤上蔓延的暗红纹路! 滋——!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进冰水!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火两重天的剧痛,瞬间从接触点爆发!我的掌心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和冰锥同时刺穿!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无尽侵蚀力量的洪流,顺着伤口,再次疯狂地倒灌进我的身体! “呃啊——!”我痛得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感觉自己的手掌、手臂乃至半边身体,正在被这股力量疯狂地撕裂、冻结、侵蚀!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而江屿! 在我手掌按下的瞬间,他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强电流击中!喉咙里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痛苦的惨嚎!胸口那蠕动的肌肉和蔓延的暗红血丝如同被投入滚油,疯狂地扭曲、跳动!皮肤下的血管根根暴起,如同狰狞的蚯蚓! 一股粘稠得如同沥青、散发着浓烈腥臭的墨黑色液体,混合着暗红色的血丝,如同喷泉般,从他胸口被我手掌按住的伤口边缘,猛地喷射出来!溅了我满手满臂! “啊!”张嫂吓得魂飞魄散,捂住了嘴。 剧烈的排毒反应!有效! 但这代价……太恐怖了!那冰冷的侵蚀力量在我体内疯狂肆虐,手腕上那个漆黑的烙印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力量,颜色变得更加深邃、更加不祥!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无尽绝望和毁灭欲的混乱意念碎片,如同病毒般,顺着这股侵蚀力量,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意识! 杀……撕碎……毁灭……深渊…… 无数混乱、恶毒的嘶吼在我脑子里炸开!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张嫂惊恐的脸和王婆子灰败的面容扭曲晃动,水底青铜门那冰冷巨大的兽头浮雕仿佛就在眼前狞笑! “不……滚开!”我死死咬着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我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我不能松手!一旦松手,江屿体内的蚀骨之毒和青铜侵蚀失去压制,瞬间就会要了他的命!而我自己……一旦被这股混乱意志彻底吞噬,也会变成疯子或者怪物! 死死按着!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抵抗着那疯狂的侵蚀和混乱的意念!温热的鲜血从我掌心的伤口不断涌出,与江屿伤口喷出的墨黑污血交融在一起,流满了他的胸膛,也浸透了我的手臂。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剧痛和冰冷的侵蚀感不断冲击着我的极限。意识在清醒与沉沦的边缘疯狂摇摆。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意识即将被那混乱的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 “晚……”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醒和痛楚的声音,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光,轻轻拂过我的耳膜。 是江屿! 我猛地低头。 只见江屿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他那双紧闭着的眼睛,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不再是茫然空洞! 那双熟悉的黑褐色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极度的疲惫和仿佛被千刀万剐后的痛苦,但瞳孔深处……却清晰地映出了我狼狈不堪、沾满血污的脸! 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看到我的难以置信,更有一种……撕心裂肺般的心疼! “晚……晚……”他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干裂苍白的嘴唇,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烧红的炭火里滚过,带着灼烧般的痛楚。他那只垂落在泥水里的手,极其微弱地、颤抖着抬了起来,似乎想碰触我按在他胸口、同样沾满血污的手。 “……手……拿……开……”他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近乎哀求的阻止。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蚀骨之毒和青铜侵蚀的力量正在通过伤口,疯狂地反噬着我! 看着他眼中那清晰的心疼和阻止,感受着他指尖那微弱却真实的触碰,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体内肆虐的冰冷侵蚀和混乱意念!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水滚落。 “不……拿开……”我摇着头,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反而更用力地按住他胸口的伤口,任凭那墨黑的污血染透我的掌心,“要死……一起扛……” 四目相对。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在弥漫的血腥和药味中,在生死的边缘。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里面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痛苦、心疼、自责、绝望……最后,都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色的温柔和……一种认命般的、死也要纠缠在一起的决绝。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极其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将他那只冰冷颤抖、同样沾满血污的手,覆盖在了我死死按着他伤口的手背上。 冰冷与滚烫的鲜血,在他的胸膛上,在我们交叠的手掌下,彻底交融在一起。 蚀骨之毒?青铜侵蚀?在这一刻,仿佛都不再重要。 就在这时—— “哇……爹……爹……”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哭声,从旁边破木板上传来。 是娃儿! 他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眼睛,小脸依旧苍白,但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不再是死寂的空洞,而是映着堂屋昏黄的光,映着我和江屿交叠的、沾满血污的手,映着江屿那双刚刚睁开、布满血丝却清晰映着他的眼眸…… 他伸出小小的、带着淡金色印记微光的手指,极其微弱地,朝着江屿的方向,抓了抓。 第59章 血痂之下 “哇……爹……爹……” 那声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呜咽,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混沌的意识里。 娃儿! 我猛地扭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娃儿小小的身体在破木板上微微扭动,盖着的旧衣服滑落了一角,露出心口那片贴着青灰色鳞片的位置。那点淡金色的微光,随着他微弱的哭声,极其微弱地闪动着,像黑夜里的萤火虫,随时可能熄灭。 他睁着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茫然的痛苦,小小的手指朝着江屿的方向,无力地抓挠着空气。那声“爹”,叫得含糊不清,却像把钝刀子,在我心口来回地锯。 爹?娃儿是张嫂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江屿只是把他抱回来。平日里娃儿也只会含糊地喊他“江叔”或者“爹”,可这声在生死边缘挤出来的呼唤,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撕心裂肺的依恋。 “崽儿!娘的崽儿啊!”张嫂哭喊着扑到木板边,一把将娃儿紧紧搂在怀里,脸贴着娃儿冰凉的小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娘在这儿!娘在这儿!不怕!不怕啊!”她哭得肝肠寸断,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看着娃儿这样,比剜她的心还疼。 娃儿小小的身体在张嫂怀里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如同小猫般的痛苦呜咽,眼睛却固执地、茫然地望着泥水里的江屿。 江屿覆盖在我手背上的那只冰冷的手,极其微弱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猛地转回头。 他刚刚睁开的那条眼缝,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张嫂怀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痛苦的黑褐色瞳孔,此刻剧烈地收缩着,翻涌着滔天的巨浪——难以置信的震惊、无边无际的心疼、刻骨铭心的自责……还有一丝……被那声微弱呼唤狠狠击中的、近乎崩溃的茫然! 他那只被我按在胸口的、覆盖着污血的手,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我手背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喉咙里发出更加压抑、更加痛苦的“嗬嗬”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要把他活活憋死! “江……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这反应……太剧烈了!像是被那声“爹”彻底击溃了某种防线!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终于从那小小的身影上移开,重新落回到我脸上。那眼神里的痛苦和混乱几乎要满溢出来,嘴唇剧烈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更加破碎的气流声。 “……崽……不……是……”几个破碎的音节,混杂着血沫和痛苦,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出。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生命,带着一种被撕裂般的绝望。 崽?不是?他在说什么?娃儿不是他的崽?他是在否认娃儿叫他爹?还是……在说他没能保护好娃儿? 巨大的混乱和心疼让我几乎窒息。我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责,感受着他冰冷手指下剧烈的颤抖,看着他胸口在我掌心下依旧缓慢渗出墨色污血的伤口…… “我知道!我知道!”我哽咽着,更用力地按住他的伤口,另一只手反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十指死死地扣在一起,任凭冰冷的血和污秽在我们交叠的手掌下流淌,“娃儿是张嫂生的!可他是你抱回来的!是你把他当亲儿子一样护着的!他现在在叫你!他在等你!江屿!你给我撑住!别丢下他!也别丢下我!”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近乎嘶吼,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空洞痛苦的眼眸里。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我这番话狠狠击中。覆盖在我手背上的那只冰冷的手,僵硬地、极其缓慢地……翻转过来,掌心向上,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极其笨拙地、却又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执拗,紧紧回握住了我沾满血污的手。 冰冷与滚烫,污秽与鲜血,在这一握之下,死死纠缠在一起。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力道,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的、近乎绝望的挣扎和……一种认命般的、死死抓住不放的眷恋。 蚀骨之毒的冰冷侵蚀还在顺着伤口往我身体里钻,混乱暴戾的意念碎片依旧在冲击我的脑海,但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死死交握的手掌上传来的微弱力量暂时压了下去。 “晚晚!水烧好了!药粉!”张嫂抱着依旧呜咽的娃儿,带着哭腔把一盆冒着热气的温水和几个药瓶放在我旁边,眼神惊恐又无助地看着我和江屿交握的、沾满血污的手,还有江屿胸口那狰狞的伤口。 “帮我!”我哑声说,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他们都需要我!我松开和江屿交握的手(他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又无力地松开),小心地挪开按在他胸口的手掌。 掌心下的皮肤一片狼藉。那道被我菜刀割开、又强行按压排毒的伤口,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墨色的污血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但令人心惊的是,伤口周围那些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血丝,竟然真的消退了不少!虽然皮肤下的肌肉依旧在不正常地轻微蠕动,但比之前那疯狂蔓延的势头好太多了! 我的血……真的有效!暂时压制住了蚀骨之毒的蔓延! 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忧虑同时攫住了我。有效,但代价呢?我低头看向自己左手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丝丝缕缕的冰冷麻木感正顺着伤口向手臂蔓延。手腕上那个漆黑的烙印,颜色似乎更深沉了,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顾不上自己。我抓起一块干净的布,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避开江屿胸口最深的伤口,开始擦拭他上身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冰冷的泥浆和粘稠的墨色污血被一点点擦去,露出下面翻卷的、惨白的皮肉和森然的白骨,看得我胃里一阵阵翻腾,眼眶酸涩。 “忍着点……”我一边擦,一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沙哑。他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发出压抑的痛哼,眼皮下的眼珠疯狂转动,显然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中沉浮,并未真正清醒。 擦完能处理的伤口,我拿起张嫂递过来的药粉。是王婆子自己配的止血散,黑乎乎的药末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我不知道对这诡异的“鼎血”伤口有没有用,但死马当活马医! 我咬咬牙,将药粉厚厚地洒在那些最深的、依旧在渗着墨色污血的伤口上。 “嗤……”药粉接触到伤口和污血的瞬间,发出一阵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冒起淡淡的黑烟!昏迷中的江屿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痛苦的嘶嚎!伤口处的肌肉剧烈痉挛,墨色的污血混合着药粉涌了出来! “晚晚!”张嫂吓得尖叫。 “按住他!”我咬着牙吼道,心脏狂跳,手上动作却不敢停,继续将药粉狠狠按在那些痉挛的伤口上!我知道这很残忍,但必须止血!否则光是失血就能要了他的命! 张嫂含着泪,扑上来死死按住江屿剧烈挣扎的肩膀。 药粉和污血剧烈反应,冒出的黑烟带着刺鼻的腥臭。江屿在剧痛中疯狂地扭动,力气大得惊人,好几次差点把我和张嫂掀翻。他喉咙里的嘶嚎变成了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睛死死闭着,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苍白的额头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反应终于慢慢平息下来。江屿停止了挣扎,身体瘫软下去,只剩下极其微弱的喘息。伤口上覆盖着厚厚一层被污血浸透的药粉混合物,虽然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黑血,但涌出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好了……好了……”我脱力般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全是冷汗,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江屿那惨不忍睹的上身,心里像压了块巨石。 张嫂也累得够呛,瘫坐在一边,紧紧抱着怀里的娃儿。娃儿的哭声已经弱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小脸依旧惨白,但贴着心口的鳞片那点淡金微光似乎稳定了一些。 “晚晚……你的手……”张嫂突然惊恐地指着我的左手。 我低头看去。左手掌心那道深长的刀口,边缘的青灰色范围扩大了!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线,如同活物般,正沿着手臂的血管脉络向上蔓延,皮肤下的肌肉传来阵阵冰冷麻木的刺痛。手腕上那个漆黑的烙印,此刻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寒冰,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蚀骨之毒的反噬……开始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却比哭还难看。“没事……先顾他们。”我扯过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胡乱将左手的伤口缠了几圈,勒紧,试图减缓那冰冷的侵蚀感。布条很快被渗出的、带着青灰颜色的血染透。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和冰冷麻木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我靠在冰冷的门框上,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堂屋:草席上气息微弱但总算稳住毒素的王婆子;木板上被张嫂紧抱着、心口鳞片维持着微弱生机的娃儿;还有泥水里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生死未卜的江屿…… 还有我自己,这被蚀骨之毒侵蚀的左手……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涌上心头。千辛万苦,豁出命去,换来的只是暂时的喘息。水底那扇青铜门还在,那个翻找王婆子家的敌人不知所踪,蚀骨之毒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 “晚晚……”张嫂抱着娃儿,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深深的恐惧,“我们……我们接下来咋办啊?那水里的东西……还会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我们都懂。刚才水塘中心那诡异的暗红气泡,像根刺,扎在每个人心头。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里混杂着血腥、药味和挥之不去的湿腐气息。再睁开眼时,疲惫依旧,但眼底深处那点被绝望压下去的火苗,又倔强地燃了起来。 “等。”我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等王婶儿醒。等娃儿缓过来一点。等……他……”我的目光落在江屿苍白痛苦的脸上,“等他撑过来。” 我挪到江屿身边,不顾地上的泥泞,挨着他冰冷的身体坐了下来。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和泥污黏住的湿发。指尖触碰到他冰冷汗湿的皮肤,那微弱的生命气息透过指尖传来。 “江屿,”我凑近他耳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听着,我们都在。娃儿在叫你。张嫂抱着他呢。王婶儿也没事了。你给我撑住了。听见没?你要是敢撒手……”我的声音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带着狠劲,“你要是敢撒手,我就……我就带着娃儿改嫁!找个比你能干的!气死你!” 这幼稚的威胁,在生死边缘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但我不管。我只知道,他得听见!他得知道,他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们! 昏迷中的江屿,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又缓缓松开。那只垂在泥水里的手,指尖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够了。 我收回手,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背靠着冰冷的门框,目光警惕地扫过紧闭的院门,又落回到堂屋里三个需要守护的人身上。冰冷的麻木感从左手伤口处不断蔓延,蚀骨之毒像条阴冷的毒蛇,在血脉里缓缓游走。手腕上的漆黑烙印散发着寒意。 很累,很冷,很痛。 但心口那点被他最后那一握点燃的、滚烫的东西,还在顽强地烧着。 水里的东西?门后的怪物?蚀骨的毒? 来吧。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这屋里还有一个人需要我守着。 这门槛,就甭想跨过去! 第60章 血痂下的心跳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惨白的日头从铅灰色的云层后面挣扎出来,吝啬地洒下一点稀薄的光,照不进堂屋的阴冷。空气里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草药气,还有湿衣服的霉味,吸一口都堵得慌。 张嫂抱着娃儿,窝在墙角一张三条腿的破板凳上,眼皮子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怀里娃儿那点微弱的呼吸声就是她唯一的念想。王婆子歪在草席上,盖着条破棉絮,灰败的脸上死气淡了点,但人还昏着,胸口那点起伏慢得吓人。 我靠着门框,半边身子都麻了。左手那伤口,裹着的破布条早被血和黑乎乎的东西浸透了,硬邦邦地箍在手腕子上。胳膊肘往上,那股子冰针扎似的麻劲儿就没停过,一路顺着筋往肩膀头子钻,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手腕子上那个鬼画符似的黑烙印,像个吸饱了墨的冰坨子,贴皮肉上,冻得人直打哆嗦。 眼皮子沉得像挂了秤砣,可我不敢闭眼。耳朵支棱着,外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心尖子打颤。水塘子那边消停了,可那咕嘟咕嘟冒血泡的动静,还有那扇青幽幽的鬼门,想起来后脊梁骨就嗖嗖冒凉气。 地上,江屿侧躺着,离我不到一尺远。 光着的上半身,药粉混着黑血,糊得跟摔烂了的泥菩萨似的,一道道翻卷的口子看着就瘆人。脸上也没块好地方,泥巴混着干掉的血痂,眉毛眼睛都分不清了。就胸口那点起伏,慢是慢,好歹还喘着气儿。 看着他这副惨样,心里头跟塞了团浸了水的烂棉花似的,又沉又堵。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值吗? 为了他这么个闷葫芦,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胳膊都快废了,娃儿也差点搭进去……值吗? 可这念头刚冒头,水底下他那双死死护着我的爪子,泥潭子里他那声撕心裂肺的“晚晚”,还有刚才他手指头那一点点回握的力气……又跟烧红的烙铁似的,一下下烫在心尖上。 值不值?没想过。就知道,他要是真折在那黑黢黢的水底下,我这心,也得跟着一块儿凉透了。 “……水……” 一声干得裂了缝似的嘶哑声,蚊子哼哼似的,突然钻进耳朵里。 我浑身一激灵,那点瞌睡虫瞬间跑没影了。猛地扭头。 江屿眼皮子抖得厉害,跟粘了胶水似的,费了老鼻子劲,才掀开一条细缝。那眼珠子,浑浊得跟蒙了层厚灰的玻璃珠子,没丁点活气,空洞洞地对着黑黢黢的房梁,半天没个焦点。 “江屿?”我嗓子眼发紧,声音干得劈了叉,试探着往前凑了凑,“醒了?要水?” 他眼珠子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朝我这边挪了一丁点。那眼神,空得吓人,像是刚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魂儿还在油锅里炸着,压根儿没找着北。 “……水……”他又挤出一个字,喉咙里像塞了把沙子,磨得人耳朵疼。 “有!有水!”我赶紧应着,也顾不上自己半边身子麻得跟木头似的,连滚带爬地够到旁边张嫂烧好晾着的破瓦罐。水早就凉透了,冰手。我拿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舀了半碗,小心翼翼凑到他干裂出血的嘴边。 “慢点……慢点喝……”我一手托着他冰凉刺骨的后脖颈子,一手端着碗,一点一点往他嘴里送。 他喉咙艰难地滚动着,冰凉的清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混着泥和血,流进脖子里。喝了几口,他猛地呛咳起来,身体弓得像只虾米,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他整张脸都扭曲了,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痛苦呜咽。 “慢点!不急!”我吓得赶紧把碗拿开,心揪成一团,手忙脚乱地给他顺气。掌心下的皮肤冰冷僵硬,随着咳嗽剧烈起伏,那些糊着药粉的伤口又渗出了黑红的血水。 咳了好一阵,他才慢慢平息下来,瘫在泥水里,只剩下粗重破碎的喘息。眼睛又闭上了,眉头死死拧着,额头上全是冷汗。 “还……还喝吗?”我哑着嗓子问,碗里的水洒了大半。 他没应声,眼皮下的眼珠却在疯狂地转动,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跟脑子里什么可怕的东西搏斗。搁在冰冷泥地上的那只手,手指头神经质地蜷缩着,抠进烂泥里。 “……崽……崽儿……”极其微弱、破碎的两个音节,突然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碾碎般的恐惧和……无边无际的绝望。 崽儿?娃儿? 我心口猛地一抽,下意识地看向墙角抱着娃儿的张嫂。 张嫂也被那声惊醒了,搂紧了怀里的小人儿,眼圈又红了,嘴唇哆嗦着,想应声又不敢,只死死盯着泥水里的江屿。 江屿的眼皮又开始剧烈地颤抖,似乎想睁开,却怎么也聚不起力气。那只抠着烂泥的手猛地抬起一点,朝着张嫂和娃儿的方向,极其微弱地、徒劳地抓了一下空气,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没……没了……”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被彻底抽空的绝望,“……我……的……崽……没了……” 没了?什么没了? 巨大的困惑和不安瞬间攫住了我。娃儿不是好好的在张嫂怀里吗?虽然虚弱,可还喘着气儿呢!他是不是被水底那鬼东西折腾疯了?还是蚀骨毒进了脑子? “江屿!娃儿在!张嫂抱着呢!你看!”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也顾不上他听不听得清,指着墙角,“你看啊!娃儿好好的!他没丢!” 江屿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他那可怕的、破碎的呓语里,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绝望而微微痉挛。 “……火……全是火……青的……门……开了……崽……我的崽……被……吞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混乱,像是无数个噩梦的碎片在脑子里搅成了浆糊,“……晚……晚……我没……护住……我们的……崽……” 嗡的一声! 我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火?青门?吞了? 娃儿……我们的崽?! 一个模糊却又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 “江屿!”我猛地俯下身,双手捧住他那张冰冷绝望的脸,强迫他转向我,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急切,“你说清楚!什么火?什么门?什么崽?娃儿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张嫂生的吗?!” 他被我这突然的动作惊得身体一僵,空洞痛苦的眼眸极其艰难地对上了我的视线。那眼神里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悔恨、还有一丝被强行从噩梦中拽出来的茫然。 “……娃……不是……”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音节艰难地往外蹦,“……我们的……崽……在水底……青铜门……里面……被……”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泣血般的哽咽,后面的话,彻底淹没在无边的痛苦和混乱里,再也无法吐出。 娃儿……不是张嫂生的? 我们的崽……在水底……青铜门……里面……被吞了?! 巨大的信息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浑身的血像是瞬间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凉了个透!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张嫂怀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小人儿……江屿拼死从外面抱回来、我们当亲骨肉养了这么久的孩子……竟然不是张嫂的亲生骨肉?! 那他是谁?我们的孩子……又在哪里?被那扇该死的青铜门……吞了?! 混乱!震惊!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将我淹没!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江屿那双被痛苦和绝望彻底淹没的眼睛。 就在这时—— “哇……爹……娘……”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呼唤,如同初春解冻的冰棱断裂,清脆地划破了堂屋里死寂的绝望! 是娃儿! 他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双黑葡萄似的眸子里,不再是茫然空洞的痛苦,而是映着门口透进来的一点惨白天光,清晰地映出了我和江屿此刻近在咫尺、沾满血污的脸! 他小小的、带着淡金色印记微光的手指,极其努力地,朝着我和江屿的方向,伸着。那声“爹娘”,叫得虽然依旧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全然的依赖! 这一声,像是一道滚烫的闪电,狠狠劈进了江屿混沌痛苦的意识深处! 他猛地一震!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剧烈地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地钉在娃儿那张苍白却清晰映着他身影的小脸上! “……崽?”一个极其沙哑、干涩,却带着巨大震颤的音节,如同从干涸百年的井底费力地汲上来的水,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被巨大谎言击穿的茫然无措! 他那只垂在泥水里的手,猛地抬了起来,剧烈地颤抖着,想要伸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又在半途僵住,像是怕眼前这一切只是又一个撕心裂肺的幻梦。 娃儿看着他那颤抖的手,小嘴瘪了瘪,黑亮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带着巨大的委屈,又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爹……抱……” 这一声,彻底击碎了江屿眼中所有的混乱和绝望!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残存的堤坝!浑浊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血痂,滚烫地淌下! “崽……崽儿!”他嘶哑地喊出声,带着泣音,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终于不再犹豫,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伸了过去,想要触碰那个他以为早已失去的孩子!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娃儿小小的手指时—— 呼!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重湿腐气息的旋风,毫无征兆地从院门紧闭的缝隙里猛地灌了进来! 灶膛里那点苟延残喘的灰烬,“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同时,一个极其嘶哑、干涩,如同两块朽木在坟墓里摩擦的、非男非女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贪婪和恶意,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堂屋里: “源……火……终……于……熄……弱……了……交……出……来……” 这声音……是地道里那个棺材中的东西?! 它怎么出来了?! 巨大的惊恐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 我猛地抬头看向院门方向!手腕上那个漆黑冰冷的烙印,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冻裂骨髓的剧痛和……一种诡异的、被锁定的悸动! 而在那紧闭的、歪斜的院门缝隙外,一只覆盖着青黑色鳞片、指甲尖锐弯曲的、非人的巨大爪子阴影,正缓缓地、无声地……探了进来! 第61章 血痂戒指 “源……火……终……于……熄……弱……了……交……出……来……” 那声音,像两块在棺材里泡烂了的朽木互相刮擦,带着湿漉漉的阴冷腥气,直直钻进耳朵眼儿里!不是从门外传进来的,是直接在脑子里炸开的!震得我天灵盖都在嗡嗡响! 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子“噗”地灭了,屋里彻底掉进了墨缸,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门口那点惨白的天光,勉强在门缝底下划了道细线。可那细线,正被一个黑黢黢的、长满青黑鳞片的巨大爪子影子,一点一点地蚕食!那爪子尖儿,弯钩似的,闪着幽冷的死光,带着一股子能把人骨头缝都冻住的邪气,正悄没声地从门缝底下往里挤! 是地道里那口破棺材里的鬼东西!它追出来了!冲着娃儿心口那点快灭了的“源火”! “啊——!”张嫂的尖叫能刺穿房顶,她死死搂住怀里的娃儿,整个人缩进墙角,抖得像狂风里的破树叶。 我浑身的血“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又“呼啦”一下退了个干净,手脚冰凉!手腕子上那个鬼画符似的黑烙印,这会儿跟活过来似的,突突直跳!不是烫,是那种浸到骨髓里的阴寒,冻得我半边膀子都麻了,针扎似的疼!好像有根看不见的冰线,一头拴着这烙印,一头就拴着门外头那鬼爪子的主人! “江屿!”我嗓子劈了叉,带着哭腔,几乎是扑过去,用身子死死挡住地上还迷糊着的江屿,还有他那只刚抬起来、想碰娃儿的手。 江屿猛地一震!那双还糊着血痂和泥巴的眼睛,在黑暗里竟然倏地睁开了!不再是刚才那死鱼似的空茫,里头像是被人丢进去两把烧红的炭火,混着惊怒、暴戾,还有一丝被强行从剧痛深渊里拽出来的、狼一样的凶光! 他看到了!看到了门缝底下挤进来的那只鬼爪子!也听到了脑子里那催命符似的鬼叫! “嗬——!”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炸出来!他那只被我挡在身后的手,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不再是徒劳的抓挠,而是狠狠一把攥住了我挡在他身前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那不是攻击!是濒死野兽护食般的本能!他在把我往后拽!用他残破的身子当盾,要把我护到他身后去! “晚……走……”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血沫子的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滚着刀片从他喉咙里刮出来。另一只还带着伤的手,竟撑着冰冷泥泞的地面,想把自己那破布口袋似的身子硬拱起来! 走?往哪走?把他和娃儿、张嫂、王婆子都撂这儿喂这鬼东西? 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只覆盖着青黑鳞片的巨大鬼爪,已经挤进来半个巴掌宽!阴冷刺骨的邪风打着旋儿往屋里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湿腐腥气,熏得人脑仁疼! “刀!匕首!”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那柄邪门的蛇牙匕首!还在我后腰别着!刚才拖他回来太急,没顾上扔! 几乎是凭着本能,我反手就往后腰摸!指尖触到那冰凉刺骨的蛇牙匕首柄的瞬间—— 嗡——! 一声短促而高亢的嗡鸣,如同毒蛇被激怒的嘶鸣,猛地从匕首上炸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刺穿了屋里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死寂! 更诡异的是,就在匕首嗡鸣响起的刹那,我手腕上那个突突直跳的漆黑烙印,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眼的幽蓝火星!像被惊醒的、愤怒的火种! “嘶啊——!” 门外,那棺材里爬出来的鬼东西,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仿佛被滚油泼中的尖锐嘶鸣!门缝底下那只正往里挤的巨大鬼爪,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嗖”地一下缩了回去!那股子锁定了娃儿心口源火的阴冷邪气,也瞬间消失! 有效!这邪门匕首和烙印的碰撞,竟然能伤到它! 这喘息之机,转瞬即逝! “张嫂!带娃儿和王婶儿!退到里屋!闩死门!”我嘶声吼道,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变了调,自己也分不清是吼还是哭。同时,我猛地拔出腰后的蛇牙匕首!冰冷的触感和那股熟悉的邪气顺着刀柄直往胳膊里钻,激得我浑身汗毛倒竖! 张嫂这会儿也吓疯了,但母性本能压倒了一切。她连滚带爬,一手死死抱着又开始痛苦呜咽的娃儿,一手拖着草席上昏迷的王婆子,拼了命地往黑洞洞的里屋门里挪! “江屿!撑住!”我半跪在他身前,一手紧握着嗡鸣不止的蛇牙匕首,刀尖直指那扇随时会被撞碎的破木门,另一只手死死按在他剧烈起伏、布满伤口和药粉的胸膛上。掌心下,他冰冷皮肤下那颗心脏,正疯狂地撞击着我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混乱,像匹濒临失控的野马! 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摇晃的院门,里面的暴戾和凶光几乎要溢出来。他想动,想站起来,可身体像散了架,每一次尝试都换来伤口崩裂的剧痛和更剧烈的颤抖。他那只被我按着的手,反手死死扣住了我的手腕,冰冷的指尖深深掐进我的皮肉里,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那不是阻止,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死死抓住不放的牵连。 “别动!信我!”我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门。匕首在我手里不安分地震动着,幽蓝的火星在烙印处明灭不定。手腕被他掐得生疼,骨头都在呻吟,可这点疼,比起门外那东西带来的灭顶恐惧,屁都不是! 短暂的死寂。 只有屋里的粗重喘息,里屋门被张嫂死命拖拽的吱呀声,还有娃儿压抑的、如同小猫般的痛苦呜咽。 砰!!! 一声沉闷得如同重锤擂地的巨响!整扇歪斜的院门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狠狠撞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断裂声,门板打着旋儿飞了出去,重重砸在院墙上,摔得四分五裂! 惨白的天光裹挟着浓重的湿腐腥风,猛地灌了进来! 门口,站着一个东西。 不,不能用“站”来形容。 那是一团扭曲蠕动的、覆盖着厚重青黑色鳞片的巨大阴影!它没有明确的四肢,只有几条如同巨蟒般粗壮、布满鳞片和粘液的触须状肢体支撑着地面,不断流淌下腥臭的淤泥。躯干部分臃肿不堪,隐约可见一张巨大的、布满獠牙的巨口轮廓,正对着堂屋的方向张开,发出无声的贪婪嘶吼!最骇人的是它“头部”的位置——那里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片如同覆盖着尸蜡般惨白光滑的皮肤,正中央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刚才那催命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它堵在门口,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门框!那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死亡和深渊的冰冷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扑面而来!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无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 “嗬……”江屿在我手下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绷紧如弓弦!他扣着我手腕的手指力道骤然加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瞳孔深处翻涌着无边无际的暴戾、仇恨……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 那东西惨白“脸部”中央的漆黑缝隙猛地张开,发出更加尖锐、更加贪婪的嘶鸣:“源……火……给……我……!” 随着这声嘶鸣,它一条覆盖着青黑鳞片的巨大触须,如同攻城巨锤般,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朝着堂屋里——准确地说,是朝着里屋门的方向——猛抽过来!目标直指张嫂怀里的娃儿! “滚开!”我目眦欲裂,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化作了不顾一切的蛮横!握着蛇牙匕首的手,几乎是本能地朝着那抽来的巨大触须狠狠刺去!管它能不能伤到!先干了再说! 匕首刺出的瞬间,手腕上那个烙印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剧痛!那点幽蓝的火星骤然膨胀,化作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淡金色光芒,顺着匕首的轨迹,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向那条抽来的恐怖触须!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按进生肉的刺耳声响! 匕首的蛇牙刃尖,竟然真的刺入了那覆盖着厚重鳞片的触须!虽然只刺进去浅浅一点,但那股淡金色的光芒却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在接触点蔓延开来! “嘶嗷——!!!”那东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嘶嚎!整个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缩!那条被匕首刺中的触须疯狂地甩动、扭曲,被淡金光芒灼烧的地方,青黑的鳞片迅速变得焦黑、剥落,露出下面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的、冒着黑烟的溃烂血肉! 有效!真的伤到它了! 巨大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升起,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恐怖反震力顺着匕首猛地传来!我感觉自己像是被狂奔的疯牛顶飞,握着匕首的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向后抛飞! “呃!”后背重重撞在堂屋冰冷的土墙上,撞得我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哇”地喷了出来!手里的蛇牙匕首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泥地上。 “晚晚!”江屿那嘶哑破碎的吼声带着巨大的惊恐响起! 我摔落在地,浑身散了架似的疼,视线模糊,只看到门口那东西被激怒了!它放弃了抽打里屋门,那惨白的“脸”中央的漆黑缝隙猛地转向我!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暴戾的锁定感瞬间将我淹没!仿佛被无数根冰针钉死在地上! 它要杀我! 一条更加粗壮、带着倒刺的恐怖触须,如同毒龙出洞,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瘫软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我,狠狠刺了下来!那尖锐的倒刺顶端,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完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脑子里最后闪过的,是江屿那双布满血丝、写满惊怒的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咔嚓”轻响,在我身前炸开! 我猛地睁开眼! 只见一个高大的、布满伤口和血痂的身影,如同倒塌的山岳,死死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江屿! 他不知道哪里爆发出的最后力气,竟然硬生生从地上扑了过来,用他那刚刚褪去鳞片、依旧伤痕累累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替我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刺! 那根布满倒刺的恐怖触须,尖端狠狠刺进了他的左肩胛骨下方!鲜血混合着墨色的污血,如同喷泉般瞬间涌出! “呃啊——!!!”江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烈痛嚎!整个身体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顶得向前踉跄,却硬是咬着牙,双脚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泥地里,没有后退一步!他反手死死抓住了那根刺入身体的恐怖触须,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抠进了那冰冷滑腻的鳞片里!试图阻止它进一步深入! “江屿!”我肝胆俱裂,疯了一样想爬起来。 “别……动!”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血沫,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燃烧生命。他猛地扭过头,那双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睛,死死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无边无际的痛苦,有被刺穿的暴怒,有护不住的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和一种……要把我刻进骨子里的、滚烫的……眷恋!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对视里,他那只没有抓住触须的手,突然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那只沾满了泥污、血痂和墨色污血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无比粗暴的力道,猛地抓住了我那只被蚀骨之毒侵蚀、冰冷麻木的左手!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魂飞魄散的动作! 他抓着我的左手,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按向了他胸口——按向了那个被我之前用血强行压制蚀骨毒、此刻正因为剧痛而剧烈起伏的、最深最狰狞的伤口上! “呃啊——!”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掌心瞬间被翻卷的皮肉和滚烫的鲜血包裹!更恐怖的是,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无尽侵蚀力量的洪流,顺着那伤口,再次疯狂地倒灌进我早已千疮百脉的身体! 蚀骨之毒的反噬!加上江屿体内那狂暴的、属于青铜门的力量!双重冲击! 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淹没!无数混乱暴戾的嘶吼和毁灭的意念碎片,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我的意识堤坝! 而江屿! 在我手掌按上他伤口的刹那,他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爆发出更加惨烈、更加非人的痛苦咆哮!他胸口那被我手掌覆盖的伤口,如同火山爆发!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墨黑色液体,混合着暗红的血丝,如同高压水枪般,猛地喷射出来!溅了我满头满脸! “吼——!!!”门口那怪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江屿体内爆发的混乱力量惊了一下,刺入他后背的那条触须猛地一滞!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停滞! 江屿那双因为剧痛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扭曲的怪物,里面最后一丝属于“人”的理智彻底被狂暴的兽性和无边的痛苦淹没!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远古凶兽般的咆哮! 抓着那根刺入身体的恐怖触须的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毁灭性的力量! “给……我……断——!!!”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粗大枯枝被硬生生掰断的脆响! 那根覆盖着青黑鳞片、粗壮如蟒的恐怖触须,竟然被他用血肉之躯和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力量,硬生生从中间……撕裂扯断! 粘稠腥臭的、如同石油般的黑色液体,从断裂的触须两端疯狂喷涌!溅得满屋都是! “嘶嗷嗷嗷——!!!”那怪物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整个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而疯狂地扭动、翻滚!堵在门口的阴影猛地向后退去,撞得院墙都在摇晃! 江屿的身体随着那断掉的半截触须,重重地向后倒了下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狠狠砸在我身上。 冰冷,粘腻,带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 我被他沉重的身体压得几乎背过气去,眼前阵阵发黑,蚀骨之毒和混乱力量的双重侵蚀在体内疯狂肆虐,意识在沉沦的边缘疯狂摇摆。手腕上那个漆黑的烙印,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块万载寒冰,冰火交织的剧痛撕扯着我的神经。 模糊的视线里,江屿那张布满血污和泥泞的脸近在咫尺。他眼睛半阖着,瞳孔涣散,只有极其微弱的气息从干裂的嘴唇里呼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那只刚刚撕裂了怪物触须、此刻无力垂落的手,手指微微蜷曲着,上面沾满了黑红的污血和粘稠的怪物体液。 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 那只沾满污血、微微蜷曲的手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动了一下。 然后,它极其缓慢地、极其笨拙地……摸索着,碰到了我那只被他死死按在他伤口上的、同样沾满血污的左手……的无名指。 冰凉的、粗糙的、带着粘腻血污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却又无比轻柔的力道,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在我无名指的根部,轻轻套上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东西? 我涣散的意识被这冰凉的触感强行拉回一丝。 那是什么?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沾满血污的手指根部,赫然套着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环。 那环,不是金银,不是玉石。 是用血痂、泥块、还有一点点从他伤口边缘抠下来的、闪着微弱暗金色光泽的……如同鳞片碎屑般的东西,强行捏合在一起,粗糙得硌人,冰冷刺骨。 一个在生死边缘,用彼此的血污和伤口碎片,仓促捏成的……“戒指”。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我仿佛听到他贴在我耳边,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的、破碎得不成调的气流声,带着无边无际的痛楚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 “……出……去……就……扯……证……” 第62章 血痂为凭 “嘶嗷嗷嗷——!!!” 那非人的惨嚎拖着长长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尾音,裹挟着浓重的湿腐腥风,猛地向后退去!堵在门口的庞大阴影疯狂扭曲蠕动,断掉的半截触须像条离水的巨蟒在泥地里疯狂拍打,甩出粘稠腥臭的黑浆! “哐当!”腐朽的院墙被那东西庞大的身躯撞得簌簌掉土,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死里逃生的巨大冲击还没过去,身上猛地一沉! 江屿那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身体,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死亡气息,轰然砸落在我身上!像座倾倒的血肉之山,压得我眼前一黑,胸口憋闷得几乎炸开! “呃……”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蚀骨之毒带来的冰冷麻木。后背的骨头像是被碾碎重组了一遍,喉咙里全是翻涌的血腥气。视线里一片旋转的黑暗,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江屿那沉重得如同破风箱、却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喘息,断断续续地喷在我颈侧。 冷。刺骨的冷。他身上渗出的血水混着冰冷的泥浆,迅速浸透了我的衣服,冻得我牙齿格格打颤。更冷的是手腕上那个鬼画符似的黑烙印,此刻像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吸扯着从我掌心伤口倒灌进来的蚀骨之毒和那股属于青铜门的混乱力量!冰与火在血脉里疯狂对冲、撕扯!无数混乱暴戾的嘶吼和毁灭的幻象在脑子里炸开,像有千万根烧红的针在搅动脑浆! “……晚……”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气流声,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贴着我耳朵响起。 是江屿! 我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意识被这声呼唤硬生生拽回一丝!强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和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艰难地转动眼珠。 他惨白的脸近在咫尺,沾满了黑红的血污和泥浆,几乎辨不出五官。那双曾布满暴戾和痛苦的眼睛,此刻无力地半阖着,瞳孔涣散,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死死地、执着地映着我同样狼狈不堪的脸。他的嘴唇翕动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血沫。 “……出……去……就……扯……证……”那破碎的气流声,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炭火里滚出来,带着一种被碾碎般的痛楚,却又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不顾一切的执拗。 扯证……结婚证? 都什么时候了!命都快没了!这闷葫芦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心酸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烫得厉害。这算什么?临死前的交代?还是……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抓住的念想?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移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那根沾满血污、冰冷麻木的手指根部,硌着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粗粝棱角的东西。 是他刚才,用那只沾满血污、几乎抬不起来的手,在我意识涣散边缘,极其艰难地、笨拙地套上去的。 一个“戒指”。 用彼此伤口上凝结的血痂、冰冷的泥块,还有一点点从他伤口边缘抠下来的、闪着微弱暗金色光泽的鳞片碎屑,强行捏合在一起的东西。歪歪扭扭,粗糙得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泥巴玩具。上面还沾着温热的、属于他的血,和我掌心伤口渗出的、带着青灰色的污血。 冰冷,硌人,带着死亡和污秽的气息。 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心尖上。 “扯……你个头……”我喉咙里堵得难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想骂他,眼泪却先一步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和泥浆滚落,砸在他冰冷汗湿的额头上,“你……你给我撑住了……听见没……要扯……也是你自己去扯……” 他涣散的瞳孔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眼皮沉重地合上,只剩下睫毛在痛苦地颤动。那只刚刚给我套上“戒指”、此刻无力垂落在我身侧的手,指尖极其微弱地、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晚晚!晚晚!江屿!”张嫂带着哭腔的嘶喊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抱着娃儿,跌跌撞撞地从黑洞洞的里屋冲了出来,看到门口那怪物消失后留下的一片狼藉和满地腥臭的黑浆,又看到我和江屿叠在一起、浑身是血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抱着娃儿直接瘫坐在泥水里。 “他……他们……”张嫂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哗哗往下掉。 “没……没死……”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拼尽全身力气想把压在身上如同死尸般的江屿推开一点。稍微一动,牵扯到胸口被撞伤的地方,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左手那蚀骨之毒的冰冷麻木感,顺着胳膊肘往上蔓延,半边身子都像泡在冰水里。 “帮……帮我……”我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 张嫂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把怀里呜咽的娃儿小心地放在旁边还算干净的地面上,扑过来帮我。两个人连拖带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昏迷不醒、死沉死沉的江屿从我身上挪开,让他平躺在冰冷的泥地上。 就这一番折腾,我眼前金星乱冒,肺里火烧火燎,几乎要背过气去。左臂的冰冷麻木感更重了,手指头几乎没了知觉,手腕上那个黑烙印像个冰坨子,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顾不上自己。我连滚带爬地扑到江屿身边。 他平躺着,赤裸的上身惨不忍睹。胸口那个被我按过的伤口,皮肉翻卷得像个烂桃子,黑红的血混着墨色的污秽还在极其缓慢地往外渗。最骇人的是左肩胛骨下方,被那怪物触须刺穿的地方!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边缘的皮肉被撕裂翻开,露出了森然的白骨茬!暗红的血如同小溪般汩汩往外冒,浸透了身下的泥地!这出血量……要命! “药!布!快!”我冲着张嫂嘶喊,声音劈了叉。脑子嗡嗡响,蚀骨之毒带来的混乱意念碎片还在冲击着,眼前江屿惨烈的伤口都出现了重影。 张嫂连滚带爬地翻出王婆子药箱里所有能用的东西——脏兮兮的布条,黑乎乎的药粉,还有半坛子浑浊的烧酒。 我抓起那坛子烧酒,拔开塞子,浓烈的酒气冲得人鼻子发酸。看着江屿肩膀上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心一横,牙一咬,对着伤口就狠狠浇了下去! “嗤啦——!”酒水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裸露的骨茬,瞬间腾起一股带着血腥气的白烟! “呃啊——!!!”昏迷中的江屿身体猛地一弓!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的活鱼,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整个人剧烈地抽搐、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惊人,差点把按住他腿的张嫂掀飞! “按住!死也要按住!”我眼睛赤红,吼得嗓子都哑了,整个人扑上去死死压住他疯狂扭动的上半身!烧酒带来的剧痛是必须的!不消毒,这伤口沾了那鬼东西的粘液,铁定烂透! 江屿在剧痛中疯狂地挣扎,布满血污的脸扭曲变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鸣。他那只完好的手胡乱地抓挠着,指甲在冰冷的泥地上抠出深深的沟壑。好几次,那挥舞的手臂差点砸到我的头。 终于,那阵撕心裂肺的挣扎慢慢平息下来。他瘫软下去,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和身体无意识的抽搐。伤口被烧酒冲洗过,翻卷的皮肉边缘泛着惨白,血水混合着酒液和污秽流淌,看着更加瘆人,但那股浓烈的腥臭味淡了些。 我抓起大把黑乎乎的药粉,像不要钱似的,厚厚地糊在那个恐怖的窟窿上,又用能找到的最宽的布条,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圈一圈死死缠紧他整个肩膀和胸膛,试图压住那致命的出血口。 布条很快被涌出的血浸透,变成暗红色。我又缠一层,再缠一层……直到那布条硬邦邦地绷在他身上,像个简陋的、染血的盔甲。 做完这一切,我整个人都虚脱了,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靠着墙大口喘气,肺里像拉风箱。汗水混合着血水泥浆,糊了一脸,视线模糊。左手那蚀骨之毒的冰冷麻木感已经蔓延到了肩头,半边身子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僵硬。手腕上的黑烙印散发着丝丝寒气。 张嫂也累瘫了,坐在地上,搂着又昏睡过去的娃儿,无声地掉眼泪。堂屋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江屿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还有我粗重的喘息。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心头。血暂时是压住了,可这么重的伤,这么冷的天气,缺医少药……还有我身上这要命的蚀骨之毒……我们能熬过今晚吗? 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左手无名指上。 那个粗糙冰冷的“血痂戒指”硌在指根,沾满了血污,丑陋不堪。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一点点嵌在血泥里的暗金色鳞片碎屑,却像黑夜里的碎钻,散发着微弱却固执的光芒。 “扯证……”江屿那破碎的、带着血沫子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一股混杂着心酸、荒谬和破釜沉舟的蛮力,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想得美!想扯证,你得先给老娘活下来! 我咬着牙,撑着冰冷的土墙,硬是把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半边身子麻得没知觉,走路都打晃。我踉跄着走到王婆子的药箱旁,在里面一阵翻找。瓶瓶罐罐叮当作响,最终,我翻出几个脏兮兮的粗瓷瓶,里面是王婆子以前熬的、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气味刺鼻的草药汁子。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抓起一瓶,拔开塞子,仰头就往嘴里灌!又苦又涩又腥的液体冲进喉咙,激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全吐出来!强忍着恶心咽下去,一股灼热感顺着食道烧了下去,暂时压下了蚀骨之毒带来的部分寒意。 我又拿起一瓶,走到江屿身边,蹲下。他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出血。 “张嘴!”我捏开他紧咬的牙关,不管不顾地将那浑浊苦涩的药汁往他嘴里灌! “唔……咳咳……”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抽搐,药汁混着血沫从嘴角溢出。 “咽下去!江屿!你给我咽下去!”我红着眼睛,声音嘶哑地命令,手上动作近乎粗暴,继续灌,“你不是要扯证吗?喝!喝下去才有命去扯!听见没有!” 不知道是我的吼声起了作用,还是那刺鼻的药味刺激了他残存的本能。他喉咙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竟然真的咽下去了一小口。 够了! 我扔开空瓶子,看着他嘴角溢出的药汁和血沫,胸口剧烈起伏。蚀骨之毒的冰冷麻木感再次卷土重来,左臂沉重得像灌了铅。我靠着墙滑坐下去,挨着他冰冷的手臂。 堂屋里重新陷入死寂。惨白的天光从没了门的门框斜斜照进来一点,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空气里的血腥味、药味和湿腐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那几口猛药起了点作用,也许是江屿命硬。 他那只被我缠成木乃伊般、无力垂在身侧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指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摸索着,碰到了我同样冰冷僵硬、放在泥地上的左手。 然后,那带着血污和冰冷泥土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小心翼翼的力道,极其笨拙地……勾住了我无名指上那个硌人的、冰冷的“血痂戒指”。 没有言语。只有指尖那微弱却清晰的触碰,和无名指上那点冰冷坚硬的硌人感。 我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混进脸上的血污里。蚀骨之毒的冰冷麻木依旧在蔓延,但心口那点被他指尖勾住的、滚烫的东西,却像狂风中的野草,烧得更旺了。 夜,还很长。 屋外,寒风呜咽着刮过空荡荡的门框,发出鬼哭般的声响。 我反手,用尽最后一点能动的力气,将那只勾着我“戒指”的冰冷手指,连同他整个手掌,都紧紧攥在了自己同样冰冷的手心里。 攥得死紧。 月光惨白,从破败的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交叠的影子。 我靠着冰冷的土墙,半边身子像陷在冰窖里,蚀骨之毒带来的麻木感已经爬过了肩膀,脖子都开始发僵。眼皮重得像是挂了两块秤砣,脑子里那混乱的嘶吼声低了些,变成嗡嗡的背景音,搅得人昏昏沉沉。 张嫂抱着娃儿蜷在墙角,头一点一点,早就撑不住睡过去了,怀里娃儿那点微弱的呼吸倒是平稳了些。王婆子还在草席上挺尸,胸口起伏慢得像要停摆。 只有手心里攥着的那只冰凉的手,指尖还固执地勾着我无名指上那个硌人的玩意儿,时不时地,极其微弱地蜷缩一下,像是风里将熄未熄的一点火星子,固执地证明着底下那堆破铜烂铁还没凉透。 江屿。 我偏过头,借着那点惨淡的月光看他。 药粉混着半干的黑血糊在他脸上身上,跟摔烂了又胡乱拼起来的泥胎似的。眉毛眼睛都糊在一块儿,就剩个鼻梁骨还倔强地支棱着。胸口那缠得跟粽子似的布条,早被血浸透了,硬邦邦地箍着,随着他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一下。 丑。真丑。比村东头老刘家杀猪褪毛的猪头还磕碜。 可就这么个破破烂烂的玩意儿,胸口挨了那么大个窟窿,骨头都露出来了,愣是没咽气。刚才灌药那会儿,喉咙眼儿还知道往下咽。 命真他娘的硬。 “……扯证……”他那破风箱似的、带着血沫子的声音,又鬼似的在我耳朵边飘。 扯证?拿什么扯?拿这满身的血窟窿?拿我这快冻成冰棍的胳膊?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脸上肌肉僵得跟冻住的河面似的,扯不动。无名指上那个血痂混着泥块捏的破圈圈硌得慌,冷冰冰的。我下意识地用还能动的大拇指,摩挲了一下那粗糙冰凉的表面。 指尖触到一点微微凸起的、带着棱角的硬物。 是那点嵌在血泥里的暗金色鳞片碎屑。月光底下,那点碎屑竟然泛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光,像深冬夜里最后一点没冻死的萤火。 心里头那点被绝望冻住的硬疙瘩,像是被这微弱的光烫了一下,裂开条缝。 值不值?没算过。就知道,水底下他拿那身青鳞片子当盾牌把我护住的时候,泥潭子里他听见娃儿哭挣扎着睁开眼的时候,还有刚才,那鬼爪子戳过来,他拿后背给我挡着、还他娘的想着给我手指头套个“戒指”的时候…… 这闷葫芦的命,早就跟我的,跟这屋里几个老弱病残的命,死死缠在一块儿了。分不开,扯不断。 蚀骨毒算个屁。那扇破门后面的鬼东西,算个屁。 想让我们死?门儿都没有! 一股子混杂着蛮横和破罐子破摔的狠劲,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冲得我脑子清醒了几分。左半边身子的麻木感还在,但心口那点被他勾着的火星子,烧得旺了点。 我吸了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血腥味呛进肺管子,激得我咳了两声。目光扫过地上那柄沾满黑浆、躺在泥里的蛇牙匕首,又看向王婆子药箱旁边那块发黄的旧布片——地道里棺材前找到的,上面画着鬼画符似的图案。 源火引路,鳞烙为凭,心脉相连,鼎血逆生……还有蚀骨之毒,唯源火余烬与同源之血可解…… 同源之血……我和江屿的血……娃儿心口那点微弱的源火……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水底的鱼,在混乱的脑子里冒了下头,又沉了下去。抓不住。 算了,不想了。天塌下来也得等天亮。 我攥紧了手心里那只冰凉的手,把他沾着泥血的手指头,更紧地勾在那枚硌人的“戒指”上。后背往冰冷的土墙上又靠实了些,闭上眼睛。 睡是睡不着了。蚀骨毒像条阴冷的蛇在血脉里游,脑子里嗡嗡响。但我得守着。 守着这口气还没断的闷葫芦,守着墙角那对苦命的娘俩,守着草席上吊着半口气的王婆子。 也守着我无名指上这个用血痂、泥巴和碎鳞片仓促捏成的“念想”。 屋外,寒风刮过空荡荡的门洞,呜咽声一阵紧过一阵。 惨白的月光下,我那根裹着血污、冻得发青的无名指上,那枚丑陋粗糙的“戒指”里,一点暗金色的碎屑,倔强地映着微光。 像颗埋在污秽血泥里的,碎钻。 第63章 碎鳞微光 天,像是被冻透了,灰白灰白的,透不出一点暖和气儿。风从没了门板的门洞子灌进来,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碎草末子和干了的黑血痂,呜呜咽咽,像谁在哭丧。 我靠着冰凉的土墙,半边身子都木了。蚀骨毒那玩意儿,像条钻进骨头缝里的冰蛇,慢腾腾地往上爬,脖子根儿都开始发僵发硬,转个头都费劲。左手?早没知觉了,就剩下无名指根儿那点硌人的疼,提醒我那儿还套着个破玩意儿。 脑子也糊,嗡嗡的,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一会儿是水底下那扇青幽幽的鬼门,张着大嘴;一会儿是门口那团扭来扭去的鳞片疙瘩,淌着黑浆;更多时候,是江屿那张糊满了血痂泥巴的脸,还有他破风箱似的、带着血沫子的那句“……扯证……”。 扯证?我扯了扯嘴角,脸皮子冻住了似的,没扯动。心里头那点地方,像塞了团湿透了的烂棉花,又沉又堵,可烂棉花芯子里,偏又梗着块烧红的炭,烫得慌。 值不值?这账算不明白。就知道这闷葫芦,拿命给我挡了那一下,临了了,还惦记着往我手指头上套个圈儿。这圈儿,是血痂,是烂泥,是打他身上抠下来的碎鳞片子,硌人,冰凉,丑得要命。 可它硌在那儿,就跟钉了个桩子似的,把我那点快要被绝望冻瓷实的心,硬生生钉住了,没让它彻底凉透。 “唔……” 旁边泥地里,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肺管子最深处挤出来的痛哼,跟根针似的,扎破了堂屋里死水般的寂静。 我猛地一激灵,那点昏沉劲儿瞬间跑了大半。脖子僵硬地转过去。 江屿侧躺着,脸冲着我的方向。月光惨白,落在他脸上,照得那些干涸的血痂和泥块像龟裂的河床。他眼皮子抖得厉害,跟粘了蛛网拼命挣扎的飞蛾,费了老鼻子劲,才掀开一条细细的缝。 那眼珠子,浑浊得像是蒙了层厚厚的水锈,没光,没神,空空洞洞地对着我这边,半天没个焦点。干裂出血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似的声音。 醒了?还是疼得狠了,在梦魇里挣扎? “江……屿?”我嗓子眼发紧,声音干涩得劈了叉,试探着往前凑了凑,能动的右手下意识地伸过去,想碰碰他冰凉的脸颊。 指尖离他还有一寸远,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挪动了一下,终于……对上了我的视线。 那眼神,空得吓人。像是刚从十八层油锅里捞出来,魂儿还留在那滚油里炸着,只剩下一具被剧痛和绝望掏空了的躯壳。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有一片被无边黑暗和痛苦碾碎后的死寂。 “……疼……”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血沫子的气音,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 疼?废话!肩膀上捅那么大个窟窿,骨头都露出来了,能不疼吗? 可这声“疼”从他嘴里出来,跟刀子剜我心似的。这闷葫芦,以前扛着百十斤的粮包翻山越岭,肩膀磨得血肉模糊都不带吭一声的主儿,现在从牙缝里挤出来个“疼”字…… “知……知道了……”我喉咙里堵得厉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过去的手最终没敢落在他脸上,怕碰碎了这具仿佛一触即溃的破瓷瓶,只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忍……忍着点……药……刚上了药……会好的……” 他毫无反应,眼皮又沉重地往下耷拉,遮住了那片令人心悸的空洞。那只搁在冰冷泥地上、离我较近的手,手指却极其微弱地、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抠进了烂泥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崽……崽儿……”极其微弱、破碎的两个音节,突然又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般的恐惧和无边无际的绝望,“……没……没了……” 又是崽儿!又是没了! 那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困惑和不安瞬间又攫住了我!娃儿不是好好地在张嫂怀里吗?虽然气弱,可还喘着气儿呢!他是不是被那鬼东西伤狠了,蚀骨毒进了脑子,出现幻觉了?还是水底下那扇破门给他吓疯了? “娃儿在!张嫂抱着呢!好好的!”我急得声音拔高了调,也顾不上会不会吓到他,指着墙角昏睡的张嫂和娃儿,“你看!就在那儿!他没丢!没被吞!好好的!” 江屿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他那可怕的、破碎的呓语里。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绝望而微微痉挛,那只抠着烂泥的手猛地抬起一点,朝着墙角的方向,极其微弱地、徒劳地抓了一下空气,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火……青的……门……开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混乱,像是无数个噩梦的碎片在脑子里搅成了浆糊,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般的哽咽,“……我的……崽……被……吞了……晚……晚……我没……护住……我们的……崽……” 嗡——! 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抡了一下! 火?青门?吞了? 娃儿……我们的崽?! 那个之前一闪而过、模糊却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上气! “江屿!”我猛地俯下身,双手几乎要捧住他那张冰冷绝望的脸,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破音,“你说清楚!什么火?什么门?什么崽?娃儿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张嫂十月怀胎生下的吗?!你从哪儿抱回来的?!啊?!” 他被我这突然的逼近和质问惊得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睛倏地再次睁开!瞳孔剧烈地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无尽的悲伤、刻骨的悔恨、被谎言撕扯的痛苦,还有一丝被强行从噩梦中拽出来的、巨大的茫然和……恐惧! “……娃……不是……”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音节艰难地往外蹦,每一个字都像在撕裂声带,“……张嫂的……崽……不是……”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泣血般的哽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是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坦白,“……我们的……崽……在水底……青铜门……里面……被……被……” 后面的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彻底淹没在无边的痛苦和混乱里,再也无法吐出。他猛地别过头,一口暗红的血沫混合着黑色的污秽,“哇”地喷在了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呜咽,像是灵魂正在被活生生撕碎! 娃儿……不是张嫂生的?! 我们的孩子……在水底……青铜门……里面……被吞了?! 巨大的信息如同冰水混合着滚油,兜头浇下!冻得我四肢百骸瞬间僵死,又在下一秒被滚烫的荒谬和刺骨的寒意灼烧!浑身的血像是瞬间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凉了个透!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张嫂怀里那个奄奄一息、我们当眼珠子疼了这么久的孩子……竟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那他是谁?从哪来的?! 我们那个真正的孩子……竟然……竟然早就被那扇该死的青铜门……吞了?! 混乱!震惊!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寒意瞬间将我吞没!我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江屿那张被痛苦彻底扭曲的脸! 就在这时—— “呜……爹……娘……”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巨大委屈和依恋的呜咽,如同初春解冻时冰面裂开的第一道脆响,猛地划破了堂屋里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混乱! 是娃儿! 他不知何时竟醒了,小脸依旧惨白如纸,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却睁得溜圆,不再是茫然空洞的痛苦,而是清晰地映着门口透进来的惨白天光,映着我和江屿此刻近在咫尺、沾满血污、写满惊骇的脸! 他小小的、带着心口那点淡金色印记微光的手指,极其努力地,朝着我和江屿的方向,伸着。那声“爹娘”,叫得虽然依旧气弱,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全然的、劫后余生的依赖! 这一声,像是一道滚烫的、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的闪电,狠狠劈进了江屿那被痛苦和绝望彻底冰封的意识深渊! 他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那双被巨大谎言和痛苦淹没的眼睛骤然瞪得滚圆!瞳孔剧烈地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地钉在娃儿那张苍白却清晰映着他身影的小脸上! 那眼神,瞬间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剧变——从一片死寂的空洞,到被巨大谎言击穿的茫然无措,再到失而复得的、不敢置信的狂喜,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崩溃的、被命运狠狠戏耍后的巨大震颤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绝望上! “……崽?”一个极其沙哑、干涩,却带着山崩地裂般震颤的音节,如同从万丈深渊里费力地刨出来的,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带着一种不敢触碰的狂喜,和一种灭顶的恐惧! 他那只抠在烂泥里的手,猛地抬了起来,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枯枝,想要伸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在半途死死僵住!像是在害怕眼前这一切只是又一个撕心裂肺的幻梦泡沫,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破碎! 娃儿看着他那只僵在半空、沾满泥血、颤抖不止的大手,小嘴瘪了瘪,黑亮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滚烫的泪水,带着巨大的委屈和不解,又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爹……抱……” 这一声“抱”,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劈开无尽黑暗的第一道曙光! 江屿眼中最后那点挣扎和恐惧彻底被汹涌的泪水冲垮!浑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泥浆和刚刚喷出的血沫,滚烫地淌下!砸在冰冷的泥地上! “崽……崽儿!”他嘶哑地、带着泣血般的颤音喊出声,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终于不再犹豫,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和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伸了过去,想要抓住那个他以为早已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珍宝!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娃儿小小的手指时—— 呼!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重湿腐和铁锈血腥气息的旋风,毫无征兆地从院外那空荡荡的门洞猛地倒灌进来! 墙角那点苟延残喘的灰烬,“噗”地一声,彻底死寂! 同时,一个极其嘶哑、干涩,如同两块朽木在坟墓里互相刮擦骨髓的、非男非女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贪婪和冰冷的恶意,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堂屋里: “源……火……终……于……熄……弱……至……此……交……出……来……” 这声音……是它!那棺材里的鬼东西!它没走远!它在等!等娃儿心口那点源火衰弱到极致! 巨大的惊恐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刺骨! 我猛地抬头看向空荡荡的门洞!手腕上那个漆黑冰冷的烙印,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万载玄冰的深渊,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剧痛和……一种清晰的、被锁死的悸动! 而在那门洞外惨白的天光背景里,一只覆盖着厚重青黑色鳞片、指甲尖锐弯曲如同死神镰刀的、非人的巨大爪子阴影,正无声无息地、缓缓地……从门洞边缘的黑暗中,探了出来! 第64章 血戒为誓 “……源……火……终……于……熄……弱……至……此……交……出……来……” 那声音,像两块在尸水里泡烂了的棺材板互相刮骨头,带着一股子钻进脑仁的阴湿腥气,直接在脑子里炸开!震得人天灵盖都嗡嗡响,像有无数根冰针在里面搅! 墙角那点死透了的灰,“噗”地一下,连点烟都没冒,彻底凉了。没了门的门洞子,像个咧着大嘴的黑窟窿。惨白的天光从外面漏进来一绺,可那绺光底下,一个黑黢黢、长满青黑鳞片的巨大爪子影子,正悄没声儿地从门洞边的黑影里探出来!爪子尖弯钩似的,闪着幽冷的死光,带着一股子能把人魂魄都冻碎的邪气,直勾勾地指着堂屋! 是它!那棺材里的鬼东西!它压根儿没走!一直猫在外头黑地里等着!就等着娃儿心口那点“源火”弱到快灭的当口,出来捡现成的! “啊——!”张嫂的尖叫能掀了房顶,她死死搂住怀里的娃儿,整个人筛糠似的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我浑身的血“唰”一下全冻成了冰碴子,手脚僵得跟冻硬的腊肉似的。手腕子上那个鬼画符似的黑烙印,这会儿跟活过来的冰窟窿眼儿似的,突突直跳!不是疼,是那种浸透骨髓的阴寒,冻得我半边身子都麻透了,连带着心尖子都跟着哆嗦!好像有根看不见的冰线,一头拴着这要命的烙印,一头就死死拴着门外头那鬼爪子! “江屿!”我嗓子眼堵得慌,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用自己还能动的半边身子,死死挡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江屿前头,也挡住了他那只刚抬起来、想碰娃儿的手。 江屿猛地一颤!那双还糊着血痂泥巴、刚刚被娃儿那声“爹”炸开一丝活气的眼睛,在黑暗里倏地瞪圆了!瞳孔缩得跟针尖似的,里头像是被人猛地泼进去一盆滚油!惊怒!暴戾!还有一丝被强行从剧痛深渊里拽出来、又被眼前这灭顶危机彻底点燃的、狼一样的凶光! 他看见了!看见了门洞里探进来的那只鬼爪子!也听见了脑子里那催命符似的鬼叫! “嗬——!”一声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低吼从他喉咙深处炸出来!他那只被我挡在身后的手,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不再是徒劳地抓挠,而是猛地一把攥住了我挡在他身前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那不是攻击!是野兽临死前护住最后一块肉的疯劲儿!他在把我往后拽!用他那破布口袋似的残躯当盾,要把我死死护在身后! “晚……走……”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血沫子的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轮磨铁,每一个字都像滚着刀片从他喉咙里刮出来。另一只手竟撑着冰冷泥泞的地面,想把他那副快散架的身子再拱起来! 走?往哪走?把他和娃儿、张嫂、王婆子都撂这儿喂这鬼东西? 门洞外那覆盖着青黑鳞片的巨大鬼爪,猛地向前一探!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如同毒龙出洞,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毁灭一切的冰冷杀意,朝着瘫软在地、毫无反抗之力的我——更准确地说,是朝着我身后被护着的江屿和墙角抱着娃儿的张嫂——狠狠抓了下来!那尖锐弯曲的指甲尖端,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完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绝望地闭上眼。最后闪过的,是江屿那双被血丝糊满、写满了惊怒和不甘的眼睛,还有无名指根儿上那点冰冷硌人的触感。 预想中身体被撕裂的剧痛没有传来。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朽木上的巨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肉体被穿透的“噗嗤”声,在我身前炸开!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猛地喷溅在我脸上、脖子上!黏腻,滚烫! 我猛地睁开眼! 视线被一片刺目的猩红糊住! 只见江屿那高大却残破的身影,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的破败城墙,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量挡在了我的身前! 那根覆盖着青黑鳞片、带着倒刺的恐怖利爪,尖端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毫无阻碍地……刺穿了他刚刚缠满布条、勉强止住血的左肩胛下方!正是之前被怪物触须贯穿的那个血窟窿的位置! 布条如同脆弱的纸片般撕裂!森白的骨茬混合着暗红的血肉和墨色的污秽,瞬间被巨大的力量搅碎、迸溅出来! “呃啊——!!!!!!” 江屿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到极致的惨烈痛嚎!整个身体被那股巨大的力量顶得向前猛冲,却又被他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泥地里的双脚硬生生刹住!他反手,用那只还能动的、沾满泥血的手,死死地、如同铁钳般抓住了那根刺入身体、搅动着内脏的恐怖利爪!指节因为用尽生命的力量而爆出青筋,指甲深深抠进了那冰冷滑腻的鳞片缝隙里!试图阻止它进一步深入搅动! “江屿——!”我肝胆俱裂,魂飞魄散!疯了一样想扑上去抱住他倒下的身体! “别……动!”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喷涌而出的血沫,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燃烧最后的魂魄。他猛地扭过头,那张因为无法想象的剧痛而扭曲变形、糊满了鲜血和碎肉的脸,正对着我! 那双眼睛! 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的眼睛,死死地、深深地、如同要将我的灵魂都刻进去一般,盯着我! 那眼神里,有被利刃贯穿、搅碎五脏六腑的无边痛苦,有被彻底激怒、焚尽一切的暴戾狂怒,有拼尽全力却依旧护不住的刻骨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一种……要把我死死烙印在轮回尽头、永不磨灭的……滚烫的……眷恋! 就在这生死一瞬、利爪穿身的对望里! 他那只死死抓住怪物利爪、沾满自己鲜血和碎肉的手,突然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松开了些许!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无比粗暴的力道,猛地向下探去!不是攻击,不是防御! 而是狠狠抓住了我那只被蚀骨之毒侵蚀、早已冰冷麻木、垂落在泥地上的左手!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魂飞魄散、心胆俱裂的动作! 他抓着我的左手,用尽生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按向了他自己的胸口——按向了那个被怪物利爪贯穿、正在疯狂喷涌鲜血和碎肉的、最恐怖最深最致命的伤口上! “呃啊——!!!!!!”我发出了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掌心瞬间被滚烫的、翻卷的皮肉、断裂的骨茬和喷涌的鲜血彻底淹没!更恐怖的是,一股冰冷狂暴到无法形容、带着无尽侵蚀与毁灭力量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顺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疯狂地、势不可挡地倒灌进我早已被蚀骨毒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蚀骨之毒的反噬!加上江屿体内那狂暴的、属于青铜门的混乱力量!再加上此刻怪物利爪上携带的、来自那棺材鬼物的本源邪力!三重毁灭性的冲击! 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无数混乱暴戾的嘶吼和毁灭的意念碎片,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冲垮了我意识的最后堤坝! 而江屿! 在我手掌被强行按上他致命伤口的刹那,他身体猛地绷紧如拉到极限的弓弦!喉咙里爆发出更加惨烈、更加不似人声的痛苦咆哮!他胸口那被我手掌覆盖的恐怖贯穿伤,如同被投入了烧融的青铜!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墨黑色液体混合着暗红的血丝、破碎的内脏碎片,如同高压岩浆般,猛地从伤口两端喷射出来!溅了我满头满脸! “吼——!!!”门口那怪物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同归于尽意味的反抗和江屿体内爆发的混乱力量惊了一下,刺入他身体的利爪猛地一滞!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停滞!这用生命和毁灭换来的、稍纵即逝的间隙! 江屿那双因为极致痛苦而赤红欲滴、几乎要爆裂开来的眼睛,死死地、带着毁天灭地的仇恨,盯着门口那扭曲的怪物阴影!他喉咙里滚动着最后一丝被血沫堵塞的气息,发出一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毁灭意志的咆哮! 抓着那根刺入身体的恐怖利爪的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燃烧一切的蛮横力量! “给……我……滚——!!!”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彻底炸裂、灵魂都要冻结的脆响!如同万载玄冰被巨力硬生生崩断! 那根覆盖着青黑鳞片、粗壮如柱、带着倒刺的恐怖利爪,竟然被他用濒死的血肉之躯和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毁灭意志,硬生生从中间……撕裂!扯断! 粘稠腥臭得如同万年腐油的黑色液体,混合着断裂的骨茬和鳞片碎片,从断裂的利爪两端疯狂喷涌!如同黑色的喷泉,溅射得满屋都是!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到极致的死亡气息! “嘶嗷嗷嗷嗷——!!!!!!” 那怪物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调、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惨嚎!整个庞大扭曲的身躯因为剧痛而疯狂地痉挛、翻滚!堵在门洞口的阴影如同被巨锤击中,猛地向后暴退!撞得外面的院墙轰隆作响,土石簌簌落下! 江屿的身体,随着那断掉的半截恐怖利爪,如同被彻底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败沙袋,带着喷溅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碎片,重重地、毫无生机地向后倒了下来,狠狠砸在我同样冰冷僵硬的身体上。 冰冷,粘腻,带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内脏的腥气和死亡的腐臭。 我被他沉重的、彻底失去生机的身体压得几乎背过气去,眼前是彻底无光的黑暗,蚀骨之毒、青铜门混乱力量、怪物邪力三重毁灭性的洪流在体内疯狂肆虐、冲撞,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被吹灭,沉入无边的冰冷死寂。手腕上那个漆黑的烙印,此刻像一颗吞噬一切的黑洞,疯狂吸扯着这三股毁灭力量,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模糊的、即将彻底消散的感官里,只有无名指根儿上,那点被血污、碎肉和冰冷泥浆糊住的、粗糙硌人的触感,还顽强地存在着。 像一颗埋在无边血泥和死亡深渊里的……冰冷石子。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归于虚无的前一秒。 那只砸落在我身上、沾满了他自己鲜血和碎肉、冰冷僵硬的手,一只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动了一下。 然后,它极其缓慢地、极其笨拙地……摸索着,碰到了我那只被他死死按在他致命伤口上的、同样沾满血污和死亡碎片的左手……的无名指。 冰凉的、沾满粘稠血污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却又无比绝望的力道,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在我无名指的根部,那个冰冷粗糙的“血痂戒指”上,轻轻地……用尽最后一丝生命余烬般的力量……扣了一下。 像是无声的告别。 又像是……最后的烙印。 意识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 冰冷。无边的冰冷。 身体像是沉在万丈冰窟的最底层,连思维都被冻成了冰坨子。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粘稠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痛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颗火星,猛地从左手无名指的根部炸开! 那灼痛感如此清晰,如此滚烫,瞬间穿透了无边的冰冷和死寂,狠狠烫在了我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核心上! 嗡!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呛入肺中,激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依旧是模糊的黑暗,但身体沉重的触感和无处不在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回归! 我没死?! 巨大的茫然和劫后余生的冲击让我脑子一片空白。紧接着,水底那炼狱般的景象,门前那鬼爪穿身的恐怖,江屿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和砸落在我身上的沉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记忆里! 江屿! 我猛地挣扎,不顾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左半边身子的冰冷麻木,疯了一样想把压在身上那冰冷的躯体推开! “晚……晚晚……别……动……”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贴着我耳朵响起。 这声音……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猛地停止挣扎,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惨白的天光不知何时已经大亮,从没了门的门洞斜斜照进来,驱散了些许堂屋的昏暗。 江屿的脸近在咫尺。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刷了一层劣质的白灰。嘴唇干裂乌紫,嘴角残留着暗红的血沫和黑色的污迹。那双曾布满暴戾和痛苦的眼睛,此刻无力地半阖着,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血珠和冰霜,随着他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颤动着。 他没死?!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冰冷!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江……江屿?”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和狂喜的哽咽。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那双熟悉的黑褐色眼眸,此刻黯淡得如同蒙尘的琉璃,里面布满了血丝,充满了被千刀万剐后的极致疲惫和茫然。瞳孔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对上了我泪流满面的脸。 那眼神,空茫茫的,仿佛灵魂还未完全归位。但他那只搭在我左手无名指上、沾满了凝固血污的手指,却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更紧地扣住了无名指根部那个冰冷粗糙的“血痂戒指”。 “……戒……指……”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如同叹息般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带着无边无际的痛楚,却又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近乎虚弱的执念。 戒指…… 我低头,看向自己沾满血污泥浆的左手。无名指根儿上,那个用血痂、烂泥和他身上抠下来的碎鳞片捏成的破圈圈,被厚厚的黑红血污糊得几乎看不出形状,冰冷粗糙,硌得人生疼。 可就是这破玩意儿,刚才那点滚烫的灼痛,硬生生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在……在呢……”我哽咽着,用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覆上他那只扣着我“戒指”的冰冷手指,死死攥住,“硌……硌死人了……丑得要命……” 他涣散的瞳孔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又迅速被疲惫淹没。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又牵动了内腑的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扯……证……”那破碎的气流声,比刚才更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用命换来的执拗。 “扯……扯你个头……”我眼泪流得更凶,声音抖得不成调,却把他的手攥得更紧,“……等你……能爬起来……自己去……扯……” 他没再说话,眼皮沉重地合上,只剩下睫毛在微弱地颤动。那只被我死死攥着的手,指尖却极其微弱地、回应似的,又蜷缩了一下,更紧地勾住了那枚冰冷的、染血的“戒指”。 堂屋里死寂一片。只有我和他交叠的、微弱的呼吸声,还有墙角张嫂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啜泣。 门外,寒风依旧呜咽,刮过空荡荡的门洞。 惨白的天光下,我那根裹着厚厚血污、冻得发青的无名指上,那枚丑陋粗糙、沾满了死亡气息的“血痂戒指”里,一点点暗金色的碎屑,倔强地透过污秽,映着微光。 像颗埋在无边血泥和绝望深渊里的……染血的星。 第65章 血戒燃星 寒风像刀子,裹着外面院墙倒塌的土腥气,一股脑从没了门板的门洞子灌进来,刮在脸上生疼。 我半边身子还是麻的,蚀骨的阴寒和另外两股狂暴混乱的力量在筋骨血肉里无声厮杀、冲撞,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这破败的躯壳彻底撕碎。但左手无名指根上那点硌人的硬物,那枚被血污泥浆糊得看不出模样的“血痂戒指”,却源源不断透出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温热。 这股温热,像冰封深渊里唯一没熄灭的炭火,硬生生吊住了我摇摇欲坠的一口气。 更重的重量沉沉地压在我身上。江屿。 他侧倒着,那颗沉重的头颅无力地枕在我颈窝旁,冰冷的脸颊贴着我同样冰冷的皮肤,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生命即将燃尽的衰败气息喷在我耳廓。滚烫的眼泪糊了我满脸,混着他脸上干涸的血污,又冷又黏。 “江屿…江屿你撑住…”我的声音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纸上刮下来的,带着哭腔的颤音,“戒指…还在呢…丑是丑了点…等你爬起来…我们…我们去扯证…你自己挑好看的…” 我的右手能动,死死攥着他那只搭在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手。他的手冰冷、僵硬,指关节因为最后爆发的力量而有些变形,指尖却用尽残存的力气,死死地扣在血痂戒指粗糙冰冷的表面上,仿佛那是连接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道锁链。 他毫无反应。只有睫毛上凝结的细小血珠和冰霜,随着他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证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还困着一丝不肯散去的魂魄。 狂喜之后,是更深、更冷的绝望。他伤得太重了。肩胛下方那个巨大的贯穿伤口,即使被我用手死死捂住,滚烫粘稠的血还在透过指缝,缓慢而执拗地往外渗,染透了他身上褴褛的布条,也浸透了我半边衣襟。那里面被搅碎的内脏,那断裂后被强行扯出的怪物利爪残端…我不敢想。 “呃…”他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闷哼,身体在我怀里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 “江屿!”我吓得魂飞魄散,攥紧他的手,“别动!别动!求你了…” 他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极细的缝隙,露出下面灰败、毫无光泽的瞳孔。那眼神空茫地对着屋顶的黑暗,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才捕捉到一丝光线,又无力地合上。干裂乌紫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终究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带着血沫的气流拂过我的皮肤。 就在这时—— “晚…晚妹子…”墙角传来张嫂带着巨大惊恐和哭腔的嘶哑呼唤,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随时会断裂的琴弦。 我猛地扭头看去。 惨白的天光斜斜照进半塌的堂屋,勉强驱散了一些角落的浓黑。张嫂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她双臂死死地搂着怀里的娃儿,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 而她怀里的娃儿… 那张原本在睡梦中还带着一点红晕的小脸,此刻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嘴唇是吓人的青紫色。更可怕的是娃儿的心口——隔着那件小小的、同样沾满泥污血迹的旧棉袄,那点曾经顽强跳动、散发着微弱暖意的淡蓝色光芒,此刻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黯淡下去! 像狂风里最后一盏油灯,灯油枯竭,灯芯将断。 蓝光越来越弱,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间隔都变得更长,光芒也更暗淡。仿佛下一秒,那点维系着娃儿最后生机的“源火”,就会彻底熄灭,融入无边的黑暗。 “源火…源火要散了!要散了!”张嫂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凄厉,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她死死盯着娃儿心口那点即将消逝的微光,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身体筛糠般地剧烈抖动着,“救救娃儿!晚妹子!江兄弟!救救我的娃儿啊——!” 她的哭嚎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切割着堂屋里死寂的空气,也切割着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娃儿要不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天灵盖。张嫂绝望的哭喊,娃儿那迅速黯淡下去的微弱蓝光,还有压在我身上、生命之火同样在急速熄灭的江屿…三重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张嫂!你…你试试!试试能不能再…再…”我语无伦次,半边麻痹的身体疯狂地想要挣扎起来,想去看看娃儿,想去按住江屿那还在渗血的致命伤口。可蚀骨的阴寒和混乱力量的撕扯让我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扭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 就在张嫂的哭嚎达到顶点,娃儿心口那点蓝光微弱得只剩下针尖大、几乎要彻底泯灭的瞬间—— “吼嗷嗷嗷嗷——!!!” 一声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凶戾、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毁灭气息的嘶吼,猛地从门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炸开! 这声音不再是刮擦朽木的低沉,而是如同无数濒死野兽同时发出的、撕裂耳膜的尖啸!蕴含着被断爪的剧痛彻底点燃的、焚尽一切的狂怒!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粘稠、带着浓郁血腥和腐烂气息的阴风,如同实质的潮水,轰然灌入堂屋! 破败的门框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冲击得嘎吱作响,门洞外那片浓重的黑暗如同沸腾的墨汁,剧烈地翻滚、膨胀!一个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扭曲狰狞的阴影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阴影中透出的恶意和嗜血,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冰针,狠狠扎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那鬼东西!它根本没走!断爪的剧痛非但没有让它退却,反而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它在门外,在黑暗里,积蓄着更恐怖的怒火,等待着将我们所有人彻底撕碎的时机! 张嫂的哭嚎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牙齿剧烈磕碰的咯咯声,她抱着娃儿,惊恐万状地瞪着门洞外那片沸腾的黑暗,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娃儿心口那点针尖大的蓝光,被这股恐怖的邪气一冲,猛地一跳,彻底……熄灭了。 “不——!!!”张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瞬间瘫软下去,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完了! 我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娃儿的源火…灭了!最后的希望…没了!门外的怪物即将发动更恐怖的攻击! 压在我身上的江屿,身体似乎又冰冷沉重了一分,那微弱的呼吸几乎感觉不到了。无名指上那枚血痂戒指传来的温热,也仿佛被这绝境冻结,变得时断时续。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看着张嫂怀里那彻底失去生机的小小身体,看着门洞外那蓄势待发的恐怖阴影,再感受着身上江屿生命飞速流逝的冰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猛地从我左手无名指根爆发! 不是戒指本身传来的温热,而是戒指之下,那被蚀骨毒侵蚀、早已冰冷麻木的皮肉深处,像有一颗火星被强行点燃! “呃!”我闷哼一声,这股灼热感极其霸道,瞬间压过了蚀骨的阴寒,沿着麻痹的左臂经络,如同逆流而上的滚烫铁水,蛮横地冲撞!所过之处,那种被冻结的麻痹感竟被强行撕裂开一道缝隙! 剧痛!但伴随着剧痛而来的,是一丝极其细微的力量感! 几乎是同时! “唔…”压在我身上的江屿,喉咙里也发出一声极其模糊、如同梦呓般的闷哼。他那只被我死死攥着、冰冷僵硬的手,手指关节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指尖更紧地抠进了血痂戒指粗糙的表面。 他胸口那个被我手掌死死捂住、依旧在缓慢渗血的恐怖贯穿伤,透过我指缝的粘腻温热里,似乎…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极其艰难地搏动了一下! 像一颗被埋在万丈冰层下、即将彻底冻僵的心脏,被那无名指根爆发的灼热火星,隔着血肉,极其微弱地…燎了一下! 娃儿的源火灭了。 张嫂的魂儿也跟着那点蓝光一起散了。她瘫在墙角,抱着怀里那具小小的、冰冷僵硬的身体,头深深地埋下去,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喉咙里发出一种被彻底捣碎心肺后、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绝望的嗬嗬声。那声音比之前的哭嚎更瘆人,像破败的风箱在漏气。 堂屋里只剩下这绝望的抽气声,还有门外黑暗中,那恐怖怪物压抑着无尽狂怒的低沉嘶吼。嘶吼声如同闷雷,在死寂中滚动,每一次都震得屋顶的灰土簌簌落下,也震得人心胆俱裂,仿佛下一秒,那沸腾的黑暗就会彻底吞噬进来。 我的半边身体在那股诡异的灼热冲击下,麻痹感裂开了一道缝隙。剧痛钻心,但这点痛楚此刻竟成了唯一的支撑。我咬着牙,舌尖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用尽全身力气,把麻痹沉重的左臂,一点点、一点点地从江屿身下抽出来。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被蚀骨毒和混乱力量撕扯的筋骨,疼得眼前发黑。更要命的是,左手无名指根那股灼热感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像有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骨头缝里!可偏偏是这股钻心的灼痛,硬生生压下了蚀骨的阴寒,让那半边麻木的肢体恢复了一丝掌控。 汗水混着血污,从我额头滚落,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但我顾不上了。 终于,左臂抽了出来。沾满了江屿粘稠滚烫的血污,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喘息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撑住冰冷泥泞的地面,用尽吃奶的力气,想把自己从江屿沉重的身体下完全挪出来。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墙角——一直瘫软无声的张嫂,身体突然极其诡异地停止了颤抖。 她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原本只是绝望悲戚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布满了疯狂的血丝,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我——更准确地说,是盯住了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糊满血污、却透出诡异灼热的“戒指”! 她的眼神,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混合了极致贪婪、疯狂和不顾一切的狠戾!像是濒死的野兽,看到了最后一根能救命的稻草,哪怕那稻草长在刀山上,也要扑过去撕咬下来! “给…我…”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非人渴望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 我心头警铃大作!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 她想抢戒指?! “张嫂!你冷静!”我嘶声喊道,身体因为巨大的危机感爆发出最后一点力量,猛地向后一缩! 晚了! 张嫂如同被无形的线扯动的木偶,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她虚弱状态的、爆发般的速度,从墙角弹了起来!她甚至丢开了怀里娃儿冰冷的身体!那小小的身体“噗”地一声闷响,摔落在冰冷的泥地上,毫无声息。 她眼中只有那枚戒指!只有那戒指上透出的、能让她娃儿“活”过来的光! “给我戒指——救娃儿——!!!”她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沾满泥污和泪痕的双手,如同枯瘦的鹰爪,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不管不顾地朝着我左手无名指狠狠抓来!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带着一股土腥和绝望混合的臭味! “你疯了!”我惊怒交加,右手下意识地格挡过去,同时拼命想将戴着戒指的左手藏到身后! 就在这电光火石、张嫂的爪子即将抓到我右臂的瞬间——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凶兽被侵犯了最后领地而发出的低沉咆哮,猛地从我身下响起! 是江屿! 他那只被我紧紧攥着、原本冰冷僵硬的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那力量狂暴、蛮横,带着玉石俱焚的凶戾! 他手腕猛地一翻,五指如铁钳般瞬间反扣住了我的手腕!巨大的力量捏得我腕骨生疼!借着这股力量,他那具沉重如山的残破身躯,竟在毫无支撑的情况下,猛地向上抬起了一瞬! “砰!” 一声闷响! 他抬起的、带着断骨茬和血污的左肩,如同沉重的破城锤,狠狠撞在了扑过来的张嫂的腰肋上! “啊——!”张嫂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这垂死反击的巨大力量撞得倒飞出去,“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后面的土墙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呻吟,一时再也爬不起来。 而江屿,在爆发出这惊鸿一瞥般的反击后,身体里那最后一点强行聚拢的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破口袋漏气般的呜咽,身体彻底软倒,重重地重新砸落在我身上,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 “江屿!”我肝胆俱裂,右手被他死死扣着腕子,左手慌忙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刚才那一撞,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生机?! “不…不要…江屿…你醒醒…”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眼泪再次失控地汹涌而出,我拼命摇晃着他冰冷沉重的身体,“戒指…戒指还在…你醒醒看看它!我们还没扯证…你还没给我买好看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滚烫的灼痛,猛地从左手无名指根爆发!这一次,那灼热感不再局限于皮肉,而是如同活物般,沿着手臂的经络,狠狠撞向心口! “呃啊——!”我忍不住痛哼出声。 几乎就在这灼痛抵达心口的刹那—— 噗通… 一声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搏动,透过我紧贴着他冰冷胸膛的手掌,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像一颗被埋在万丈深渊下的顽石,被那滚烫的戒指之力,硬生生又敲打出了一丝微弱的火星! 江屿那死寂的身体,似乎也随着这微弱的心跳,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还有心跳!还有! 巨大的狂喜再次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顾不上那钻心的灼痛,顾不上麻痹的左臂,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将自己从江屿沉重的身下完全挪了出来。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我汗湿血污的身体,冻得我打了个哆嗦。半边麻痹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挣扎和那诡异的灼热,恢复了些许知觉,但每一步动作都伴随着筋骨撕裂般的剧痛。 我跪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大口喘息着,看着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彻底失去生机的娃儿小小的身体蜷在墙角,张嫂蜷在另一边痛苦呻吟生死不知,门洞外黑暗翻滚,怪物的嘶吼如同丧钟…而江屿,他无声无息地躺在我面前,脸色灰败如死人,只有胸口那被我手掌覆盖的地方,极其艰难地传递着微弱的心跳,证明他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 无名指根的灼痛越来越清晰,像一颗烧红的钉子嵌在肉里。我低头看去,厚厚的血污泥浆下,那枚丑陋粗糙的血痂戒指轮廓模糊,但戒指圈里,之前看到的那一点点暗金色的碎屑,此刻在微弱天光下,似乎…似乎变得比之前更亮了一点点?那微弱的光芒,竟隐隐透出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戒指…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引动我体内的蚀骨毒,为什么又能吊住江屿的命? 没有时间细想了! 门外,那怪物被刚才江屿垂死反击的动静彻底激怒了! “吼——!!!” 一声饱含暴虐和毁灭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门口响起!整个堂屋都在这吼声中震颤! 堵在门洞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烧开的沥青,剧烈地翻滚、涌动!一个覆盖着青黑鳞片、更加庞大狰狞的轮廓,猛地从那黑暗中探出了一部分! 不再是爪子,而是一段如同巨蟒般粗壮、覆盖着嶙峋骨刺和破碎鳞片的恐怖肢体!那肢体前端,正是之前被江屿硬生生撕裂的断口,此刻正疯狂地蠕动着,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如同瀑布般从断口处喷涌流淌,滴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冒出缕缕刺鼻的黑烟! 断口处,无数扭曲的肉芽正在疯狂地滋生、缠绕、试图重新凝聚出新的爪尖!那景象,恶心、恐怖,充满了亵渎生命的邪异! 它等不及了!它要进来了!要用这新生的、带着无尽怨毒的肢体,将我们所有人彻底碾碎、吞噬! 巨大的死亡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压得人几乎窒息! 我浑身汗毛倒竖,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抱着江屿跑?根本不可能!张嫂和娃儿…娃儿已经…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但左手无名指根那越来越滚烫、越来越清晰的灼痛,却像是一盏在狂风中摇曳的灯,死死地钉在我的意识里! 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 看着江屿灰败的脸,看着那点透过戒指传来的微弱心跳,看着那枚糊满污秽却透出暗金微光的“戒指”…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我混乱的脑海! 这戒指…这戒指能引动我体内的蚀骨毒,能吊住江屿的命…那它…能不能… 我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门洞外那正疯狂蠕动、试图探进来的恐怖断肢!又猛地低头,看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灼热滚烫的戒指! 赌了! “江屿!”我嘶声大喊,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我那依旧麻痹沉重、却因戒指灼热而恢复了些许知觉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丑陋的、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此刻成了我唯一的武器! 我将左手高高举起,无名指根那滚烫的灼痛感瞬间攀升到顶点,仿佛要将我的手指彻底烧穿!戒指上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在剧烈的灼热下,竟猛地迸发出一道极其刺眼、极其凝聚的锐利金光! 那金光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瞬间刺破了堂屋的昏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冰冷的锋锐气息,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刺向了门洞外那正在疯狂滋生的恐怖断肢! “嗤——!!!” 一声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新鲜皮肉上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刺耳声响,猛地炸开! “嘶嗷嗷嗷嗷——!!!!!!” 那怪物的嘶吼瞬间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充满了被彻底灼伤灵魂的巨大痛苦! 门洞外那沸腾的黑暗如同被滚油泼中,猛地剧烈收缩、翻滚!那道狰狞的、正在滋生的断肢前端,被金光刺中的地方,坚硬的青黑鳞片和蠕动的肉芽,竟如同被泼了强酸般,瞬间冒起滚滚浓烈的黑烟!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如同失控的喷泉,疯狂溅射! 那道金光一闪即逝。 左手无名指根传来一阵仿佛骨头被捏碎的剧痛!我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栽倒。那枚血痂戒指的温度骤然降低了许多,戒指圈里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光芒也黯淡了下去,仿佛耗尽了力量。 但效果是震撼的! 门洞外那沸腾的黑暗像是被狠狠烫了一下,猛地向后收缩了一大截!那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声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一丝…忌惮,在寒风中回荡,却暂时没有再次逼近! 它被那金光…伤到了!被这枚诡异的血痂戒指伤到了! 有效! 巨大的惊愕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虚脱和剧痛。左臂麻痹感再次加重,无名指根那灼痛变成了深入骨髓的钝痛。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我残存的所有力气。 我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看着门洞外暂时退却的黑暗,看着戒指上黯淡下去的金芒,再看看身边依旧毫无声息、只有微弱心跳的江屿… 活下来了…暂时。 但娃儿冰冷的身体就在不远处,张嫂生死不知,门外的怪物只是被暂时惊退,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江屿,他还能撑多久? 我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被冷汗浸透的、冰冷颤抖的右手,重新摸索着,死死地覆在了江屿胸口那致命伤口上,感受着掌心下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 左手,则紧紧攥着那枚救了我们一命、此刻却滚烫又冰冷、神秘又诡异的血痂戒指。 无名指根,那被戒指硌着的地方,皮肉仿佛被烫伤了,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风,还在呜咽着灌进门洞,卷起地上的灰土和血腥气。 天,快亮透了吧?惨白的光线,冷冷地照着我们这几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残兵败将。 我低下头,把脸贴在江屿冰冷的脸颊上,嘴唇哆嗦着,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气音,一遍遍重复: “戒指…在呢…在呢…江屿…你答应过的…扯证…扯证…” 第66章 血戒燃心 堂屋里死寂得吓人。 门洞外那沸腾的黑暗,像是被刚才那一道突如其来的锐利金光狠狠烫伤了,不甘地翻滚、收缩着,最终退到了院墙更深的阴影里。但那饱含怨毒和毁灭的低沉嘶吼,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寒风中时断时续地传来,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 它没走。它在舔舐伤口,积蓄着更狂暴的怒火。 我瘫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半边身体像是被无数根冰针反复穿刺,蚀骨的阴寒和另外两股狂暴力量撕扯的余痛,混合着左手无名指根那深入骨髓的灼烫钝痛,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土腥气,扯得肺管子生疼。 刚才那一下,用戒指引出的金光,几乎抽干了我最后一点力气。右臂撑着地,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混着血污,顺着额角、鬓发往下淌,滴落在江屿冰冷灰败的脸上。 他的脸,离我那么近。惨白得像刷了层劣质的石灰,嘴唇干裂乌紫,凝固的血沫和黑色的污迹糊在嘴角、下颌。那双曾盛满暴戾和执拗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上,凝结的血珠和冰霜在微弱的天光下,折射出一点死寂的光。 只有我死死按在他胸口致命贯穿伤上的右手掌心,还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极其艰难的搏动。 咚…咚… 间隔长得让人心慌,每一次微弱地震颤,都像是这颗顽强的心脏在万丈深渊的边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挣扎着跳动一下。 “戒指…在呢…”我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调,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颊边,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像是在说给他听,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你…答应的…扯证…还没…还没…” 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滚烫的,砸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硌得生疼,那股灼烫感似乎因为刚才的爆发,暂时蛰伏了下去,只留下一种火辣辣的、皮肉被烧灼过的刺痛感。 墙角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猛地一激灵,警惕地抬眼看去。 是张嫂。 她被江屿垂死那一撞,摔得不轻,蜷缩在土墙根下,捂着腰肋,痛苦地呻吟着。但此刻,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不再是之前的疯狂和贪婪,而是被一种更深的、空洞的绝望彻底占据。她呆呆地看着几步之外,冰冷泥地上那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她的娃儿。 娃儿的小脸灰白,嘴唇是死寂的青紫色,心口那点曾经微弱的淡蓝源火,早已彻底熄灭。小小的身体躺在冰冷的泥污里,无声无息,像一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寒霜打蔫了的小花。 张嫂的目光死死钉在娃儿身上,喉咙里发出一种被彻底掏空了心肺的、嗬嗬的抽气声。她甚至不敢再爬过去碰一碰那小小的身体,仿佛那已经成了一碰就会彻底碎裂的幻影。巨大的悲痛像一座山,将她彻底压垮、碾碎,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堂屋里只剩下这绝望的抽气声,门外怪物的低吼,还有我压抑的喘息。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再次无声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我左手无名指根那蛰伏的灼烫感,毫无征兆地,猛地又窜起一股更尖锐的热流! “呃!”我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想蜷缩手指。 这股热流极其霸道,比之前更甚!它不再仅仅局限于无名指,而是如同一条烧红的铁线,沿着我麻痹的左臂经络,蛮横无比地逆流而上!目标直指心口! 剧痛!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整条左臂的筋骨都在被这股滚烫的力量强行撑开、重塑! 就在这股灼热的洪流狠狠撞向我心口的刹那—— 噗通! 掌心下,江屿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心跳,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那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有力! 紧接着—— “咳…咳咳…呕——!” 压在我身下的江屿,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整个残破的身体随之剧烈地痉挛起来! 他猛地侧过头,一大口粘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污黑液体,混合着暗红的血块和破碎的内脏碎末,如同高压水枪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噗嗤——!” 黑红的污秽喷溅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冒出缕缕刺鼻的黑烟!那景象,触目惊心! “江屿!”我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左臂的剧痛,慌忙用还能动的右手去扶他的头,“江屿你怎么了?!” 他身体痉挛着,那口污血喷出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痉挛渐渐平息,重新瘫软下去。但这一次,他那紧闭的眼皮,却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不再是之前那种灰败空洞的死寂! 虽然依旧黯淡,布满血丝,眼白浑浊不堪,但那双黑褐色的瞳孔深处,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火星!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活着”的光,极其艰难地、在无边的痛苦和疲惫的泥沼中,挣扎着透了出来! 那眼神先是茫然的,失焦地对着屋顶的黑暗。瞳孔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仿佛在重新适应这个炼狱般的世界。 然后,他的目光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移动着。 越过我沾满血污、惊恐万分的脸。 最终,落到了我死死按在他胸口伤处的、同样沾满血污的右手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我右手无名指根——那个被他亲手用血痂、烂泥和碎鳞片捏成的、此刻正灼痛着我的“戒指”上! 那涣散的瞳孔,在看到那枚糊满污秽、却顽强存在的戒指轮廓的瞬间,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 像一颗即将熄灭的炭火,被风猛地吹过,挣扎着又亮起一丝微光。 那眼神里,痛苦依旧如海,疲惫深不见底,但之前那种被剧痛和绝望彻底淹没的空洞茫然,似乎被这一丝微弱的光,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 一丝极其微弱、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意念,顺着我们交叠的手,极其艰难地传递了过来。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濒死挣扎后的确认。 戒指…还在… 她还…在… 这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意念,却像一针强心剂,狠狠扎进了我绝望的心脏! “在!在呢!”我眼泪瞬间决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死死攥紧了他的手,把戴着戒指的左手也挪到他眼前,语无伦次地哽咽着,“你看!丑得要命…硌死人了…等你…等你爬起来…我们…我们去镇上…买…买金的…买带大钻石的…” 他似乎听懂了。 又或者,仅仅是戒指那熟悉的、冰冷硌人的轮廓,和戒指下无名指根传递来的滚烫灼痛,成了连接他与这个残酷现实的唯一锚点。 他那条还能动的、沾满血污的手臂,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手指颤抖着,一点一点地抬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精准,极其艰难地……摸索着,终于碰到了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 冰凉的、沾满粘稠血污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力道,在戒指粗糙冰冷的表面上,极其缓慢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那根食指,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勾了勾,指尖更紧地……扣住了戒指圈的内侧,死死地勾住了它。 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浮木。 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我的。 “……丑…”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弱的执拗。 “丑你也得认!”我哭得稀里哗啦,又哭又笑,把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气,“是你…是你自己捏的…赖…赖不掉…” 他眼皮沉重地合上,似乎刚才这一番极其微小的动作和意念交流,再次耗尽了他刚刚聚拢的一丝力气。但那只勾住戒指的手指,却依旧死死地扣着,没有松开半分。 掌心下,他那颗顽强的心脏,搏动的间隔似乎…似乎缩短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每一次跳动都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停止。 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极其缓慢地,从他冰冷的皮肤深处,极其艰难地透了出来,微弱地熨帖着我同样冰冷的脸颊。 “晚…晚…”墙角传来张嫂沙哑到极点的、带着巨大空洞的声音。 我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看向她。 张嫂依旧瘫坐在墙角,眼神空洞地望着娃儿冰冷的身体,脸上泪痕交错,混合着泥污,一片狼藉。但之前那种疯狂和绝望的戾气,似乎随着娃儿源火的彻底熄灭,也一同被抽走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麻木。 “娃儿…娃儿他…是不是…是不是…”她声音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在磨擦喉咙,“…没…没了?” 巨大的悲伤如同实质的石头,堵住了我的喉咙。看着她那双彻底失去光亮的眼睛,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嫂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她死死地盯着娃儿灰白的小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过了好几秒,她才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想要伸向那小小的身体,却在半空中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最终,她只是把脸深深埋进自己沾满泥污的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这一次,是真正的、心肝俱碎的恸哭,压抑到了极致,反而没有声音,只有身体剧烈的颤抖,仿佛连灵魂都在被这巨大的悲痛撕裂。 堂屋里只剩下张嫂无声的恸哭和门外怪物压抑的低吼。 江屿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勾着我戒指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传递着一股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重新低下头,把脸贴回他冰冷的脸颊,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和一丝丝艰难透出的暖意,右手依旧死死捂着他胸口的伤处,左手则被他冰冷的手指死死勾着那枚灼痛又冰冷的戒指。 天光又亮了些,惨白的光线从门洞斜斜照进来,照亮了满屋狼藉的血污和绝望,也照亮了我无名指根上,那枚被血污泥浆糊满、却倔强地透出一点暗金微芒的粗糙“戒指”。 戒指圈里,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在微弱的光线下,似乎……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点?隐隐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极其古老、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锋锐气息的符文轮廓? 刚才那一道伤退怪物的金光,就是从这符文中迸发的?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江屿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无数疑问在混乱的脑海里翻腾。 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他还死死抓着我的“戒指”。 我收紧手臂,将他冰冷沉重的身体更紧地拢在怀里,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身躯为他抵挡着门洞灌进来的寒风,嘴唇贴着他冰冷的耳廓,一遍又一遍,用嘶哑的气音固执地重复: “在呢…戒指在呢…江屿…你撑住…我们…去扯证…买金的…买带大钻石的…亮瞎他们的眼…” 第67章 血戒燃魂 堂屋里死一样的寂静,被张嫂那压抑到极致、无声崩溃的恸哭撕扯着。 她蜷在墙角,脸深埋在膝盖里,肩膀抖得像狂风里最后一片枯叶。那哭声没有声音,只有身体剧烈的、无声的抽动,每一次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门洞外,寒风呜咽着卷进来,带着院墙倒塌的土腥气和远处怪物压抑的低沉嘶吼。那嘶吼时断时续,如同钝刀子割肉,提醒着我们,死亡只是暂时退却,并未远离。 我的半边身体依旧是麻的,蚀骨的阴寒在筋骨深处盘踞,和那两股狂暴混乱的力量撕扯留下的剧痛混合在一起,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但更清晰的是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紧贴着皮肤的地方,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像被烙铁烫过留下的印记。 这痛,此刻竟成了唯一真实的感觉,证明我还活着。 江屿沉重的身体大半重量还压在我腿上,冰冷,僵硬。我右手死死捂着他胸口那个恐怖的贯穿伤,掌心下的粘腻温热似乎比刚才…更粘稠了一点?但那微弱的心跳,却奇迹般地还在顽强搏动。 咚…咚… 间隔依旧长得让人心慌,但每一次震颤,都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硬生生撞开死亡的冰层。 他的脸侧枕在我颈窝旁,冰冷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那只骨节分明、沾满血污的手,食指依旧死死地勾着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圈内侧,像焊死在了上面。 “戒指…丑…也得认…”我嘴唇哆嗦着,把脸贴着他冰冷的额角,用嘶哑的气音一遍遍重复,像是在念着某种咒语,又像是在用这点微不足道的联系,拼命把他从深渊里往回拽,“扯证…买金的…亮瞎眼…” 他毫无反应。只有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冰晶,随着我那微弱的呼吸气流,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 就在这时! 我左手无名指根那火辣辣的刺痛处,毫无征兆地,猛地窜起一股尖锐的灼热! 这股灼热感来得极其霸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它不再是沿着手臂经络蔓延,而是如同一条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指骨深处,然后瞬间爆开! “呃——!”我痛得眼前发黑,闷哼出声,下意识想蜷缩手指,却被江屿死死勾着戒指的手指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 这股灼热瞬间席卷了整个无名指,仿佛指骨都在被高温熔炼!更诡异的是,这股灼热感,与我掌心下江屿胸口那微弱的心跳,仿佛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噗通!噗通! 掌心下那原本微弱艰难的心跳,在这股灼热爆发的瞬间,猛地剧烈搏动了两下!那力道,清晰得如同擂鼓! 紧接着! “唔…嗬…”江屿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痛苦呻吟!他那原本死寂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瞬,像一张拉满的硬弓!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江屿!”我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他伤势再次恶化! 但下一秒,他绷紧的身体又猛地松弛下去,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可这一次松弛后,他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竟然…竟然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 虽然依旧短促、艰难,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戛然而止的濒死状态! 更让我心头狂跳的是——他那死死勾着我戒指的食指指尖,原本冰冷的触感,此刻竟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这暖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实无比,顺着戒指冰冷的金属(那点暗金碎屑给我的感觉)表面,极其艰难地传递到我的皮肤上! 戒指…和他…在产生联系?! 我心脏狂跳,巨大的惊愕和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交织。难道这鬼戒指,不仅能吊命,还能…还能帮他恢复?! 就在这时! “晚…晚妹子…”墙角,张嫂那沙哑空洞、带着巨大绝望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这片刻的异变。 我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她。 张嫂不知何时抬起了头。脸上泪痕和泥污混在一起,一片狼藉。但那双眼睛,不再仅仅是空洞麻木,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令人心悸的东西——有对娃儿死亡的巨大悲痛,有对自身处境的茫然恐惧,还有一种…看到我们这边异状后,重新燃起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希望? 她死死地盯着江屿,盯着我捂着他伤口的手,最后,目光死死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糊满污秽、却透出诡异气息的戒指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疯狂贪婪,而是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孤注一掷的渴望! “娃儿…娃儿没了…”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般的绝望,眼睛却死死盯着戒指,“…江兄弟…他…他好像…活过来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了!她看到了戒指和江屿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 “张嫂,你别…”我下意识想阻止她靠近,身体因为紧张和虚弱而绷紧。 “那…那戒指…”张嫂像是根本没听见我的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左手,喃喃自语,带着一种近乎魔怔的执着,“…是不是…是不是宝贝?是不是…能救命?能…能救活我的娃儿?!”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声音尖锐凄厉,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猛地用手撑着冰冷的泥地,竟然挣扎着想要朝我们这边爬过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绝望的鬼火熊熊燃烧,目标明确——戒指! “张嫂你冷静!娃儿已经…”我惊怒交加,一边死死护住江屿和戒指,一边用还能动的右臂挡在身前,厉声喝道。 就在这剑拔弩张、张嫂即将再次扑过来的瞬间—— “呜——!” 一直在我颈窝旁无声无息的江屿,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如同野兽被侵犯了领地的低吼! 这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暴戾和警告! 更惊人的是,伴随着这声低吼,他那死死勾着我戒指的食指指尖,那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骤然增强!一股微弱却极其霸道、带着古老锋锐气息的力量波动,顺着戒指的连接,如同电流般猛地窜过我的无名指! “呃!”我手指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刺得一麻! 这股力量波动极其微弱,范围很小,但目标精准无比! 正挣扎着要扑过来的张嫂,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冰针狠狠扎中了灵魂深处!她脸上那疯狂的渴望瞬间凝固,被一种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取代!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江屿的后背,又看看那枚戒指,如同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身体筛糠般地剧烈抖动着,刚刚撑起一点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瞬间瘫软下去,重新蜷缩回墙角,把头死死埋在膝盖里,再也不敢朝这边看一眼,只剩下牙齿剧烈磕碰的咯咯声。 震慑! 江屿…或者说,是江屿借助戒指传递出的那股古老锋锐的气息,竟然直接震慑住了濒临疯狂的张嫂! 我心头剧震,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江屿。 他依旧闭着眼,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那只勾着戒指的手,指节却因为刚才那一下力量的爆发,绷得更紧,甚至微微颤抖着。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也随着刚才那一下爆发,消耗了不少,变得比之前更微弱、更飘忽,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他在保护戒指?或者说,是在用戒指最后的力量…保护我们?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滚烫猛地冲上我的眼眶。 “傻子…”我哽咽着骂了一句,声音抖得厉害,把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暖意,“…省着点…力气…” 门外,那怪物似乎也被刚才江屿借助戒指发出的那一下微弱却精纯的力量波动惊扰到了! “吼——!” 一声饱含着警惕和更浓烈怨毒的咆哮,猛地从门外阴影深处炸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都要狂暴! 堵在门洞外那片浓稠的黑暗,再次剧烈地沸腾、涌动起来!如同烧开的沥青,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猛地向门洞内挤压了一寸!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粘稠、充满了无尽恶意和毁灭气息的阴风,如同实质的冰水,轰然灌入堂屋! 破败的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怪物被激怒了!它在试探!在积蓄着更恐怖的攻击!它似乎也察觉到了,堂屋里那个垂死的男人和他身边那枚诡异的戒指,是最大的威胁!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压得我几乎窒息! 江屿刚刚那一下震慑张嫂,显然消耗不小,指尖的暖意几乎感觉不到了,呼吸也重新变得艰难起来。而我,半边身体麻痹,蚀骨的阴寒再次蠢蠢欲动,刚才那一下灼热爆发后,无名指根的刺痛变成了麻木的钝痛,戒指上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光芒也黯淡到了极点,仿佛耗尽了能量。 怎么办?戒指的力量似乎也到了极限!怪物随时可能发动总攻! 绝望的冰冷再次蔓延。但看着江屿灰败的脸,感受着他指尖那丝微弱却不肯散去的暖意,还有戒指那冰冷粗糙的触感…一股同样不肯认输的狠戾,猛地从我心底窜起! 不能坐以待毙! 我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快地扫过满目疮痍的堂屋,扫过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张嫂,扫过地上娃儿冰冷的身体,最终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沾满血污、黯淡无光的戒指上。 戒指…戒指的力量似乎需要激发?靠什么?靠我的意志?靠江屿的意志?还是靠…血? 刚才戒指爆发金光伤退怪物,还有江屿借助它震慑张嫂时…我们似乎都处在一种极度强烈、不顾一切的情绪顶点!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我的脑海! 赌了!最后一次! “江屿!”我嘶声低吼,声音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不再去捂他胸口的伤,而是猛地抬起我那依旧麻痹沉重、却因戒指存在而保留了一丝知觉的左手! 无名指根那麻木的钝痛,在我强烈意念的催动下,仿佛被重新点燃,再次传来灼热的刺痛! 我将戴着戒指的左手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恐惧、绝望、不甘,还有对活下去、对江屿活下来的巨大渴望,统统灌注到那根无名指上!灌注到那枚冰冷粗糙的戒指里! “戒指!给老娘燃起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疯狂! 意念集中!精神高度紧绷!所有的希望,都赌在这一下! 嗡——! 戒指上那点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碎屑,在我意念和强烈情绪的疯狂催动下,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凝聚的金芒! 那金芒只有针尖大小,却锐利得如同实质!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古老锋锐气息! 就在这点微弱金芒亮起的刹那—— “嗬——!” 压在我身上的江屿,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暴戾的嘶吼! 他那只死死勾着我戒指的手,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燃烧一切的蛮横力量!这股力量不再是温暖,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般的灼热,狠狠冲进戒指! 噗! 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早已被灼痛麻木的皮肉,在这两股内外夹击的狂暴力量冲击下,瞬间崩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滚烫的鲜血,混合着一种被蚀骨毒浸染的暗沉色泽,猛地涌了出来! 鲜血瞬间浸透了糊在戒指上的血污泥浆,顺着戒指粗糙冰冷的表面流淌! 就在我的血接触到戒指表面那点暗金色碎屑的瞬间—— 嗤啦——! 一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刺耳声响! 那点微弱的金芒,在沾染了我鲜血的刹那,猛地暴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古老锋锐、蚀骨阴寒、还有江屿那股狂暴灼热意志的复杂力量洪流,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引信,顺着那枚小小的戒指,轰然爆发! 一道凝练如实质、只有筷子粗细、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锐金之气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从我高举的无名指戒指上,爆射而出! 这道光芒不再是之前击退怪物时的堂皇正大,而是充满了毁灭、侵蚀、焚烧一切邪祟的暴戾气息!它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决绝意志,速度快到了极致,精准无比地——刺向了门洞外那片沸腾涌动、正欲再次挤压进来的浓稠黑暗的核心! 目标直指那黑暗中隐藏的、怪物真正的本源所在! “嘶嗷嗷嗷嗷嗷——!!!!!!!” 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完全变调、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最深处的、饱含着巨大痛苦和惊骇欲绝的惨嚎,猛地从门外黑暗中炸开! 这惨嚎声穿云裂石,震得整个破败的堂屋都剧烈摇晃起来!屋顶的瓦片和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土块簌簌落下! 门洞外那片浓稠如墨的黑暗,如同被投入了烧融的太阳核心,瞬间被那道暗金光芒彻底贯穿、撕裂! 粘稠的黑暗被强行驱散了一瞬! 借着这短暂到极致的光芒,我惊恐地看到—— 黑暗深处,一个庞大到难以形容、由无数扭曲翻滚的阴影和青黑鳞片组成的、难以名状的恐怖轮廓,被那道凝练的暗金光芒狠狠钉在了原地! 光芒刺入的地方,坚不可摧的青黑鳞片如同脆弱的纸片般消融、湮灭!粘稠腥臭得如同万年腐油的黑色液体如同失控的瀑布般疯狂喷涌!那怪物的核心部位,竟被硬生生灼烧出一个巨大的、边缘还在不断湮灭扩大的恐怖空洞! “吼——!!!”那怪物的惨嚎变成了更加疯狂、更加绝望的咆哮,充满了被重创本源的无边恐惧和怨毒! 它庞大的身躯疯狂地痉挛、扭动,如同被扔上岸的巨鲸!堵在门洞口的阴影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击,猛地向后暴退!撞得院墙发出轰隆巨响,土石崩塌! 那道暗金光芒一闪即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噗通! 我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抱着江屿沉重的身体,重重地向前栽倒,额头狠狠磕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剧痛传来,却感觉不到,只有无尽的虚脱和耳鸣。 左手无名指根传来一阵仿佛被彻底撕裂的剧痛!那枚戒指滚烫得如同刚从熔炉里取出,灼烧着皮肉,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光芒彻底熄灭,变得灰暗无比,仿佛失去了所有灵性。 但效果是毁灭性的! 门外,那怪物凄厉绝望到变调的惨嚎声,如同丧家之犬般,带着无尽怨毒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迅速远去!伴随着沉重物体疯狂撞击、碾压地面的轰隆巨响,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寒风呜咽的深处。 它跑了! 被我们这搏命的一击,重创了本源,逃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黑暗和虚脱。我趴在冰冷的地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耳边嗡嗡作响,只有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身下,江屿的身体似乎也彻底失去了所有动静,冰冷沉重得像一块石头。只有我右手臂弯里,还残留着他身体的重量和…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搏动? 咚… 微弱,却顽强。 像一颗被埋在无尽灰烬下,被刚才那玉石俱焚般的爆发,重新点燃的…火星。 “……晚…”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如同砂砾摩擦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 我猛地一颤,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侧过头。 惨白的天光透过门洞,照亮了他近在咫尺的脸。 依旧灰败,毫无血色,嘴唇干裂乌紫,嘴角残留着黑红的污迹。 但那双眼睛,却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 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茫然、濒死的灰败。 那双熟悉的黑褐色眼眸,此刻虽然依旧布满血丝,浑浊不堪,深处却像是被投入了烧融的黄金!一丝微弱却异常灼亮的、属于“江屿”本身的、带着无尽疲惫却更加强悍不屈的凶戾光芒,如同从万丈深渊底部挣扎着爬出的凶兽,极其艰难地…了起来! 那眼神不再是确认戒指的存在。 而是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被逼入绝境后爆发、又被刚才那同归于尽般的爆发重新点燃的…属于他江屿的、野火燎原般的凶悍和清醒!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落在了我同样狼狈不堪、沾满血污泥浆的脸上。 然后,他的视线,极其艰难地向下移动,最终,落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黯淡无光、却仿佛与他血脉相连的戒指上。 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一个破碎却带着滚烫力量的气音,如同誓言般,重重地砸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的…” 第68章 血戒燃誓 “嘶嗷嗷嗷——!!!” 那饱含无尽痛苦、怨毒和深入骨髓恐惧的惨嚎声,如同被斩断了尾巴的恶龙,在寒风中疯狂翻滚、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村子深处,只留下被撞塌的院墙残骸和满地狼藉。 死寂。 堂屋里只剩下死寂,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土腥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硝烟味。 我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瘫趴在冰冷泥泞的地上,额头抵着粗糙冰凉的泥地,连动一下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千只蝉在同时嘶鸣,盖过了门外呜咽的风声,也盖过了自己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 虚脱。前所未有的虚脱感从每一寸骨头缝里钻出来,蚀骨的阴寒和混乱力量的撕扯余痛还在筋骨深处盘踞,但更强烈的,是左手无名指根传来的、几乎要炸开的剧痛!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此刻滚烫得如同刚从炼钢炉里钳出来的铁圈,死死箍在指根上,灼烧着皮肉,烫得我神经都在抽搐。戒指表面那点曾爆发出毁灭金芒的暗金色碎屑,此刻彻底黯淡下去,灰扑扑的,像是燃尽了的香灰,再没有一丝灵性。 刚才那一下搏命,抽干了我,也几乎耗尽了戒指最后的力量。 身下压着的重量冰冷沉重,是江屿。他同样毫无声息,像一块浸透了血水的破布。只有我右臂弯里,还死死揽着他冰冷僵硬的身躯,掌心下…掌心下那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搏动,还在! 咚…咚… 间隔依旧长,每一次艰难的震颤,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心口上,提醒着我,他还吊着一口气,没被那玉石俱焚的一击彻底带走。 “晚…” 那个沙哑到极致、如同砂砾摩擦铁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滚烫的力量感,再次贴着我的耳廓响起。 不是幻觉! 我心脏猛地一缩,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侧过头。 惨白的天光从没了门板的门洞斜斜照进来,刚好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脸上。 依旧是灰败的底色,像蒙了一层死气的白灰。嘴唇干裂乌紫,凝固的血沫和黑色的污迹糊在嘴角、下颌,刺眼得紧。 但那双眼睛… 那双微微掀开一条缝隙的眼睛! 不再是濒死前的空洞、茫然,不再是挣扎求生的微弱光芒。 那里面,像是被投入了烧融的赤金!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浑浊的眼白也无法掩盖瞳孔深处那一点骤然亮起的、如同淬火刀锋般的凶戾寒芒! 那是被剧痛千刀万剐后依旧不肯熄灭的火焰! 那是被深渊彻底吞噬却又生生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暴戾! 那是属于江屿的、被死亡彻底激怒又被戒指强行唤回的、狼一样的清醒和凶狠! 他的眼珠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仿佛锈蚀的轴承。目光先是有些失焦地掠过屋顶垂落的蛛网和灰尘,然后,一点一点地,极其精准地,落在了我同样狼狈不堪、沾满血污泥浆的脸上。 四目相对。 我的脸上大概糊满了血污、泪痕和泥巴,狼狈得像刚从坟坑里刨出来。可他的眼神,却像是穿透了这层污秽,直直地钉进了我的瞳孔深处。 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虚弱的温情,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滚烫的审视和确认。像是在清点他拼死护下来的、最重要的战利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紧接着,他的视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霸道的轨迹,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下移动。 越过我沾满他血污的颈窝,越过我剧烈起伏、同样沾满泥污的胸口,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泥浆、黯淡无光、却仿佛与他血脉相连的戒指上! 当他的目光锁定那枚戒指的刹那,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更加浓烈、更加滚烫、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情绪! 那不是确认戒指的存在。 那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不容置疑的宣告!一种被死亡和鲜血淬炼过的、更加蛮横的占有! “…我的…” 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破碎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却像烧红的烙铁,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砸在我的耳膜上,烫进我的灵魂深处! 不是“戒指是我的”。 是“你,是我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猛地从心脏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的虚脱和冰冷,直冲上我的天灵盖!眼泪毫无征兆地再次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泥浆往下淌。 这个疯子!都这副鬼样子了,还他妈惦记着这个! “丑…丑死了…”我喉咙哽得厉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却又忍不住想笑,骂骂咧咧地回嘴,“硌…硌得我手疼…谁…谁稀罕…” 他像是根本没听见我的嘴硬。或者说,听见了,但完全不在意。 那只还能动的、沾满凝固血污和碎肉的手,不知从哪里又榨出了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动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虚弱的勾缠。 他粗糙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覆上了我戴着戒指的左手。 然后,五指猛地收紧! 如同铁钳般,将我的左手连同那枚丑陋的戒指,一起死死地、牢牢地攥在了他冰冷宽大的手掌心里! 力道大得惊人,捏得我指骨生疼!仿佛要将戒指连同我的手指,一起捏碎,彻底揉进他的骨血里!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指骨的剧痛混合着无名指根被戒指烫伤的刺痛,让我眼前发黑。但这痛楚,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这疯子…还活着!还有力气攥人! “撒…撒手…疼死了…”我带着哭腔抗议,却根本挣不开,反而被他攥得更紧。 他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压抑的、带着血沫的呛咳。攥着我手的力量,却丝毫没有放松。 就在这时—— “呃…咳咳咳…”墙角传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痛苦的呻吟。 是张嫂。 她被刚才江屿那一下暴戾的意念震慑和随后玉石俱焚的爆发彻底吓破了胆,蜷缩在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此刻怪物远去,死寂降临,她才像是从巨大的恐惧中稍微缓过一口气,被喉咙里的血沫呛醒。 她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泥污和恐惧混在一起,一片狼藉。那双眼睛先是茫然地扫视着满屋狼藉,最后,目光落在了几步之外,冰冷泥地上那个小小的、蜷缩的、早已失去生机的身影上。 娃儿灰白的小脸,在惨白的天光下,刺眼得让人心碎。 巨大的悲痛瞬间淹没了刚刚苏醒的恐惧。张嫂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呜咽,随即是更加撕心裂肺、却又死死压抑住的恸哭。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小小的身体,指尖却在距离一寸的地方停住,不敢落下,仿佛怕一碰,那小小的身体就会彻底化为飞灰。 绝望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 我看着张嫂崩溃的背影,再看看自己身边这个攥着我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不肯松开的男人,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沉重感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娃儿没了。张嫂的心也死了大半。门外的怪物虽然重创逃遁,但谁知道它会不会卷土重来?王婆子不知所踪…而我和江屿,一个半残,一个离死就差一口气… 这烂摊子,怎么收拾? “江屿…”我侧过头,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颊边,声音嘶哑疲惫,“…张嫂…娃儿…还有我们…怎么办?” 他攥着我手的力道似乎又紧了一分,仿佛在无声地传递一种“有我在”的讯号。但他紧闭着眼,眉头因为巨大的痛苦而紧紧锁着,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显然刚才那一下清醒和爆发,再次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量,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沉重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中——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木门开启声,极其突兀地从堂屋通往里间的破旧门板后响起! 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难道是王婆子?还是…那怪物从后面摸进来了?! 破旧的门板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 一张同样沾着灰土、布满皱纹、写满了巨大恐惧和迟疑的脸,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是王婆子! 她居然一直躲在里间?! 那双浑浊的老眼先是惊恐地扫视着堂屋的惨状——坍塌的墙、满地的血污、生死不知的江屿、崩溃恸哭的张嫂、墙角娃儿冰冷的身体…最后,目光落在了我和江屿身上,特别是看到江屿那副濒死模样和我被他死死攥住的手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后怕,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她没死?她一直躲在里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猛地冲上我的心头!刚才我们几个在外面拼死拼活,她和娃儿躲在里间?娃儿源火熄灭被怪物抓出来时,她又在哪?! “王婆子!”我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质问,“你…” “晚…晚丫头!”王婆子被我突然的喊声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门板关上,她慌忙摆手,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别…别喊!那…那东西…走了吗?真…真走了?” 她一边说,一边惊魂未定地探头看向没了门的门洞外,确认着。 看着她这副畏畏缩缩、只顾自己死活的样子,再看看墙角崩溃的张嫂和冰冷的娃儿,我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可眼下,根本不是追究的时候!江屿需要处理伤口,需要药!张嫂也需要人看着! 我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咬着牙,声音冰冷:“走了!暂时走了!王婆子,你…你家里还有没有伤药?止血的!干净的布!热水!快!” 王婆子愣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江屿胸口那恐怖的贯穿伤和我同样狼狈的样子,又看看墙角哭得几乎昏厥的张嫂,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似乎在权衡什么。 “娃儿…娃儿他…”她嗫嚅着,目光瞟向墙角。 “娃儿没了!”我厉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现在救人要紧!江屿要是死了,那东西再回来,我们谁都活不了!去拿药!快去!” 我的声音又急又厉,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儿。王婆子被我吼得浑身一颤,看着江屿那副凶戾未消、即使昏迷也带着迫人气势的脸,又看看门洞外倒塌的院墙,似乎终于被“怪物可能回来”的恐惧压倒。 “哎…哎!我…我去拿!我去拿!”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慌忙应着,缩回头去,里间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慌乱声响。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线。有药就好…有药就还有希望… 我重新低下头,看向江屿。他依旧紧紧闭着眼,攥着我手的力道却丝毫未减,仿佛那是他连接这个世界的唯一通道。惨白的脸上,眉头因为剧痛而紧锁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血污和泥浆。 “傻子…撑住…”我哽咽着,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拂开他额前被血汗浸透的碎发,露出他紧锁的眉头和挺拔却显得格外脆弱的鼻梁,“…药…药马上就来…等…等你好了…我们再算账…你捏疼我了…” 他似乎听到了。 攥着我左手的力道,极其微弱地…松了那么一丝丝。 但依旧牢牢地攥着,没有放开。 惨白的天光静静流淌,照亮了他灰败的脸,也照亮了我无名指根上,那枚被他冰冷大手死死覆盖着的、糊满血污泥浆的丑陋戒指。 戒指圈里,那点彻底黯淡的暗金色碎屑,在他掌心和我指根的夹缝中,仿佛被这紧握的力道和滚烫的体温重新焐热,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像一颗埋在无尽血泥和绝望深渊里,被强行点燃的…染血的星。 第69章 血戒燃烬 王婆子那阵叮铃哐啷的翻箱倒柜声,在死寂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瘫在冰冷泥地上,半边身子沉得像灌了铅,蚀骨的阴寒在筋骨深处盘踞,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肺管子疼。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依旧滚烫,像块烙铁死死箍在皮肉上,烫得神经一跳一跳地抽痛。戒指表面那点暗金碎屑彻底灰暗了,摸上去只剩粗糙冰冷的触感,仿佛真成了块普通的、沾了血污的烂泥圈。 江屿沉重的身体大半重量还压在我身上,冰冷,僵硬得吓人。只有那只骨节分明、沾满凝固黑红血污的大手,如同铁铸的枷锁,死死攥着我的左手,连同那枚丑陋的戒指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像是焊死在了上面,根本掰不开。 “撒手…疼…”我抽着气,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哭腔抗议。右手徒劳地去掰他冰冷的手指,却如同蚍蜉撼树,纹丝不动。这疯子,都半死不活了,力气还大得吓人。 他毫无反应。紧闭着眼,灰败的脸上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血污和泥浆,沿着鬓角往下淌。每一次微弱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生命即将燃尽的衰败气息,喷在我颈侧的皮肤上。 我的心也跟着他的呼吸,一抽一抽地疼。刚才那点凶戾清醒的光,像是耗尽了最后的灯油,又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晚丫头…药…药来了!”王婆子哆哆嗦嗦的声音响起,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情愿。她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里面装着半盆浑浊的温水,腋下夹着一卷发黄发硬的粗布,手里还捏着个油纸包,战战兢兢地从里间挪出来。眼睛始终警惕地瞟着没了门的门洞,仿佛那怪物随时会从黑暗中扑出来。 “快!”我顾不上指责她之前的躲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屿胸口那恐怖的伤口上。那地方被我用手死死捂着,可粘稠温热的血还在透过指缝,缓慢而执拗地往外渗,把他身上褴褛的布条和我半边衣襟都浸透了,暗红一片,散发着浓重的铁锈腥气。 王婆子把东西放在我身边不远处,像是怕沾上晦气,又往后缩了缩,目光扫过江屿那副惨状时,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落在了我被江屿死死攥住的、戴着戒指的左手上。她的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意外又让她极度不安的东西,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终究没敢多问。 “先…先擦擦…”她声音抖着,指了指破瓦盆里的水。 我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手,费劲地从那卷粗布上撕下相对干净的一角,浸在浑浊的温水里,拧得半干。冰凉的布巾触碰到江屿额头的瞬间,他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微弱地蹙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痛苦的呻吟。 “忍忍…”我声音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脸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和凝结的血块,一点一点擦拭着他脸上、脖颈上的血污和泥浆。冰冷的布巾擦过,露出他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还有紧抿着的、线条冷硬却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下颌。 每擦一下,心就像被针扎一下。 擦完脸和脖子,我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他胸口那最恐怖的伤口上。那根覆盖着青黑鳞片、带着倒刺的恐怖利爪残端,虽然被江屿最后爆发硬生生扯断了大半,但依旧有一截婴儿手臂粗、布满了粘稠黑色污秽和断裂骨茬的断根,深深地嵌在他左肩胛下方的血肉里!周围的皮肉翻卷着,呈现出一种被严重灼伤和侵蚀的墨黑色,边缘还在缓慢地渗出暗红的血水和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这伤口…看一眼都让人头皮发麻,腿肚子转筋。 “干净的布…多撕点…”我声音发颤,对王婆子说,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伤口,手也在不受控制地抖。怎么弄?直接拔?会不会把他最后一点心气儿也给拔没了? 王婆子哆嗦着又撕下几块粗布递过来,自己则躲得更远了些,眼神飘忽,不敢多看。 我定了定神,知道不能再拖了。血还在渗,那伤口里残留的怪物邪力和青铜门混乱力量,像跗骨之蛆,正一刻不停地侵蚀着他的生机。 “江屿…你…你撑住…”我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脸,哑声说着,更像是给自己壮胆。右手颤抖着,用一块干净的粗布,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去擦拭伤口边缘那些混合着血污和黑色粘稠物的污秽。 布巾刚一碰到那翻卷的、墨黑色的皮肉边缘—— “呃啊——!!!” 一直毫无声息的江屿,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起来!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烈痛嚎!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因为无法想象的剧痛而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濒死的疯狂!他残破的身体如同被扔进油锅的活鱼,疯狂地扭动挣扎!那只死死攥着我左手的手,力道瞬间加大到恐怖的程度,捏得我指骨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 “江屿!别动!别动!”我吓得魂飞魄散,眼泪瞬间飙了出来,右手死死按住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想控制住他,却又怕碰到伤口,整个人慌得六神无主,“忍忍!求你了!忍忍!” 巨大的痛苦让江屿短暂地脱离了昏迷的深渊,却又被更深的剧痛淹没。他双目赤红,额角、脖颈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吼,身体因为剧痛而拱起,却又无力地摔落,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那恐怖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和黑色污秽! “压住他!快压住他!”我朝着吓傻了的王婆子嘶喊。 王婆子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用她那干瘦的身体,死命压住江屿疯狂踢蹬的双腿,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造孽啊…造孽啊…” 剧烈的挣扎持续了十几秒,江屿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对抗剧痛的力气,身体猛地一僵,赤红的眼睛无力地翻白,再次彻底昏死过去。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和喉咙里压抑的、带着血沫的抽气声,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我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右手抖得不成样子,看着那伤口边缘被我擦开一点后露出的、更加狰狞的墨黑色组织和蠕动的黑色气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能停!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再次拿起一块干净的粗布,浸湿,拧干。这一次,动作更加缓慢,更加轻柔,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瓷器,擦拭着伤口周围稍微干净些的皮肤,避开那最核心的恐怖区域。 每一次布巾落下,江屿的身体都会本能地、极其微弱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但总算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彻底失控。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鬓发往下淌,滴落在泥地上。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终于,伤口周围大片的血污和泥浆被清理掉了,露出了他惨白皮肤上狰狞的伤口边缘和那截嵌入血肉的恐怖断根。那断根如同活物般,散发着阴冷粘腻的邪气,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墨黑色,还在缓慢地被侵蚀着。 “药…”我声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朝王婆子伸出手。 王婆子慌忙把那个油纸包递过来,里面是一些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草药味的粉末。“这…这是以前存的…止血的…不知道…不知道顶不顶用…”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撕开油纸,将那些黑乎乎的药粉,不要钱似的,厚厚地撒在伤口周围相对“干净”的皮肉上,避开那截断根和核心的墨黑区域。药粉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血水,发出轻微的“嗤嗤”声,江屿昏迷中的身体又是一阵痛苦的抽搐。 撒完药粉,我拿起最后几块相对大些的粗布,一层层,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撒了药粉的伤口周围,尽量避开那截断根。然后用撕成条的布条,一圈圈,极其笨拙地缠绕在他胸腹之间,试图固定住这些敷料,也起到一点压迫止血的作用。 布条缠得很厚,很粗糙,勒在他残破的身躯上,把他捆得像个人形粽子。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后背的冷汗被门洞灌进来的寒风一吹,冻得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再看江屿,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胸口那恐怖的伤口,至少被厚厚的敷料暂时覆盖住了,渗血的速度似乎…似乎减缓了那么一点点? 不知道是药粉起了作用,还是包扎的压迫起了效果。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靠着身后半塌的土墙,大口喘着粗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右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酸痛麻木,左手依旧被江屿死死攥着,无名指根被戒指烫伤的地方和被他捏得生疼的指骨,传来阵阵钻心的痛楚。 王婆子也累瘫在一旁,靠着墙根直喘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 堂屋里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墙角张嫂那断断续续、如同游丝般的抽泣。她抱着娃儿冰冷的身体,眼神涣散,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空壳。 惨白的天光又偏移了一些,从门洞斜斜照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我看着身边昏迷不醒、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江屿,再看看自己被他死死攥住、动弹不得的左手,还有无名指上那枚糊满血污、黯淡无光的丑陋戒指。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席卷而来。 怪物是暂时打跑了,可接下来呢?江屿伤成这样,能不能熬过去?那截断在他身体里的怪物残肢怎么办?张嫂怎么办?王婆子靠不住…我们身上的秘密…还有这枚诡异的戒指… 未来像门外那片倒塌的院墙一样,一片废墟,看不到半点光亮。 “戒指…丑死了…”我低下头,把脸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掉,砸在他沾满血污的皮肤上,“…等…等你好了…我们…去镇上…买…买金的…带…带大钻石的…气死你…” 他毫无反应,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 就在我绝望地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昏睡下去时—— 被他死死攥在掌心里的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紧贴着的皮肤深处,毫无征兆地,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极其霸道的灼痛! 这灼痛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指骨深处,然后瞬间爆开无数细小的、滚烫的火星!顺着无名指的经络,蛮横地向上冲撞! “呃啊!”我痛得眼前发黑,闷哼出声,身体猛地一颤! 这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消失。 但就在这剧痛爆发的刹那—— 被我右手小心护着的、江屿胸口那厚厚的敷料下方,那截深深嵌入他血肉、散发着阴冷邪气的怪物断根残端,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 江屿那只死死攥着我左手、冰冷僵硬的手掌,那紧扣着我指根的食指指尖,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 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回应。 更让我心脏骤停的是—— 他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虽然依旧没有睁开,但那细微的动作,却像是黑暗中挣扎着亮起的第一颗火星! “……晚…”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破碎得如同风中呓语般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剧痛折磨后的极度疲惫,却无比清晰地,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不是喊疼。 是在喊我的名字! 第70章 血戒燃烬,微光 “晚…” 那一声破碎到极致、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呓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摇摇欲坠的心尖上! 我浑身猛地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低头看去! 江屿依旧紧闭着眼,灰败的脸上眉头紧锁,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混合着血污和泥浆。可他那干裂乌紫的嘴唇,在刚才那一声微弱的呼唤后,极其艰难地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重复那个音节。 不是幻觉!他真的在叫我!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绝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在!在呢!江屿!我在!我在这儿!”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的嘶哑,拼命把脸贴向他冰冷的脸颊,贪婪地感受着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气,“你听见了是不是?你听见我说话了!撑住!你撑住啊!” 他那只死死攥着我左手、如同铁钳般的手掌,在我激动的呼喊下,指节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又蜷缩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 紧接着,他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再次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无边的黑暗深渊里,拼命挣扎着想要掀开沉重的帷幕! “动了!他动了!王婆子!你看他动了!”我激动得语无伦次,朝着缩在墙根的王婆子嘶喊,声音因为巨大的惊喜而劈了叉。 王婆子被我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过来,浑浊的老眼在江屿脸上和我被死死攥住的左手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他微微翕动的嘴唇和眼皮下滚动的眼球上,脸上也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真…真活过来了?这…这命也太硬了…” “药!再找点药!干净的布!水!热水!”我顾不上理会她的嘀咕,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屿身上,连声催促。刚才那简陋的包扎只是杯水车薪,他胸口那恐怖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和黑色的污秽,厚厚的粗布敷料边缘已经晕开更大片的暗红和墨色。那截深深嵌入血肉的怪物断根,像一颗恶毒的种子,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哎…哎…”王婆子似乎也被江屿这顽强的生命力惊到,又或许是“怪物随时回来”的恐惧再次占了上风,这次动作麻利了些,连滚带爬地又钻进里间。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狂喜过后是更深的紧迫感。他醒了,但只是从死亡的边缘被拽回来一丝意识,身体依旧是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崩溃的破布袋。 我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冰冷依旧,但似乎…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彻骨的、毫无生机的寒冷?指尖下,那紧锁的眉头似乎也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丝丝? “傻子…听见了就…就给我挺住…”我哽咽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他额前被冷汗浸透的碎发再次拂开,露出他痛苦紧锁的眉心,“…药…药马上就来…等你…等你好了…看我不…不收拾你…捏得我手都快断了…” 他似乎听到了后半句。 那只如同铁钳般死死攥着我左手的冰冷大手,力道极其微弱地…松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依旧牢固得如同焊死,但指骨那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总算缓解了一点点。 这细微的变化,却让我心头滚烫,眼泪流得更凶。这混蛋,都这样了,还知道松点劲儿! 就在这时,王婆子端着个豁口更小的破碗出来了,碗里装着刚烧开、还冒着微弱热气的浑浊开水,腋下又夹了一小卷更干净的粗布,手里还捏着个小小的、油腻腻的粗陶罐。 “就…就剩这点盐巴了…还有…还有半瓶烧刀子…”她把东西放下,指了指那个小陶罐和一个角落里的半瓶浑浊白酒,“…伤口…伤口太毒了…兴许…兴许管点用…” 她看着江屿胸口那墨黑色的伤口边缘和渗出的黑水,脸上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嫌恶。 盐?烧酒?消毒? 我眼睛一亮!这土法子虽然糙,但在这鬼地方,绝对是救命的东西! “快!把酒拿来!”我顾不上多想,立刻指挥。 王婆子把那半瓶浑浊的白酒递过来。我拧开那用破布塞着的瓶口,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瞬间冲了出来,带着劣质的辛辣。我用一块干净的粗布蘸了蘸那浑浊的酒液。 “江屿…忍…忍着点…”我声音发颤,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脸低声说,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右手颤抖着,将蘸了烧酒的布巾,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再次靠近他胸口伤口边缘那些相对“干净”的皮肉区域。 这一次,布巾落下,带着烧酒强烈的刺激。 “唔…!” 江屿昏迷中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闷哼!额角的青筋再次暴凸起来,紧锁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整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那只攥着我左手的手,力道瞬间又加大了几分,捏得我差点叫出来! 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彻底失控挣扎。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死死压抑着那灭顶的痛苦。 我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手抖得更厉害,却咬着牙不敢停。用蘸了烧酒的布巾,一点点、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边缘那些被侵蚀得发黑的皮肉,试图清除掉一些表面的污秽和邪气。 烧酒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黑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出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白烟。每一次擦拭,江屿的身体都会剧烈地抽搐一下,压抑的痛哼如同重锤砸在我心上。 终于,伤口边缘被烧酒擦拭过的区域,那些墨黑色的死皮似乎被强行灼掉了一层,露出了下面更加惨白、却也似乎“干净”了一点的皮肉组织,虽然依旧被邪气侵蚀着,但视觉上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盐!盐巴!”我声音嘶哑。 王婆子慌忙打开那个油腻腻的小陶罐,里面是些粗粝发黄的大粒盐。我抓了一小把,毫不犹豫地撒在刚被烧酒擦拭过的、相对“干净”的伤口边缘皮肉上! 盐粒接触被烧酒刺激过、本就翻卷敏感的皮肉—— “呃啊——!!!” 江屿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上拱起!喉咙里爆发出更加凄厉、更加不似人声的惨烈嚎叫!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因为无法想象的剧痛而缩成了针尖!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濒死的疯狂!他残破的身躯疯狂地扭动挣扎,力量大得惊人!压在他腿上的王婆子直接被掀翻在地! “江屿!!”我肝胆俱裂,疯了一样扑上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他剧烈挣扎的上半身!右手不顾一切地按住他缠满粗布的胸口!“别动!求你了!别动!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瞬间吞噬了他刚刚聚拢的一丝清醒。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被背叛般的痛苦和暴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身体每一次拱起都牵扯着那恐怖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和粘稠的黑色污秽!浓重的血腥味和盐粒烧灼皮肉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堂屋! “压住!王婆子!压住他的腿!”我嘶声力竭地吼着,眼泪糊了满脸。 王婆子连滚带爬地重新扑上来,用尽吃奶的力气压住江屿疯狂踢蹬的双腿。 这场与剧痛和死亡的搏斗持续了足足一分多钟,漫长如同一个世纪。江屿的挣扎终于因为力竭而渐渐微弱下去,赤红的眼睛无力地合上,身体重新瘫软,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喉咙里压抑的、带着血沫的呜咽。 我整个人都虚脱了,趴在江屿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泪水浸透了后背,右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麻木。 再看伤口,撒了盐的地方,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边缘甚至有些焦黑卷曲。但渗出的黑色污秽似乎…似乎真的减少了一些?那墨黑色的侵蚀区域,也似乎被强行遏制住,没有再继续明显扩大? 这土法子的酷刑,似乎真的起了点作用!至少暂时压制住了邪气的蔓延! 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让我几乎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 “哇——!” 墙角一直如同石雕般、抱着娃儿冰冷身体无声恸哭的张嫂,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母兽丧子般的尖嚎! 这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疯狂,瞬间打破了堂屋刚刚平复一点的死寂! 我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张嫂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癫狂的血丝!她死死地盯着怀里娃儿灰白的小脸,仿佛突然不认识了一般!然后,她像是疯魔了,双手猛地抓住娃儿小小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 “娃儿!娃儿你醒醒!别吓娘!你睁开眼看看娘啊!”她声音尖锐凄厉,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源火!源火呢?!我的娃儿的源火呢?!还给我!把源火还给我——!!!” 她一边嘶吼,一边疯狂地摇晃着娃儿小小的身体,那脆弱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无力地晃动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张嫂!张嫂你冷静点!娃儿已经没了!没了!”王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喊道。 “你胡说!我的娃儿没死!没死!”张嫂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恶鬼般死死瞪着王婆子,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怨毒,竟与门外那怪物有几分相似!“是你!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娃儿!把源火还给我——!” 她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猛地将娃儿冰冷的身体往地上一放,如同疯虎般朝着王婆子扑了过去!枯瘦的双手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戾,狠狠抓向王婆子的脸! “啊——!”王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后躲闪! 混乱瞬间爆发! 张嫂状若疯癫,不管不顾地扑打撕扯着王婆子,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王婆子仓皇躲避,尖叫连连。破碗被踢翻,浑浊的开水泼了一地。粗布卷被撕扯开,盐罐被撞倒,粗粝的盐粒洒得到处都是! “别打了!住手!”我急得大喊,想爬起来阻止,可身体虚脱得根本动不了,左手还被江屿死死攥着! 就在这混乱不堪、如同闹剧般的撕扯中—— 一直昏迷不醒、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江屿,身体突然极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 “噗——!” 一大口粘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更加刺鼻腥臭的污黑液体,混合着暗红的血块和破碎的内脏碎末,如同高压水枪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污秽! “嗤嗤嗤——!” 黑红的污秽喷溅在冰冷的泥地上、翻倒的破碗上、洒落的盐粒上,瞬间冒出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滚滚黑烟!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死亡、腐朽和剧毒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整个堂屋如同被投入了毒气室! “咳咳咳!”我离得最近,首当其冲,被那恶臭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瞬间涌出!扑打撕扯的张嫂和王婆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恶臭惊得瞬间停止了动作,惊恐地看向这边! 江屿在喷出这一大口污秽后,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支撑,重重地瘫软下去,再无声息。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他还没彻底咽气。 而随着这一大口污秽的喷出,他胸口那厚厚的、被血和黑水浸透的粗布敷料下方,那截深深嵌入血肉的怪物断根残端,似乎…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古老锋锐气息的金芒,极其艰难地、顽强地,从敷料的缝隙里,极其微弱地…透了出来! 那金芒,源头似乎正是那截断根被强行撕裂、嵌入他骨肉的最深处! 是戒指残留的力量?还是他体内被激发出的、源自青铜门的某种东西? 这金芒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却带着一种焚烧一切污秽的决绝意志,死死地钉在那截断根之上! 而与此同时,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被江屿死死攥在掌心、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紧贴着皮肤的地方,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共鸣的灼痛! 这灼痛仿佛在呼应他胸口那点微弱金芒! 我猛地低头,看向他胸口敷料缝隙里透出的那点微不可查的金芒,再看看自己无名指根那滚烫的戒指,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混乱的脑海—— 难道…这戒指的力量…和他体内的某种东西…正在合力…焚烧、炼化那截该死的怪物残肢?! 第71章 血烬新生 那口污黑腥臭的血块喷出来,像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恶臭瞬间灌满了破败的堂屋,浓得化不开的黑烟滚滚翻腾,带着刺鼻的腐蚀气味,呛得人眼冒金星,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张嫂和王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和毒烟般的恶臭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到最远的墙角,捂着口鼻,惊恐万状地瞪着这边,再顾不上撕扯。 “咳咳…呕…”我被那恶臭顶得胃里翻江倒海,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下的江屿,在喷出那口污秽后,彻底瘫软下去,像一袋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冰冷沉重地压着我。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几乎感觉不到,灰败的脸上只剩下死寂。 完了吗? 巨大的恐慌扼住了我的喉咙。刚才那一下,是不是把他最后一点心气儿也呕出来了? 不!不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我的左手无名指根——那枚被江屿死死攥在掌心、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紧贴着的皮肉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极其霸道的灼痛! 这灼痛感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指骨!但与之前不同,这一次的灼痛里,夹杂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共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地方,与它同频共振!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江屿胸口! 厚厚的、被污血和黑水浸透的粗布敷料下方,那截深深嵌入他血肉的怪物断根所在的位置—— 一点微弱到极致、却异常凝练的暗金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正极其艰难地、顽强地从敷料的缝隙里透出来! 那光芒锐利,古老,带着一种焚烧一切污秽的决绝意志!它死死地钉在那截断根之上! 更让我心头狂跳的是——随着这点微弱金芒的透出,那截原本如同死物般嵌在血肉里的青黑断根,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覆盖其上的粘稠黑色污秽,如同遇到了克星,在金芒的照射下,极其缓慢地、如同冰雪消融般,冒起丝丝缕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焦糊味的黑烟! 戒指的力量!和他体内某种被激发出的东西!正在合力焚烧那截该死的怪物残肢!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我绝望的脑海! “江屿!撑住!”我嘶声大喊,声音因为激动和恶臭而嘶哑变形,不顾一切地,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按在他胸口敷料上方!不是去捂伤口,而是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希望,都疯狂地灌注到那点微弱金芒所在的位置!“烧了它!给老娘烧干净它——!” 我的意念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左手无名指根那尖锐的灼痛瞬间暴涨!戒指仿佛被再次点燃,滚烫的刺痛感混合着那股冰冷的共鸣,如同电流般狠狠刺入我的神经!戒指表面那点彻底黯淡的暗金色碎屑,在这内外夹击的狂暴意念催动下,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嗡! 一股无形的、却带着恐怖高温的波动,顺着戒指与我血肉的连接,如同决堤的岩浆,轰然冲向我心口!再通过我死死按在江屿胸口的手,狠狠灌入那点微弱的金芒之中! “嗬——!” 一直毫无声息的江屿,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爆发出一种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瞪圆!瞳孔因为无法想象的剧痛而缩成了针尖,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濒死的疯狂!他残破的身体剧烈地痉挛、颤抖,如同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活鱼!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痛苦! 伴随着那深入骨髓的灼烧剧痛,他胸口敷料下方那点微弱的金芒,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猛地暴涨! 嗤——!!! 更加刺耳、更加剧烈的灼烧声猛地响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新鲜的皮肉上! 那截深深嵌入血肉的怪物断根残端,在金芒暴涨的瞬间,如同活物般疯狂地扭曲、挣扎起来!覆盖其上的青黑鳞片在金芒的灼烧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龟裂!粘稠腥臭如同万年腐油的黑色液体如同失控的喷泉,从断根和周围血肉的缝隙里疯狂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厚厚的敷料,顺着粗布条往下流淌,滴落在泥地上,发出更加剧烈的“嗤嗤”腐蚀声,冒出滚滚浓烈的、带着剧毒恶臭的黑烟! 整个堂屋瞬间变成了一个毒气弥漫的熔炉!恶臭和灼热的气息令人窒息! “啊——!”张嫂和王婆子被这恐怖景象和更浓烈的毒烟吓得魂飞魄散,发出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朝着没了门的门洞外逃去,瞬间消失在寒风呜咽的院子里! 我顾不上她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江屿胸口! 金芒熊熊燃烧!那截怪物断根在金芒的炼化下,疯狂地扭曲、收缩!坚硬的鳞片和骨茬如同脆弱的蜡油般融化、湮灭!粘稠的黑色液体被金芒的高温强行蒸发、焚烧!一股股更加精纯、却充满了暴戾毁灭气息的暗金色能量流,如同被强行剥离、炼化后的精华,顺着金芒与江屿血肉的连接,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倒灌回他那残破不堪的身体! “呃啊——!!!”江屿的嘶吼瞬间拔高到了顶点!充满了被强行注入狂暴力量的巨大痛苦!他身体痉挛的幅度大得惊人,几乎要挣脱我的压制!皮肤表面,一根根虬结的青筋如同活物般暴凸、蠕动!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滚烫的暗金色火蛇在疯狂流窜、冲撞! 这是炼化!是掠夺!是怪物残肢的力量被戒指和他体内的某种存在强行剥离、焚烧,再化作最狂暴的燃料,注入他濒临崩溃的躯壳! 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神魂俱灭的下场! “撑住!江屿!给我撑住!”我目眦欲裂,嘶声咆哮,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压住他剧烈挣扎的身体,右手掌心被那透过敷料传来的恐怖高温烫得生疼,却不敢挪开分毫!仿佛我的手掌,成了连接他和那炼化金芒的桥梁,成了他在这狂暴能量冲击下唯一的锚点! 左手无名指根的灼痛达到了顶峰!戒指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箍在指根上,那点暗金色的碎屑在金芒的呼应下,也亮起了微弱却同样滚烫的光芒!一股股冰冷的、蚀骨的阴寒力量,混合着戒指本身的古老气息,也顺着连接,疯狂地涌入我的身体,试图平衡那狂暴倒灌的能量洪流! 剧痛!撕裂!焚烧!冻结! 三股截然不同、却同样狂暴的力量在我和他之间疯狂冲撞、撕扯!我的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彻底撕碎! 但我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松手!不能断!烧干净!把他给我抢回来! 时间在巨大的痛苦和轰鸣的能量冲撞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江屿胸口那疯狂燃烧的金芒,终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那截婴儿手臂粗、覆盖着青黑鳞片的恐怖断根,在金芒的炼化下,已经缩小了足足一半!剩下的部分焦黑如炭,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再也没有一丝粘稠的黑色液体渗出,死寂地嵌在血肉里,像一块烧焦的烂木头。 喷涌的黑色污秽停止了。 令人窒息的毒烟和恶臭也在寒风的吹拂下渐渐稀薄。 堂屋里只剩下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还有我和江屿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金芒彻底熄灭。 江屿那剧烈痉挛挣扎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的皮偶,重重地瘫软下去,砸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再无声息。 只有胸口,在厚厚的、被烧灼得焦黑卷曲的敷料下方,极其艰难地…起伏着。 那起伏的幅度,微弱,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炼化…结束了?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我。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江屿缠满焦黑粗布的胸口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地抽搐、酸痛。左手无名指根那灼痛感依旧清晰,戒指滚烫,但那股狂暴的能量冲撞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火辣辣的刺痛。 “江…屿…”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没有回应。双眼紧闭,脸上、身上糊满了血污、汗水和焦黑的污迹,狼狈不堪。但那张灰败得如同死人的脸上,紧锁的眉头似乎…似乎极其微弱地舒展了一丝丝?紧抿的唇线也似乎不再绷得那么死紧? 我颤抖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极其艰难地、小心翼翼地掀开他胸口那被烧灼得焦黑卷曲、混合着血痂和黑色碳化物的敷料一角。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心脏猛地一缩! 那恐怖的贯穿伤口边缘,原本被邪气侵蚀得墨黑发亮的皮肉组织,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焦黑,像是被高温强行灼烧过一遍。翻卷的皮肉边缘卷曲着,带着焦糊的痕迹。 最核心处,那截原本深深嵌入、婴儿手臂粗的青黑断根,此刻只剩下半截焦炭!黑黢黢的,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死寂地嵌在同样焦黑的血肉里,再也没有一丝邪气渗出,仿佛真的被烧成了一块废柴! 成功了! 那截要命的怪物残肢,被强行炼化、烧毁了! 虽然伤口依旧狰狞恐怖,边缘焦黑,但至少,那不断侵蚀他生机的邪源,被拔除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剧痛!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烧…烧掉了…烧掉了傻子…”我哽咽着,语无伦次,用沾满血污泥浆的袖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泪,“…那鬼东西…没了…” 就在这时—— 被我掀开敷料一角的伤口边缘,那焦黑发硬的皮肉下方,极其微弱地…透出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温热的…粉红色? 那是新生的肉芽?! 虽然极其微弱,几乎被焦黑的死皮掩盖,但在这片象征着死亡和毁灭的焦黑之中,这一点点代表着生机的粉红,如同无边黑夜里的第一颗启明星! 我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眨眼,死死盯着那一点微弱的粉红。 就在这时! 江屿那只一直死死攥着我左手、冰冷僵硬的大手,指关节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 他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眸,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茫然,或是被剧痛淹没的疯狂。 那里面,充满了被烈火焚烧、被千刀万剐后的极致疲惫,如同被彻底掏空。但在这无边的疲惫深渊底部,却有一点微弱却异常灼亮的、如同新淬火刃尖般的寒芒,极其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脱胎换骨后的、更加纯粹的凶悍和清醒!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涣散地掠过屋顶的黑暗,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精准地,落在了我同样布满泪痕、狼狈不堪的脸上。 四目相对。 那双疲惫到极致的眼眸深处,那点新生的寒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确认。 然后,他的视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本能的轨迹,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下移动。 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焦黑泥浆、却依旧被他冰冷大手死死攥在手心的戒指上! 当他的目光锁定戒指的刹那,那双疲惫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更加浓烈、更加滚烫、几乎要将人灵魂都点燃的情绪! 那不是确认。 那是一种烙印在骨血里的、历经生死淬炼后更加蛮横、更加不容置疑的宣告! 沾满血污和焦黑痕迹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一个破碎却带着滚烫力量、如同熔岩般沉重灼热的气音,重重地砸在我的耳膜上,烫进我的灵魂深处: “…我的。” 第72章 血烬微光 那个滚烫的“我的”,像块烧红的炭,重重砸进我耳朵里,烫得心尖都在抖。 我忘了哭,也忘了骂,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他。 江屿的眼睛半睁着,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铁秤砣,里面布满了蛛网似的红血丝,浑浊得像是蒙了层脏玻璃。可就在那浑浊深处,一点子光,又冷又亮,跟刚淬过火的刀尖似的,死死钉在我脸上。那眼神,哪儿像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倒像是守着自家地盘的饿狼,累得只剩一口气了,可谁要敢碰他圈里的东西,照样能扑上来咬断你的脖子。 他的视线,慢得磨人,又沉得吓人,从我糊满泪泥的脸上,一寸寸往下挪,最后,死死焊在了我的左手上——焊在了那根被他铁钳似的大手攥得死紧、指根上箍着那枚糊满血污泥浆、丑得掉渣的戒指上。 “……丑。” 一个沙哑得像是砂轮磨铁皮的气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疲惫,从他干裂乌紫的嘴唇缝里挤出来。气若游丝,偏偏砸得我心头一颤。 “丑…丑你也得认!”我鼻子一酸,声音抖得不成调,眼泪又下来了,砸在他手背上,“是…是你自己捏的…赖…赖不掉…” 他像是压根没听见,或者说听见了也懒得搭理。那只攥着我左手的大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冰得像块石头,可偏偏又烫得吓人,那力道,像是要把戒指连着我这根指头,一起捏碎了揉进他骨头缝里。 就在这时,他那胸口,被厚厚焦黑敷料裹着的恐怖伤处,突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极其艰难地搏动! 紧接着,他那只攥着我的大手,食指指尖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 我浑身汗毛瞬间炸起!不是疼,是惊!是狂喜! “江屿!你…你醒了是不是?你听见了?”我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的嘶哑,拼命把脸凑近他冰冷的脸颊,想从那片死寂的灰败里再抠出一点活气儿,“撑住!你给我撑住!那鬼东西烧掉了!烧掉了你听见没?!” 他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又滚动了一下! 像是一块沉在万丈淤泥底下的顽石,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撬动了一丝缝隙! “药…王婆子!水!干净的布!”我猛地扭头,朝着空荡荡、只剩下满地狼藉的堂屋嘶喊,声音因为巨大的激动而劈叉,“他动了!他真动了!” 喊声在破败的堂屋里回荡,撞在塌了一半的土墙上,又弹回来,带着点凄凉的尾音。没人应。 王婆子和张嫂早跑没影了,只剩下门外呜咽的寒风,卷着倒塌院墙的土腥气,冷飕飕地灌进来。 心一下子沉了半截。但看着江屿胸口那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起伏,还有他指间那一点细微的回应,一股狠劲儿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没人帮?那就自己来! 我咬着牙,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撑着冰冷泥泞的地面,一点一点,把自己从他沉重的身体下挪出来。半边麻痹的身体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蚀骨的阴寒还在骨头缝里盘踞,每一次动作都疼得我眼前发黑。 好不容易挪开,顾不上喘匀气,我立刻扑向王婆子之前丢下的东西。 豁了口的破碗里,浑浊的开水早就凉透了,上面还飘着灰。那卷粗布被撕扯得乱七八糟,沾满了泥污。只有那个油腻腻的小粗陶罐还完好,里面是粗粝发黄的盐粒。角落里,那半瓶浑浊的劣质烧刀子还在。 有总比没有强! 我抓起破碗,把凉透的浑水泼掉,又撕下相对干净的一块粗布,蘸了点烧酒。刺鼻的劣质酒精味冲得人脑仁疼。 回到江屿身边,他依旧无声无息,只有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命。我深吸一口气,右手抖得厉害,将蘸了烧酒的布巾,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再次靠近他胸口敷料边缘那些相对“干净”的皮肉区域。 布巾落下,带着酒精强烈的刺激。 “唔…” 江屿昏迷中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痛苦闷哼!额角的青筋瞬间绷紧,紧锁的眉头拧成了死疙瘩,整张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 那只死死攥着我左手的手,力道瞬间又加大了几分!指骨被捏得咯咯作响,剧痛钻心! “忍忍…忍忍就好…”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停。用蘸了烧酒的布巾,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擦拭着敷料边缘被血污和焦黑糊住的地方,还有他脸上、脖颈上凝结的污垢。 每一次擦拭,他身体都会本能地抽搐一下,压抑的痛哼像钝刀子割肉。冷汗混着血污,从我额角滚落。 终于,把能擦的地方都勉强清理了一遍。伤口核心那恐怖的焦黑区域,我碰都不敢碰。 “盐…”我抓起粗陶罐,倒出些粗粝发黄的盐粒在掌心。看着江屿惨白的脸,心一横,牙一咬,将盐粒小心翼翼地撒在刚才被烧酒擦拭过、相对“干净”的伤口边缘皮肉上! 盐粒接触被酒精刺激过、本就敏感的皮肉—— “呃——!” 江屿的身体如同被电击!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爆发出更加凄厉、更加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缩成了针尖,里面全是血丝和濒死的疯狂!残破的身躯疯狂地扭动挣扎! “江屿!!”我肝胆俱裂,疯了一样扑上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他!“别动!求你了!就一下!就一下!”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刚刚撬开一丝缝隙的意识再次淹没。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被凌迟般的痛苦和暴怒,身体每一次拱起都牵扯着那恐怖的伤口!焦黑的敷料边缘瞬间被渗出的暗红和丝丝黑水浸透! 酷刑般的挣扎持续了十几秒,他终于力竭,赤红的眼睛无力地翻白,再次彻底昏死过去,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喉咙里压抑的、带着血沫的呜咽。 我瘫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像小溪一样往下淌,右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再看伤口边缘,撒了盐的地方,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甚至有些焦黑卷曲,但渗出的黑水似乎…似乎真的少了一点点? 这遭天杀的土法子,总算没白遭罪! 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让我几乎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呛咳声,猛地从江屿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紧闭的眼皮剧烈颤抖着,整个残破的身体随着剧烈的咳嗽疯狂地痉挛!那只攥着我左手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江屿!”我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去扶他的头,怕他被自己的血呛死! “噗——!” 一大口粘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比之前更加刺鼻腥臭的污黑血块,混合着暗红的血丝和破碎的内脏碎末,如同高压水枪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嗤嗤嗤——!” 黑红的污秽喷溅在冰冷的泥地上、翻倒的破碗碎片上,瞬间冒出更加浓烈、带着剧毒恶臭的滚滚黑烟!那股子混合了死亡、腐朽和强酸般的恶臭,瞬间冲垮了我刚刚压下去的呕吐感! “呕——!”我再也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扭头就吐,吐出来的全是酸水,烧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江屿在喷出这一大口污秽后,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支撑,重重地瘫倒下去,再无声息。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的起伏,证明他还没彻底咽气。 而随着这口污秽的喷出,他胸口那厚厚的、被血和焦黑糊住的敷料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古老锋锐气息的金芒,极其艰难地、顽强地,从敷料边缘的缝隙里,极其微弱地…透了出来! 那金芒,源头似乎正是之前怪物断根被焚烧炼化的最深处! 戒指残留的力量?还是他体内被强行唤醒的、源自青铜门的某种东西? 这金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焚烧一切污秽后残留的余温,死死地钉在伤口深处! 与此同时,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被江屿死死攥在掌心、滚烫刺痛的戒指,紧贴着皮肤的地方,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却又带着奇异冰冷共鸣的灼痛! 这灼痛仿佛在呼应他胸口那点微不可查的金芒余烬! 我猛地低头,看向他胸口敷料缝隙里透出的那点微弱到极致的光芒,再看看自己无名指根那滚烫的戒指,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混乱的脑海—— 那截断根烧是烧掉了,可这伤口深处…还有东西没干净?戒指和他体内的东西…还在烧?! 念头刚起—— 江屿那只死死攥着我的大手,指关节极其微弱地…又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滚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眸,极其艰难地……再一次掀开了一条缝隙! 这一次,那眼底深处新生的寒芒,似乎比之前…更凝聚了一丝丝? 沾满血污和焦黑痕迹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一个破碎却带着滚烫执念的气音,如同烧红的石子,再次砸进我的耳朵: “…戒…指…” 第73章 血烬生芽 “咳…咳咳咳…”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呛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硬生生掏出来,砸在死寂的堂屋里,听得人心肝脾肺肾都跟着揪成了一团。 江屿的身子跟着这不要命的咳嗽,筛糠似的抖,跟条扔在滚油锅里挣命的鱼没啥两样。那只铁钳子似的、死死攥着我左手的手,劲儿大得邪乎,指骨被捏得嘎嘣响,钻心的疼直冲天灵盖。 “江屿!别咳了!喘气!喘气啊!”我魂儿都快吓飞了,手忙脚乱地去托他那颗死沉死沉的脑袋,生怕他被自己喉咙里那口老血给活活憋死。 “噗——!” 一大口黑黢黢、粘得跟沥青似的玩意儿,混着暗红的血丝子和不知道是啥的碎渣子,跟高压水枪似的,从他嘴里狂喷出来! “嗤嗤嗤——!” 那黑红腥臭的玩意儿溅到冰冷的泥地上、旁边豁了口的破碗碴子上,立马腾起一股子更冲、更毒的黑烟!那味儿,像是烂了八百年的臭鱼烂虾混着强酸,一股脑塞进你鼻孔里,顶得人脑浆子都要炸开! “呕——!”我再也绷不住了,胃里翻江倒海,扭头就哇哇大吐,吐出来的全是黄胆水,烧得嗓子眼火辣辣地疼。 江屿喷完这口老血,身子猛地一软,像被抽了筋扒了骨的死蛇,重重地瘫回地上,彻底没了动静。只有心口那儿,还跟拉破风箱似的,极其微弱地一起一伏,证明这口气儿还没彻底咽下去。 可就在他瘫下去的当口,他胸口那裹得跟焦炭粽子似的粗布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我眼皮子一跳,顾不上擦嘴边的酸水,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哆嗦着手就去掀那裹得死紧的敷料。 手指头刚碰到那焦黑卷曲、硬邦邦的粗布边儿—— 嗡! 一股子极其微弱、却烫得吓人的热乎气儿,猛地从那焦黑的布缝里透了出来!像寒冬腊月里突然摸到块刚出灶膛的烤红薯皮! 更邪门的是,我左手无名指根上,那枚被他攥得死紧、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就跟通了电似的,猛地一哆嗦!一股子尖锐又滚烫的刺痛,跟烧红的针似的,狠狠扎进了指头骨头缝里! 这痛,跟刚才戒指引动金芒炼化那怪物爪子时的感觉还不一样。那时候是狂暴,是烧穿一切的狠劲儿。这会儿,这股子烫里,透着一股子…一股子像是从冻土底下硬生生拱出来的、不管不顾的生猛劲儿!莽得很! “江屿!”我嗓子眼发紧,声音劈了叉,也顾不上那刺痛了,手指头抠着那焦黑硬结的粗布边儿,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指甲盖都快掀翻了,才把那死死黏在伤口上的敷料,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小角。 一股子混合了焦糊、血腥、还有某种奇异草木灰烬般的复杂气味,猛地冲了出来。 目光死死钉在那掀开的缝隙里—— 那恐怖的贯穿伤口,边缘一圈皮肉焦黑卷曲,像被野火燎过的老树皮。最吓人的是伤口正当中,那截原本深深扎进去、婴儿胳膊粗的青黑怪物断爪,现在只剩下半截黢黑的焦炭棍子!布满了蛛网似的裂纹,死气沉沉地嵌在同样焦黑发硬的血肉里,再也没了一丝活气儿,真成了块烧透了的烂木头桩子。 成了!那要命的玩意儿,真被烧透了! 可我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那焦炭断爪的根儿上! 就在那焦炭和周围焦黑死肉的交界处,一点子极其微弱的、粉嫩嫩的肉芽,正极其艰难地、无比顽强地……从焦黑的死皮底下,一点一点地拱了出来! 那点粉嫩,在周围一片象征着死亡和毁灭的焦黑里,脆弱得像早春刚顶开冻土的第一片草芽子,却又带着一种能刺破一切黑暗的生命蛮力!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点粉嫩肉芽的尖尖儿上,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缠绕着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暗金色! 那金色极淡,像熔化的金子被强行拉成了丝线,微弱地闪烁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锋锐气息,死死地缠绕、保护着那点新生的脆弱! 这…这是戒指烧掉那怪物爪子后,残留的力量?还是江屿这疯子身体里,被逼到绝境后自己长出来的东西?! 就在我盯着那点缠绕着金丝的粉嫩肉芽,脑子嗡嗡作响的当口—— “呃…” 一直死寂无声的江屿,喉咙里突然挤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门轴转动般的痛苦呻吟! 紧接着! 他那死死攥着我左手、冰冷僵硬得如同铁铸的大手,指关节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动了一下! 然后,是食指指尖! 那根沾满血污泥浆、冰冷粗糙的指尖,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极其缓慢地……摸索着,碰到了我无名指根上那枚糊满污秽的戒指! 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力道,在戒指粗糙冰冷的表面上,极其缓慢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那根食指,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勾了勾,指尖更紧地……扣住了戒指圈的内侧,死死地勾住了它。 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浮木。 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我的。 “……丑。”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疲惫,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用命换来的、近乎虚弱的执拗。 “丑…丑你也得认!”我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声音抖得不成调,“是你…是你自己捏的…赖…赖不掉…” 他似乎听懂了这后半句。 那只勾住戒指的手指,指节极其微弱地……又蜷缩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 而随着他指尖这细微的动作,他胸口那恐怖的伤口深处,那点缠绕着暗金丝线的粉嫩肉芽,似乎……似乎极其微弱地……又向上拱了一丁点儿? 那丝缠绕其上的暗金色,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丝丝! 戒指…他…还有那伤口里新长出来的玩意儿…它们之间…在呼应?! 这个念头像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子里所有的混沌和绝望! “晚…晚丫头…”一个虚弱又带着巨大恐惧的声音,哆哆嗦嗦地从没了门的门洞外飘了进来。 我猛地扭头。 是王婆子。 她扒着门框,只探出半个脑袋,脸上糊满了泥灰和泪痕,浑浊的老眼惊恐地扫视着堂屋里的惨状,最后落在我和江屿身上,特别是看到江屿胸口被我掀开一角的焦黑伤口和那点粉嫩肉芽时,她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又极度恐怖的东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张嫂没跟着回来,估计是彻底吓破了胆,跑远了。 “药…还有没有药?干净的布!水!热水!”我顾不上她的惊恐,嘶声问道,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劈叉。江屿这伤口虽然那怪物爪子烧没了,邪气也拔了,可这刚长出来的肉芽太嫩了,必须护着!还有他身体里不知道排没排干净的毒! “有…有…”王婆子被我吼得浑身一哆嗦,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江屿的伤口,慌忙应着,“我…我这就去烧水…找…找找还有没有草药根子…” 她一边说,一边像避瘟神似的,贴着墙根飞快地溜进了里间,传来一阵慌乱的翻找声。 我重新低下头,看向江屿。他依旧闭着眼,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那只勾着我戒指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传递着一股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力道。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似乎…似乎比之前更平稳了一点点? 惨白的天光又亮了些,从门洞斜斜照进来,落在他惨白灰败的脸上,也落在我无名指根上那枚糊满血污、焦黑泥浆、却被他冰冷手指死死勾住的丑陋戒指上。 戒指圈里,那点彻底黯淡的暗金色碎屑,在他指根和我皮肤的夹缝中,仿佛被这新生的肉芽和紧握的力道重新唤醒,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像一颗埋在无边血泥和死亡焦土里,被强行点燃的…染血的星。 第74章 血烬炊烟 堂屋里那股子焦糊混着血腥的味儿还没散干净,冷风打着旋儿从没了门板的门洞往里灌,刮得人后脊梁骨都发凉。 王婆子缩在里间门口,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冒着点稀薄的热气,飘着几片蔫了吧唧、看不出是啥的草叶子。她那双浑浊的老眼,跟受惊的耗子似的,一会儿瞟瞟地上跟个破口袋似的江屿,一会儿又飞快地缩回去,只敢盯着自己脚底下那点泥地。 “晚…晚丫头…水…水烧温了…”她声音抖得厉害,带着点哭腔,“还…还翻出来点陈年的老艾草根…煮…煮了点水…兴许…兴许能拔拔毒气…” 我撑着发麻发沉的半边身子,挪过去接碗。碗沿滚烫,粗糙的陶面硌着手心。那点浑浊微黄的汤水,散发着一股子陈旧干草和泥土混合的怪味。 “谢了。”嗓子眼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没工夫计较这玩意儿顶不顶用,有口热的,能擦擦他身上的污血汗泥,比啥都强。 我端着碗,挪回江屿身边。他还瘫在那儿,一动不动,胸口缠着的焦黑粗布随着微弱的呼吸极其艰难地起伏,像破败风箱最后那点苟延残喘。脸上糊的血污泥浆被我用烧酒勉强擦掉些,露出底下惨白如纸的底色,嘴唇干裂乌紫,嘴角凝固着黑红的污迹。只有那只骨节分明、沾满脏污的手,还死死攥着我的左手,指根上那枚丑戒指被他冰冷的手指头勾着、扣着,成了连接他这缕残魂和这破败人世的唯一锚点。 我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粗布边角,蘸了温热的艾草水。水汽混着草腥味,熏得人眼睛发涩。右手抖得厉害,布巾悬在他额头上方,半天没敢落下。 他这副模样,碰一下都怕把他最后那点气儿给碰散了。 “傻子…”我吸了吸鼻子,把哽在喉咙口的酸涩硬咽下去,布巾极其小心地、几乎是悬空地拂过他紧锁的眉头。冰凉的布巾擦掉一点凝结的汗渍,露出他挺拔却毫无生气的鼻梁。布巾往下,擦过他紧闭的眼睑,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血珠和灰土。 每一次极其轻微的触碰,他身体都会本能地、极其微弱地抽搐一下。那只攥着我左手的手指,也跟着极其细微地蜷缩一下,像是在回应。 “疼…也…也得受着…”我咬着牙,声音抖得不成调,蘸了水的布巾继续往下,极其笨拙地擦拭他脖颈上凝固的血痂和污垢。温热的湿意化开那些干硬的血块,露出底下同样惨白、布着几道细小刮痕的皮肤。 擦到胸口那裹得跟焦炭似的伤口附近时,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那地方碰都不敢碰,只能绕着圈,清理边缘稍微干净点的皮肉。布巾擦过的地方,留下湿漉漉的水痕,又被寒风一吹,迅速变得冰凉。 王婆子缩在门口,看着我这笨手笨脚的动作,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剩下眼神里那点复杂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怜悯个屁!我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把脏污和眼泪蹭在粗布袖口上。这老东西,躲得倒快。 擦完脸和脖子,那碗艾草水也凉透了。我把破碗搁一边,重新坐下,靠着身后冰凉的半截土墙。巨大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蚀骨的阴寒在左半边身子的骨头缝里钻,又麻又痛。右臂因为刚才的动作酸痛得抬不起来。 堂屋里只剩下寒风呜咽,还有我和江屿微弱到几乎重叠的呼吸声。墙角,娃儿小小的、冰冷的身体依旧蜷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炼狱。张嫂跑没影了,也不知道是彻底疯了,还是躲到哪个角落舔舐心碎的伤口。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无声无息地再次缠绕上来。怪物跑了,可这烂摊子怎么收拾?江屿能不能熬过今晚?明天怎么办?吃什么?拿什么给他治伤? 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粗盐粒,翻倒的破碗,还有那个油腻腻的、装着最后一点粗盐的陶罐…一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我打了个激灵。 没钱了。 之前摆摊攒的那点辛苦钱,全填了王婆子那个无底洞。现在,兜比脸还干净。 一股巨大的恐慌,比面对怪物时更甚,猛地攫住了心脏!没钱,在这鬼地方,跟等死没区别!江屿需要药!需要吃的!需要干净的水和布! 我猛地扭头,看向门洞外。 惨白的天光已经变成了铅灰色,深秋的傍晚,寒意刺骨。倒塌的院墙外,隐约能看到远处村子稀稀落落的屋顶,还有几缕灰白的炊烟,在寒风里歪歪扭扭地飘着。 炊烟…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缕代表着“活着”的烟柱上。 摆摊。 回去摆摊!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只有赚到钱,才能活下去!才能给他买药! 可…怎么回去?江屿这样,离了我,他连口水都喝不上。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王婆子靠得住吗?万一那怪物杀个回马枪… 我低头,看向自己左手。那枚糊满血污泥浆的戒指,被他冰冷的手指死死勾着、扣着。无名指根被戒指烫伤的地方,依旧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还有他胸口那恐怖的伤处…那点缠绕着暗金丝线、极其顽强拱出来的粉嫩肉芽… 戒指…肉芽…它们之间那点微弱的呼应…能护住他吗? 赌一把!必须赌一把! “王婆子!”我猛地扭头,声音因为急迫而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儿。 王婆子被我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破碗摔了。“哎…哎!” “看着他!”我指着地上无声无息的江屿,眼睛死死盯着她,“我去弄吃的!弄药!在我回来之前,你给我守着他!他要是有半点闪失…”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娃儿冰冷的身体,又落回王婆子惊恐的脸上,没说后半句,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她懂。 王婆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看江屿那副凶戾未消、即使昏迷也带着迫人煞气的脸,又看看门外寒风呜咽的废墟,最后目光落在我那沾满血污、却透着股豁出去狠劲的脸上,终究是恐惧压倒了其他念头。 “我…我看着…我看着…”她慌忙点头,像是生怕我反悔,“晚丫头你…你快去快回…”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她。用还能动的右手,极其艰难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去掰江屿那只死死攥着我左手的大手。 他攥得死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像焊死在了上面。我咬着牙,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他的手指掰开。 当最后一根冰冷的手指终于离开我无名指根的戒指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落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他毫无反应,依旧死寂。 我猛地收回左手,无名指根那火辣辣的刺痛感异常清晰,戒指冰冷的触感硌着皮肉。我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他灰败的脸和胸口那焦黑的伤口,一咬牙,撑着发麻发沉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半边身子麻痹,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走到门洞口,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回头看了一眼。 王婆子缩在江屿几步远的地方,抱着胳膊,惊恐又警惕地盯着门外,不敢靠近。 江屿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尊被遗弃的、破碎的石像。 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不能回头。回头就是一起等死。 我猛地转过身,迎着刺骨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倒塌院墙的碎砖烂瓦,朝着村口的方向,踉跄着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寒风卷着枯叶和尘土,打在脸上生疼。身上那件单薄的旧棉袄早就被血污、汗水和泥浆浸透,又冷又硬地裹在身上,根本挡不住深秋的寒意。左半边身子又麻又沉,像是挂了半扇冻猪肉,全靠一股狠劲儿拖着往前走。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镇子!回我的摊子! 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跤,手掌和膝盖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擦得生疼。终于,远远看到了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再往前,就是通往镇子的黄土路。 天已经擦黑了,镇子入口那片熟悉的空地也冷清下来,只有零星几个收摊晚的,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我的那个小破摊位还在老地方,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折叠桌,一个蒙着塑料布的破旧铁皮桶,孤零零地杵在寒风里。 “哟!这不是晚妹子吗?”旁边卖烤红薯的老孙头正推着他的铁皮炉子准备走,看见我狼狈不堪、满身血污泥泞地晃过来,惊得差点把炉子推翻了,眼珠子瞪得溜圆,“你…你这是咋了?掉沟里了?还是…遇上劫道的了?”他眼神在我身上那明显不是摔跤能弄出来的大片暗红污渍上扫过,带着惊疑不定。 我没力气解释,喉咙干得冒烟,只朝他摆了摆手,一屁股瘫坐在自己摊位旁边冰冷的地上,靠着那破铁皮桶,大口喘着粗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哎哟喂!你这…你这得赶紧去卫生所看看啊!”老孙头放下炉子,凑过来想扶我。 “没…没事…”我喘匀一口气,声音嘶哑得厉害,“孙…孙伯…帮…帮我把炉子…炉子点起来…” “点炉子?你都这样了还摆啥摊啊!”老孙头急得直跺脚。 “点…点起来!”我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那股子豁出命去的狠劲儿,让老孙头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转身去帮我捣鼓那个积了层灰的旧煤球炉子。火星子噼啪响,呛人的煤烟味混着寒气弥漫开来。 我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浑身的剧痛和左半边的麻木,掀开蒙着铁皮桶的塑料布。里面是半桶凝固发白的猪油,还有一小袋发硬的面粉。幸好走之前用塑料布蒙得严实,没落太多灰。 和面,揉面。冰冷的猪油冻得手指头生疼,僵硬的面粉疙瘩需要更大的力气去揉开。左臂使不上劲,全靠右手死命地揉、按、揣。汗水混着脸上的泥污往下淌,滴进面盆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炸油条!炸得多多的!卖钱! 老孙头帮我把炉火烧旺了。油锅架上去,凝固的猪油在锅底慢慢化开,冒出青烟。 我抓起一团发硬的面,扯开,拉长,用沾着油污的筷子在中间压一下,然后双手捏着两端,看准油温,手腕一抖,利落地滑进翻滚的油锅里! “滋啦——!” 滚油瞬间包裹住白色的面胚,发出欢快的爆响!金黄的油花翻滚跳跃,浓郁的、带着猪油特有荤香的焦香味,如同久旱甘霖,猛地在这片被血腥和死亡笼罩的记忆里,撕开了一道滚烫的、充满烟火气的口子! 这熟悉的香气,这滚油沸腾的声音,这手上揉捏面团的触感…像一道温暖而坚韧的绳索,猛地将我从那噩梦般的深渊边缘,一点点、一点点地拽了回来! 我麻木的神经似乎被这滚烫的油香和手上的动作激活了,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一根根金黄油亮的油条在油锅里膨胀、翻滚,被我用长筷子夹起,沥着油,丢进旁边垫着厚厚草纸的竹筐里。 香气弥漫开来,在这寒冷昏暗的傍晚,显得格外诱人。 “哟!晚妹子出摊啦?”一个熟客裹着厚棉袄路过,被香气吸引,凑了过来,“嚯!今天这油条炸得金…哎哟我的娘!”他话没说完,借着炉火的光看清了我满身血污泥泞、脸上还带着擦伤的模样,吓得往后一跳,“你…你这是跟人干仗去了?” 我没抬头,把新炸好的一根油条夹进筐里,声音嘶哑却异常平稳:“刚摔了一跤,不碍事。要几根?老价钱。” 那熟客惊疑不定地看看油条,又看看我,最终还是抵不过那金黄酥脆的诱惑,犹豫着说:“那…那来两根吧。” “好嘞。”我麻利地用草纸包好两根滚烫的油条递过去,接过那几张带着体温的毛票。粗糙的纸币捏在手里,那真实的触感,像一针强心剂,狠狠扎进了我濒临枯竭的心脏! 有钱了! 第一笔钱! 我死死攥着那几张毛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油锅里滚油还在滋滋作响,金黄的油条在油浪里翻滚,浓郁的香气混着煤烟味和寒气,包裹着我。 眼眶突然热得厉害。 我猛地低下头,假装去拨弄炉子里的煤球,把那股汹涌的酸涩狠狠压了回去。 不能哭。 油条还得炸。 钱,还得赚。 家里,还有个等着药、等着命的傻子。 “滋啦——!” 又一根白生生的面胚子滑进翻滚的金黄油浪里,瞬间被沸腾的油花包裹,欢快地膨胀、翻滚,发出诱人的爆响。浓郁的、带着猪油特有荤香的焦香味儿,混着呛人的煤烟味和深秋的寒气,在这片昏暗冷清的镇口空地上霸道地弥漫开来。 这味儿,钻进鼻孔,烫在心尖上。 我麻木的神经像是被这滚烫的油香和手上不停歇的动作硬生生拽活了。右胳膊酸得快要抬不起来,左半边身子又沉又麻,像灌了半桶冰碴子,可揉面、扯条、下锅、翻面、夹起…这一套活儿像是刻进了骨头里,根本不用脑子想,手指头自己就知道该往哪儿使劲。 汗水混着脸上干掉的泥浆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也懒得擦。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跟打桩似的咚咚响:炸!多炸一根!多卖一根钱! “晚妹子,你这…真没事?”老孙头推着他那冒着热气的烤红薯炉子还没走,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他那炉子里的炭火红光映着我脸上没擦净的血道子和泥印子,还有身上那件糊得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眼神里又是担忧又是害怕,“要不…要不我帮你看着摊儿,你先去卫生所包一下?这钱…钱啥时候不能赚啊…” “没事,孙伯。”我头也没抬,声音嘶哑,手上动作不停,又一根油亮酥脆的油条被长筷子夹起,沥着油,“蹭破点皮,看着吓人。家里…家里还等着米下锅呢。” 油锅里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猪油荤腥的暖意,竟奇异地压下了些蚀骨的阴寒。我把那根刚出锅、烫手的油条丢进旁边垫着厚厚草纸的竹筐里,金黄油亮的堆头又高了一点。 老孙头张了张嘴,看着我这副油盐不进、埋头苦干的架势,终究是叹了口气,没再劝。他佝偻着背,把自己炉子里最后两个烤得流糖蜜的大红薯用草纸包好,没吭声,悄悄地塞进了我装面粉的破布袋子里,然后推着他的铁皮炉子,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融进了镇子深处渐浓的暮色里。 炉火的光暗了些,冷风卷着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老板,来三根油条!”一个裹着厚棉袄的中年男人缩着脖子过来,鼻子抽了抽,被香气勾住了脚。 “好嘞!”我立刻应声,声音里带上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麻利地扯面、拉条、下锅。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油锅里又是一阵欢快的滋啦声。 那男人借着炉火的光,也看清了我这身吓人的行头,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没多问,只是搓着手在旁边等。 三根油条炸好,包进草纸,递过去。接过几张带着体温、皱巴巴的毛票,粗糙的纸币捏在指间,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分量,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都在抖。 又…又有钱了! 我死死攥着那几张票子,指关节捏得发白,迅速塞进棉袄内袋里,紧贴着胸口。冰冷的纸币贴着皮肤,那点微弱的凉意,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踏实感。 不能停! 我抓起冰冷的猪油块,狠狠剜下一大坨,丢进快见底的油锅里。凝固的油脂在滚烫的锅底滋滋融化,油面重新泛起细密的油花。和面盆里剩下的面粉不多了,我咬着牙,把最后一点都倒进去,兑上冰冷的井水,右手死命地揣、揉。左臂的麻木感似乎被这拼命的动作驱散了些,也跟着使上一点力,把僵硬的面团揉开、揉软。 天色彻底黑透了。镇口这片空地,除了我这孤零零冒着油烟和火光的摊子,再没别人。寒风呜咽着穿过空荡荡的街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发出瘆人的哨音。 煤球炉子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着我沾满油污和黑灰的脸,也映着锅里翻滚的金黄油条。那滚油的沸腾声,面胚入锅的滋啦声,成了这死寂寒夜里唯一的、充满生机的喧嚣。我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头人,重复着揉面、扯条、下锅、翻面、夹起的动作。汗水浸透了里衣,又被寒风一吹,贴在背上,冷得人直打哆嗦。 脑子里只剩下两个画面在疯狂切换: 一个是江屿躺在冰冷泥地上,胸口裹着焦黑粗布,无声无息,只有微弱起伏的模样。 一个是竹筐里,一根根堆叠起来的、金黄酥脆的油条。 油条就是钱。 钱就是药。 药就是命。 筐里的油条堆得快满了。最后一点面也炸完了。锅里的油也浑浊发黑,翻滚的气泡都变得有气无力。 我停下动作,撑着油腻腻的折叠桌边沿,大口喘着粗气。冷风灌进喉咙,呛得一阵咳嗽。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半边身子又沉又麻,像是要脱离身体掉下去。 顾不上收拾狼藉的摊子。我把那大半筐还冒着热气的油条,用旁边干净的塑料布整个儿盖好,捆紧。又把老孙头塞给我的两个烤红薯揣进怀里,还带着炉火的余温。最后,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零碎——那半袋粗盐,那个油腻腻的盐罐子,还有王婆子那点破草药根子熬的水早就凉透的破碗…心一横,把盐罐子和破碗都塞进了装猪油的铁皮桶里。 做完这一切,我猛地弯腰,用还能使上劲的右肩,扛起那沉甸甸的油条筐!左臂死死揽着冰冷的铁皮桶! “呃…”巨大的重量压下来,肩膀的骨头缝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前一阵发黑,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咬紧牙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硬生生挺住!拖着半边麻痹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子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浓墨般的夜色里。 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肩上的油条筐死沉死沉,铁皮桶硌着腰侧,冰得人打颤。怀里那两个烤红薯散发的微弱暖意,成了这无边寒夜里唯一的慰藉。 土路坑坑洼洼,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左腿像是灌满了铅,又麻又沉,全靠一股狠劲儿拖着往前走。汗水浸透了后背,又被寒风迅速吹干,带走仅存的热量,冻得人牙齿都在打颤。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快!快回去!他还在等着! 不知摔了多少跤。油条筐重重砸在地上,又挣扎着扛起来。膝盖在冰冷的碎石地上磕得生疼,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的。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走。 远处,王婆子家那塌了院墙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终于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残破的巨兽。 院门洞开,像个咧着大嘴的黑窟窿。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死寂得吓人。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江屿!”我嘶声喊着,声音在寒风里破碎不堪,踉跄着冲进院子。 堂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惨淡的月光从没了门板的门洞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冰冷的白霜。借着这点微光,我惊恐地看到—— 江屿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胸口缠着的焦黑粗布在月光下泛着死寂的光。而王婆子,根本没守在旁边!她蜷缩在最里侧的墙角,抱着脑袋,像只受惊的鹌鹑,身体筛糠似的抖。 “王婆子!”我怒火瞬间冲顶,声音都变了调,“我让你看着他!” 王婆子被我突然的吼声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惊恐的泪水,指着门洞外院墙倒塌的黑暗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动…动了…外面…外面有动静…像…像爪子刮墙…我…我怕…怕它回来…” 恐惧像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我的怒火。那怪物…真的杀回马枪了?!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放下肩上的油条筐和怀里的铁皮桶,发出沉闷的响声。顾不上其他,疯了一样扑到江屿身边! “江屿!江屿!”我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流。 还在!还在喘气!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交织!我猛地扭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门洞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侧耳倾听。 寒风呜咽着刮过断墙残壁,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似乎…似乎并没有爪子刮墙的异响? “是…是风!是风刮的!”王婆子缩在墙角,带着哭腔辩解,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自我安慰。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线,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管是不是风,这地方绝不能久留! “起来!帮忙!”我厉声对王婆子喝道,声音不容置疑。 王婆子被我吼得又是一哆嗦,看着我这副浑身浴血(污)、状若疯魔的样子,终究是恐惧占了上风,连滚带爬地过来。 我迅速解开盖着油条筐的塑料布,浓郁的油香瞬间在冰冷的堂屋里弥漫开来。这熟悉的味道,让我麻木的神经似乎又活络了一分。 “把这些油条收好!”我把油条筐推给她,自己则飞快地打开铁皮桶,拿出那个油腻腻的粗盐罐子和破碗。 顾不上许多,我重新撕下干净的粗布条,蘸了凉透的井水(王婆子之前烧的开水早没了),极其小心地擦拭江屿脸上新渗出的冷汗和污迹。又蘸了点粗盐,咬着牙,忍着心头的剧痛,极其快速、极其轻柔地在他胸口伤口边缘那些相对“干净”的皮肉上擦了一下。 “唔…”江屿昏迷中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指关节极其微弱地…又蜷缩了一下! 我的心也跟着抽紧。但动作不敢停。擦完盐,我拿出怀里那两个还带着微温的烤红薯。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流蜜、散发着温暖甜香的瓤。 “傻子…有…有吃的了…”我声音哽咽着,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抠下一小块最软糯温热的红薯瓤,极其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塞进他干裂乌紫的嘴唇缝隙里。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被那点温热和甜香刺激到了。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喉结,极其微弱地…滑动了一下。 那一点点温热的红薯瓤,极其缓慢地…被他咽了下去! 成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他冰冷的身体旁,额头抵着他缠满粗布的胸口,贪婪地感受着那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的起伏,哭得像个傻子。 “…戒…指…”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如同风中呓语般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剧痛折磨后的极度疲惫,却无比清晰地,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对上他那双不知何时又掀开一丝缝隙的眼眸。 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底深处,那点新生的寒芒,在炉火余烬和月光的映照下,微弱,却异常坚定地……亮着。 他的视线,穿透泪水和黑暗,死死地、无比精准地……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焦黑泥浆、冰冷硌人的戒指上。 沾满血污和焦黑痕迹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那个滚烫的、带着无尽执念的字眼,如同烧熔的铅块,再次重重地砸下: “…我的。” 第75章 血烬铜声 堂屋里那股子油条的荤香还没散干净,混着血腥、焦糊和劣质烧刀子的味儿,冲得人脑仁疼。 王婆子抱着那筐盖着塑料布的金黄油条,缩在离江屿最远的墙角,浑浊的老眼一会儿瞟瞟地上无声无息的男人,一会儿又紧张地扫向没了门板的黑窟窿门洞,活像只守着粮食又怕被猫叼走的老耗子。那筐油条在她怀里,倒成了个能暂时压惊的宝贝疙瘩。 我瘫在冰冷泥地上,后背靠着同样冰凉的半截土墙,半边身子沉得像是陷进了泥潭。怀里揣着的那两个烤红薯,隔着薄薄的破棉袄,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温,暖着心口那一小块地方。右手还残留着揉面、炸油条时沾上的油腻,此刻却抖得连抬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依旧被江屿冰冷的手指死死勾着、扣着,硌着皮肉,也烫着皮肉,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刺痛感就没消停过,像有根烧红的钉子一直钉在那儿。 刚才强撑着给他喂下去的那一小块红薯瓤,像是石沉大海。他依旧无声无息,只有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证明这口气儿还在吊着。惨淡的月光从门洞斜斜照进来,落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紧锁的眉头在阴影里刻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晚…晚丫头…”王婆子抱着油条筐,声音带着点讨好的试探,又透着压不住的恐惧,“这…这油条…放…放久了就塌了…不脆了…你看…” “闭嘴。”我声音嘶哑,眼皮都懒得抬。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脑子里嗡嗡的,像是塞了一千只苍蝇。摆摊时那股子豁出命去的狠劲儿泄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蚀骨的阴寒在左半边身子的筋骨里盘踞,冻得牙关都在打颤。怀里那点红薯的暖意,根本捂不热这透心的凉。 油条塌了?塌了也得给我放着!那是药钱!是命! 可…钱呢? 我下意识用还能动的手指,摸索着棉袄内袋里那几张皱巴巴、带着汗味的毛票。太少了。这点钱,够买几片止疼片?够买几卷干净的纱布?够买能拔掉他胸口那邪乎玩意儿的药?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淹到了脖子根。比面对那棺材里的鬼东西时更让人窒息。那东西再邪门,还能拼死撕下它一块肉。可这穷,这没钱的窟窿,像张看不见的大网,勒得人喘不过气,挣不脱,甩不掉。 目光扫过地上那个油腻腻的粗盐罐子,还有翻倒的破碗…王婆子那点破草药根子熬的水早就冻成了冰碴子。 穷。真他娘的穷到了骨头里。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压抑的呛咳声,猛地从江屿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声音又闷又沉,像是破风箱被强行拉扯,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扑过去:“江屿?!” 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灰败的脸上肌肉痛苦地扭曲,额角渗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那只攥着我左手的手指,力道骤然加大!指骨被捏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噗——!” 又是一小口粘稠得如同墨汁、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污黑血块,混合着暗红的血丝,从他干裂的嘴角溢了出来!沿着下巴往下淌,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珠! “江屿!”我肝胆俱裂,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嘴角的黑血,冰冷的触感冻得我指尖发麻,“撑住!你给我撑住!” 王婆子吓得抱着油条筐往后缩了缩,大气不敢出。 这一次呛咳和呕血,似乎彻底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气力。他身体猛地一软,重新瘫倒下去,再无声息。只有喉咙里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极其艰难的喘息,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那点微弱的起伏,似乎比之前…更微弱了? 我颤抖着手,轻轻掀开他胸口那裹得死紧的焦黑粗布一角。 月光惨淡,勉强照亮伤口深处。 那截焦炭般的怪物断根依旧死寂地嵌在焦黑的血肉里。但就在那断根的边缘,之前顽强拱出的那点粉嫩肉芽…似乎…似乎蜷缩了一些?缠绕其上的那丝微弱暗金光芒,也变得黯淡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戒指的力量…在消退?他身体里那点被强行唤醒的东西…撑不住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比刚才更深,更沉! 不行!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王婆子!”我猛地扭头,声音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急切而嘶哑变形,“你守着!看好他!我…我再去弄钱!弄药!” 不等她反应,我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再次一根一根掰开江屿死死攥着我左手的手指。那冰冷的触感离开戒指的瞬间,无名指根的灼痛感似乎更加尖锐了。 “等我…等我回来…”我对着他毫无知觉的脸,哑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撑着麻木沉重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再次冲向门外浓墨般的寒夜。 这一次,比来时更冷,更黑。风像裹着冰碴子,抽在脸上生疼。左半边身子沉得像坠了块大石头,每一步都拖着走,深一脚浅一脚,在坑洼的土路上摔了好几次,手掌和膝盖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擦破,渗出血丝,混着泥土,火辣辣地疼。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钱!钱!钱! 跌跌撞撞,几乎是爬着回到了镇口那片空地。天还黑着,离天亮卖早市还有段时间。空地上空无一人,只有我那破摊位孤零零地杵在寒风里,折叠桌和铁皮桶上落了一层白霜。 煤球炉子里的火早就灭了,冷得像块石头。我哆嗦着,从旁边捡了点枯枝烂叶塞进去,又翻出仅剩的几块碎煤渣,用冻僵的手指头艰难地划着火柴。划了好几根,才勉强点燃一点微弱的火苗。枯枝发出噼啪的爆响,呛人的烟弥漫开来。 顾不上被烟熏得流泪的眼睛,我掀开铁皮桶盖,里面凝固的猪油冻得梆硬。用菜刀狠狠砍下一大块,丢进冰冷的铁锅里。然后抓起仅剩的一小把面粉——那是之前炸油条剩下的底子,混着案板上的油渣和碎屑,兑上冰冷的井水,右手死命地揣、揉。面粉太少,水加多了,揉出来的面团稀软粘手,根本不成型。 “妈的…”我低骂一声,心里急得火烧火燎。这点面,炸个屁!可家里等着救命! 心一横,把案板上刮下来的油渣碎屑全揉进了稀软的面团里,又狠狠剜了一大块凝固的猪油丢进去。面团变得油腻腻、灰扑扑的,卖相难看至极。 锅里的猪油块在逐渐升温的锅底滋滋作响,慢慢融化。我顾不上面团稀软,揪起一坨,胡乱扯开,也不管形状了,直接丢进油温还没完全上来的油锅里。 “滋…” 面胚软塌塌地沉在油底,只冒出几个微弱的气泡,半天没浮起来,也没变黄。油温不够。 我急得眼珠子都红了,抓起旁边的破蒲扇,对着炉膛里那点可怜的火苗拼命扇!冷风裹着煤灰倒灌出来,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火苗在扇动下挣扎着旺了一点。锅里的油终于开始冒起细密的青烟。我赶紧把锅里那几根半生不熟、软趴趴的面坨捞出来丢到一边。重新揪起稀软油腻的面团,看准油温,手腕带着一股狠劲儿抖下去! “滋啦——!” 这一次,滚油终于给力地包裹住了面胚!白色的面团在油浪里翻滚、膨胀,虽然形状歪歪扭扭,但总算炸出了点金黄的颜色!浓郁的猪油荤香混合着油渣的焦香,再次霸道地撕开了寒冷的夜幕! 成了!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稀软的面团不好操作,扯出的油条长短粗细不一,有的地方厚,炸不透,有的地方薄,炸得焦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炸!多炸一根是一根! 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镇口开始有了人声。早起赶路、上工的人裹着厚棉袄,缩着脖子路过。 “哟?晚妹子这么早?”一个熟客被香气吸引,凑了过来,借着炉火的光看清我摊子上那些奇形怪状、颜色深浅不一的油条,又看看我比昨晚更狼狈、脸上还带着新擦伤的模样,眉头皱了起来,“这…这油条炸得…有点费油啊?”他拿起一根,掂量了一下,油乎乎的,卖相实在不佳。 “新…新和的油…火候没掌好…”我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努力挤出点笑,“您…您尝尝?味儿绝对不差!便宜…便宜卖了!三根算您两毛!” 那熟客犹豫了一下,大概是真饿了,也或许是看我实在可怜,最终还是掏了钱,挑了三根看着稍微顺眼点的包走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天色越来越亮,赶早市的人多了起来。我这摊子油条卖相虽差,但那股子霸道的猪油荤香和油渣焦香却是实打实的,价格又便宜,还真吸引了不少图实惠的。 “老板,来两根!” “这炸得有点黑啊…便宜点?” “行!一毛五两根!” “给我包四根!家里娃多!” “好嘞!” 我像台上了发条的机器,收钱、递油条、扯面、下锅…动作机械而迅速。汗水混着脸上的油污黑灰往下淌,在寒风中迅速变冷,结成一道道冰凉的痕迹。左半边身子麻木得像是别人的,全靠一股狠劲儿拖着右半边身体在忙活。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抬手,骨头缝里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筐里的油条飞快减少。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渐渐被更厚的一沓零碎票子取代。粗糙的纸币塞进内袋,贴着心口,那点微不足道的分量和凉意,成了这炼狱般清晨唯一的支撑。 “晚妹子!你这…手咋了?”一个相熟的街坊大妈挎着菜篮子过来,看着我油污下明显红肿破皮的手掌和手肘,惊叫道,“哎哟喂!摔得不轻啊!脸也刮花了!赶紧去包一下!这钱啥时候不能挣啊!” “没事,李婶,蹭破点皮。”我头也不抬,麻利地包好油条递过去,接过沾着菜叶子味的毛票,“家里…等着呢。” 李婶看着我那副油盐不进、埋头苦干的架势,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再多说,把刚买的一小把新鲜水灵的青菜悄悄放在我案板角落,挎着篮子走了。 太阳终于挣扎着爬上了东边矮矮的屋顶,惨淡的光线驱散了些许寒意。筐里最后一根奇形怪状的油条也被一个赶着上工的汉子买走了。 我停下动作,撑着油腻腻的折叠桌边沿,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双腿软得直打颤,眼前阵阵发黑。冷风一吹,汗湿的后背像贴着冰块。 顾不上收拾摊子。我把那叠厚厚的、带着各种体温和味道的零碎毛票,仔仔细细数了一遍,又紧紧塞进棉袄最里层。然后,目光扫过案板角落李婶留下的那把青菜,还有铁皮桶里凝固的猪油和那个油腻腻的盐罐子。 药!必须买药! 我扛起轻飘飘的油条筐(里面只剩点油渣碎屑了),抱起冰冷的铁皮桶,再次一头扎进渐渐喧嚣起来的镇子街道。 镇卫生所那扇掉漆的绿门,看着比棺材板还沉重。里面一股消毒水和陈年药柜的混合气味。 “外…外伤…止…止痛…消炎…还…还有…拔毒的…”我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厉害,把那一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零碎毛票拍在掉漆的木柜台上。 穿着洗得发白旧褂子的老大夫推了推老花镜,看看我满身油污血渍、脸上手上带着擦伤的狼狈样,又看看柜台上那堆零碎票子,眉头皱成了疙瘩:“你这…伤得不轻啊?怎么弄的?打架了?还是…” “摔…摔沟里了…”我低着头,避开他的目光,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柜台边缘,“麻…麻烦您…快…快点…” 老大夫叹了口气,没再追问,转身在靠墙那一排排散发着陈旧气息的药柜里翻找。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碘伏一瓶,纱布两卷,胶布一卷…消炎的…阿莫西林一板吧,省着点吃…止痛片…给你开几片强的松,便宜,劲儿大,但伤胃,实在疼得受不了再吃…”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把几样东西放在柜台上,“拔毒的…乡下土方子,也就紫草油膏管点用,抹外伤防溃烂的…” 他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打了几下:“一共…一块八毛七分。” 我赶紧把柜台上那堆毛票往他面前推了推,手指因为紧张和脱力而微微颤抖。 老大夫仔细数了数,把那几张皱巴巴的分票和毛票收进抽屉,把药推给我:“省着点用。伤口别沾水。实在不行,还是得来仔细看看。” 他目光扫过我红肿破皮的手肘,又补了一句。 “谢…谢谢大夫…”我胡乱应着,抓起那几样救命的东西,一股脑塞进怀里,像是怕被人抢走。药盒和玻璃瓶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棉袄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滚烫的希望。 抱着铁皮桶,扛着空油条筐,我再次踏上回村那条冰冷的黄土路。怀里揣着药,脚步却比来时更沉。疲惫像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左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全靠意志拖着走。 终于,再次看到了王婆子家那塌了院墙的破败轮廓。晨光熹微,给废墟镀上了一层惨淡的金边。 刚迈进没了门的院子,就听见堂屋里传来王婆子带着哭腔的惊叫:“哎哟我的老天爷!这…这又怎么了?!” 我心头猛地一沉!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剧痛,踉跄着冲进堂屋! 只见江屿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体正剧烈地痉挛!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呜咽!那只一直冰冷僵硬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着自己胸口缠满的焦黑粗布!指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爆出青筋,指甲深深抠进了那焦硬的布条里!仿佛要将那恐怖的伤处连同自己的心脏一起抠出来! 他灰败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肌肉痛苦地扭曲着,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 “江屿!”我肝胆俱裂,疯了一样扑过去,手里的铁皮桶和空油条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松手!快松手!” 我拼命去掰他死死抠着胸口布条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焦黑的粗布被他硬生生抠出几个破洞,露出了底下同样焦黑卷曲的皮肉!更可怕的是,那伤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剧烈地搏动、冲撞!一股灼热到近乎滚烫的气息,正透过那抠破的布洞,极其不稳定地散发出来! “药…药来了!有药了!”我嘶声喊着,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几样救命的东西,玻璃瓶的碘伏和紫草油膏因为慌乱差点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 “噗——!” 江屿猛地侧过头,又是一大口粘稠腥臭的污黑血块,混合着暗红的血丝,狂喷而出!溅在冰冷的地上! 这一次呕血后,他那疯狂的痉挛和抠抓的动作猛地一滞!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重重地瘫软下去!紧攥着胸口布条的手也无力地松开,垂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堂屋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他喉咙里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艰难到极致的喘息,还有我粗重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 我颤抖着手,摸到他冰冷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却滚烫的气流——那是他刚才剧烈挣扎和呕血后残留的体温?还是… 我猛地低头,看向他胸口被我慌乱中扒拉开一点的焦黑布条! 那伤处深处,之前那点粉嫩蜷缩的肉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块极其微弱的、如同烧熔的暗金铜汁般的…凝固的光斑?死死地嵌在焦黑的血肉里!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沉重的锋锐气息! 而那枚一直箍在我无名指根、滚烫刺痛的戒指,在这一刻,竟也极其微弱地…嗡鸣了一下! 像是一块沉寂了万年的青铜,被遥远的钟声…轻轻叩响。 第76章 血烬铜斑 堂屋里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焦糊气,被门外灌进来的冷风一搅,直往人脑仁里钻。 王婆子抱着那筐盖着塑料布、塌了秧的油条,缩在墙角,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地上无声无息的江屿,又惊又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筐油条在她怀里,这会儿倒成了个烫手山芋,抱也不是,丢也不是。 我瘫在冰冷泥地上,后背靠着半截土墙,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怀里揣着的那瓶碘伏和紫草油膏,玻璃瓶冰得人胸口发麻。右胳膊因为刚才死命掰江屿的手,脱了力,软绵绵地垂着,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被他松开后,那股子钻心的灼痛非但没消停,反而变本加厉,像有根烧红的铁钎钉在骨头缝里,还带着一种…一种诡异的、冰冷的嗡鸣感。 刚才他那一通疯魔似的痉挛和抠抓,还有最后喷出来的那口黑血,像是耗尽了这具破败身体里最后一点火星。他彻底瘫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有喉咙里那点破风箱漏气般的喘息,又细又弱,隔老半天才艰难地抽一下,听得人心都揪成了麻花。 惨淡的晨光从门洞斜斜照进来,落在他惨白如死人、糊满冷汗和污迹的脸上。胸口那被他自己抠破的焦黑粗布下,露出巴掌大一块焦黑卷曲的皮肉。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块嵌在焦黑血肉深处、凝固的、暗金铜汁般的光斑,此刻被布条重新盖住,再看不见一丝端倪。 可那股子难以言喻的、古老沉重的锋锐气息,却仿佛透过布条和冰冷的空气,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无声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非人的死寂。 戒指还在我无名指根上,冰冷硌人,那股子嗡鸣感时断时续,像是在跟那布条底下的东西…隔着血肉和死亡,遥遥呼应。 “晚…晚丫头…”王婆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惊又怕地指着江屿,“他…他这…这怕是不…不成了吧?那…那动静…邪…邪乎啊…” 我眼皮都没抬,喉咙干得冒烟,一个字也不想说。累,深入骨髓的累,还有一股冰冷的绝望,像毒蛇一样缠上来,越勒越紧。药是弄回来了,可看江屿这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这点子药能顶个屁用?那布条底下透出来的邪乎劲儿,是碘伏紫草油能抹平的? 穷。穷真是刻进骨头缝里的病。没钱,连阎王爷都敢跟你讨价还价。 目光扫过王婆子怀里那筐塌了秧、凉透了的油条。炸得歪瓜裂枣,卖相本就差,现在塌了,更跟一堆烂布条似的,卖谁去? 可…这是钱!是药钱!是吊命的钱! 一股狠劲儿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绝望。不能瘫着!瘫着就是等死!两条命都等死! “把油条给我。”我声音嘶哑得厉害,撑着发麻发沉的半边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王婆子伸出手。 王婆子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懂:“啊?这…这都塌了…” “给我!”我加重了语气,眼神里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又冒了出来。 王婆子被我盯得一哆嗦,慌忙把那筐塌软油条的筐推过来。浓郁的油香混着凉透的油腻味扑面而来。 我扯开盖着的塑料布,也顾不上油乎乎粘手,抓起一根塌得不成样子的油条,狠狠咬了一口!凉透的油条又硬又韧,嚼在嘴里如同嚼蜡,只有一股冰冷的油腻感糊在嗓子眼。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咽了下去。 又抓起一根,塞进嘴里,死命地嚼。 “晚丫头!你…你这是干啥啊!”王婆子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没理她。一根接一根,像跟谁赌气,又像在完成某种仪式,把那些塌软冰冷的油条,硬生生往肚子里塞。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沉甸甸的坠得慌,可一股滚烫的力气,却随着这粗暴的吞咽,硬是从骨头缝里被逼了出来! 油条填进去的是力气,更是那股子死也要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狠劲儿! 最后一口冰冷的油条渣子咽下去,我抹了把嘴边的油渍,看也没看王婆子,抓起地上冰冷的铁皮桶,再次冲出堂屋,一头扎进外面清冽刺骨的晨风里。 镇口空地上,我那破摊位孤零零地杵着,折叠桌和铁皮桶上落满了灰白的晨霜。天色还早,赶早市的人还没涌上来,只有几个挑着担子的身影在远处晃动。 我放下铁皮桶,掀开盖子。凝固的猪油冻得梆硬。案板上刮下来的油渣碎屑早就没了,只剩点干硬的面粉底子,混着灰尘。 钱!必须弄到更多的钱!买更好的药!买能拔掉他胸口那邪乎玩意的东西! 心一横,从铁皮桶里剜出两大块凝固的猪油,狠狠丢进冰冷的铁锅里。又抓起仅剩的那点可怜面粉,兑上冰冷的井水,右手死命地揣、揉。面粉太少,水一多,揉出来的面团稀软得像烂泥,根本立不住。 “妈的!”低骂一声,急得眼珠子发红。这点玩意儿,炸个屁! 目光扫过旁边李婶留下的那把水灵灵的青菜。翠绿的叶子在晨光下泛着光。 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 心一横,抓起那把青菜,也不洗了,带着露水和泥星子,几刀下去剁得稀碎!一股子生涩的青草气混着泥土味儿弥漫开来。我把剁碎的菜叶子一股脑全揉进了稀软油腻的面团里!灰白的面团瞬间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菜绿色,粘稠湿滑,散发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 管不了那么多了!炸! 锅里的猪油块在逐渐升温的锅底滋滋作响。我揪起一坨绿油油、稀软粘手的面团,也顾不上形状了,胡乱扯开,看准油温,手腕带着一股蛮力抖下去! “滋啦——!” 滚油瞬间包裹住了这团奇怪的东西!绿色的面胚在油浪里翻滚、挣扎,有的地方迅速变黄,有的地方还裹着生绿,炸出来的玩意儿奇形怪状,颜色斑驳,散发着一股混合了猪油荤香和生青菜气的怪味儿。 “嚯!晚妹子,你这…炸的啥新奇玩意儿?”一个赶早的汉子裹着厚棉袄路过,被这怪异的景象和气味吸引,凑过来看稀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这颜色…能吃吗?” “菜…菜油条…”我嗓子哑得厉害,努力挤出点笑,“新…新试的…清…清火…便宜…一毛钱三根!” 那汉子看着锅里翻滚的、绿黄斑驳的怪物,又看看我一脸油污狼狈的样,犹豫了半天,大概是图个新鲜便宜,最终还是捏着鼻子掏了钱:“那…那来三根尝尝…”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就有第二个。天色渐亮,赶早市的人多了起来。我这摊子炸出来的“菜油条”,卖相惊悚,气味怪异,但因为便宜得离谱,又顶着个“清火”的名头,竟然还真吸引了不少看热闹和贪便宜的。 “老板,这绿的…真能吃?” “能!清火的!一毛钱三根!” “给我来两毛钱的!” “嚯!这味儿…够冲啊!” “便宜嘛!尝尝鲜!” 我像台麻木的机器,收钱、递油条、扯面、下锅…动作机械而迅速。汗水混着脸上的油污往下淌,在晨风中结成冰凉的壳。左半边身子沉得像挂了秤砣,全靠右半边在死撑。每一次弯腰去够地上的面粉袋子,眼前都一阵阵发黑。 筐里绿黄斑驳、奇形怪状的“菜油条”飞快减少。口袋里的零碎毛票渐渐又厚实了一点。那点粗糙纸币带来的凉意,成了这冰火两重天里唯一的锚点。 “晚姐姐?” 一个带着点怯生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我正低头扯着一团稀软油腻的绿面团,闻声猛地抬头! 摊子前,站着个半大小子。穿着打补丁的旧棉袄,脸蛋冻得通红,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一双黑亮的眼睛正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我。是小石头!那个之前帮我推过车、后来被爹娘锁在家里不让出来的半大小子! “小石头?”我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住。油锅里滋啦作响,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晚姐姐!真是你!”小石头眼睛一亮,随即又看到我满身油污狼狈的样子,还有摊子上那些怪模怪样的油条,小脸上露出担忧和害怕,“你…你没事吧?我…我听我娘说…说江屿哥…他…他是不是…” 他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恐惧,不敢把“煞星”、“惹了脏东西”那些词说出来。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镇上那些风言风语,终究是传开了。 “没事。”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赶紧把锅里那根快炸糊了的“菜油条”捞出来,“你…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爹娘…” “我…我偷偷溜出来的!”小石头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往前凑了凑,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急切和担忧,“晚姐姐!我…我听说江屿哥伤得很重?是不是…是不是缺钱买药?” 他说着,小手飞快地从破棉袄内袋里掏出一个用旧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沾满油污的手里! 那手帕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小石头身上的体温。 “这…这是…”我愣住了。 “是我…我攒的压岁钱!还有…还有帮王老伯看鱼塘他给的工钱!”小石头语速飞快,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更红,“我…我偷偷藏的!晚姐姐你拿着!给江屿哥买药!买…买最好的药!” 我捏着那个沉甸甸、带着体温的手帕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眶热得厉害,眼前小石头那张冻得通红、写满担忧和急切的脸,在油锅升腾的热气里变得模糊。 “晚姐姐!你…你别哭啊!”小石头慌了,手足无措。 我猛地低下头,用沾满油污的袖子狠狠抹了把脸,把那汹涌的酸涩硬压了回去。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凶狠的平静。 “谢了,石头。”我把那手帕包紧紧攥在手心,塞进棉袄最里层,紧贴着胸口那叠毛票,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钱…算姐借你的。等江屿好了,让他加倍还你!连本带利!” 小石头用力地点点头,黑亮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小火苗:“嗯!晚姐姐!江屿哥一定能好!他…他可厉害了!” 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使命,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小声说:“晚姐姐…你…你自己也小心点…我…我得赶紧回去了,别让我爹娘发现…”说完,转身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钻进了渐渐拥挤起来的人流里,消失不见。 怀里那包沉甸甸的钱,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心口发疼。 不能停!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重新落回油锅和稀软的面团上。手上的动作更快,更狠!像是要把所有的担忧、恐惧、还有那点滚烫的暖意,都揉进这油锅里的烟火气里! 筐里最后一根奇形怪状的“菜油条”被一个赶着上工的汉子皱着眉头买走了。 我迅速收摊。把卖油条的钱和怀里小石头给的那包沉甸甸的钱汇合在一起,用破布仔仔细细包好,塞进最里层。然后抱起冰冷的铁皮桶,没再犹豫,朝着镇子东头那家最大的、挂着“济生堂”牌匾的中药铺子走去。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复杂的草药味。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着绸布褂子、留着山羊胡的老掌柜,正眯着眼拨弄算盘。 “买药。”我把那个破布包着的钱卷拍在光滑的红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掌柜抬起眼皮,慢悠悠地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一身油污狼狈上停留片刻,又落在那包鼓鼓囊囊、裹着破布的钱卷上,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要什么药?” “治外伤!很重的外伤!止血,生肌,拔毒,消炎!还要…还要能压邪祟惊悸的!”我一口气说完,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颤,眼睛死死盯着老掌柜,“要最好的!钱…钱我有!” 老掌柜没说话,慢条斯理地解开那个破布包。里面是厚厚一沓零碎的毛票,还有一小卷用红绳扎着的、明显新崭崭的纸币。他仔细地数了数,山羊胡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他抬起眼皮,又仔细看了我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了然,又似乎带着点别的什么。他没多问,转身在身后那一排排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乌木药柜前走动起来。 紫油桂、血竭粉、上好田七、磨得细细的珍珠粉…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单独包着的、颜色暗沉、散发着奇异辛凉气息的犀角片(老掌柜说是压惊定魂的)。每报一样药名,每抓一撮药粉,我的心都跟着抽紧一下。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最后停下。 “一共…八块六毛三分。”老掌柜的声音平平淡淡。 八块六!我心头猛地一抽!这几乎是我和小石头所有钱的大半!但看着柜台上那些散发着浓郁药香、一看就非比寻常的药材,我咬了咬牙,把破布包里剩下的钱往前推了推:“给!” 老掌柜收了钱,把药分成几个小油纸包,仔细包好,又用细麻绳捆扎结实,递给我:“内服外敷,都有讲究。忌生冷腥膻。这伤…不一般,好生将养吧。”他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谢谢掌柜!”我抓起那几包沉甸甸、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救命稻草,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心口发疼,又带着一种滚烫的希冀。 再次踏上回村的黄土路。怀里抱着救命的药,脚步却比来时更沉,更飘。一夜未眠,加上拼命的劳作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左腿麻木得像根木头,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栽进路边的沟里。怀里那几包药,成了支撑我不倒下的唯一支柱。 终于,再次看到了王婆子家那塌了院墙的破败轮廓。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惨淡的光线照在废墟上,依旧驱不散那股子死气。 刚迈进院子,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就压了过来。比之前更沉,更重。 王婆子依旧抱着那筐塌了的油条缩在墙角,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地上无声无息的江屿,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江屿依旧躺在冰冷的地上,无声无息。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连那破风箱般的喘息都听不到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 “江屿!”我嘶声喊着,踉跄着扑过去,怀里的药包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颤抖的手探向他的鼻息—— 指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嗡——!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我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他冰冷的身体旁,膝盖砸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晚…晚丫头…”王婆子像是被我这动静惊醒,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没…没气儿了…早…早就不喘了…刚才…刚才那会儿…就…” 她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尖锐的耳鸣。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冰冷,粘稠,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死了? 就这么…死了? 我拼了命弄回来的药…还没用上… 戒指…戒指还在我指根上烫着… 他最后那声带着滚烫执念的“我的”…还在耳边… “呃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如同孤狼啸月般的哭嚎,猛地从我喉咙深处炸开!带着被彻底撕裂心肺的剧痛和绝望,狠狠撞在破败的堂屋墙壁上,又反弹回来,震得屋顶的灰土簌簌落下!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我疯了一样扑到江屿冰冷僵硬的身体上,双手死死抓住他褴褛的衣襟,拼命摇晃! “江屿!你醒醒!醒醒啊!药…药买回来了!最好的药!你睁开眼看看!你答应过的!戒指…戒指还在!你说它是你的!你给老娘醒过来——!!!” 绝望的哭喊撕心裂肺,在死寂的堂屋里回荡。王婆子吓得抱着头缩成一团。 就在我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时候—— 被我疯狂摇晃的身体,胸口那裹着焦黑粗布的地方,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 一直死寂无声的江屿,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极其艰难、如同两块锈蚀的青铜片在摩擦般的…闷哼! “呃…嗬…” 那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被强行从死亡深渊里拖拽出来的巨大痛苦!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雷,狠狠劈在我的天灵盖上! 我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江屿那双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艰难的速度…滚动着! 然后! 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眸,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瞳孔涣散,浑浊不堪,充满了被死亡浸透的茫然和痛苦。但在这无边的死寂深处,一点微弱到极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沉重气息的暗金光芒,如同深渊底部顽强亮起的星火,极其艰难地…挣扎着透了出来! 他的视线毫无焦距地扫过屋顶的黑暗,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动着。 最终,穿透泪水和绝望的迷雾,死死地、无比精准地……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油渍、冰冷硌人的戒指上! 沾满血污和死亡气息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死亡淬炼后更加滚烫、更加蛮横的执念,重重地砸下: “…我…的…” 第77章 血烬烟火 堂屋里那股子混合着血腥、草药和焦糊的怪味儿,被门洞灌进来的冷风搅得淡了些,可空气却像是冻住了,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喘不上气。 王婆子抱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缩在灶房门口,碗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米糊糊早凉透了,她也不喝,眼珠子跟受惊的耗子似的,死死黏在堂屋角落那张破木板床上。 江屿靠着墙,半躺半坐,身上裹着我那件洗得发白、还算厚实的旧棉袄。脸色还是灰败得吓人,像蒙了层死气的白灰,嘴唇干裂脱皮,嘴角凝着点暗色的血痂子。可那双眼睛,是睁着的。 眼珠子黑沉沉的,没多少活气儿,空茫茫对着屋顶垂下来的蛛网和灰吊子。可那点光,没灭。不是之前那种被剧痛烧红的暴戾,也不是被死亡浸透的死寂。是一种…一种硬生生从鬼门关拖回来、暂时脱了力、却死死焊在骨头里的、近乎冰冷的清醒。像雪地里冻硬了的石头,又冷又沉。 他胸口裹着厚厚一层粗布,里头是我用从济生堂抓回来的上好田七粉和紫草油膏仔细敷过的。药味儿浓得呛鼻,好歹盖住了些血腥气。更关键的是,那布条底下透出来的,不再是那种让人心头发毛的死寂邪气,而是丝丝缕缕极其微弱的暖意,混着药草的辛凉,像冰封的河底下,终于有活水开始艰难地涌动。 我正蹲在堂屋中央那个积满陈年油垢的破铁盆前。盆里是半盆混着冰碴子的井水,冻得手指头通红发木,跟胡萝卜似的。咬着牙,把最后几根蔫了吧唧、沾着泥点子的青菜按进刺骨的冷水里,手指头搓着菜叶子上的脏污。冰水激得骨头缝里那些盘踞的阴寒又蠢蠢欲动,左半边身子一阵阵发麻,针扎似的。 钱。 药是买回来了,可兜比脸还干净。江屿这身子骨,光靠田七紫草吊着,顶天是暂时死不了。要养好,要拔掉根子里的邪乎劲儿,得吃!得吃好的!得补!济生堂那山羊胡老掌柜临走时摇着头叹气,手在江屿胸口隔着布比划,说摸着里头骨头茬子不对付,怕是裂了,得静养,不能动气,更不能使力,否则一个不好,骨头碴子戳穿了肺管子,大罗金仙也难救。 静养?不能动气?在这四面漏风、院墙塌了半边的破屋里?外面还有个被撕了爪子、不知猫在哪个阴沟里舔伤口的鬼东西?还有那神出鬼没、撑黑伞的瘟神? 我用力搓着手里的菜叶子,冰水混着泥浆从指缝里往下淌,心里头那股邪火跟冰碴子似的,一拱一拱地往上顶,烧得喉咙发干。 “咳…” 木板床上传来一声压抑的呛咳,又闷又沉,像是破风箱被强行拉扯。 我猛地抬头。 江屿侧着头,眉头因为胸腔的震动死死拧成了疙瘩,灰败的脸上掠过一丝痛楚。他那只还能动的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捂住胸口,动作刚起就牵动了伤处,闷哼一声,手又无力地垂落下去,指尖微微蜷缩着,像是在跟那看不见的疼较劲。 “别动!”我甩掉手上的冰水,几步跨到床边,声音因为急切有点发干,又带着点压不住的火气,“躺着!药劲儿刚上来,骨头茬子还没长拢,瞎折腾什么!嫌命长是不是?!” 他眼皮都没抬,视线依旧空茫地对着屋顶垂下的蛛网,干裂的嘴唇却极其轻微地抿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可我知道,这犟驴在无声地反驳。难受,憋屈,被钉在这动弹不得,比杀了他还难受。 “憋屈也得给我憋着!”我没好气地低吼,抄起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动作算不上轻柔地擦掉他额角刚渗出的冷汗,“先把这口气给我喘匀了!等你能爬起来,爱怎么蹦跶怎么蹦跶,老娘才懒得管!” 手指碰到他冰冷的皮肤,那点真实的、属于活人的触感,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口最酸软的地方。我深吸一口气,把翻腾的焦躁和恐惧强压下去,转身从旁边地上拿起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沉着薄薄一层温热的苞米糊糊——王婆子刚才熬好的,稀得能当镜子照。 我舀起一小勺,凑到嘴边吹了吹,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张嘴。” 他眼珠子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那勺稀薄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糊糊上,停顿了两秒,又极其缓慢地移开,重新对上屋顶的蛛网。嘴唇抿得死紧,跟焊住了一样。 “江屿!”我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儿,“想死是不是?想死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喂那鬼东西!省得老娘在这儿费劲巴力地伺候!” 他眼皮终于掀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被戳中了软肋的、极其隐晦的…妥协?或者,是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那点光,一闪即逝,快得抓不住。 僵持了几秒。就在我以为这头犟驴真要跟口吃的较劲到底、准备强行撬开他嘴的时候,他那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微微张开了一条细缝,露出一点同样干涩的齿龈。 成了! 我赶紧把勺子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喂进去。温热的糊糊滑进他干涩的喉咙,他喉结极其艰难地滑动了一下,眉头因为吞咽的动作再次锁紧,额角瞬间又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短促沉重。 一勺,两勺…小半碗稀薄的糊糊喂下去,他额角的汗更多了,胸膛起伏得厉害。我不敢再喂,放下碗,用袖子沾了点温水,笨拙地擦掉他嘴角的残渍。看着他灰败脸上那点因为用力吞咽而泛起的病态潮红,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着,又酸又胀。 “晚…晚姐姐!” 一个带着哭腔、又急又怕的声音,猛地从没了门的院门口炸开!像颗石子砸进了死水潭! 是小石头! 他像颗被弹弓打出来的小石子,一头撞进院子,小脸煞白,头发被风吹得像乱草窝,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惊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晚…晚姐姐!不…不好了!有…有人来了!好多…好多人!” 我心头猛地一沉!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豁地站起身,几步冲到门口,声音绷得紧紧的:“谁?谁来了?!” 难道是那怪物?还是… “不…不认识!”小石头喘得胸口剧烈起伏,小手死死抓住我的衣角,冰凉冰凉的,“黑…黑衣服!都…都穿着黑衣服!好…好多人!还…还撑着伞!大黑伞!往…往这边来了!看着…看着可吓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惊恐地回头指向村口的方向,小身子抖得像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撑黑伞的! 嗡——!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浑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直冲头顶! 他们来了!这么快!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我下意识地、猛地回头看向木板床上的江屿! 他也听到了! 那双空茫的眼睛瞬间聚焦!黑沉沉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翻涌起滔天的惊怒和一种被彻底激发的、如同困兽被逼入绝境的凶戾!他那只还能动的手猛地攥紧了身上盖着的旧棉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爆出青筋,发出咯咯的轻响!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牵扯到伤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闷哼! “江屿!别动!!”我嘶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扑过去死死按住他挣扎着想要起来的肩膀,“骨头!你的骨头!给我躺着!别起来!!” 就在这时—— “啪嗒…啪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某种冰冷金属物件轻轻磕碰的细微声响,如同冰珠子一颗颗落在玉盘上,由远及近,极其有规律地,从院门外那条冰冷的土路上传来。 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紧接着,一片浓重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阴影,如同流动的墨汁,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缓缓覆盖了没了院门的门洞。 惨白的晨光被彻底隔绝在外。 一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身影,如同从阴影里凝结出来的雕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洞的阴影边缘。 他站得笔直,身形挺拔得过分,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模糊的光影,看不真切五官,只能感受到两道冰冷得如同毒蛇般的视线,穿透阴影,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油污血渍、冰冷硌人的戒指上! 他手里,稳稳地撑着一把巨大的、纯黑色的长柄伞。伞面如同凝固的夜幕,没有一丝反光,沉重地悬在他头顶。伞尖朝下,一滴冰冷的水珠正从尖锐的伞尖缓缓凝聚、坠落。 “啪嗒。” 那滴水珠砸在门洞冰冷的泥地上,碎裂开来。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闷锤,狠狠砸在死寂的堂屋里,也砸在每个人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寒意刺骨,深入骨髓。 王婆子手里的粗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稀薄的糊糊溅了一地。她连惊叫都发不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抱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小石头吓得小脸惨白如纸,死死躲在我身后,冰凉的小手攥着我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黑亮的眼睛里只剩下巨大的、纯粹的恐惧。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血液疯狂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蚀骨阴寒侵蚀的筋骨,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在这一刻猛地爆发出尖锐到极致的灼痛!像是被无形的火焰从骨髓里点燃!戒指表面那点彻底黯淡的暗金色碎屑,竟在剧痛中极其微弱地、疯狂地闪烁起来!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凄厉的警报! 是他! 那个撑黑伞的瘟神! 他找到我们了!像跗骨之蛆! 江屿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压抑、更加暴怒的低沉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在洞穴中发出的最后警告!他挣扎着,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死死撑住摇摇欲坠的床板,灰败的脸上因为巨大的惊怒和强行发力而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死死盯着门洞外那片浓重的阴影和那把巨大的黑伞,瞳孔深处,那点新生的、如同淬火刀锋般的寒芒,骤然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暴戾和杀意!仿佛要将那阴影连同伞下的身影一起撕碎! 更让我心惊的是——他胸口那裹着厚厚药布的伤处,似乎也感应到了这滔天的怒火和致命的危机,极其剧烈地搏动起来!一股微弱却异常灼热、带着古老锋锐气息的暖流,透过层层药布和棉袄,极其清晰地传递到我死死按着他肩膀的手上!那暖流滚烫,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戒指在灼痛嘶鸣!疯狂闪烁! 江屿体内的东西在暴怒苏醒!灼热搏动! 而门外,那撑黑伞的瘟神,如同冰冷的死神化身,静静伫立在阴影与光明的交界处,伞尖朝下,无声地宣告着毁灭的降临。 冰冷的对峙,在破败的堂屋里弥漫开来,如同绷紧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弓弦。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只有江屿压抑的、带着血沫的喘息和我自己狂乱如鼓的心跳声,在死寂中疯狂鼓噪,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第78章 血烬燃骨 “啪嗒。” 第二滴水珠从那把纯黑、死寂的伞尖坠落,砸在门洞冰冷的泥地上,碎裂的声音在死寂里被无限放大,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空气冻成了冰坨子。门洞里,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边缘,那个撑黑伞的瘟神,像尊从墓里爬出来的石像,纹丝不动。看不清脸,只有两道毒蛇似的目光,冰冷黏腻,死死钉在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油污血渍的戒指上。 我全身的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寒气,左半边身子的麻痹感被这巨大的恐惧刺激得针扎似的疼。心脏在腔子里擂鼓,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跳动都扯着蚀骨阴寒盘踞的筋骨。无名指根那枚戒指烫得像块烙铁,尖锐的灼痛直冲天灵盖,戒指表面那点暗金色的碎屑疯狂闪烁着微弱的光,像是在无声尖啸! 身后,木板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 江屿喉咙里滚着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咆哮!他那只还能动的手死死抠着身下破败的床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爆出青筋,灰败的脸上因为强行发力涌起病态的潮红!胸口那裹着厚厚药布的地方剧烈起伏搏动,隔着棉袄,一股滚烫灼热、带着古老锋锐气息的暖流狠狠撞在我按着他肩膀的手上!像是他体内那头被惊醒的凶兽,正疯狂地撞击着牢笼! 不能打!绝对不能打! 他胸口那骨头茬子!一动就得要命!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死死按着江屿剧烈颤抖的肩膀,充血的眼睛猛地扫向墙角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筛糠的王婆子! “王婆子!盐!把盐罐子给我!”我嘶声吼着,声音劈了叉,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王婆子被我吼得浑身一哆嗦,像是被抽了一鞭子,浑浊的老眼茫然又惊恐地看向我,又看看门洞外那片浓重的阴影和那把巨大的黑伞,嘴唇哆嗦着,愣是没动。 “盐!!”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眼神凶狠得能吃人,“快!!” 也许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门外瘟神的恐惧,王婆子终于像被烫了屁股似的,连滚带爬地扑向灶房角落,手忙脚乱地抓起那个油腻腻的粗盐罐子,踉跄着扔了过来! 我一把抄住!粗粝的陶罐硌着手心。没半分犹豫,我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从济生堂抓回来的、装着上好田七粉的小油纸包!用牙咬开封口,看也不看,将里面暗红色的、散发着浓烈药香的粉末,一股脑全倒进了粗盐罐子里!手指头伸进去,用尽力气,疯狂地搅!搅!搅! 暗红的田七粉混着粗粝发黄的盐粒,在罐子里翻腾、混合,散发出一种刺鼻又辛烈的古怪气味! “江屿!张嘴!!”我猛地转身,声音因为巨大的决绝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左手死死掰开他紧抿的、干裂的嘴唇,右手抓起一把混合了田七粉的粗盐,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塞进了他嘴里! “唔——!!!” 江屿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上弹起!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烈痛嚎!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瞬间赤红如血!瞳孔因为无法想象的剧痛而缩成了针尖!里面布满了血丝和被强行撕裂的疯狂! 粗粝的盐粒混合着辛辣的药粉,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小刀,狠狠刮擦着他干涩脆弱的口腔和喉咙!那痛楚深入骨髓,瞬间点燃了他身体里所有残存的痛觉神经! 他残破的身体疯狂地痉挛、扭动!力量大得惊人!我几乎按不住他!那只还能动的手胡乱地抓挠着,指甲深深抠进床板里,木屑纷飞!胸膛如同被点燃的风箱,剧烈地起伏搏动,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处,那裹得厚厚的药布瞬间被暗红的血渍和丝丝缕缕粘稠的黑水浸透! “呃啊啊啊——!!!” 更凄厉的惨嚎从他喉咙深处炸开!伴随着这声痛嚎,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血腥、药味、还有某种古老暴戾气息的灼热气流,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就在这剧痛达到顶峰的瞬间! 他胸口那裹着药布、正疯狂渗血的恐怖伤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点刺眼的暗金光芒! 那光芒并非来自体外,而是从他体内深处透射出来!穿透了层层药布和棉袄,如同烧熔的铜汁被强行灌入了血肉!光芒所过之处,那剧烈搏动的伤处似乎猛地一滞! 紧接着! “嗡——!”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极其突兀地在他体内响起!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剧痛彻底激怒,发出了第一声宣告苏醒的咆哮! 这嗡鸣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锋锐,瞬间压过了他痛苦的嘶吼,也穿透了凝固的空气,狠狠撞在门外那片浓重的阴影上! 门洞外,那个一直如同石雕般静立、撑着一把巨大黑伞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笼罩在他脸上的模糊光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瞬!那两道一直冰冷黏腻、如同毒蛇般锁定我戒指的视线,骤然间转向了木板床上正经历着非人剧痛的江屿!那目光里,第一次清晰地透出了…震惊?!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 有效! 这搏命的土法子!这剧痛!竟然真的把他体内那点蛰伏的、属于青铜门的凶戾力量彻底点燃了! “呃啊——!!!” 江屿的惨嚎声陡然拔高,变成了更加疯狂、更加不似人声的咆哮!充满了被彻底点燃的暴怒和无边无际的痛苦!他身体痉挛的幅度骤然加大!那只死死抠着床板的手,猛地向上挥起!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蛮横力量,狠狠砸向自己剧痛翻滚的胸口! “不要——!!”我肝胆俱裂,疯了一样扑上去想抓住他的手! 晚了!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朽木上的巨响! 他那裹着厚厚药布、正透出暗金光芒的胸口,被他自己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中!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彻底炸裂、灵魂都要冻结的脆响!如同万载玄冰被巨力硬生生崩断! 厚厚的药布瞬间被砸得凹陷下去!暗红的血和粘稠腥臭的黑水如同高压水枪般,猛地从布料的缝隙里喷射出来!溅了我满头满脸!滚烫!粘腻! “噗——!” 江屿口中鲜血狂喷!这一次不再是污黑的血块,而是鲜红刺目的血箭!混着破碎的内脏碎末!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反冲力顶得重重向后撞在土墙上!墙壁上的灰土簌簌落下! 他砸在墙上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爆发出的惨烈痛嚎戛然而止!如同被硬生生掐断了脖子!那双赤红如血、充满疯狂痛苦的眼睛,骤然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一片空洞死寂!身体如同被彻底抽掉了所有筋骨的破麻袋,软软地沿着冰冷的土墙滑落下来,重重摔在破木板床上,再无声息。 只有胸口那被他自己拳头砸中的地方,药布被染得一片刺目的暗红,边缘焦黑卷曲,正极其微弱地…透出一点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光芒?像一颗被强行嵌入焦黑血肉里的…滚烫铜钉! 死…死了? 被我…被我一把盐…活活疼死了?还是…被他自己的拳头砸死了?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将我吞噬!整个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只剩下那片刺目的暗红和那点微弱却沉重的暗金光芒! “不——!!!”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哭嚎从我喉咙深处炸开!我疯了一样扑到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上,双手死死抓住他褴褛的衣襟,拼命摇晃!“江屿!江屿你醒醒!你不能死!你给老娘醒过来——!!!”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滚烫的,混着他喷溅在我脸上的鲜血,又腥又咸。 就在我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时候—— 被我疯狂摇晃的身体,胸口那正透出暗金光芒的恐怖伤处,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 一直死寂无声的江屿,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极其艰难、如同两块烧红的青铜片在强行摩擦般的…闷哼! “呃…嗬…” 那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被强行从死亡深渊里拖拽出来的巨大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我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江屿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眸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凝练、如同淬火后新开刃的刀尖般的暗金光芒,极其艰难地、无比缓慢地…重新亮了起来! 那光芒不再是之前的暴戾和狂怒,而是一种被剧痛和死亡淬炼过的、更加纯粹、更加沉重、更加古老的…锋锐! 他的视线毫无焦距地扫过屋顶的黑暗,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动着。 最终,穿透泪水和绝望的迷雾,死死地、无比精准地……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血污、油渍、此刻正因为他的苏醒而疯狂灼痛闪烁的戒指上! 沾满鲜血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死亡淬炼后更加滚烫、更加蛮横的、不容置疑的执念,重重地砸下: “…药…再…来…” 第79章 血烬点铜 “药…再…来…” 那三个字,混着浓稠的血沫子,像烧红的铁钉,一个字一个字从江屿干裂的嘴唇里砸出来,砸得我耳朵嗡嗡响,砸得我按着他肩膀的手猛地一哆嗦。 他眼睛半睁着,瞳孔深处那点新淬出来的暗金寒芒,死死钉在我无名指根那枚戒指上。灰败的脸上糊满了血污汗泥,嘴角还在往下淌着鲜红的血丝子,可那眼神,凶得吓人。不是刚才那种被剧痛烧疯了的狂乱,是冷的,沉的,带着一种刚从油锅里捞出来、又被冰水淬过的狠劲儿,像把开了刃、豁了口的破柴刀,明知道再砍下去自己也得碎,可那股子要劈开什么的蛮横气儿,一点没消。 再来? 还来?! 刚才那一把混着田七粉的粗盐塞进去,差点没把他当场送走!胸口那拳头砸出来的血窟窿还在汩汩往外冒血,浸透了焦黑的药布,暗红刺眼!再来一次?他这破风箱似的肺管子还要不要了?那刚被他自己砸得嘎嘣响的骨头茬子还要不要了? 一股寒气混着巨大的恐慌,顺着脊椎骨往上爬。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把沙子,一个音儿都挤不出来。 就在这时!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锐响,如同烧红的铁钎划过硬冰,猛地从门洞外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传来! 是那个撑黑伞的瘟神! 他手里那把巨大的、如同凝固夜幕般的纯黑长柄伞,伞尖正对着江屿胸口那块透出暗金光芒的伤处!伞尖上,一点极其凝聚、带着无尽阴寒和毁灭气息的幽光,正无声地亮起!那光芒冰冷粘腻,仿佛能冻结灵魂! 他要动手了! 就在那点毁灭幽光亮起的刹那—— “呃啊——!!!” 木板床上的江屿,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边痛苦和暴怒的咆哮!那声音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疯狂! 伴随着这声咆哮,他胸口那正透出暗金光芒、汩汩冒血的恐怖伤处,毫无征兆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光芒! 嗡——!!! 一声更加低沉、更加浑厚、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熔炉的嗡鸣,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沉重力量,猛地从他体内炸开!以他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混合着暗金光芒和滚烫血气的冲击波,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冲击波狠狠撞在门洞外那片浓重的阴影上! “嘶啦——!” 如同滚油泼雪!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浓重阴影,竟被这狂暴的冲击波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了后面那个撑伞的身影! 他依旧站得笔直,但那非人的僵硬感似乎被打破了!握伞的手极其明显地晃动了一下!笼罩在脸上的模糊光影剧烈地波动、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那两道毒蛇般冰冷的视线里,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惊愕?!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怒?! 他伞尖凝聚的那点毁灭幽光,在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冲击下,竟如同风中残烛,猛地闪烁了几下,瞬间黯淡下去! 有效!这疯子搏命引出来的力量,竟然真的撼动了那个瘟神! “啊——!”缩在灶房门口的王婆子被这狂暴的冲击波掀起的尘土和气流扫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抱着头滚到了墙根。 躲在我身后的小石头更是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冰凉的小手死死捂住耳朵。 而我,离得最近,首当其冲!狂暴的气流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一种沉重锋锐的古老气息,狠狠拍在脸上!吹得我头发根根向后倒飞!眼睛都睁不开!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闷得眼前发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灼痛!戒指表面那点暗金碎屑疯狂闪烁,几乎要燃烧起来! “药——!!!” 江屿的咆哮声再次炸响!充满了玉石俱焚的疯狂!他那只还能动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蛮力,猛地再次抬起!五指箕张,带着破空的风声,竟不是砸向自己胸口,而是…而是狠狠抓向了旁边那个装着混了田七粉粗盐的粗盐罐子! 他要自己来! “不——!”我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想拦住他! 晚了! 砰! 他冰冷僵硬的手指死死抠进了油腻腻的粗盐罐口!抓起满满一大把混着暗红药粉的粗粝盐粒!看也不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戾,狠狠往自己大张的、还在淌着血的嘴里塞去! “唔——!!!” 更加凄厉、更加非人的惨嚎瞬间淹没了他!粗粝的盐粒混合着辛辣的田七粉,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锉,再次狠狠刮擦过他脆弱的口腔和喉咙!鲜血混着唾液瞬间从他嘴角狂涌而出! 他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残破的身躯疯狂地痉挛、扭动!力量之大,身下那三条腿的破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垫着的碎砖头哗啦一声塌了一角!整张床猛地向下一沉! “咔嚓!” 又是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脆响!这次不是骨头,是床板! 就在这剧痛达到顶峰的瞬间!就在他身体因剧痛而扭曲到极限的刹那! 他胸口那透出暗金光芒的恐怖伤处,再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光芒!那光芒不再是透射出来,而是如同实质的熔金,瞬间覆盖了整个伤处!光芒之中,隐隐可见那块嵌入他焦黑血肉的暗金色光斑,正在疯狂地搏动、扩大!边缘如同烧熔的铜汁,正极其霸道地吞噬、融合着周围被灼伤坏死的焦黑血肉! 嗤嗤嗤——! 更加浓烈、带着血肉焦糊和奇异金属气味的白烟,猛地从伤处升腾而起! 一股难以形容的、更加狂暴、更加沉重、仿佛能碾碎一切的恐怖力量,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山熔岩,顺着他体内被强行撕裂的经络,疯狂地奔涌、冲撞!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江屿那双布满血丝、赤红如血的眼眸,死死盯着门洞外那个被冲击波逼退一步、伞尖幽光黯淡的撑黑伞身影!瞳孔深处那点新淬的暗金寒芒,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暴戾和杀意! 他沾满粗盐和鲜血、死死抠着盐罐的手指,猛地松开罐子!那只手,带着一股源于生命本源、燃烧一切的蛮横力量,五指如钩,竟不是砸向自己,而是…而是狠狠朝着门洞外那个身影,凌空一抓! 没有拳风,没有气劲。 但就在他五指抓出的瞬间—— 嗡!!!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浑厚、仿佛来自远古战场号角的巨大嗡鸣,猛地在他身前炸响! 他胸口那块如同熔金般覆盖伤处的暗金光芒,骤然脱离了他的身体!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只有拳头大小、却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锐金之气的暗金光团!如同出膛的炮弹,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沉重意志,狠狠轰向了门洞外那个撑黑伞的身影! 快!快到了极致! 那撑黑伞的瘟神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笼罩在脸上的光影剧烈扭曲!一直稳如磐石的身影第一次做出了闪避的动作!巨大的黑伞猛地横移,试图格挡! 但晚了!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如同万吨巨锤砸在实心铁砧上的恐怖巨响! 那道凝练的暗金光团,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把巨大的、纯黑色的长柄伞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碎裂声! 那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黑伞,伞骨瞬间崩断!坚韧无比的纯黑伞面如同脆弱的丝绸般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无数细小的黑色碎片混合着一种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如同爆炸般疯狂溅射! “呃!” 一声极其压抑、带着巨大痛苦和惊怒的闷哼,从伞下传来! 那个一直如同石雕般的身影,第一次踉跄着向后暴退了一步!两步!笼罩在脸上的模糊光影如同沸腾的水面,剧烈地翻滚、扭曲!那两道冰冷的视线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骇和一丝…深入骨髓的忌惮! 他握着断裂伞柄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暗金光团一击之后,光芒瞬间黯淡,如同耗尽能量的流星,在空中闪了一下,化作点点微弱的金芒,消散在空气中。 而木板床上的江屿,在轰出这搏命一击后,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了所有支撑,猛地一僵!喉咙里爆发出的惨烈痛嚎戛然而止!那双赤红如血、充满疯狂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一片空洞死寂!身体软软地沿着垮塌的床沿滑落,重重摔在冰冷泥泞的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只有胸口那块被暗金光芒覆盖过的地方,药布早已化为飞灰,露出底下焦黑卷曲的皮肉。而在那焦黑的最中心,一块约莫铜钱大小、边缘如同熔铸般与周围焦黑血肉强行融合在一起的暗金色斑块,正极其微弱地闪烁着凝练的金属光泽。那斑块表面,隐约可见极其古老、玄奥的符文轮廓,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搏动,散发着一种沉重、古老、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 像一块被强行嵌入血肉的…青铜烙铁! 死…死了? 力竭而亡?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再次将我淹没!我疯了一样扑过去,双手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到几乎断绝、却异常滚烫的气流! 还有气!还有气! 狂喜如同岩浆般冲垮了绝望!我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门洞外! 那个撑黑伞的瘟神,正站在院门外几步远的地方。他手里的黑伞只剩下半截扭曲的伞骨和一小片破烂的伞面,粘稠腥臭的黑色液体正沿着断口滴滴答答往下淌。笼罩在脸上的光影依旧在剧烈波动,看不清表情,但那两道穿透光影投射过来的目光,却充满了冰冷的震怒和一种…重新评估猎物般的、更加深沉的忌惮! 他没有再逼近。 只是隔着那片狼藉的院门,隔着冰冷的空气,那双冰冷的视线,最后深深地、如同烙印般,在我脸上、在江屿胸口那块搏动着的暗金铜斑上、在我无名指根那枚依旧灼痛闪烁的戒指上…一一扫过。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 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村口土路拐角的阴影里。 走了? 被…打退了?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我瘫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靠着江屿滚烫的身体,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眼前阵阵发黑。 怀里,江屿的身体冰冷僵硬,只有胸口那块暗金铜斑极其微弱地搏动着,传递着一种沉重滚烫的生命力,和他喉咙里那丝滚烫微弱的气息一起,证明着这场搏命的惨胜。 我颤抖着手,摸索着抓住他冰冷的手指,死死攥住。无名指根那枚戒指,滚烫依旧,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毁天灭地一击的余温。 “…戒指…丑…”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得如同呓语般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丑…丑你也得认…”我哽咽着,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颊边,眼泪混着血污往下淌,“…等你…爬起来…我们去…去镇上…打金的…亮瞎…亮瞎他们的眼…” 第80章 铜声渐起 堂屋里死寂。 那股子混着血腥、焦糊、药味和土腥气的怪味儿还没散干净,被门洞灌进来的冷风一搅,直往人肺管子里钻。王婆子瘫在灶房门口,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不知是吓晕了还是装死。小石头缩在墙根最暗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小脸煞白,牙关磕碰的咯咯声在死静里格外刺耳。 我靠着冰冷掉渣的土墙,半边身子沉得像灌了铅,蚀骨的阴寒在骨头缝里钻,冻得牙关直打颤。怀里沉甸甸的,是江屿。 他大半个身子压在我腿上,冰冷,僵硬得像块刚从冻土里刨出来的石头。只有心口那儿,贴着我的地方,隔着那件糊满血污泥浆的破棉袄,传来一点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搏动。 咚…咚… 一下,又一下。缓慢,沉重,像有人拿着把小锤子,在万丈冰层底下,极其艰难地敲打着什么。 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股子滚烫的劲儿。源头,就是他胸口那块被他自己拳头砸出来的地方——药布早崩飞了,露出底下焦黑卷曲、皮肉翻卷的恐怖景象。最吓人的是伤处正中心,嵌着一块铜钱大小的暗金色斑块。 那玩意儿不像长在肉里,倒像是刚从熔炉里钳出来、还冒着烟儿的热铜,硬生生给摁进了皮肉骨头里!边缘跟周围焦黑的死肉犬牙交错地熔在一起,透着一种蛮横不讲理的劲儿。斑块表面坑坑洼洼,隐约能看到极其古老、扭曲的纹路,像鬼画符。此刻,那暗金斑块正随着他微弱的心跳,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每一次起伏,都散发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气息。沉重,古老,带着一种金属冷硬的锋锐感,刺得人皮肤发紧。更邪门的是,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了油污血渍的戒指,紧贴着那块铜斑的地方,也跟着传来一阵阵滚烫的刺痛!像两块烧红的烙铁隔着皮肉在互相呼应! “呃…” 怀里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闷哼。 我浑身一激灵,低头看去。 江屿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依旧是灰败的脸色,糊满干涸血污和冷汗,可那双眼睛…不一样了。之前是空的,是死寂的深渊。这会儿,那深不见底的黑里,一点微弱却异常凝练的暗金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矿脉终于透出的一丝真金,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顽强地…亮着。 那光,冷的,沉的,带着一种刚从油锅里滚过、又被冰水淬透的狠劲儿。不再是被剧痛烧疯的狂暴,而是一种被砸碎了骨头、又被自己强行捏拢重塑后的…清醒的凶戾。 他的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屋顶垂落的灰吊子,然后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移动着,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那暗沉沉的瞳孔里,映着我同样狼狈不堪、沾满血污泥浆的脸。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虚弱的温情,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审视。像是在确认一件拼死抢回来的、沾满了自己血的东西,还在不在。 然后,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本能的轨迹,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下移动。 最终,死死地焊在了我左手无名指根——那枚糊满污秽、冰冷硌人、此刻正因他心口的铜斑而灼痛不已的戒指上! 当他的目光锁定戒指的刹那,那双疲惫到极致的眼眸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更加浓烈、更加滚烫、几乎要将人灵魂都点燃的情绪! 那不是确认。 那是一种烙印在骨血里、历经生死淬炼后更加蛮横、更加不容置疑的宣告! 沾满血污和死亡气息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被死亡淬炼后更加滚烫的执念,重重地砸下: “…我…的…” 声音沙哑得如同砂轮磨铁,气若游丝,却砸得我心脏猛地一缩,眼眶瞬间热得发胀。 “丑…丑死了…”我喉咙哽得厉害,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哭腔的嘶哑,却又忍不住骂,“硌…硌得我手疼…谁…谁稀罕…” 他像是根本没听见我的嘴硬。或者说,听见了,但完全不屑一顾。 那只还能动的、沾满凝固血污和盐粒的手,不知从哪里又榨出了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动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虚弱的勾缠。 他冰冷粗糙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摸索着,覆上了我戴着戒指的左手。 然后,五指猛地收紧! 如同铁钳般,将我的左手连同那枚丑陋的戒指,一起死死地、牢牢地攥在了他冰冷宽大的手掌心里! 力道大得惊人,捏得我指骨生疼!仿佛要将戒指连同我的手指,一起捏碎,彻底揉进他的骨血里! “嘶…”我倒抽一口凉气,指骨的剧痛混合着无名指根被戒指烫伤的刺痛,让我眼前发黑。但这痛楚,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近乎虚脱的安心感。 这疯子…还活着!还有力气攥人! “撒…撒手…疼死了…”我带着哭腔抗议,却根本挣不开,反而被他攥得更紧。 他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牵动了胸腔的伤,又是一阵压抑的呛咳,嘴角溢出一点暗红的血沫。攥着我手的力量,却丝毫没有放松。 堂屋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 惨白的晨光从没了门的门洞斜斜照进来,落在我们身上,也落在地上那片狼藉和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石头身上。 “晚…晚姐姐…”小石头带着哭腔,怯生生地小声叫我,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和后怕,“那…那个撑黑伞的坏人…走…走了吗?”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门外。土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可那股子被毒蛇盯上的寒意,似乎还残留着。 “走了,”我哑着嗓子,尽量让声音平稳些,“暂时…走了。” 我拍了拍江屿冰冷的手背,示意他松开点,艰难地挪动身子,想把怀里这个沉重的“包袱”放平些。 刚一动,他喉咙里就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眉头死死锁紧。胸口那块暗金铜斑似乎也感应到牵动,搏动得更剧烈了些,散发出的金属锋锐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粘稠了几分。 “别…动…”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血沫子的字,攥着我戒指的手更紧了,像是在抓住唯一的锚点。 “不动怎么行?地上凉!你想冻死啊?”我压着火气,小心翼翼地托着他后背,一点一点把他沉重的身体放平在冰冷的地上,扯过那件破棉袄尽量盖住他。每动一下,他都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那块铜斑也跟着不安分地搏动。 好不容易把他放平,我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刚喘口气,胃里一阵火烧火燎的绞痛传来,饿的。从昨天到现在,水米没打牙,还拼死拼活炸油条、搏命、吓破胆…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被王婆子打翻的破碗,稀薄的苞米糊糊早就冻成了冰坨子。灶房冷锅冷灶,一点热气儿都没有。 钱。 兜比脸干净。药钱榨干了最后一分。江屿这破身子,光靠胸口那块邪门的铜斑吊着命,顶天是不死。要养伤,要拔根子里的邪乎劲儿,得吃!得吃热的!得补!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下来。 “晚姐姐…”小石头又小声叫我,他犹豫了一下,小手从破棉袄内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旧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怯生生地递过来,“给…给你…我…我藏的…一个馍…” 我愣了一下。那手帕包不大,鼓鼓囊囊的,隔着布能摸出里面是个硬邦邦的粗粮馍馍。 “石头…”我喉咙哽住,说不出话。 “你…你和江屿哥吃…”小石头把馍馍塞进我手里,冰凉的小手碰到我的指尖,“我…我偷偷藏的…我娘不知道…” 手里那个小小的、带着孩子体温的硬馍馍,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心头发酸。这点东西,对两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大人来说,杯水车薪,可这是小石头从自己嘴里省出来的救命粮! “谢…谢谢石头…”我声音哑得厉害,攥紧了那个硬馍馍,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算…算姐借的…等…等江屿哥好了…让他给你买…买一大筐白面馍!” 小石头用力点点头,黑亮的眼睛里又有了点光。 我把那硬邦邦的馍馍掰开一小半,剩下的仔细包好揣进怀里。把那一小半凑到江屿干裂的唇边。 “张嘴,有点东西垫垫。” 他眼皮掀开一条缝,暗沉沉的目光扫过那粗糙的馍馍块,又落回我脸上,嘴唇抿了抿,没动。 “江屿!”我声音沉了下来,“想饿死是不是?想饿死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僵持了几秒。他喉结极其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张开一条缝。我把那小块硬馍小心翼翼塞进去。他眉头瞬间锁死,额角青筋都绷了起来,极其艰难地咀嚼着,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发出压抑的痛哼。 喂他吃了小半块,我自己囫囵吞下剩下的一小口。粗糙的馍渣子刮着喉咙,混着冰冷的空气咽下去,沉甸甸地坠在胃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堂屋里暂时陷入了死寂。只有江屿压抑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 “晚…晚晚…”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 不是“晚丫头”。 是“晚晚”。 我浑身猛地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低头! 江屿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深处那点暗金的寒芒微弱却清晰地亮着。他正看着我。不是那种空洞的确认,是…是一种带着清醒意识的凝视。虽然依旧疲惫深重,可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那只攥着我戒指的手,指关节极其微弱地…又蜷缩了一下。 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等…等我…爬起来…” “…去…镇上…” “…扯证…” “…打金的…戒指…” “…亮…亮瞎…他们的…眼…” 声音断断续续,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可那语气里的执拗,那眼神里的认真,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口最酸软的地方!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的,砸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这个疯子!都这副鬼样子了,还他妈惦记着这个! “扯…扯你个头…”我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调,把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气和…承诺,“…等你…真能爬起来…再说…” 他似乎听懂了。 那只攥着我戒指的手,力道极其微弱地…松了那么一丝丝。但依旧牢牢地攥着,没有放开。 惨白的晨光透过门洞,照亮了他灰败的脸,也照亮了我无名指根上,那枚被他冰冷大手死死覆盖着的、糊满血污泥浆的丑陋戒指。 戒指圈里,那点彻底黯淡的暗金色碎屑,在他掌心和我指根的夹缝中,仿佛被这紧握的力道和滚烫的体温重新焐热,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像一颗埋在无边血泥和绝望深渊里,被强行点燃的…染血的星。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低沉嗡鸣,极其突兀地从江屿胸口那块暗金铜斑处传来! 那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质感,如同沉睡的青铜古钟被极其轻微地…叩响了一声! 第81章 铜声暖灶 那声“嗡”很低沉,闷闷的,像块深埋地底的青铜被冻土拱了一下,短促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可怀里江屿的身体,却极其轻微地一震。 我猛地低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是那块嵌在他胸口的邪门铜斑又闹什么幺蛾子。 他依旧闭着眼,灰败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有眉头因为刚才那细微的震动又拧紧了些,额角渗出点新的冷汗。攥着我戒指的手倒是没松劲儿,指节还绷着,冰凉的,硌人。 虚惊一场? 我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这才觉出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蚀骨的阴寒在左半边身子里盘踞,冻得人直想打摆子。胃里空得发慌,小石头给的那小半块硬馍,早化成了酸水,烧得喉咙眼疼。 堂屋里死寂。王婆子还脸朝下趴着没动静,大概是真晕了。小石头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熬不住困劲儿,睡着了。惨白的光从门洞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冷冰冰的影子。 得动起来。不能这么干熬着。江屿这破身子要暖,要吃的。这破屋子也得收拾,不然不等那撑黑伞的瘟神回来,冻也冻死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江屿沉重的脑袋从我腿上挪开,让他枕着那团破棉袄。刚一动,他喉咙里就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攥着我戒指的手猛地收紧! “嘶…”我疼得抽气,赶紧低声安抚,“不动你!躺着!我去弄点热的!” 他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本能反应。攥着的手力道松了那么一丝丝,指节依旧绷着,没撒开。眼睛倒是没睁。 费了好大劲,才把自己从他沉重的半边身子下挪出来。半边麻痹的身体像是生了锈,每动一下都嘎吱作响。我撑着冰冷掉渣的土墙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拖着发麻的左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灶房挪。 灶房比堂屋更冷,像个冰窖。水缸里的水结了层薄冰。角落堆着点柴火,湿漉漉的,带着寒气。我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最后半盒火柴——济生堂买药时顺手拿的。划了好几根,才勉强点燃一点微弱的火苗,塞进冰冷的灶膛里。 火苗舔舐着潮湿的柴火,发出噼啪的爆响,呛人的浓烟倒灌出来,熏得我眼泪直流,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左边肋下的筋骨,疼得钻心。我咬着牙,用烧火棍死命地拨弄,让那点可怜的火星子尽量燎着湿柴。 浓烟弥漫,灶房里乌烟瘴气。好不容易,那点微弱的火苗才挣扎着旺了一点,舔舐着冰冷的锅底,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我舀了小半瓢结了冰碴的井水,倒进豁了口的铁锅里。冰水碰到温热的锅底,发出滋滋的声响。又从灶房角落的破布袋子里,抖抖索索地抓出最后一把糙米。米粒发黄,混着糠皮和小石子。顾不上了,一股脑倒进锅里。 锅里的水慢慢温热,糙米粒沉沉浮浮。我蹲在灶膛前,守着那点摇摇欲坠的火光,看着锅里渐渐升起的、稀薄的水汽。冰冷的身体被这微弱的热气熏着,僵硬的手指慢慢找回点知觉。左手无名指根那枚戒指,依旧被他攥着的地方,传来阵阵清晰的灼痛感,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我,他还活着,还死死抓着我。 堂屋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是江屿。紧接着是小石头带着睡意的、惊慌的询问:“晚姐姐?江屿哥…他…” “没事!”我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努力让声音平稳些,“熬粥呢!一会儿就好!” 锅里的水终于滚开了,糙米粒在浑浊的水里翻滚。我撕了几片蔫了吧唧的青菜叶子,也顾不上洗了,直接扔进锅里。一股子生涩的青菜气混着糙米的焦糊味弥漫开来,谈不上香,但在这种时候,这点带着热气的味道,就是活命的指望。 粥熬得差不多了,稀得能照见人影。我找了两个还算干净的豁口碗,盛了满满两碗。碗壁滚烫,焐着冻僵的手。 端着一碗滚烫的稀粥回到堂屋。小石头已经醒了,正怯生生地守在江屿旁边,小手想去碰碰他胸口那块铜斑,又不敢,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担忧。 “石头,来,先吃点。”我把一碗粥递给他。 小石头接过碗,滚烫的碗壁让他缩了下手,又赶紧捧住,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小心翼翼地吸溜着滚烫的米汤。 我端着另一碗,坐到江屿身边。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微弱,但胸口那块暗金铜斑,随着他微弱的呼吸,极其微弱地起伏搏动着,散发着一种金属冷硬的暖意。 “江屿,起来,喝点热的。”我低声叫他,舀起一勺稀薄的、带着点绿沫的米汤,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他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暗沉沉的目光扫过勺子里的东西,又落回我脸上,嘴唇抿了抿。 “张嘴!”我声音沉了沉,带着点不容商量的命令口吻,“想饿死冻死,我立马成全你!” 僵持了几秒。他喉结极其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张开一条缝。我把勺子小心地喂进去。温热的米汤滑过他干涩的喉咙,他眉头瞬间锁死,额角青筋又绷了起来,极其艰难地吞咽着,每一次喉结的滚动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 喂了小半碗,他额角的汗又密了,呼吸也急促起来。我不敢再喂,放下碗,用袖子沾了点温水,笨拙地擦掉他嘴角的残渍和冷汗。 “晚姐姐…江屿哥…他胸口…”小石头捧着空碗,小脸带着点后怕,指着江屿胸口那块狰狞的铜斑,“…还…还冒烟吗?” 我低头看去。那块熔铸在焦黑血肉里的暗金铜斑,依旧随着心跳微弱起伏,表面那些古老的纹路在惨白的光线下更显诡异,但之前那股子灼人的高温和白烟确实没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暖意,像块捂在胸口的暖炉贴。 “不冒烟了,”我声音有些发涩,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暖和了。”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黑亮的眼睛里忧虑稍稍褪去一点。 肚子里有了点热乎东西,身上也沾了点灶膛的余温,那股子透心的冷和虚脱感总算压下去一些。我看着地上昏死的王婆子,还有一片狼藉的堂屋,心头的烦躁又拱了上来。这破地方,根本没法养伤! “石头,”我把小石头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你…身上还有钱吗?就一点点,够买点伤药就行。” 小石头愣了一下,小手飞快地在破棉袄里掏了掏,最后只摸出两个磨得发亮的五分硬币,摊在手心,小脸涨得通红:“就…就这些了…我…我娘给的买糖钱…” 五分钱。够干什么? 巨大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下来。我捏着那两枚冰凉的硬币,指尖都在发颤。 “晚姐姐…”小石头看着我灰败的脸色,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急切,“我…我去镇上!我跑得快!我去找李婶!找孙伯!他们…他们肯定能帮点忙!” 找街坊?借钱? 一股难言的羞耻和绝望涌上心头。可看看地上无声无息的江屿,看看胸口那块邪门的铜斑… “好…”我喉咙哽得厉害,把那两枚五分硬币塞回小石头手里,“拿着…路上…饿了买个馍…快去快回!小心点!别…别让人盯上!” 小石头用力点点头,把那两枚硬币攥得死紧,像攥着救命的宝贝,转身就冲出了院门,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寒风呜咽的土路上。 堂屋里只剩下我和江屿,还有一个昏死的王婆子。 我重新坐回他身边,看着他灰败的脸和那块搏动着的铜斑。戒指在他掌心硌着我的手,灼痛感依旧清晰。我伸出另一只还能动的手,犹豫了一下,指尖极其小心地、轻轻地碰了碰他额头。 冰凉的皮肤下,似乎…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彻骨的寒冷了?指尖下,那紧锁的眉头似乎也极其微弱地松动了一丝丝? 是错觉吗?还是那碗热粥起了点作用? 我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济生堂抓回来的紫草油膏。深褐色的膏体带着浓烈的药草味。用指腹挖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块暗金铜斑,涂抹在他胸口伤处周围的焦黑皮肤上。冰凉的药膏接触到翻卷的皮肉,他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忍着点…”我低声说着,动作尽量放轻。指尖下的皮肤,粗糙,冰冷,带着伤后的脆弱。每一次触碰,都让我心头跟着一紧。 擦完药,又用从破布条上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布条,笨拙地重新裹好他的伤口。那暗金铜斑被药布盖住,只留下一个微微隆起的轮廓,依旧散发着沉甸甸的暖意。 做完这一切,我累得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土墙,看着他那张安静了些许的脸。晨光偏移,堂屋里的光线亮堂了一些,落在他挺拔却脆弱的鼻梁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短。 “水…”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回神。 江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依旧是那双布满血丝、暗沉沉的眼眸,可那点凝练的暗金寒芒,似乎比之前…亮了一点点?眼神也不再是纯粹的茫然和痛苦,里面多了一丝…清醒的渴求? 他看着我,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了一下。 “水?”我赶紧拿起旁边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还剩点凉透的米汤。 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视线极其艰难地移开,落向灶房的方向。 要喝…井水?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撑着墙站起来,拖着发麻的左腿挪到灶房。水缸里的薄冰被我敲碎,舀了半碗冰冷的井水。 端回来,凑到他唇边。 他极其缓慢地张开嘴,就着我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冰冷的井水。喉结艰难地滑动着,冰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他眉头紧紧锁着,额角渗出冷汗,却依旧坚持着吞咽。 喝了小半碗,他像是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眼,急促地喘息着。 就在我放下碗,准备给他擦擦嘴角时—— “嗡…” 又是一声!比刚才清晰得多! 低沉、浑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质感,如同沉睡的青铜古钟被更用力地叩响了一声! 这一次,源头无比清晰!正是他胸口那块被药布盖住的暗金铜斑! 随着这声嗡鸣,那铜斑搏动的幅度似乎猛地增大了一瞬!一股更加明显的、带着金属暖意的热流,透过药布和棉袄,极其清晰地扩散开来!瞬间驱散了他身体周围那冰冷的死气! 他紧锁的眉头,极其明显地…舒展了开来! 灰败的脸上,那层死气的白灰似乎也褪去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毫无血色,却不再像刷了劣质涂料的墙皮! “江屿?”我心脏狂跳,声音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和狂喜的颤抖。 他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更大的缝隙。那双暗沉沉的眼眸里,那点暗金寒芒稳定地亮着,疲惫依旧深重,可那眼神…那眼神里属于“江屿”本身的、狼一样的清醒和凶悍,如同被擦去了厚厚的灰尘,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透了出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我,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却带着滚烫力量的气音,如同誓言般,重重地砸下: “…暖…了…” 第82章 暖意催生 那声“嗡”的余韵,沉甸甸地,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仿佛从亘古传来的厚重感,在死寂的堂屋里缓缓消散。 江屿胸口那块被药布覆盖的暗金铜斑,如同被彻底唤醒的心脏,搏动的幅度清晰可见,每一次起伏都传递出更加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暖意。这暖意并非寻常灶火那般干燥热烈,它更像一块被地心深处岩浆煨了千年的暖玉,沉实、温润、源源不绝地渗透出来,霸道地驱赶着盘踞在他四肢百骸的阴寒死气。 他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灰败如墙皮的脸上,那层令人心悸的死灰终于被冲淡了些许,虽然依旧苍白得毫无血色,却不再是毫无生机的僵冷,透出一点属于活人的、极其微弱的柔韧。他闭着眼,沉重的呼吸平稳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种破碎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的抽气,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深深沉入的疲惫。 “……暖了?”我喃喃重复着他那句气若游丝却重逾千斤的话,指尖还残留着他额头上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温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又被我死死压了回去。 不是梦。那要命的铜斑,真的成了暖灶! “江屿哥…”小石头不知何时也挪到了旁边,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小脸上混杂着惊奇和后怕,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头,飞快地、极轻地碰了一下江屿盖着药布的胸口,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压低声音惊呼:“晚姐姐!真的…真的暖乎乎的!”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暖了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但眼下远不到松气的时候。这点暖意,只是吊住了他摇摇欲坠的命,把他从鬼门关硬拽回来半只脚。他胸口那狰狞的伤口还在,失血带来的虚弱根深蒂固,还有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回来的“瘟神”…… “石头,”我声音还有些不稳,但努力维持着冷静,“钱…钱不够,药估计买不回来多少。李婶孙伯他们…能帮衬点吃的用的就行。” 我把希望压得很低,五分钱,在这个年月,能指望什么? 小石头用力点头,把攥得死紧的两枚五分硬币小心地塞回破棉袄最里层的暗袋,小拳头握紧:“晚姐姐放心!我跑得快!一定找李婶多讨点热乎吃的回来!” 说完,他像只机灵的小耗子,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溜出堂屋,身影很快消失在院外呼啸的寒风里。 堂屋重新陷入沉寂,只剩下我和江屿,还有地上那个依旧无声无息、不知死活的老虔婆王婆子。 暖意从江屿胸口弥散开来,丝丝缕缕地浸润着冰冷的空气。我靠着冰冷的土墙坐下,半边麻痹的身体被这点暖意烘着,僵硬的骨头缝里发出细微的呻吟,酸麻胀痛的感觉一点点复苏,提醒着我这具身体也快到极限了。左肋下的伤处被刚才灶房里的浓烟一呛,此刻闷闷地抽痛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再次把手指搭上江屿的脉搏。指尖下的跳动,虽然依旧微弱缓慢,却比之前那若有似无的游丝要清晰、稳定得多!那沉甸甸的搏动感,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韧性和生命力。 有效!这邪门的铜斑,真的在救他的命! 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往下落了落。我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积压了一整夜的恐惧和绝望,被这奇迹般的一点暖意撬开了一道缝隙。这才感到胃里火烧火燎的空洞感更加尖锐地袭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行,得撑住。江屿需要人守着,这破屋也需要收拾。 我挣扎着起身,拖着那条发麻的左腿,开始收拾堂屋的一片狼藉。翻倒的破桌子扶正,散落一地的烂菜叶、碎瓦片扫到角落。目光扫过地上趴着的王婆子,她花白的头发沾满了灰土,破旧的棉袄后背蹭着黑乎乎的污迹,一动不动。我用脚背小心地碰了碰她的小腿,毫无反应。探了探鼻息,极其微弱,但还有气。大概是真的摔狠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也好。省得添乱。 我把她像拖死狗一样,费力地拖到墙角远离江屿的地方,免得碍事。做完这些,后背已是一层虚汗,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堂屋清整了些,那股子污浊的霉味和血腥气似乎也淡了少许。惨白的天光从门洞和破窗户纸的缝隙里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几道冰冷的光斑。时间在死寂和江屿平稳的呼吸声中,缓慢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也许更久。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又极力压抑的脚步声,还有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唤:“晚姐姐!晚姐姐!开门!” 是小石头! 我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到门边,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板。 寒风裹着雪粒子猛地灌进来,吹得我一个趔趄。小石头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小脸冻得通红,鼻尖挂着清鼻涕,眼睛也红红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用旧棉布裹了好几层的东西。 “晚姐姐!”他带着哭音,声音都在抖,把怀里的东西往我手里塞,“李婶…李婶给的!她…她…” 东西一入手,沉甸甸的,隔着几层粗布都能感觉到里面透出的温热。 “别急,慢慢说,石头。”我赶紧把他拉进来,掩上门,挡住寒风。 小石头吸溜着鼻子,眼圈更红了:“李婶…李婶听说江屿哥伤得厉害,急得直掉眼泪!她…她把家里留着过年蒸馍的白面,全烙了饼!还煮了十几个鸡蛋!还有…还有…”他手忙脚乱地解开棉布疙瘩。 里面露出来的东西,让我心头狠狠一撞! 两张烙得金黄、边缘微焦、厚实暄软的白面饼子,散发着纯粹麦香的热气,烫得人手心发暖。十几个煮好的鸡蛋,圆滚滚的,壳上还带着温热的水汽。最下面,压着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还有几张皱巴巴、带着体温的毛票和硬币! “李婶说,”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哽咽,“白面饼子和鸡蛋,是给江屿哥养身子的。油纸包里是孙伯家以前用剩的半瓶云南白药粉,还有一点止血的草根根…钱…钱是李婶自己攒的,一共一块两毛三分…她说…她说杯水车薪,让晚姐姐千万别嫌少,先应应急…” 他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把脸,黑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晚姐姐,李婶…李婶自己家都没白面了…”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我的眼眶和喉咙,堵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手里沉甸甸的食物和药品,还有那几张皱巴巴、带着汗渍的毛票,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手心,烫进心里。 杯水车薪?不!这是雪中送炭!是绝境里伸出的手!是这冰冷世道里,最滚烫的人心!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汹涌的泪意死死压下去,蹲下身,用力抱了抱小石头冰凉的身体,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好石头!晚姐姐替江屿哥谢谢李婶,谢谢孙伯!你做得很好!特别好!” 松开他,我立刻掰开一张热气腾腾的白面饼子,撕下柔软厚实的一大块,塞到他手里:“快,趁热吃!” 小石头看着手里那金黄的、散发着诱人麦香的饼子,狠狠咽了口唾沫,却犹豫着没往嘴里送,小眼睛瞟向地上昏睡的江屿。 “吃!”我语气不容置疑,“吃饱了才有力气帮忙!江屿哥有!” 小石头这才用力点头,捧着饼子,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噎得直抻脖子。 我把另一个饼子掰开一小块,又剥了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回到江屿身边蹲下。他依旧闭着眼沉睡,但脸色在胸口铜斑持续散发的暖意熏蒸下,似乎又缓和了一点点,呼吸绵长。 “江屿,醒醒,吃点好的。”我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掀开。那双暗沉沉的眼眸里,血丝依旧密布,疲惫深重,但之前那种濒死的涣散和茫然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带着清醒痛楚的幽邃。他的目光先是有些失焦,随即落在我手上那金黄的饼子和剥了壳的、蛋白光润的鸡蛋上,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张嘴。”我把撕成小块的饼子,蘸了点碗里凉透的米汤,让它变得湿润些,小心地送到他干裂的唇边。 这一次,没有僵持。他极其顺从地张开嘴,含住了那小块饼子。温软的麦香混合着米汤的微甜在口中化开,他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吞咽着,眉头因为牵扯到伤处而微微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地落在我拿着食物的手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属于生存本能的渴望。 我又喂他吃了小半个鸡蛋的蛋白,细嚼慢咽,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压抑的闷哼,但他坚持着,一点点地吃下去。 “慢点…不急…”我低声说着,用袖子小心地沾掉他嘴角的残渣和汗水。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冰冷的脸颊,那皮肤下透出的微弱暖意,和他眼神中那份渐渐凝聚起来的、属于“江屿”的清醒和执拗,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喂完小半个鸡蛋和几块饼子,他额角的汗更多了,呼吸也急促了些,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看着我,沾着血污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嗡——!” 又是一声!比前两次更加浑厚、更加清晰!如同沉睡的巨钟被有力地撞击,发出悠长深沉的共鸣! 这一次,声源不仅仅是那块铜斑!那声音仿佛从他整个胸腔深处震荡出来!伴随着这声嗡鸣,他胸口那暗金铜斑的搏动幅度骤然加剧!一股更加澎湃、更加滚烫的暖流猛地爆发开来,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堂屋! 这股暖意,不再是之前的温润渗透,它带着一种金属被烈火烧灼后的灼热感,霸道而充满力量! “呃!”江屿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痛苦地仰起头,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灰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紧闭的牙关里泄出压抑不住的痛哼! “江屿!”我大惊失色,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那铜斑不是救命的吗?怎么突然…… 变故陡生! 他胸口那块被药布包裹的铜斑位置,猛地亮起一道刺目的暗金光晕!那光晕穿透了厚厚的药布和棉袄,清晰地映照出来,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伴随着光晕,一股灼人的高温猛地透出! “嘶!”我离得近,手背瞬间被那股高温燎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覆盖在铜斑上的药布边缘,竟然冒起了一丝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焦糊味的白烟!那块紫草油膏化开的深褐色药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发黑! 那铜斑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它像是在燃烧!在释放某种狂暴的能量! 江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额头,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暗金色的寒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如同熔炉里沸腾的金水!那光芒里充满了痛苦,但更深处,却燃烧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想要撕碎一切的凶悍和暴戾! “吼…!”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攥着我戒指的那只手,力量骤然增大!冰冷坚硬的金属戒指深深硌进我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 “江屿!看着我!看着我!”我顾不上手疼,扑上去死死按住他因为剧痛而痉挛的肩膀,强迫他那双几乎被暗金光芒吞噬的眼睛对上我的视线,“撑住!它在…它在帮你!它在发热!在赶走你身体里的寒气!忍住!一定要忍住!” 我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自己也控制不住的颤抖和恐惧。我不知道这异变是好是坏,我只知道,他必须清醒!必须撑过去! 他布满血丝、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似乎艰难地在痛苦和混乱中捕捉着我的声音和面容。那狂暴的光芒深处,一丝属于“江屿”的清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灯塔,顽强地、极其微弱地闪烁着。 “暖…热…”他死死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破碎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攥着我戒指的手,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连接着现实的锚点。 胸口那块铜斑发出的暗金光晕越来越盛,温度高得隔着药布都感觉皮肤要被灼伤!覆盖的布条边缘已经焦黑卷曲,散发出难闻的焦糊味。那搏动感强得惊人,每一次“嗡”声的余韵,都震得他整个上半身都在微微颤抖。 小石头吓得缩在墙角,手里的饼子都掉了,小脸煞白,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声。 “药…药!”我猛地想起小石头带回来的云南白药!那油纸包! 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过那个油纸包,手忙脚乱地撕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深褐色玻璃瓶,瓶口用软木塞塞着,瓶身上贴着褪色的“云南白药”标签,旁边还散落着几根干枯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褐色草根。 来不及多想!我拔掉软木塞,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冲了出来。看着江屿胸口那越来越亮、温度高得吓人的铜斑光晕,我心一横,也顾不上什么剂量和用法了,直接对着那块隆起的位置,将大半瓶深褐色的药粉猛地倒了下去! 嗤——! 滚烫的皮肤接触冰凉的药粉,瞬间腾起一股更加浓郁的白烟!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着焦糊和浓烈药草的味道猛地弥漫开来! “呃啊——!”江屿的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眼睛瞬间瞪到极致,眼球上血丝密布,几乎要爆裂开来!他攥着我戒指的手,力量大得让我感觉无名指骨都要碎裂!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但就在这惨嚎声中,奇迹发生了! 那爆发到极致、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的暗金光晕,在接触到大量冰凉的云南白药粉后,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猛地向内一缩!那刺目的亮度瞬间衰减了大半!铜斑搏动的幅度也骤然减小! 更关键的是,那股狂暴飙升、几乎要焚毁一切的高温,如同被强行压制,开始迅速回落!虽然依旧滚烫,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灼烧感! “有…有用!”小石头在墙角失声叫了出来! 我也看到了!那铜斑的异变被强行压制了下去!虽然还在搏动,还在散发着高热,但那种失控的、毁灭性的狂暴感消失了! 江屿弓起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砸回地上铺着的破棉袄里,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剧烈的颤抖和痛苦的余韵。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淌下,浸湿了身下的破布。他死死闭着眼,牙关紧咬,脸颊肌肉因为剧痛而扭曲抽搐着。 但那双眼睛,在紧闭的眼皮下,那疯狂闪烁的暗金寒芒,也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只剩下一点微弱却稳定的光芒,如同风暴过后的余烬。 我瘫坐在他身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了单薄的衣衫。右手无名指被他攥住的地方,传来钻心的剧痛,指关节肯定是青紫了,甚至可能骨裂,但我此刻完全顾不上。 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被烧焦了一小块的药布边缘。下面,那块狰狞的暗金铜斑暴露出来。它依旧嵌在焦黑的皮肉里,表面那些古老诡异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它依旧散发着惊人的热量,但已不是刚才那种失控的灼烧,而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稳定的、如同熔炉核心般的高温。铜斑周围的皮肤一片通红,甚至有细微的水泡鼓起,那是被刚才骤然的高温烫伤的痕迹。云南白药的褐色粉末覆盖在铜斑和烫伤的皮肤上,被汗水和高温融化,形成一片黏糊糊的药泥。 “江屿?”我声音嘶哑地叫他。 他极其艰难地掀开眼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残余的痛苦,之前那点清醒的凶悍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剧痛暂时碾碎了。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涣散,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没事了…暂时…压下去了…”我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我拿过碗里剩下的凉米汤,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角沾湿,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上滚烫的汗珠,还有铜斑周围被烫得通红的皮肤。 他闭上眼,任由我动作,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显示着他此刻承受的痛苦并未完全消失。 堂屋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有三人粗重或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墙角王婆子那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气息。 危机暂时解除,但那块铜斑就像一个悬在头顶、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火山。它带来的“暖意”是救命的火种,也是要命的烈焰。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击声,突兀地响起。 不是敲门声。 声音的来源,是……窗户! 那扇糊着破烂窗纸、对着院外土路的破木窗棂! 笃。笃。笃。 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节奏感,如同死神用指骨在轻轻叩击。 瞬间,一股比刚才铜斑失控时更加刺骨的寒意,猛地从我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我猛地抬头,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瞳孔骤缩! 小石头也听到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江屿紧闭的眼睛,也在这一刻猛地睁开!那双刚刚被剧痛折磨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到极致的、如同淬了寒冰的暗金厉芒!那光芒里,没有恐惧,只有最纯粹、最凶狠的杀意和戒备! 他攥着我戒指的手,力量再次收紧!那冰冷的金属深深嵌入我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心神猛地一凛! 是他! 那个撑着黑伞的瘟神! 他找来了!就在窗外! 第83章 死窗惊魂 笃。笃。笃。 那声音,像冰冷的铁钉,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敲在朽烂的窗棂上。每一声都精准地砸在人的心尖上,带来一阵冻结骨髓的寒意。 时间仿佛被这敲击声冻住了。堂屋里死寂得可怕,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小石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墙角,捂着嘴,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着,连牙齿磕碰的咯咯声都清晰可闻。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撞得生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是他!那个撑着黑伞的瘟神!他就在外面!隔着一层薄薄的、破烂的窗纸! 江屿的反应比我更快,也更凶戾。在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的瞬间,他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方才被剧痛碾碎的清明和凶悍,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炸开!暗金色的寒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在他瞳孔深处燃烧、凝聚,带着一种淬过地狱烈火的锋利和决绝! 他攥着我戒指的手,力量骤然增大到恐怖的程度!那冰冷的金属戒指深深陷入我的无名指根部,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尖锐的剧痛闪电般窜上手臂,直冲脑髓! 这剧痛,却像一道撕裂混沌的惊雷! “趴下!” 一声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低吼从江屿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股濒死爆发出的力量! 就在他吼声落下的同时,他那只没被我戒指束缚的左手,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向上一挥!目标不是窗,而是离他最近、被他身体挡住大半的——那口豁了边的粗陶碗! 碗里,还残留着冰冷的井水和一点点浑浊的米汤。 “哗啦——!” 粗陶碗带着里面冰冷的液体,被他手臂爆发出的、远超此刻重伤之躯所能拥有的力量狠狠掷出!碗身旋转着,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砸向那扇破窗! 目标,正是那笃笃声传来的位置! 这一下,快!狠!准!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砰!!!” 粗陶碗狠狠撞在破烂的窗棂上,瞬间碎裂!冰冷的井水和米汤混合着尖锐的陶片残渣,如同炸开的一小片死亡风暴,猛地向外迸溅! “呃!” 窗外,几乎在碗碎裂的同一瞬间,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意外和痛楚的闷哼!那笃笃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成了?! 江屿这一下反击,竟然奏效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死里逃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在我心头炸开,异变陡生! “哼…” 窗外,那声压抑着痛楚的闷哼之后,紧跟着响起一声极轻、极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冷哼!这声冷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被蝼蚁冒犯后的冰冷杀意! “呼——!” 一股无形却冰冷刺骨的阴风,如同有实质的毒蛇,猛地从破窗的窟窿里灌了进来!堂屋里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由江屿胸口铜斑散发的暖意,瞬间被这股阴寒至极的气息驱散得干干净净! 温度骤降!墙壁上甚至瞬间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这阴风的目标,直指刚刚爆发完、此刻正急促喘息、眼神却依旧凶悍如狼的江屿! “江屿!” 我失声尖叫,身体比脑子更快,几乎是本能地扑了上去!用自己半边身体死死挡在他身前!那阴风撞在我背上,如同被冰水浸透的鞭子狠狠抽打,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棉袄,冻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就在我扑上去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江屿眼中那燃烧的暗金厉芒猛地一盛!他攥着我戒指的手依旧紧得如同铁钳,而另一只手,那只刚刚掷出碗、此刻已无力垂落的手,却艰难地、极其快速地抬起,五指张开,掌心猛地按向自己胸口那块被云南白药糊住的暗金铜斑! 他…他要干什么?!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加震耳欲聋的金属嗡鸣,如同万吨巨钟在胸腔内被全力撞响!嗡鸣声带着实质般的冲击波,猛地从他按住的胸口位置炸开! 嗡鸣响起的瞬间,江屿按在铜斑上的那只手的手背皮肤下,骤然亮起一片蛛网般密集、刺目的暗金色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闪烁!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毁灭性高温的恐怖力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掌心下被瞬间引爆! “呃啊——!!!” 江屿仰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整个上半身如同触电般剧烈抽搐!按在胸口的左手手臂肌肉瞬间贲张到极致,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光芒炽烈,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而那块被按住的暗金铜斑,更是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暗金光芒!高温扭曲了空气,覆盖其上的云南白药药泥瞬间被烤干、焦黑、剥落!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暗金流火的灼热气浪,以他胸口为中心,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轰然向四周扩散!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股从破窗窟窿灌进来的、冰冷刺骨的阴风! “嗤啦——!” 如同滚油泼进冰水!灼热霸道的暗金气浪与阴寒刺骨的气息猛烈碰撞!空气中爆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能量湮灭的刺耳尖啸!那冰冷阴风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瞬间被焚烧、蒸发、消融! “噗!” 窗外,清晰地传来一声像是被重击、又像是被灼伤的闷响!还有一声压抑不住、充满惊怒的痛哼! 那股几乎将人冻僵的阴寒气息,瞬间消散了大半! 成功了?!江屿用那铜斑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扛住了这诡异的攻击?! 然而,这胜利的代价,惨烈得让人心胆俱裂! “噗——!” 挡在江屿身前的我,被那股狂暴的冲击余波狠狠撞在背上,喉咙一甜,一股腥热猛地涌上口腔!我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五脏六腑如同被移位般剧痛! 而我身下的江屿,在发出那声惨嚎、爆发出那股恐怖力量之后,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他按在胸口的手臂无力地垂落,皮肤下那刺目的暗金纹路光芒急剧黯淡、消失。他口中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淤血!那血溅了我一脸,滚烫而腥甜! 他眼中的暗金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了几下,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深深的疲惫,彻底熄灭。沉重的眼皮缓缓合拢,头一歪,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软倒下去。攥着我戒指的手,那恐怖的力量也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戒指硌在同样冰冷的手指上。 “江屿!江屿!” 我顾不上后背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慌忙抱住他软倒的身体。他的身体滚烫得吓人,像一块刚从火炉里夹出来的烙铁!胸口那块暗金铜斑依旧散发着惊人的高温,表面的古老纹路在暗沉的光芒中缓缓流转,仿佛在平息着刚才那毁天灭地的爆发。而他嘴角残留的暗红血迹,和他灰败中透出不正常潮红的脸,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昏死过去了!用那邪门铜斑的力量硬抗了那瘟神一击,代价是自身濒临崩溃! “晚姐姐!江屿哥!” 墙角的小石头被刚才那爆炸般的气浪掀了个跟头,此刻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小脸上全是泪水和恐惧,看到江屿嘴角的血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别过来!趴着别动!” 我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我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窗外的威胁并未解除!那声惊怒的闷哼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这沉寂比刚才的敲击更可怕! 我死死盯着那破窗的窟窿。外面寒风呜咽,吹动着破烂的窗纸,发出簌簌的轻响。惨白的天光从窟窿里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扭曲的光斑。光斑边缘,似乎…似乎有一抹极其深沉、几乎融入黑暗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紧贴着窗棂的外墙。 他在!他还在那里!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被刚才江屿玉石俱焚的反击惊退了一瞬,但冰冷的杀机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粘稠、更加危险! 他在等!等我们松懈!等下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堂屋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三人急促或微弱的呼吸声。江屿滚烫的身体靠在我怀里,像一座随时可能熄灭的火山。小石头趴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后背的剧痛和胸口的血气还在翻涌,半边麻痹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扑挡和冲击,此刻更是酸痛僵硬得如同锈死的机器。 怎么办?躲?这破屋子能往哪里躲?冲出去?带着一个重伤昏迷的江屿和一个吓坏了的孩子,冲出去就是活靶子!守着?守着这扇破窗,等着那瘟神下一次更致命的袭击?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嗬…嗬…” 墙角,那个被遗忘的、如同破麻袋般瘫着的王婆子,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拉风箱似的、极其艰难的喘息声!她枯瘦的身体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她要醒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脑海!这个老虔婆!她醒了会怎样?她可是那瘟神的帮凶!她要是醒了,在这要命的关头添乱,甚至配合外面那个瘟神… 巨大的危机感让我瞬间做出了决定!不能让她醒!至少现在不能!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动作牵扯到伤处,疼得我眼前发黑。顾不上许多,我一把抓起地上散落的一块沾满灰尘的破抹布——那是刚才收拾屋子时扫到角落的,又硬又脏。 在王婆子眼皮剧烈颤动、似乎下一秒就要睁开的瞬间,我将那块散发着霉味的破抹布死死地、粗暴地塞进了她干瘪的嘴里! “呜…呜嗯!” 王婆子猛地瞪大浑浊的眼睛!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和嘴里的恶臭让她爆发出强烈的挣扎!枯瘦的手爪胡乱地抓挠着!那力气大得惊人,指甲瞬间在我按着她肩膀的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 “老实点!老东西!” 我压低声音,带着一股狠厉,用全身的重量死死压住她胡乱扭动的身体,膝盖顶住她的腰腹。另一只手抄起旁边半块残破的砖头,高高举起,对着她那张因窒息和惊恐而扭曲的老脸,眼神凶狠得如同噬人的野兽:“再动一下!我让你脑袋开花!” 冰冷的杀意和那举起的砖头,终于让濒死挣扎的王婆子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惊骇,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力道瞬间小了下去,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 “石头!绳子!” 我头也不回地低吼。 小石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但听到我的吼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手脚并用地爬到灶房门口,慌乱地摸索着,很快拖过来一截捆柴火的、粗糙的麻绳。 我喘着粗气,用尽全身力气,配合着小石头,将王婆子还在微弱挣扎的双手死死反剪到背后,用那粗糙的麻绳捆了个死结!又把她两条枯瘦的腿也并拢捆住!确保她再也无法制造麻烦。 做完这一切,我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手臂上被王婆子抓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呜…呜…” 王婆子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在地上扭动,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我冷冷地回视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对这种助纣为虐的老东西,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暂时解决了这个隐患,我立刻拖着疲惫剧痛的身体,挪回江屿身边。他依旧昏迷着,滚烫的体温没有丝毫下降的迹象,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似的杂音,嘴角又渗出了一点暗红的血沫。 胸口的暗金铜斑依旧散发着灼人的高温,表面的古老纹路在昏暗光线下缓缓流转,光芒似乎比刚才稍微稳定了一些,但那搏动的幅度依旧强得惊人,每一次微弱的“嗡”声余韵,都让他昏迷中的身体产生细微的抽搐。 “水…” 小石头看着江屿嘴角的血沫,带着哭腔小声说。 对!水!降温!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我挣扎着爬到灶房,用豁了口的粗陶碗,舀了半碗冰冷的、带着冰碴的井水。 端着水回到江屿身边,我撕下自己棉袄里衬相对还算干净的一角布条,浸透了冰冷的井水,小心翼翼地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嘶…” 滚烫的皮肤接触到冰水布条,发出细微的声响,昏迷中的江屿眉头痛苦地皱了一下,但似乎因为这冰冷的刺激,沉重的呼吸稍稍平缓了一丝丝。 我又用湿布沾了水,极其小心地擦拭他干裂起皮的嘴唇,还有嘴角的血迹。冰冷的井水浸润,他无意识地伸出舌头,极其轻微地舔舐了一下唇边的水渍。 这微小的反应,让我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稍稍松动了一点点。还有救!他还有反应! 我一遍遍地用冰冷的井水沾湿布条,敷在他额头、脖颈这些大血管经过的地方,试图帮他物理降温。每一次更换布条,都能感觉到布条被他的体温迅速焐热。 小石头也学着我的样子,用他的小袖子沾了水,笨拙地去擦江屿的手心。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寒风依旧呜咽,那破窗的窟窿像一个黑暗的眼睛,冷冷地窥视着屋内的一切。那抹贴在墙外的深沉阴影,依旧存在,如同跗骨之蛆,散发着冰冷粘稠的杀意。他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再次攻击,但这份沉默的等待,比任何攻击都更加折磨人。 他就像一只戏弄猎物的猫,在等待我们彻底崩溃。 堂屋里,只有王婆子偶尔发出的微弱呜咽,小石头压抑的啜泣,江屿沉重而痛苦的呼吸,以及我一遍遍更换冰冷布条时,布条拧出的水滴落在泥土地上的轻微滴答声。 这声音,在这死寂的绝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绝望。 我机械地重复着降温的动作,后背的剧痛,左肋下的闷痛,手指骨裂的刺痛,还有胃里火烧火燎的空洞感,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我的神经。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的边缘。 每一次看向窗外那黑暗的窟窿,心脏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到底在等什么?等江屿彻底烧死?等我们被恐惧压垮?还是…在等某个我们不知道的时机? 这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我的思绪。 就在我再一次拧干湿布,准备敷上江屿额头时—— “滴答。” 一滴冰冷的水珠,从湿布上落下,不偏不倚,正滴在江屿紧蹙的眉心。 他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双一直紧锁的、因为高烧和剧痛而深陷在眼窝里的眉头,竟然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抬了抬?! 不是舒展,而是一种极其用力想要睁开眼皮的动作!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要醒了?!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他的脸。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地滚动着,仿佛在与沉重的黑暗和痛苦搏斗。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每一次艰难的抬眉,都牵动着脸上紧绷的肌肉,额角的青筋也再次微微贲起。 终于! 那两片沉重的、沾着血污和冷汗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如同推开千钧巨石般,向上掀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缝隙里,不再是之前剧痛爆发时那熔炉般燃烧的暗金厉芒,也不是昏迷时死寂的灰暗。那是一种极度疲惫、极度虚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在灰烬深处顽强闪烁的…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浑浊,布满血丝,带着高烧的赤红,却异常地…清醒! 他的视线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带着一种刚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茫然和沉重。目光先是模糊地扫过屋顶破烂的椽子,然后极其滞涩地向下移动,扫过小石头那张惊恐未定、满是泪痕的小脸,最后…极其缓慢地…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真的停滞了。 他的眼神,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清醒得令人心悸。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看到我的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唤醒的、近乎冷酷的冷静。 他看着我,沾着干涸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刺穿了我强撑的镇定和伪装。所有的恐惧、无助、委屈、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你…你混蛋!”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哽咽,猛地爆发出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砸落在他滚烫的皮肤上,“你逞什么能!你不要命了!你要是…要是死了…我…我怎么办?!”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我死死抓着他滚烫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死神手里彻底拽回来。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感觉他那只被我抓着的手臂,肌肉似乎极其微弱地绷紧了一瞬。 堂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我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后怕的啜泣声,还有小石头压抑的抽噎。 窗外的寒风,似乎也在这失控的哭声中,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时。 江屿那只被我死死抓着的手臂,极其微弱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动了一下。 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翻转了手腕。 然后,他那滚烫的、布满细小伤口和血污的手掌,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反握住了我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冰冷颤抖的手指。 没有言语。 只有掌心传来的、那滚烫得几乎灼人的温度,和他指尖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一下颤抖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那滚烫的、带着粗糙血痂的指尖,笨拙而坚定地包裹住我冰冷颤抖的手指。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来的、如同熔岩般灼烫的温度,和他指尖那一下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濒临崩溃的情绪洪流。汹涌的哽咽猛地卡在喉咙里,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大颗大颗地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迅速被他的高温蒸发。 他…他在安慰我? 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男人,用他仅存的一丝力气,在笨拙地、无声地告诉我,他还在。 “呜…” 小石头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胳膊,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窗外的寒风呜咽着,穿过破窗的窟窿,带来刺骨的寒意。那贴在墙外的深沉阴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散发着冰冷的杀机。堂屋里弥漫着血腥、药味、焦糊和绝望的气息。地上还捆着像条死鱼般扭动的王婆子。 这一切,都提醒着我们身处绝境。 可就在这片冰冷的绝望里,掌心传来的那点滚烫的回握,却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粒火星,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力量,沉甸甸地压在我冰冷的心口。 江屿依旧虚弱地躺着,胸膛艰难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半睁着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在疲惫的血丝中艰难地闪烁着,目光落在我脸上,嘴唇又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连忙俯下身,耳朵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暖…着…”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几乎被呼吸声淹没的气音,带着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暖着?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胸口那块被云南白药残渣覆盖的暗金铜斑。它依旧散发着惊人的高温,搏动感稳定而有力,表面的古老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暗沉光泽。刚才那狂暴失控的能量似乎被强行压制,但这股持续散发的、如同熔炉核心般的灼热,正是支撑他这破败身躯、吊住他这口气的源泉! 他是在说这铜斑?还是…在说我们此刻交握的手?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我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稳住:“暖着!暖着呢!你给我撑住!听见没?不准再瞎折腾!” 他的眼皮极其沉重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给我一个回应,最终却只是极其微弱地合拢了更多,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那点微弱的光依旧顽强地亮着,像黑暗海面上最后的航标灯。 危机并未解除。窗外的瘟神还在。这破屋不是久留之地。必须想办法!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扫视着这间破败的堂屋。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被捆成粽子、依旧在徒劳扭动的王婆子身上。 一个极其冒险、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第84章 暗窖藏身 王婆子浑浊眼睛里那刻骨的怨毒,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浑身发毛。她还在徒劳地扭动,嘴里塞着破布,发出呜呜的、如同野兽濒死的低鸣。 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张扭曲的老脸,冰冷的视线扫过这间充斥着绝望气息的破败堂屋。窗外的寒风呜咽着,像鬼哭,穿过破窗的窟窿,吹得破烂的窗纸簌簌作响。那抹贴在墙外的深沉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散发着冰冷粘稠的杀意,无声地提醒着死亡近在咫尺。 不能等死! 我的目光最终钉死在王婆子那张因挣扎而涨成猪肝色的老脸上,一个极其冒险、几乎带着孤注一掷意味的念头,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住我的思绪——她的地窖! 这老虔婆家徒四壁,但灶房角落那个盖着破木板、落满灰尘和蛛网的洞口,我记得!以前来收山货,偶然瞥见过一次!那下面,绝对有藏身的地方! “石头!” 我声音压得极低,嘶哑中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眼神锐利地扫向灶房角落,“看见那个破木板盖着的洞没有?下面是她家的地窖!快!去掀开!看看能不能藏人!” 小石头被我的眼神和语气吓得一哆嗦,但随即反应过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像只受惊的小鹿,手脚并用地飞快爬向灶房角落。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堆着些烂菜叶和碎柴火,一块边缘腐朽、沾满油污和灰尘的厚木板斜斜地盖着,若不细看,只当是个废弃的坑洞。 小石头用尽吃奶的力气,憋红了小脸,才把那沉重的木板挪开一道缝隙。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霉味、烂菜帮子馊味和土腥气的污浊气息,猛地从黑洞洞的洞口喷涌而出! “咳咳…” 小石头被呛得直咳嗽,小手在鼻子前使劲扇着,黑亮的眼睛努力朝下张望,声音带着恐惧和一丝希望:“晚姐姐!有…有梯子!黑…黑洞洞的…很深!” 成了!有地窖!有梯子! 这几乎是绝境中唯一透出的一线微光!虽然下面情况未知,可能更糟,但至少,能暂时避开窗外那瘟神冰冷的目光! “快!把梯子扶稳!” 我低吼一声,不再犹豫。当机立断,我一把抄起地上那半块冰冷的残砖,眼神凶狠地转向地上扭动的王婆子。 老虔婆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恐惧!她似乎猜到了我要做什么,身体猛地爆发出垂死的挣扎,捆着的腿脚拼命蹬踹,喉咙里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呜咽! “对不住了,老东西!要怪就怪你心太黑!” 我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高高抡起手中的半块砖头! “砰!” 一声闷响!力道控制得刚刚好! 砖头侧棱狠狠砸在王婆子那花白油腻的后脑勺上!她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睛瞬间翻白,喉咙里的呜咽戛然而止,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我没工夫检查她是真晕还是假死。迅速将砖头扔到一边,转身扑向江屿。 他依旧昏迷着,滚烫的身体像个大火炉。胸口暗金铜斑的搏动透过薄薄的衣衫清晰传来,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灼人的热浪。时间紧迫! “石头!搭把手!把他拖过去!” 我招呼小石头,声音因为用力而发颤。 我们两人,一个半大孩子,一个自己也伤得不轻的女人,用尽全身的力气,连拖带拽,将江屿沉重的身体向灶房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地窖口挪动。他滚烫的皮肤蹭着我的手臂,每一次拖动都牵扯着我肋下的伤处,疼得我眼前发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汗水混着血水糊了满脸。 终于挪到地窖口。那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石头,你先下!在下面接应!” 我把小石头推到梯子边。 小石头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小脸煞白,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但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江屿,又看了一眼我,用力点点头,咬着牙,手脚并用地抓住那架在洞口、布满滑腻苔藓的木梯,试探着,一步步地向下爬去,小小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晚姐姐!下面…下面是实的!就是味儿太冲了!” 小石头带着回音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带着点惊恐后的强作镇定。 “好!稳住梯子!” 我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气息呛得我一阵恶心。不能再耽搁了! 我费力地将江屿沉重的上半身扶起来,让他靠在我怀里,然后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将他往地窖口拖拽。他的身体完全失去意识,沉重得像块石头。我几乎是半抱着他,用肩膀顶着他的后背,咬紧牙关,将他一点一点地挪到洞口边缘。 “石头!接住他的腿!慢点放!” 我对着洞口嘶喊,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地疼。 “知…知道了!” 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很用力。 我小心翼翼地将江屿的双腿先顺下洞口。小石头在下面吃力地抱住。然后,我双手死死撑住江屿滚烫的腋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将他沉重的上半身往下放。木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滚烫的身体摩擦着我的手臂和胸口,每一次下沉都让我感觉手臂要脱臼。 终于!他沉重的身体完全交到了小石头手里。我听到下面传来小石头闷哼的声音和重物落地的扑通闷响。 “晚姐姐!江屿哥…下来了!” 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如释重负的颤抖。 “好!我马上下来!” 我顾不上喘气,飞快地扫了一眼堂屋。窗外的阴影依旧!那冰冷的窥视感如同实质!王婆子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墙角。 必须消除痕迹! 我强忍着肋下钻心的剧痛,手脚并用,飞快地将散落在洞口附近的烂菜叶、碎柴火胡乱地扒拉过来,尽可能地掩盖住挪动木板留下的痕迹。又把那块沉重腐朽的木板拖回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它重新盖回洞口上!光线瞬间被隔绝,灶房角落恢复了一片狼藉的假象,只是那股浓烈的霉臭味更重了。 做完这一切,我累得几乎瘫倒。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单衣,冷得刺骨。左肋下的伤处像有把钝刀在不停地搅动。 不能再等!我抓住那滑腻冰冷的木梯,顾不上恶心,手脚并用地向下爬去。木梯腐朽湿滑,好几次差点踩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霉烂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呕吐。 双脚终于踩到了下方坚实、冰冷又带着湿滑粘腻感的地面。眼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头顶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几缕极其微弱的光线,勾勒出方寸之地模糊的轮廓。 “晚姐姐…” 黑暗中,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声音紧贴着我响起,一只冰凉的小手摸索着抓住了我的衣角。 “嘘…” 我一把将他冰凉发抖的小身体搂进怀里,另一只手在黑暗中急切地摸索着江屿的位置。指尖很快触碰到一片滚烫的皮肤和粗粝的布料。 他躺在地上,身体依旧滚烫,呼吸微弱而沉重,在死寂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胸口铜斑的搏动感透过黑暗传来,带着灼人的温度。 “别怕,石头,别出声。” 我搂紧小石头,在他耳边用气声说道,自己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我竖起耳朵,像只受惊的兔子,捕捉着头顶木板之上、堂屋里的任何一丝动静。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我们三人压抑的呼吸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被厚厚土层过滤的寒风呜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地窖里浓烈的霉烂气味熏得人头昏脑涨,冰冷湿滑的地面不断汲取着身体里可怜的热量。小石头在我怀里抖得越来越厉害。 突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中炸开的木门摩擦声,从头顶的堂屋方向传来! 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凝固! 他进来了! 那个撑着黑伞的瘟神!他推开堂屋那扇破门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厚厚的土层和木板,如同无形的毒蛇,猛地钻进这狭小的地窖空间!冻得我浑身汗毛倒竖!小石头在我怀里猛地一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呜咽都不敢发出! 紧接着,是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嗒…嗒…嗒…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和冰冷,在头顶的泥土地上响起。每一步,都像踩在我们的心尖上! 脚步声在堂屋里移动着。先是在门口附近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打量屋内的狼藉。然后,缓慢地、带着审视意味地,向堂屋中央移动。 嗒…嗒… 每一步的间隔,都像死亡的倒计时。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静止和死寂。黑暗中,我能感觉到江屿滚烫的体温,能听到他沉重艰难的呼吸,甚至能“听”到他胸口那块暗金铜斑沉闷而有力的搏动!这搏动在死寂中,如同擂鼓般清晰! 脚步声停住了。 停在了…王婆子瘫倒的墙角位置! 我屏住呼吸,感觉肺都要炸开! 上面没有任何声音。没有询问,没有查看,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在看什么?在看昏死的王婆子?还是…在感应着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啪嗒”声。这声音在绝对的死寂中,如同惊雷! 我吓得魂飞魄散! 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嗒…嗒… 这一次,方向…是朝着灶房来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踏在腐朽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如同踏在心口的回响!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地透过木板缝隙渗透下来! 小石头在我怀里抖得像筛糠,牙齿不受控制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我死死捂住他的嘴,自己也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用力,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脚步声停在了灶房门口。 然后,极其缓慢地,踏入了灶房! 嗒…嗒… 每一步,都踩在离我们头顶仅有一层木板之隔的地面上!那冰冷的压迫感,几乎要将这薄薄的木板压垮!将我们彻底碾碎! 脚步声在灶房里移动。似乎在检查着什么。绕着不大的空间,缓慢地踱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眼睛死死盯着头顶那几缕微弱的光线缝隙,仿佛能看到一双冰冷的靴子正踩在离我们头顶不足一尺的地方! 他…他会不会发现那个掩盖的洞口?会不会闻到这浓烈到无法掩盖的霉烂气味?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我。我们像三只被堵死在洞里的老鼠,无处可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 “呜…呃…” 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呻吟声,突然从堂屋墙角的方向传来! 是王婆子!她醒了!或者说,她被那瘟神弄醒了! 这老虔婆! 脚步声猛地一顿!随即,极其快速地离开了灶房,踏着沉重的步子,朝着堂屋墙角王婆子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呜…呜嗯…呜…” 王婆子似乎被堵着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呜咽。 紧接着,是布料被撕扯的细微声音,大概是那瘟神粗暴地扯掉了塞在王婆子嘴里的破抹布。 “嗬…嗬嗬…” 王婆子发出一连串拉风箱般急促的喘息和呛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 “人呢?”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低沉男声,清晰地穿透了木板和土层,灌入地窖!这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却蕴含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 是那个瘟神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 “跑…跑了…咳咳…” 王婆子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那…那小贱人…还有…还有那怪物…打晕我…跑了…从…从后窗…” 她竟然说我们跑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老虔婆…是在帮我们?还是…在自保? “跑了?” 冰冷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伤成那样,能跑多远?” “真…真跑了!我…我醒过来…就…就没人了…” 王婆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怪物…胸口会冒火…邪门得很…大爷…您…您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 冰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走向后窗的方向。似乎是在查看王婆子所说的“逃跑”路径。 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只有我们三人狂乱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擂动。 王婆子…居然帮我们遮掩了过去?是怕那瘟神迁怒?还是…她自己也怕了江屿胸口那邪门的铜斑? 不管怎样,这老虔婆歪打正着的一句话,暂时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然而,这短暂的喘息并未持续多久。 “哼。” 一声极轻、极冷的哼声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废物。” 脚步声再次移动,这一次,是朝着…灶房的方向!而且,比之前更快!更重! 不好!他根本没信!或者,他察觉到了什么! 脚步声再次踏入灶房!并且,径直朝着我们这个角落而来! 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和压迫感,瞬间暴涨到了极致!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天灵盖! “晚姐姐…” 小石头在我怀里发出濒死般的气音,身体抖得几乎散架。 完了!要被发现了!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血液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只有一把在混乱中不知何时掉落、此刻只剩下半截的木柄烧火棍! 拼了!就算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就在我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掀开木板冲出去拼命的瞬间——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突兀地从院门的方向传来! 不是敲击木板,也不是敲击窗棂。那声音…像是有人用指节,轻轻叩击着院门那扇破旧的木门板! 叩击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穿透了呜咽的寒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也传进了地窖! 灶房里,那逼近到极致的、冰冷沉重的脚步声,猛地停住了!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那冰冷脚步声没有丝毫犹豫,极其迅速地转身,离开了灶房!踏着堂屋的地面,朝着院门的方向,大步而去!脚步声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叩门声,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杀局! 压在头顶那几乎令人崩溃的冰冷杀意和压迫感,随着脚步声的远去,骤然消散了大半! 我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猛地一松,差点瘫软下去,后背瞬间被冷汗彻底浸透,心脏还在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小石头在我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条离水的鱼。 黑暗中,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强迫自己再次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捕捉着上方传来的每一丝声响。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堂屋门口。 “吱呀——” 破旧的院门被拉开的声音。 寒风灌入院子的呼啸声陡然增大。 接着,是一片死寂。 没有对话。没有寒暄。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呜咽的风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地窖里的霉烂气味似乎更加浓重了,熏得人头晕眼花。 到底是谁在敲门?那瘟神为什么沉默?他们…在外面做什么? 未知的恐惧比直接的杀意更加折磨人。我搂着小石头冰凉发抖的身体,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江屿滚烫的手腕,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依旧昏迷着,但胸口铜斑的搏动沉稳而有力,带着灼人的热意,在这冰冷的绝望中,竟奇异地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过了几个世纪。 “嗒…嗒…嗒…” 那冰冷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从院门方向,重新踏入了堂屋! 我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回来了! 脚步声在堂屋里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竟然没有再次走向灶房,而是…径直走向了堂屋的大门! “吱呀——” 堂屋破门被拉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院门被重新带上的轻微碰撞声。 脚步声…消失了? 寒风依旧在院外呜咽。 堂屋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王婆子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和恐惧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走了? 那个瘟神…就这么走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席卷了我。我僵在地窖冰冷的湿地上,一动不敢动,生怕这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头顶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光线,似乎比刚才更黯淡了一些。 “晚…晚姐姐…” 小石头在我怀里,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恐惧,“他…他走了吗?” 我无法回答。我侧耳倾听着,捕捉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除了风声,王婆子的呻吟,再无其他。 又等了许久。久到我的双腿因为冰冷和僵持而彻底麻木,久到小石头在我怀里几乎要昏睡过去。 终于! “呜…呜…” 王婆子的呻吟声似乎变大了一点,带着一种彻底的绝望和崩溃,“救…救命…杀…杀人了…” 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清晰地表明,那个瘟神,真的离开了!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猛地松开,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我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呛得我连连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 “走了…石头…他走了…” 我哑着嗓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用力抱紧了怀里同样瘫软的小石头。 “呜…吓死我了…” 小石头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抽噎着。 暂时安全了! 但这地窖绝不是久留之地!那瘟神随时可能折返!王婆子也是个定时炸弹! “石头,别哭了!” 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快!帮我!我们得出去!离开这鬼地方!” 小石头抽噎着,用力点头。 我们再次用尽全身力气,连拖带拽,将依旧昏迷不醒、身体滚烫的江屿,艰难地挪到那架湿滑的木梯下。这一次,我在下面用肩膀死命顶住他的身体,小石头在上面用力拉扯。 过程比下来时更加艰难。黑暗、湿滑、恶臭,还有江屿沉重的身体,每一次拖动都耗尽我们残存的力气。汗水、血水和污泥混在一起,糊满了全身。 终于! 当江屿沉重的身体被我们连拖带拽地弄出地窖口,重新接触到灶房冰冷污浊的空气时,我和小石头都累得几乎虚脱,瘫在冰冷的地上,像两条离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 堂屋里,王婆子还在墙角发出断断续续、如同诅咒般的呻吟。 我挣扎着爬起来,透过灶房破烂的门框缝隙,警惕地向外张望。堂屋一片狼藉,光线昏暗。院门紧闭着,只有寒风拍打门板的呜咽声。 暂时安全。 我回到江屿身边。他躺在地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灰败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沉重而艰难。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再次解开他胸口的药布。那块狰狞的暗金铜斑暴露出来,表面覆盖的云南白药大部分已被他灼热的体温烤干脱落,露出底下暗沉流转的金属光泽。它依旧散发着惊人的高温,搏动沉稳有力。铜斑周围的皮肤一片通红,甚至有些地方起了细小的水泡,是被高温烫伤的痕迹,但好在没有进一步溃烂的迹象。 “水…” 小石头哑着嗓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对!必须立刻离开!找个能落脚、能弄到水、能处理伤口的地方! 我脑中飞快地转动着。镇上?人多眼杂,目标太大,而且那瘟神很可能在附近搜寻!回我们那个破窝棚?更不行!太容易被找到! “石头,” 我声音嘶哑,眼神却异常坚定,“扶着他!我们…去后山!找那个看林人的旧屋子!” 后山深处,有个废弃很久的看林人小屋。地方偏僻,人迹罕至。以前我和江屿进山找野货时远远瞥见过一次。虽然破败,但至少能遮风挡雨!而且,山里有草药,有水源! 小石头用力点头,黑亮的眼睛里也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我们再次架起昏迷的江屿。他滚烫的身体压在我半边麻痹的肩膀上,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左肋下的伤处疼得钻心,后背被阴风抽打过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疼。无名指被戒指硌过的地方,骨头像是裂开了,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 但求生的意志压过了一切。 我们避开堂屋,从灶房那扇破败的后窗艰难地翻了出去。冰冷的寒风夹着雪粒子,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外面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 不敢走大路。我们一头扎进屋后那片稀疏的、挂着冰凌的枯树林。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冻得硬邦邦的积雪和枯枝败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江屿沉重的身体几乎将我压垮。小石头用他小小的身体在另一边拼命支撑着,累得小脸通红,呼出的热气瞬间变成白雾。 “晚姐姐…我…我快没力气了…” 小石头带着哭腔,声音断断续续。 “撑住!石头!快了!翻过前面那个坡就到了!” 我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混着雪水糊住了眼睛。 就在这时! “呜…” 靠在我肩膀上的江屿,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闷哼! 我猛地顿住脚步! “江屿?” 我声音颤抖,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和狂喜,艰难地侧过头。 他沉重的头颅靠在我颈窝,滚烫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他那双紧闭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紧锁的眉头,极其缓慢地、如同推开千钧巨石般…向上抬了抬! 不是舒展,而是一种用力想要睁开眼皮的动作!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狂喜和巨大的紧张感同时攫住了我! “江屿!江屿!醒醒!” 我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地滚动着。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每一次艰难的抬眉,都牵动着脸上紧绷的肌肉,额角的青筋也再次微微贲起。 终于! 那两片沉重的、沾着血污和冷汗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向上掀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不再是之前剧痛爆发时那熔炉般燃烧的暗金厉芒,也不是昏迷时死寂的灰暗。那是一种极度疲惫、极度虚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在灰烬深处顽强闪烁的…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浑浊,布满血丝,带着高烧的赤红,却异常地…清醒! 他的视线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带着一种刚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茫然和沉重。目光先是模糊地扫过眼前挂满冰凌的枯枝,然后极其滞涩地向下移动,扫过小石头那张累得通红、满是汗水的小脸,最后…极其缓慢地…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寒风卷着雪粒子,呼啸着掠过枯树林,发出呜咽的声响。 他看着我。 那双刚刚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里,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清醒得令人心悸。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看到我的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唤醒的、近乎冷酷的冷静。 沾着干涸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刺穿了我强撑的镇定和伪装。所有的恐惧、无助、委屈、后怕,还有这短短片刻死里逃生的巨大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你…你醒了?”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哽咽,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着冰冷的雪水砸落,“你吓死我了!你混蛋!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依赖。 我死死抓着他滚烫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死神手里彻底拽回来,再也不会离开。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感觉他那只被我抓着的手臂,肌肉似乎极其微弱地绷紧了一瞬。 枯树林里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呜咽,和我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后怕和委屈的啜泣声。 江屿那只被我死死抓着的手臂,极其微弱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动了一下。 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翻转了手腕。 然后,他那滚烫的、布满细小伤口和血污的手掌,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反握住了我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冰冷颤抖的手指。 没有言语。 只有掌心传来的、那滚烫得几乎灼人的温度,和他指尖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一下颤抖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滚烫的、带着血痂和粗粝厚茧的指尖,笨拙而坚定地包裹住我冰冷颤抖的手指。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来的、如同熔岩般灼烫的温度,和他指尖那一下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濒临崩溃的情绪洪流。汹涌的哽咽猛地卡在喉咙里,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大颗大颗地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迅速被他的高温蒸发。 他…他在安慰我? 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男人,用他仅存的一丝力气,在笨拙地、无声地告诉我,他还在。 “呜…” 小石头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小嘴一瘪,眼泪也吧嗒吧嗒掉下来,小手紧紧抓住江屿另一只垂落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主心骨。 寒风卷着雪粒子,刮过枯树林,发出尖锐的呼啸。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塌下来。我们三人,站在冰天雪地的荒野里,一个重伤濒危,一个吓破了胆的孩子,还有一个筋疲力尽、浑身是伤的女人,像三片被狂风蹂躏的枯叶。 前路茫茫,危机四伏。那撑黑伞的瘟神不知何时会追来。王婆子家不能回,镇上不能去。 可就在这片冰冷的绝望里,掌心传来的那点滚烫的回握,却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粒倔强的火星。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力量,压在我冰冷的心口,也点燃了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希望。 江屿依旧虚弱地靠在我身上,胸膛艰难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半睁着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在疲惫的血丝中艰难地闪烁着,目光落在我脸上,嘴唇又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连忙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走…”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几乎被寒风吞没的气音,带着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走! 这个字,如同一声号角! 我胡乱地用冻得通红的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和雪水,吸了吸鼻子,将心头翻涌的酸涩和委屈狠狠压下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好!走!” 我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手臂用力,将他沉重的身体更稳地架在自己肩上,目光投向枯树林深处,那被积雪覆盖的、通往未知后山的崎岖小路。 “石头,跟紧!我们去后山!” 第85章 暖意燎原 他那只滚烫的、带着血痂和粗粝厚茧的手,就那么笨拙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回握着我。掌心的温度灼人,像块刚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炭,那股子热劲儿直直地往我冰凉的骨头缝里钻。 风刮得更急了,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枯树林子呜咽着,枝杈上挂的冰溜子互相磕碰,发出细碎又瘆人的脆响。 “走。” 他那个气音儿,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砸在我耳朵边,烫得我心头一哆嗦。 走! 这个字儿,像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我混沌的脑子里,激得我一个激灵。那些个后怕、委屈、浑身散架似的疼,还有冻得发木的劲儿,全被这一下给逼退了。 “好!走!” 我嗓子眼儿里跟塞了把砂纸似的,又干又哑,可吐出来的字儿却硬邦邦的,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牙关一咬,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在肩膀上,把他那死沉的身子骨更稳地架住。眼神扫过眼前这片被雪埋了大半、歪七扭八往山上爬的林子,雪粒子糊得人睁不开眼,根本瞅不清路在哪儿。 “石头,跟紧!踩着我的脚印!” 我吼了一嗓子,声音被风撕扯得变了调。 小石头脸上还挂着冰碴子混着的泪痕,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小手死死攥住江屿另一边垂下来的破棉袄袖子,小脑袋用力点了点,黑亮的眼睛里那股子惊惶还没散,可也硬生生憋出点光来。 一脚踩下去,积雪没过了脚脖子,底下冻得邦硬的枯枝烂叶咔嚓一声断了,刺得脚底板生疼。风跟刀子似的,卷着雪沫子往脖领子里灌,冻得我直打摆子。半边身子被江屿压得又麻又木,肋下的伤处一跳一跳地抽着疼,像是有人拿根烧红的铁钎子在里头搅和。无名指上被戒指硌过的地方,骨头缝里像是塞了碎玻璃渣子,每挪一步都疼得我眼前发黑。 可架在肩头的那份滚烫的重量,还有掌心传来的、那股子不容忽视的力道,硬是催着我往前挪。每一步都像是在烂泥潭里拔腿,沉得能要人命。 “晚姐姐…我…我走不动了…” 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又细又弱,被风扯得七零八落。 我猛地顿住脚步,回头。小石头小脸煞白,嘴唇冻得发紫,两条腿抖得筛糠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在雪窝子里,小小的身子被风吹得直打晃,眼看就要栽倒。 “石头!” 我心口猛地一揪。 就在这时,靠在我肩上的江屿,喉咙里又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我赶紧扭过头,他那条勉强撑开的眼缝里,那点微弱的光死死地定在小石头身上。沾着血污的嘴唇艰难地开合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流。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呛得肺管子生疼,却也把那股子软弱给压了下去。 “石头!再撑一会儿!看见前面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没?翻过那个坡!坡后面就是!” 我指着风雪弥漫的前方,那里影影绰绰似乎有棵树的轮廓,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儿,“想想热乎的粥!想想暖和的炕头!爬!给我爬上去!” 小石头顺着我指的方向,黑亮的眼睛努力地睁大,像是要穿透这漫天风雪。他用力咬了咬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小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然后埋下头,不再吭声,两只小手死死抓住江屿的棉袄,像只倔强的小牛犊,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重新迈开了步子。 风雪更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们三人就像三只渺小的蝼蚁,在狂怒的白色巨兽口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耗尽力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不知摔了多少跤,脸上手上被枯枝划了多少道血口子。江屿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似乎又陷入了昏沉,只有胸口那块隔着棉袄依旧能感觉到的灼热搏动,还有掌心那始终没有松开、反而越攥越紧的滚烫,证明他还顽强地吊着那口气。 终于! 当那棵被积雪压弯了腰、光秃秃的歪脖子老槐树,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路标,清晰地出现在前方时,一股巨大的狂喜混合着虚脱感瞬间攫住了我! “到了!石头!我们到了!” 我嘶哑地喊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小石头也看到了,他发出一声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呜咽,小脸上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扑爬。 绕过那棵老槐树,一个低矮的土坡后面,一间被厚厚积雪覆盖了大半、破败得几乎要散架的木屋,孤零零地戳在风雪里。屋顶塌陷了小半边,窗户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门板歪斜着,在狂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像垂死之人的叹息。 破!比王婆子家还破! 但此刻,它在我们眼里,就是活命的仙宫! 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那扇歪斜的木门前。门板被积雪堵住了大半。我放下江屿,让他靠在小石头身上,自己扑上去,用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死命地扒拉堵住门口的积雪。指甲劈了,渗出血,混着雪水泥泞一片,也感觉不到疼了。 “石头!推门!” 我吼着。 小石头用他小小的肩膀,顶住那扇腐朽的门板,和我一起用力! “嘎吱——哐当!” 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门板终于被我们合力撞开!一股比外面风雪更刺骨的、混合着浓重霉味、动物粪便和灰尘的污浊寒气,猛地从黑洞洞的门洞里扑了出来! 顾不上呛咳,我立刻和小石头一起,连拖带拽,将再次陷入昏迷的江屿弄进了这间勉强能遮点风的破屋。 里面比想象的更糟。空间狭小,地上铺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污秽,角落里堆着些腐烂的干草和破烂杂物。屋顶的破洞呼呼地往里灌着风雪。唯一的好处是,有一小片靠近里面墙角的干草堆,相对还算完整,上面落满了灰,但至少能躺人。 我们把江屿小心地挪到那片干草堆上。他躺下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眉头紧紧锁死。 “石头!关门!找东西堵上!” 我一边吩咐,一边飞快地解开江屿胸口的棉袄和药布。动作牵扯到自己的伤处,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小石头立刻扑向那扇歪斜的门板,用尽力气把它拖回来关上,又搬起屋里散落的破木板、烂树根,手忙脚乱地堵住门缝和那个最大的破窗窟窿。寒风被暂时挡在了外面,虽然依旧有冷风丝丝缕缕地钻进来,但屋里的温度总算比外面冰窖似的强了那么一丝丝。 我颤抖着手,借着破屋顶窟窿透进来的、昏暗的天光,查看江屿的胸口。 那块狰狞的暗金铜斑再次暴露出来。表面覆盖的云南白药大部分已被他灼热的体温烤干、剥落,露出底下暗沉流转、如同活物般的金属光泽。它搏动得沉稳而有力,每一次起伏都散发出惊人的高温,像一个微缩的熔炉核心。铜斑周围的皮肤一片通红,甚至有些地方鼓起细小的水泡,是被持续高温烫伤的痕迹,但万幸的是,之前那些焦黑翻卷的伤口边缘……似乎有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变化?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凑近了仔细看。那些原本狰狞外翻、边缘焦黑的皮肉,此刻颜色竟然……淡了一些?虽然依旧红肿,但那些焦黑的死皮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小的、新鲜的肉芽在艰难地萌发?铜斑散发出的灼热气流,如同无形的暖流,持续地冲刷、包裹着那些狰狞的伤口,伤口深处渗出的不再是脓液,而是一种极其稀薄的、带着淡淡金属光泽的暗金色体液? 这邪门玩意儿……真的在催生血肉?! 巨大的震撼让我一时忘了呼吸。 “晚姐姐…水…” 小石头哑着嗓子,舔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小脸冻得发青,抱着胳膊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水!火!药! 我猛地回神。当务之急是弄点热水,处理伤口,补充体力!这破屋四面透风,必须生火!否则不等那瘟神找来,我们自己就得冻死! “石头,看着你江屿哥!” 我飞快地交代一句,目光扫视着这间破败的木屋。墙角堆着些腐朽的木头,还有一小堆不知道多少年前剩下的、黑乎乎像煤渣似的东西。灶?没有。只有角落里一个用几块石头胡乱垒起来的、塌了半边的“火塘”,里面积满了灰烬和冰碴子。 “煤渣”…煤核?! 我扑过去,抓起一把那黑乎乎的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点湿冷的土腥气。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极其陈旧的、几乎被时间磨灭的煤烟味! 老天爷!真的是以前看林人留下的煤核!虽然受潮了,但说不定还能烧! 希望的火苗瞬间点燃!我飞快地清理那个塌了半边的火塘,把里面冻硬的灰烬和冰碴子扒拉出来。又去扒拉墙角那堆腐朽的木头,尽量挑拣一些相对干燥的细枝和树皮。 “石头!把李婶给的饼子拿出来!掰碎了,用碗装着!” 我一边忙活一边喊。 小石头立刻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旧棉布裹了好几层、已经冻得硬邦邦的包裹,手忙脚乱地解开,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两张宝贵的白面饼子,用力掰成小块,放进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 我掏出怀里最后几根火柴——济生堂顺的那半盒,在混乱中竟然奇迹般地没丢光!手指冻得僵硬,划了好几次,火柴头都秃了,才终于“嗤啦”一声,冒出一簇微弱的、颤巍巍的小火苗!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凑近火塘里堆好的细碎干树皮和枯草。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引火物,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顽强地燃烧起来!成了!我赶紧将那些潮湿的细树枝一点点加上去,火苗遇到湿柴,立刻腾起一股呛人的浓烟,火势也弱了下去,摇摇欲坠。 “吹!石头!轻轻吹!” 我压低声音,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石头立刻趴到火塘边,鼓起小腮帮子,对着那点可怜的火星子,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吹着气。浓烟呛得他眼泪直流,小脸憋得通红。 我则不停地拨弄着火堆,让空气流通,又把那些受潮的煤核,小心地放在火堆边缘烘烤。 时间在浓烟和小心翼翼的吹气声中缓慢流逝。终于,在呛得我们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之后,那点微弱的火苗,终于一点点燎着了边缘的湿柴,火势渐渐稳定下来!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贪婪地吞噬着细小的枯枝,发出噼噼啪啪的欢快声响,驱散着木屋里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气! 一股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暖意,开始在这冰冷的破屋里弥漫开来! “着了!晚姐姐!火着了!” 小石头带着浓重的鼻音欢呼起来,小脸上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眼睛里却亮得像星星。 我也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吁出一口浊气,冰冷的身体被这微弱的火光照着,僵硬麻木的四肢百骸终于感受到一丝丝暖意回流。顾不上擦脸上的烟灰,我立刻将那几块烤得半干的煤核,小心地埋进燃烧的火堆中心。 橘红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潮湿的煤核,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更多呛人的白烟。但渐渐地,煤核开始变红,散发出更持久、更稳定的热量! 成了!这堆火,终于算是稳住了! “石头,把碗拿过来!” 我招呼着。 小石头立刻把装着碎饼子的粗陶碗递过来。我把碗小心地放在离火堆稍远、但能感受到热气的石头上烘烤着。冰冷的饼块在热力的作用下,渐渐软化,散发出纯粹诱人的麦香气。 做完这些,我立刻拿起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冲到门口。推开一条缝,寒风裹着雪粒子猛地灌进来。我咬咬牙,伸出碗,接了大半碗外面干净的积雪。 端着雪回到火堆旁,我把碗放在火堆边烤着。冰冷的积雪在碗底慢慢融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火焰跳跃着,橘红色的光芒照亮了这小小的角落,也映在江屿那张灰败中透着潮红的脸上。他依旧昏迷着,但胸口那块暗金铜斑在火光下,流转着一种奇异而内敛的光泽,搏动沉稳。 我撕下自己棉袄里衬相对干净的一块布条,用融化的雪水浸湿、拧干。雪水冰冷刺骨,冻得我手指发麻。我跪坐在江屿身边,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脖颈,还有胸口铜斑周围被烫得通红的皮肤。 冰冷的布条接触到滚烫的皮肤,昏迷中的江屿眉头痛苦地皱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忍着点…” 我低声说着,动作尽量放轻。指尖下的皮肤,依旧粗糙滚烫,但那些细微的、似乎正在艰难愈合的伤口边缘,在火光下看得更真切了些。那邪异的铜斑,在持续散发的灼热中,似乎真的在以一种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催生着新的血肉! 这发现让我心头狂跳,却又夹杂着更深的忧虑。这力量,是福是祸? “晚姐姐…粥…粥热了…” 小石头小声提醒,眼巴巴地看着火堆边那个碗里渐渐变软的饼块。 我回过神,把碗拿过来。烤热的碎饼块散发出诱人的麦香。我又往碗里倒了些刚刚融化的雪水,用一根小树枝搅了搅,一碗热气腾腾、稀薄的“面糊汤”就成了。 “石头,快吃!” 我把碗先递给小石头。 小石头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糊糊,狠狠咽了口唾沫,却摇摇头,把碗往我这边推:“晚姐姐先吃!你…你受伤了…”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我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小脑袋,声音放柔了些:“乖,你先吃。晚姐姐要喂你江屿哥,他吃不了热的,得晾晾。” 小石头这才接过碗,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吸溜着滚烫的面糊,烫得直吐舌头,小脸上却露出无比满足的神情,仿佛吃的是人间至味。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丝。我重新拿起那块湿布,沾了些温水,极其小心地去润湿江屿干裂起皮的嘴唇。 冰冷的雪水浸润着他灼热的唇瓣。他无意识地伸出舌头,极其轻微地舔舐了一下唇边的水渍。这微小的反应,让我心头一喜。 “江屿?喝点水…” 我凑近他耳边,低声唤着,用湿布一角小心地蘸了点温水,滴进他微微张开的唇缝里。 他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滑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吞咽着那点冰凉的雪水。每一次吞咽,眉头都因为牵扯而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被火光映得亮晶晶的。 我耐心地、一遍遍地重复着,喂他喝下了小半碗温水。 就在这时,他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紧锁的眉头,极其缓慢地、如同推开千钧巨石般,向上抬了抬! 不是舒展,而是一种用力想要睁开眼皮的动作!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紧张和期待让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江屿?” 我声音发颤,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地滚动着。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每一次艰难的抬眉,都牵动着脸上紧绷的肌肉,额角的青筋也再次微微贲起。 终于! 那两片沉重的、沾着血污和冷汗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向上掀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里,不再是剧痛爆发时的熔炉厉芒,也不是昏迷时的死寂灰暗。那是一种极度疲惫、极度虚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在灰烬深处顽强闪烁的…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浑浊,布满血丝,带着高烧的赤红,却异常地…清醒! 他的视线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带着一种刚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茫然和沉重。目光先是模糊地扫过屋顶巨大的破洞和外面铅灰色的天空,然后极其滞涩地向下移动,扫过跳动的温暖火焰,扫过捧着碗、小脸上沾着面糊、正呆呆看着他的小石头,最后…极其缓慢地…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摇曳的光影。那双刚刚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清醒得令人心悸。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看到我的激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唤醒的、近乎冷酷的冷静。 他看着我。沾着干涸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刺穿了我强撑的镇定和伪装。这一路亡命的奔逃,这一夜的惊心动魄,这破屋里勉强燃起的微末生机,所有的恐惧、无助、委屈、后怕,还有看到他终于睁开眼的巨大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你…你醒了?”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哽咽,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烟灰,砸落在他滚烫的胸膛上,“你吓死我了!你混蛋!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依赖。我死死抓着他滚烫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死神手里彻底拽回来,再也不会离开。 破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寒风穿过破洞的呜咽声,和我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后怕和委屈的啜泣声。 江屿那只被我死死抓着的手臂,极其微弱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动了一下。 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翻转了手腕。 然后,他那滚烫的、布满细小伤口和血污的手掌,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反握住了我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冰冷颤抖的手指。 没有言语。 只有掌心传来的、那滚烫得几乎灼人的温度,和他指尖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一下颤抖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滚烫的、带着血痂和粗粝厚茧的指尖,笨拙而坚定地包裹住我冰冷颤抖的手指。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来的、如同熔岩般灼烫的温度,和他指尖那一下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濒临崩溃的情绪洪流。汹涌的哽咽猛地卡在喉咙里,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大颗大颗地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迅速被他的高温蒸发。 他…他在安慰我? 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男人,用他仅存的一丝力气,在笨拙地、无声地告诉我,他还在。 “呜…” 小石头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小嘴一瘪,眼泪也吧嗒吧嗒掉进空了的碗里,小手紧紧抓住江屿另一只垂落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主心骨。 火焰在破败的火塘里跳跃着,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暖意。屋外的风雪依旧在狂啸,破洞灌进来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冷意。可在这片冰冷的绝望和劫后余生的疲惫里,掌心传来的那点滚烫的回握,却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粒倔强的火星。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力量,压在我冰冷的心口,也点燃了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流。 江屿依旧虚弱地躺着,胸膛艰难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半睁着的眼睛里,那点微弱的光在疲惫的血丝中艰难地闪烁着,目光落在我脸上,嘴唇又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连忙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暖…了…”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几乎被火焰噼啪声淹没的气音,带着滚烫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暖了?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胸口那块搏动着的暗金铜斑上,又落回我们紧紧交握的手上。 那铜斑散发的灼热,是驱散他体内阴寒死气的火种,是催生他伤口愈合的邪异力量。 而他掌心传来的滚烫回握,是劫后余生的确认,是无声的安抚,更是…在这冰冷绝境里,点燃我心中那一点微弱暖意的星火。 两股暖意,一股来自那邪异的铜斑,带着金属的冷硬与霸道;一股来自他掌心,带着血肉的滚烫与笨拙的温柔。它们交织在一起,如同燎原的星火,在这破败的看林人小屋、在这漫天风雪的绝境里,硬生生烧出了一片不容忽视的、名为“活着”的温度。 我胡乱地用冻得通红的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和烟灰,吸了吸鼻子,将心头翻涌的酸涩和委屈狠狠压下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嗯,” 我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回应,反手握紧了他滚烫的手指,仿佛要将彼此的力气和温度都传递过去,“暖着呢。你给我好好暖着,听见没?” 第86章 暖意燎原·余烬复燃 他那只滚烫的手,死死攥着我的手指头,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骨头捏碎。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又带着股子死里逃生的劲儿,沉甸甸地,直往我冰凉的骨头缝里钻。 “暖着…” 他那句气音儿,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砸在我耳朵边,烫得我心口一抽。 暖着? 我低头,目光在他胸口那块搏动着的暗金铜斑,和我们死死交握的手上来回扫。铜斑像个微缩的熔炉,散发着霸道又邪乎的热量,催着他那身破烂皮肉一点点长拢。而他掌心传来的滚烫,是另一种暖。是劫后余生喘上那口气的证明,是笨拙又死命的安抚,更是…在这冰窟窿似的绝境里,硬生生燎着了我心口那点子快冻僵的念想。 两股子暖流,一股子邪性霸道,带着铜铁的冷硬;一股子滚烫实在,带着血肉的笨拙。它们拧巴在一块儿,像两股打湿了又硬点着的柴禾,在这四面漏风的破屋里,在这鬼哭狼嚎的风雪天里,噼里啪啦地烧出了个“活”字儿。 “嗯,” 我嗓子眼儿里跟堵了把沙子似的,又干又疼,可应出来的声儿却硬邦邦的,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我反手也死命攥紧了他那滚烫的手指头,像是要把自个儿那点子力气和活气儿也一股脑儿渡过去,“暖着呢!你给老娘好好暖着!听见没?敢凉下去试试!” 江屿半睁着那条细缝,眼珠子里那点微弱的光,在我脸上定了定。沾着血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几乎看不见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破碎的笑影子。喉结又滚了滚,终究是没力气再出声。 火塘里,那几块烤透了的煤核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子贪婪地舔着空气,发出噼噼啪啪的欢实声响,把破屋里一小块地方烘得暖融融的。那股子呛人的浓烟味儿淡了,剩下的是干燥的木头燃烧的暖香,还有烤饼子散发出的、勾人馋虫的纯粹麦香。 “石头!水烧开了没?” 我扭头吼了一嗓子,声音在暖和的空气里都透亮了几分。 小石头正捧着那个豁口粗陶碗,眼巴巴地瞅着火堆边烘着的另一碗雪水。碗底的水已经化开,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小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鼻尖还沾着点黑灰,听到我叫,赶紧端起碗,小心翼翼地递过来:“晚姐姐!温了!温了!” 碗里的水果然温热了。我接过来,撕下自己棉袄里衬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蘸了温热的雪水,小心翼翼地给江屿擦脸。冰冷的布条变温了,擦过他滚烫的额头、脖颈,还有胸口铜斑周围那片被烫得通红的皮肤时,他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动了那么一丝丝,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像是舒服又像是难受的哼唧。 “晚姐姐…给…” 小石头又把那个装着烤热碎饼子的碗推到我面前,金黄的饼块吸了水汽,软乎乎地泡在稀薄的面汤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你先吃。” 我把碗推回去,眼睛没离开江屿,“给你江屿哥弄点稀的。” 小石头这次没推辞,大概是真饿狠了。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吸溜着滚烫的糊糊,烫得直哈气,小脸上全是满足,像捧着琼浆玉液。 我则用小勺子,舀起碗底最稀薄、温度也刚好的面糊汤,凑到江屿干裂的唇边。“张嘴,慢点。” 我声音放得极低。 这一次,他极其顺从地张开嘴,含住了那点温热稀薄的食物。温软的麦香混合着水的微甜在口中化开,他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吞咽着,眉头因为牵扯到伤处而微微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地落在我拿着勺子的手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属于生存本能的渴望。 喂了小半碗稀糊糊,他额角的汗更多了,呼吸也急促了些,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看着我,沾着血污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嗡——!” 又是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浑厚、更加沉重!如同万吨巨钟在胸腔内被更沉重地撞击!嗡鸣声带着实质般的震动,猛地从他胸口那块暗金铜斑炸开! 嗡鸣响起的瞬间,江屿按在铜斑附近的那只手(虽然无力垂落,但指尖离得很近)的手背皮肤下,骤然亮起一片蛛网般密集、刺目的暗金色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闪烁!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毁灭性高温的恐怖力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掌心下被瞬间引爆的前兆! “呃啊——!!!” 江屿仰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整个上半身如同触电般剧烈抽搐!按在胸口的左手手臂肌肉瞬间贲张到极致,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光芒炽烈,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而那块被按住的暗金铜斑,更是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暗金光芒!高温扭曲了空气,覆盖其上的最后一点云南白药残渣瞬间被烤干、焦黑、剥落!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暗金流火的灼热气浪,以他胸口为中心,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轰然向四周扩散! “啊!” 小石头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碗差点摔出去,整个人缩成一团。 我也被那骤然爆发的恐怖高温和冲击波逼得向后一仰,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又要失控?! 然而,预想中那玉石俱焚般的狂暴能量并没有彻底爆发!那灼热的气浪在扩散到极限、几乎要掀翻这破败木屋的刹那,猛地向内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扼住了咽喉! 刺目的暗金光晕急剧衰减!铜斑搏动的幅度骤然减小!那狂暴飙升、几乎要焚毁一切的高温,如同被强行压制,开始迅速回落!虽然依旧滚烫逼人,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毁灭性的灼烧感! “呼…呼…” 江屿弓起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砸回干草堆里,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剧烈的颤抖和痛苦的余韵。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淌下,浸湿了身下的枯草。他死死闭着眼,牙关紧咬,脸颊肌肉因为剧痛而扭曲抽搐着。 但那双眼睛,在紧闭的眼皮下,那疯狂闪烁的暗金寒芒,也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只剩下一点微弱却稳定的光芒,如同风暴过后的余烬。更关键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次陷入彻底的昏迷!那沉重的眼皮虽然紧闭,却依旧在痛苦地颤动,显示着他顽强的意识在与那股狂暴的力量搏斗、压制! 成功了?!他靠自己的意志,暂时压制住了铜斑的再次暴走?! 这发现让我心头狂震!巨大的后怕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交织! “江屿哥…” 小石头带着哭腔,怯生生地爬过来。 “别碰他!烫!” 我一把拉住小石头,心有余悸地看着江屿胸口。那块暗金铜斑依旧散发着惊人的高温,表面的古老纹路在昏暗火光下流转着内敛的暗沉光泽。铜斑周围的皮肤一片通红,甚至有些地方鼓起更大的水泡,是被刚才骤然高温烫伤的痕迹。但那股毁灭性的狂暴感,确实被压制住了! “药…药!” 我猛地想起小石头带回来的云南白药和孙伯给的止血草根!那油纸包! 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过那个油纸包,手忙脚乱地撕开。里面是那个小小的深褐色玻璃瓶,还有几根干枯的褐色草根。拔掉软木塞,浓烈刺鼻的药味冲了出来。 看着江屿胸口那依旧滚烫、表面似乎更加光滑流转的铜斑,我心一横。这次不敢再像上次那样猛倒了。我用小勺子极其小心地挖出一点深褐色的药粉,避开铜斑中心最灼热的位置,极其轻柔地、均匀地撒在铜斑周围那片被烫得通红、甚至起泡的皮肤上。 “嗤…” 滚烫的皮肤接触冰凉的药粉,依旧腾起细微的白烟。昏迷中的江屿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但远没有上次那般剧烈。 我又拿起那几根干枯的止血草根,放进嘴里用力嚼碎。苦涩辛辣的汁液瞬间弥漫口腔,带着一股浓烈的土腥气。我将嚼烂的草根糊糊,同样小心翼翼地敷在铜斑周围烫伤最严重、以及之前那些焦黑伤口边缘新生的肉芽上。 做完这一切,我才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吁出一口浊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看着江屿胸口被药粉和草根糊糊覆盖的区域,那灼人的高温似乎被药力中和、压制,渐渐变得温和了一些。他紧锁的眉头也似乎舒展了一点点,沉重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 “晚姐姐…江屿哥他…” 小石头带着哭腔,小脸上满是惊恐未定。 “没事了…暂时…” 我哑着嗓子,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种尘埃落定的虚脱感。我摸了摸他冰凉的小脸,“吓坏了吧?去,把剩下的饼汤喝了,压压惊。” 小石头用力点点头,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眼睛却还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屿。 我重新坐回江屿身边,用那块湿布,继续沾着温水,极其轻柔地擦拭他额头上滚烫的汗珠。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冰冷的脸颊,那皮肤下透出的微弱暖意,和他此刻虽然痛苦却异常顽强的生命力,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火焰在火塘里稳定地燃烧着,橘红色的光芒温暖而坚定。屋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只有寒风穿过破洞时发出的呜咽,像困兽不甘的喘息。 暂时的安全,劫后的喘息,还有这破屋里艰难燃起的暖意,都让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弛。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如同枯枝被踩断的声音,猛地从屋外传来! 声音很近!就在木屋墙根底下! 瞬间,一股比风雪更刺骨的寒意,猛地从我的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我猛地抬头,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瞳孔骤缩! 小石头也听到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江屿紧闭的眼睛,也在这一刻猛地睁开!那双刚刚被剧痛折磨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到极致的、如同淬了寒冰的暗金厉芒!那光芒里,没有恐惧,只有最纯粹、最凶狠的杀意和戒备! 他攥着我手指的手,力量骤然收紧!那滚烫的金属般的手指深深嵌入我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心神猛地一凛! 是他! 那个撑着黑伞的瘟神! 他追上来了!就在屋外! 脚步声! 极其轻微,却如同踩在心脏上的鼓点,在屋外的积雪上响起! 嗒…嗒…嗒…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和冰冷,绕着这间破败的木屋,缓缓移动! 每一步,都像是死神的镰刀,在一点点逼近! 脚步声停在了…那扇被我们用破木板和烂树根勉强堵住的门板前!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江屿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我们三人狂乱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擂动。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地透过门板的缝隙渗透进来,冻得人牙齿打颤。 “笃。”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重锤敲在耳膜上的叩击声。 不是敲门。 是指尖,轻轻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叩击在腐朽门板上的声音。 笃。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死寂中炸开! 紧接着—— “吱嘎…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承受巨大压力的呻吟声响起! 堵在门后的破木板和烂树根,在巨大的力量下剧烈地颤抖起来!灰尘簌簌落下! 门板,正在被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从外面强行挤压、变形! 他要破门而入! 第87章 煞气凝渊 火塘里,最后一块煤核烧得通红,橘红色的火苗子有气无力地舔着空气,勉强把破屋这巴掌大的地方烘出点人味儿。江屿胸口那块铜斑,搏动得稳了些,那股子要命的灼热劲儿也收拢了,像块烧透了的铁疙瘩,沉甸甸地熨着他那身冰凉的皮肉,也把从四面八方破洞窟窿里钻进来的贼风挡了挡。 我刚把最后几滴温乎的雪水,小心地润进江屿干得裂口的嘴唇里。他喉结费劲地滚了一下,半睁着的眼缝里,那点子比豆火还弱的光,又沉又倦地落在我脸上,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看人的力气。小石头蜷在火塘边上,抱着膝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熬了大半宿的惊吓和累,到底扛不住了,眼皮子粘得死紧,睡了过去。小脸上还糊着没干的泪道子,混着黑灰,脏兮兮的,却也总算有了点活人的安稳气儿。 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后怕,像两床浸透了冰水的厚棉被,死沉死沉地压在身上。这破屋四面漏风,冷得像冰窖子,可眼下,它就是我们仨唯一的活命窝。屋外头的风雪声好像是小了点,只剩下风穿过林子、钻过破洞时,拉长调子的呜咽,空落落的,像野地里没埋严实的孤魂在哭。 绷得太紧的弦,在这片刻假模假式的安宁里,不知不觉就松了一扣。 就在这口气儿刚往下落的档口。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冻进骨头缝里的“静”,毫无预兆地,兜头罩了下来! 不是没声儿了。风声还在,火苗子噼啪的动静还在,江屿那拉风箱似的喘气声也还在。 是那股子“活气儿”没了!屋外头漫天刮着的雪片子声,林子里枯枝被雪压断的“咔嚓”脆响,远处不知道啥野兽憋出来的嚎叫……所有这些动静,一刹那间,像是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冰得瘆人的厚膜给隔开了!变得又远又飘,模糊得像是隔着几层厚棉被听来的。就仿佛我们仨,连带着这间破屋,被一只巨大无比的、冰坨子做的手,从这风雪山林里硬生生给“抠”了出来,塞进了一个冻死人的玻璃匣子里! 一股子比外头刀子风还刺骨、还粘糊的寒气,悄没声儿地就渗过了朽烂的木板墙,跟墨汁滴进水里似的,“呼”一下漫满了整个小屋。火塘里那点可怜的火苗子,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摁了一把,“噗”地矮下去一大截,光猛地暗了,只剩下点苟延残喘的橘红色,眼瞅着就要咽气。墙上、梁上,刚刚被火烘出来的那点潮乎气儿,眨眼功夫就凝起了一层细密的白毛霜!密密匝匝,像死人身上刚炸起来的汗毛。 “唔…” 缩在火边的小石头,在睡梦里猛地打了个哆嗦,无意识地把自个儿蜷得更紧,小脸皱成一团。江屿半睁着的眼缝,骤然缩成了两道冰冷的细线!瞳孔深处那点子微弱的光,轰地一下爆开,炸出前所未有的、淬了冰碴子又烧着火星子的厉芒!他攥着我的那几根手指头,猛地收紧了!那力道,像是要把我的骨头生生捏碎! 我浑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立了起来!心口像被一只冰窟窿里捞出来的鬼爪子狠狠攥住,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差点背过去!血都冻僵了! 不是听见啥,不是看见啥。 是那东西“在”那儿!就在屋外头!他压根不用砸门,不用试探!他就这么杵着,用他那种冻死人的“煞气”,像张冰做的网,把我们仨,连这破屋,死死罩住、钉牢了! “晚…姐…” 小石头被这冻透骨髓的杀机惊醒了,睡眼里的迷糊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撕碎,一个“姐”字卡在喉咙里,小脸煞白得像糊了层墙粉,身子抖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哆嗦的叶子,惊恐万状的眼珠子死死钉在那扇用破木板胡乱堵着的门上。 江屿的胸膛猛地起伏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快要散架的杂音,又急又沉。被我死死抓住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像扭动的蚯蚓,皮肤底下那蛛网似的暗金纹路,再次不受控制地亮了起来,一闪一闪,透着股邪性的光!他死死盯着门口,沾着血痂冻疮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冰冷僵硬的直线。那眼神里,没半点怕,只有被逼到绝路、龇着牙要拼命的野兽才有的凶戾和狠绝!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像冰锥子扎进耳膜里的脆响,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突兀地炸开。 堵在门洞最外面那块腐朽的厚木板中央,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那裂缝漆黑,弯弯曲曲,像一条刚爬出来的、带着剧毒的蜈蚣。 寒气,更重了。空气像是凝固的冰坨子,吸一口,肺管子都针扎似的疼。 “嗬…” 江屿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不是痛,是愤怒,是被彻底激怒的凶兽濒死反扑前的咆哮!他那只被我死死攥住的手猛地往回一抽,带着一股子不容抗拒的蛮力!我猝不及防,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半边身子都压在了他滚烫的胸膛上! “你…” 我刚要开口,却撞上他那双死死盯着门缝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暗金厉芒疯狂跳跃,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他沾着血污冻疮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看口型,是一个字——火! 火?! 我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这疯子!他要用胸口那邪门的铜斑当引子,点爆这屋里最后那点火星子!跟外面那煞星同归于尽?! “不行!” 我嘶声低吼,声音都变了调,反手更死命地抓住他那只试图引动力量的手臂!指尖深深掐进他滚烫的皮肉里,“江屿!你他妈给我停下!停下!” 他的手臂肌肉坚硬如铁,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光芒更盛,那搏动的频率快得惊人,一股毁灭性的热力正在他掌心下疯狂酝酿!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门板上那条越来越宽的黑色裂缝,对我不顾一切的阻拦置若罔闻!只有那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一声重过一声! “晚姐姐!裂缝…裂缝变大了!” 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尖叫像根针,扎破了凝滞的空气! 我猛地扭头! “咔…咔嚓嚓…” 那门板上的黑色裂缝,如同活物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疯狂蔓延!更多的细密裂纹从中心炸开,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一股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冰冷的寒意,如同实质的黑色墨汁,正顺着那些裂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所过之处,木板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白霜! 堵门的木板,正在被一种诡异的力量,从内部瓦解、冰冻!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震鸣,穿透了腐朽的门板,清晰地灌入屋内! 堵门的木板猛地一震!覆盖其上的白霜瞬间崩裂飞溅!那道最大的黑色裂缝骤然扩张,如同撕裂的伤口,露出外面一片深沉到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悄无声息地,从那撕裂的黑暗裂缝中探了进来! 没有一丝血色!皮肤光滑得如同上好的瓷器,却透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僵硬!五指微张,指尖修剪得异常整齐,指甲盖泛着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 那手,就那么随意地搭在破裂的门板边缘。 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如同万吨冰山轰然压下!火塘里最后那点火星子,“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和冰冷,瞬间吞噬了整个破屋! 小石头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仔般的抽气声,随即彻底没了声息,不知是吓晕还是冻僵了。 江屿的身体在我身下猛地绷紧到了极致!喉咙里发出困兽濒死的“嗬嗬”声!他那只被我死死压制的手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光芒刺目,那狂暴的力量如同脱缰的野马,眼看就要彻底失控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玉石俱焚的刹那! “咻——!” 一声极其尖锐、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烧红的铁条猛地捅进了冰水里! 一道刺目的、带着灼热尾焰的赤红色流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陨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木屋侧面那个巨大的破屋顶窟窿外,破开漫天风雪,精准无比地射向门口那只探进来的、苍白冰冷的手! 那赤红流光的轨迹,快得超出了人眼捕捉的极限!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灼热的残影!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生肉的声响! 那只搭在门板裂缝边缘、散发着无尽寒意的苍白手掌,掌心位置,瞬间被那道赤红流光洞穿!留下一个边缘焦黑、冒着丝丝白烟的孔洞! 没有血流出!只有一股极其稀薄的、带着硫磺和金属烧灼气味的黑烟,从伤口处袅袅升起! 那只手,如同被毒蝎蜇到般,猛地一颤!闪电般缩了回去!消失在门板裂缝外的黑暗中! 紧接着!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爆炸,而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冻土上!整个破木屋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屋顶的积雪簌簌落下! 堵在门口那块布满裂纹、覆盖白霜的厚木板,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狠狠撞飞!碎裂的木块如同炮弹般激射进来! 漫天木屑雪尘中,一个高大、挺拔、穿着深青色旧棉袄的身影,如同标枪般钉在门口的风雪里!他手里,端着一杆造型奇特的、枪管还在微微发红、冒着缕缕青烟的长筒火铳!枪口,正对着门外那片深邃的黑暗! 寒风卷起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风霜痕迹却异常沉静坚毅的脸。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如同雪原上的孤狼! 是老林!后山那个神出鬼没、传言脾气古怪的守林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震惊和死里逃生的狂喜瞬间攫住了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门外那片深邃的黑暗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雪呼啸。那只被灼伤的手消失了,连同那撑伞的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门口地上,那个焦黑的孔洞和残留的刺鼻气味,证明着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致命交锋。 老林端着那杆还在冒烟的火铳,枪口纹丝不动地指着门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一片狼藉、冰冷死寂的屋内,扫过地上昏迷不醒的小石头,扫过我身下正拼命压制着狂暴力量、浑身紧绷如铁的江屿。 他沾着雪沫子的眉头,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那眼神,没有半分意外,只有一种见惯了山林险恶的深沉和凝重。 “不想死,” 一个沙哑、低沉、带着浓重山里口音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岩石相撞,清晰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就跟老子走。” 第88章 雪夜引路人 “不想死,” 那沙哑、冷硬得像石头摩擦的声音砸在冻僵的空气里,“就跟老子走。” 门口那个端着冒烟火铳的身影,像根钉死在风雪里的老松,纹丝不动。深青色的旧棉袄上落满了雪,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藏在风帽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亮得瘆人,像雪夜里饿急了的狼,死死盯着屋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屋里死寂。火塘彻底灭了,最后一点热乎气儿被门洞里灌进来的寒风卷得干干净净。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地上,小石头软绵绵地瘫着,小脸煞白,眼瞅着只有出气没进气。我半边身子还死死压在江屿滚烫的胸膛上,能感觉到他皮肤底下那股子狂暴的力量,像被强行塞回笼子的困兽,还在疯狂冲撞,撞得他浑身肌肉绷得像石头,牙关咬得咯咯响,喉咙里挤出压抑不住的、拉风箱似的粗喘。 老林的话像根冰锥子,扎得我一个激灵。 走?往哪儿走?这冰天雪地,黑灯瞎火,后面还缀着个能冻死人的煞星!可留下来?堵门的板子都碎了,那玩意儿随时能摸进来!留下就是等死! “走!” 我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字,又干又哑,带着豁出去的狠劲儿。几乎是同时,我感觉到身下江屿紧绷的身体极其微弱地松弛了一丝丝,他那双布满血丝、烧着暗金余烬的眼睛,艰难地朝门口那身影瞥了一眼,里面凶戾未退,却也透出一丝绝境里抓住浮木的决断。 “扶他!” 老林头也不回,声音又冷又硬,手里的火铳枪口稳稳指着门外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像尊镇煞的石像。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从江屿身上撑起来。左肋下的伤处被这一扯,疼得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回去。顾不上许多,我抓住江屿一条滚烫的胳膊,死命往自己肩膀上拽。“石头!醒醒!石头!” 我扭头冲地上那小小的一团吼,声音都劈了叉。 小石头一动不动。 老林似乎背后长了眼,端着枪的姿势没变,左脚却猛地向后一勾一带!动作快得看不清!地上那根被我们撞断的半截腐朽窗棂木棍,被他脚尖精准地挑飞起来,“啪”一声,不轻不重地砸在小石头蜷缩的小腿上! “哎哟!” 小石头吃痛,猛地一抽,混沌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里面全是惊魂未定的茫然和恐惧。 “起来!跟上!” 老林的声音像鞭子,抽散了小石头最后那点迷糊。 小石头一个骨碌爬起来,小脸还白着,但黑亮的眼睛里总算有了点活气,看到门口老林的背影和那杆冒烟的铁家伙,又看到我正死命拖着江屿,立刻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用他小小的身体顶住江屿另一边摇摇欲坠的胳膊。 “走!” 老林低喝一声,端着火铳,一步踏出了破碎的门洞,高大的身影瞬间被门外呼啸的风雪吞没大半,只剩下一个模糊而坚定的轮廓。 风雪像无数冰冷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过来。屋外比想象中还冷,还黑。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雪片子被狂风卷着,横着飞,砸在脸上生疼,眼睛都睁不开。积雪没过了膝盖,每拔一步腿,都像是在泥潭里挣扎,沉得能要人命。 老林走在最前面,深一脚浅一脚,速度却快得惊人。他好像对这鬼天气和脚下的路熟得不能再熟,高大的背影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像一座移动的灯塔。那杆造型古怪的长火铳,被他单手稳稳端着,枪口始终警惕地指向侧后方,指向我们刚刚逃离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破屋废墟。 我和小石头架着江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江屿的身体滚烫,像个大火炉,在这冰天雪地里竟成了唯一的热源。可他大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我肋下撕裂般的剧痛,无名指骨裂的地方更是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冷汗混着雪水糊了一脸,眼前阵阵发黑。 小石头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用尽吃奶的力气撑着江屿另一边。他个子矮,积雪几乎没到了他胸口,走得更加艰难,好几次差点摔倒。 风雪声太大,盖住了一切。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还有脚下积雪被踩实的咯吱声。 “晚…晚姐姐…” 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江屿哥…他…他好烫…” 我侧头看去。江屿的头无力地垂着,靠在我颈窝,滚烫的呼吸灼烧着我的皮肤。他眼睛紧闭着,眉头死死锁成一个疙瘩,嘴唇干裂得起了皮,泛着不正常的灰白色。胸口那块隔着破棉袄依旧能感觉到的铜斑,搏动得异常剧烈,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灼人的热浪,烫得我心惊肉跳。 “撑住…石头…快到了…” 我嘶哑地吼回去,声音被风撕得粉碎,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前头老林的背影在风雪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仿佛随时会消失。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金属嗡鸣,穿透呼啸的风雪,清晰地传入耳中!源头正是我架着的江屿! 随着这声嗡鸣,他滚烫的身体猛地一颤!一股更加灼热的气流从他胸口爆发开来!皮肤下,那蛛网般的暗金纹路再次不受控制地亮起,光芒透过单薄的衣衫隐约可见! “呃!” 江屿痛苦地闷哼一声,沉重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攥着我胳膊的手骤然收紧!那力量大得惊人,像烧红的铁钳! 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松手! “江屿!稳住!别让它出来!” 我失声尖叫,用肩膀死命顶住他后仰的身体,指甲深深掐进他滚烫的手臂皮肉里,试图用疼痛唤回他的神志。 前面疾走的老林,身影猛地顿住!如同嗅到危险的猛兽,豁然转身!风雪卷起他深青色的衣摆,猎猎作响。他端着火铳的手稳如磐石,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痛苦挣扎的江屿,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棉袄,看到了他胸口那邪异的搏动! 老林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凝重得能滴下水来。他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骂什么,但声音被风吞没。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身后茫茫的风雪和黑暗,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忌惮,是凝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娘的!” 他终于骂出了声,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带着一股山野汉子的狠厉,“给老子撑住了!别招来那鬼东西!” 话音未落,他竟不再端着枪警戒后方,而是猛地几个大步跨了回来!动作快得像头雪豹!带着一股风雪和硝烟混合的冷硬气息,瞬间逼近! 没等我反应过来,老林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右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探出,不是抓向江屿,而是快如闪电地按在了江屿的后颈大椎穴上! “呃啊——!” 江屿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惨嚎!身体如同被通了高压电,猛地向上弓起!浑身肌肉绷紧到了极限,皮肤下疯狂闪烁的暗金纹路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光芒骤然黯淡下去!胸口那狂暴搏动的铜斑,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摁住,搏动的幅度猛地一滞!那股即将失控爆发的灼热力量,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江屿弓起的身体重重砸回我肩上,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垂下,靠在我颈窝,只剩下破碎而急促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巨大的痛苦。他攥着我胳膊的手也松了力道,软软地垂了下去。皮肤下那刺目的暗金纹路彻底隐没,只剩下胸口铜斑依旧散发着灼人的高温和微弱的搏动。 老林的手依旧按在江屿后颈,脸色阴沉得可怕。他那只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持续输送着某种力量压制着江屿体内躁动的邪异。 “走!” 老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锐利地扫过我和吓呆了的小石头,“不想冻死在这儿,就他娘的给老子跟上!快!” 他不再多言,收回按在江屿后颈的手,转身,端着火铳,再次一头扎进了前方更加狂暴的风雪中。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加快,背影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紧迫。 我看着怀里如同虚脱般、只剩下沉重喘息和灼热体温的江屿,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刚才老林那一下,虽然粗暴,却实实在在地把江屿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可那代价…江屿此刻的痛苦,比之前更甚。 “走!” 我咬着牙,把涌上喉咙的血腥味咽下去,架起江屿,拖着他沉重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追向那个在风雪中时隐时现的深青色背影。小石头也反应过来,抹了把脸上的雪沫子,用尽力气帮忙撑住。 风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分不清东南西北。老林的身影成了唯一的方向。他像一头识途的老狼,在没膝深的积雪和狂舞的风暴中穿行,路线极其刁钻,时而绕过被积雪压塌的巨树,时而钻进低矮密集的灌木丛,时而贴着陡峭的岩壁边缘走。 每一次江屿的身体因为虚弱或痛苦而剧烈颤抖,眼看要栽倒时,前面疾走的老林总会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脚步猛地一顿,或者极其细微地改变一下方向,用他高大身躯带起的风压,或者脚下踢起的一蓬雪雾,巧妙地“扶”我们一把,让我们堪堪稳住身形。 这老东西…对这片山林的熟悉程度,简直到了邪乎的地步!而且,他绝不是普通的守林人!那手瞬间压制江屿邪门铜斑的功夫,还有这神出鬼没的身手… 不知在风雪中挣扎了多久,久到我的双腿彻底麻木,只剩下机械地向前挪动。久到小石头累得只剩下喘气的力气,小脸冻得发青。久到江屿的喘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只有胸口那持续不断的灼热搏动,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就在我感觉自己也要被冻僵、彻底倒下的时候。 前面带路的老林,身影猛地停住了。 风雪依旧狂啸,卷起他棉袄的下摆。他端着火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前方,是一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相对平缓的山坳。山坳靠里,背风的一面,紧贴着陡峭的山壁,黑黢黢地矗立着一座…完全由粗大圆木垒成的屋子! 那屋子比之前的看林人破屋大了不止一圈,圆木粗壮,缝隙用泥巴和苔藓糊得严严实实。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被压实了的茅草和积雪,像个敦实的大蘑菇扣在山壁上。最扎眼的是,它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无比、看着就格外结实的木门,紧紧地关闭着。门口上方,还挑出一个简陋的茅草檐,遮住了门前的些许风雪。 这地方,隐蔽得像野兽的巢穴,也结实得像座小型堡垒! 老林走到那扇厚重的木门前,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极其警惕地再次侧耳倾听了一下四周的风雪声,又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扫视了一圈白茫茫的山坳。确认没有异常后,他才腾出一只手,在门板上以一种奇特的节奏,“笃、笃笃、笃”地敲了几下。 片刻死寂。 “吱呀——” 一声沉重而滞涩的摩擦声响起。厚重的木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干燥木头、草药和烟火气的、温暖得令人想哭的气息,瞬间从门缝里涌了出来! 门里站着个身影,背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是个瘦高的男人轮廓。 老林没说话,端着火铳,侧身一步就跨了进去,身影消失在门内的温暖和黑暗中。 “快进来!” 老林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温暖的气息如同救命稻草!我架着江屿,几乎是踉跄着扑向那道门缝。小石头也连滚带爬地跟上。 就在我半边身子刚挤进门内温暖的黑暗中时—— “嗡…” 一声极其低沉、极其遥远、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传来的金属嗡鸣,穿透呼啸的风雪,极其微弱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声音的源头,似乎来自我们刚刚逃离的方向…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磨蹭什么!找死吗?!” 门内,老林不耐烦的低吼如同炸雷。 我猛地一个激灵,顾不上多想,用尽最后力气,将江屿沉重的身体和小石头一起,死命地拽进了门内! “砰!” 身后,那扇厚重无比的木门,被门内那个瘦高身影,用尽全力,猛地关死!沉重的门闩落下,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鬼哭狼嚎的风雪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杀机。 门内,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一股干燥温暖、带着浓重草药和烟火气的奇异气息。 黑暗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刚才关门瞬间带进来的冷风,卷起地上些许灰尘,呛得人想咳嗽。江屿沉重的身体靠在我身上,滚烫的体温在黑暗中像个小火炉。小石头紧挨着我,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我的衣角,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响起。紧接着,一点昏黄跳动的光芒,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是老林。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个老旧的煤油打火机,幽蓝的火苗舔舐着棉线灯芯,点亮了一盏挂在木柱上的、积满油垢的玻璃罩马灯。 昏黄、摇曳的光线,如同潮水般,缓缓铺满了这间不算小的木屋内部。 屋子比外面看着更宽敞些。四壁和头顶都是粗粝的原木,缝隙用深色的泥巴仔细填抹过。地面是夯实的泥土,扫得很干净。屋子中央,是一个用大块青石板垒砌的、四四方方的火塘。此刻塘里没有明火,只有厚厚一层暗红色的灰烬,散发着持久而温暖的热力。几块黝黑、形状不规则的大石头围在火塘边,充当凳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干燥木头的清香,烟火气,浓烈的、带着苦味的草药气,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硫磺和硝石的刺鼻气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着里侧墙壁摆放的一排排粗糙的木架子。上面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成捆的、带着泥土的干枯草根;用麻绳串起来的、风干的动物皮毛(有些看着就不像寻常山货);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陶罐瓦罐;甚至还有几块黑乎乎、泛着金属光泽的矿石。角落里,还斜倚着几杆造型各异的长枪短铳,枪管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这哪是守林人的屋子?这分明是个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军火库加药材铺子! 那个开门的瘦高身影也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身板挺得笔直,像棵白杨树。脸型瘦削,颧骨很高,嘴唇很薄,紧紧抿着。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不大,但眼神极其锐利、沉静,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正带着审视和警惕,在我们三个狼狈不堪的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昏迷不醒、胸口依旧散发着灼人热量的江屿身上。 “老林?” 军装男人的声音低沉平稳,没什么情绪,目光转向正在把火铳小心靠墙放下的老林,“哪捡的‘火罐子’?还烫手。” 火罐子?是说江屿胸口那邪门铜斑? 老林没立刻回答,他放好火铳,走到火塘边,抄起一把用整块木头挖成的长柄勺子,在厚厚的暗红灰烬里扒拉了几下。几颗埋在灰里的、烧得通红的石头被翻了出来,散发出更强烈的热浪。他拿起旁边一个陶罐,往里面倒了些水。 “嗤啦…” 冷水浇在滚烫的石头上,腾起一股浓郁的白雾,带着硫磺味儿的水汽瞬间弥漫开来。屋里的温度明显又升高了一些,冻僵的四肢百骸开始贪婪地吸收着这份温暖。 “山那边破屋撞上的。” 老林这才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他拿起勺子搅动着灰烬里滋滋作响的石块和水,“差点炸了,还招了‘黑煞’。” “黑煞?” 军装男人锐利的眼神猛地一凝,如同针尖般刺向老林,“那东西真在附近?” “嗯,” 老林头也不抬,用勺子舀起些热水,浇在火塘边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腾起更多的水汽,“挨了我一‘烙铁’,缩回去了。但这‘火罐子’太烫,迟早还得招来。” 他说着,目光瞥向靠在我身上、人事不省的江屿。 军装男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走到江屿跟前,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军人的利落。他没有贸然去碰,只是凑近了仔细看江屿灰败中透着潮红的脸,还有胸口那隔着破棉袄依旧能感觉到灼热搏动的位置。他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在辨别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带着金属气息的灼热味道。 “不是寻常的火毒。” 军装男人下了结论,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熔’进去的?” 老林哼了一声,没接话,继续搅和着他的热水石头。 “能弄醒吗?” 军装男人抬头看向老林。 “死不了。” 老林瓮声瓮气地说,他放下勺子,走到墙角那堆瓶瓶罐罐里翻找起来,动作粗鲁,瓶罐碰撞发出叮当乱响。“他自个儿不想死,阎王都拽不走。” 他翻出一个黑乎乎的、拳头大小的陶罐,拔掉塞子,一股极其浓烈刺鼻、混合着辛辣和苦涩的怪味瞬间冲了出来。 老林皱着眉,用两根手指挖出一大坨黑乎乎、粘稠得像沥青的膏药,走到江屿身边,二话不说,直接扒开他胸口的破棉袄和糊着草药血污的布条。 狰狞的暗金铜斑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它深深嵌在焦黑的皮肉里,表面的古老纹路在火光下流转着内敛的暗沉光泽,搏动沉稳而有力,散发出灼人的热量。铜斑周围新生的肉芽极其缓慢地蠕动着,周围被烫伤的皮肤一片通红,鼓起细密的水泡。 老林眉头都没皱一下,像是见惯了更可怕的伤口。他挖出那坨黑乎乎的膏药,极其粗暴地、直接糊在了铜斑周围那片烫伤最严重的皮肤上! “嗤——!” 滚烫的皮肤接触冰凉粘稠的膏药,瞬间腾起一股更加浓烈的白烟和刺鼻怪味!昏迷中的江屿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额头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你轻点!” 我心疼得脱口而出,下意识地想去阻拦。 老林理都没理我,动作麻利地将那黑膏药抹匀,覆盖住烫伤区域和部分铜斑边缘。说也奇怪,那膏药糊上去后,铜斑散发出的灼人高温,似乎真的被压制下去了一些?至少没那么烫得吓人了。江屿弓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下来,虽然依旧痛苦地蹙着眉,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 “死不了。” 老林重复了一遍,把剩下的膏药塞好罐子扔回墙角,动作粗鲁得像扔块石头。他走回火塘边,拿起那个木勺,舀起一勺还在滋滋冒泡的热水,走到我面前。 “手。” 他声音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 我一愣,这才感觉到右手无名指传来钻心的剧痛。低头一看,指关节肿得像发面馒头,青紫发亮,被江屿攥过的地方皮开肉绽,血糊糊一片,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茬! 之前生死关头,肾上腺素压着,竟然没觉出多疼。这会儿被暖意一烘,被老林一提醒,那剧痛瞬间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疼得我眼前发黑,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老林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粗糙得像砂纸,力气大得惊人。另一只手端着木勺,直接将那勺滚烫的、带着浓烈硫磺味的热水,浇在了我血肉模糊的手指上! “啊——!” 剧痛让我失声惨叫,身体猛地一抽,差点把靠着的江屿带倒。 “忍着!” 老林低喝一声,动作却不停,又舀了一勺热水,继续浇上去!滚烫的热水冲刷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同时也冲掉了凝结的血污和脏东西。那刺鼻的硫磺味似乎也有点效果,火辣辣的灼烧感似乎减轻了一丝丝? 几勺热水浇下去,我疼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老林扔下木勺,又去墙角翻找。这次他找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灰白色的粉末。他捏起一撮,直接按在了我还在流血、被烫得通红的伤口上。 “嘶…”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但那粉末似乎有奇效,血流竟然肉眼可见地减缓了!一股清凉的感觉压下了部分灼痛。 “骨头没碎,裂了。” 老林松开我的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死不了。” 又是这三个字。 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到火塘边,拿起一块烤得滚烫的石头,用破布包了,塞进蜷缩在角落里、依旧惊魂未定的小石头怀里。“抱着。” 小石头被烫得哆嗦了一下,却死死抱住了那热石头,冰凉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做完这一切,老林走到屋子另一头,一屁股坐在一个粗木墩子上,拿起靠在墙边的一杆长筒猎枪,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油布和一罐枪油,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枪管。昏黄的灯光下,他低垂着头,侧脸线条冷硬,只有擦拭枪管的动作一丝不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军装男人则抱臂靠在对面的木架子上,锐利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老林身上,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火塘灰烬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老林擦拭枪管的沙沙声,江屿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还有我因为手指剧痛而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温暖,干燥,带着硫磺和草药的味道,还有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硝烟气息。 暂时安全了。可这安全,像是悬在刀尖上。老林那句“迟早还得招来”,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口。门外是漫天风雪和那个神出鬼没的“黑煞”,门内是这两个身份成谜、浑身透着危险气息的男人,还有一个靠着邪门铜斑吊着命、随时可能再次失控的江屿… 我看着怀里江屿那张即使在昏睡中也依旧紧锁眉头、痛苦不堪的脸,又看了看自己那只被黑乎乎药粉覆盖、依旧钻心疼的手指。 这刚刚燃起的、带着硫磺味儿的暖意,又能支撑多久? 第89章 暖意生根 屋里静得吓人。 只有火塘灰烬底下,那几块烧红的石头还固执地散发着余温,烘得人脸上发干。空气里那股子硫磺混着苦药汤子的味儿,浓得化不开,吸一口,从鼻子眼儿一路呛到肺管子。 老林坐在个磨得油亮的粗木墩子上,眼皮耷拉着,手里捏着块油光光的布头,慢吞吞地擦他那杆老猎枪的枪管子。擦一下,停半天,粗糙的手指头捻过冰冷的金属,发出点细微的“沙沙”声,听着让人心里头更闷得慌。那个穿旧军装的瘦高个儿,叫老耿的,抱着胳膊斜倚在对面墙根儿的木架子上,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一会儿扫扫地上昏睡不醒、胸口微微起伏的江屿,一会儿又落回老林身上,眼神沉得像两口深井,啥也瞧不出来。 小石头缩在火塘边,怀里还死死抱着老林塞给他的、用破布包着的热石头。那石头早就不咋烫了,可他抱着不撒手,小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个乱糟糟的后脑勺,肩膀时不时抽一下,像是还在梦里头害怕。 我靠墙坐着,半边身子被火塘的余温烘着,半边身子却还浸在冰窟窿里似的发僵。右手那根倒霉的无名指,被老林糊了层黑乎乎的药粉,又用块还算干净的破布条子草草缠了几道。药粉渗进皮肉里,带来一股子针扎火燎的疼,可奇了怪了,之前那股子钻心裂肺、恨不得把手指头剁了的劲儿,真给压下去不少。就是肿得老高,青紫发亮,动一下都扯着筋地疼。 疼,能忍。可心里头那股子沉甸甸的劲儿,压得人喘不上气。 这地方,看着结实暖和,像个避风港。可老林那话,“迟早还得招来”,像块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我心尖子上。门外头是能把人活埋的风雪,还有那个神出鬼没、冻死人不偿命的“黑煞”。门里头呢?一个闷葫芦似的守林人,一个眼神能冻死苍蝇的退伍兵,还有个胸口揣着个邪门“火炉子”、半死不活的江屿。这“安全”,薄得跟窗户纸似的,一捅就破。 我低头,看着怀里江屿那张脸。在昏黄的马灯光下,灰败里透着点不正常的红,眉头死死拧着,像打了个死结。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点破锣似的杂音,听着就让人揪心。胸口那块地方,隔着破棉袄,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子沉甸甸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带着灼人的热意。老林糊上去的那层黑膏药,味儿冲得能熏死蚊子,可好像真有点用,那股子要把人皮肉都烤焦的高温,是收敛了些。 死不了。老林总说死不了。 可这样活着,算个啥? “喂他。” 老林那沙哑得像砂纸磨铁的声音,冷不丁地砸破了屋里的死寂。 我猛地抬头。 老林不知啥时候停下了擦枪的动作,正从墙角一个豁了口的瓦罐里,舀出一勺黑乎乎、粘稠得像墨汁的汤水。那味儿,比之前糊伤口的膏药还冲十倍!一股子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苦腥、辛辣、还有某种陈年腐木的怪味,瞬间盖过了硫磺和草药味,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屋子。 小石头被这味儿呛得抬起头,小脸皱成一团,差点呕出来。连一直没啥表情的老耿,眉头都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老林端着那碗黑汤,走到我面前,浑浊的眼珠子没什么温度地扫了我和江屿一眼。“掰开他嘴。” 命令,不带半点商量余地。 那味儿熏得我头晕眼花,胃里一阵翻腾。可看着江屿那气若游丝的样子,再想想门外可能随时摸进来的煞星…我咬了咬牙,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费力地去掰江屿紧咬的牙关。 他的牙关咬得死紧,像焊住了。昏迷中的人,力气却大得出奇。我手指头刚碰到他冰冷的嘴唇,他喉咙里就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抗拒的闷哼,下巴绷得更紧了。 “啧。” 老林不耐烦地咂了下嘴,腾出端碗的手,那布满老茧、粗粝得像树皮的手指,闪电般在江屿下颌某个地方用力一捏! “呃!” 江屿痛苦地哼了一声,紧咬的牙关瞬间松开了一条缝! 老林动作快得看不清,手腕一翻,那碗黑得发亮、气味冲天的汤药,毫不犹豫地就往江屿嘴里灌! “咕咚…咕…咳咳咳!” 温热的药汁灌进去,江屿的身体猛地一弹,像条离水的鱼!剧烈的呛咳爆发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杂音!黑色的药汁顺着他嘴角、脖颈往下淌,混着之前干涸的血污,一片狼藉。他眼睛猛地睁开一条缝,里面全是痛苦和窒息的茫然,瞳孔涣散,连聚焦都做不到。 “按住他!” 老林低吼,手里的碗继续往里灌。 我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喘不上气。看着江屿呛得浑身抽搐、痛苦不堪的样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可我不敢停!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剧烈挣扎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压住他!小石头也扑过来,小手死死抱住江屿的一条胳膊,小脸憋得通红。 大半碗黑汤,就在江屿痛苦不堪的呛咳和挣扎中,硬生生灌了下去。 灌完最后一口,老林利落地把碗往旁边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他那只捏着江屿下巴的手也松开了。 江屿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回我怀里,只剩下剧烈到痉挛般的呛咳和粗重破败的喘息。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嘴角挂着黑色的药渍,眼神涣散,失焦地望着屋顶的黑暗,仿佛灵魂都被那碗苦汤抽走了。 “江屿哥!江屿哥!” 小石头带着哭腔摇晃着他的胳膊。 我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嘴角的药渍和冷汗,指尖下的皮肤滚烫依旧,却又冰凉一片,全是虚汗。心口堵得发慌,又酸又涩,忍不住抬头狠狠瞪了老林一眼。 老林压根没看我,转身又走回他的木墩子坐下,拿起枪和油布,继续他那慢吞吞的擦拭。仿佛刚才灌下去的不是一碗活命的药,而是随手泼出去的一瓢洗脚水。 “死不了。” 他头也不抬,又甩出那三个字。 我气得胸口发疼,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只能紧紧抱着怀里还在痛苦抽搐的江屿,感受着他滚烫的体温和脆弱不堪的颤抖。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的喘息中一点点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过了几个时辰。 江屿那撕心裂肺的呛咳声,终于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带着痰音的喘息。挣扎的力道也小了,身体软软地靠着我,只剩下沉重的、带着疲惫的呼吸。 他半睁着的眼睛,依旧没什么神采,茫然地望着虚空。但那股子濒死的涣散感,似乎…似乎淡了一点点? 更让我心头猛地一跳的是——他胸口那块地方,隔着衣衫传来的搏动感,似乎…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霸道灼人、带着毁灭气息的狂暴搏动。那一下下的跳动,变得深沉了许多,也…温顺了许多?像是奔涌的岩浆被强行导入了地底暗河,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更厚重、更稳定的力量。那股灼人的高温,似乎也真的被那碗黑汤和之前的膏药联手压制了下去,变成了更内敛的、如同暖玉般的温热。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嗡鸣,如同沉睡的古钟被更轻柔地叩响,从他胸口深处传来。 这一次,嗡鸣声不再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和狂暴,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平稳和厚重! 随着这声嗡鸣,江屿紧锁的眉头,极其艰难地、如同推开千钧巨石般…向上抬了抬!不是舒展,而是一种用力想要凝聚精神的动作!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地滚动了几下。然后,那沉重的、沾着药渍和冷汗的眼皮,极其艰难地、向上掀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 缝隙里,不再是剧痛爆发时的熔炉厉芒,也不是昏迷时的死寂灰暗,更不是刚才灌药时的痛苦涣散。那是一种极度疲惫、极度虚弱,却异常凝练的…清醒! 那光,浑浊,布满血丝,带着高烧的赤红,却像被暴雨冲刷过的煤核,在灰烬深处,顽强地、清晰地燃烧着! 他的视线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先是模糊地扫过屋顶粗糙的原木椽子,然后极其滞涩地向下移动,扫过跳动的昏黄灯火,扫过火塘边蜷缩着的小石头,扫过对面木架前抱着胳膊、眼神锐利的老耿,扫过旁边木墩子上、依旧慢条斯理擦着枪管、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的老林…… 最后…极其缓慢地…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那双刚刚睁开更大缝隙的眼睛,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清醒得令人心悸。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茫然、痛苦和凶戾,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剧痛和虚弱冲刷过后沉淀下来的…疲惫的平静。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劫后余生的恍惚。 他看着我。沾着黑色药渍和干涸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眼神,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沉沉地割开了我强撑的镇定。这一夜的亡命奔逃,风雪里的绝望挣扎,这破屋里的死里逃生,还有刚才灌药时他痛苦不堪的模样……所有的恐惧、无助、委屈、后怕,还有看到他终于真正清醒过来的巨大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堤坝! “你…你醒了?”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砸落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吓死我了…江屿…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哽咽着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委屈。 破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江屿依旧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我压抑不住的啜泣。 江屿那只被我小心避开伤处、虚握着的手,极其微弱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动了一下。 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翻转了手腕。 然后,他那滚烫的、布满细小伤口和冻疮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笨拙…轻轻地、反握住了我那只没受伤的、因为激动而冰冷颤抖的左手。 没有言语。 只有掌心传来的、那滚烫得几乎灼人的温度,和他指尖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一下颤抖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滚烫的、带着粗粝厚茧和药味的指尖,笨拙而坚定地包裹住我冰冷的手指。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来的、如同熔岩般灼烫的温度,和他指尖那一下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濒临崩溃的情绪洪流。汹涌的哽咽猛地卡在喉咙里,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大颗大颗地砸在我们交握的手上,迅速被他的高温蒸发。 他…他在安慰我? 这个刚从鬼门关真正爬回来、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药味的男人,用他仅存的一丝力气,在笨拙地、无声地告诉我,他还在。他真的醒了。 “呜…” 小石头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小嘴一瘪,眼泪也吧嗒吧嗒掉下来,小手紧紧抓住江屿另一只垂落的衣袖,像是要把所有的惊吓和委屈都哭出来。 火塘的余烬散发着微弱却持久的暖意。老林擦拭枪管的沙沙声依旧不紧不慢。老耿抱着胳膊,锐利的目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看不出情绪。 江屿依旧虚弱地靠在我怀里,胸膛艰难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半睁着的眼睛里,那点微弱却凝练的光在疲惫的血丝中艰难地闪烁着,目光落在我脸上,嘴唇又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连忙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债…多了…” 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几乎被呼吸声淹没的气音,带着滚烫的气息和浓重的药味,拂过我的耳廓。 债多了? 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又欠了我一次救命之恩?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死脑筋还惦记着这个? 一股酸涩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涌上心头。我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想骂他两句,可看着他苍白虚弱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下闷闷的一句:“闭嘴!省点力气!” 他眼皮极其沉重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给我一个回应,最终却只是极其微弱地合拢了更多,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缝隙,那点微弱却凝练的光依旧顽强地亮着。那只握着我的手,力道也松了些,却依旧固执地没有松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林,那‘火罐子’的底,你摸清了?” 老林擦拭枪管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子抬起来,没什么情绪地扫了老耿一眼,又落回乌黑的枪管上。 “烫手山芋。” 他沙哑地吐出四个字,继续慢条斯理地擦着,“底?深着呢。像是…古坑里捞出来的玩意儿,沾了地底下的‘火毒’,又被人用邪门的法子,硬生生‘焊’进了活人腔子里。” 他粗糙的手指捻过扳机护圈,“能撑到现在没烧成灰,这小子…命硬得邪乎。” 古坑?地底火毒?邪门法子焊进去? 老林的话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我心里,激起一片寒意。江屿胸口那铜斑的来历,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诡异! 老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江屿胸口,仿佛要穿透棉袄,看清那暗金铜斑的真容。“能拔出来吗?” “拔?” 老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手上的动作都停了。“焊死在心口上的玩意儿,拔?你想把他五脏六腑都扯出来当柴火烧?”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像是忌惮,又像是某种更深的东西,“这‘火’…现在跟他是一体了。拔了,他立马就得凉透。”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拔不掉?那这东西…岂不是要跟着江屿一辈子?这邪门的“暖炉”,随时可能变成要命的“火山”! “那…就没办法了?” 老耿的声音也沉了下去。 老林没立刻回答。他放下擦枪的油布,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墙角那堆瓶瓶罐罐里,又翻找起来。这次他翻出一个小巧的、用黄铜打造的、像罗盘又像小香炉的古怪玩意儿,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如蛇虫的符号。他拿着那铜疙瘩走回火塘边,也不看我们,自顾自地蹲下,将那铜疙瘩小心地放在还有余温的青石板上。 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在江屿胸口那片被黑膏药覆盖的铜斑位置上方,凌空虚虚地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符号!动作极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就在他指尖划下最后一笔的瞬间!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低沉、更加浑厚的金属嗡鸣,如同万吨巨钟在地心深处被重重敲响!猛地从江屿胸口那块暗金铜斑深处爆发出来! 嗡鸣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厚重感,瞬间席卷了整个木屋!空气都仿佛被这声波震得微微颤抖!火塘里暗红的灰烬簌簌跳动! 江屿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半睁的眼睛瞬间瞪圆!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沸腾的金水在他眼中流淌!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本能地想要弓起,却被我死死按住! 更奇异的是,随着这声嗡鸣,老林放在青石板上的那个黄铜疙瘩,竟然也跟着发出了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嗡”共鸣!表面那些扭曲的符号,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光芒一闪而逝! 老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嗡嗡共鸣的铜疙瘩,脸色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他沾着油污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共鸣只持续了短短几息。 嗡鸣声渐渐低沉下去,最终消散在温暖的空气中。江屿眼中的暗金厉芒也缓缓收敛,重新变回那点微弱却凝练的光,只是喘息更加急促沉重,额角的冷汗更多了。那个黄铜疙瘩也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老林沉默地盯着那铜疙瘩看了半晌,又抬眼,目光极其复杂地扫过江屿胸口,最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巨大的麻烦,又像是在看某种…难以理解的存在。 “办法…”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得看他自己。” 他指了指江屿的心口,“这‘火’,是祸,也是根。想活,想活得像个‘人’,就得学会…当这‘火’的‘炉子’,而不是被它烧成灰。” 当“火”的“炉子”? 老林的话像一团迷雾。可看着江屿胸口那平稳搏动、散发着温顺暖意的铜斑,再看看老林那凝重又复杂的眼神,一个模糊却又带着巨大希望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在我冰冷的心口悄然萌生。 也许…也许这邪门的东西,真能变成江屿活命的根? 就在这时—— “咚…嗡…” 一声极其遥远、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铜钟嗡鸣,穿透了呼啸的风雪和厚重的木门,极其缥缈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声音的源头…似乎比之前更近了! 第90章 暖炉初成 那声隔着风雪飘进来的“嗡…”,又轻又远,像根冰做的针,冷不丁扎进耳朵眼里。 我浑身的血“唰”一下凉了半截。怀里江屿那只滚烫的手,也跟着猛地一紧!他半睁的眼缝里,那点好不容易凝实的光,瞬间缩成了针尖,里面烧着警惕的寒芒,直直刺向那扇紧闭的厚木门。 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又冻住了。 老林擦枪的“沙沙”声停了。他慢吞吞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子没什么波澜地扫了眼门口方向,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点山野老狼嗅到风里腥气的烦躁。他没动弹,只是把手里那杆老枪往膝盖上横了横,手指头搭在了冰冷的扳机护圈上,像摸着块石头。 对面靠着木架子的老耿,抱着的胳膊放了下来,腰杆子挺得更直了,像根绷紧的弦。那双鹰隼似的眼睛,刀子一样刮过我们仨,最后钉在江屿胸口那团隔着破棉袄也能感觉到的灼热上,眉头拧得死紧。 “阴魂不散。”老耿的声音不高,像块冰坨子砸在夯土地面上。 小石头吓得小脸煞白,抱着那块早就不热的石头,拼命往火塘边缩,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灰烬堆里。 江屿攥着我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那滚烫的温度像是要烙进我的骨头里。他喉咙里滚出一点压抑的粗气,胸膛起伏得更急了,破风箱似的杂音搅得人心头发慌。我能感觉到他皮肤底下那股子刚刚才温顺下去的力量,又开始蠢蠢欲动,像被惊醒的毒蛇,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胸口那块铜斑的搏动,也变得沉重、急促起来,一下下撞着我的胳膊,带着灼人的警告。 “别动!”我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他耳朵吼,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绷紧的肩膀,“那老东西说了,你得当‘炉子’,不是‘柴火’!听见没?给我压住了!” 江屿半睁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腾着不甘、暴戾,还有一丝被剧痛和虚弱死死拖住的无力。他沾着药渍血污的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线,牙关咬得咯咯响,额角暴起的青筋一跳一跳。皮肤下,那蛛网般的暗金纹路又开始隐隐浮现,光芒明灭不定,像是在和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做着殊死搏斗。 “呃…”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他攥着我的手猛地收紧!那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差点叫出声。 就在这时! “嗡——!!!”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遥远的缥缈!如同平地炸雷!带着一种撕裂耳膜的尖锐和穿透力,猛地撞在厚实的木门上! “咚!” 沉闷如重锤擂鼓!整个木屋都跟着狠狠一颤!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火塘里暗红的灰烬猛地向上窜起一蓬火星! 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刺骨、更粘稠的冰冷杀意,如同决堤的冰河,汹涌地透过厚实的门板缝隙,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温度骤降!墙壁上、梁柱上,刚刚被火塘烘干的湿气眨眼间凝起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白霜!火塘里那点可怜的余温,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下,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和冰冷,瞬间吞噬了一切! “啊!”小石头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操!”老林低骂一声,黑暗中传来“咔哒”一声清脆的上膛声!那声音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老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在了门后阴影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刃口带着细微锯齿的短猎刀! 江屿在我怀里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强弓拉满!喉咙里爆发出困兽濒死的“嗬嗬”声!他攥着我的手变成了烧红的铁钳!皮肤下那暗金纹路瞬间亮到极致,刺目的光芒甚至穿透了单薄的棉袄布料,在黑暗中勾勒出他胸口那剧烈搏动的狰狞轮廓!一股毁灭性的灼热风暴,眼看就要彻底失控爆发! “江屿!!”我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他弓起的后背!左手不顾一切地捂住他试图引动力量、按向胸口的手!滚烫!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灼烧皮肉的剧痛传来,但我死死扣住,指甲深深掐进他滚烫的皮肉里! “看着我!江屿!看着我!”我嘶声狂吼,声音在冰冷的黑暗中劈了叉,“别让它出来!当炉子!当炉子!听见没?!你想把我们都烧成灰吗?!” 黑暗中,他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腾着痛苦、疯狂和毁灭的欲望。那光芒深处,一丝属于“江屿”的清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舟,随时会被滔天巨浪吞没! “炉…炉子…”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带着巨大痛苦和挣扎的气音,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撕裂声! 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江屿胸口! 那块被老林糊了厚厚黑膏药、正疯狂搏动、散发着毁灭高温的暗金铜斑位置!覆盖其上的膏药和破烂布条,被一股内敛而霸道的灼热力量,硬生生从内部撕裂、焚化!露出了下面狰狞的金属本体! 铜斑表面,那些古老诡异的纹路,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流转着!暗沉的金光不再狂暴外溢,反而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收束、压缩!光芒凝聚在纹路沟壑之中,如同流淌的熔金!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仿佛大地脉动般的韵律! 更惊人的是——那暗金的光芒,正沿着那些古老的纹路,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铜斑周围焦黑的皮肉、新生的肉芽蔓延!所过之处,焦黑的死皮如同被无形之火焚烧,化作细碎的灰烬剥落!新生的肉芽在暗金光晕的包裹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蠕动、生长、弥合! “呃啊——!!!” 江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剧烈地颤抖痉挛!他攥着我的手和被我按住的手,同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皮肤下那蔓延的暗金纹路光芒炽烈,仿佛要破体而出!巨大的痛苦让他眼球凸起,布满了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引动那股毁灭性的能量爆发!他死死地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丝,额头上、脖子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眼睛里,痛苦依旧深重,可那深处,却燃烧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自虐般的清醒和掌控欲! 他在硬扛!他在用自己顽强的意志,强行约束、引导着胸口那邪异的力量!他在逼着自己,去当那个容纳“火”的“炉子”! “撑住!江屿!撑住!” 我的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只能死死压着他,一遍遍重复着毫无用处的鼓励。 蔓延的暗金光晕,如同最精密的工匠,一寸寸修复、改造着他胸口那片狼藉的伤处。焦黑的死皮不断剥落,新生的皮肉在金光中迅速覆盖、弥合,颜色由狰狞的焦黑转为一种健康的、带着淡淡金属光泽的暗红。那铜斑,仿佛正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逆转的方式,真正地“生长”进他的血肉骨骼之中! 这过程痛苦得如同酷刑!江屿的身体在我身下剧烈地抽搐、颤抖,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哼和粗重到极限的喘息。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全身涌出,浸透了我们两人的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过了几个世纪。 那刺目的暗金光晕,终于缓缓地、如同退潮般,收敛回了铜斑表面那些古老的纹路之中。搏动的幅度也渐渐变得沉稳、悠长,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灼人的高温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厚重、如同地底暖玉般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从他胸口散发开来,温暖着他冰冷的身体,也温暖着紧贴着他的我。 江屿紧绷到极限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软下去,砸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只剩下破碎而深沉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他攥着我的手也终于松开了力道,软软地垂落。 他半睁的眼睛里,那燃烧的暗金厉芒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近乎虚脱的平静。皮肤下那刺目的纹路也隐没不见。胸口那片曾经狰狞的伤口,此刻被一片光滑的、泛着淡淡暗金色泽的皮肤取代,只在中央位置,留下那块如同古老徽记般、深深熔铸在皮肉里的暗金铜斑。它依旧在搏动,沉稳有力,散发着温润的暖意,如同一个沉睡在胸膛里的温暖火种。 成了?! 他真的…掌控住了? 巨大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巨浪般冲击着我麻木的神经!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几乎虚脱。那只被他攥过的手,骨头疼得像要裂开,可心口却像被那温润的暖意填满了。 “江…江屿哥?”小石头怯生生的、带着巨大不确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江屿极其艰难地偏过头,目光落在小石头那张惊魂未定的小脸上。他沾着汗水和血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破碎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嗯。”一个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耳边! 他应声了!他清醒了!他真的撑过来了!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我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依旧滚烫却不再狂暴的身体,把脸埋在他带着汗味和淡淡硫磺药味的颈窝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哭,是笑,是后怕,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堵在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呜咽。 江屿那只垂落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虚脱后的颤抖,笨拙地抬了起来,轻轻落在了我的后背上。掌心传来的温度,温润而稳定,带着劫后余生的力量。 昏黄的灯光重新亮起,是老林重新点燃了马灯。他端着灯,浑浊的眼睛扫过地上相拥的我们,扫过江屿胸口那块温润搏动的铜斑,又看了看门口方向。门外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和嗡鸣声,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去,只剩下风雪依旧的呜咽。 老林的眉头依旧皱着,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松动?他撇了撇嘴,没说话,把马灯挂回木柱上,又坐回他的木墩子,拿起枪和油布,继续他那慢吞吞的擦拭。 老耿也悄无声息地从门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那把锋利的猎刀不知藏回了哪里。他锐利的目光在江屿胸口那块“新生”的皮肤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我,最后落在老林身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温暖重新在木屋里弥漫,混合着硫磺、草药和淡淡的汗味。小石头抱着那块石头,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劫后余生的傻笑。 我扶着江屿,让他靠墙坐起来。他依旧虚弱得厉害,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和沉静。胸口那块铜斑温润地搏动着,像一颗嵌入血肉的温暖星辰。 老林擦完了枪,把它小心地靠墙放好。他站起身,走到火塘边,拿起那个破木勺,又在灰烬里扒拉出几块暗红的石头,舀起冷水浇上去。 “嗤啦…” 白雾升腾,带着硫磺味儿的热气再次弥漫。 老林没看我们,自顾自地舀起一勺热水,走到江屿面前,把勺子递了过去。动作依旧粗鲁,像递根烧火棍。 “喝了。”声音还是那么硬邦邦。 江屿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老林一眼,没说话,极其缓慢地伸出手,那只布满细小伤口和烫伤痕迹的手还有些颤抖,却稳稳地接住了木勺。他没犹豫,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滚烫的、带着怪味的热水。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疲惫的身体,但他坚持着,喝光了勺里的水。 老林收回勺子,又去舀了一勺,这次递给了我。 我愣了一下,接过。热水滚烫,顺着喉咙滑下,烫得人一哆嗦,却也带来一股直冲四肢百骸的暖流,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意和恐惧。 老林没再管我们,走回火塘边坐下,拿起一块烤热的石头,用破布包了,随手扔给小石头。小石头赶紧接住,抱在怀里,小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火塘灰烬偶尔的噼啪,老林擦拭另一杆短铳的沙沙声,江屿沉稳的呼吸,还有我小口喝水的声音。 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平静,笼罩着这间深山木屋。 就在这时,一直靠墙闭目养神的老耿,耳朵突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电,瞬间投向那扇厚重的木门!身体也无声无息地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老林擦拭枪管的动作也停了,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侧耳倾听着门外呼啸的风雪声。 我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难道那东西又回来了?! “吱嘎——嘎吱——”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踩雪声,伴随着某种重物拖拽的摩擦声,由远及近,穿透风雪,停在了木门外! 不是一个人!而且…脚步声很杂乱,很沉重! 老林和老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老林端起了那杆擦得锃亮的长筒火铳,老耿的手也摸向了后腰。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敲门声响起!不是之前黑煞那种冰冷规律的叩击,这声音带着慌乱、疲惫,甚至…一丝绝望? 紧接着,一个带着哭腔、嘶哑变调的年轻男声,在门外风雪中响起,带着巨大的惊恐和哀求: “林…林叔!林叔救命啊!开开门!有…有东西追我们!老三…老三他不行了!” 第91章 暖炉试锋 那扇厚实得能挡熊瞎子的木门外头,哭腔裹着风雪,砸得门板嗡嗡响:“林叔!林叔救命啊!开开门!有…有东西追我们!老三…老三他不行了!” 声音又慌又破,像被掐着脖子的公鸡,带着一股子尿裤裆的绝望。不是装的。 屋里的空气,刚松下去没一会儿,瞬间又绷紧了弦儿。 老林端着那杆擦得锃亮的长筒火铳,枪口稳稳地垂着,浑浊的眼珠子没什么波澜,只是侧着耳朵,像老狼分辨风里的动静。老耿已经贴到了门边,像条影子融进了墙角的黑暗里,后腰上别着的那把寒光闪闪的猎刀把子,露出来一截,冷飕飕的。小石头抱着石头,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珠子瞪得溜圆。 江屿靠墙坐着,胸口那块熔进去的铜斑,沉稳地搏动着,散着温乎劲儿。他半闭着眼,脸色还白得瘆人,可那眉头皱了一下,又缓缓松开,像是耗尽了力气去听。攥着我的那只手,滚烫,力道却稳当多了。 我一颗心在腔子里“咚咚”撞,刚放下去又提到了嗓子眼。门外是谁?真被那黑煞撵上了?还是…别的啥玩意儿? 老林没吭声,朝老耿递了个眼色。老耿像只灵巧的狸猫,悄没声地挪到门边,没碰门闩,把脸贴到厚实的门板上,耳朵死死压住那条最宽的木头缝。 外头的哭喊停了,只剩下呼哧带喘的粗气,还有风雪砸在门板上的噗噗声。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侧耳听了足足有半分钟。他猛地直起身,朝老林用力一点头,眼神凝重,压着嗓子:“是山脚赵家沟的二小子赵大柱!他哥赵大山也在!拖着个人,血腥味重,人快不行了!后面…好像真有东西缀着,动静邪乎,不像活物!” 赵家沟?离这后山可远着!这冰天雪地的,他们咋摸上来的?还拖着个重伤的? 老林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没立刻开门,反而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里飞快地摸出个东西——是之前那个刻满蛇虫符号的黄铜疙瘩。他捏着那玩意儿,走到江屿跟前,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江屿胸口那块温润搏动的铜斑。 江屿像是感觉到了,眼皮掀开一条缝,暗沉沉的目光迎上老林。 “小子,” 老林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块冻透的石头,“管好你心口那‘炉子’,别让它‘窜火苗子’!敢招来不该招的,老子先崩了你!”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没半点玩笑。 江屿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他那只攥着我的手,力道又紧了一分,我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绷紧,胸口那块铜斑的搏动,似乎刻意地压得更沉、更稳了些。一股温吞却厚重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从他掌心传来。 老林这才把铜疙瘩揣回怀里,走回门边,对老耿一努嘴。老耿深吸一口气,一手按在后腰的刀把子上,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抽开了那根足有小孩胳膊粗的沉重门闩。 “嘎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裹挟着浓烈血腥味和冻透骨髓寒气的狂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马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屋里温度骤降! 门外雪地里,歪斜地杵着两条人影。当先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棉袄扯得稀烂,脸上全是冻出来的血口子和泥雪,正是赵家沟有名的愣头青赵大柱。他一手拄着根断树枝,另一只手死死拽着身后一个几乎瘫软的人。 被他拽着的是他哥赵大山,一个壮实得像头牛的汉子,此刻却脸色死灰,嘴唇乌紫,眼神涣散,大半个身子全靠赵大柱拖着。最吓人的是他右边小腿!厚厚的棉裤被撕开一大片,露出来的地方血肉模糊!伤口边缘的皮肉不是鲜红色,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青黑!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带着冰碴子的寒气,正从那伤口里不断往外冒!周围的积雪碰到这寒气,瞬间就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 赵大山整个人都在筛糠似的抖,牙齿磕碰得咯咯响,眼看就要不行了。 “林…林叔…”赵大柱看见门开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嗓子哑得像破锣,“救…救我哥!山上有…有白影子…追…追我们…老三他…他没了!被…被拖走了!”他说到后面,浑身哆嗦,眼神里全是见了鬼的恐惧。 白影子?拖走了? 老林和老耿的脸色同时一变!老耿一个箭步跨出门,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赵大柱他们身后的风雪山林。老林则端着枪,枪口微微抬起,指向门外那片被风雪搅得混沌的黑暗。 “滚进来!”老林低吼一声,侧身让开缝隙。 赵大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拖带拽,把他哥赵大山往门里死命地拖。赵大山沉重的身体撞在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几乎是被他弟硬生生摔进了屋里,瘫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小腿上那冒着寒气的伤口触目惊心。 “关门!”老林紧跟着闪身进来。老耿最后退入,反手“砰”地一声将厚重的木门死死关上!沉重的门闩落下,再次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未知的恐怖。 屋里瞬间被浓烈的血腥味和一股刺骨的阴寒气息充斥。赵大山躺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破风箱漏了风,眼白往上翻,眼看就要断气。他小腿上的伤口,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周围的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僵硬冰冷。 “哥!哥你撑住啊!”赵大柱扑在他哥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想用手去捂那伤口,又不敢碰。 老林把火铳往墙边一靠,几步跨到赵大山身边蹲下。他看都没看哭嚎的赵大柱,布满老茧的手直接按在了赵大山那条冒着寒气的小腿上。 “嘶!”老林的手刚碰到那青黑色的伤口边缘,就猛地缩了回来!指尖瞬间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和凝重。 “冻进骨头了!”老林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低沉,“黑煞的‘阴爪’?不对…是更邪门的‘寒毒’!”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还在哭嚎的赵大柱,“说!那白影子什么样?碰着你哥哪儿了?!” 赵大柱被老林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哭声都噎住了,结结巴巴:“白…白的!跟雪地一个色!看不清脸…就…就像个人形!快…快得很!爪子…爪子像冰钩子!就…就抓了我哥小腿一下…老三…老三离得近…被那白影子…一扑…就…就拖雪里去了!连声儿都没…”他说着,又想起那恐怖一幕,浑身抖得像筛糠。 老林的脸色更难看了。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黄铜疙瘩,又看了眼墙角瓶瓶罐罐,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这寒毒霸道无比,寻常草药根本压不住!等熬药,人早冻成冰坨子了! 就在这要命的当口! 一直靠墙坐着、闭目调息的江屿,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暗沉沉的眼眸里,疲惫依旧深重,却亮得惊人!目光死死锁在赵大山小腿上那不断蔓延的青黑色和丝丝寒气上!他胸口那块熔铸在皮肉里的暗金铜斑,搏动的幅度骤然增大!一股温润却异常厚重的暖意,如同苏醒的火山,瞬间从他身上扩散开来,霸道地驱散着屋内的阴寒! 老林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江屿! 只见江屿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冰冷的夯土地面,一点点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身体因为虚弱和剧痛还在微微颤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杆被风雪压弯了腰、却依旧不肯折断的标枪! “你…”老林刚要喝止。 江屿已经踉跄着,一步,又一步,走到了赵大山身边。他没看老林,也没看哭傻了的赵大柱,那双燃烧着决然火焰的眼睛,只盯着那不断散发着死亡寒气的伤口。 他伸出那只布满细小伤口、还有些颤抖的手——不是去碰那伤口,而是悬在了伤口上方一寸的地方! 掌心向下! “嗡——!!!” 一声低沉、浑厚、如同大地脉动般的金属嗡鸣,猛地从他胸口那块暗金铜斑深处爆发出来!这一次的嗡鸣,不再狂暴,不再撕裂,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和掌控感!如同沉睡的巨兽,在主人的意志下苏醒! 随着这声嗡鸣,他悬在伤口上方的手掌,皮肤下骤然亮起一片细密的、流淌着暗金光芒的纹路!那光芒如同活物般,顺着手臂经脉蔓延而下,汇聚于掌心! 一股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暗金色暖流,如同温热的泉水,从他掌心喷薄而出!精准地笼罩在赵大山小腿那片青黑色的伤口上! “滋啦——!!!” 如同滚油泼雪!暗金暖流与那刺骨寒气猛烈碰撞!空气中爆发出令人牙酸的、能量激烈湮灭的声响!大片大片带着腥臭味的、粘稠如墨的黑气,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瞬间从伤口处蒸腾而起!被那霸道的暗金暖流焚烧、净化! “呃啊——!!!” 昏迷中的赵大山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身体如同被电击般猛地向上弓起!剧烈的痛苦让他瞬间清醒,又瞬间被更大的痛苦淹没!他腿上的伤口,青黑色如同遇到烈日的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褪!伤口边缘新生的肉芽在暗金光晕的滋养下,疯狂地蠕动、生长、弥合! “哥!哥!” 赵大柱吓得魂飞魄散,想去按住他哥,却被那股灼热逼人的暖流和气浪硬生生推开! 老林和老耿都看呆了!老耿抱着胳膊的手放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老林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江屿掌心喷涌的暗金暖流和赵大山腿上迅速愈合的伤口,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像是看到了某种颠覆认知的东西! 江屿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豆大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滚落!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显然,强行催动这“暖炉”的力量,对他这刚刚稳住的身躯是巨大的负担!但他那只悬空的手,却稳如磐石!源源不断的暗金暖流,没有丝毫中断! 他像一座沉默的火山,用自己仅存的力量,硬生生镇压着那要命的寒毒,煅烧着那死亡的伤口! 时间在巨大的能量碰撞和赵大山痛苦的嘶嚎中缓慢流逝。 终于! 当最后一丝青黑色从伤口边缘彻底消失,当最后一股带着冰碴子的黑气被暗金暖流焚烧殆尽,赵大山小腿上那狰狞的伤口,只剩下了一片新鲜粉嫩的、微微凹陷的疤痕!虽然依旧吓人,却再也没有那要命的寒气渗出! “噗通!” 江屿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江屿!” 我惊呼一声,扑上去想扶住他。 老耿的动作比我更快!他如同鬼魅般闪身而至,一把扶住了江屿瘫软的身体。江屿靠在他身上,头无力地垂下,胸口剧烈起伏,只剩下沉重到极限的喘息。他胸口那块铜斑的搏动依旧沉稳,光芒却黯淡了许多,散发的暖意也变得微弱。 “哥?哥!”赵大柱连滚带爬地扑到他哥身边。赵大山不再抽搐嘶嚎,他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那条完好无损、只剩下点疤的小腿,又看看自己能动弹的脚趾头,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呆滞。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老林没去看赵家兄弟。他几步走到被老耿扶住的江屿面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屿那张因脱力而惨白的脸,又看了看他胸口那块光芒内敛的铜斑。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审视,有忌惮,最后…竟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激赏? “小子,”老林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这‘炉子’…有点门道了。” 江屿眼皮沉重地抬了一下,看了老林一眼,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疲惫到极致、却又带着点桀骜的笑影子。他没力气说话,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含混的“嗯”。 就在这时! “嗡…嗡…” 两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铜钟嗡鸣,穿透了厚重的木门和呼啸的风雪,极其清晰地传入了屋内!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遥远飘渺!仿佛就在…山坳外面!近在咫尺! 而且,是两声!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某种信号般的韵律感! 屋里的空气,瞬间再次凝固! 老林和老耿的脸色,同时剧变! 老耿扶着江屿的手猛地收紧,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刺向门口!老林浑浊的眼珠子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光,他一把抄起墙边的长筒火铳,“咔嚓”一声上了膛!枪口直指那扇紧闭的厚木门! “他娘的!”老林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狂暴怒意,“招蜂引蝶的东西…到底还是来了!” 第92章 暖炉淬锋 “嗡…嗡…” 那两声铜钟嗡鸣,像两把冰锥子,凿透了厚实的木门,也凿透了屋里刚刚燃起的那点活气儿。声音不高,可里头那股子冰冷粘稠的劲儿,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比外头鬼哭狼嚎的风雪还瘆人。 屋里的空气,“唰”一下冻瓷实了。 老林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炸出凶光,手里那杆长筒火铳“咔嚓”一声顶上了火,黑洞洞的枪口死死咬住木门,指关节捏得嘎嘣响,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盘踞的老树根。老耿扶着江屿的手猛地收紧,另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摸出了后腰那把寒光瘆人的猎刀,刀刃微微下压,摆了个随时能抹脖子的起手式。他整个身子绷得像张拉满的硬弓,眼神锐利得能刮下二两冰碴子,死死锁着门口,仿佛那扇门板已经不存在了。 赵大柱和他哥赵大山刚缓过点劲儿,被这动静一激,差点又背过气去。赵大山刚捡回来的魂儿又飞了一半,抱着自己那条刚长拢疤的腿直哆嗦。赵大柱脸白得像刷了墙粉,嘴唇抖着,想往墙角缩,腿肚子却转着筋,挪不动道。 小石头“嗷”一嗓子,连滚带爬地扑到我腿边,冰凉的小手死死抱住我的腿,小身子抖得像风里的破筛子。 江屿靠在老耿身上,胸口那块铜斑猛地一跳!搏动的力道又沉又急,像被激怒的猛兽在笼子里冲撞。他惨白的脸上瞬间绷紧,牙关死死咬住,额角刚消下去的青筋又贲了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那股子刚温顺下去的力量,又开始不安分地躁动,灼人的热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烤着我的胳膊。 “压住!”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顾不上自己也在抖,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紧绷的胸口,掌心下那块金属的搏动撞得我手心生疼,“江屿!当‘炉子’!不是‘柴火’!听见没?!” 江屿半睁的眼缝里,暗沉沉的光烧得滚烫,里面翻腾着暴戾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悍。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攥着我手腕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骨头捏碎!但他那只悬在赵大山伤口上方、刚刚喷涌过暖流的手,却极其艰难地、死死地攥成了拳头!皮肤底下暗金的纹路疯狂闪烁、明灭,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惨烈厮杀。他硬生生用意志,把那股要破体而出的毁灭冲动,死死摁了回去! “噗通!噗通!” 心跳声在死寂里擂鼓一样响,分不清是谁的。 门外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些。不,不是小了,是被另一种更沉重、更粘滞的声音盖住了。 “嚓…嚓…嚓…” 像是很多双脚,拖着沉重的步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声音由远及近,缓慢,拖沓,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整齐划一。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积雪被压实、枯枝被踩断的细微声响,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潮水,正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过来! 不止一个! “林…林叔!”赵大柱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就是这声儿!老三…老三被拖走前…也有这声儿!它们…它们来了!” 老林腮帮子的咬肌绷得像铁块,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门板,仿佛能看穿外面。他端着枪的手臂稳如磐石,手指头虚虚搭在冰冷的扳机上,呼吸压得极低。 老耿扶着江屿,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猎刀锋刃反射着马灯昏黄的光,寒气逼人。 “嘎吱——!” 突然!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木头撕裂声,猛地从门板左上角的角落传来! 厚实的木门板上,毫无征兆地凸起了一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大的冰爪,从外面狠狠抓了一把!木屑簌簌落下! 紧接着!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头顶的房梁、四周的木墙!整个木屋都在剧烈地颤抖!灰尘和碎屑下雨似的往下掉!仿佛有无数沉重的冰坨子,正疯狂地撞击着这间小小的堡垒! “呜…”小石头把脸死死埋在我腿上,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赵大山眼一翻,彻底吓晕过去。赵大柱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腥臊味混在血腥和硫磺味里,熏得人作呕。 “顶住!”老林一声暴喝,如同炸雷!他枪口猛地一抬,却不是对着门,而是指向了屋顶被撞得最厉害的一处!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刻满蛇虫的黄铜疙瘩,看也不看,朝着屋子中央的火塘狠狠砸去! “当啷!” 铜疙瘩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滚了几圈,停在厚厚的灰烬边缘。 就在铜疙瘩落地的瞬间! “嗡——!!!”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撕裂的金属咆哮,如同万吨巨钟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猛地从门外炸响!这一次的嗡鸣,充满了冰冷粘稠的恶意和一种要将万物彻底冻结、碾碎的绝对意志! 伴随着这声撕裂灵魂的嗡鸣,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刺骨、更粘稠的阴寒气息,如同实质的黑色冰河,瞬间穿透了厚实的木墙,汹涌地灌满了整个空间! 温度骤降!墙壁上、梁柱上,厚厚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增厚!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地面迅速覆盖上一层滑腻的冰壳!挂在木柱上的马灯,玻璃罩“啪”地一声被冻裂!橘黄的火苗疯狂摇曳了几下,“噗”地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和冻结一切的冰冷,瞬间吞噬了所有人! “啊——!”赵大柱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晚姐姐!”小石头尖叫。 “呃啊——!”江屿的身体在我手下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强弓拉满!喉咙里爆发出困兽濒死的咆哮!他攥着我的那只手变成了烧红的铁钳!胸口那块铜斑瞬间亮到极致!刺目的暗金光芒如同燃烧的太阳,在绝对的黑暗中硬生生撕开一片灼热的光域!毁灭性的高温风暴眼看就要彻底失控爆发! “江屿!!”我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去,整个身体死死压住他弓起的后背!左手不顾一切地捂住他试图引动力量、按向胸口的手!滚烫!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灼烧皮肉的剧痛传来,但我死死扣住!指甲深深掐进他滚烫的皮肉里! “炉子!当炉子!!”我嘶声狂吼,声音在冻结的黑暗中劈了叉,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绝望,“别让它烧!用那暖乎劲儿!暖乎劲儿顶回去!顶回去啊江屿!!” 黑暗中,他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腾着痛苦、疯狂和毁灭的欲望。那光芒深处,一丝属于“江屿”的清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舟,在滔天巨浪中艰难地、死死地稳住! “炉…炉子…”一个极其微弱、破碎、带着巨大痛苦和挣扎的气音,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爆裂声,从屋子中央的火塘位置传来! 是那个被老林砸在青石板上的黄铜疙瘩! 在江屿胸口那暗金光芒的照耀下,在周围那绝对阴寒的疯狂挤压下,那个刻满蛇虫符号的铜疙瘩表面,竟然猛地炸开了一团极其细微、却异常明亮的金色火星! 那火星只有针尖大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焚尽一切邪秽的纯阳气息!火星一闪而逝,如同投入冰海的滚烫铁水! “滋啦——!!!”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如同滚油泼进冰窟的爆响!以那火星爆开的位置为中心,一股无形却霸道的灼热涟漪猛地扩散开来! 所过之处,墙壁上疯狂蔓延的厚厚白霜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瞬间消融、汽化!地面滑腻的冰壳“咔嚓”碎裂!空气中那股粘稠阴寒的气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发出凄厉的尖啸,瞬间被焚烧、净化! 整个木屋内的温度,如同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回升!那股冻结灵魂的阴寒被硬生生逼退! “干得好!小子!”黑暗中,传来老林一声压抑着狂喜的嘶吼! “砰!轰——!!!” 几乎在同时!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第一声,是老林手中那杆长筒火铳发出的咆哮!枪口喷出的炽烈火光瞬间照亮了他那张沟壑纵横、充满狠厉杀气的脸!灼热的弹丸撕裂黑暗,精准地轰在了屋顶被撞击得最猛烈的位置! 第二声,是老耿!他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厚重的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高大冰冷、模糊不清的白色影子,正试图从被撞裂的门缝强行挤入!老耿的身影如同猎豹般出现在门后,那把寒光闪闪的猎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没有劈砍,而是快如闪电地直刺!刀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那白影心口位置! “噗嗤!” 刀刃入肉的闷响!没有鲜血!只有一股极其稀薄的、带着浓烈硫磺和金属烧灼气味的黑烟猛地喷出!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尖啸,穿透风雪,猛地从门外炸响!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惊怒! 那试图挤入的白影如同被滚油烫到,闪电般缩了回去!消失在门缝外的黑暗中! “关门!”老耿一击得手,毫不恋战,低吼着,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般猛地向后弹开! 老林早已默契地一步抢上,用肩膀死命顶住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厚木门!老耿也同时发力! “轰隆!” 沉重的木门被两人用尽全力,死死地重新合拢!巨大的撞击力震得整个木屋都在摇晃!老耿反手就将那根沉重的门闩狠狠插了回去! “咔嚓!咔嚓!砰!” 门外,疯狂的撞击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狂暴!整个木屋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在剧烈的摇晃和撞击中呻吟!屋顶、墙壁的木料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 但这一次,那撞击声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气急败坏? 老林和老耿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老耿的猎刀刀刃上,还残留着一丝袅袅升起的黑烟,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屋内的黑暗被江屿胸口那依旧灼热的光芒驱散了大半。他瘫在老耿刚才扶他的地方,靠在冰冷的墙上,身体因为巨大的消耗和痛苦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杂音。胸口那块铜斑光芒黯淡了许多,搏动也微弱下去,但散发出的暖意,却顽强地抵抗着门外透进来的丝丝寒气。 他那只被我死死按住的手,终于缓缓松开了力道,软软地垂落。他半睁着眼睛,里面燃烧的暗金厉芒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他极其艰难地偏过头,暗沉沉的目光落在我惊魂未定的脸上。 那眼神,像是在说:看,炉子…没炸。 巨大的酸涩和后怕猛地冲上鼻腔,眼泪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我扑过去,想抱住他,却又怕碰到他胸口的伤,手僵在半空,最后只敢用没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碰了碰他冰冷汗湿的脸颊。 指尖下的皮肤,滚烫褪去,只剩下虚弱的冰凉。 “没事了…没事了…”我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江屿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沾着汗水和血污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破碎的、疲惫到极点、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闷响。 是赵大柱。他直挺挺地跪在了江屿面前,对着江屿“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恩人!恩人呐!”他抬起头,额头一片青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感激和后怕,“要不是您…要不是您刚才那一下子…我哥…我哥就没了!我赵大柱这条贱命,以后就是您的!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他哥赵大山也挣扎着爬了起来,拖着那条还不太利索的腿,也要往地上跪,被老耿一把按住了肩膀。 江屿看着跪在面前的赵大柱,眉头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似乎很不习惯这种场面。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一下,只吐出两个极其微弱、沙哑的字:“…起…来…” 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大柱愣了一下,看着江屿那张依旧惨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哆嗦着爬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眼神里却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野狗找到了主心骨。 老林喘匀了气,走到屋子中央,弯腰捡起那个掉在灰烬里的黄铜疙瘩。铜疙瘩表面沾满了灰,刚才爆开火星的位置,留下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焦黑小点。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个小点,浑浊的眼睛里光芒闪烁,最后深深看了靠在墙边、疲惫不堪却眼神沉静的江屿一眼。 “哼,”老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把铜疙瘩揣回怀里,走到火塘边,拿起破木勺,又开始扒拉那些暗红的石头,“命捡回来了,债也背上了。”他舀起冷水浇在石头上,白雾升腾,“外头那群瘪犊子玩意儿,记仇得很。你这‘炉子’里这点火星子,算是把它们彻底燎着了。” 白雾弥漫,带着硫磺味儿的热气再次在冰冷的屋里弥漫开来,驱散着最后一丝阴寒。 江屿靠着墙,半闭着眼,胸口那块熔铸在皮肉里的暗金铜斑,在昏黄光线下温润地搏动着。他那只垂落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没有去接老林递过来的热水勺,而是摸索着,极其精准地、轻轻地握住了我那只悬在半空、不知该放哪儿的右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不再滚烫灼人,而是一种温润的、厚重的、如同大地深处暖流般的温热。 那温热,顺着我的指尖,一路蔓延,沉甸甸地,熨帖了冰冷的心口,也在这绝境的风雪木屋中,悄然扎下根来。 炉火初成,暖意生根。 第93章 暖炉立信 木屋里那股子刺鼻的血腥和硫磺味儿还没散干净,又被赵大柱裤裆里的骚气一搅和,熏得人脑仁疼。火塘里重新浇了水的石头滋滋响着,白雾混着热气慢腾腾往上爬,总算把冻进骨头缝的寒气又一点点顶了出去。 江屿靠着冰凉的木头墙,眼睛半闭着,胸口那块熔进去的铜斑,一下,又一下,沉稳地搏着。散出来的热乎劲儿温吞吞的,像块捂久了的好玉,不再烫得吓人,却厚实得让人心安。他那只没受伤的手,虚虚搭在我冻得发麻的膝盖上,指尖的热度透进裤料,暖得人想叹气。 赵大柱臊眉耷眼地缩在墙角,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裤裆里。他哥赵大山靠着另一面墙,那条刚捡回来的腿还有点不利索,裹着老林翻出来的破麻布片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火塘里跳动的火星子,还没从鬼门关前头那遭彻底回过魂儿。 老林坐在他那磨得油亮的木墩子上,慢条斯理地擦他那杆宝贝疙瘩似的火铳。沾了枪油的破布头子蹭过冰冷的枪管子,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眼皮耷拉着,像是睡着了,可那端着枪的手,稳得像焊在铁架子上的石头。枪口有意无意地,总朝着那扇被撞得坑坑洼洼的厚木门晃悠。 老耿抱着胳膊,斜倚在堆满杂物的木架子边上,那把寒光瘆人的猎刀又不知藏哪儿去了。他那双鹰隼似的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一会儿扫扫门口,一会儿又落到江屿胸口那块温吞吞搏动的铜斑上,眼神沉得像两口深井,啥也瞧不出来。可他那嘴角,好像比刚才松了那么一丝丝? 小石头抱着重新烤热乎的石头,小身子不抖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一会儿看看赵大柱那怂样,一会儿又偷偷瞄瞄江屿,小脸上还带着点后怕,可也掺了点说不清的亮光。 “咕噜噜…” 一阵响亮的、不合时宜的肠鸣,猛地撕破了屋里这死沉沉的安静。声源是缩在墙角的赵大柱。他脸“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恨不得当场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这声儿像根针,扎破了紧绷的气球。老林擦枪的动作没停,鼻子里却哼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听不出是嘲还是烦。老耿抱着胳膊的手紧了紧,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小石头“噗嗤”一声,赶紧捂住嘴,小肩膀一耸一耸。 赵大山也回过神,臊得抬手想给他弟后脑勺来一下,扯到腿伤,疼得龇牙咧嘴。 江屿半闭着的眼皮掀开一条缝,暗沉沉的目光扫过赵大柱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又落到老林脚边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罐上。罐子里还剩点底子,是之前熬的糊糊,早冻成了冰坨子。 他那只搭在我膝盖上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没什么力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点了点那个陶罐。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出声,但意思明摆着。 老林擦枪的动作顿住了。浑浊的眼珠子抬起来,没什么情绪地扫了江屿一眼,又落回那罐冻糊糊上。他撇了撇嘴,没动弹。 老耿却动了。他一声不吭地走到火塘边,拿起破木勺,舀起几块烧得暗红的石头,直接扔进了那冻硬的陶罐里。 “滋啦——!” 冷水浇在滚石上的声响在罐子里闷闷地炸开!一股带着焦糊味的白气猛地窜了出来!冻成冰坨子的糊糊迅速融化、变软,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粮食香和糊味的奇怪味道。 老耿也不嫌烫,用勺子在罐子里搅和了几下,把化开的糊糊舀进两个豁口的粗陶碗里。一碗递给了缩在墙角的赵大柱,另一碗塞到了他哥赵大山手里。 “吃。”老耿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块冻透的石头砸在地上。 赵大柱捧着那碗温乎的糊糊,手直哆嗦,眼圈又红了,看看碗,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老耿,再看看靠着墙、脸色依旧惨白却眼神沉静的江屿,嘴唇哆嗦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他哥赵大山捧着碗,看着里面稀拉拉、带着焦糊的糊糊,喉咙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最终只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谢…谢…” 两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烫得直吸溜气也顾不上,像是饿死鬼投胎。 老耿又拿起破木勺,走到墙角那个装着冻土豆的破麻袋前,从里面掏出几个冻得邦硬的土豆疙瘩,看也不看,直接丢进了火塘边缘滚烫的灰烬里埋着。 火光跳跃,映着屋里一张张疲惫又紧绷的脸。赵家兄弟吸溜糊糊的声音,火塘里灰烬偶尔的噼啪,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江屿靠回墙上,半闭着眼,那只搭在我膝盖上的手,却悄没声地挪了位置,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轻轻覆盖在了我那只缠着黑乎乎药粉、肿得老高的右手上。 指尖传来的温度,温润而稳定。那温吞的热意,像条细小的暖流,顺着我肿胀麻木的手指,一点点往里渗,奇异地缓解着骨头缝里钻心的刺痛。 我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虚虚地、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按住了。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可那掌心传来的沉稳心跳般的搏动感,却清晰地透过皮肤传来。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我没再动,任由他那只带着薄茧、温热的手,包裹着我冰冷刺痛的伤处。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爬。灰烬里的土豆渐渐散发出焦香。小石头抱着热石头,脑袋一点一点,又快睡着了。赵家兄弟也吃完了糊糊,捧着空碗,缩在墙角,眼神里的惊恐退下去不少,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疲惫。 “嚓…嚓…” 屋外,风雪声似乎小了些。可那拖沓、沉重的踩雪声,却并未远离。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木屋周围缓慢地移动、徘徊。每一次脚步声响起,都让屋里刚刚松弛一丝的神经再次绷紧。 老林擦枪的“沙沙”声停了。他浑浊的眼珠子盯着那扇伤痕累累的木门,耳朵微微动着,像是在分辨风雪中那些细微的、令人不安的杂音。 老耿抱着胳膊,身体也绷得更直了些,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刮过门板,仿佛要穿透木头,看清外面那些徘徊的鬼影。 “林叔…”赵大山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恐惧,“那…那些白影子…还在外头?” 老林没回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回答。那声音沉得像压着千斤重的石头。 绝望的气氛再次无声地蔓延开。躲进这木头匣子,不过是把死期往后拖了拖。外头那群东西,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也像有耗不完的耐心。 “怕…怕个球!”角落里,突然响起一个带着颤音、却硬挤出几分狠劲儿的声音。 是赵大柱!他大概是那碗热糊糊下了肚,又或许是刚才江屿那一眼给了他点胆气,这会儿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地低吼:“咱…咱这么多人!还有枪!还有…还有江哥!”他目光下意识瞟向闭目养神的江屿,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点盲目的底气,“等…等天亮了!雪停了!咱…咱冲出去!跟它们拼了!” “拼?”老林终于转过头,浑浊的眼珠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赵大柱,沙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拿什么拼?拿你尿湿的裤裆拼?还是拿你哥那条刚捡回来的瘸腿拼?” 赵大柱被噎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外头那些玩意儿,”老林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不是山里的畜生,是‘煞’!冻不死,砸不烂!你冲出去,就是给它们添盘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里所有人,最后落在江屿身上,眼神复杂,“想活命,就得熬!熬到天亮,熬到雪停,熬到…它们自己滚蛋!” 熬?怎么熬?在这冻死人的木头盒子里,听着外面催命的脚步声,等着不知道啥时候会再撞进来的煞星?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沉甸甸地压下来。连老耿那挺直的腰背,似乎都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丝弧度。 就在这时。 一直闭目调息的江屿,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干裂着,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静,都要亮!像是被风雪淬炼过的黑曜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 他那只覆盖在我伤手上的手,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温润的热力源源不断传来。他没看门口,也没看老林,目光平静地扫过角落里冻得缩成一团的小石头,扫过捧着空碗、眼神茫然的赵家兄弟,最后落在火塘边缘那堆埋着土豆的暗红灰烬上。 “老耿叔,”江屿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却异常清晰地响在死寂的屋里,“土豆…该扒出来了。” 老耿愣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投向江屿。老林擦枪的动作也彻底停了,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审视。 江屿没等回答,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冰冷的夯土地面,一点点地…试图站起来!他的动作很慢,身体因为虚弱和剧痛还在微微颤抖,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处,眉头死死拧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我刚要伸手扶他。 江屿那只按在我伤手上的手却微微用力,阻止了我。他咬着牙,额头青筋贲起,硬是凭借一股狠劲儿,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终于刺破风雪、倔强竖起的旗! 他踉跄着,一步,又一步,走到火塘边。每一步都沉重,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弯下腰,不顾灰烬的滚烫,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精准地探进暗红的灰堆里,飞快地扒拉出几个烤得焦黑、热气腾腾的土豆疙瘩! 滚烫的土豆烫得他手指一缩,但他只是眉头皱了一下,就稳稳地将那几个冒着热气的黑疙瘩抓在手里。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屋里每一张惊愕的脸。 他走到小石头面前,蹲下身,把最大、烤得最透的一个土豆,塞进他冰凉的小手里。“抱着,暖暖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小石头捧着烫手的土豆,小嘴张着,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懵懂的信任。 江屿又走到赵大山面前,把另一个土豆塞进他手里。“吃。”一个字,简单,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赵大山捧着土豆,看着江屿那张依旧没什么血色、却异常沉静坚毅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最后,江屿走到他弟赵大柱面前。赵大柱还缩在墙角,看着递到眼前的焦黑土豆,又看看江屿平静的眼神,脸涨得更红了,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拿着。”江屿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赵大柱哆嗦着接过土豆,烫得直倒手,却死死抓着没松。 江屿手里只剩下一个最小的、烤得有点焦糊的土豆。他看也没看,极其自然地掰开,一半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那焦糊的炭味是人间美味。另一半,却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沾着炭灰的嘴角,看着他被烫得发红却稳稳拿着土豆的手,看着他眼睛里那份平静的、仿佛天塌下来也能扛住的沉静,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 我伸出手,没去接那半块土豆,而是用没受伤的左手,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拂掉他嘴角沾着的炭灰。 指尖下的皮肤,冰凉汗湿,却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江屿的动作顿了一下,暗沉沉的眼睛看着我,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把剩下那半块土豆强硬地塞进我手里,然后转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步挪回墙边,靠着墙滑坐下去,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多说。 可屋里那股子沉甸甸的绝望和恐慌,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老耿抱着胳膊,看着江屿坐下的背影,又看看捧着土豆、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点活气的赵家兄弟,再看看小石头抱着热土豆傻笑的小脸。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几乎看不见,却像寒冰裂开一道暖缝。 老林浑浊的眼珠子盯着江屿胸口那块温吞搏动的铜斑,又看看他手里那半块焦糊的土豆,最后目光落回自己擦得锃亮的枪管上。他沉默了片刻,拿起那块油布,重新慢吞吞地擦拭起来,只是那动作,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丝丝? “咔嚓。” 老耿走到火塘边,用脚拨开灰烬,自己也扒拉出一个烤好的土豆,掰开,一半扔给老林,一半自己啃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 赵大山和赵大柱兄弟俩对视一眼,也顾不上烫,捧着土豆狼吞虎咽起来。小石头学着样,小口小口地啃着热乎乎的土豆瓤,烫得直哈气。 食物的热气,混杂着硫磺和焦糊味,在这冰冷的绝境木屋里弥漫开。 屋外,风雪依旧呜咽。那拖沓沉重的脚步声,依旧在四周徘徊不去。 可屋里,却多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劲儿。那股劲儿,来自墙边那个闭目调息、胸口温吞搏动的男人。他什么都没说,却用半个土豆,把一盘散沙似的恐惧,硬生生捏出了点人形。 暖意,不再只是心口那块铜斑散发的温度。 它像一颗深埋冻土的种子,在风雪交加的黑夜里,被这无声的担当和沉静的力量悄然催发,终于在这小小的木屋里,顶开坚冰,扎下了第一缕纤细却无比坚韧的根须。 第94章 破晓冰锋 后半夜的风雪像是抽了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往木头缝里钻,带着哨音儿,刮得人脑仁儿发木。火塘里那点石头焐出来的热气儿,刚冒个头就被卷走了,剩下一屋子人挤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靠彼此的体温硬扛。 江屿靠着墙,胸口那块铜斑像个勤勤恳恳的小火炉,温吞地搏着,散出来的热乎劲儿勉强护住他和我这一小片地方。他眼睛闭着,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跟身体里残存的疼痛较劲,又像是在听外头的动静。那只手依旧搭在我缠着药布的右手上,温热的掌心贴着肿胀的伤处,那股子厚实的暖意丝丝缕缕地往里渗,竟真压住了不少钻心的疼。 赵大柱和他哥赵大山在对面墙角缩成一团,俩人裹着老林扔过去的破狼皮褥子,冻得牙齿还在打架。小石头抱着重新烤热乎的石头,窝在我腿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子直打架,可每次外面风雪声猛一点,或者那拖沓沉重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他就猛地一哆嗦,惊醒过来,黑亮的眼睛里全是惊惶。 老林坐在他的宝贝木墩子上,那杆擦得锃亮的长筒火铳横在膝盖上,枪口依旧斜斜地指着门口。他眼皮耷拉着,像是睡着了,可那按在枪管上的手指头,时不时就神经质地弹动一下,像随时要扣下扳机的狼爪子。老耿抱着胳膊,背靠堆满杂物的木架子,像尊石雕,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瘆人,刀子似的刮过门板上的每一道裂痕。 “嚓…嚓…嚓…” 那催命的脚步声又来了。不紧不慢,绕着木屋打转,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拖沓声。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赵大柱猛地一哆嗦,把脑袋往狼皮里埋得更深了。赵大山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那条伤腿下意识地缩了缩。 “他娘的…没完没了…”老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 死寂。只有风声,脚步声,还有压抑的呼吸。 时间像是冻住了,每一秒都长得磨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里—— “咯…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木头呻吟,猛地从头顶一根粗壮的房梁上传来! 不是撞击!是木头在巨大压力下不堪重负的、缓慢的变形声!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老林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子里爆射出骇人的凶光!老耿抱着胳膊的手瞬间放下,后腰的猎刀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里! “上面!”老耿的声音像块冰坨子砸下!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巨木断裂的脆响! 屋顶靠近后墙的位置,一根支撑着厚厚茅草顶的粗大椽子,在某种无形巨力的持续压迫下,硬生生从中断裂!断裂的木茬如同惨白的獠牙般暴露出来! 沉重的积雪混合着腐朽的茅草,如同崩塌的小山,“轰隆”一声砸了下来!瞬间将屋子后墙角落那堆杂物和一小片地面掩埋!冰冷的雪沫和灰尘冲天而起! “咳咳咳!”小石头被呛得直咳嗽。 “操!”老林低骂一声,枪口猛地抬起指向破洞! 然而,预想中扑下来的白影并未出现! 只有冰冷的寒风裹挟着更大的雪片,从那破开的屋顶窟窿里疯狂倒灌进来!瞬间将屋里的温度又往下拽了一大截! 是声东击西!它们的目标根本不是破门,而是从上面掏个窟窿! “堵住!”老林嘶吼,枪口依旧警惕地对着破洞方向。 老耿动作快如鬼魅,一个箭步冲向角落那堆破麻袋和烂木板,抄起来就往那窟窿底下堆!赵大柱被他哥推了一把,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帮忙。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屋顶破洞吸引的刹那! “砰!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整个山体都在震动的巨响!正面的厚木门板,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堵在门后的那根沉重门闩,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硬生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撞弯!门板向内猛地凸起一大块,边缘的榫卯发出即将崩裂的呻吟!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冰冷、更加粘稠、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气息,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瞬间从门缝里汹涌地灌入! “呃啊——!”赵大山离门最近,首当其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僵,脸色死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哥!”赵大柱目眦欲裂,想扑过去,却被那股恐怖的寒气逼得连连后退! 老林枪口瞬间调转,指向剧烈变形的门板!老耿也放弃了堵窟窿,猎刀横在身前,眼神凝重到了极点!小石头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抱住了我的腿! 江屿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深处那点沉静的光瞬间被点燃!暗金色的厉芒如同熔岩般流淌!他胸口那块铜斑骤然亮起!沉稳的搏动瞬间变得狂暴!一股灼人的热浪猛地从他身上炸开! “晚晚!趴下!”一声嘶哑的、带着决绝力量的低吼从江屿喉咙里迸发出来!他那只一直搭在我伤手上的手猛地用力,将我狠狠地向后一推!同时,他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竟借着推我的反作用力,猛地向前扑出!目标,正是那扇即将破碎的门! “江屿!”我失声尖叫,被他推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墙上,眼前发黑! 就在江屿扑出的瞬间! “嘎吱——轰隆——!!!” 不堪重负的门板连同弯曲的门闩,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中,被彻底轰飞!碎裂的木块如同炮弹般激射进来! 漫天木屑雪尘中,一个高大、模糊、散发着无尽寒意的白色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魔神,一步踏入了这间小小的木屋! 伞!巨大的黑伞!伞面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正是那个撑黑伞的瘟神! 他踏入的瞬间,屋内温度骤降!墙壁上疯狂蔓延起厚厚的冰棱!地面瞬间覆盖上滑腻的冰壳!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在每个人心头! “死!”一声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低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带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冻结一切的杀意! 他那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五指微张,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带着冰晶的黑色寒气,快如闪电般,直抓向扑到半途、胸口铜斑光芒大盛的江屿心口!目标,正是那块搏动着的暗金! 这一抓,快!狠!准!带着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避无可避! 江屿瞳孔骤缩!眼中燃烧的暗金厉芒瞬间凝聚到极致!他怒吼一声,不闪不避,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紧握成拳,皮肤下暗金纹路疯狂亮起,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凶悍,狠狠砸向那只抓来的、散发着死亡寒气的苍白手掌! 拳掌即将碰撞的刹那! 一道比江屿更快、更决绝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侧面撞向了江屿! 是我! 在江屿将我推开、扑向门口的那一瞬,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让我忘记了肋下的剧痛和手指的碎裂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一个人! 我用尽全身力气,像颗出膛的炮弹,狠狠撞在了江屿的侧腰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江屿前扑的身体猛地一歪!他那凝聚了全身力量、即将与黑煞手掌碰撞的拳头,轨迹瞬间偏移! 与此同时,那只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手掌,几乎是擦着我的后背掠过!冰冷的指尖带起的寒风,瞬间将我后背的衣服冻结、撕裂!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钻入皮肉!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冰锥刺入血肉的声响! 江屿那偏移的拳头,没有击中黑煞的手掌,却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砸在了黑煞探出的那条手臂的手肘关节处!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黑煞那条苍白的手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外猛地折断!萦绕其上的黑色寒气瞬间紊乱! “呃!” 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着痛苦和巨大意外的闷哼,从黑伞下传来!那毫无表情的冰冷语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江屿借着这一拳的反震之力,抱着被我撞歪的身体,极其狼狈地向后翻滚!重重摔在地上!胸口铜斑的光芒剧烈闪烁,显然这一下也让他受到了巨大的反噬! 而那只折断的、萦绕着紊乱黑气的苍白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找死!”黑伞下,那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怒意!如同万年寒冰炸裂!他猛地抬头,伞沿微微抬起! 一道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看待死物的目光,瞬间穿透了弥漫的木屑雪尘,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灵魂!冻得我血液瞬间凝固!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轰——!!!” 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巨响! 第一声,是老林手中那杆长筒火铳发出的咆哮!枪口喷出的灼热火光瞬间照亮了他那张充满狠厉杀气的脸!弹丸撕裂空气,带着滚烫的尾焰,精准地轰向黑煞的心口! 第二声,是老耿!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黑煞的侧后方!那把寒光闪闪的猎刀没有劈砍,而是快如闪电地直刺!目标,正是黑煞因为手臂折断而微微露出的、伞沿下的脖颈! 枪火与刀锋!带着两人搏命的狠厉,同时杀到! 黑煞似乎也没料到这悍不畏死的夹击!面对轰向心口的灼热弹丸和刺向脖颈的冰冷刀锋,他那高大的身影极其诡异地、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猛地一仰! “嗤啦!” 猎刀锋利的刃口擦着他扬起的脖颈皮肤掠过,带起一溜细微的火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烟!灼热的弹丸则擦着他仰起的胸口飞过,狠狠轰在后面的木墙上,炸开一个大洞! 虽然没有完全命中,但这险之又险的闪避,也让他失去了立刻对我出手的机会! “带他们走!”老林嘶声狂吼,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飞快地退出滚烫的弹壳,重新填弹! 老耿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般猛地向后弹开,猎刀横在身前,死死盯着黑煞的动作。 黑煞缓缓直起身,那只折断的手臂诡异地垂在身侧。伞沿下,那道冰冷的目光扫过老林,扫过老耿,最后再次落在我身上,杀机更盛! “走啊!”江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渗出血丝,胸口铜斑光芒急促闪烁,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我狠狠推向通往里屋的那个狭窄小门!“带石头走!” 小门后面是堆放杂物的里间,只有一个小得可怜的破窗户,是唯一的生路! “不!”我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却写满焦急和决绝的眼睛,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紧!要走一起走! “走!”江屿猛地将我往里屋门的方向一推!力道大得惊人!同时他豁然转身,面对着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煞,胸口铜斑的光芒瞬间燃烧到极致!一股更加狂暴的灼热气浪猛地爆发开来!他竟要用自己当盾牌,硬抗黑煞,为我们争取时间! “江屿哥!”小石头哭喊着扑过来。 “晚妹子!带娃走!”赵大山也挣扎着爬起来,拖着伤腿,红着眼睛要去挡在江屿前面! “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老林一声暴喝,如同炸雷!他手中火铳再次咆哮!这次的目标,是黑煞那只垂落的断臂!灼热的弹丸带着刺耳的尖啸飞去! 混乱!绝望!搏命! 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混乱中—— “哗啦——!!!” 一声巨大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猛地从里屋那个破窗户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 一道刺目的、带着灼热温度的金红色光芒,如同撕裂夜幕的初生朝阳,猛地从破窗户的窟窿里照射进来! 天!亮了! 雪停了! 那金红色的光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净化一切邪秽的纯阳气息,瞬间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和弥漫的阴寒! “呃啊——!!!” 一直冰冷沉默的黑煞,第一次发出了凄厉到变形的惨嚎!那声音如同金属被强酸腐蚀,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惊惧! 他那高大的身影在金红色光芒的照射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雪,瞬间变得模糊、扭曲!覆盖全身的白色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消融、汽化!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那把巨大的黑伞更是首当其冲,伞面在金红光芒下迅速变黑、焦糊、冒起浓烈的黑烟! 他再也顾不上我们,那只完好的手猛地抬起,试图遮挡那致命的阳光,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灼伤,剧烈地颤抖着向后退去! 破晓的曙光,如同神罚之剑,刺穿了这绝境的黑夜! 第95章 破晓之后 >黑煞在破晓的阳光中惨嚎着化为青烟,那柄巨大的黑伞也化为飞灰。 >江屿死死将我护在身后,胸口铜斑的光芒在阳光映照下如同跳动的心脏。 >“没事了,晚晚,”他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天亮了。” >劫后余生的我们搀扶着走出摇摇欲坠的木屋,老林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望着雪地上残留的黑色油渍。 >“这鬼东西…还没完。”他眼神凝重。 >我低头看着江屿紧握我的手,那力道传递着劫后余生的力量与决心。 >“不怕,”江屿低声说,目光灼灼,“以后,换我护着你。” --- 金红色的阳光,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屋子里弥漫的阴寒上,发出“滋滋”的、令人心悸的声响。那光芒霸道地撕开黑暗的帷幕,直直刺在门口那团高大扭曲的白影上。 “呃啊——!!!” 凄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那声音刮擦着耳膜,听得人头皮发炸,灵魂都跟着颤栗。 黑煞! 他那笼罩在诡异白色里的身躯,在破晓之光的直射下,如同滚烫铁板上的冰块,瞬间冒出大量浓烈刺鼻的黑烟!覆盖全身的白色物质疯狂地扭曲、翻滚、融化、汽化!那把一直低垂遮面的巨大黑伞首当其冲,伞面在金红光芒下焦黑、卷曲,发出刺鼻的焦糊味,眨眼间就烧穿了几个大洞,边缘化作飞灰,簌簌飘散。 他完好的那只手疯狂地抬起,徒劳地想要遮挡这致命的天光。那只被我撞歪导致江屿一拳砸断的手臂,此刻更是诡异地蜷缩着,断口处逸散出更浓的黑气,在阳光下发出“滋滋”的消融声。 高大的身影在金红光芒的包裹中剧烈地颤抖、模糊、变形,仿佛随时会彻底蒸发。那股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急剧地溃散、崩塌! “操!”老林第一个反应过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狠厉的光芒,手中滚烫的枪管瞬间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再次死死锁定那团在阳光下痛苦挣扎扭曲的黑影!老耿更是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腰身微沉,握紧的猎刀刀尖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寒星,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 然而,那黑煞似乎彻底被阳光重创,完全丧失了继续攻击的意志。他发出一连串更加急促、更加痛苦的嘶鸣,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缩,以一种超乎常理的、近乎融化的速度,贴着地面急速向门外那尚未被阳光完全覆盖的阴影地带滑退! “想跑?!”老林怒吼,手指就要扣下扳机。 “别!”江屿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脱力的虚弱,却异常清晰。他依旧死死挡在我身前,胸膛剧烈起伏,胸口那块铜斑的光芒在阳光映照下反而显得内敛了些,但每一次沉稳的搏动都传递着厚重的力量感,像一堵无形的墙。“外面…全是光…他走不了多远…” 话音未落,那团扭曲的黑影已经彻底滑出了木屋的门口,暴露在无遮无拦的、铺满整个雪原的、金红色的晨曦之中! “滋——!!!” 更加凄厉、更加短促的尖啸响起,如同烧红的铁器淬入冰水!那黑影在金红光芒的海洋里猛地一滞,随即像被点燃的油桶,爆发出更浓烈的黑烟!他的形体在阳光下彻底扭曲、崩解,化作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气,贴着地面,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墨汁,朝着远处尚未完全化冻的、阴影覆盖的密林方向疯狂流窜而去!速度之快,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狭长蜿蜒的、如同烧焦油渍般的漆黑痕迹,还有空气中弥漫不散的、令人作呕的阴冷腥臭。 木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劫后余生的人粗重的喘息,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和破烂的门框,肆无忌惮地倾泻进来,驱散了所有黑暗,也带来了真实的、冰冷的、却让人无比安心的温度。空气里弥漫着木头焦糊味、雪尘的清冷气息,以及那尚未散尽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混杂在一起,无比真实地宣告着噩梦的暂时终结。 “他娘的…真…真走了?”赵大柱瘫坐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牙齿还在打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旁边的赵大山脸色死灰,那条伤腿似乎被刚才那股恐怖的寒气冻僵了,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老林紧绷的肩膀一点点垮塌下来,他拄着那杆滚烫的长筒火铳,枪口无力地垂下,重重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雪地上那道迅速消失在林边阴影里的焦黑痕迹,眼神凝重得像压了千斤巨石。“这鬼东西…邪性…还没完。”他吐出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唾沫,溅在冰冷的泥地上,很快冻成了暗红的冰碴子。 老耿沉默地收起猎刀,动作依旧利落,但脸上那道被寒气刮出的血痕格外刺眼。他走到门口,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指,极其谨慎地捻了一点雪地上残留的黑色油渍,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厌恶地甩开手,又用力在雪地上擦了擦手指。 “哥!哥你没事吧?”赵大柱终于回过神,连滚带爬地扑到赵大山身边。赵大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指着自己那条伤腿,额头上全是冷汗。 “冻…冻伤了!”赵大柱声音带着哭腔。 “晚晚姐!”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呼喊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他刚才吓得缩在角落,此刻才像受惊的小兽,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了我的腿,小身子还在不停地发抖。 腿上传来真实的重量和温度,还有孩子压抑的啜泣声,终于将我几乎被冻僵的思维拉了回来。后背被黑煞指尖寒气扫过的地方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死亡擦肩。我下意识地低头,目光却撞进一双深邃的、燃烧着暗金色余烬的眼眸里。 江屿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面对着我。他脸上沾着雪沫和灰尘,嘴角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胸口的衣襟被刚才爆发的灼热气息燎破了一块,露出底下那片搏动着的、暗金色纹路缠绕的铜斑皮肤。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挺拔却透着疲惫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方才与死神搏杀时的凶悍厉芒已然褪去,沉淀下来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 “晚晚?”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过度消耗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异常坚定。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依旧保持着将我推向里屋的姿势,此刻却微微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探寻,似乎想触碰我,又怕碰疼了我后背的伤。 我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混杂着阳光和焦糊味的空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却无比真实。所有的恐惧、后怕、身体的剧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强撑的堤坝。鼻尖一酸,视线瞬间模糊。 “江屿…”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向前一步,不是躲开,而是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额头抵在他坚实的、带着剧烈心跳和灼热体温的胸膛上,那片铜斑的位置滚烫,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着生命的搏动。 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但仅仅是一瞬,那只抬起的、带着迟疑的手,便带着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珍重,猛地收紧,用力地、紧紧地环住了我的后背,将我整个人牢牢地、密不透风地按进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力道之大,勒得我后背的伤口一阵锐痛,可这痛楚,在此时此刻,却成了活着的、真实的证明。 “没事了…晚晚…没事了…”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反复呢喃,带着一种安抚的魔力,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发顶。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隔绝掉外界所有的寒冷和恐惧。“天亮了…我们…活下来了…” 他的怀抱是滚烫的,带着激烈搏斗后的汗味、淡淡的血腥味,还有阳光晒在棉布上的干燥气息。这气息包裹着我,驱散了最后一丝侵入骨髓的阴寒。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懈,身体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嗯…”我把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涌出,瞬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恐惧过后的虚脱,因为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因为…他还在,我们都还在。 “江屿哥!晚晚姐!”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裤腿。 “咳咳…”老林重重咳嗽几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几乎凝固的温存。他拄着火铳走过来,眼神扫过我们相拥的身影,落在江屿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最终沉声道:“这地方不能待了!指不定那鬼东西缓过劲会不会杀个回马枪!赶紧收拾能用的,立刻下山!”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将所有人从劫后余生的恍惚中惊醒。 江屿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沉声应道:“好!”他环着我的手臂微微放松了些力道,却没有完全放开,低头看向我,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却蕴含着不容错辨的力量:“能走吗?后背…疼得厉害?” 我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逼回眼眶里的湿意,迎上他深邃的目光。他眼底深处那点暗金的光芒尚未完全熄灭,映着破晓的光线,像是熔岩冷却后沉淀的金砂,沉稳而强大。我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能走。皮外伤,没事。” “嗯。”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心疼,有自责,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他不再多说,转而看向旁边的小石头,伸手揉了揉小家伙沾满灰尘和泪痕的脑袋,声音温和下来:“石头,别怕,跟着哥姐,我们回家。” “回家!”小石头含着泪,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了江屿的裤腿。 老耿已经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地开始收集散落的、还能用的东西:老林那把宝贝火铳、一些散落的干粮、水囊,还有角落里那卷被雪水浸湿了一半的破狼皮褥子。赵大柱也强撑着,扶着几乎无法行走、冻伤严重的赵大山,兄弟俩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痛楚。 没有过多的言语,劫后余生的人们在沉默中迅速行动起来。木屋外,是铺天盖地的雪白世界,被初升的朝阳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积雪深厚,一脚下去能没到膝盖,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寒风依旧凛冽,刮在脸上像刀子,但不再是昨夜那种带着阴邪哨音的死亡之风,而是属于山野的、凛冽却干净的寒气。 江屿一手紧紧搀扶着我,另一只手牢牢牵着小石头。他走在我外侧,高大的身躯替我挡住了大部分迎面吹来的寒风。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仿佛刚才那场耗尽全力的搏杀并未对他造成实质性的损伤。只有我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微微颤抖,以及偶尔侧过头看我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力压抑的痛楚和担忧。 “慢点,踩实了再动。”他低声提醒,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清晰地落在我耳中。 我点点头,后背的伤口在走动中被牵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但看着他挺直的脊背,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量,这点疼痛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 老林和老耿走在最前面开路,两个老猎户在深雪中行走的经验丰富得多。老林依旧背着那杆长筒火铳,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四周寂静的山林,尤其是远处那片黑煞消失的、阴影浓重的密林方向。老耿则沉默地挥舞着一根捡来的粗树枝,替后面的人稍微扫开一点积雪。 赵大柱几乎是半背半拖着赵大山,走得异常艰难。赵大山那条伤腿冻伤严重,此刻在寒冷中更是僵硬麻木,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痛苦的吸气声。 “大山哥,撑住!下了山就好了!”赵大柱喘着粗气,不停地给哥哥打气,声音里也带着绝望的疲惫。 阳光越来越明亮,金色的光芒洒在无垠的雪原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气温似乎也在缓慢地回升。昨夜那场如同末日般的暴风雪,此刻只剩下被狂风塑造出的、覆盖一切的、奇形怪状的雪丘和雪檐。 不知走了多久,翻过一道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梁,视野骤然开阔。下方,被群山环抱的山坳里,依稀可见几缕稀疏的炊烟,在清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勾勒出一个小村庄模糊的轮廓。 “到了!前面就是靠山屯!”老林指着山下,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 “哥!看到村子了!我们快到了!”赵大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狂喜。 希望,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所有人脸上最后的阴霾和疲惫。下山的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一些。 当我们一行人如同雪地里滚出来的泥猴,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地终于踏上靠山屯村口那条被扫开积雪的土路时,已经快到晌午了。 村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青烟。我们的出现,尤其是我们这一身狼狈和伤痕,立刻引起了注意。有村民从自家院子里探出头来,看到是我们,脸上露出惊愕和关切的神情。 “哎哟!这不是老林头和老耿吗?还有江家小子?晚丫头?这…这是咋了?遇上狼群了还是咋地?”一个裹着厚棉袄、端着簸箕的大婶惊呼道,快步迎了上来,目光落在赵大山那条冻得青紫、肿胀得吓人的伤腿上,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老天爷!大山这腿…快!快进屋暖和暖和!” 其他村民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帮忙搀扶几乎虚脱的赵大山兄弟。 喧嚣的人声,熟悉的乡音,带着烟火气的温暖,瞬间将我们拉回了真实的人间。昨夜那场冰封雪埋、邪祟索命的噩梦,仿佛被这正午的阳光彻底驱散,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寒冷记忆和身体的疲惫伤痛。 江屿依旧紧紧搀扶着我,没有立刻松开。他的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乡亲,最后落回我脸上。阳光落在他沾着雪沫和污迹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坚毅的轮廓。他眼底深处那点暗金色的光芒早已沉淀下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厚重的东西。 他微微低下头,凑近我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异常郑重,每一个字都像烙印,烫进我的心里: “晚晚,不怕了。” “以后,换我护着你。” 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这简简单单、沉甸甸的八个字。像一块磐石,落在我经历了昨夜惊涛骇浪、几乎支离破碎的心湖上。我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褪去了曾经的压抑和阴霾,如同被风暴洗刷过的天空,澄澈而坚定,清晰地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也映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酸涩和后怕,猛地冲上眼眶。我用力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再次掉下来,只是重重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老林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像是在对我们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雪是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可那东西留下的印子…”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望向村口外那条通往深山的小路尽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透着股邪性劲儿,像…活的一样。这事儿,怕是没这么容易完。” 第96章 暖阳融雪 村口那条被踩得稀烂的泥泞土路,此刻在我眼里,竟比城里最平整的柏油路还要金贵。喧嚣的人声、七嘴八舌的询问、带着烟火气的柴火味儿,一股脑儿涌过来,像一层厚厚的、暖烘烘的毯子,兜头兜脸地将我们这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泥猴裹住。 “老天爷!这腿…快!快抬我家去!”端簸箕的大婶姓王,嗓门亮得能震落房檐的冰溜子。她一眼就瞅见了赵大山那条肿得发亮、颜色青紫得不正常的腿,脸都吓白了,手里的簸箕差点扔地上。 几个壮实的爷们儿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疼得直抽冷气、脸色煞白的赵大山。赵大柱跟在旁边,腿也打着颤,嘴唇哆嗦着,只会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老林把肩上那杆宝贝火铳往怀里收了收,对围上来的乡亲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破锣:“碰上了点邪乎玩意儿…回头细说!先救人!” 老耿默不作声地跟在抬赵大山的人后面,那张刀刻斧凿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那道被寒气割出的血痕,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江屿的手还紧紧箍在我胳膊上,力道很大,隔着厚厚的棉袄都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人群的嘈杂似乎都被他隔绝在外,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牢牢钉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要把我里里外外都看个遍,确认是不是真的完好无损。 “晚晚?”他又低低唤了一声,声音里的沙哑没退,却比刚才在雪地里更沉,更稳,像一块烧红的铁在冷水里淬过之后,留下的那种带着余温的坚韧。“真没事?后背还疼得厉害?” 后背被黑煞指尖寒气扫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一直没消停,像有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在往肉里扎。可迎着江屿这目光,看着他嘴角那点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还有他敞开的棉袄领口下,那片衣襟燎破的地方露出的、暗金色纹路缠绕的铜斑皮肤,我竟觉得那疼也算不得什么了。 “真没事。”我吸了吸被冷风吹得发红的鼻子,努力扯出一个笑,“就一点皮外伤,看着吓人罢了。倒是你…”我的视线落在他嘴角,“伤着哪了?” 他抬手,粗糙的指腹不甚在意地蹭过嘴角,抹掉那点血痂,动作利落得带着一种野性的悍劲儿。“震了一下,小意思。”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沾满雪水泥污、冻得通红的手,眉头又拧了起来,“手呢?药布都湿透了。” “晚晚姐!江屿哥!”小石头像只受惊后终于找到主心骨的小雀儿,死死抱着我的腿,仰着沾满泥雪的小脸,大眼睛里还汪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 江屿这才像是彻底从某种紧绷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他低头看向小石头,眼底那点沉甸甸的东西瞬间融化开,变成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和。他松开一直紧箍着我胳膊的手,转而揉了揉小石头乱糟糟、冻得冰凉的头发,声音放得又轻又缓:“石头乖,不怕了,咱到家了。跟着哥姐,没事。” 他那只大手,刚刚经历过与邪祟的搏杀,沾着血污和雪尘,此刻落在孩子头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惊惶的力量。小石头用力吸了吸鼻子,重重地“嗯”了一声,小手却更紧地攥住了我的裤腿,另一只小手试探地、怯生生地抓住了江屿垂在身侧的手指。 江屿的手指僵了一下,随即反手,将孩子冰冷的小手整个包裹进自己宽厚滚烫的掌心。 “走,先安顿下来。”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心骨意味。他再次看向我,眼神交汇,无声地传递着一种“跟紧我”的讯号。然后,他一手牵着小石头,另一只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保护的姿态,虚虚地环护在我身后,隔开了拥挤推搡的人群,带着我们,跟在抬着赵大山的人流后面,朝王婶家走去。 王婶家离村口不远,是个挺宽敞的农家院。东边那间烧着热炕的屋子立刻腾了出来给赵大山。村里的赤脚医生老孙头也被火急火燎地喊了过来。 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和血腥气。赵大山那条伤腿被小心翼翼地抬上炕,褪下冻得硬邦邦的裤管,露出的小腿和脚踝,颜色青紫发黑,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几处皮肤甚至透出一种诡异的蜡白,冻伤的痕迹触目惊心。赵大柱蹲在炕边,看着哥哥的腿,眼圈通红,拳头攥得死紧。 老孙头皱着眉头,枯瘦的手指在赵大山冰凉的腿上按了按,又凑近了仔细看那蜡白的皮肤,倒吸一口凉气:“嘶…冻得狠了!寒气入骨!赶紧的,烧热水!要温的,不能烫!找干净布巾!还有,谁家有獾油?没有獾油,干净的猪油也行!快!” 屋里立刻又是一阵忙乱。烧水的烧水,找油的找油。 我后背的伤也简单处理了一下。老孙头一看那位置和伤口的颜色(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边缘有细微的冰晶凝结过的痕迹),脸色也变了变,连声问:“丫头,你这…怎么弄的?碰啥了?寒气这么重!” “山上…风雪大,不小心刮蹭的。”我含糊地应了一句,没敢提黑煞。老孙头也没多问,只是叮嘱要用温热的草药水小心清洗,敷上他带来的祛寒活血的药膏,又给我包了厚厚一层干净的纱布,最后叹口气:“这寒气霸道,怕是要疼上些日子,千万注意保暖,别再受风。” 处理完伤口,裹上王婶找来的厚实旧棉袄,后背的刺痛被药膏的温热压下去不少。我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捧着一碗王婶硬塞过来的、滚烫的姜糖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烫到胃里,四肢百骸里那股子被阴寒浸透的僵冷才一点点被逼退,手脚终于有了点活泛气儿。 江屿就坐在我对面的一条长凳上。他也灌了一大碗姜糖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脱掉了外面那件又脏又破的棉袄,只穿着里面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胸口的轮廓在毛衣下显得结实而清晰。他微微垂着头,像是在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紧抿着,侧脸的线条绷得有些紧。 小石头靠在我腿边,捧着一块王婶给的烤红薯,小口小口地啃着,大眼睛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茫然,时不时偷偷瞄一眼紧闭的东屋门。 堂屋里挤满了人,大多是闻讯赶来看热闹和帮忙的乡亲。嗡嗡的议论声充斥着小小的空间。 “大山那腿…怕是悬了,冻成那样…” “可不是嘛,老孙头那脸色,啧啧…” “他们到底碰见啥了?老林头说邪乎玩意儿…” “谁知道呢!看江家小子那嘴角,还带着血…” “晚丫头也伤了…哎呦,造孽啊…” 那些压低却清晰的议论,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戳着紧绷的神经。我下意识地看向江屿。他似乎没听见,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有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东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孙头擦着手走出来,脸色凝重地对着围上来的众人摇了摇头:“命是保住了。但这腿…寒气入了筋脉骨头,冻伤太深,脚趾头怕是…保不住了。就算好了,以后走路也…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赵大柱猛地从东屋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老孙头面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孙叔!求求您!想想办法!我哥他…他不能瘸啊!他还要干活养家啊!” 悲恸绝望的哭嚎撕扯着所有人的心。王婶和几个女人赶紧上前去拉赵大柱,低声劝慰着,屋里一片愁云惨雾。 江屿就在这时抬起了头。他眼底那点疲惫的阴影还在,但更深的地方,却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像河底的磐石,被激流冲刷后反而更加清晰坚硬。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很复杂。有对赵大山遭遇的沉重,有劫后余生的余悸,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一种急于冲破眼前困顿、想要牢牢抓住什么的迫切。 他没说话,只是深深地、沉沉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像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我心头一跳,握着粗瓷碗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混乱中,老林和老耿也处理完了身上的小伤,走进了堂屋。老林手里还拎着他那杆火铳,枪管上的雪水泥泞已经擦干净了,露出下面冰冷黝黑的金属光泽。他的脸色比锅底还黑,眼神锐利得像鹰隼,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江屿身上,又扫过我,眉头拧成了疙瘩。 “都安顿好了?”老林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江屿点了点头。 “安顿好就行。”老林重重哼了一声,像是要把胸口的浊气都吐出来。他走到堂屋中央,目光扫过还在低声啜泣的赵大柱,扫过一脸愁容的乡亲,最后又落回江屿和我身上,嗓门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都听着!昨晚上山,是碰上了要命的邪乎东西!差点把命都折里头!大山兄弟这腿,就是遭了那东西的毒手!咱们能囫囵个儿回来,是老天爷开眼,也是江家小子…豁出命去挡在前头!” 他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瞬间激起更大的议论浪潮。无数道惊疑、探究、敬畏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江屿身上。 江屿的背脊挺得更直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点暗金色的光芒,在昏暗的堂屋里似乎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老林不管那些议论,继续大声道:“现在,人回来了,命保住了,比啥都强!该养伤的养伤!该治病的治病!”他话锋猛地一转,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手猛地指向门外,“但是!这事儿,没完!” 他浑浊的老眼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子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鬼东西,怕光!被太阳晒化了!可它留下的那点子黑油印子…我看了!在村口雪地里!那玩意儿…透着股邪性劲儿,像…像活的!它盯上咱们这块地方了!” “活的?”有人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老林头,你…你可别吓唬人!”王婶拍着胸口,脸都白了。 老林没理会,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众人的脸,最后死死钉在江屿身上,一字一顿,带着沉重的分量: “江小子!你身上…有东西!那东西怕你!也恨你!这事儿,你得扛起来!” 堂屋里死寂一片。所有的目光,惊惧的、怀疑的、期盼的,再次死死锁定了江屿。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赵大柱压抑的抽噎和火塘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在江屿的肩头。我看到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胸口那片被毛衣覆盖的地方,似乎极其细微地起伏了一下,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下面那铜斑搏动的力量感。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却仿佛有暗流在汹涌澎湃,积蓄着力量。他没有看老林,也没有看那些盯着他的乡亲。 他的目光,穿透了这压抑凝重的空气,穿越了所有的嘈杂和恐惧,直直地、毫无保留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专注得如同两束凝聚的火焰。里面有对老林那番话的凝重,有对未知威胁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破土而出、再也无法压抑的炽热。那是一种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彻底看清自己心意、急于宣之于口的决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屿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之前的嘶吼而依旧带着沙哑,却异常清晰、异常沉稳,每一个字都像凿子刻在石头上,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扛。”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的暗流终于冲破了堤坝,化作一片汹涌而坦荡的炽热。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清晰地响彻在小小的堂屋里: “我江屿的命,是晚晚从阎王殿拽回来的!” “大山哥的腿,是为了护着我们才遭的罪!” “那鬼东西敢再来,我豁出这条命,也护着靠山屯寸土寸安!” “但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积压在心底、早已酝酿了不知多久的话语,掷地有声地抛了出来: “在这之前——” “我要娶晚晚!” “轰!” 整个堂屋,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所有的议论声、啜泣声、柴火的噼啪声,瞬间被炸得粉碎!死一般的寂静降临,随即是更大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哗然! “啥?!” “娶…娶晚晚?!” “我的老天爷!这时候说这个?!” “江小子…你…” 无数道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江屿之间来回扫射。王婶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老耿抱着胳膊站在角落,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眉头也极其罕见地挑了一下。连蹲在地上哭的赵大柱都忘了抽噎,傻愣愣地抬起头。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里捧着的粗瓷碗差点脱手滑落。脸颊像被滚烫的烙铁猛地烫了一下,瞬间烧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这种方式…说出来! 江屿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我,那里面没有半分玩笑,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荡和灼热。他像是在等待着我的回应,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决心,斩断所有的退路。 “江屿!你…”老林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他瞪着江屿,又看看我,那张黑脸表情变幻不定,像是想骂人,又像是被什么噎住了。 就在这片混乱的哗然和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中,江屿再次开口了。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嘈杂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挺拔。他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我江屿,以前是个废人!是晚晚不嫌弃,把我从泥坑里拉出来!给我一口饭吃,给我一个地方遮风挡雨!我这条命,早就是她的!” “现在,老天爷开眼,让我身上这毛病好了个七七八八!力气回来了!脑子也清楚了!” “靠山屯是我的根!晚晚…是我江屿这辈子认准的人!” “甭管是山里的邪祟,还是别的什么牛鬼蛇神!只要我江屿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它们动靠山屯一草一木,动我晚晚一根头发丝儿!” “我要挣钱!挣大钱!把晚晚风风光光地娶进门!让她过上好日子!再不用起早贪黑去城里摆摊受那份罪!” “我江屿,说到做到!” 掷地有声的话语,像一块块烧红的铁,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灼人的火星。堂屋里再次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那些惊愕的目光里,渐渐掺杂了震撼、了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羡慕。 江屿说完,不再看任何人,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里面翻滚的炽热沉淀下来,化作一片深沉的、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温柔。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搏杀留下的擦伤和薄茧,却异常稳定。 周围所有的声音和目光仿佛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他那只伸过来的手。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赵大山的腿伤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老林口中那“活的”邪性印子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可这一切,在他此刻的目光和那只手面前,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一种混杂着巨大酸楚、无边后怕、以及难以言喻的踏实和暖意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心防。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我没有犹豫,也顾不上什么害羞矜持,伸出手,带着一丝颤抖,将自己的手,用力地、紧紧地放进了他滚烫的掌心。 他的手掌猛地收紧,将我的手牢牢包裹住。一股强大而安稳的力量,顺着相贴的掌心,汹涌地传递过来,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恐惧。 就在这时,屋外院子里猛地传来一个半大孩子惊恐的尖叫: “林爷爷!耿叔!不好了!村口…村口雪地上那黑油印子…它…它在动!像…像虫子一样在爬!朝着…朝着咱们村爬过来了!” 第97章 活过来的黑印 >正午的阳光毒辣辣地砸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可村口那条蜿蜒扭曲的焦黑油渍,像一条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毒蛇,正贴着冰冷的雪面,一拱一拱地朝着靠山屯蠕动。它爬过的地方,积雪发出“滋滋”的轻响,迅速融化又瞬间冻结,留下一条闪着诡异油光的冰壳小道,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铁锈和腐肉的腥臭。 “我的老天爷!它…它真的在动!”王婶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掉在冻硬的泥地上,滚烫的姜糖水泼了一地,瞬间结成了冰碴子。她指着村口,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 人群“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刚经历过昨夜生死劫的村民们,脸上那点劫后余生的松弛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邪祟!是那白鬼瘟神留下的索命咒!”一个老汉嘶声喊着,腿肚子转筋,差点瘫软下去。 “跑!快跑啊!那东西要进村了!”不知谁带的头,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几个胆小的妇女拽着孩子就往家跑,仿佛那缓慢爬行的黑油是洪水猛兽,下一刻就能吞噬整个村子。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住!”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劈开混乱。老林拄着他那杆长筒火铳,像一尊生了锈的铁塔戳在路中央,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镇定,“跑?往哪跑?这东西是活的,能钻雪!你们跑得过它?聚在一起还能有个照应,散了就是找死!” 他吼完,枪托重重往地上一顿,砸得冻土闷响。旁边,老耿已经像一道影子般掠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他没有冲向村口,而是直奔旁边一户人家的柴火垛,三两下就抽出几根粗壮的、顶端削尖的木桩,又飞快地抓起墙角堆着的、冻得梆硬的破麻袋片。他那张刀刻斧凿的脸绷得死紧,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着那越爬越近的黑线,像是在估算它的速度和轨迹。 “操家伙!愣着等死吗?!”老林再次咆哮,惊醒了吓懵的众人。赵大柱红着眼,拖着他哥赵大山往王婶家屋檐下挪,一边嘶声对其他汉子喊:“抄棍子!铁锹!有啥拿啥!” 混乱中,一只滚烫而沉稳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是江屿。他不知何时已挡在了我身前半步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像一道骤然拔地而起的山梁。他侧过头,阳光落在他沾着污迹和血痂的侧脸上,清晰地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他胸口那片被燎破的衣襟下,暗金色的铜斑沉稳地搏动着,每一次起伏都透着一股灼热的力量感,隔着冰冷的空气,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蓬勃的生命力。 “别怕,”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敲进我心里,“跟紧我,别离远。”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有未散的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沉静。昨夜生死边缘的搏杀,老林当众掷地有声的托付,还有他那一句石破天惊的“我要娶晚晚”……仿佛彻底剥去了他过往的沉默与压抑,露出了内里淬火成钢的筋骨。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捡回家、沉默养伤的落魄男人,而是一个真正能扛起风雨、顶天立地的存在。 就在这时,那拱动的黑油线前端,距离村口那块写着“靠山屯”三个大字的青石碑,已不足十米!它似乎感应到了活人的聚集,蠕动的速度陡然加快,前端甚至微微昂起,像毒蛇吐信,一股更加阴寒刺骨、带着浓重腥腐气息的寒意猛地扩散开来! “呃…”离得稍近的几个村民立刻脸色发青,牙齿咯咯打颤,仿佛瞬间被冻僵。 “耿叔!左边!”江屿瞳孔骤缩,厉喝出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老耿动了!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将手中一根顶端削尖的木桩狠狠扎向黑油线左侧前方的雪地!力道之大,木桩瞬间没入冻土半尺!同时,他手中的破麻袋片猛地一扬,一大片冻得硬邦邦的土坷垃和碎石子,天女散花般砸向黑油右侧的区域! 那昂起的黑油前端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路障”和“攻击”干扰了方向,猛地一滞,蠕动的轨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移,擦着老耿钉下的木桩边缘滑了过去,避开了那片碎石区域,但前进的速度明显被迟滞了! “有用!”赵大柱看得真切,嘶哑地吼了一声,绝望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别高兴太早!”老林低吼,枪口始终死死对着那团诡异蠕动的黑油,“这点东西挡不住它多久!得想法子弄掉它!”他浑浊的目光猛地转向江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探询,“江小子!你身上那东西…能不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江屿身上。那目光里有恐惧未消的余悸,有绝境中的期盼,更有昨夜亲眼目睹他与邪祟搏杀后留下的敬畏。 江屿的眉头紧紧锁着,盯着那团在阳光下散发着不祥油光的黑油,胸口铜斑的搏动似乎加快了几分,暗金色的纹路在衣襟破损处若隐若现。他似乎在极力感知着什么,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它在‘吃’…”江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冷冽,“吃地气,吃寒气…雪化得越快,它爬得越快,那股邪性劲儿就越足!” 仿佛印证他的话,正午的阳光似乎更烈了些,那黑油爬过的冰壳小道融化的雪水更多,它蠕动的速度竟真的又快了一线,距离青石碑只有五米了!石碑底座接触到的黑油边缘,竟然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坚硬的青石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灰色冰霜! “啊!石头…石头被它弄脏了!”有眼尖的村民失声尖叫。靠山屯的石碑,是村子的根,是祖辈的魂!眼看着它被那污秽侵蚀,一种更深的恐慌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不能让它碰石碑!”老林眼珠子都红了,手指猛地扣紧了扳机,似乎下一刻就要不顾一切地开枪。 “等等!”江屿猛地抬手制止,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黑油前端与石碑之间最后一点距离,“它在聚拢!力量集中在前端!弱点…就在那!”他豁然转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脸上,语速飞快却无比清晰,“晚晚,带着石头和王婶她们退后!越远越好!老林叔,耿叔,帮我拖它一下!哪怕一瞬!” “好!”老林毫不犹豫,枪口微调,对着黑油前端蠕动的边缘前方一寸雪地,“砰”地就是一枪!灼热的弹丸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砸进冻土,溅起大片雪泥!几乎同时,老耿如同鬼魅般再次扑出,这次他手中是一把刚从旁边柴垛抽出来的、带着枯叶的干柴火,猛地抛撒向黑油前端上空! 枪声的巨响和骤然遮蔽视野的枯枝败叶,让那聚拢蠕动的黑油前端猛地一缩,像是受惊的毒蛇昂起了头,速度再次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江屿动了! 他没有冲向村口,而是猛地向后急退两步,一把扯开了自己胸前那件本就破损的旧毛衣!那片暗金色的铜斑皮肤,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 “嗡——!” 一声低沉如同古钟震鸣的嗡响,仿佛从江屿的胸腔深处迸发出来!他胸口那块铜斑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那光芒不再像昨夜屋内搏杀时那样狂暴灼热,而是凝聚、浓缩,如同熔炉中流淌出的、最纯粹的金液,带着一种煌煌赫赫、破灭邪祟的阳刚正气! 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燃烧的小太阳!周身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灼热气流,脚下的积雪发出“嗤嗤”的急响,瞬间融化、汽化,露出黑色的冻土! “给我…散!”江屿发出一声压抑着巨大力量的怒吼,如同虎啸山林!他紧握的右拳,皮肤下暗金色的纹路疯狂亮起,整条手臂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熔金!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那团昂起前端、散发着阴寒腥臭的黑油印子,狠狠一拳隔空砸下! 没有直接接触! 但那凝聚了铜斑所有灼热阳刚力量的拳风,如同实质的金红色冲击波,撕裂了冰冷的空气,带着一种焚尽八荒的决绝意志,狠狠撞上了那团蠕动的黑油!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按进了冰水里!一阵令人头皮发麻、尖锐到变形的嘶鸣仿佛直接响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那昂起的黑油前端在接触到金红色拳风的瞬间,疯狂地扭曲、翻滚、汽化!大片大片的黑烟猛地腾起,又被灼热的气流瞬间冲散!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比之前浓烈十倍! 那凝聚的黑油前端,竟被这一拳硬生生打散、蒸发了小半!剩下的部分像是受到了致命的惊吓和重创,猛地向后收缩、溃散,原本凝实如蛇的形态瞬间变得稀薄模糊,如同被沸水浇过的污迹,在雪地上痛苦地翻滚、摊开,再也无法聚拢成形!蠕动的速度彻底停滞,那不断扩散的阴寒气息也如同被掐断了源头,迅速衰弱下去。 村口死寂一片。 只有阳光灼烧积雪的细微声响,以及众人粗重如牛的喘息。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雪地上那摊不再动弹、颜色明显变淡、范围却扩大了不少的黑油污迹,又缓缓移向那个缓缓放下手臂、胸口金红光芒渐渐内敛、却依旧挺立如松的身影。 江屿微微喘息着,额头上布满汗珠,嘴角那点干涸的血迹似乎又洇开了些。但他站得很稳,像一座刚刚经历过雷火淬炼的山峰。 “江…江屿哥…”小石头从我身后探出小脑袋,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和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小声地、带着哭腔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稚嫩的呼喊,像一颗火星掉进了滚油里。 “江小子!好样的!”老林第一个吼了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狂喜的光芒,重重一巴掌拍在江屿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江屿都晃了一下。 “挡住了!真挡住了!”赵大柱激动得满脸通红,扶着虚弱的赵大山,声音都在发颤。 “老天开眼啊!咱们靠山屯…有救了!”王婶拍着胸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那是劫后余生、找到主心骨的眼泪。 人群骚动起来,看向江屿的目光彻底变了。昨夜是敬畏他搏杀邪祟的悍勇,此刻,却是真真切切地将他当成了能庇护一方、力挽狂澜的擎天柱!一种混杂着感激、依赖和彻底信服的情绪,在劫后余生的村民心中汹涌弥漫。 江屿没有回应那些激动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胸口的铜斑光芒已完全内敛,只留下皮肤上那片暗金色的奇异纹路。他脸上没什么得意的表情,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更深的责任感。他的目光穿过激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四目相对。 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浓烈得几乎要将我淹没。有搏杀后的余悸,有力量失控边缘的紧绷,但最深处,是如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守护决心。他朝我伸出手,那只刚刚爆发出惊人力量、指关节还带着擦伤和薄茧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贪婪的探寻。 我没有任何犹豫,一步上前,将自己的手用力放进他滚烫的掌心。冰冷的指尖瞬间被那灼热的体温包裹、熨帖。所有的恐惧、后怕,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处。 “没事了,”他低声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手指用力收紧,将我的手牢牢攥住,“有我在。”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搏杀后的汗意和阳光的味道。这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烫进我心里,驱散了昨夜侵入骨髓的阴寒和方才那黑油带来的战栗。我反手也紧紧回握住他,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他脉搏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沉稳而强大。 就在这时,老林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打破了这短暂的温存:“江小子,这东西…是打散了,可没除根!” 他拄着火铳,走到那摊颜色变淡、范围扩大却死寂不动的黑油污迹旁,用枪管小心翼翼地拨了拨边缘。被拨开的雪地和泥土,依旧残留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油亮黑色,像是渗透了进去。 “它只是‘死’了,像滩烂泥糊在这儿,”老林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刮过那摊污迹,“可这邪性的根子还在土里埋着呢!今天有太阳,它怕,缩着。等天黑了呢?等哪天再来场大雪、刮场阴风呢?它会不会又‘活’过来?会不会…钻到别处去?” 他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村民们刚刚升起的狂喜。刚刚放松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江屿,充满了不安和询问。 江屿的眉头再次锁紧,他盯着那摊污迹,胸口那片铜斑极其轻微地起伏了一下。他似乎在感知,在分辨。 “林叔说得对,”片刻,江屿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冷冽,“这东西…阴气太重,像跗骨之蛆,只是被打散了形,根子还在。它怕火,怕至阳至烈的东西,正午的太阳光能压制它,但…杀不死它。” “那…那咋办?总不能天天守着它晒太阳吧?”赵大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哥赵大山那条冻伤的腿还等着救命钱呢。 江屿的目光从那摊污迹上移开,缓缓扫过靠山屯依偎在山坳里的、那些低矮的房舍,扫过远处连绵起伏、覆盖着白雪的山林,最后,落回身边一张张惊魂未定、写满依赖的脸上。他的眼神沉静而深远,昨夜那个在众人面前宣告“我要娶晚晚”、“护着靠山屯寸土寸安”的男人,此刻肩上扛着的,是实实在在、关乎一村老小性命的千钧重担。 “堵不如疏,压不如除。”江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村口,“靠山屯是我们的根,不能留这么个祸害在村口,日夜悬在头上。得想办法…除了它的根!”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困境,看到了更远的地方:“靠山屯穷,根子在路不通,好东西烂在山里,人就得往外跑,村子就空了、弱了,邪祟也敢来欺!以前我没力气,没本事,只能看着。现在…”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那里面翻涌着炽热的情感,更有一种破土而出的、急于改变一切的雄心:“晚晚,还记得你说过,后山那片野山菌、那些山核桃,还有老林子里的椴树蜜,都是城里人抢着要的好东西吗?” 我一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猛地一跳。那些年我独自在城里摆摊,风吹日晒,跟城管周旋,不就是为了把山里这些被贱卖甚至烂掉的山货运出去,多挣几个辛苦钱吗?多少次累得手指冻僵,在寒夜里推着沉重的三轮车回出租屋,心里最深的念想,不就是盼着有一天,村里能有条像样的路,山货能直接运出去,乡亲们不用再背井离乡吗? 江屿紧紧握着我的手,力道传递着他的决心:“光守着不行!得让村子活起来,壮起来!我江屿说到做到!挣钱!修路!把山货运出去!让靠山屯的腰杆子硬起来!也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脏东西看看,这片山头,到底是谁说了算!” 阳光落在他沾着汗水和污迹的脸上,照亮了他眼底那簇跳动的火焰。那火焰,是守护的决心,是重振家园的雄心,更是许诺给我——一个不再颠沛流离、风风光光未来的郑重誓言。 靠山屯死寂的寒冬深处,一颗名为希望和改变的种子,伴随着这个男人的誓言,在众人心中,在雪融的泥土下,悄然破壳。 第98章 秤杆子与暖炕头 村口那摊死寂的黑油印子,被老林带人用冻土和碎石厚厚地埋了,又泼上几桶刚烧滚的草木灰水,刺鼻的焦糊味混着草木灰的烟气,暂时压住了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腥臭。做完这些,日头已经偏西,金红色的光斜斜地打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大伙儿都累得够呛,但没人敢立刻散去,目光都黏在江屿身上,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江屿的脸色还是有点发白,嘴角那点洇开的暗红没擦干净,额角的汗被冷风一吹,结成细小的冰晶。他胸口那片衣襟敞开着,暗金色的铜斑纹路在夕阳余晖里,像活的金子一样缓慢流淌,每一次沉稳的搏动,都无声地宣告着力量的存在。他没看那埋邪祟的土堆,也没看那些巴巴望着他的乡亲,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询问。 “撑得住?”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能听见,沙哑得像磨砂纸。 后背的伤口被药膏捂着,又被冷风一激,针扎似的疼。我吸了口冷冽的空气,那股子火辣劲儿反倒让脑子更清醒了点。“嗯,”我点点头,声音也哑,“死不了。” 他眼底那点沉甸甸的东西似乎松动了一下,没再多说,手臂却极其自然地伸过来,绕过我的后背,避开了伤口的位置,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肘。那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隔着厚厚的旧棉袄,都能感觉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坚实的筋骨。昨夜那个在风雪木屋里搏命的男人,此刻的触碰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 “江小子!”老林拄着火铳,声音洪亮地打破了沉默,浑浊的眼睛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邪祟埋了,一时半会儿闹不了妖!可大山兄弟的腿等不起!天也快黑了,都杵这儿喝西北风顶屁用?该干嘛干嘛去!”他顿了顿,枪托重重往地上一顿,目光钉子似的钉在江屿身上,“你刚才说的话,大伙儿都听见了!挣钱!修路!除根!是爷们儿,吐口唾沫就得是个钉!现在,拿个章程出来!” 所有的目光,再次齐刷刷聚焦。那里面有对赵大山腿伤的焦虑,有对未来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期盼。 江屿扶着我的手没松,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骤然经历风雪却愈发坚韧的青松。他迎着老林的目光,也迎着那些期盼的眼神,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清晰地砸在冷冽的空气里: “章程,就一个字:干!” “钱,从山上来!” “野山菌,山核桃,椴树蜜…往年烂在山里、贱卖给二道贩子的好东西,今年,我们自己收!自己卖!” 人群里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收?咋收?往年那些收山货的贩子,压价压得忒狠!咱卖不上价啊!”一个裹着破棉袄的老汉扯着嗓子喊,满是冻疮的手在冷风里搓着。 “就是!咱自己运?路呢?大雪封山,鸟都飞不出去!靠人背?猴年马月能背多少?”另一个中年汉子跺着脚,一脸愁苦。 质疑声像冰雹子一样砸过来。靠山屯穷了几辈子,闭塞了几辈子,突然说要自己收山货自己卖,无异于天方夜谭。 江屿脸上没什么波澜,似乎早料到会有这反应。他扶着我的手微微用力,示意我安心,然后向前踏了半步,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质疑的脸: “往年压价,是咱没路!是咱心不齐!是咱只能指望那些黑心贩子!” “今年,路不通,人背!心不齐,我江屿一家家去说!” “收山货的钱,我出!” “价钱,按晚晚往年城里摆摊能卖上的最高价算!” “哗——!” 最后一句,像在滚油锅里泼了瓢凉水,瞬间炸了! “江小子!你…你出钱?!”王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里的搪瓷缸子又差点掉地上,“你哪来那么多钱?”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屿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还燎破了个洞的旧毛衣。 “按城里最高价收?”赵大柱扶着几乎站不住的赵大山,声音都变了调,又惊又疑,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那…那得比往年多不老少钱啊!” “对!”江屿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儿,“就按城里最高价收!现钱!当场结清!不拖不欠!” 他环视一圈,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那些质疑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信得过我江屿,信得过我胸口这玩意儿能打邪祟,就信得过我能带着大伙儿挣上活命钱、救命钱!” “谁家现在有干货?野山菌、榛蘑、冻干的山核桃仁、成罐的椴树蜜…只要是山里的好货,现在!立刻!回家取来!就在王婶家院子!过秤!拿钱!” “我!我家有!”王婶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尖得能戳破天!她把手里的缸子往旁边人怀里一塞,扭头就往自家院子跑,那速度,哪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去年晒的榛蘑还有半袋子!冻的核桃仁也有一坛子!等我!” “我家也有点晒的野山菌!”刚才还跺脚的中年汉子猛地一拍大腿,眼睛都亮了,撒丫子就往家跑。 “我…我回去找我娘!她藏了两罐好蜜!”一个半大小子嗷一嗓子,蹿得比兔子还快。 刚刚还弥漫着恐惧和绝望的村口,瞬间被一股狂热的、带着土腥味的希望点燃了!人群像炸了窝的马蜂,呼啦啦全散了,朝着各自家的方向狂奔。雪地上留下乱七八糟的脚印,比刚才那黑油爬过的痕迹鲜活热闹了百倍。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金边,天光迅速暗下来。寒风刮在脸上,依旧刀子似的,却再也吹不散那股子骤然升腾起来的活气儿。 王婶家的小院,转眼就成了临时的山货集市。 几盏昏黄的灯泡从堂屋扯出来,勉强照亮了院子中央。一张破旧的八仙桌被抬到当院,上面摆着一杆擦得锃亮的黄铜老秤,秤砣沉甸甸的。旁边,江屿不知从哪里弄来个小木箱,打开盖子,里面是厚厚几沓捆扎整齐的、崭新的百元大钞!红彤彤的票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晃得人眼晕心跳。 老林抱着他那杆火铳,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院门口,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外面越来越浓的夜色。老耿则沉默地守在放钱的木箱旁,那张刀刻斧凿的脸在阴影里半明半暗,像块沉默的岩石。 江屿没坐。他就站在八仙桌旁,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拉得更长。他脱掉了那件破毛衣,只穿着里面一件深色的旧绒衣,胸口的轮廓在衣料下显得结实而充满力量。他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眼神沉静,像口深潭。 我后背的伤疼得厉害,王婶硬是把我按在堂屋门口一张铺了厚棉垫的椅子上,还塞给我一个灌了热水的玻璃瓶捂着。小石头紧紧挨着我,小手抓着我衣角,大眼睛好奇又紧张地看着院子里忙碌的景象。 很快,第一批人回来了。 王婶抱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袋子,呼哧带喘地冲进院子,后面跟着几个同样抱着袋子、提着坛子的乡亲。看到桌子上那红彤彤的票子,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江…江小子!看看,这是我家晒的榛蘑,都是挑的好的!”王婶把袋子往秤盘上一墩,声音因为激动有点抖。 江屿没说话,走过去,解开袋子口,伸手进去抓了一把出来。干燥的榛蘑带着特有的菌香,在昏黄的灯光下,菌盖厚实,颜色棕黄,品相确实不错。他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确认没有霉味和杂质,才点了点头。 老耿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把袋子挂上秤钩。黄铜秤杆高高翘起,秤砣在秤杆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秤星子。 “三斤七两!”老耿报出数字,声音像石头落地。 江屿拿起笔,在小本子上飞快记下:“王婶,榛蘑,三斤七两。按城里干货店上等榛蘑的价,算你四十五一斤。”他心算极快,几乎不用停顿,“三斤七两就是…一百六十六块五。算一百六十七。”他抬头看向王婶,眼神平静,“成不?” “成!成!太成了!”王婶激动得脸都红了,往年卖给贩子,撑死了三十一斤!她搓着手,有点不敢相信,“真…真给这么多?” 江屿没废话,直接弯腰从那木箱里抽出两张红票子,又数出六十七块零钱,厚厚一沓,啪地拍在王婶手里:“您点点。” 冰凉的、崭新的钞票握在手里,那厚实的触感让王婶浑身一哆嗦,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只会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孩子…好…” “下一位!”江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王婶的哽咽。 院子里瞬间沸腾了! “我来我来!我家山核桃仁!” “让让!我家的椴树蜜!封得严实着呢!” “还有我的野山菌!晒得干透透的!” 秩序有点乱,但没人争抢得太厉害。红彤彤的票子和江屿那沉静如山、说到做到的态度,像定海神针一样镇着场子。老耿像个没有感情的过秤机器,动作精准利落。江屿则负责验货、报价、心算、发钱。他验货极严,干度不够的、掺了碎渣的、颜色发暗的,一律摇头,只收最好的。报价却一点不含糊,都是按着往年我在城里能卖上的最高价,甚至还要高出一点。算账更是利落,几斤几两多少钱,张口就来,零钱分毫不差。 拿到钱的人,脸上的愁苦和绝望像冰雪见了太阳,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狂喜、激动,还有对江屿毫不掩饰的感激和敬畏。那眼神,比看老林的火铳还要火热。 “江小子!仗义!” “晚丫头好福气啊!找了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靠山屯…有盼头了!” 赞誉声不绝于耳。赵大柱搀着他哥赵大山也来了,赵大山那条冻伤的腿裹得厚厚的,靠在一张破椅子上。江屿验了他们带来的几包品相极好的野山菌和一小罐椴树蜜,直接按最高价上浮了一成算钱,厚厚一沓红票子塞进赵大柱手里。 “大山哥的腿,不能耽误。这钱先拿着,明天就想法子送镇医院!”江屿的声音不容置疑。 赵大柱捧着那摞钱,看着江屿,又看看他哥,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就要往下跪,被江屿一把死死架住胳膊。 “是爷们儿,站着说话!”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砸在赵大柱心坎上。 赵大柱死死咬着牙,把眼泪憋了回去,重重点头:“江哥!以后…我赵大柱这条命,就是你的!” 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满了金钱、汗水和希望的味道。靠山屯的穷困和绝望,似乎在这一夜,被这昏黄的灯光和红彤彤的票子短暂地驱散了。 我坐在堂屋门口的椅子上,后背靠着厚棉垫,怀里捂着热水瓶,看着院子里那个被众人围在中间、有条不紊发号施令、分发希望的男人。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挺直,下颌线绷着,专注而沉稳。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需要我照顾的落魄男人,而是一棵真正能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的大树。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酸涩,猛地冲上眼眶。我用力眨了眨眼,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小石头靠在我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终于扛不住疲惫,睡着了。我轻轻把他往怀里搂了搂,用棉袄裹紧。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的人声渐渐稀疏下来。最后几户人家也拿到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王婶忙着收拾桌子,老林和老耿低声说着什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院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江屿合上那个记满了名字和数字的小本子,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走到堂屋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吹进来的寒风。 “累坏了吧?”他看着我,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沙哑。他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昏黄的光线落进他眼底,那里面翻涌的疲惫下,是深不见底的关切。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最后落在我裹着厚纱布的后背上,眉头又习惯性地拧了起来。 “还好,”我摇摇头,把怀里睡得香甜的小石头往他面前送了送,“石头睡着了。” 江屿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地把小石头从我怀里接过去。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他刚才在院子里杀伐决断、分发钱票的悍然气势判若两人。孩子在他宽厚安稳的臂弯里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你也该歇着了。”他抱着孩子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后背还疼得厉害?” “一阵一阵的,”我实话实说,扶着椅子想站起来,“王婶给上了药,好多了。” 他腾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扶住我的胳膊,稳稳地将我搀起来。那只手滚烫,带着薄茧,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暖意。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几乎承担了我大半的重量,后背被牵扯的疼痛立刻减轻了不少。 “走,回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王婶家西屋腾了出来给我们。小小的土炕烧得滚热,驱散了山里的寒气。江屿把小石头轻轻放在炕里侧,盖好被子。孩子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炕洞里柴火燃烧的噼啪轻响。昏黄的灯泡悬在屋顶,光线柔和。 我坐在炕沿,后背的伤处被热炕一烘,那火辣辣的刺痛感又鲜明起来,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趴下。”江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不知何时已经端了一盆温热的清水和干净的布巾过来,放在炕边的凳子上。 我愣了一下,脸颊有点发烫。虽然…虽然他说了要娶我,可这… “伤口得擦洗换药,王婶交代的。”他像是看穿了我的犹豫,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他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扶着我,让我小心地趴在热乎乎的炕上,又拿了个枕头垫在我胸口下面,避开了伤处。 棉袄被小心地褪到肩膀下面,露出裹着厚厚纱布的后背。他温热的手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谨慎,轻轻揭开纱布的边缘。冰凉的空气接触到伤处,激得我身体一颤。 “忍忍。”他低低地说,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 温热的湿布巾小心翼翼地覆盖上来,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他的动作极其笨拙,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带着一种生怕弄疼我的克制。每一次擦拭都又轻又慢,温热的湿意驱散了药膏的黏腻,也舒缓了那尖锐的刺痛。昏暗中,我侧着脸趴在枕头上,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他压抑着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他胸膛里那颗心脏沉稳而有力的搏动。 那心跳声,隔着咫尺的距离,像擂鼓一样敲在我的耳膜上,也敲在我的心上。一下,又一下,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后背的伤似乎真的不那么疼了,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笨拙却异常认真地帮我清洗完伤口,重新敷上王婶给的药膏,再用新的干净纱布一层层仔细裹好。他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我背部完好的皮肤,带着薄茧的粗糙触感,像带着细小的电流,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还有炕火燃烧的噼啪。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暖意。 他沉默地坐在炕沿,就在我趴着的身体旁边。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低垂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没看我,目光落在对面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像是在出神。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半晌,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打破了这凝滞的暖意: “钱…花出去不少。” “收的货,堆在王婶家厢房了。” “路…还是堵着。”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事实,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或迟疑,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和对未来的思量。 我侧过脸,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昏黄的光线下,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额角还有未干的汗迹。这个刚刚在众人面前挥斥方遒、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此刻卸下了所有铠甲,露出了深藏的疲惫和肩上那沉甸甸的担子。 “怕吗?”我轻声问,声音因为趴着显得有些闷。 他像是被我的声音惊醒,猛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撞进我的眼里。那眼底深处,是未散的凝重,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但更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像暗夜里不肯熄灭的炭火。 “怕?”他重复了一遍,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笑容很短促,却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坚定,“怕就不干了?” “答应了护着你,护着靠山屯,答应了要风风光光娶你…怕字怎么写,我早忘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有对未来的雄心,更有一种近乎滚烫的、再也无法掩饰的承诺: “货收了,钱花了,路…老子就是用手刨,也得把它刨通!” “晚晚,”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烫进我心里,“你信我。给我点时间。” “路通了,山货运出去了,钱挣回来了…” “我就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让你…再不用受一点苦。” 昏黄的灯光下,他眼底那簇名为希望和野心的火焰,烧得正旺。靠山屯沉寂的冬夜,因为这男人滚烫的誓言,第一次有了破土的声响。 第99章 夜惊与开山斧 后半夜的风,带着雪沫子,刮在窗户纸上,唰啦唰啦响,跟有东西拿指甲挠似的。王婶家西屋的炕烧得滚烫,后背的伤被热力一烘,那针扎火燎的疼劲儿反倒钝了些,沉甸甸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把人往黑甜乡里拽。小石头在我身边蜷成个小虾米,呼吸均匀绵长。江屿就躺在我旁边,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背对着我,宽阔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一道沉默的山脊。 可这觉睡得一点都不踏实。梦里头全是那团拱动的黑油,像条甩不掉的毒蛇,在雪地上留下滋滋作响的冰壳小道,冰冷粘稠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一会儿又变成那撑黑伞的煞白影子,伞沿下那道毫无感情的目光,冰锥子似的扎过来…我猛地一抽,惊醒过来,心口怦怦乱跳,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炕洞里柴禾燃烧的微光,在墙壁上投下跳跃的、扭曲的影子。窗外风声更紧了,呜呜咽咽,卷着雪粒子砸在窗棂上。 “唔…”旁边传来一声极压抑的闷哼,带着极力克制的痛楚。 是江屿! 我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后背的疼,撑着身子侧过去看。借着炕洞那点微弱的光,只见他身体绷得死紧,拳头攥着,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在昏暗中闪着微光。他紧咬着牙关,腮帮子绷出凌厉的线条,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低嘶气声。 他胸口那片地方!暗金色的纹路在绒衣下剧烈地搏动着,光芒透过薄薄的衣料透出来,忽明忽暗,像里面关着一头暴躁的困兽!每一次剧烈的搏动,都引得他身体猛地一颤,那压抑的痛哼就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 “江屿!”我压低声音叫他,伸手想碰碰他。 指尖刚触到他滚烫的手臂,他猛地一颤,像被火烫了似的,身体瞬间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压抑、更痛苦的闷吼!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眼底一片骇人的暗金色,如同熔岩在沸腾翻滚,带着一种非人的狂暴和痛苦! “别…碰!”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极力维持清醒的挣扎。他猛地别过头,背脊死死抵着炕沿,整个人蜷缩起来,胸口那搏动的光芒更盛,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心疼猛地攥住了我的心。昨夜村口那悍然一拳打散黑油的英姿犹在眼前,此刻却像个被无形锁链捆缚、承受着巨大折磨的困兽。他这身突然回来的力气,这诡异的铜斑…难道每一次动用,都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磨得人心尖疼。炕洞里柴火的噼啪声,窗外呼啸的风雪声,都被他压抑的痛楚呼吸盖了过去。我僵在炕上,手悬在半空,不敢碰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锐痛提醒自己不能慌。小石头似乎被这紧绷的气氛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嘤咛了一声,小身子往里缩了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江屿胸口那搏动的光芒终于一点点黯淡下去,像沸腾的岩浆渐渐冷却凝固。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蜷缩的姿势也慢慢展开。粗重压抑的喘息渐渐平复,只是额头的冷汗依旧涔涔。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眼底那骇人的熔金色已经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劫后余生的空洞。汗水浸湿了他额角的碎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看着近在咫尺、满眼惊惶的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最终化作一声极轻、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吓着你了…”他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摇摇头,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不是被吓的,是心疼,是后怕,是看着他独自扛下这非人痛楚却无能为力的巨大酸楚。我伸出手,这次没碰他滚烫的手臂,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他额角冰冷的汗珠。 指尖下的皮肤滚烫,带着搏斗后的余温。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眼睛,任由我的指尖笨拙地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黑暗中,只有我们两人清浅交错的呼吸声,还有炕火燃烧的噼啪。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痛楚和相依为命的暖意,在这小小的土炕上弥漫开来。 “这…这铜斑…”我声音发颤,想问,却又怕触及他更深的痛处。 “没事,”他闭着眼,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老毛病…用了力,就这样…死不了人。”他顿了顿,像是补充,又像是安慰我,“习惯了。” 习惯了?这三个字像冰锥子扎进我心里。他过去那些年,一个人,是怎么熬过这无数个痛不欲生的夜晚的?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院外猛地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鸡鸣!紧接着,是王婶带着哭腔的惊叫,划破了死寂的雪夜! “啊——!鸡!鸡都死了!” 我和江屿同时一震! 江屿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瞬间被凌厉取代。他撑着炕沿,动作有些滞涩却异常迅速地坐起身,胸口那片刚刚沉寂的铜斑纹路,似乎又极其细微地亮了一下。 “出事了!”他声音冷冽,一把抓过炕边搭着的旧棉袄披上。 我也顾不上后背的疼,跟着翻身下炕。小石头被彻底惊醒,揉着眼睛,带着哭腔喊“晚晚姐”。 刚拉开西屋门,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混合着冰冷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比昨夜村口那黑油的味道更浓烈,更刺鼻! 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王婶披头散发,只穿着单薄的秋衣秋裤,站在鸡窝旁,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家那只芦花大公鸡躺在雪地上,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鸡冠子乌黑发紫,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是被瞬间冻僵又扭断了脖子!旁边几只母鸡也横七竖八地倒着,死状一模一样! “我的鸡啊…我的鸡啊…”王婶哭天抢地,声音都劈了叉。 老林和老耿也冲出了屋子。老林手里攥着火铳,脸色比锅底还黑。老耿则像头被激怒的豹子,几步冲到鸡窝边,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谨慎地探了探鸡脖子断口处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冰晶的黑色寒气。 “是它!”老耿的声音像块冰坨子砸在雪地上,带着刺骨的寒意,“阴气!那东西…进来了!” “啥?!”王婶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声音都变了调,“进…进村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比昨夜在村口面对那爬动的黑油更甚!那东西…竟然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村子,还杀了王婶的鸡!下一个…会是谁? “关门!堵窗户!都回屋!”老林嘶声咆哮,浑浊的眼珠子在黑暗中爆射出骇人的凶光,枪口警惕地指向院墙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那里面随时会扑出索命的恶鬼。 村民们被惊动,几户亮起灯的人家又瞬间熄灭,只留下窗缝里惊恐窥视的眼睛。整个靠山屯,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在风雪弥漫的深夜里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江屿站在堂屋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灌进来的寒风和腥臭。他没看死鸡,也没看惊恐的王婶,目光像两把冰冷的刀子,死死刮过鸡窝周围的雪地,又扫向低矮的院墙,最后落在那扇紧闭的院门门缝下方。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油亮黑色痕迹,如同被风吹拂的蛛丝,正悄无声息地从门缝底下蔓延进来,贴着冰冷的泥地,朝着院子中央那口压水井的方向,极其缓慢地…蠕动! “操!”老林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低骂一声,枪口瞬间调转! “别动!”江屿猛地抬手制止,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它在试探!惊了它,指不定钻到哪里去!”他胸口那片铜斑纹路在衣襟下极其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起伏都透着一股隐忍的灼热力量。他似乎在极力感知那丝微弱阴气的源头和意图。 “那…那咋办?就让它这么爬?”王婶瘫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江屿没说话,他缓缓蹲下身,目光死死锁着那丝蠕动的黑线。他伸出左手,没有直接触碰那黑线,而是在离它半尺远的雪地上,五指微张,掌心向下。他胸口那片铜斑的光芒似乎极其细微地亮了一瞬,一股无形的、灼热的气息从他掌心散逸出来,如同看不见的火焰,烘烤着下方冰冷的雪地。 那丝原本朝着压水井方向蠕动的黑线,像是感应到了这灼热的威胁,猛地一滞,前端极其细微地向上昂了一下,随即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向后收缩,如同退潮般,极其迅速地缩回了门缝底下!只留下一小片被它爬过、颜色比周围略深、散发着淡淡腥臭的雪地。 “跑了?”老耿眉头紧锁。 “没跑,”江屿缓缓站起身,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更加冷峻,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声音低沉,“它还在外面…盯着。这东西…比昨天更狡猾了。”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风雪在院墙外呼啸,像无数鬼魂在呜咽。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在小小的院落上空。王婶的啜泣声压抑而绝望。 江屿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惊惧的脸,最后落在我苍白的脸上。他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杀意,有对那邪祟的,也有对眼前这无力局面的暴怒。但这暴怒之下,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更加坚硬如铁的决断。 “躲…躲不过去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它敢进村,敢杀牲口,就敢杀人!等它缓过劲,等天黑透,等风雪再大点…”他没说下去,但那未竟的寒意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那…那咋办?”赵大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哥赵大山还躺在王婶家东屋炕上,生死未卜。 江屿的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投向远处被风雪笼罩、如同沉默巨兽般的莽莽群山。他胸口那片铜斑在衣襟下沉稳地搏动着,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一种灼热的力量感。 “路!”江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狠戾,“堵死咱们活路的,是雪!是封山的道!是出不去、进不来!” “那鬼东西敢来,就是仗着咱们被困死在这里!仗着天时地利都在它那边!” “它想耗死咱们?老子偏不让它如意!”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进堂屋角落。那里靠墙放着一柄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开山斧!斧柄粗如儿臂,斧刃虽然钝了,却沉淀着一种沉甸甸的、劈山开石的蛮横力量!这斧头不知是谁家祖辈传下来的伐木工具,一直闲置在角落吃灰。 江屿一把抓起那柄沉重的开山斧!冰冷的斧柄入手,他手臂上的肌肉瞬间贲起,将那件旧绒衣撑得紧绷!他掂了掂分量,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呼——!” 沉重的破风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锈迹斑斑的斧刃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狠狠劈在堂屋中央那张破旧的榆木凳面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厚实的榆木板凳面应声而裂,碎木屑四溅! 巨大的声响震得所有人一哆嗦。王婶忘了哭,老林握紧了火铳,老耿眯起了眼。 江屿单手拎着那柄沉重的开山斧,斧刃斜指地面。他站在那里,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铜斑的搏动似乎与手中巨斧的凶悍气息隐隐呼应。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沾着汗水和雪沫的脸上,照亮了他眼底那簇烧得正旺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凶悍,是守护家园、守护所爱的孤注一掷! “等天亮!” “雪停了,风住了,老子第一个上山!” “路堵着?老子就用这斧头,一斧头一斧头,把它给老子劈开!” “老子倒要看看,是它那点见不得光的阴气邪性,还是老子手里的开山斧头硬!” “路通了,山货运出去,钱进来!靠山屯活了!它那点阴沟里的把戏,还能翻起多大浪?!”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溅起火星!那柄锈迹斑斑的开山斧在他手中,仿佛被注入了不屈的魂灵,散发出一种劈开混沌、斩断荆棘的蛮横气势! 院子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江屿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凶神附体般的悍然气势震慑住了。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头,但看着那个单手拎着巨斧、仿佛要将这封山绝路硬生生劈开的男人,一股久违的、属于山民的彪悍血气,竟被一点点从绝望的冰层下唤醒、点燃! 老林浑浊的老眼里猛地爆出一团精光!他重重地、用枪托顿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声! “好!江小子!是条汉子!老子跟你一起上山!他娘的,不就是雪吗?老子当年扛枪钻老林子的时候,雪比这厚多了!” “算我一个!”老耿抱着胳膊,声音像块石头落地,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近乎凶狠的弧度。 “还有我!”赵大柱猛地挺直了腰杆,红着眼睛嘶吼,“给我哥挣药钱!给死去的鸡报仇!” “对!劈开它!” “算上我!我力气大!” “咱靠山屯的老少爷们儿,还没死绝呢!” 压抑的群情被瞬间点燃!恐惧被彪悍的怒火取代!一双双刚才还充满惊惶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被逼出来的血性和对生的渴望!那柄沉重的、锈迹斑斑的开山斧,此刻成了凝聚人心、劈向绝望的图腾! 江屿拎着斧头,目光扫过一张张被点燃的脸,最后,越过激动的众人,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四目相对。 他眼底翻涌的火焰依旧炽烈,但望向我的那一刻,那火焰深处,却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沉重的承诺。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所有的誓言,所有的决心,所有的“护着你”、“风风光光娶你”,都融在那一眼里,像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我心底。 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可看着那个站在人群中央、拎着开山斧、如同战神般的男人,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恐惧。 我扶着门框,挺直了脊背,迎着他灼热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天,快亮了。 第100章 雪崩与椴树蜜 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勉强撕开沉沉的铅云,靠山屯的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帽子,烟囱口飘出的青烟都带着股凝滞的劲儿。村口那堆埋着邪祟印子的冻土碎石包,像个不吉利的坟头,被新雪盖了大半,只露出点黑黢黢的尖儿。 王婶家院门“吱呀”一声推开,冷风卷着雪沫子猛地灌进来,激得人一哆嗦。江屿第一个走出来,肩上扛着那柄锈迹斑斑、沉甸甸的开山斧。斧刃在灰白的天光下闪着冷硬的哑光,和他眼底那簇烧了一夜、此刻沉淀下来的火焰一样,带着股劈开一切的蛮横劲儿。他没穿厚棉袄,就套了件深色的旧绒衣,敞着怀,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单褂子,胸口那片暗金色的铜斑纹路在衣料下若隐若现地搏动着,每一次起伏都蒸腾出肉眼可见的白色热气。 老林紧跟在他身后,那杆长筒火铳斜挎在肩上,枪托上的木头被磨得油亮。老耿则沉默地拎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刀尖垂着,像随时准备扑击的狼爪子。赵大柱红着眼,搀着拄了根粗树枝当拐杖的赵大山。赵大山那条冻伤的腿裹得跟粽子似的,每挪一步都疼得直抽冷气,脸上没一点血色,嘴唇咬得死紧。后面还跟着七八个村里的壮劳力,手里抄着铁锹、洋镐、粗麻绳,脸上都带着被逼出来的狠劲儿和忐忑。 呼出的白气瞬间在睫毛上结了层薄霜。积雪太厚,一脚下去能没到大腿根,每走一步都像在泥潭里拔萝卜,耗尽了力气。风不大,却冷得刺骨,刮在脸上跟小刀子割似的。 “江哥,真…真能行?”一个落在后面的汉子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被雪埋得几乎看不出轮廓的山路,声音有点发虚。 江屿没回头,脚步也没停,开山斧的斧柄随着他沉稳的步伐,一下下轻磕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壳上,发出笃、笃、笃的闷响,像敲在人心上。 “不行也得行!”他声音不高,被冷风一吹,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路不通,货烂在山里,钱进不来,那鬼东西就敢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豁出命去,也得把它凿开!” 这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后面几个心里发怯的汉子脸皮一紧,咬着牙闷头跟上。 我拉着小石头,站在王婶家院门口,看着那一串深一脚浅一脚、艰难挪向被大雪封死的山坳口的背影。江屿扛着斧头走在最前面,背影挺拔得像棵雪压不弯的青松,却又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他敞开的衣襟上,那蒸腾的白气看着就让人心惊。 “晚晚姐,江屿哥他们…能凿开路吗?”小石头仰着小脸,被冻得通红,大眼睛里全是担忧。 “能。”我用力握紧他冰凉的小手,声音不大,却异常笃定,“你江屿哥…说到做到。” 这话是说给小石头听,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压下心底那点随着他背影远去而不断扩大的不安。 队伍消失在覆满厚雪的山坳口,像被一张巨大的白色兽口吞没。村子里静得吓人,只有风刮过屋檐的呜咽。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分每一秒都磨得人心头发慌。 王婶端了碗滚烫的姜汤塞到我手里,硬邦邦的粗瓷碗烫得指尖发麻。“快喝了,驱驱寒!这帮爷们儿…唉!”她叹着气,眼睛却死死盯着山坳口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个时辰,也许更久。死寂的山坳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像是地底下有头巨兽在翻身!紧接着,是更大、更密集的碎裂声、撞击声!隐约还夹杂着几声变了调的惊呼! “出事了!”王婶手里的搪瓷盆“哐当”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 我手里的姜汤碗也差点脱手,滚烫的液体泼在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我一把推开院门,跌跌撞撞地朝着山坳口冲去!小石头吓得哭喊起来,王婶一把拽住他,也顾不上自己,跟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雪地里跑。 刚跑到村口那片被埋了邪印的土堆附近,就看到山坳口的方向,雪尘像白色的巨浪般冲天而起!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滚雷,贴着地面碾压过来!脚下的冻土都在微微震颤! “雪崩了!是雪崩!”后面跟来的村民惊恐地尖叫。 铺天盖地的白色洪流裹挟着折断的树枝、碎石,如同发狂的白色巨蟒,顺着陡峭的山坡,朝着山坳口那点渺小的人影狠狠扑砸下去! “江屿——!”我失声尖叫,声音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里。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那毁灭一切的白色巨浪,和心底瞬间塌陷的巨大空洞!完了!全完了! 雪崩的轰鸣声持续了十几秒,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最后一块巨大的雪块翻滚着砸落,激起漫天雪尘缓缓飘散时,整个世界陷入一种死寂的空白。 山坳口被彻底改变了模样。原本只是被厚雪覆盖的斜坡,此刻堆满了新崩塌下来的、如同小山般的积雪和混杂其中的碎石断木,形成了一道更高、更陡峭、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白色壁垒。哪里还有人影?哪里还有路? “江小子!老林!大柱!”王婶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声音凄厉绝望。 我浑身冰冷,血液都像是冻住了,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新堆起的、死寂的雪坡,脑子里一片空白。后背的伤口似乎又撕裂了,火辣辣的疼,却远不及心口那被生生剜去一块的剧痛。 “晚晚姐!你看!”小石头带着哭腔的尖叫猛地刺破我的麻木。他挣脱王婶的手,小手指着雪崩边缘、靠近山体一侧的地方。 那里,一片狼藉的积雪和断木碎石中,似乎有东西在极其艰难地蠕动! 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 最前面那个,半个身子被埋在雪里,正用一条淌着血的胳膊,死命地扒拉着压在身上的积雪和断枝!他背上还死死扛着一截巨大的、断裂的树干!露出的半边脸上沾满了血污和雪沫,但那紧抿的、透着一股子狠戾的嘴唇,那在雪尘弥漫中依旧亮得骇人的眼神… 是江屿! 他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冰冷的绝望!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疯了一样朝着那片雪堆冲过去!深一脚浅一脚,摔倒又爬起来,指甲在冰冷的雪地里抠得生疼也顾不上! “江屿!撑住!” 等我连滚带爬冲到近前,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江屿半个身子被埋在雪里,右臂明显不自然地扭曲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肩膀一直划到手肘,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袖,在冰冷的雪地上洇开刺目的暗红。他背上那截沉重的断木,显然替他挡住了更致命的冲击。他正用唯一能动的左臂,疯狂地扒拉着压在自己腿上的积雪和碎石,手指被冻得发紫,指甲缝里全是血和泥! 在他身后不远处,老林被老耿和另一个汉子从雪堆里拖了出来,老头子满脸是血,一条腿怪异地扭曲着,显然断了,正疼得直抽冷气,却死死抱着他那杆没离身的火铳。赵大柱则跪在旁边,正发疯似的用双手刨着雪堆,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哥!哥你在哪啊!大山哥!” 赵大山的位置更靠里,几乎被完全埋在了雪崩冲击下来的最核心区域,只有一只裹着厚厚布条、冻得青紫的脚露在外面! “快!救人!”老耿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像破锣。他脸上也挂了彩,一道血口子从眉骨划到颧骨,但他动作最快,已经扑到赵大山那只脚露出的位置,用柴刀当铲子,拼命地挖起来。 我冲到江屿身边,眼泪糊了满脸,想帮他搬开那截断木,手刚碰到冰冷的木头,就被他嘶哑地喝止:“别动!下面压着…压着货!” 货?我这才看清,在他被埋的腿旁边,雪堆被扒开一小块,露出几个被砸得变了形、却依旧被粗麻绳捆扎得死死的竹筐!其中一个筐口裂开了,金黄色的、粘稠醇厚的椴树蜜正从裂口处缓缓流淌出来,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散发出清冽醉人的甜香,与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雪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诞又让人心头发酸的气息。 都这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这些山货!这些他豁出命去、要带出去换钱救命的椴树蜜! “你…”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跪在冰冷的雪地上,用手拼命地帮他扒开腿边的积雪。冰冷的雪块冻得手指麻木,碰到他伤口流出的温热血迹,又烫得心尖发颤。 “没…没事,”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往下淌,“腿…腿没断…压麻了…”他一边说,一边还在用左臂死命地扒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蜜…蜜不能洒…那是…钱…是大山哥的腿…” 另一边,老耿和赵大柱他们终于把赵大山从雪堆里刨了出来。赵大山脸色死灰,嘴唇发紫,那条本就冻伤严重的腿被砸得血肉模糊,人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只有微弱的进气,不见出气。 “哥!哥你醒醒啊!”赵大柱抱着他哥,哭得撕心裂肺。 老林拖着断腿爬过来,看了一眼赵大山的伤势,那张黑脸更沉了。“快!抬回去!老孙头!快喊老孙头!”他嘶声喊着,自己也疼得直抽抽。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重伤的赵大山和断了腿的老林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挪。老耿背上背着昏迷的赵大山,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江哥!晚晚姐!”赵大柱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看向还在雪堆里挣扎的江屿和我。 “走!先送大山哥回去!”江屿咬着牙吼道,左臂猛地发力,终于将压在腿上最后一块大石头推开!他闷哼一声,那条被压得失去知觉的腿猛地一抽,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我赶紧扑过去扶住他,入手一片冰凉粘腻,全是血。他半边身子都靠在我身上,沉得像座山,滚烫的体温隔着湿透冰冷的衣服传过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强撑的悍勇。 “能走吗?”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用力撑着他没受伤的左半边身体。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一丝暗红。他低头看了看那几个被砸扁、却奇迹般没完全散架的蜜筐,又抬眼看向那条被雪崩彻底堵死、如同天堑般的山路,眼底那簇火焰被巨大的挫败和痛楚狠狠压了一下,随即烧得更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抓住了旁边那截替他挡了灾的巨大断木的一端,竟想把它也拖走!“木头…是好柴…蜜…是钱…都不能…丢…” 看着他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的侧脸,看着他那只扭曲淌血的胳膊,看着他眼底那近乎自虐般的执拗和守护,巨大的酸楚和心疼像海啸般将我淹没。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不丢了!都不丢了!”我哑着嗓子喊,用尽全身力气撑着他,另一只手也死死抓住那截沉重的断木。冰冷的木头粗糙硌手,上面还带着雪崩的寒气和他未干的血迹。“我帮你!一起扛回去!” 小石头也跌跌撞撞跑过来,小脸冻得发青,小手死死抓住我的衣角,用尽吃奶的力气帮着往前推。 夕阳的余晖终于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金红色的光,落在我们三人身上。江屿拖着一条伤腿,半边身子靠着我,左手死死拽着那截沉重的救命断木。我咬着牙,用瘦弱的肩膀扛着他大半的重量,另一只手和他一起拖着那截木头。小石头在后面用小小的身体拼命推着。 在我们身后,是几个同样伤痕累累、却小心翼翼护着那几筐砸扁了的椴树蜜的汉子。金黄色的蜜汁从变形的竹筐缝隙里缓缓渗出,在洁白的雪地上拖曳出几道蜿蜒的、散发着清甜气息的痕迹,混合着点点刺目的暗红血迹,一直延伸到被夕阳染红的、死寂的靠山屯。 那几道混杂着蜜与血的痕迹,在夕阳的映照下,像极了通往炼狱的荆棘之路,却又在尽头,顽强地指向那个升起炊烟、弥漫着草药苦味和微弱生机的村庄。 江屿的喘息粗重得像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胸口那片铜斑灼痛。他侧过头,沾着血污和雪沫的脸颊几乎贴着我冰凉汗湿的鬓角,滚烫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 “路…”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带着一种被挫败和剧痛反复捶打后的、近乎麻木的执念,“还得…通…” 第101章 血蜜与指痕 王婶家的堂屋,此刻像个刚被打砸过的战场,又像个临时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医馆。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刺鼻的草药味,还有椴树蜜那清冽中带着一丝腐败的甜香,混杂在一起,搅得人胃里翻江倒海。地上、炕上,到处是沾着泥雪和暗红血迹的破布条、绷带。赵大山直挺挺地躺在炕上,那条被砸烂的腿血肉模糊地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老孙头枯瘦的手指沾满了血污,正用一把磨得锃亮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剔着嵌进骨头渣子里的碎布和冻硬的雪泥。赵大山早就疼得昏死过去,只有身体在刀锋触及骨头时,会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怪响。 赵大柱跪在炕沿边,死死抓着他哥那只完好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生怕惊扰了老孙头手上那把决定他哥生死的刀。每一次他哥身体的抽搐,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狠狠剜了一下。 旁边的矮炕上,老林那条断腿也被老孙头简单用木板固定了,缠上了厚厚的布条。老头子疼得脸色蜡黄,豆大的汗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他却咬着半截旱烟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大山那条烂腿,腮帮子咬得死紧,一声不吭,只有那只没受伤的手,神经质地攥着炕沿,指节捏得发白。 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死寂笼罩着小小的堂屋。每一次老孙头手中小刀刮过骨头的细微声响,都像在所有人的神经上狠狠拉锯。 就在这时,堂屋门被猛地撞开,一股冰冷的雪气裹着浓烈的血腥味冲了进来! 江屿半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我肩上,滚烫的体温隔着湿透冰冷的衣服灼烤着我。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还死死攥着那截救了他命的巨大断木的一端。断木粗糙的表面沾满了雪泥和暗红的血迹,另一端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刮擦声。我另一只手也死死抓着木头,用尽全身力气撑着他不倒下。小石头在后面,小脸憋得通红,用他那点微弱的力气拼命推着。 我们身后,是另外两个同样挂彩、却小心翼翼护着那几筐砸得歪七扭八、蜜汁淋漓的竹筐的汉子。金黄色的、粘稠的椴树蜜混着雪水和暗红的血丝,从竹筐的裂缝里滴滴答答淌下来,在堂屋门口冰冷的泥地上,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散发着怪异甜腥气的液体。 “江小子!”老林第一个反应过来,看到江屿半边身子被血浸透、右臂不自然扭曲的样子,眼珠子都瞪圆了,旱烟杆差点掉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赵大山那条烂腿上移开,惊愕、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齐刷刷钉在门口这三个狼狈不堪、却又拖着沉重“战利品”的身影上。 “快!把他放炕上!”王婶最先回过神,尖叫着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想帮忙扶江屿,又被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那截沉重的断木惊得不知所措。 “不用…”江屿咬着牙,声音嘶哑得像是砂轮摩擦,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铜斑的位置似乎极其细微地亮了一瞬。他竟硬生生挺直了腰,用那只淌血的左臂猛地一推,将那截沉重的断木“哐当”一声卸在了堂屋门口的空地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地面都仿佛颤了一下。 断木落地,他身体也跟着晃了晃,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尽,额角刚刚被冷汗冲开的血污又渗出新的暗红。我赶紧用肩膀死死顶住他下滑的身体。 “蜜…搬进来…”他喘息着,目光扫过那几个护着蜜筐的汉子,又艰难地转向老孙头那边,“大山哥…咋样?” 老孙头头都没抬,枯瘦的手指依旧在赵大山血肉模糊的腿骨间操作着,声音干涩得像枯叶:“腿…保不住了。寒气入骨,又被砸得稀烂…能捡回条命,就算老天爷开眼。” 这话像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赵大柱心口。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嚎,额头重重磕在炕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屿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靠在门框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强撑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下意识地、极其用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指缝里渗出细微的血丝。 “抬…抬到西屋…”他哑着嗓子,对那几个护着蜜筐的汉子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汉子们沉默地把那几筐沾着血污、散发着混合气味的椴树蜜小心翼翼地搬进了西屋。金黄色的蜜汁依旧在滴淌,在地上拖曳出几道浑浊的痕迹。 王婶和几个女人赶紧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我几乎脱力的江屿架住,往西屋搀扶。他高大的身躯此刻沉得像灌了铅,每一步挪动都牵扯着右臂的伤口,让他眉头紧锁,冷汗涔涔而下。 西屋的炕也烧得很热。江屿被小心地放倒,沾满血污的破棉袄被褪下,露出里面同样被血浸透的单褂子。右臂那道从肩膀撕裂到手肘的伤口暴露在灯光下,皮肉狰狞地翻卷着,深可见骨,边缘被冻得发白,又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王婶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别过头去干呕。 老孙头终于处理完赵大山那条腿,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盖住了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过来,只看了一眼江屿的胳膊,眉头就拧成了死疙瘩。 “你这…比大山那条好不了多少!”他声音带着火气,“寒气!冻伤!骨头怕是裂了!还有这口子…再深点,筋都断了!”他一边快速检查,一边用温水小心清洗伤口边缘的泥雪和血痂,动作麻利却透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忍着点!”他低喝一声,拿起一个小镊子,伸向伤口深处一块几乎冻在血肉里的碎石。 镊子尖触碰到骨头的瞬间,江屿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却痛楚到极点的闷哼!他猛地别过头,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抓住身下的炕席,粗糙的苇席边缘瞬间被他捏得变形、断裂!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往下淌。 我站在炕边,心像是被那镊子狠狠夹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我伸出手,想抓住他那只死死抠着炕席的手,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冰冷汗湿的手背时,被他猛地躲开! 他依旧别着头,紧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忍受着地狱般的酷刑,那是一种不愿示弱、更不愿让我触碰他此刻狼狈痛楚的倔强。 老孙头动作很快,清理碎骨、剔除冻坏的死肉、撒上厚厚的止血消炎药粉,再用干净的布条一层层紧紧缠裹固定。整个过程,江屿除了那几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和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再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那只抓着炕席的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灰扑扑的炕席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处理完伤口,老孙头又检查了他胸口的铜斑,眉头皱得更紧,却没说什么,只留下几包内服外用的药,交代几句注意保暖别受风,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去看顾赵大山了。 王婶端来一碗熬得浓稠的小米粥,里面还卧了个鸡蛋。“江小子,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江屿靠在叠起的被褥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干裂起皮。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给…晚晚…和石头…先吃…”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沉的疲惫。 屋子里弥漫着药味、血腥味,还有从隔壁堂屋隐隐传来的、赵大柱压抑的啜泣。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几乎要将这小小的西屋彻底淹没。 我端着那碗温热的粥,坐在炕沿。小石头靠在我身边,小手紧紧抓着我衣角,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小口小口地喝着王婶塞给他的半碗粥。 “吃点吧,”我把粥碗递到江屿嘴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流了那么多血…” 他终于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那点昨夜劈开绝望的火焰似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他看了一眼碗里金黄的粥和嫩白的鸡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微微别开了头。 “不饿…”他声音低哑,目光落在西屋墙角堆着的、那几筐沾着血污、蜜汁淋漓的竹筐上。砸扁的竹筐歪歪扭扭地靠在一起,金黄色的蜜汁混着雪水和暗红的血丝,从裂缝里不断渗出,在冰冷的地面上积了一小滩,散发着那股挥之不去的、甜腻又腥膻的怪异气味。 他的眼神空洞地定在那滩混杂着蜜与血的液体上,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勒得他几乎窒息。雪崩…路堵死了…赵大山的腿没了…自己这身伤…还有这豁出命抢回来的蜜…却成了眼前这一堆散发着死亡甜香的、近乎无用的破烂。 巨大的无力感和沉重的负罪感,几乎将他压垮。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像一群围着腐肉的苍蝇。 “听说了吗?赵大山那条腿…彻底废了!老孙头说保不住,得锯!” “唉…造孽啊!好端端一条汉子…” “江屿那胳膊也够呛!那伤口,啧啧,深得能看见骨头…” “为了几罐子蜜?值当吗?命都差点搭进去!” “就是!那蜜都洒了,混着血,看着都膈应人,谁还要啊?白瞎了…” “年轻人,逞能呗!这下好了,路没通,人倒折进去俩…” 那些压低的、带着惋惜、质疑甚至一丝幸灾乐祸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窗户纸,钻进西屋里,扎在江屿紧绷的神经上。 我看到他搁在炕沿上的左手猛地攥紧!刚刚被他自己掐破的伤口再次崩裂,暗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染红了缠裹的布条边缘!他胸口那片铜斑在衣襟下极其剧烈地搏动起来,光芒透过布料忽明忽暗,引得他身体猛地一颤,额角瞬间又渗出大颗的冷汗!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出凌厉的线条,下颌线咬得死紧,像是在极力压制着身体里那头濒临失控的狂暴凶兽和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火! “江屿!”我心头一紧,失声叫出来,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按住他颤抖的身体。 “出去!”他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濒临崩溃的狂暴!他依旧闭着眼,身体却绷得像块即将碎裂的岩石,那只淌血的左手猛地挥开我伸过去的手,力道之大,差点把我手里的粥碗打翻! 滚烫的粥泼洒出来,溅在我手背上,烫得皮肤一阵刺痛。碗掉在炕沿上,又滚落到地上,“啪嚓”一声摔得粉碎!金黄的米粒和蛋花混着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堂屋的人。王婶慌慌张张跑进来:“咋了?咋了这是?” 小石头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僵在原地,手背上被烫红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口那瞬间被撕裂的痛楚和巨大的委屈。看着他痛苦蜷缩、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孤绝背影,看着他那只依旧死死攥着、鲜血淋漓的左手…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滚落下来。 江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胸口铜斑搏动的光芒透过衣料,在昏暗的西屋里投下明灭不定的光斑。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倾,“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淤血!那血溅在冰冷的炕席上,迅速晕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江屿!”王婶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想扶他。 他却猛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用手背狠狠擦掉嘴角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他抬起头,脸色白得像鬼,眼底却燃烧着一种被剧痛和屈辱彻底点燃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烧尽了所有的疲惫和麻木,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不疯魔不成活的偏执! “路…”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带着血沫子硬挤出来的,“路…必须通!” 他猛地转向我,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锁住我,里面翻涌着滔天的痛苦、不甘,还有一丝被逼到悬崖边、只剩下眼前这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孤注一掷。他沾着血污的左手猛地抬起,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蛮横的力量,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捏得我腕骨生疼!冰冷的汗水和粘稠的血迹瞬间沾染上我的皮肤,带着一种滚烫的灼痛感。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像是要将他的意志、他的不甘、他的所有疯狂都烙印进我的灵魂深处: “晚晚…你信我!” “货在!蜜在!钱…就能在!” “赵大山…不能白废了腿!” “靠山屯…不能就这么完了!” “天黑前…你…把蜜弄出来!” “弄干净!装好!” “我有法子…把它…卖出去!” “卖出…大价钱!” 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最后几个字,气息粗重得如同濒死的困兽,胸口剧烈起伏,铜斑的光芒在衣襟下狂乱地搏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攥着我手腕的手猛地一松,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炕头的被褥上,再次昏死过去。只有那只沾满血污的左手,还无力地垂在炕沿外,指缝里渗出的鲜血,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西屋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小石头压抑的啜泣,王婶惊恐的抽气,还有地上那滩暗红的淤血和碎裂的粥碗,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僵立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指痕,那力道烙铁一样烫进皮肉,更烫进心里。看着他昏死过去依旧紧锁的眉头和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垂落的那只、指缝里还在渗血的左手,一股混杂着巨大心疼、无边委屈和一种被强行点燃的、近乎悲壮的决心,猛地冲垮了所有的情绪堤坝。 我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弯腰,小心翼翼地将他那只垂落的、沾满血污的左手捧起来,用袖子擦掉上面冰冷的汗水和粘稠的血迹。他的手指冰冷,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着。 然后,我站起身,没看地上那滩刺目的血,也没看那摔碎的碗,目光越过惊慌失措的王婶和哭泣的小石头,直直地落向西屋墙角那堆散发着怪异甜腥气的、沾着血污的蜜筐。 金黄色的蜜汁混着暗红的血丝,在昏黄的灯光下,像凝固的、通往地狱的黄金之路。 “王婶,”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冷硬,“烧热水,找干净的大盆,多找几个。再找些干净的、没使过的粗布滤网。” “石头,”我低头看向身边抽噎的孩子,声音放轻,却异常清晰,“去,把咱们带来的、最干净的那个白瓷坛子抱过来。” “这蜜,”我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的甜腻气味呛得肺管子生疼,却异常清晰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我来弄干净。” 第102章 车辙印与红布 王婶家院门口那块冻得梆硬的泥地,被踩得稀烂。昨儿半夜那场雪崩留下的寒气还没散尽,混着牲口粪尿和泥水的味儿,被早起的日头一蒸,泛着一股子沤烂了的腥臊气。 两架爬犁车停在当院,牲口是老耿家那头最壮实的青骡子和赵大柱家那头瘸了一条腿、却格外有韧劲儿的老黄牛。爬犁是临时凑的,用粗壮的桦木杆子钉成底架,上头铺着厚实的旧门板,边沿拿粗麻绳捆了好几道,看着笨重又结实。 几个汉子正吭哧吭哧地往爬犁上搬东西。最打眼的,是那几个被擦洗得发白、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白瓷坛子。坛口封着厚厚的猪尿脬,又裹了几层油纸,再用麻绳死死勒紧——里头装着的,就是昨晚我和王婶她们点着油灯,熬红了眼,一遍遍过滤、熬煮、澄出来的“血蜜”。那金黄油亮的蜜汁,现在闻着只有椴树花那股子霸道的清甜,昨晚那渗人的血腥气,一丝儿都闻不到了。 坛子旁边,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竹筐,里面是分门别类、用干净粗布垫好的干货:品相最好的野山菌、去了青皮的核桃仁、晒得干透透的榛蘑…这都是各家压箱底的好东西,是江屿用红彤彤的票子和那句沉甸甸的“我扛”换来的信任和活命钱。 赵大柱把最后一筐榛蘑垒上去,用粗麻绳在爬犁架上又狠狠勒了几道死结。他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那汗珠子混着泥灰,在他那张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的脸上冲出道道沟壑。他扭头望了一眼东屋紧闭的门板,他哥赵大山锯了腿,这会儿还昏沉着没醒透。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转回头看向爬犁上的货,眼神里只剩下一股子被逼出来的、孤狼似的狠劲儿。 “江哥,都绑结实了,跑不了!”他哑着嗓子冲堂屋门口喊。 堂屋门帘一挑,江屿走了出来。 日头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他换了身干净的旧棉袄,是王婶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套在他身上依旧显得空荡。右臂被老孙头用木板和厚厚的布条固定着,吊在胸前,像个沉重的、灰扑扑的勋章。脸色还是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被剧痛、挫败和巨大压力反复淬炼过后的亮,像深潭底下燃烧的冷火,沉静,却蕴含着劈开一切阻碍的力量。他目光扫过院子里整装待发的两架爬犁,扫过那几个装着“血蜜”的白瓷坛子,最后落在赵大柱那张写满疲惫和孤注一掷的脸上,微微点了点头。 “大柱,你留下。”江屿开口,声音比昨天嘶哑稍好了些,却依旧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大山哥离不得人。耿叔,”他转向像根柱子般杵在爬犁车旁、脸上那道疤在晨光里格外显眼的老耿,“你跟我走一趟镇子。认路,认人。” 老耿抱着胳膊,没说话,只重重地点了下头。那张刀刻斧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江屿哥…”小石头抱着我的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全是担忧和不舍。 江屿没看孩子,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我脸上。我站在堂屋门口的阴影里,后背的伤口被厚棉袄捂着,又被这紧张的气氛一激,一阵阵闷闷地疼。昨晚他昏死过去前那声嘶力竭的“把蜜弄干净…我有法子卖出去”,还有他攥着我手腕时那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指痕,像烙印一样刻在骨头里。 四目相对。他眼底那簇冷火似乎跳跃了一下,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未散的痛楚,沉重的责任,还有一丝极力压制的、对我的担忧。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朝我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那眼神,胜过千言万语,是无声的嘱托,是沉重的信任,更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走吧。”江屿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声音低沉而坚定。他没用别人搀扶,左手抓住爬犁车粗粝的辕木,借力稳住还有些虚浮的身体,率先一步踏出了院门。那只吊在胸前的伤臂,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 老耿立刻跟上,走到青骡子旁边,熟练地牵起缰绳。赵大柱红着眼,狠狠拍了一下那头老黄牛的屁股,老牛“哞”地低叫一声,拉着沉重的爬犁,轱辘碾过冻硬的泥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也跟了上去。 两架爬犁,一头青骡,一头老牛,两个沉默而伤痕累累的男人,载着靠山屯几乎全部的希望和孤注一掷的赌注,碾过村口那片被新雪覆盖、却依旧透着不祥气息的冻土堆,朝着被群山封锁的、通往镇子的方向,艰难地挪动。 车轮和爬犁的辙印,深深嵌入泥泞的雪地,一路蜿蜒,指向远方。 直到那两架爬犁和两个背影彻底消失在覆满厚雪的山坳口,变成雪原上两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我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后背的闷痛似乎也随着这口气泄掉了一些。小石头紧紧抓着我的手,小手冰凉。 “回屋吧,晚丫头,外头冷。”王婶叹了口气,过来拉我,“江小子…是个有主意的,又有老耿跟着…兴许…能成。” 我没说话,任由她拉着转身。就在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村口方向,靠近那堆埋着邪印的冻土包边缘的雪地上,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雪面下轻轻顶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随即又迅速平复下去。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了上来!昨晚那无声无息潜入、瞬间扭断鸡脖子的阴寒,那顺着门缝蠕动的黑线…难道那东西…没死透?还在盯着? “王婶…你看那边…”我声音有点发颤,指着那个方向。 王婶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除了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什么异样也没有。“咋了?看花眼了吧?”她摇摇头,“快进屋,冻着了伤口可不得了!” 真的是看花眼了?我用力眨了眨眼,再看过去,那片雪地死寂一片。只有凛冽的山风卷着雪沫子,打着旋儿掠过。或许…真是我太紧张了? 回到西屋,炕还温着。小石头脱了鞋爬上炕,裹着被子,很快就睡着了,小脸还皱着。王婶去东屋照看赵大山和老林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墙角堆着的、几筐品相稍次、没被江屿挑走的山货。 死寂。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后背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牵扯着神经。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江屿吊着胳膊、脸色苍白却眼神决绝地走向山坳口的背影,还有他昏死过去前那声嘶吼…以及刚才雪地上那转瞬即逝的“鼓包”。 坐立不安。我站起身,走到西屋唯一那扇糊着厚厚毛头纸的小窗户前,想透透气。窗户纸糊得严实,只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我把眼睛凑过去,视线穿过缝隙,正好能远远望见村口那片地方。 灰白的天光下,积雪覆盖着一切。那堆埋着邪印的冻土包像个沉默的坟茔。突然,我的目光定住了! 不是错觉! 就在那冻土包边缘,靠近爬犁车辙印消失方向的一小片雪地上,积雪的表面,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呼吸般,拱起了一个巴掌大的、极其规则的圆弧形凸起!那凸起维持了几秒钟,又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平复下去。紧接着,在它旁边不到一尺的地方,又拱起一个同样大小的圆弧凸起!平复…再拱起… 那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厚厚的积雪下面,极其有规律地、一节一节地…在向前蠕动!而它蠕动的方向…赫然是朝着江屿他们爬犁车离开的那条车辙印!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头皮阵阵发麻!它没死!它真的没死!它在动!它在…跟着车辙印走!它在跟着江屿他们!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得伤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 “王婶!王婶!”我失声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王婶慌慌张张地从东屋跑过来:“咋了晚丫头?伤口疼了?” “村口!那东西!那东西在动!它…它在跟着江屿他们走!”我指着窗户缝,语无伦次,浑身都在发抖。 王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几步冲到窗户边,学着我的样子,把眼睛凑到那条缝隙上,死死盯着村口的方向。她看的时间比我长,身体也一点点僵硬起来。 “我的老天爷…”她喃喃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真…真活了…那黑油印子…它…它在雪底下爬…朝着…朝着镇子的方向…”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屋里的两个人。王婶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我肉里:“晚丫头!这…这可咋办?江小子他们…他们不知道啊!那东西…那东西要是跟到镇子上…或者半路…” 她不敢说下去,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绝望。 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不能慌!江屿把村子、把货、把命都押在路上了,他信我能弄干净蜜,我也得信他…不,我不能光信!我得做点什么! “王婶!”我猛地反手抓住她冰凉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你守着家!看好大山哥和林叔!还有石头!”我松开她,冲到墙角,一把抓起昨晚过滤蜜汁时用过的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冰冷的刀柄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粗糙的质感,也带来了一丝荒谬的勇气。 “你…你要干啥?”王婶惊恐地看着我。 “我去村口!盯着它!”我把柴刀别在后腰,又抓起炕上一条昨晚江屿擦汗用过的、洗得发白却厚实的旧布巾,一股脑儿塞进怀里,“它怕光!怕火!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它不敢出来!我去守着!它要是敢露头…我就…”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砍?烧?面对一团能在雪底下爬的诡异黑油?这念头荒谬得可笑,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你疯了!那东西邪性!你一个丫头…”王婶死死拽住我的胳膊。 “江屿信我!”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力气大得自己都吃惊,眼睛死死盯着她,“他把后背交给我了!我不能让他前头拼命,后头让人抄了老窝!更不能让那鬼东西…跟着他去祸害镇子!” 这话吼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也像在说服自己。 王婶被我吼得愣住了,拽着我的手松了力道。 我不再犹豫,一把拉开西屋门,裹紧了棉袄,迎着外面凛冽刺骨的寒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冰冷的积雪,朝着村口那堆如同巨大坟茔般的冻土包狂奔!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一阵阵锐痛,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盯死它!绝不能让那鬼东西,顺着车辙印,悄无声息地缀上那两个拖着全村希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男人! 等我气喘吁吁、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村口那堆埋着邪印的冻土包附近时,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又被冷风一激,冻得牙齿咯咯打颤。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往里扎。 我找了个背风的位置,离那冻土包大概十来步远,躲在一棵被雪压弯了腰的老榆树后面。这里地势稍高,又能透过稀疏的枝桠,勉强看清那片雪地的动静。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我裹紧了棉袄,把那条从江屿炕上抓来的旧布巾缠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冻土包边缘那片区域。 死寂。只有风刮过雪原的呜咽。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艰难地爬升着,灰白的光线有气无力地洒在雪地上,温度似乎并没有升高多少。我的手脚很快冻得麻木,后背的疼痛也变得有些迟钝。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开始发酸发涩。 刚才看到的那诡异的“蠕动”,再也没有出现。那片雪地平整得刺眼,只有凛冽的风偶尔卷起一点雪沫。难道…真是我太紧张,看错了?或者…那东西已经钻到更深的地方,或者…已经顺着车辙印爬远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感开始从脚底往上蔓延。要是…要是它真的已经跟上了江屿他们…我不敢想下去。 就在我几乎要被冻僵、心神也开始恍惚的时候—— 动了! 就在那片平整的雪地上,距离冻土包边缘大概两三尺远的地方,积雪的表层,极其突兀地、无声无息地拱起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光滑的圆弧形凸起!像雪底下藏着一只缓慢鼓起的气泡!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停滞了! 那凸起维持了大概两三秒钟,又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戳破般无声无息地平复下去。紧接着,就在它平复的位置前方不到半尺的地方,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圆弧形凸起,再次拱起!平复…拱起…平复… 不是幻觉!它在动!就在雪底下!像一条看不见的蚯蚓,在厚厚的积雪层里,极其缓慢地、一拱一拱地向前移动!而它移动的方向…分毫不差!正是江屿他们爬犁车离开时,在雪地上碾出的那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它真的在跟着车辙印走!它在追踪!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这凛冽的山风还要刺骨!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我的四肢百骸!它想干什么?它要跟着爬犁车去哪里?它要在半路上对江屿他们做什么?还是…它要跟着混进镇子? 巨大的恐慌让我浑身都在发抖,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冲出去?拿柴刀砍雪?喊人?可这鬼东西在雪底下,怎么砍?喊人有用吗?村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我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那两道深深的车辙印,望向它们消失的山坳口方向。灰白的雪原,起伏的山峦,天地间一片死寂的苍茫。 突然,我的视线定在了山坳口外、距离村口大概一里多地的一片向阳坡地上! 那里!就在那片向阳坡地的最高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坡上,极其突兀地插着一根细长的东西!那东西在灰白的天幕下,在死寂的雪坡上,像一根顽强刺破冰封的嫩芽,正随着凛冽的山风,剧烈地、一下下地摇曳着! 是一根绑在枯树枝上的红布条! 那抹鲜亮的、跳跃的红色,在这片绝望的灰白世界里,像一簇骤然点燃的、微弱的火焰!刺得我眼睛生疼! 是小石头! 昨天傍晚,江屿他们装车的时候,小石头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块褪了色的红布头,宝贝似的攥在手里。他跑到江屿身边,踮着脚,仰着小脸,非要把那块红布头系在爬犁车辕木最前头的横梁上。 “江屿哥,系上这个!红红的,好看!能带来好运!”小家伙当时是这么说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和期盼。 江屿当时正用左手吃力地勒紧最后一根固定蜜坛子的麻绳,额角都是汗。他低头看了看小石头手里那块破旧的红布条,又看了看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紧绷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暖意。他腾不出手,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哑着嗓子说:“好。石头…给哥系上。” 小石头立刻欢天喜地地爬上爬犁车辕,把那块红布条在辕木横梁最显眼的位置,认认真真地、打了好几个死结,还用力拽了拽,确保它不会掉下来。那抹鲜红,在灰扑扑的爬犁车辕上,显得格外扎眼。 而此刻,那块红布条,正孤零零地插在一里地外的山坡高处!在寒风中剧烈地摇曳着! 它不是系在辕木上的!它是被插在地上的!只有一种可能! 江屿他们…在那里停留过!而且,是江屿亲手把它拔下来,插在了那个位置! 他为什么要在那里停下?为什么要把石头系的红布条插在最高的坡地上?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我混乱的脑海! 标记!他在做标记!给谁看?给谁指路? 给…我看!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那鬼东西可能没死透!他早就知道它可能会跟上来!他留下这抹红色,是在告诉我方向!是在提醒我!他信我能看懂!信我会盯着!信我会…做点什么!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更深的决绝,猛地冲垮了冰冷的恐惧!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 江屿…你这个疯子! 他拖着伤臂,顶着风雪,拉着全村人的活命钱和沉重的希望,走在一条随时可能被邪祟追上、被雪崩掩埋的绝路上!他却在担心村子!担心我!还分心给我留下指路的标记! 看着那抹在寒风中顽强摇曳的鲜红,看着雪底下那还在朝着车辙印方向一拱一拱缓慢蠕动的诡异凸起,一股混杂着心疼、愤怒和不屈的火焰,在我心底轰然燃起! 我猛地从老榆树后站直了身体,冻僵的手指用力握紧了别在后腰的柴刀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 “王婶——!”我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王婶家的方向嘶声大喊,声音在空旷死寂的雪原上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利,“把火把!把油!把能烧的东西!都给我搬到村口来——!” 第103章 火墙与红布条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在脸上,刀割似的疼。王婶那声变了调的“啥?烧村口?”还在耳朵边上嗡嗡响,人却像被钉在了院门口冻硬的泥地上,瞪圆了眼,张着嘴,活像条离了水的鱼。 我顾不上她。喉咙里那股子带着血腥气的嘶喊一出口,人反倒像开了闸,憋在腔子里的那点疯劲儿全涌了上来。后腰那把柴刀硌着骨头,冰凉,却硬生生把后背伤口火辣辣的疼压下去几分。我头也不回,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没膝深的、咯吱作响的冷雪,朝着村口那堆冻土包冲。 风更大,刮得人东倒西歪。雪粒子迷了眼,只能眯缝着往前拱。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烧!烧出条火墙来!管它底下是啥妖魔鬼怪,先拿火给它燎个透! 冲到老榆树后头,气儿还没喘匀,眼睛就死死钉在冻土包边缘那片雪地上。 死寂。白茫茫一片,只有风刮过雪壳子的嘶嘶声。 刚才那诡异的“拱动”呢?没了?真爬走了?顺着车辙印去追江屿了?! 一股凉气儿瞬间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浑身的血都像是冻住了。我扒着粗糙冰冷的树皮,指甲抠进去,眼睛瞪得酸胀发涩,恨不得把那片雪地瞪出个窟窿来。 就在这心快跳出嗓子眼的当口—— 动了! 就在距离冻土包边缘大概一丈多远的地方,那片平平整整的雪面,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拱起了一个碗口大的圆弧!边缘光滑得诡异,像底下有只看不见的手,把雪顶起了一个完美的鼓包! 它停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在“感觉”着什么。 我的心跳骤停! 下一秒,那鼓包猛地向前一“蹿”!不是慢慢拱,是像被什么东西在底下猛地推了一把!雪面瞬间撕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那鼓包以快了好几倍的速度,在雪层下朝着车辙印的方向,“滋溜”一下滑出去尺把远!雪面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迅速被风抚平的压痕! 它加速了!它发现车辙印了!它要追上去了! 巨大的恐惧像只冰冷的铁爪,瞬间攥紧了我的五脏六腑!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架,握着柴刀柄的手抖得厉害,冰冷的刀鞘撞在后腰上,像在嘲笑我的无力。 “王婶——!火!快啊——!”我扯开嗓子,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哭腔和绝境里的疯狂,朝着村子的方向不管不顾地嘶吼!寒风灌进喉咙,呛得我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肺管子火烧火燎地疼。 “来了!来了!”王婶变了调的尖叫声终于撕破风声传了过来,带着哭音儿,也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泼辣。 我猛地直起身,眼睛通红地循声望去。 只见王婶那臃肿的身影,像个滚动的雪球,深一脚浅一脚地,连滚带爬地朝着村口这边冲!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沉甸甸、冒着烟的破瓦盆,盆里塞满了引火的干茅草、破布头,还有几根沾着油污的破麻绳,正被盆底暗红的炭火点着,冒出呛人的浓烟!她身后,还跟着两个闻声跑出来、一脸惊恐茫然的老娘们儿,一个抱着半捆干透的苞米杆子,另一个手里拎着个黑乎乎的、像是装灯油的破瓦罐,跑得踉踉跄跄,苞米杆子撒了一路。 “快!快!搁这儿!对着那冻土包边上!”我指着刚才那“拱包”消失的方向,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只能拼命挥手。 王婶冲到近前,也顾不上喘气,脸被烟熏得黢黑,头发都燎焦了几绺。她“哐当”一声把那冒着浓烟的破瓦盆墩在我脚边的雪地上,火星子溅出来,烫得雪地滋滋作响。 “油!泼油!”她嘶声喊着,一把抢过后面那老娘们儿手里的破瓦罐,也顾不上看里面是啥油,拔开塞子,对着瓦盆里冒烟的引火物就狠狠浇了下去! “嗤啦——!” 一股刺鼻的、混合着灯油和劣质菜油的味道猛地腾起!瓦盆里那点微弱的火苗遇油,瞬间“轰”地一声爆燃起来!半尺高的火舌带着浓烟猛地窜起!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烤得我脸颊生疼,睫毛上的冰霜瞬间融化! 抱着苞米杆子的女人也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那半捆干透的杆子一股脑儿扔到了燃烧的瓦盆旁边。干燥的苞米叶子沾上火苗,立刻噼啪作响地燃烧起来,火势瞬间又旺了几分!橘红色的火焰在凛冽的寒风和灰白的雪地里,倔强地跳跃着,像一头骤然苏醒的、愤怒的野兽! “不够!再去拿!有啥拿啥!柴火!破门板!能烧的全搬来!”王婶拍着大腿,声音尖利地指挥着那两个吓傻了的女人。她自己则像个护崽的母狼,围着那堆刚燃起的火,不断把周围散落的雪块踢开,防止雪水把火浇灭,又抓起雪地上散落的枯枝败叶,不断往火堆里添。 火光照亮了王婶那张被烟熏火燎、写满恐惧却又透着一股子豁出去狠劲的脸,也照亮了旁边两个女人惊慌失措却拼命往村里跑的背影。 我站在火堆旁,灼热的气浪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后背的伤口似乎也被烘烤得麻木了些。冰冷的恐惧被这骤然腾起的火焰压下去一丝,但心依旧悬在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雪地,盯着车辙印延伸的方向。 那鬼东西呢?被火惊着了?停下了?还是…绕过去了? 火焰在寒风中摇曳不定,发出呼呼的声响。浓烟被风撕扯着,扭曲着飘向远方。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磨得人心焦。 突然! 就在火光照耀范围的边缘,距离火堆大概两三丈远、靠近车辙印正中央的位置,那片平整的雪地毫无征兆地剧烈拱动起来! 不是一个小小的鼓包!是整片雪地如同沸腾的开水般猛地向上隆起!积雪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疯狂搅动、撕裂!一个足有水缸大小、边缘扭曲模糊的、不断蠕动的巨大凸起猛地拱出雪面!那凸起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如同活物般流动的油亮黑色!正是那邪性的黑油! 它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彻底激怒了!巨大的黑油凸起在雪地上疯狂地扭曲、翻滚,发出一种极其低沉、如同无数砂纸摩擦的“沙沙”声!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混合着腐肉和铁锈的腥臭阴寒气息猛地爆发开来,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燃烧的火堆上! “呼——!” 原本跳跃的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压了一下,瞬间矮下去半截!火苗剧烈地摇曳、挣扎,发出痛苦的“噼啪”声,颜色都暗淡了许多!连火堆旁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好几度!浓烟也被那股阴寒气息冲得倒卷回来,呛得王婶和刚抱着柴火跑回来的两个女人剧烈咳嗽,眼泪直流! “老天爷啊!它…它出来了!”王婶吓得一屁股瘫坐在雪地上,指着那团疯狂扭动的巨大黑油凸起,声音抖得不成调。 巨大的黑油团在雪地上疯狂蠕动,像一颗畸形的心脏在搏动。它似乎极其厌恶火焰,但又带着一种被冒犯后的暴怒,庞大的身躯朝着火堆的方向又狠狠“拱”了一下!那股阴寒的腥风再次扑面而来! 刚刚挣扎着重新窜起的火苗,像被泼了盆冰水,再次猛地一矮,几乎要熄灭!王婶她们抱来的新柴火堆在火堆旁,被那股阴寒气息一激,竟一时点不着! 完了!火要灭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看着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无尽恶意的巨大黑油团,看着那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火苗,还有王婶她们惊恐绝望的脸…昨夜江屿昏死前那声嘶吼,他攥着我手腕时滚烫的指痕,还有他吊着胳膊、头也不回走向雪崩山坳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脑海! 不能让它过去!绝不能! 一股混杂着巨大恐惧、无边心疼和破釜沉舟的疯狂,猛地冲垮了所有理智!我发出一声自己都认不出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后腰拔出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 刀锋在火光和雪光的映照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我没有冲向那团恐怖的黑油,而是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自己左手臂内侧,狠狠一刀划了下去! “噗嗤!” 锋利的刀刃瞬间割开皮肉!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落在冰冷的雪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剧烈的锐痛让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 “晚丫头!你疯啦!”王婶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 剧痛像电流一样瞬间击穿了麻木和恐惧,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我咬着牙,不顾手臂上汩汩涌出的鲜血,踉跄着扑到那堆被阴寒气息压制、火苗微弱得可怜的火堆旁! “滚开——!”我嘶哑地咆哮着,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一把抓起地上那盏被王婶拎来的、装着浑浊灯油的破瓦罐!罐子油腻冰冷,沉甸甸的。 没有丝毫犹豫!我抡圆了胳膊,将那罐子灯油对着那堆在寒风中挣扎求存的微弱火苗,狠狠砸了下去! “哐啷——哗啦!” 破瓦罐在燃烧的干柴上摔得粉碎!粘稠浑浊的灯油瞬间泼洒开来!遇火即燃! “轰——!!!” 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一股巨大的、炽烈的橘红色火焰猛地冲天而起!火舌疯狂地舔舐着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灼人的热浪如同海啸般向四周席卷!那点微弱的火苗瞬间膨胀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刚刚堆在旁边、被阴气压制点不着的干柴和苞米杆子,此刻如同浇了油的干柴,噼里啪啦地疯狂燃烧起来! 巨大的火墙,带着焚烧一切污秽的煌煌之威,骤然横亘在村口,横亘在那团疯狂蠕动的巨大黑油团面前!火焰跳跃着,咆哮着,释放出惊人的光和热,将周围死寂的灰白雪地映照得一片通红! “嘶——!!!” 那团巨大的黑油凸起,在骤然爆发的、近在咫尺的烈焰炙烤下,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发出一阵尖锐到变形、如同无数金属片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嘶鸣!那声音直接钻进人的脑仁,震得人灵魂都在颤栗! 它疯狂扭动的身躯猛地一僵!覆盖表面的粘稠黑油在火焰的高温下,肉眼可见地迅速变黑、焦糊、冒起浓烈刺鼻的黑烟!那巨大的凸起像是被烫伤的野兽,猛地向后收缩、溃散!原本水缸大小的形体迅速变得稀薄、扁平,如同被沸水浇过的污迹,在雪地上痛苦地翻滚、摊开! 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腥臭气息,如同被掐断了源头,在灼热火浪的冲击下,瞬间衰弱、消散! 巨大的火墙在寒风中猎猎燃烧,发出胜利般的咆哮。它像一道不屈的屏障,牢牢地挡在村口,挡在那道深深的车辙印前。火光跳跃着,映红了我的脸,也映红了王婶她们劫后余生、依旧惊魂未定的脸。 我捂着左臂上那道还在淌血的伤口,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不断渗出,滴落在脚下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小冰珠。剧烈的疼痛让我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视线有些模糊。但我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站直了,目光越过熊熊燃烧的火墙,再次投向远方。 一里地外,那片向阳的坡地最高处。 风雪似乎小了些。那根绑在枯枝上的红布条,在灰白的天幕下,在跃动火光的映衬中,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姿态剧烈摇曳着! 一下!又一下! 像一颗在绝境中顽强搏动的心脏!像一面在硝烟里猎猎招展的战旗! 它在风里拼命地扭动、撕扯,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鲜红都燃烧在这片冰冷的天地间! 江屿… 第104章 铜板声与红布条 村口的火墙烧了小半个时辰,火势才渐渐弱下去。干柴烧完了,就烧苞米杆子,苞米杆子烧尽了,王婶她们又哆哆嗦嗦从自家柴垛抽了些半湿不干的劈柴续上。火苗舔着湿柴,噼啪作响,冒出浓得化不开的呛人黑烟,熏得人眼泪鼻涕横流。可谁也不敢让这火彻底灭了,哪怕只剩下一堆冒着青烟的滚烫余烬,也像个暖烘烘的护身符,勉强镇着村口这片被邪祟玷污过的地界。 我靠着那棵老榆树,冻得几乎没了知觉。后背的伤口早被汗水和寒气沤得麻木,只剩下一种迟钝的、闷闷的胀痛。左臂上自己划开的那道口子,被王婶用不知从谁家扯来的、带着一股子陈年霉味的破布条子胡乱缠了几圈,血算是勉强止住了,可每一次呼吸牵扯到胸口,那地方就一跳一跳地锐痛。 眼睛又酸又涩,像揉了沙子。可我愣是没敢眨一下,死死盯着那片被火烧得一片狼藉、露出底下黑乎乎冻土的雪地。火堆边缘,被烈焰燎烤过的地方,积雪融化又冻结,形成一层滑腻的、散发着焦糊味的冰壳。冰壳底下,能看到几道如同巨大蚯蚓爬过般的、蜿蜒曲折的黑色油渍痕迹,深深地渗透进冻土里,像丑陋的伤疤。 那东西…真的退了?被火烧跑了?还是…只是暂时蛰伏? 没人知道。王婶和那两个老娘们儿缩在还有余温的火堆旁,裹着破棉袄,脸被烟熏得黢黑,眼神惊惶不定,像三只吓破了胆的鹌鹑。每一次风吹过,卷起一点灰烬,都能吓得她们一哆嗦。 时间像是被冻僵的鼻涕虫,爬得慢极了。日头在厚厚的铅云后面挣扎,投下一点有气无力的灰白光线,吝啬地洒在这片死寂的雪原上。那根插在一里地外山坡高处的红布条,在风里依旧倔强地摇晃着,像一点不肯熄灭的微弱火星,刺得我眼睛生疼。 江屿…老耿…你们到哪儿了?那鬼东西…有没有绕开火墙,从别的地方跟上去?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血淋淋的画面和不敢深想的可能。后背的麻木感退去,那闷胀的疼痛又开始鲜明起来,混着手臂伤口尖锐的刺痛,还有冻僵的四肢百骸传来的麻木,像无数根针在身体里搅动。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堤坝。 就在我眼皮子沉重得快要粘在一起的时候—— “哒…哒…哒…” 一种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穿透了凛冽的风声,钻进我几乎冻僵的耳朵里。 像是…铜板?很多铜板,在厚实的布口袋里互相碰撞、摩擦的声音? 我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我扶着粗糙冰冷的树皮,挣扎着站直身体,踮起脚尖,眯缝着早已酸涩不堪的眼睛,死死朝着红布条指示的方向——通往镇子的山坳口尽头望去! 灰白的雪原尽头,起伏的山峦轮廓在铅云下显得模糊而压抑。风声呜咽。 那声音…又没了? 是错觉?是冻僵了产生的幻听?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晚丫头!你看!”王婶带着哭腔的、破了音的尖叫猛地炸响,她手指着山坳口的方向,激动得浑身都在抖,“牛!是牛!是老黄牛!” 我猛地扭头! 只见山坳口那覆满厚雪的转弯处,一个缓慢移动的黑点,正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挪了出来! 是赵大柱家那头瘸了一条腿的老黄牛! 它拉着那架熟悉的、笨重的爬犁车!爬犁上堆着东西,虽然隔着老远看不真切,但…那架爬犁还在! 紧接着,又一个黑点出现在老黄牛后面。更高大些,步伐更稳些。 是青骡子!拉着另一架爬犁! 骡子和牛都走得极慢,深一脚浅一脚,在厚厚的积雪里跋涉。但…它们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王婶拍着大腿,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又哭又笑,“老天爷开眼啊!真回来了!” 我死死扒着树皮,指甲抠进了树缝里,冰冷的木头刺痛传来,却让我更加清醒。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那两道缓慢移动的身影。 青骡子旁边,那个牵着缰绳的高大人影…是江屿!他吊着那条伤臂,走路有些蹒跚,但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棵被风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青松! 后面跟着的…是老耿!那张刀刻斧凿的脸在灰白的天光下看不清表情,但他抱着胳膊,步子很稳,像块沉默的岩石! 回来了!都回来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冰冷、疲惫和恐惧!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我张着嘴,想喊,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就在这时,那“哒…哒…哒…”的声响,再次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一次,更近了!更响了! 不是铜板!是…是金属碰撞的脆响!是很多铜钱,或者…是银角子?在厚实的布袋里互相撞击、摩擦发出的、沉甸甸的、悦耳的声响! 这声音…是从爬犁那边传来的! 我猛地抹了一把眼泪,视线清晰了些。只见老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爬犁车旁边,他单手解开了挂在青骡子鞍鞯旁的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粗麻布口袋!那口袋看着就分量不轻,随着老耿的动作,里面发出哗啦哗啦、清脆而密集的金属碰撞声!像是一口袋碎银子,又像是一口袋崭新的铜钱! 老耿单手拎着那沉甸甸的口袋,走到走在最前面的江屿身边,把那口袋递了过去。 江屿停下脚步。他吊着伤臂,只用左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发出悦耳金属碰撞声的粗麻布口袋。他没有立刻走,而是转过身,面对着靠山屯的方向,面对着村口这边。 隔着老远,隔着呼啸的风雪,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吊着伤臂的轮廓,看到他挺直的脊背。然后,我看到他抬起了那只没受伤的左手,高高举起了那个沉甸甸的、哗啦作响的粗麻布口袋! “哗啦——哗啦——” 清脆的、密集的金属碰撞声,穿透凛冽的风雪,如同最嘹亮的号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雪原!传到了村口每一个竖着耳朵、惊魂未定的人耳中! 那是钱的声音! 是货卖出去的声音! 是活路的声音! “钱!是钱!”王婶第一个听明白了,她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像个疯婆子一样,拍着大腿又哭又笑,“卖出去啦!真卖出去啦!听见没?哗啦啦的!全是钱啊!” 她身边那两个老娘们儿也听懂了,激动得抱在一起,又蹦又跳,眼泪哗哗地流。 “老天爷开眼啊!” “靠山屯有救啦!” “江小子!好样的!” 狂喜的呼喊瞬间点燃了村口!刚刚还死气沉沉、被恐惧笼罩的地方,瞬间被一种劫后余生、近乎癫狂的喜悦淹没!连那堆还在冒着青烟的余烬,似乎都跳跃得欢快了些! 我扶着老榆树,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不是悲伤,是巨大的喜悦,是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的虚脱,是看着那个男人拖着伤臂、从绝境中硬生生扛回希望和活路的骄傲和心疼!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就在这时,江屿放下了那个哗啦作响的钱袋。他那只高举的左手没有放下,而是朝着村口这边,朝着我躲藏的这棵老榆树方向,用力地、缓慢地挥动了几下! 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紧接着,他那只手转向了旁边一里地外、那根在风雪中依旧倔强摇曳的红布条方向,再次用力地挥了挥!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见了!他看见我点的火墙了!他看见我守在这儿了!他在告诉我,他收到了我的“信号”!那根红布条…那堆火…我们之间的“暗号”…他懂!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酸涩,猛地冲上眼眶。我再也忍不住,踉跄着从老榆树后冲了出来,朝着他们回来的方向,迎着凛冽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奔了过去!顾不上后背的剧痛,顾不上手臂的伤口被拉扯,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江屿——!”我嘶哑地喊出声,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刮得人睁不开眼。江屿和老耿带着两架爬犁,还有那头瘸腿的老黄牛,终于挪到了村口火堆附近。 离得近了,才看清他们身上的狼狈。江屿那件换上的旧棉袄沾满了泥雪,半边肩膀被什么东西刮破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绒衣。吊着的伤臂外面缠裹的布条上,洇开了更大片的暗红色,显然这一路颠簸,伤口又裂开了。他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得翻起了皮,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寒夜里的星辰,里面沉淀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更燃烧着一种磐石般不可动摇的、满载而归的锐气! 老耿也好不到哪去,脸上那道疤旁边又添了几道新刮的血口子,棉裤膝盖处磨破了,露出冻得发青的皮肉。 但没人注意这些。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黏在老耿手里拎着的那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粗麻布口袋上!那口袋随着老耿走动的步伐,依旧发出“哗啦哗啦”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那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江小子!耿兄弟!”王婶第一个扑上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想碰碰那钱袋,又不敢,手悬在半空,“真…真卖出去啦?卖…卖了多少?” 江屿没立刻回答。他停下脚步,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我跑得气喘吁吁,脸上糊满了泪水和雪水,狼狈不堪地停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四目相对。 他眼底那簇锐利的星光,在看到我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左臂上胡乱缠绕、渗着暗红血渍的破布条时,瞬间凝固了!那光芒深处,翻涌起滔天的惊怒和一种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戾!他胸口那片被厚厚棉袄遮掩的地方,铜斑的搏动骤然变得狂暴而灼热!一股无形的、压抑的凶悍气息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谁干的?!”他声音嘶哑冰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猛地攥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目光像两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刮过我左臂的伤口,又猛地扫向旁边惊愕的王婶几人,仿佛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王婶吓得一个哆嗦,脸都白了,结结巴巴:“是…是晚丫头自己…她…她为了点火…” “点火?”江屿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眼底的暴怒被巨大的困惑和难以置信取代。他猛地转头,看向村口那片被烧得焦黑狼藉、还冒着缕缕青烟的冻土地,看到了那几道深入冻土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蜿蜒黑油印痕… 他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那滔天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巨大心疼和沉重自责的复杂情绪。他胸口铜斑那狂暴的搏动也一点点平息下去,只剩下一种灼热的、沉重的起伏。 他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像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里面翻涌着后怕,有自责,有对我那近乎疯狂举动的惊悸,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怜惜。 “晚晚…”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沙哑。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带着一路跋涉的泥泞和薄茧,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触碰我手臂上的伤,又在半途停住,最终只是虚虚地停在那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 我没躲。我迎着他复杂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冰冷的雪水顺着发梢滴进脖领,冻得我一哆嗦。 “蜜…卖掉了?”我仰着头,看着他苍白却依旧挺立的脸,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比起钱,我更想知道他这一路是否平安。 江屿深深地看着我,眼底那浓烈的情绪翻涌着,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沉的、带着暖意的坚定。他微微点了点头,那只停在半空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落在了我的头顶。粗糙温热的掌心,带着他独有的、混杂着汗味、雪尘和淡淡血腥的气息,轻轻揉了揉我冰冷汗湿的头发。 “嗯,”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沙哑,“卖了。大价钱。” “路…通了。” 他顿了顿,那只放在我头顶的手微微用力,仿佛要将他的力量、他的承诺、他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语,都通过这简单的触碰传递过来。他的目光越过我,扫过周围一张张激动期盼的脸,扫过这片被邪祟侵扰、被风雪封锁、却又在绝望中爆发出不屈生机的土地,最后落回我脸上,那眼底深处,燃烧起一种更加炽热、更加坚定的火焰。 “靠山屯…活了。” 第105章 铜钱响与冰毛巾 王婶家那间烧得滚烫的堂屋,这会儿像个刚炸开的马蜂窝。呼啦一下,刚才还缩在村口烤火、惊魂未定的老少爷们儿、老娘们儿,全涌了进来。门槛都快被踩塌了,泥雪脚印子糊了一地,混着牲口棚带进来的沤烂草料味儿,还有一股子劫后余生、挤在一起的汗酸气,冲得人脑仁儿发木。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像被钩子勾住了,死死钉在老耿手里拎着的那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粗麻布口袋上! “哗啦…哗啦…” 老耿像是没看见那些灼热得快把他烧穿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把口袋墩在堂屋中央那张瘸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破八仙桌上。口袋落地,里面沉甸甸的硬货互相碰撞挤压,发出一阵更加密集、更加诱人的金属脆响! 这声音,比啥灵丹妙药都提神! “老天爷!真…真响啊!”王婶拍着胸口,声音都劈了叉,眼珠子恨不得钻进那麻袋里去。 “快!快打开瞅瞅!”刚才抱着苞米杆子跑腿的老娘们儿急得直跺脚,脖子伸得老长。 “别挤!别挤!让江小子说话!”老林拄着他那杆当拐杖用的火铳,拖着那条刚固定好的断腿,一屁股坐在靠墙的条凳上,疼得龇牙咧嘴,可浑浊的老眼也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江屿。 江屿没坐。他吊着那条洇着大片暗红的伤臂,就站在桌子旁边,脸色依旧白得吓人,嘴唇干裂翻着皮。可那背脊,挺得跟村口那棵被雷劈过、半边焦黑却依旧撑着天的老槐树似的。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按在粗糙的麻袋口上,没急着打开。 目光先扫过一张张激动、贪婪、期盼、甚至带着点疯狂的脸。看到角落里被抬进来、搁在门板上、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死灰的赵大山,看到他空荡荡裤管下那截被厚厚脏布包裹、还隐隐渗着血的断腿处。又看到旁边矮炕上,自家那条被砸得血肉模糊、同样裹成粽子、疼得直抽冷气的胳膊。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我脸上。我扶着西屋的门框站着,后背的伤和手臂上自己划开的口子,被这屋里浑浊的热气一烘,火辣辣地疼,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可对上他那双眼睛,那点疼似乎也轻了。 他眼底深处翻涌的东西太多。有这一路风雪跋涉、伤口崩裂的疲惫,有面对赵大山惨状的沉重,有对我手臂伤口的惊怒和心疼,但最底下,沉淀着一块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东西——那是他扛回来的活路,他必须把它稳稳当当地交出去。 “钱,回来了。”江屿开口,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不高,却压住了满屋的嗡嗡声。他那只按在麻袋口的手猛地一扯绳结! “哗啦啦——!” 一股黄澄澄、白花花的金属洪流,猛地从敞开的麻袋口倾泻而出!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撞在瘸腿的八仙桌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暴雨敲打铁皮屋顶般的密集脆响! 是钱!真真切切的、堆成小山的钱! 大部分是黄澄澄的、崭新的、带着铸造边沿锐利感的铜钱!一摞一摞,用粗糙的麻绳扎得整整齐齐,每一摞都像块沉甸甸的小金砖!铜钱堆里,还夹杂着十几枚在油灯下闪着柔和银光的、边缘带着细密齿痕的银角子!甚至还有两张皱巴巴、却依旧透着威严的绿色纸票子——是十元的大团结! 整个堂屋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停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堆晃花眼的真金白银震懵了!王婶张着嘴,眼珠子瞪得溜圆,手还保持着拍胸口的姿势,僵在半空。刚才嚷嚷着要看看的老娘们儿,死死捂着嘴,生怕自己尖叫出来。几个汉子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发出咕噜声。连疼得直抽冷气的老林,都忘了哼哼,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堆钱,嘴巴微张。 靠山屯穷了几辈子,啥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堆在眼前?往年卖点山货,拿到手的,不过是几张毛票和一堆脏兮兮、磨得发亮的旧铜子儿!眼前这堆,是金山!是命! “蜜…蜜卖了?”赵大柱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他扑到桌子边,看着那堆钱,又看看门板上生死不知的哥哥,眼泪哗地涌了出来,“哥!哥你有救了!听见没?钱!钱回来了!” 这声哭喊像解开了定身咒。嗡的一声,人群彻底炸了! “我的老天爷!这么多铜板!” “还有银角子!还有大团结!” “江小子!你…你真神了!” “靠山屯…靠山屯有活路了!” 狂喜的呼喊、激动的泪水、语无伦次的议论瞬间淹没了小小的堂屋。有人想伸手去摸那堆钱,又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来。王婶终于缓过神,拍着大腿又哭又笑:“我就说!我就说晚丫头那蜜弄得好!金子似的!指定能卖大价钱!江小子有本事!真有本事!” 巨大的喧嚣和灼热的人气让江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胸口那片铜斑的位置,衣料下似乎极其细微地起伏了一下。他脸色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那只按在桌沿支撑身体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都静一静!”老林用火铳枪托重重顿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勉强压住了沸腾的人声。他看向江屿,声音带着破锣般的沙哑:“江小子,你说!这钱,咋办?”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 江屿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强压下咳嗽的冲动。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 “先救命!” “钱在这儿,老林叔,王婶,大柱,你们几个当着大伙儿的面,点清楚!” “大头,立刻送大山哥和老林叔去镇医院!老耿,”他看向旁边抱着胳膊、像根柱子般沉默的老耿,“你熟路,套车,带上大柱,还有…晚晚。” 他最后两个字落在我身上,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也去。你的伤…也得让大夫瞧瞧。” 我心里猛地一紧。去镇医院?那得多少钱?这点钱够吗?赵大山和老林的腿是大事,我这点皮外伤算啥? “我不去!”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尖,“我这点伤没事!老孙头看过,上点药就好!钱…钱留着给大山哥和林叔救命!” “晚晚姐!你去!”小石头不知啥时候钻到了我腿边,小手死死抓着我的裤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全是担忧和后怕,“你胳膊流了好多血…你疼…” “听江小子的!”王婶也挤了过来,一把抓住我没受伤的胳膊,力道大得吓人,“你这丫头!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口子深着呢!还有后背!赶紧去!钱是挣回来的,不是省出来的!大山和老林是腿,你这胳膊后背就不是肉长的了?”她说着,眼圈又红了,“要不是你…昨晚那鬼东西…” “就这么定了!”江屿没给我再反驳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所有议论。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猛地拍在桌子上那堆黄白之物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点钱!套车!救人要紧!剩下的…”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脸,“修路!买药!买粮!让靠山屯喘过这口气!该谁的工钱,该谁的山货钱,一分不少!我江屿说到做到!” 掷地有声! 没人再敢有异议。老林和王婶立刻招呼着几个识数的老娘们儿,围到八仙桌旁,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点那堆晃花眼的铜钱和银角子。哗啦啦的数钱声,成了此刻最动听的乐章。赵大柱扑到赵大山身边,一边抹泪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哥,听见没?咱有钱了,去镇医院…”。 老耿一言不发,转身就出了堂屋,去院子里套他那架带车斗的骡车。 喧嚣混乱中,江屿扶着桌子,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闭上眼,额角的冷汗更多了,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胸口那片衣襟下的铜斑,搏动的频率似乎加快了些,每一次起伏都带来一阵隐忍的灼痛和眩晕。 “江屿?”我心头一紧,顾不上别的,几步挤到他身边,想扶他。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红血丝,那点强撑的锐利被深沉的疲惫取代。他摇摇头,避开我伸过去的手,声音嘶哑:“没事…有点晕。”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角落里、死死盯着钱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赵老三,突然像头被激怒的野猪,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嗷一嗓子就朝八仙桌扑了过来! “我的!那是我家山核桃的钱!给我!”他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布满冻疮的手像鸡爪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就朝桌上刚点出来、还没来得及捆扎的一小堆铜钱抓去! “赵老三!你干啥!”王婶尖叫。 “滚开!”旁边一个汉子想拦他。 场面瞬间乱成一团!赵老三像疯了似的,力气大得吓人,一把推开拦他的汉子,眼看那脏兮兮的手就要碰到铜钱!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 江屿那只吊在胸前的伤臂,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感觉堂屋里陡然刮过一阵灼热的劲风! “砰!” 一声闷响! 赵老三那肥胖臃肿的身体,像只被踢飞的破麻袋,猛地向后倒飞出去!“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后面的土墙上!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他瘫在墙角,捂着肚子,脸涨成猪肝色,张着嘴嗬嗬地倒气,眼珠子瞪得溜圆,满是惊骇和难以置信! 而江屿,依旧站在原地,吊着伤臂,仿佛从未动过。只有那只垂在身侧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松开。他胸口那片衣襟下,铜斑的搏动似乎更加剧烈了几分,灼热的气息透过布料隐隐散逸出来。他微微喘息着,眼神冰冷地扫过瘫在墙角的赵老三,又扫过瞬间被震慑、鸦雀无声的众人,声音如同淬了冰碴子: “钱,一分不会少。” “但谁再敢伸手乱抢…” “别怪我不念乡亲情分!” 死寂。只有赵老三在墙角痛苦倒气的声音。 那股无形的、带着灼热压迫感的凶悍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所有贪婪和混乱。没人敢再动,没人敢出声。刚才还眼红脖子粗的几个汉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老耿套好了车,撩开堂屋门帘,冷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车好了。”他声音像块石头落地,打破了凝滞。 点钱还在继续,但速度快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很快,去镇医院的救命钱被分了出来,用一块干净的厚布包好,塞到老耿贴身的衣兜里。剩下的钱,由王婶和老林亲自盯着,锁进了里屋一个沉重的旧樟木箱子里,钥匙王婶贴身藏着。 赵大柱和另一个汉子小心翼翼地把门板上的赵大山抬上了骡车车斗,铺上了厚厚的破棉被。老林也被搀扶着坐了上去。我抱着小石头,也爬上了车斗,坐在赵大山脚边,用身体尽量替他挡着点风。 江屿站在堂屋门口,吊着伤臂,看着我们。寒风卷起他空荡荡的袖管和额角的碎发。他脸色在灰白的天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抿着,只有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对伤者的担忧,对前路的凝重,还有…落在我身上时,那浓得化不开的、沉甸甸的牵挂。 “路上…当心。”他哑着嗓子,只说了四个字。 “嗯。”我用力点头,把小石头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老耿一甩鞭子,青骡子打了个响鼻,拉着沉重的车斗,碾过冻硬的泥地,缓缓驶出了靠山屯的村口。车轮压过那堆被火烧得焦黑的冻土边缘,留下新的辙印。 我抱着小石头,蜷缩在颠簸摇晃的车斗里。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后背和手臂的伤口在颠簸中一阵阵闷痛。小石头靠在我怀里,冻得小脸发青,大眼睛里还带着惊魂未定。 车斗里气氛压抑。赵大山昏迷着,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老林闭着眼,靠着车帮,断腿的疼痛让他眉头紧锁。赵大柱坐在哥哥身边,眼睛红肿,死死握着赵大山那只完好的手,像是抓着最后的希望。 老耿坐在车辕上,背影沉默得像块石头,只有偶尔甩动的鞭子,在寒风中发出清脆的炸响。 车子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跋涉,速度慢得像蜗牛。日头在铅云后面挣扎,投下一点惨淡的光。路两边是死寂的、覆满白雪的山林,黑黢黢的树干像一根根戳向天空的骨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冷和疲惫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车斗里的每一个人。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冻僵、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 车猛地一顿! “吁——!”老耿勒住了缰绳。 “咋了耿叔?”赵大柱哑着嗓子问。 老耿没回头,声音低沉:“前头雪太深,骡子拉不动了。得下来推一把。” 赵大柱和另一个汉子立刻跳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车头,和老耿一起,吭哧吭哧地推着沉重的车斗。车轮在深雪里打着滑,泥雪飞溅。 我抱着小石头,也准备下车帮忙。就在这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路边不远处的雪地里,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雪面下轻轻顶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随即又迅速平复下去。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难道…那东西…没被火墙拦住?它…跟来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死死盯着那片雪地,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晚晚姐?”小石头似乎感觉到我的紧张,仰起小脸,怯生生地叫我。 “没…没事。”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把他往怀里搂得更紧,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不可能的…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太紧张了… 车子终于被推出了深雪坑,继续艰难前行。我靠在冰冷的车帮上,心却悬到了嗓子眼,再也不敢闭眼,眼睛死死盯着车外死寂的雪原。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老耿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我抬起头。 眼前是一排低矮的、刷着半截白灰的砖瓦房。一块掉了漆的木牌子挂在门口,上面写着几个斑驳的红字:青石镇卫生院。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从敞开的铁门里飘了出来。 希望,带着冰冷的消毒水味道,近在咫尺。而雪原深处那转瞬即逝的“鼓包”,却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底。 第106章 消毒水味与冰坨子 青石镇卫生院那两扇绿漆剥落的木头门一推开,一股子味儿就兜头砸了过来。不是山里的风雪味儿、土腥味儿,也不是牲口棚的沤草料味儿。是股子又冲又怪的味道,像烂木头泡了碱水,又混着一股子铁锈似的甜腥气,直往人脑仁里钻。这叫消毒水?靠山屯的老林子发霉了也没这么呛人! 赵大柱和另一个汉子抬着门板,门板上躺着赵大山。他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底下,裹着的厚布早被渗出的血和脓水浸透了,颜色暗红发黑,散发着一股子难以形容的腐败甜腥,混在消毒水味儿里,熏得人直犯恶心。赵大山早就没了声息,只有出气不见进气,一张脸灰败得像糊窗户的毛头纸。 老林被搀着,拖着那条固定得直挺挺的断腿,一步一挪,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全是冷汗。 这阵仗,把门口穿白大褂、嗑瓜子的一个胖护士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子皮撒了一地。“哎哟!这…这抬的啥?打仗啦?”她尖着嗓子,眼睛瞪得溜圆。 “大夫!快叫大夫!救命啊!”赵大柱嗓子早就喊劈了,带着哭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卫生院里光线昏暗,一股子陈年的霉味混着消毒水。走廊两边摆着几张掉漆的长条木椅,零星坐着几个蔫头耷脑、裹着破棉袄的病人。看见我们抬着血呼啦的门板进来,都吓得往后缩。 一个穿着半旧白大褂、戴着眼镜的瘦高个男人闻声从里面诊室快步走出来,脸拉得老长,眉头拧成了疙瘩。“吵吵什么?抬进来!”他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温度,目光扫过门板上的赵大山和老林那条断腿,眉头拧得更紧,“这腿…咋弄的?” “雪崩…砸的…冻的…”赵大柱语无伦次。 “先抬处置室!”瘦高个大夫,应该是姓刘,手一挥,又冲那胖护士喊:“小王!准备清创包!还有破伤风针!快!” 一阵兵荒马乱。赵大山被抬进了走廊尽头那间挂着“处置室”牌子的屋子。老林也被扶着坐到了诊室唯一一张掉漆的木头椅子上。诊室里一股子更浓的药味,靠墙的玻璃药柜里摆着些瓶瓶罐罐。 刘大夫戴上橡胶手套,那手套看着有点旧,边缘都磨毛了。他小心翼翼地揭开赵大山断腿处那层被血污浸透的厚布。 “嘶——”刘大夫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了。“这…这都烂透了!寒气入骨,冻伤坏死,还严重感染!”他用镊子夹着沾了消毒水的棉球,轻轻碰了碰那发黑流脓的创面边缘,赵大山昏迷中身体猛地一抽。“不行!感染太重了!截肢口都烂了!再拖下去,命都保不住!得立刻转县医院!清创,重新处理,搞不好还得二次截肢!消炎!输血!” “啥?县医院?”赵大柱腿一软,差点跪地上,声音都变了调,“那…那得多少钱?” 刘大夫摘下沾了脓血的手套,扔进旁边的污物桶,眉头皱得死紧:“先保命!钱的事再说!我这小庙处理不了这个!小王!开转诊单!联系县医院急救车!快!” 胖护士小王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翻抽屉找单据。 “大夫…大夫您再看看!想想办法!”赵大柱扑过去抓住刘大夫的胳膊,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鼻涕全蹭人家白大褂上了,“我们…我们有钱!刚卖山货的钱!您看!”他哆嗦着手就去掏怀里那个用厚布裹着的小包。 刘大夫皱着眉甩开他的手,语气带着点不耐烦:“有钱也得转院!这不是钱的事!是命!我这条件有限,强行处理,感染控制不住,人没了你找谁去?”他目光扫过赵大柱怀里露出的、沾着泥雪的布包一角,又看向老林那条同样血肉模糊的断腿,语气稍微缓了点,“这个老同志的腿…也是砸的?冻的?” 老林咬着牙,点点头,疼得说不出话。 刘大夫蹲下身,检查老林的伤口。“骨头接得还行,但冻伤也厉害,感染风险高…也得去县医院彻底清创消炎,打抗破伤风血清!”他站起身,对着刚拿来转诊单的胖护士说:“两个!都开转诊!快去打电话!让他们派车!” “县医院…那车…那车得多少钱啊?”王婶这时候也挤进了诊室,脸煞白,声音抖着问。她一直守着那个装钱的旧樟木箱子,钥匙捂在胸口,跟捂着自己的命似的。 “救护车?几十公里雪路…少说…得这个数!”刘大夫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二十?”王婶声音发颤。 “两百!”刘大夫没好气地说,“还得押金!县医院没熟人没担保,押金少不了!加上治疗费…先准备…五六百吧!” “五六百?!”赵大柱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王婶更是身子一晃,死死抓住旁边的药柜才没瘫倒。怀里那个布包,瞬间变得无比沉重,又无比轻飘——这点钱,够吗? 诊室里死寂一片。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无声地蔓延。赵大山在处置室里发出微弱的、濒死般的呻吟。老林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牙关咬得死紧,腮帮子绷出凌厉的线条。 就在这时,一直抱着胳膊、像根柱子般杵在诊室门口阴影里的老耿,突然动了。他几步走到老林身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低沉、极其快速地说了一句什么。 老林猛地睁开眼,浑浊的老眼里爆出一丝难以置信的锐光!他死死盯着老耿那张刀刻斧凿、没什么表情的脸。 老耿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老林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上,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儿。他挣扎着坐直身体,看向被绝望笼罩的赵大柱和王婶,又看向一脸凝重的刘大夫,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转!” “钱…我们有!” “大柱!王婶!把…把箱子里的钱,都拿出来!” “不够的…我老林…拿命抵!” 这话像块烧红的铁,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赵大柱猛地抬起头,眼泪哗地涌了出来。王婶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那把带着体温的、小小的黄铜钥匙。 “耿兄弟…”老林看向老耿,眼神复杂,带着托付。 老耿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接过了王婶递过来的钥匙,又示意赵大柱把怀里那个布包也给他。他把钥匙和布包都揣进自己贴身的衣兜里,然后走到刘大夫面前,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低沉得像块冰坨子: “押金,多少?开单子。我去交。” “县医院的车,啥时候能到?” 刘大夫被老耿这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彪悍劲儿的气势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押金…先交三百!车…最快也得…一个多钟头吧,这大雪封路的…” “成。”老耿就一个字,转身就跟着胖护士去缴费窗口。 钱,沉甸甸的、带着体温和泥腥味的铜钱、银角子、大团结,被老耿一把一把、面无表情地数出去,换来几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收据和转诊单。 小石头靠在我腿边,小手冰凉,大眼睛里全是恐惧和茫然,看着大人们忙乱,看着赵大柱哥哥无声地流泪。我抱着他,后背的伤口在颠簸后闷闷地疼,手臂上自己划开的口子一跳一跳地锐痛。冰冷的消毒水味混着赵大山伤口散发的腐败气息,熏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晚晚姐…”小石头小声叫我,声音带着哭腔,“我哥…我哥会不会死…” 我喉咙发紧,用力搂紧他冰冷的小身子,下巴抵着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声音哑得厉害:“不会…县医院的大夫…本事大…能治好…”这话说出来,自己心里都没底。五六百块…这钱,是江屿拖着伤臂、差点把命搭上才换回来的活路,转眼就要填进这深不见底的医院窟窿里… “你…你这胳膊也得赶紧处理!”刘大夫开完单子,目光落在我胡乱缠着破布条、洇出暗红血渍的左臂上,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有后背?我看看!” “我…我没事!”我下意识地往后缩,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先…先救他们!” “胡闹!”刘大夫声音严厉起来,“伤口这么深,又在雪地里折腾这么久,不处理,等着烂掉截肢吗?过来!” 不由分说,他一把抓住我没受伤的胳膊,把我按在诊室另一张空着的木头椅子上。小石头被他这动作吓得哇一声哭出来。 “石头乖…没事…”我强忍着胳膊被拉扯的剧痛,安抚着孩子。 刘大夫动作麻利地解开我手臂上那胡乱缠裹、带着霉味的破布条。那道自己划开的、皮肉狰狞外翻的口子暴露在灯光下。伤口边缘被冻得发白,又被血污和泥土染得黑红,深可见骨。刘大夫倒吸一口凉气:“你…你这丫头!对自己下手也忒狠了!咋弄的?” “点…点火…”我咬着牙,别过头,不敢看那伤口。 “点火?”刘大夫一脸匪夷所思,但手上的动作没停。他拿起一个冰冷的、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子,用镊子夹着棉球蘸了,直接按在了我的伤口上! “啊——!”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像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皮肉里!我身体猛地绷紧,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忍着点!消毒!”刘大夫声音冷硬,动作却更快了。冰凉的消毒水混着血水顺着胳膊往下淌。他拿起针线,开始缝合。针尖刺破皮肉的每一次细微触感,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木头椅背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小石头在旁边吓得大哭。赵大柱红着眼看着这边,嘴唇哆嗦着。老林闭着眼,靠在椅子上,眉头紧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疼痛和压抑中,一直沉默地站在诊室门口、像尊石雕般的老耿,突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向走廊尽头——那是卫生院通往后院的小门方向! 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阴冷腥气,如同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混杂在浓烈的消毒水味里,几乎难以察觉!但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寒意,却让诊室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老耿那张刀刻斧凿般的脸上,眉头第一次极其明显地拧了起来!眼底深处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抱着胳膊的手瞬间放下,后腰别着的柴刀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里!动作快如鬼魅! “有东西…跟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冰坨子砸在铁板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第107章 寒气与鸣笛声 刘大夫手里那根带着弯钩的缝针,刚从我胳膊上那条翻开的肉口子里穿出来,针尖上还挑着一丝暗红的肉丝。那股子钻心剜骨的疼劲儿还没散干净,浑身绷着的弦还死紧着,老耿那声压得极低的“有东西…跟着”,就像根冰锥子,猛地攮进我后脊梁骨! “有东西?啥东西?”王婶离得近,听得真真的,脸“唰”一下比糊墙的白灰还瘆人,声音都劈了叉,眼珠子惊恐地扫向黑黢黢的走廊尽头。 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后院的小门,门缝底下黑黢黢的。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阴冷腥气,像条滑腻的毒蛇,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底下往外钻。混在消毒水那冲脑门子的怪味儿里,淡得几乎闻不见,可那股子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却实打实地让人浑身汗毛倒竖!诊室里那点昏黄的灯光,都好像被冻得暗淡了几分。 小石头靠在我腿边,猛地打了个寒噤,小身子抖得像风里的枯叶子,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角,冰凉冰凉的。他大眼睛里全是惊恐,小嘴瘪着,想哭又不敢哭出声。 刘大夫手里捏着针线,动作僵在半空,眉头拧成了死疙瘩。他显然没闻出那邪性味儿,但老耿那副如临大敌、柴刀都亮出来的架势,还有屋里瞬间降下去的温度和王婶见鬼似的表情,让他也意识到事情不对。“这…这又咋了?闹啥呢?”他声音带着点惊疑不定。 老耿没理他。他那双像淬了火的刀子一样的眼睛,死死钉在门缝底下。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随时要扑出去的豹子,握着柴刀的手背青筋都绷了起来。诊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赵大山在处置室里微弱的呻吟,还有众人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呼吸声。 那股阴冷的腥气…越来越浓了!像深潭底下腐烂的水草搅动起来,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门缝底下那片阴影,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蠕动?不是雪地上那种拱起的包,是像一层粘稠的、活着的油膜,正悄无声息地、贴着冰冷的水泥地,朝着诊室里面…渗透! “门缝…底下!”赵大柱也看见了,声音抖得不成调,指着门缝,手指哆嗦得像抽筋。 王婶“嗷”一嗓子,差点背过气去,连滚带爬地就往诊室最里面缩,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药柜子里去。 “操!”老林低骂一声,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条断腿一动,疼得他倒抽冷气,又重重跌坐回去,只能死死攥着火铳枪托,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门缝,里面燃烧着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就在那股粘稠的、油亮的黑色阴影即将完全挤出窄窄的门缝,像摊开的墨汁般涌向离门最近的、装着污物的铁桶时—— “呜——呜——呜——!” 一阵尖锐刺耳、撕心裂肺的鸣笛声,猛地从卫生院外面的大街上炸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摩擦般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卫生院里死寂凝重的空气! 是救护车!县医院的救护车来了! 这声音,像一道滚烫的烙铁,猛地烫在诊室里几乎冻结的神经上! 门外那股粘稠蠕动的黑色阴影,在尖锐的鸣笛声冲击下,如同被滚油泼中的活物,猛地一僵!随即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滋溜”一下缩回了门缝底下!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寒腥气,也如同被狂风吹散,迅速衰弱下去!只留下门缝边缘一点点尚未完全褪去的、油亮的湿痕,在昏暗中闪着诡异的光。 诊室里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车来了!车来了!”王婶第一个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哭喊出来,连滚带爬地就往门口扑。 “哥!哥你听见没!车来了!咱有救了!”赵大柱扑到处置室门口,对着里面昏迷的赵大山嘶声喊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老林紧绷的肩膀猛地垮塌下来,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握着枪托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还在微微颤抖。 刘大夫也松了口气,赶紧把手里的针线放下,对胖护士喊道:“小王!快!出去接车!担架准备!” 诊室里瞬间乱成一团。胖护士慌慌张张往外跑。赵大柱和另一个汉子冲进处置室抬赵大山。老林也被搀扶起来。 只有老耿,依旧像根钉子般钉在诊室门口,柴刀横在身前,刀尖对着那扇通往后院的小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门缝底下那点尚未干透的油亮湿痕,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丝毫放松。 “耿叔…?”我抱着还在发抖的小石头,试探着叫了一声。手臂上缝合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老耿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我,又扫过混乱的诊室,最后落在那扇小门上,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那东西…没走。”他顿了顿,像是确认自己的判断,“它怕那响动…缩回去了…还在外面…盯着。”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狂喜。王婶冲到门口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笑容僵住,瞬间褪成一片惨白。赵大柱抬着门板的手也抖了一下。 “啥?还…还在?”王婶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看着老耿。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入口传来。几个穿着深蓝色棉大衣、戴着棉帽子的男人抬着担架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脸色严肃的方脸汉子,胸口别着“县医院急救”的徽章。 “病人在哪?哪个是赵大山?林德旺?”方脸汉子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雷厉风行的劲儿,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诊室。 “这!这!”刘大夫赶紧迎上去,指着刚抬出来的赵大山门板和被扶起来的老林,“重伤感染!腿部截肢术后严重坏死感染!必须立刻清创!这个骨折伴深度冻伤!感染风险极高!转诊单在这!” 方脸汉子接过单子飞快扫了一眼,眉头立刻拧紧。“快!抬上车!”他手一挥,几个急救员立刻上前接手。 “大夫!大夫!还有我哥!他…”赵大柱像抓住救命稻草,扑到方脸汉子面前。 “家属跟着!车上再说!”方脸汉子语速极快,不容置疑,“动作快!时间就是命!” 担架车轱辘碾过冰冷的水泥地,发出急促的声响。赵大山和老林被迅速转移上担架,推了出去。赵大柱和王婶跌跌撞撞地跟上。 “晚晚!石头!快走!”王婶回头焦急地喊我。 我抱着小石头,刚要起身,手臂缝合处的剧痛和后背伤口的闷痛让我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 “你留下!”老耿的声音像块冰坨子砸过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身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走廊灌进来的寒风和混乱。“伤没好透,别添乱。”他目光沉沉地扫过我手臂上刚缝好的、还洇着血丝的伤口,又看向我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石头,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娃,在这儿等着。” “耿叔…”我看着他刀刻斧凿般的侧脸,那上面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一种磐石般的凝重。他要去盯着那东西!他要把我们护在这儿! 巨大的不安和担忧瞬间攥紧了我的心。那鬼东西就在外面!老耿一个人… “耿兄弟!你…”被急救员扶着往外走的老林也听到了,挣扎着回头,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担忧,托付,还有一丝恳求。 老耿没看他,也没看我,只是朝着老林和赵大柱他们离开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那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千钧的分量。然后,他猛地转身,柴刀斜指地面,大步流星地朝着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走去!背影决绝得像一把出鞘的刀! “耿叔!”小石头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老耿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走廊的拐角。 “呜——呜——!”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催促的、撕裂般的急促,迅速远去,碾过镇上的积雪,消失在寒风里。 诊室里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我,小石头,还有满地狼藉——带血的棉球,染着脓污的纱布,冰冷的消毒水瓶,还有空气里残留的、混杂着血腥、药味和那一丝若有若无阴冷腥气的怪异味道。 死寂。比刚才更深的死寂。只有窗外寒风刮过电线杆子的呜呜声。 小石头紧紧抱着我的脖子,小身子还在抖,冰凉的小脸贴着我同样冰冷的脖颈。“晚晚姐…我怕…”他声音小小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怕…石头不怕…”我抱着他,坐到那张还带着老林体温的木头椅子上。后背的伤口硌着硬邦邦的椅背,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手臂缝合处更是针扎似的锐痛。可这点疼,比起心口那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的不安,简直微不足道。 老耿一个人…去后院了…那东西…就在外面…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磨得人心头发慌。我竖着耳朵,想捕捉后院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脚步声?打斗声?或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可除了窗外单调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未知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紧心脏,越勒越紧。 “晚晚姐…”小石头抬起头,大眼睛里汪着泪,怯生生地看着通往后院的那条昏暗走廊,“耿叔…会不会…” “不会!”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利,用力把他往怀里搂了搂,下巴抵着他冰凉的小脑瓜,像是要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耿叔厉害!他…他有刀!那东西怕响动!怕光!耿叔知道!” 这话说出来,自己心里都没底。那鬼东西神出鬼没,能在雪底下爬,能从门缝里渗…一把柴刀,真能对付得了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通往后院的方向传了过来! 不是老耿那种沉稳有力的步伐!是拖沓的、带着一种粘滞感的脚步声!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厚厚的淤泥里,发出“嚓…嚓…嚓…”的轻响! 来了!它进来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我猛地抱紧小石头,身体绷得像块石头,眼睛死死盯着走廊拐角那片被阴影吞噬的黑暗! “嚓…嚓…嚓…” 那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股比刚才更加浓郁、更加粘稠的阴寒腥气,如同实质的黑色冰河,顺着冰冷的水泥地面,无声无息地蔓延过来!诊室里的温度骤降!墙壁上,靠近地面的位置,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寒气的白霜! 小石头吓得把头死死埋进我怀里,小身子抖得像筛糠。 “谁?!谁在那儿?!”我强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嘶声朝着黑暗的走廊吼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答。只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拖沓脚步声,和那股几乎要将人灵魂冻结的阴寒! 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轮廓,缓缓从走廊拐角的阴影里“挪”了出来。 不是老耿! 那身影笼罩在一层流动的、粘稠的黑色油质里,像穿着一件不断滴落墨汁的厚重黑袍!巨大的、低垂的黑伞遮蔽了上半身,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正是那个撑黑伞的瘟神! 他踏入走廊光线的刹那,脚下踩过的水泥地面瞬间覆盖上一层滑腻的黑色冰壳!那股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在我的心头!比在木屋里、在村口时,更加冰冷!更加粘稠!更加…充满纯粹的、毫无感情的杀意! “呃…”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中,眼前阵阵发黑,抱着小石头的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怀里的孩子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小脸煞白,身体僵硬! 黑伞微微抬起,伞沿下,那道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看待死物的目光,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灵魂!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死…”一声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低语,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他那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宽大的、流淌着黑油的袖袍中探出,五指微张,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带着冰晶的黑色寒气,快如闪电般,直抓向我的咽喉!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滚——!!!” 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暴怒吼声,猛地从黑伞身影侧后方的黑暗中炸响!一道高大、迅捷如同鬼魅的身影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浪,猛地从阴影里扑出! 是老耿! 他不知何时绕到了黑伞侧后方!他手里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没有劈砍,而是快如闪电地直刺!刀尖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目标,正是黑煞因为抬手攻击而微微露出的、伞沿下的脖颈! 刀锋带着老耿搏命的狠厉和速度,眼看就要刺入那苍白的皮肤! 黑煞似乎也没料到这悍不畏死的背后突袭!面对抓向我的死亡寒气和老耿刺向脖颈的冰冷刀锋,他那高大的身影极其诡异地、如同没有骨头般向侧面猛地一滑! “嗤啦!” 柴刀锋利的刃口擦着他滑开的脖颈皮肤掠过,带起一溜细微的火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烟!那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手掌,也几乎是擦着我的脸颊掠过!冰冷的指尖带起的寒风,瞬间将我鬓角的几缕发丝冻结、撕裂!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钻入皮肉! 虽然没有完全命中,但这险之又险的闪避,也让他失去了立刻对我出手的机会! “带娃走!”老耿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般猛地向后弹开,柴刀横在身前,死死盯着黑煞的动作,声音嘶哑地冲我吼道! “晚晚姐!”小石头被这电光火石的搏杀彻底吓醒了,带着哭腔尖叫。 走?往哪走?外面是寒风呼啸的雪夜,这卫生院像个冰冷的坟墓!可留在这里,就是死! 巨大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我抱着小石头,踉跄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不顾后背和手臂撕裂般的剧痛,跌跌撞撞地朝着诊室门口、通向外面的走廊冲去! “想走?”黑伞下,那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怒意!如同万年寒冰炸裂!他猛地转头,伞沿微微抬起! 一道冰冷、毫无感情的目光瞬间穿透昏暗,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我的后背上!死亡的寒气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缠绕上来! 几乎在他目光落下的同时!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粘稠、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气息,如同无形的黑色锁链,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瞬间缠绕住我的双腿! “呃啊——!”我双腿如同瞬间被浸入万年冰窟,肌肉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膝盖一软,抱着小石头重重向前扑倒! “晚晚姐!”小石头摔了出去,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滚了两圈,发出痛楚的哭喊。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双腿却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冰冷麻木,完全不听使唤!那股阴寒的气息顺着双腿疯狂向上蔓延,心脏都像是要被冻僵! “找死!”老耿目眦欲裂,柴刀带着破风声再次扑上!试图阻止黑煞对我下杀手! 黑煞看都没看扑来的老耿,那只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手掌,再次抬起,五指微张,带着冻结一切的死亡气息,快如闪电般,朝着跌倒在地、无法动弹的我,当头抓下! 完了! 巨大的绝望瞬间将我淹没!我甚至能看清那苍白手掌上萦绕的、带着冰晶的黑色寒气!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整个卫生院地基都在震动的巨响!诊室那扇紧闭的、通往大街的外门,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厚重的木头门板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硬生生向内爆开!碎裂的木块如同炮弹般激射进来! 漫天木屑雪尘中,一个高大、挺拔、浑身蒸腾着灼热白气的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怒目金刚,一步踏入了这冰冷绝望的诊室! 是江屿! 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翻着皮,吊着那条洇满暗红的伤臂!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正午的骄阳!瞳孔深处,暗金色的厉芒如同熔岩般疯狂流淌!他胸口那片被厚厚棉袄遮掩的地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沉稳的搏动瞬间变得狂暴!一股灼人肺腑的热浪猛地从他身上炸开!瞬间驱散了诊室内弥漫的阴寒! 他一步踏入,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穿透弥漫的木屑雪尘,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那个散发着无尽寒意的黑伞身影! “你——敢——动——她——?!” 一声嘶哑、带着滔天怒火和玉石俱焚决绝的低吼,如同九天惊雷,在小小的诊室里轰然炸响! 第108章 铜斑烧与生死诺 “轰——!!!” 木头门板爆裂的巨响还在耳朵里嗡嗡炸着,木屑雪尘像烟雾弹崩开的碎末,呛得人睁不开眼。可那股子劈头盖脸砸进来的热浪,比三伏天正午的日头还毒!呼啦一下,诊室里那冻死人的阴寒气儿,像被烧红的烙铁烫着了尾巴的耗子,“滋溜”一声就缩了回去! 江屿! 他堵在门口,背对着外面呼啸的风雪,高大的身影被身后街灯昏黄的光勾出个模糊却异常悍厉的轮廓。那件破棉袄敞着怀,胸口那片地方!暗金色的铜斑纹路在单薄的旧褂子底下,像活了一样疯狂扭动、搏动!每一次搏动都炸开一团刺眼的金红色光晕,把昏暗的诊室照得忽明忽暗,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他吊着的伤臂被这狂暴的力量激得微微颤抖,绷带边缘的暗红洇得更深了。 他脸上没一点血色,嘴唇干裂翻着皮,嘴角还挂着点没擦干净的血痂子。可那双眼睛!我的老天爷!那哪是人的眼睛!简直就是两口烧穿了底的炼铁炉!暗金色的火焰在里面翻江倒海,烧得瞳孔都熔化了似的,死死钉在屋子中央那个撑着黑伞、散发着无尽寒意的白影身上! “你——敢——动——她——?!” 那一声嘶吼,像是从喉咙深处、带着滚烫的血沫子硬生生撕扯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坨子,砸在冰冷的空气里,溅起灼人的火星子!诊室的破窗户纸被震得簌簌乱抖! 黑煞那毫无波澜的身影,在江屿这挟着滔天怒火的嘶吼和胸口爆发的灼热光芒冲击下,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他那低垂的黑伞伞沿,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了几不可察的一丝缝隙。 伞沿下,那道冰冷、毫无感情的目光,如同两束实质的、淬了万年寒冰的锥子,瞬间穿透弥漫的烟尘,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江屿胸口那片疯狂燃烧的金红色光芒上! 没有言语。只有一股更加粘稠、更加阴冷、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恐怖威压,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猛地从黑煞身上爆发出来,狠狠撞向门口那团燃烧的人形火炬! 两股截然相反、都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气息,在小小的诊室里轰然对撞! “嗤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猛地按进了深潭寒冰!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强酸腐蚀金属的刺耳尖鸣凭空炸响!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和更加刺鼻的阴寒腥气!诊室墙壁上刚刚凝结的白霜瞬间汽化,又迅速被新的、更厚的冰层覆盖!地面上的灰尘和碎屑被无形的气浪卷起,疯狂旋转! 江屿的身体猛地一晃!胸口那金红的光芒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火炭,骤然一暗!他闷哼一声,嘴角那点干涸的血痂瞬间被新溢出的暗红洇开!额角、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死死抓住门框边缘,粗糙的木刺深深扎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小冰珠! 他硬生生扛住了!顶着那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像棵被狂雷劈中却依旧扎根大地的青松,一步未退!眼底那熔岩般的火焰,被这巨大的冲击烧得更加狂暴、更加凶戾! “晚晚姐…”脚边传来小石头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哭腔的呼唤。 这一声微弱的呼唤,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被冻僵的神经!我猛地从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中惊醒!低头看去—— 小石头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离我不到两步远。刚才被黑煞那股阴寒气息扫过,他小脸煞白得像张纸,嘴唇乌紫,小小的身体筛糠一样抖着。最要命的是,他那条穿着破棉裤的右腿!从膝盖往下,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诡异油亮光泽的黑色冰壳!那冰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他的小腿向上蔓延!冰壳覆盖的地方,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 黑煞刚才抓向我的那一爪,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那逸散的、冻结一切的死亡寒气,扫中了离我最近的小石头! “石头!”我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惧和心疼瞬间冲垮了所有!双腿还被那股阴寒气息冻得麻木僵硬,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小石头爬过去!冰冷的、沾着血污和灰尘的水泥地摩擦着膝盖和手掌,后背缝合的伤口被剧烈牵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手臂上刚缝好的口子也瞬间崩裂,温热的血瞬间浸透了纱布! 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眼里只有小石头腿上那不断蔓延的死亡冰壳! “找死!”黑煞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被蝼蚁挑衅的不耐。他那只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手掌,无视了门口如同怒目金刚般的江屿,竟再次抬起,五指微张,带着冻结一切的死亡气息,快如闪电般,朝着地上正拼命爬向小石头的我,当头抓下! 这一抓,比刚才更快!更狠!带着必杀的意志!冰冷的指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五道惨白的残影!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我彻底笼罩!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已经穿透头皮! “操你祖宗——!!!” 门口,江屿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凶兽般的、撕裂灵魂的咆哮!他胸口那片刚刚暗淡下去的金红色光芒,如同被浇了滚油的岩浆,瞬间爆燃到极致!刺目的光芒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灼热的、仿佛能焚尽八荒的气息猛地炸开! 他竟不再硬抗那冻结灵魂的威压!而是借着那威压反震之力,整个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前扑出!目标,不是黑煞,而是跌倒在地、正被死亡寒气冻结的我! 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燃烧着金红色光焰的残影! 他扑出的瞬间,那只吊在胸前的、洇满暗红的伤臂,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甩动起来!手臂上缠绕的绷带寸寸崩裂!露出底下那道皮肉狰狞外翻、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那伤口在胸口铜斑爆燃的光芒映照下,非但没有显得可怖,反而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凶悍气息!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江屿高大的身躯如同人肉盾牌,狠狠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位置,分毫不差,正好挡在了我和小石头前面!挡住了黑煞那抓向我的、萦绕着死亡寒气的苍白手掌!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冰锥刺入滚烫岩浆的声响! 黑煞那只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手掌,没有抓中我的头颅,却如同烧红的铁钎插进坚冰,狠狠抓在了江屿挡过来的、那条刚刚甩动起来、伤口狰狞的右臂上! “呃啊——!!!” 江屿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撕心裂肺的惨嚎!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剧痛!他整条右臂在接触的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散发着黑气的惨白冰晶!冰晶之下,他那道本就深可见骨的伤口,如同被投入了强酸,瞬间变得焦黑、碳化!皮肉骨骼在极寒与灼热的对冲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但他没退! 他死死咬着牙,牙关因为巨大的痛楚咯咯作响,嘴角的鲜血如同小溪般涌出!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撑在冰冷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铜斑光芒疯狂闪烁!他整个人如同被钉死在地上的怒目金刚,用身体、用那条正在被死亡寒气侵蚀、碳化的伤臂,硬生生扛住了黑煞这必杀的一抓! 时间仿佛凝固了。 诊室里只剩下江屿压抑痛苦的粗重喘息,黑煞手掌抓在他伤臂上发出的“滋滋”腐蚀声,还有小石头腿上那黑色冰壳向上蔓延时细微的“咔嚓”声。 我趴在地上,离江屿挡过来的身体只有咫尺之遥。看着他那条被黑煞手掌死死抓住、覆盖着惨白冰晶和不断碳化的恐怖伤臂,看着他因为剧痛而扭曲、却依旧死死撑住地面的侧脸,看着他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巨大的恐惧、心疼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淹没! “江屿——!”我嘶哑地哭喊出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鬼魅般蛰伏在角落阴影里的老耿,动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等黑煞被江屿这悍不畏死、近乎自毁的阻挡牵制住的这一瞬! 他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闪电!没有声音!没有预兆!手中的柴刀不再是劈砍,而是凝聚了他全身力量、精气神的致命一刺!刀尖撕裂冰冷的空气,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决绝,快如奔雷!目标,直指黑煞因为抓握江屿手臂而微微暴露的、伞沿下的太阳穴! 这一刺,无声无息,却凝聚了老耿毕生所学和此刻全部的心力!刀尖之上,一点微不可察的暗红光芒一闪而逝! 黑煞似乎也察觉到了这来自死角的、致命的一击!他那毫无表情的脸庞在伞沿下似乎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抓住江屿手臂的苍白手掌猛地发力,想将江屿当作盾牌甩向身后! “给老子——定——!!!” 江屿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咆哮!胸口那金红色的光芒瞬间燃烧到极致,如同回光返照!他那只撑地的左手,皮肤下暗金色的纹路疯狂亮起,整条手臂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熔金!他竟硬生生扛住了黑煞那沛然莫御的甩力!身体如同扎根大地的山峦,纹丝不动!甚至借着这股甩力,将自己那条被抓住、正在碳化的伤臂,如同烧红的铁锁,死死反缠住了黑煞的苍白手腕!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烧红的铁钎捅穿朽木的声响! 老耿那把凝聚了全部力量与心神的柴刀,如同烧红的钉子,精准无比地、毫无阻碍地,狠狠刺入了黑煞伞沿之下、太阳穴的位置! 时间,真的停滞了一瞬。 黑煞那一直毫无波澜、散发着无尽寒意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量!抓住江屿伤臂的那只苍白手掌,骤然松开! “呃…” 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着巨大痛苦和难以置信的闷哼,极其诡异地从黑伞下传来!那冰冷无情的语调,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扭曲和裂痕! 他猛地抬头!伞沿被这剧烈的动作带得向上掀开!第一次,露出了小半张脸! 那根本不是人脸! 苍白的皮肤下,是如同流动的、粘稠黑油般的物质!没有五官!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如同黑洞般的窟窿!此刻,那两个黑洞般的窟窿正死死盯着太阳穴上插着的那把柴刀刀柄!窟窿周围,那粘稠流动的黑油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扭曲!一股更加浓烈、更加腥臭的黑色烟气,带着刺耳的“滋滋”声,从他太阳穴的伤口处疯狂涌出!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无数冤魂厉鬼尖啸般的恐怖精神冲击,猛地从那两个黑洞般的窟窿里爆发出来!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老耿和江屿! “噗——!” 老耿首当其冲,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药柜上!玻璃碎裂,瓶瓶罐罐稀里哗啦砸了一地!他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破旧的棉袄! 江屿也被这股恐怖的精神冲击狠狠撞中!胸口那爆燃的金红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他闷哼一声,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条被死亡寒气侵蚀、碳化了大半的右臂无力地耷拉着,惨不忍睹! 黑煞高大的身影在原地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太阳穴上那把深入颅内的柴刀刀柄还在微微颤动。他身上流淌的粘稠黑油疯狂地翻滚、扭曲,逸散出的黑烟更浓。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混乱。 “走…走…”江屿躺在地上,嘴角不断涌出暗红的血沫,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依旧死死盯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挤出两个字。 走?往哪走?小石头腿上的冰壳已经蔓延到了大腿!江屿和老耿生死不知!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看着黑煞那摇晃着、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身影,看着地上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江屿和老耿,看着小石头腿上那不断蔓延的死亡黑色…… 一股混杂着无边恐惧、巨大心疼和破釜沉舟疯狂的火焰,猛地从我心底最深处烧了起来! 不!不能就这么完了!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后背撕裂的剧痛,不顾手臂崩裂的伤口涌出的鲜血!我踉跄着扑到江屿身边,看着他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的脸,看着他那条几乎废掉的、惨不忍睹的伤臂,巨大的酸楚和心疼让我几乎窒息! “江屿…江屿你醒醒!”我颤抖着手,想碰碰他的脸,却又怕弄疼了他。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涣散的眼神极其艰难地聚焦了一下,落在我脸上。那里面没有了熔岩般的火焰,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温柔。他沾满鲜血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小石头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呻吟:“晚晚姐…冷…好冷…”他小脸煞白,那条被黑色冰壳覆盖的右腿,已经僵硬得如同冰雕。 黑煞摇晃的身影似乎稳定了一些,太阳穴上插着的柴刀依旧在颤动。那两个黑洞般的窟窿,缓缓转动,再次锁定了我和地上的小石头!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杀意弥漫开来!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但我没有退缩!我猛地转过身,张开双臂,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死死挡在了江屿和小石头前面!像一只护崽的母兽,面对着那恐怖的黑影! “来啊!”我嘶声尖叫,声音因为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有本事…冲我来!别碰他们!” 黑煞似乎被我这蝼蚁般的挑衅彻底激怒。他身上逸散的黑烟猛地一滞,那只没有受伤的苍白手掌缓缓抬起,五指萦绕着更加浓郁的、带着冰晶的黑色寒气,对准了我! 死亡的寒意瞬间将我笼罩!心脏像是被冰手攥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如同古钟震鸣的嗡响,猛地从地上江屿的胸口迸发出来! 他胸口那片沉寂下去的铜斑,在江屿意识涣散、生命垂危的绝境下,竟再次亮了起来!不再是狂暴的爆燃,而是一种内敛的、深沉的、如同地心熔岩般厚重的暗金色光芒!那光芒带着一种古老、苍茫、仿佛能净化一切邪秽的气息,缓缓扩散开来! 光芒扫过之处,诊室内弥漫的阴寒气息如同冰雪消融!墙壁上厚厚的冰层迅速汽化!地面凝结的黑霜瞬间褪去! 那光芒,也扫过了挡在他们身前的我,扫过了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石头,更扫过了黑煞那抬起的手掌! “滋滋滋——!!!”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黑煞的手掌上!一阵尖锐到变形的、如同无数金属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嘶鸣猛地响起!黑煞那抬起的手掌上萦绕的黑色寒气瞬间紊乱、溃散!他那苍白的掌心,竟在暗金光芒的照射下,迅速变黑、焦糊、冒起浓烈的黑烟!整条手臂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像是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克制和伤害!那黑洞般的窟窿里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他猛地收回手掌,高大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带着巨大痛苦的踉跄后退! 他死死盯着地上江屿胸口那片散发出古老净化气息的暗金光芒,又极其怨毒地扫过挡在前面的我,最后,目光落在地上小石头那条被黑色冰壳覆盖的腿上……那黑洞般的窟窿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混杂着贪婪、忌惮和巨大痛楚的光芒。 “吼——!!!” 一声不甘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鸣从黑伞下传来!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我们,高大的身影化作一股粘稠的黑烟,如同退潮般,贴着冰冷的地面,朝着通往后院的小门方向,疯狂流窜而去!速度之快,只在门缝边缘留下一道迅速消散的、散发着腥臭的黑烟痕迹! 走了? 那恐怖的瘟神…被江屿胸口那古怪的暗金光芒…吓跑了?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的剧痛,手臂的崩裂,还有心口那巨大的后怕和茫然,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晚晚姐…”小石头微弱的声音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我猛地回过神,连滚带爬地扑到江屿身边。 他躺在地上,胸口的暗金光芒已经彻底内敛消失,只留下皮肤上那片搏动得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金纹路。他脸色白得像纸,嘴唇被血染得暗红,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条挡在我面前的伤臂,更是惨不忍睹,覆盖着厚厚的白霜,小臂以下焦黑碳化,如同烧焦的枯枝。 “江屿!江屿你醒醒!”我颤抖着手,不敢碰他,眼泪汹涌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他似乎被我的眼泪烫到了,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翕动着。 我赶紧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晚……晚……” 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血沫子。 “我在!我在!”我用力握着他那只没受伤的、同样冰冷的手,声音哽咽。 “……不……怕……”他嘴唇又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娶……你……”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的耳边! 我娶你…… 在这冰冷绝望的卫生院,在刚刚经历生死搏杀、遍地狼藉的诊室,在他生命垂危、意识模糊的边缘……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的竟是这个!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我再也控制不住,死死抓着他冰冷的手,把脸埋在他沾满血污的胸口,失声痛哭! 哭声在死寂的诊室里回荡,混合着小石头压抑的啜泣。 角落里,老耿挣扎着从破碎的药瓶堆里坐起身,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看着抱在一起痛哭的我和奄奄一息的江屿,那张刀刻斧凿般的脸上,眉头紧紧锁着,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撑着柴刀,踉跄地站起来,走到通往后院的小门边,警惕地检查着门缝下那点迅速消散的黑痕。 寒风从破碎的门洞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和碎纸。消毒水味、血腥味、焦糊味混杂在一起,刺鼻难闻。 希望,伴随着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伤痛,在这片狼藉中,如同江屿胸口那点微弱搏动的暗金纹路,顽强地闪烁着。而那句在生死边缘许下的沉重诺言——“我娶你”——则像一颗滚烫的种子,深深埋进了这片冰冷的废墟里。 第109章 掌心金戒与暖炉 黑煞化作的那股腥臭黑烟,如同被沸水烫伤的毒蛇,顺着门缝仓皇流窜,眨眼消失在通往后院的黑暗里,只留下门缝边缘几缕迅速消散、带着冰碴的痕迹,和诊室里浓得化不开的焦糊、血腥与阴寒混杂的刺鼻气味。 死寂。 只有寒风从破碎的门洞灌进来,呜呜咽咽,卷起地上的木屑、碎纸和凝固的血珠。 “咳咳…咳…”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呛咳声。 老耿撑着那把染血的柴刀,挣扎着从一地狼藉的药瓶碎片中坐起来。他脸色蜡黄,嘴角还挂着没擦净的血丝,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他死死盯着黑煞消失的后院小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惊悸未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和劫后余生的凶戾。他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血污和冷汗混在一起,在他刀刻般的皱纹里蜿蜒。 “晚晚姐…冷…好冷啊…”小石头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一根细小的冰锥,扎破诊室里死水般的寂静。 我猛地从巨大的虚脱和茫然中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江屿!小石头! 我连滚带爬,几乎是扑到江屿身边。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此刻白得像刷了一层劣质的墙粉,嘴唇被凝固和新鲜的血沫染成一种诡异的暗紫色。嘴角还在往外渗着血丝,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出细微的血沫泡泡。最刺目的,是他那条挡在我面前的右臂。 从肩膀往下,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惨白的冰晶,冰晶之下,小臂到手掌的部分,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焦黑碳化!皮肤、肌肉仿佛被高温瞬间烤焦又急速冻结,凝固成扭曲、干枯的形态,像一截刚从地狱火堆里扒拉出来的枯枝,散发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江屿!江屿!你醒醒!别睡!看着我!”我颤抖着,声音嘶哑破碎,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冰冷沾血的胸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我不敢碰他,生怕一点点外力就会彻底带走他微弱的气息。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比刚才直面黑煞时更甚。 “……晚…晚……”他紧闭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沾满血污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气若游丝,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腑里挤出来的。 “我在!我在!我在这儿!”我慌忙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到他冰冷的唇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 “……不…怕……”他嘴唇又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一点力气在传递这个信息。 然后,那苍白的唇瓣,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再次翕动,吐出三个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若千钧的字: “……我…娶…你……” 嗡—— 我娶你。 这三个字,像三道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我的耳膜上,烫进我的灵魂深处!在这冰冷绝望、如同地狱废墟般的诊室里,在他生命垂危、意识模糊的深渊边缘,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留给我的,不是遗言,不是恐惧,而是这样一个承诺! 一个在生死绝境里,用血肉和意志铸就的诺言! 巨大的酸楚、心疼、一种无法言喻的滚烫暖流和铺天盖地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峰,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我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他那只没有受伤、但也冰冷刺骨的左手,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它,把脸深深埋在他剧烈起伏却无比虚弱的胸口,失声痛哭! 哭声凄厉而绝望,在死寂的诊室里回荡,混合着小石头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哭顶个屁用!”一声粗粝沙哑的低吼猛地炸响。 老耿踉跄着站起来,拄着柴刀当拐杖,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他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凶悍和冷静。他扫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江屿,眉头拧成一个死疙瘩,又看向小石头那条几乎被黑色冰壳覆盖到大腿根的右腿,眼神陡然锐利如刀。 “嚎丧能把人嚎活?能把那鬼东西嚎跑?麻溜的!想活命就动起来!”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瞬间刺破了我的绝望。 “小丫头!”他目光如炬地钉在我脸上,“你伤最轻!先顾小的!他腿上那玩意儿邪性得很!去找!找烈酒!越烈越好!没有烈酒,找煤油!灯油!快!” 老耿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我!对!小石头!那黑色的冰壳还在往上蔓延!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心脏,但这一次,恐惧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是江屿那句“我娶你”带来的滚烫力量!我不能垮!他们都需要我! 我猛地抬起头,胡乱用沾满血污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后背缝合的伤口和手臂崩裂的伤处火辣辣地疼,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酒…酒…”我嘴里念叨着,挣扎着从江屿身边爬起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满地狼藉、翻倒的药柜和散落一地的杂物中疯狂搜寻。 诊室被破坏得太彻底了!药瓶碎了满地,酒精棉、纱布混在玻璃渣和木屑里。我忍着剧痛,几乎是扑到翻倒的药柜旁,双手不顾一切地在冰冷的碎片和杂物里扒拉!玻璃刺破了手指,鲜血混着灰尘,但我感觉不到疼! 没有!消毒酒精瓶子碎了!空荡荡的! “后院!库房!”老耿嘶哑地提醒,目光死死盯着小石头腿上缓慢蠕动的黑色冰壳,额角青筋暴跳。 后院!对!孙大夫平时放东西的库房! 我跌跌撞撞冲向通往后院那扇被黑煞撞开的小门。寒风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冰冷和一种残留的、令人作呕的腥气。后院更黑,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的、似乎是灶屋透出的昏黄灯光。 库房在哪?左边?右边?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冰冷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摔倒了,手撑在冰冷的雪泥里,再爬起来!后背的伤口撕裂般地疼,温热的血浸透了衣服,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烈酒!救石头! “灶屋…灶屋旁边!”我猛地想起孙大夫提过一嘴,库房挨着灶屋! 我几乎是撞开了灶屋旁边那扇虚掩的木门。里面黑洞洞的,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和陈年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摸索着墙壁,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摸到了冰冷的灯绳,用力一拉! 昏黄的白炽灯光亮起,照亮了堆满杂物的狭小空间。我的目光像饿狼一样扫过——麻袋、破旧的农具、几个落满灰的坛子…角落里,一个贴着褪色红纸、写着模糊“酒”字的土陶坛子! 找到了! 狂喜瞬间冲上头顶!我扑过去,双手抱起那个沉甸甸的坛子,冰冷的陶壁刺得我手指生疼。顾不上多想,我抱着坛子,用尽全身力气冲回前院诊室! “砰!”坛子被我重重放在江屿身边的地上,溅出一些清亮的液体,浓烈刺鼻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好!”老耿眼中精光一闪,“扒开娃的裤腿!露出冻住的地方!快!” 我扑到小石头身边。小家伙已经冻得意识模糊,小脸青紫,牙齿咯咯打颤,只有微弱的本能啜泣。我颤抖着手,小心地去扯他右腿那又厚又硬的破棉裤。棉裤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里面的棉絮和皮肤被那诡异的黑色冰壳死死冻在了一起! “撕开!别管衣服!命要紧!”老耿厉声喝道。 我一咬牙,心一横,双手抓住冻硬的裤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两边一撕! “嗤啦——!” 棉絮和冻硬的布料被强行撕开,露出小石头从膝盖往下,完全被黑色冰壳包裹、呈现出死气沉沉青灰色的右小腿!那冰壳油亮光滑,散发着刺骨的阴寒,还在极其缓慢地向上侵蚀,已经快到膝盖窝了! “倒酒!浇上去!别停!”老耿吼道,同时挣扎着靠近江屿,用柴刀割开他破烂的棉袄,露出胸口那片微弱搏动、暗金流转的铜斑纹路。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沾了点江屿嘴角涌出的暗红血沫,又迅速抹在自己眉心,闭目凝神,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我抱起沉重的酒坛,对着小石头腿上那恐怖的黑色冰壳,猛地倾倒下去! 清亮刺鼻的高度烈酒,如同瀑布般冲刷在黑色的冰壳上! “滋滋滋——!!!”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淬入冰水的剧烈声响猛地爆发出来!浓烈的白色烟雾瞬间蒸腾而起,带着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着酒香、焦糊和浓烈腥臭的诡异气味! 那坚硬的黑色冰壳,在烈酒的冲刷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溶解!如同强酸腐蚀,表面迅速变得坑坑洼洼,冒出密集的气泡!冰壳下那死灰色的皮肤,在酒液的浸泡下,竟然也微微泛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于无的活人血色! “啊——!!”小石头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那痛苦远超被冻僵时的麻木,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扎进他的骨头里! “石头!石头忍住!忍一下!马上就好!”我心如刀绞,眼泪再次涌出,但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停!烈酒哗哗地冲刷着冰壳溶解的区域,白色的烟雾弥漫,几乎看不清他的腿。 冰壳溶解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诡异的黑色如同墨汁般被酒液冲刷下来,流淌在冰冷的地面上,竟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腐蚀着水泥地面!而冰壳褪去的地方,小石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被严重冻伤的紫红色,肿胀不堪,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细小的黑色坏死斑点,触目惊心!但至少,那要命的黑色停止了蔓延! “行了!停!”老耿猛地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嘶哑,“再冲娃受不住!找干净布!把腿包起来!保暖!” 我如蒙大赦,慌忙放下沉重的酒坛,双手因为用力过度和寒冷而不停颤抖。我环顾四周,看到散落在地上的纱布包,虽然沾了灰,但此刻也顾不上了。我扯过一大卷相对干净的纱布,手忙脚乱地、尽量轻柔地将小石头那条惨不忍睹、还在微微抽搐的右腿从膝盖往下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隔绝冰冷的空气。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脱力,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他怎么样?”我看向老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落在江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老耿没说话,他半跪在江屿身边,那只沾了江屿血沫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悬在江屿胸口那片微弱搏动的暗金铜斑上方。他眉头紧锁,眼神凝重得如同山岩。 “邪气入骨,寒气蚀筋…还有他这身古怪…”老耿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这条胳膊…怕是悬了。心脉…也伤得厉害…”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我,那目光复杂难明,“全靠他心口这点‘火’吊着命…这‘火’…在烧他的本元…” 烧本元?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也就是说,那铜斑的光芒在消耗江屿的生命力? “那…那怎么办?孙大夫!对,找孙大夫!”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又要爬起来。 “没用了。”老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冷酷,“那老小子治个头疼脑热还行,这种伤,神仙难救。” 神仙难救… 这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刚刚因为小石头暂时脱险而升起的一丝微光,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不…不会的…”我摇着头,眼泪汹涌而出,扑到江屿身边,紧紧抓住他冰冷的手,“江屿!你听见没!你不能死!你说过要娶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你醒醒!你看着我!” 他毫无反应。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残留着一丝生气。那点暗金的光芒搏动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恐惧,再次将我紧紧缠绕。我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看着他焦黑碳化的手臂,看着他胸口那点随时会熄灭的光芒……那句“我娶你”带来的滚烫,此刻变成了最残忍的酷刑。 就在这时,一直紧握着江屿左手的手掌,指尖传来一丝极其轻微、极其冰凉的触感。 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硬硬的,小小的,一个环状物。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我们紧握的双手。我的手指因为紧张和用力,无意识地蜷曲着,恰好触碰到了他紧握的左手掌心内部。 那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我呼吸一窒,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我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试图掰开他冰冷僵硬的手指。 他的手指握得很紧,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守护着什么珍宝。 我屏住呼吸,用尽所有的温柔和耐心,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终于将他冰冷僵硬的手指,掰开了一条缝隙。 昏黄的、摇曳的灯光下。 一枚小小的、在冰冷掌心被焐得微温的金戒指,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样式极其简单,就是一个磨得光滑的、细细的金圈。没有任何花纹,没有任何宝石,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但在灯光下,那纯净的、温润的金色光芒,却像一道小小的暖阳,瞬间刺破了我眼中所有的阴霾和绝望! 金戒指… 他…他早就准备好了? 在那些默默跟着我出摊、帮我推车、替我挡开混混的日子里;在他自己还穿着破棉袄、吊着伤臂、省下口粮给我和小石头的时候;在他胸口铜斑灼烧、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时…他省下了钱,偷偷准备了这枚戒指? 就是为了…在某个时候,对我说那句“我娶你”? 他不是在生死关头意识模糊的呓语!他早就存了这份心!他早就认定了我! 巨大的震撼和汹涌的暖流,如同岩浆般从心脏最深处喷发出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所有的寒冷、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在这枚小小的、温热的金戒指面前,被彻底驱散、融化! “江屿…”我颤抖着声音,泪如雨下,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眼泪。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那枚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金戒指,紧紧攥在自己同样冰冷的手心,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的光和热。 我抬起头,看向他毫无血色的脸,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 “你听着,”我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心,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他微弱的呼吸里,“戒指,我收了。话,我也当真了。你要娶我,就得给我好好地活着!活蹦乱跳地活着!听见没有?你要是敢死…你要是敢丢下我…”我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但随即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我做鬼也缠着你!缠你一辈子!下辈子还缠着你!你休想赖账!” “你这条命,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了!是我林晚晚的!我不准你死!阎王爷来了也不行!” 我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眼前一阵发黑,后背的剧痛让我踉跄了一下,但我死死撑住了!目光如炬地扫过狼藉的诊室,最后落在老耿那张震惊而复杂的脸上。 “耿叔!”我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告诉我!怎么才能保住他心口那点火?怎么才能不让它烧干他?只要能救他!刀山火海,我去闯!” 老耿看着我,看着我眼中那熊熊燃烧的、几乎能焚尽一切绝望的火焰,看着我紧握在掌心、仿佛握着生命信物的那点微光,他脸上的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某种了悟的凝重。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再次落回江屿胸口那片微弱搏动的暗金铜斑上。 “法子…有一个。”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险得很…九死一生…而且…”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通往后院那残留着黑煞气息的小门,又瞥了一眼小石头被厚厚纱布包裹的右腿,眼神锐利如鹰隼。 “那鬼东西…怕他心口这‘火’。它这次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它真正想要的…恐怕…”老耿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昏迷的小石头身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恐怕…是这娃身上,有它不得不回来的东西!” 第110章 铜光里的暖灶 塑料布棚子哗啦作响,冷风依旧贼似的从四面八方钻进来,但吹在身上,却好像没那么刺骨了。 我蹲在崭新的不锈钢灶具前,笨拙地拧着最后一颗固定螺丝。指尖被冻裂的口子沾了机油,火辣辣地疼,但心里揣着团小火苗,这点疼就被压了下去。眼前这锃亮厚实的三层烤架、底下那带保温层的铁皮槽子,还有旁边那个同样崭新、裹着厚厚保温棉的泡沫箱——是昨天下午江屿开着那辆沾满了泥点子的皮卡,吭哧吭哧从县城拉回来的。 “试试火力。”江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高,却像块沉甸甸的石头,砸碎了小院里清晨的寂静。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敞着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冬日的阳光稀薄,落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上,给那紧抿的唇线镀了层淡金。那条曾经焦黑碳化、几乎废掉的右臂,此刻裹在厚实的棉布袖子里,只露出小半截手指,搭在新灶台冰凉的金属边缘上。指尖用力,骨节微微凸起,显出一种内敛的强悍。那截手指,依旧比别处显得苍白些,像久不见光的玉,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黑炭。 我“嗯”了一声,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了引燃块,小心翼翼地塞进铺好的新炭底下。淡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黑亮的炭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很快,稳定的橘红色火焰就升腾起来,热力隔着空气扑面而来,烤得我冻僵的脸颊有些发痒。 “成了!”我忍不住咧开嘴,声音里带着点雀跃。这新灶膛,聚火,省炭,火力还足!再也不用像以前,守着那破铁皮槽子,被烟呛得眼泪直流,火苗还忽大忽小。 江屿没说话,只是微微俯下身,那只没受伤的左手伸过来,修长的手指在我刚拧紧的螺丝上又用力地旋了半圈。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带起一丝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的气息很近,带着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混合着药草和干净皂角的气息,将我拢住。我脊背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呼吸都屏住了。 “松了。”他直起身,语气平淡地像在说“天凉了”。 我这才回过神,脸上有点烧,赶紧低头去检查。果然,那螺丝被他旋过后,更紧实了。心口那点小火苗,被他这动作撩拨得,又窜高了些。 “晚晚姐!江屿哥!”小石头欢快的声音像只小麻雀,打破了这点微妙的凝滞。他拄着一根老耿给他削的光溜木拐杖,一跳一跳地从屋里蹦出来。那条被黑色冰壳冻伤过的右腿,裹着厚厚的棉裤和纱布,看着还有些笨重,但小脸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 “耿爷爷说今天赶大集,人多!我们啥时候出摊呀?”小家伙蹭到我身边,仰着头,满眼都是对新摊子的期待和对“生意兴隆”的憧憬。 “快了快了,等把这箱肉串好就走!”我笑着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手上还带着机油味。 江屿的目光扫过小石头那条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沉。他走到院墙角落,那里堆着劈好的柴火。他没用斧子,只是伸出那只裹在厚袖子里的右臂,五指张开,虚虚地悬在几根粗大的木柴上方半尺处。 我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他。 只见他眉心极轻微地一蹙,那截露在袖口外的苍白指尖,皮肤下似乎有暗金色的流光极其隐晦地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紧接着,空气中传来几声极其细微、如同冰层悄然开裂的“咔嚓”声。 那几根碗口粗、硬邦邦的木柴,就在我和小石头眼前,毫无征兆地,从内部崩裂开来!不是被巨力砸碎的爆裂,而像是被一种无形的、精准的震荡瞬间瓦解,碎成了一堆大小均匀、正好适合塞进灶膛的柴块! 碎木屑簌簌落下。 小石头“哇”地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那堆碎柴,又看看江屿那只收回去、重新拢进袖子里的右手,小脸上全是震惊和懵懂。 我心头也是猛地一跳!这力量……比上次对抗黑煞时,似乎更……收放自如了?也更诡异了。那铜斑纹在他体内,到底是什么?康复后,这力量非但没消失,反而像是被驯服了? 江屿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灰尘。他弯腰,用左手将那些碎柴拢起,抱到新灶旁码放整齐。动作沉稳,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我知道,他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在刚才发力时,指关节一定绷紧到了极致。 “省点力气。”他把柴放好,才抬眼看向我,目光沉沉,“路上颠,炭火稳当。” 他是在解释为什么不用柴?还是……在提醒我什么?我看着他深潭般的眼睛,里面平静无波,却总觉得藏着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他康复了,力气回来了,甚至那诡异的力量也更强了,可压在他心上的东西,好像一点也没少。黑煞逃了,但它留下的阴影,还有它那句未解的“想要的东西”……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知道了。”我低声应道,压下翻腾的思绪,加快了手上串肉的动作。冰冷的生肉冻得手指发麻,但新灶膛里透出的暖烘烘的热气,又让这麻木里生出一点踏实的希望。 日头渐渐爬高,驱散了些许寒意。我们仨推着焕然一新的三轮车出摊。新车斗结实宽敞,稳稳当当地承载着我们的新希望。江屿没开车,就沉默地走在我旁边,偶尔遇到坑洼,他会伸左手稳稳地扶一把车斗。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始终安静地垂在身侧。 老地方,巷口拐角。塑料布棚子重新支棱起来,虽然还是那几块旧料,但配上锃亮的新灶具,感觉整个摊子都精神了。炭火烧得旺,橘红的火苗舔舐着铁网,热力四溢,很快就把这一小片地方烘烤得暖融融的,连钻进来的冷风似乎都少了些戾气。 “哟!晚晚妹子,鸟枪换炮啦?” 隔壁修自行车的老李头探过头来,看着我们的新家伙什,啧啧称奇,“这灶台,看着就带劲!比老孙头诊所那破炉子强百倍!” 他这话引得旁边几个等着买早点的老熟客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是嘞!看着就暖和!这下不怕烤不熟了!” “晚晚勤快,早该换新的了!以前那破架子,看着都悬乎!” “小石头腿好利索没?看着气色好多了!” “江小子气色也好多了!这身板,看着就结实!” 大家伙的热情像这新灶膛里的火,烘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小石头拄着拐杖,挺着小胸脯,像个小掌柜,声音脆亮地招呼:“爷爷婶婶们放心!咱家新灶火旺肉香!保管好吃!” 江屿没怎么搭话,只是沉默地帮我往烤架上铺肉串、鱿鱼。他动作麻利,带着一种军人般的利落劲儿。那只左手稳定而有力,翻动肉串时,手腕绷出清晰的线条。偶尔有油滴溅起,他也不躲,任由那滚烫的油星落在手背上,眉头都不皱一下,只专注地盯着火候。 我看着他低垂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还有手背上迅速冷却凝结的细小油点,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这灶膛里的炭火,不轻不重地烫了一下。这个男人,曾经站在保时捷旁,用最冰冷的眼神和言语将我碾入泥泞。此刻,却在这油烟弥漫的巷口,用他曾经弹飞我生计的手,沉默而认真地帮我翻动着肉串。 命运的翻云覆雨手,真是荒谬又……让人心头发涩。 “老板!十个羊肉!五个板筋!多放辣!”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怔忡。是熟客张大哥,后面还跟着几个工友。 “好嘞!张哥稍等,马上就好!” 我立刻扬起笑脸,麻利地应着,把江屿刚铺好的肉串挪到旺火处。 滋啦——! 油脂滴落炭火,腾起诱人的白烟,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孜然辣椒的霸道辛香,瞬间在清冷的空气中炸开!这香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浓烈、更勾人! “嚯!这味儿!绝了!” 张大哥抽着鼻子,眼睛发亮。 肉串在旺火的炙烤下迅速变色,边缘泛起焦黄,滋滋作响。江屿拿起刷子,蘸上我秘制的酱料,手腕翻转,油亮的酱汁均匀地淋在肉串上,遇热爆发出更浓烈的异香!火候被他掌控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焦,少一分则生。 第一把肉串出炉,油亮喷香,热气腾腾。 “张哥,您尝尝!” 我笑着递过去。 张大哥迫不及待地接过,吹了两口,狠狠撸下一大块肉,烫得直哈气,却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含糊不清地嚷道:“香!真他娘的香!比以前还够味!这火候,绝了!晚晚妹子,你这新灶台神了!还有江兄弟这手艺,可以啊!” 他这一嗓子,像块石头砸进了水里。周围等待的、路过的,目光唰地一下都聚焦过来。看着那油光发亮、香气四溢的肉串,再看看我们这热气腾腾、焕然一新的摊子,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咽口水的声音。 “给我来二十串羊肉!” “我要五个鸡翅!十个豆干!” “还有我!十串五花!多放辣椒面儿!” …… 小小的摊子前,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点单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像是提前过了年。小石头拿着小本子,兴奋得小脸通红,一笔一划地记着,声音又脆又响。我忙得脚不沾地,收钱、递串、招呼,嘴角的笑就没下去过。新灶具火力猛又均匀,出餐速度比以往快了一倍不止! 江屿成了最忙的“烤官”。他站在最旺的灶口前,左手翻动肉串、刷酱、撒料,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几乎带出残影。炭火的红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他抿着唇,眼神专注得如同在打磨一件精密武器,只有那偶尔飞快掠过我这边、确认我是否需要帮忙的一瞥,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汗水浸湿了他鬓角,工装领口也洇开深色的汗渍。那只一直拢在袖子里的右手,此刻也因为身体的发力而微微显露出来,苍白的手腕绷紧着,似乎在分担着左手的重负。 就在这时,巷子对面,一家小旅馆二楼的窗户后面,厚厚的、脏兮兮的窗帘被撩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一双阴鸷的眼睛,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死死地盯着巷口这片突然爆发的热闹,盯着那被围在人群中心、忙得不可开交的烧烤摊,最终,那冰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针,牢牢地钉在了江屿身上——尤其是他那只微微显露出来的、苍白异常的右手手腕。 窗帘缝隙悄然合拢,像从未打开过。只留下窗外巷子里鼎沸的人声、诱人的肉香,还有那新灶膛里,燃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的炭火。那炭火的红光,映着江屿汗湿的侧脸,也映着摊子前攒动的人头,暖得似乎能驱散整个冬天的寒意。 可窗帘后的阴影里,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在无声地蠕动。 第111章 红薯皮下的暗涌 新灶膛里的火,旺得有点邪乎。 橘红的火苗舔着厚实的铁网,把码得整整齐齐的肉串烤得滋滋冒油,白烟裹着霸道浓烈的香气,跟不要钱似的往巷子里灌。这味儿太勾人了,像长了手,把过路的、下班的、闲逛的,全给拽了过来。 摊子前头乌泱泱挤满了人,点单的吆喝声、催菜的喊声、吸溜口水的声音,吵得能把棚顶掀了。钱匣子里的零票子眼瞅着往上摞,小石头拄着拐,小脸兴奋得通红,收钱、找零、报单,嗓子都喊劈了,那劲儿头,比过年放炮仗还足。 “十个羊肉!多放孜然!” “我的鸡翅好了没?加急!” “老板!再来五串板筋!要烤焦一点!” 我像个陀螺,在摊子后头的小空档里打转。收钱递串,擦汗补料,嗓子眼儿干得冒烟,后背的旧伤被这热气一烘,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有根小针在里头不轻不重地扎。可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钱匣子里越来越厚的票子,那点疼好像也被这热闹给冲淡了,心里揣着的那点小火苗,烧得更旺了。 眼角余光扫过灶台前那个沉默的身影。 江屿。 他几乎钉在了那最旺的灶口前。左手握着长长的铁夹,翻动、挪位、刷酱、撒料,动作快得几乎带风,利落得像在部队里操练过千百遍。炭火的红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尖儿汇成一小滴,“啪嗒”掉进通红的炭块里,滋啦一声,腾起一小股白烟。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薄唇抿得死紧,全副心神都凝在眼前的火候上。那专注劲儿,仿佛手里翻动的不是几毛钱一串的肉,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只有我知道,他拢在右边旧工装袖子里的那只手,恐怕不像脸上那么平静。那条胳膊,被黑煞的鬼爪子抓过,寒气蚀骨,皮肉筋骨都伤得透了。后来靠着胸口那点古怪的铜斑“火”吊住命,又让老耿用不知名的草药和土法子硬生生从阎王殿拽了回来。骨头是长好了,筋也续上了,可那伤过的底子,还有那蛰伏在皮肉底下、时强时弱的铜斑力量,就像揣了个不知啥时候会炸的炮仗。用力过度,或者寒气侵扰,那截手臂就会僵硬、刺痛,皮肤底下那暗金色的纹路会不受控地浮现、搏动,带着一种灼人的滚烫。 现在,他左手动作如飞,右半边身子却绷得像拉满的弓。那只藏在厚袖子里的右手,袖口边缘被我瞥见了几次——指关节用力地绷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隐隐泛着青筋,偶尔还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把,又酸又涩。 “江屿!”我趁着递串的空档,凑近他,声音压过鼎沸的人声,“你歇会儿!换我来烤!” 他侧过头,汗湿的额发黏在眉骨上,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有被油烟熏出来的疲惫,有强忍痛楚的紧绷,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火候你控不住。”他声音不高,带着点被烟熏火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左手利落地把几串烤得恰到好处、滋滋冒油花的羊肉串夹到盘子里,递给我,“端走。” 我张了张嘴,看着他下巴上又滚落的一滴汗,看着他绷紧的侧脸线条,那句“换我来”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能接过盘子,转身,把那点心疼和担忧都咽回肚子里,扯出笑脸招呼客人:“您的串!趁热!” 日头一点点西斜,巷子里的风更冷了,带着股透骨的湿气。可摊子前的人流一点没见少,反而因为飘出的香气,又聚拢过来一批刚下晚班的。炉火映着一张张被冻得发红、却写满期待的脸,呼出的白气混着烤肉的浓烟,氤氲出一片滚烫的人间烟火。 终于,带来的两大泡沫箱肉串见了底,最后几串鸡翅也被一个熟客包圆了。 “收摊啦收摊啦!明天赶早!”我哑着嗓子,朝着还在张望的人群喊。 人群发出一阵意犹未尽的叹息,慢慢散开。巷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只剩下炭火余烬噼啪的微响,还有冷风刮过塑料棚子的呜咽。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扶着车斗,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小石头也累瘫了,靠着墙根坐在小马扎上,抱着他的宝贝钱匣子,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江屿没说话。他放下铁夹,左手撑着灶台边缘,微微弓着背,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他闭着眼,眉心蹙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那只一直拢在袖子里的右手,袖口边缘,我看到他苍白的指尖在剧烈地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你……”我心头一紧,刚想上前。 他却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那股剧痛强行压下去,然后缓缓直起身。他转过身,没看我,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疲惫:“收拾吧。我去把炭渣倒了。” 说着,他弯腰,用左手去端那个沉重的、还残留着滚烫余温的铁皮炭槽。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终于因为身体的失衡和重物的压迫,不得不伸出来帮忙扶了一把! 只一眼,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那截手腕往上,小臂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暗红色!皮肤底下,几道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的暗金色纹路正疯狂地搏动、凸起!像是有滚烫的岩浆在他皮肉底下奔流!而他整条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肌肉痉挛般抽搐着! “江屿!”我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他像是被我的声音刺到,猛地一甩胳膊,飞快地把那只可怕的手臂重新塞回宽大的袖子里,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他抬起头,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额角全是冷汗,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深潭,锐利地刺向我,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警告和……一丝狼狈? “没事。”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又冷又硬。然后不再看我,用左手费力地端起沉重的炭槽,步子有些发飘地朝着巷子深处专门倒垃圾的角落走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孤倔。 看着他消失在巷子拐角的背影,看着他刚才那只手臂的模样,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后怕猛地攫住了我。那铜斑纹……它根本不是被驯服了!它还在!它在反噬!它在一点一点地烧他!上次挡在我面前是这样,现在拼了命地烤串,也是这样!每一次用力,都是在拿命去填! 冷风一吹,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不行,得去找老耿!他懂这些!只有他能帮江屿! “晚晚姐……”小石头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被我的叫声惊醒了,茫然地看着我惨白的脸,“江屿哥怎么了?” “没事,石头乖,你看着摊子,姐去……去扔点东西,马上回来!”我胡乱安抚了一句,心慌意乱地解下油腻的围裙,抬脚就要往老耿家的方向跑。 “晚晚!”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在巷口响起。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是张屠夫,张大哥。他裹着件厚实的军大衣,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黑色塑料袋,正咧着嘴朝我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张哥?您还没回呢?”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嗨,刚收摊,顺道!”张大哥大步走过来,把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往我三轮车斗里一放,发出噗通一声闷响,“喏,今天猪后腿剔下来的边角,都是好肉!筋头巴脑的,烤着吃最香!我瞧着你们今天生意好,这点玩意儿,送你们了!” “啊?这…这怎么行!张哥您拿回去……”我连忙推拒。张大哥在菜市场有个肉摊,平时对我们孤儿寡母挺照顾,但这肉看着分量不轻。 “拿着拿着!跟我客气啥!”张大哥大手一挥,不容分说,“卖相不好,但吃着实在!就当哥支持你们生意了!明天还来吃你家的串!”他嗓门洪亮,震得塑料棚子嗡嗡响。 我心里惦记着江屿,又不好拂了张大哥的好意,只能连连道谢:“谢谢张哥!谢谢您!” “行了,走了啊!”张大哥爽快地摆摆手,转身就走。 我看着车斗里那一大袋沉甸甸的肉,心里五味杂陈。张大哥是好人,可这点暖意,压不住我对江屿那只手的恐惧。 正发怔,江屿端着空了的炭槽回来了。脸色依旧苍白,但刚才那股骇人的颤抖似乎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是眉宇间的疲惫更深了,嘴唇也失了血色。他沉默地把炭槽放回原位,目光扫过车斗里那袋肉,没什么表情。 “张哥送的。”我低声解释了一句。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干涩。然后走到小石头身边,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困了就回家睡。” “我不困!”小石头立刻挺直腰板,抱着钱匣子,努力睁大眼睛,但那眼皮子还是直打架。 江屿没再说什么,沉默地开始帮我收拾散落的东西。折叠桌、小板凳、调料罐……动作有些迟缓,那只右手始终牢牢地藏在袖子里。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仨。寒意重新占据了上风,冻得人直缩脖子。小石头到底撑不住,抱着钱匣子,脑袋歪在车斗边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屿脱下他身上那件旧工装外套——那衣服洗得发白,袖口都磨起了毛边,带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草和汗味——动作有些僵硬地、轻轻盖在了小石头身上。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和他冷硬的外表格外不搭。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那点酸涩和担忧,像是被什么东西泡软了,融化成一片温热的潮湿。 “饿了吧?”他直起身,没看我,目光落在炭槽里那堆还闪烁着暗红火星的余烬上。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疲惫的沙哑。 “啊?还行……”我下意识地回答,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忙了一下午,神经又绷得死紧,这会儿松懈下来,才感觉前胸贴后背。 他没说话,转身走到灶台边。左手拿起火钳,在那堆暗红的炭灰里拨弄了几下,埋进去两个圆滚滚、沾着泥巴的东西。很快,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焦甜的香味就袅袅地飘散出来,混在残留的烤肉味里,竟出奇地勾人食欲。 是红薯。不知他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 他就那么沉默地守着那堆炭灰,偶尔用火钳翻动一下埋在里面的红薯。跳跃的暗红色火光映着他沉默的侧脸,勾勒出硬朗而疲惫的线条。巷子里很静,只有火星偶尔的噼啪声,和他低沉平缓的呼吸。 这沉默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地敲打在我心上。他记得我饿着,在所有人都散去、寒意重新笼罩的废墟里,用这残存的余火,为我煨熟两个最平凡也最温暖的红薯。 时间一点点过去,红薯的焦甜香气越来越浓烈。他看准了火候,用火钳把两个烤得表皮焦黑、微微裂开、冒着滚烫热气的红薯扒拉出来。滚烫的红薯在冰冷的地上蹦跶了两下。 他弯腰,没去碰那烫手的红薯皮,而是伸出左手,用指尖极其灵巧地捏住红薯裂开的一角,轻轻一撕—— 呲啦。 焦脆的外皮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金黄灿烂、热气腾腾、几乎要流淌下来的甜蜜内瓤!浓郁的甜香瞬间爆炸般弥漫开来,带着炭火特有的焦香,霸道地钻进鼻腔,勾得人肚子里馋虫大动。 他小心地托着撕开了皮的红薯,转过身,递到我面前。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僵硬,尤其是牵扯到右边身子的时候。 烤红薯滚烫的温度透过焦黑的表皮传递到他微凉的指尖,金黄色的内瓤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晕,丝丝缕缕的热气升腾,模糊了他脸上冷硬的线条。 “吃吧。”他的声音依旧不高,甚至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低哑。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跳跃的炭火映照下,却不再是纯粹的冰冷。里面翻涌着太多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强忍的痛楚,有挥之不去的阴霾,还有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暖意。那暖意很微弱,像这炭槽里最后一点火星,却固执地亮着,试图驱散这冬夜的严寒。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递到眼前的、冒着热气的金黄,看着他眼底那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光。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鼻子发酸,眼眶发热。所有的委屈、恐惧、后怕,还有那无法言说的心疼,在这一刻,被这炭火煨熟的、带着泥土芬芳的甜香,彻底融化了。 我慢慢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轻轻接过了那半块滚烫的红薯。粗糙焦黑的外皮硌着掌心,内里柔软滚烫的甜蜜几乎要流淌出来。那热度,从指尖一直烫到心窝里。 “小心烫。”他又低声提醒了一句,声音干涩。 我低下头,看着手里这半块金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焦黑的薯皮上,洇开深色的圆点。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汹涌的酸涩和哽咽强行压下去,然后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滚烫、软糯、香甜……带着炭火的焦香气息,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那甜味浓得化不开,一直顺着喉咙滑下去,暖遍了四肢百骸。可这甜里,又裹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咸涩的,酸楚的,最终都汇成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垮了所有堤防。 “甜……”我低着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还在往下掉,“甜到发苦了……” 他站在我对面,沉默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又泪流满面的狼狈样子。炭火的余烬在他身后明明灭灭,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油腻的地面上。巷子深处吹来的风,卷起地上的碎纸屑,打着旋儿。 他没再说话。只是那只一直藏在厚重旧工装袖子里的右手,袖口边缘,几道暗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极其微弱地、痛苦地搏动了一下,随即又被强行压制下去,只留下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刻在他紧锁的眉宇间。那疲惫里,似乎还掺杂着一丝……如释重负? 就在这时,巷子对面,那家小旅馆二楼,那扇紧闭的、脏兮兮的窗户后面。 厚重的窗帘缝隙,不知何时又被无声地拉开了一道窄缝。 一双阴鸷的眼睛,如同暗夜里窥伺猎物的毒蛇,透过缝隙,死死地钉在巷子里这小小的一幕上——钉在江屿递出红薯时微微显露的、苍白异常的右手手腕上,钉在他转身盖衣服时右边肩背那极其细微的不自然僵硬上,最后,那冰冷粘稠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锁在了我手中那半块冒着热气的、金黄色的烤红薯上。 窗帘缝隙悄然合拢,像毒蛇缩回了黑暗的巢穴。 窗外,只有寒风呜咽,和炭火余烬最后一点不甘熄灭的噼啪声。 第112章 烟火下的暗刺 红薯的甜香还黏在嗓子眼里,混着炭火的焦气,暖烘烘的。巷子里的风却像淬了冰的针,刮在脸上生疼。江屿端走炭槽的背影,挺得笔直,步子却像踩在棉花上,有点发飘。那只右手,被他死死地藏回宽大的旧工装袖子里,像揣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我捏着手里半块温热的红薯,指尖还残留着他递过来时那点微凉的触感。心口像是被这甜味和寒风撕扯着,又暖又慌。 “晚晚姐,回家不?”小石头揉着眼睛,抱着他的宝贝钱匣子,小脑袋一点一点,困得不行了。 “回,这就回。”我赶紧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甜得发腻,又有点涩。弯腰收拾散落的小板凳、调料罐,动作麻利,却总忍不住往巷子拐角那边瞟。江屿倒个炭渣,咋这么久? “石头,帮姐拿这个。”我把折叠好的小桌递给他。 小家伙哦了一声,腾出一只小手去接,另一只手还牢牢箍着钱匣子。就在他身体重心稍稍偏移的刹那—— “哎哟!” 小石头短促地叫了一声,小身子猛地朝旁边歪了一下!那条裹着厚厚棉裤和纱布的右腿,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抽走了力气,软绵绵地使不上劲,要不是他反应快,另一只脚撑住,差点就摔个跟头。 “怎么了石头?”我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里的东西就扑过去扶住他肩膀。 小石头自己也吓一跳,小脸有点白,低头看着自己那条腿,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没咋,就是腿…腿麻了一下,像…像有小虫子钻进去咬了一口,凉嗖嗖的。”他试着动了动那条腿,小眉头皱起来,“又没感觉了?奇怪……” 凉嗖嗖?虫子咬?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闪过那天在孙大夫诊所,黑煞的鬼爪子扫过他时,那条腿上瞬间蔓延开来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色冰壳!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就竖了起来! “让姐看看!”我声音都变了调,也顾不上脏,蹲下身就去撩他厚厚的棉裤腿。 纱布裹得严严实实,隔着厚厚的棉布,什么也看不出来。我又不敢硬拆,怕扯到伤处。只能紧张地用手隔着纱布去摸。触手是厚厚的棉絮和绷带,还有一点……湿冷的潮气? “真没事,晚晚姐,”小石头看我紧张的样子,反倒安慰起我来,小脸挤出个笑,“就是刚才没站稳,吓着了。你看,现在能走!”他为了证明,还特意拄着拐杖往前蹦了两步,虽然那条右腿看着还是有点僵,不太利索。 可我悬着的心,一点都没放下来。那股湿冷的潮气……是错觉?还是……那鬼东西留下的寒气,根本没除干净?像毒蛇一样,又悄悄冒头了? 就在这时,江屿端着空炭槽回来了。脚步声比刚才更沉,脸色在昏暗中白得像刷了层墙粉,嘴唇紧抿着,一丝血色也无。他看到我蹲在小石头旁边,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地扫过来。 “他腿……”我站起身,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江屿的目光立刻钉在小石头那条腿上,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幽深,像两口结了冰的深井。他没说话,只是几步走过来,左手猛地探出,直接按在了小石头裹着纱布的膝盖上方!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隔着厚厚的棉裤和纱布,重重地压下去! “啊!”小石头猝不及防,痛得小脸一皱,眼泪差点飙出来,“江屿哥!疼!” 江屿却像没听见,那只左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地按着,眉心紧锁,眼神里翻涌着一种近乎暴戾的审视和探查。他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指尖隔着布料,极其细微地移动、按压。 巷子里死寂一片,只有寒风刮过棚顶塑料布的呜咽。 几秒钟后,江屿紧绷的肩背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瞬,那只按着小石头膝盖的手,也缓缓收了回来。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依旧沉得吓人,却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寒气没透上来。是冻狠了,筋络僵。” 是……这样吗?我看着他惨白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总觉得他话没说完。寒气没透上来?那刚才那股湿冷的潮气感是什么?小石头说的“虫子咬”的凉意又是什么? 但小石头已经揉着腿,小声嘟囔:“就是嘛,耿爷爷也说冻狠了得慢慢养……” 江屿没再解释,只是沉默地弯下腰,用左手把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一归拢到三轮车上。动作明显比刚才更迟缓,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袖口边缘,我好像又瞥见几道暗金色的流光极其痛苦地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 “回家。”他直起身,声音疲惫得像抽干了力气。 三轮车吱呀呀地在冷清的巷子里走着。小石头抱着钱匣子,靠着车斗边,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钱匣子硌着他胳膊,他小眉头还皱着,在梦里咂了咂嘴,不知是梦到了烤串还是红薯。 江屿走在我旁边,沉默得像块石头。只有车轮碾过坑洼时,他才会下意识地伸出左手,稳稳地扶一把车斗。每一次动作,他右边肩膀都显得格外僵硬,牵动着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 我推着车,眼角的余光始终黏在他身上。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在昏暗的路灯下明明灭灭,看着他紧抿的唇线透出的那份强撑的隐忍,还有……那只始终藏在厚重袖子里、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右手。 心里的酸涩和担忧,像藤蔓一样疯长,缠得我透不过气。他明明伤得那么重,明明那古怪的铜斑纹还在折磨他,却为了这个摊子,为了我和小石头,硬是撑着烤了一下午的串,把自己熬成了这样。刚才探查小石头的腿,他用了多少力气?那铜斑是不是又…… “你……”我喉咙发紧,声音干巴巴地挤出来,“你胳膊……还疼得厉害吗?” 江屿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深潭般的眼睛里,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疲惫,有隐忍,似乎还有一丝……被我点破的狼狈? 他没回答疼不疼,只是目光沉沉地扫过我同样疲惫的脸,最后落在我推车的手上——那双手,冻得通红,指关节肿着,裂开的口子被油污和寒风反复蹂躏,看着比他的好不了多少。 “管好你自己。”他转过头,声音又冷又硬,像块冰坨子砸过来,“手不想要了?” 这熟悉的、带着刺的腔调,搁以前,能把我噎个半死。可这会儿,听着他这硬邦邦的话,看着他微微发颤的右肩轮廓,我心里那点憋闷和委屈,却奇异地被一股更汹涌的心疼给冲散了。 这男人……连关心人都这么别扭。像只受了伤的狼,明明疼得龇牙咧嘴,还要冲人亮爪子,把靠近的都赶开。 我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更用力地握紧了冰凉的车把。车轮碾过一块碎砖头,车身猛地一晃。 几乎同时,一只大手稳稳地托住了车斗的另一边。 是江屿的左手。 他依旧目视前方,侧脸冷硬,仿佛只是顺手而为。但那托住车斗的力道,沉稳而有力,瞬间抵消了颠簸。 我推车的力道一轻,心里也跟着一松。那股被他强行压下去的暖意,又悄悄地、固执地从缝隙里钻了出来,混着冬夜的寒风,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心头。 回到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熟悉的、带着草药味的暖意扑面而来。堂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老耿正坐在他那张磨得油亮的旧竹椅上,就着灯光,慢条斯理地擦着他那把宝贝柴刀。刀身雪亮,映着他那张刀刻斧凿、没什么表情的脸。 “耿爷爷!”小石头被开门声惊醒了,揉着眼睛喊了一声,抱着钱匣子就想往里冲,结果那条僵硬的右腿不给力,绊在门槛上,哎哟一声往前扑去。 老耿眼皮都没抬,枯瘦的手却闪电般探出,稳稳地托住了小家伙的胳膊肘,把他拎回了门槛里。 “毛毛躁躁。”老耿哼了一声,放下柴刀,浑浊的目光扫过小石头那条腿,又掠过江屿惨白的脸和我冻得通红的双手,最后落在我推着的、焕然一新的三轮车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闹腾完了?” “耿爷爷!我们今天生意可好了!你看!”小石头献宝似的把沉甸甸的钱匣子举到老耿眼前。 老耿没看钱匣子,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指,在小石头裹着纱布的膝盖上方,隔着棉裤,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嘶……”小石头立刻吸了口凉气,小脸皱成一团。 老耿收回手,眼神沉了沉,没说话。 “耿叔,”我把车推进院子放好,顾不上别的,几步走到老耿跟前,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急切,“江屿他……他胳膊好像不对劲!下午烤串的时候……”我把看到的那暗红皮肤、搏动的金纹、剧烈的颤抖,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越说心越慌。 老耿听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沉郁。他抬眼,看向沉默地站在院子阴影里的江屿。 江屿没看我,也没看老耿,只是微垂着眼睑,盯着自己那只依旧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昏暗中,他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冷硬而孤倔。 “去灶屋。”老耿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拿起靠在墙角的柴刀,率先朝黑黢黢的灶屋走去。 灶屋没开灯,只有灶膛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余烬,勉强映出点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灰烬的味道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气。 老耿拖过一张小板凳,放在灶膛前:“坐。” 江屿沉默地走过去,坐下。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额角渗出的冷汗在微光下亮晶晶的。 老耿蹲在他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指,没有碰他那只伤臂,而是直接按在了他右边肩颈连接的地方,用力一捏! “呃!”江屿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左边没受伤的手死死抓住了小板凳的边缘,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老耿的手指像鹰爪,顺着肩颈的肌肉筋络,一路向下,缓慢而用力地按压、揉捏。每一下,江屿的身体都绷紧如弓,牙关咬得死紧,喉咙里发出极力压抑的、破碎的抽气声。那只藏在袖子里的右手,袖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挣扎、冲撞! 昏暗中,借着灶膛那点微弱的红光,我惊恐地看到,江屿右边脖颈到肩膀的皮肤下,那暗金色的诡异纹路如同被唤醒的活蛇,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它们疯狂地扭曲、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灼人的红光,将他脖颈和肩头的皮肤映得忽明忽暗!那景象,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耿叔!”我吓得失声叫出来。 “闭嘴!”老耿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手上的动作更加沉稳,也更加用力。他枯瘦的手指精准地按压在那些搏动的金纹节点上,力道大得仿佛要将那凸起的纹路按回皮肉深处去! 江屿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汗水浸透了鬓角,顺着冷硬的下颌线往下淌。他闭着眼,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左边抓着板凳的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木头捏碎! 老耿的额头也见了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疯狂搏动的金纹。他的手指每一次下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在和那暴走的铜斑力量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时间仿佛凝固了。灶屋里只剩下江屿粗重压抑的喘息,柴火灰烬偶尔的噼啪声,还有老耿手指按压皮肉筋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草药苦味,似乎更浓了些。 我站在门口,手脚冰凉,大气不敢出,心揪成了一团。看着江屿在剧痛中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脖颈上那如同活物般搏动的暗金纹路,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那铜斑……它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就在我快要被这压抑和恐惧压垮时,老耿猛地低喝一声,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钉,狠狠地钉在江屿肩胛骨下方某一点! “唔——!”江屿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吼从他喉咙深处撕裂出来! 与此同时,他右边脖颈和肩头皮肤下那些疯狂搏动、散发着灼热红光的暗金纹路,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量,光芒骤然黯淡下去,搏动也停止了!纹路迅速隐没回皮肤之下,只留下那片皮肤一片不正常的潮红,还在微微起伏。 江屿弓起的身体重重地落回小板凳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涣散,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耿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收回手,额头上全是汗珠。他盯着江屿那条无力垂下的右臂袖口,眼神凝重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暂时压住了。”老耿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嘶哑,他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背脊似乎更弯了些,“但这法子,是往他骨头缝里钉钉子。钉一回,伤一回元气。再有下次……”他没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沉重的无力感。 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灶屋彻底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院子里那点微弱的灯光透进来,勉强勾勒出江屿瘫坐在小板凳上、如同虚脱般的轮廓。 我看着他垂在黑暗里、微微颤抖的右手袖口,听着他粗重而虚弱的喘息,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无法呼吸。那铜斑,根本不是什么力量,它是附骨之疽!是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耿叔,”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就……就真没办法了吗?看着他……看着他这么……” 老耿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办法……”他嘶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像砂纸摩擦着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有一个。险得很,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在黑暗中转向我,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敢不敢赌?” 第113章 赌命的热汤 灶屋里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像团冰冷的墨,糊在眼睛上,也糊在心上。只有江屿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一下下砸在死寂里,像破风箱在拉,听得人揪心。他瘫在那张小木凳上,身子弓着,头几乎垂到胸口,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只剩下一具被冷汗浸透、微微发颤的空壳。 老耿那句“九死一生”还在耳朵里嗡嗡地响,像根烧红的铁钉,钉进了我脑仁里。九死一生……那就是说,还有一丝生路? “敢不敢赌?”老耿嘶哑的声音又在黑暗里响起来,浑浊的眼睛透过昏黑,钉子似的扎在我脸上。 赌?拿什么赌?拿江屿这条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又被那鬼铜斑纹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命去赌? 我喉咙发紧,像被砂纸磨过,一个字也挤不出来。目光黏在江屿垂在黑暗里的那只右手袖口上。刚才老耿给他“钉钉子”的时候,那袖子底下,金光乱窜,皮肉像烧红的烙铁一样鼓凸搏动,简直不是人受的罪!现在,那袖子底下安静了,死寂死寂的,可这安静,比刚才的挣扎更吓人,像暴风雨前的死海。 “耿叔……”我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自己都嫌没出息的哭腔,“那法子……是啥?咋个赌法?您说清楚……” 我往前蹭了一步,灶屋地上冰冷的潮气顺着薄鞋底往上钻,冻得脚趾头生疼,可这点冷,跟心里的恐慌比,屁都不算。 老耿没立刻答我。他佝偻着背,走到灶台边,摸黑抓起灶台上的洋火盒,嗤啦一声划亮。昏黄跳动的火苗,把他那张刀刻斧凿的脸映得明暗不定,更添了几分沉沉的暮气。他点燃了灶膛旁边小泥炉上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晃晃悠悠地亮起来,总算驱散了一点浓稠的黑暗,也照亮了江屿那张惨白如纸、全是冷汗的脸。 他像是被这光刺到了,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了下眼皮。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涣散无神,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被剧痛掏空后的茫然。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虚飘飘的,没什么焦点,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眼睑,又闭上了。连呼吸都微弱下去。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疼得直抽抽。 老耿借着油灯的光,走到墙角那个蒙着厚厚灰尘的大水缸跟前。他掀开沉重的木头盖子,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陈年草药混合着尘土的味道猛地冲了出来,呛得我直咳嗽。他探身进去,枯瘦的手在里面摸索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一会儿,才从缸底掏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个土黄色的粗陶罐子,不大,也就比海碗大一圈,罐口用一层厚厚的、发黑的油纸封着,外面还结结实实地捆了好几道麻绳。罐子表面沾满了灰土,看着脏兮兮的,毫不起眼。 老耿抱着那罐子,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抱着块烧红的烙铁,小心翼翼地走回油灯的光晕里。他把罐子放在地上,蹲下身,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层层地剥开那发黑发硬的油纸。 油纸剥开,露出里面一层深褐色的、浸透了某种粘稠液体的粗布。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涩药味瞬间爆炸开来,比刚才浓了十倍不止!那味道直冲天灵盖,又苦又腥,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深埋地底多年的陈腐气,熏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咳咳咳……”我捂着嘴,眼泪都给呛出来了。 老耿却像闻不到似的,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极其小心地掀开那层浸透药汁的粗布。 昏黄的灯光下,罐子里露出来的,是半罐子黑乎乎、粘稠得像淤泥一样的东西。表面结着一层暗绿色的、像霉菌似的诡异浮沫,灯光一照,那浮沫底下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暗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霸道、仿佛带着某种活物般躁动气息的药味,混合着刺骨的阴寒感,猛地扩散开来! 整个灶屋的温度,好像都随着这罐子东西的暴露,瞬间下降了好几度!连油灯的火苗都猛地一矮,疯狂地摇曳起来,光线明灭不定,把老耿和地上那罐诡异药泥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晃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这……这是啥?”我声音发颤,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离那罐子远点。那东西散发出的气息,让我浑身汗毛倒竖,比那天在诊所直面黑煞的阴寒还要让人心头发毛! “压箱底的玩意儿。”老耿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死死盯着罐子里那滩蠕动般的黑泥,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痛楚,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叫‘蚀骨金汤’。方子……是早年从一个快咽气的老苗巫手里换来的。用了几十味猛药,主药引子……”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吐出几个字,“是沾了铜斑煞气的……死人骨灰。” 死人骨灰?!还沾了铜斑煞气?!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像被雷劈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冻得我牙齿都开始咯咯打架!用死人骨灰熬的药?这……这还能叫药吗?这他妈是毒!是邪术! “你……你要给江屿……吃这个?!”我指着那罐子,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音和不敢置信的惊恐。 “吃?”老耿扯了下嘴角,那弧度比哭还难看,“这玩意儿沾嘴就得烂穿喉咙!”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瘫在凳子上的江屿,“是给他泡的。” 泡?! 我猛地看向江屿。他依旧闭着眼,无知无觉地瘫在那里,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把他……泡进这罐子死人骨灰熬的、散发着邪气的黑泥汤里? “不!不行!”我几乎是尖叫着扑过去,张开手臂挡在江屿身前,像只护崽的母鸡,浑身都在抖,“耿叔!这会要了他的命的!这根本不是药!是毒!是邪门歪道!我们不能……” “不要他的命?”老耿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两道近乎凶狠的厉光,死死钉在我脸上,“那铜斑煞气是什么?是跗骨之蛆!是阎王爷下的帖子!它现在只是蛰伏了!等它下一次反扑,就不是钉几根‘钉子’能压住的了!到时候,他这条胳膊先烂!再烂心脉!最后整个人从里到外烧成焦炭!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你想看着他那样死?!” 他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烧成焦炭……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我眼前瞬间闪过那天在诊所,江屿挡在我面前,整条右臂被黑煞抓上后迅速覆盖白霜、皮肉焦黑碳化的恐怖景象!那铜斑纹的“火”,真能把他烧成那样!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挡在江屿身前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我转过头,看着那张惨白、汗湿、写满疲惫和痛苦的脸。他闭着眼,眉头因为残留的剧痛还紧紧锁着,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他这条命,是为了救我和小石头,才被那鬼东西伤成这样的。他胸口那点吊命的“火”,在卫生院那晚,是为了护着我们,才被逼到回光返照,差点烧干了自己。现在,这铜斑的鬼火还在烧他,时时刻刻……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烧成焦炭? “这‘蚀骨金汤’……”老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嘶哑,“以毒攻毒!以煞制煞!它里面的阴寒煞气,能暂时冻住他体内那铜斑的‘火’!给他身体一个喘息、修复的机会!但这汤……霸道无比!”他指着罐子,“泡进去,就像把人丢进滚油锅!那煞气会顺着毛孔往他骨头缝里钻!冻僵他的血,蚀烂他的皮肉筋骨!那种痛……能把活人生生疼死!意志稍弱一点,熬不过半刻钟,心脉就自己崩了!” “而且,”老耿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悯,“这汤里的煞气,会引动他体内铜斑的疯狂反扑!两股力量在他身体里冲撞……是冻僵,还是烧穿?是煞气蚀骨,还是铜斑焚身?没人知道!全看他自己的命硬不硬!看老天爷收不收他!” “这就是‘赌’!”老耿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要么,熬过去,捡回半条命,压制住铜斑,慢慢养回来!要么……就烂在这汤里!骨头渣子都捞不上来!你敢不敢替他赌这一把?!” 敢不敢赌?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像被冻在了这灶屋的地上。油灯昏黄的光摇曳着,照着地上那罐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蚀骨金汤”,照着老耿那张写满沉重和决绝的脸,更照着江屿那张毫无生机、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苍白面容。 赌,是九死一生,是把他推进比地狱更可怕的油锅里煎熬,活活疼死的可能更大。 不赌,是看着他被那鬼铜斑一点一点、从里到外烧成焦炭,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无论选哪条路,尽头都是……死? 一股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像冰冷的巨石,轰然砸下!我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绝望的泪流满面。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泞。 灶屋里死寂一片。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我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 “赌……” 我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去。 江屿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他依旧瘫在凳子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不再涣散,反而凝聚起一种近乎实质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决绝光芒!那光芒锐利得能刺穿黑暗,也刺穿了我所有的软弱和犹豫! 他看着老耿,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从骨头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血沫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厉和孤注一掷: “我……赌!” 话音未落,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眼皮重重地合上,头也无力地歪向一边。只有那只一直藏在厚重旧工装袖子里的右手,袖口边缘,几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像一头濒死的凶兽,在昏迷前,依旧亮出了它最后的爪牙。 老耿看着江屿,那张刀刻斧凿的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翻涌起汹涌的波涛,有痛楚,有悲怆,还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要把灶屋里那令人窒息的苦涩药味和绝望都吸进肺里,然后重重地、斩钉截铁地喝道: “好!” “烧水!要滚开的!大锅!快!” 第114章 烟火燎原时 灶膛里的火,烧得邪乎。 不是平时烤串时那种温和跳跃的橘红,是青白交杂的、带着股狠劲的猛火!粗壮的木柴被塞得满满当当,火舌疯狂舔舐着黑黢黢的锅底,发出呼呼的咆哮。大铁锅里,浑浊的水剧烈翻滚着,咕嘟咕嘟冒起拳头大的气泡,白蒙蒙的滚烫水汽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往上顶,撞在低矮的灶房屋顶上,又沉甸甸地压下来,把整个灶屋蒸得像个密不透风的桑拿房。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水汽和……那股子阴魂不散的苦涩药味。 我蹲在灶膛口,机械地往里塞着柴火。汗珠子像断线的珠子,顺着额角、鬓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辣。后背的旧伤被这高温水汽一烘,又闷又痛,像压了块烧红的烙铁。可我顾不上擦汗,更顾不上疼,眼睛死死盯着锅里那翻江倒海的沸水,心也跟着那翻滚的水泡,七上八下,快要跳出嗓子眼。 老耿佝偻着背,站在锅台边。昏黄的油灯被水汽熏得光线模糊,把他那张刀刻斧凿的脸映得明明灭灭,像庙里斑驳的神像。他枯瘦的手里,端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粗陶罐子——装着“蚀骨金汤”的罐子。 罐口那层浸透了药汁的粗布已经揭开。里面那黑乎乎、粘稠如淤泥的药汤,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表面那层暗绿色的诡异浮沫似乎活了过来,微微蠕动着。一股更加霸道、更加刺骨的阴寒混着浓烈的陈腐药味,顽强地穿透滚烫的水汽,钻进鼻腔,冻得人头皮发麻。 老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翻滚的沸水,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洇湿了洗得发白的旧衣领。 时间,在这滚烫的水汽和刺骨的阴寒交织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 终于,老耿动了。 他枯瘦的手臂猛地抬起,将那个粗陶罐子高高举起,对着锅里翻腾的沸水中心,毫不犹豫地倾泻而下! 哗——! 粘稠如墨汁、散发着浓烈腥苦和刺骨寒意的“蚀骨金汤”,如同一条狰狞的黑色毒蟒,猛地扎入了滚烫的沸水之中! “滋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按进深潭寒冰的剧烈声响,瞬间在小小的灶屋里炸开!滚烫的水汽和那诡异的黑色药汤剧烈碰撞、交融!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高温与阴寒煞气的白灰色浓烟,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猛地从锅中心腾起,瞬间充满了整个灶屋! 那浓烟刺鼻到了极点!像是无数腐烂的草药混合着烧焦的骨殖,又像是某种活物被活活蒸腾出的腥气!我只吸了一口,就觉得肺管子像被无数根冰针狠狠扎穿,又冷又痛,呛得我眼前发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烟雾弥漫,视线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见老耿的身影在浓烟中晃动,他飞快地用一根长长的、裹着厚布的木棍,在锅里死命地搅动!那粘稠的黑色药汤在滚水里艰难地化开,颜色由浓黑变成一种更加诡异的、如同稀释了的脓血般的暗红色。锅里翻腾的水泡不再是透明的,而是带着一种污浊的暗红,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更加令人作呕的气息。 整个灶屋的温度变得极其诡异。靠近灶膛的地方滚烫灼人,而靠近那口大锅的地方,却弥漫着一股渗入骨髓的阴寒!冰火两重天! “把他架过来!”老耿嘶哑的吼声穿透浓烟,像砂轮在刮铁。 我猛地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冲向灶屋角落那张小木凳。江屿还瘫在那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气,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汗湿的头发黏在惨白的额头上,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微微张着,呼出的气息微弱得像游丝。 “江屿!江屿!”我带着哭腔喊他,手碰到他冰冷的胳膊,冻得我一哆嗦。他毫无反应。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沉重的身体从凳子上架起来。他的身体软绵绵的,像一袋沉重的湿面粉,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我肩上。汗水、泪水混合着烟灰糊了我一脸,我踉跄着,几乎是拖着他,一步步挪向那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大锅。 锅里的水已经不再剧烈翻滚,变成了一种粘稠的、缓慢涌动的暗红色“汤”。那汤面上漂浮着一层油亮的、暗绿色的浮沫,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实质的烟雾,不断从汤面上升腾而起,将锅口附近的空间都冻结得模糊扭曲。浓烈的腥苦和阴寒扑面而来,冻得我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耿站在锅边,浑浊的眼睛在浓烟里亮得吓人,像两盏鬼火。他死死盯着被架过来的江屿,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命令:“脱!把他上衣扒了!扔进去!” 扔进去? 看着那口翻滚着暗红粘液、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汤”,再看看江屿毫无知觉的惨白面容,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这哪里是汤?这是化尸水!是油锅! “耿叔!这……”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架着江屿的手都在打颤。 “快!”老耿厉声喝道,像鞭子抽在我身上,“再磨蹭,他连这点机会都没了!” 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凶光,想起江屿昏迷前那声决绝的“赌”,我心一横,眼泪疯狂地涌出。手哆嗦着,去解江屿身上那件被冷汗浸透、紧紧黏在身上的旧工装褂子。扣子冻住了,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我用力去扯!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灶屋里格外刺耳。江屿苍白瘦削、却依旧覆盖着紧实肌肉的上半身暴露在浓烟和寒气中。胸口那片曾经爆发出金红光芒、如同活火山口的铜斑纹,此刻黯淡地蛰伏着,像一道丑陋的伤疤。但更刺目的是他右边肩膀、手臂,皮肤下隐隐透出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青色脉络,那是被寒气侵蚀的痕迹。 老耿不再看我,枯瘦有力的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江屿赤裸的手臂!那手臂冰冷得像块石头! “起!”老耿低吼一声,全身的力气爆发出来! 我下意识地用尽吃奶的力气配合着往上抬! 江屿沉重的、毫无知觉的身体,被我们两人合力抬起,像一截沉重的木头,悬在了那口翻滚着暗红粘液、散发着死亡寒气的“蚀骨金汤”之上! 浓烟翻滚,寒气刺骨。锅里的暗红色粘液如同活物般缓慢涌动着,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恶意。 老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屿苍白如纸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入汤!” 话音未落,他枯瘦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沉! 噗通!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脏骤停的落水声! 江屿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毫无挣扎地、直直地沉入了那口翻滚的、暗红色的“蚀骨金汤”之中! 粘稠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暗红液体瞬间将他吞没!只留下几缕黑色的发丝在污浊的汤面上漂浮了一下,便迅速沉了下去。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如同被强行扼住喉咙的濒死野兽,猛地从汤面之下撕裂而出!穿透了浓烟,穿透了灶屋低矮的屋顶,狠狠扎进我的耳膜,也扎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神经! 是江屿!他还活着!他在承受着那无法想象的剧痛! 那惨嚎声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紧接着,整个暗红色的汤面,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巨石,猛地剧烈沸腾、翻滚、炸开! 咕嘟!咕嘟!咕嘟——! 巨大的、粘稠的暗红色气泡疯狂地涌起、炸裂!汤面如同烧开的滚油,剧烈地翻腾着!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气息从锅底爆发出来!极致的阴寒煞气和另一种灼热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狂暴力量,在粘稠的汤液中疯狂地冲撞、撕扯! 整个大铁锅都在剧烈地震颤!锅里的暗红色粘液如同拥有了生命,疯狂地扭曲、咆哮!时而卷起冰寒刺骨的漩涡,时而炸开灼热滚烫的浪花!锅壁上迅速凝结起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寒气的白霜,又被锅底灶膛里猛烈的火焰烤化,滋滋作响,腾起大股白烟! 浓烟、水汽、冰霜、火焰……整个灶屋彻底变成了混乱的炼狱! 老耿死死攥着那根裹着厚布的长木棍,手臂青筋暴起,用尽全力搅动着锅里那如同活物般疯狂翻腾的暗红粘液!他浑浊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汤面之下,口中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嘶吼,像是在与那锅里的恐怖力量进行着殊死的角力! 我瘫软在锅台边冰冷潮湿的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江屿那声短促却撕心裂肺的惨嚎,如同魔音灌脑,一遍遍在我脑子里回响!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烟灰,糊得我视线一片模糊。巨大的恐惧和心疼,像两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 他正在里面!在那比油锅地狱更可怕的汤里!承受着蚀骨冻髓的剧痛!被两股毁灭性的力量疯狂撕扯! 时间,在炼狱般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灶膛里的火还在疯狂地烧,锅里的暗红粘液还在疯狂地翻腾、咆哮。老耿搅动木棍的手臂已经开始剧烈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滚烫的锅台上,嗤啦一声化作白烟。他佝偻的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似乎随时都会崩断。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压垮时—— 锅里那疯狂翻腾的暗红色粘液,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滞!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翻涌的气泡瞬间平息,扭曲的漩涡骤然消失。只剩下粘稠的汤液,如同死水般,极其缓慢地、粘滞地……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更加纯粹、更加霸道的暗金色光芒,如同沉睡了千年的火山骤然苏醒,猛地从粘稠的汤液深处爆发出来!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仿佛能镇压一切邪秽的古老力量!暗金的光晕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开来,充满了整个大铁锅!锅壁上凝结的白霜,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发出细微的“嗤嗤”声,迅速消融、汽化!空气中那股刺骨的阴寒煞气,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的毒蛇,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疯狂地退缩、溃散! 整个灶屋的温度,瞬间回升! 弥漫的浓烟和水汽,仿佛也被这股暗金的光芒涤荡、驱散,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老耿手中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佝偻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土墙上。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锅里那如同熔金般流淌的暗金光芒,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最终只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成……成了……压……压住了……” 成了?! 我像被雷劈中,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扑到锅边! 只见那粘稠的暗红色汤液,此刻如同退潮般,颜色迅速变淡、变清!那层诡异的暗绿色浮沫消失得无影无踪!锅里翻滚的,是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草药味的清水! 而在清澈的水底—— 江屿静静地沉在那里。 他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而是透出一点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玉色。赤裸的上身,皮肤上那些狰狞暴起的暗青色脉络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胸口那片铜斑纹,依旧烙印在那里,但纹路却变得异常清晰、稳定,如同最精密的暗金浮雕,散发着内敛而厚重的微光。那光芒温润而平和,不再有丝毫狂暴和灼热的气息。 他沉在水底,如同沉睡的雕像。呼吸……极其微弱,却平稳而绵长。 “江屿!江屿!”我趴在滚烫的锅台边,对着锅里的水,带着哭腔拼命喊他的名字。 水波微微荡漾,映着我泪流满面的倒影。水底的人,毫无反应。 老耿撑着墙,喘着粗气走过来,声音嘶哑得厉害:“别嚎了……死不了……让他……睡……”他枯瘦的手伸进锅里,试了试水温,那刺骨的寒气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温热的暖意。“把他……捞出来……小心点……” 我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和老耿一起,手忙脚乱地,小心翼翼地将江屿从温热的清水里捞了出来。他的身体依旧冰冷,却不再是那种冻僵的死气,而像一块温凉的玉石。我们用干净的旧床单把他裹住,抬回了他那间简陋的小屋。 把他安顿在铺着干净被褥的床上,盖好被子。他依旧沉睡,呼吸平稳,眉头不再紧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胸口那片铜斑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呼吸般,极其微弱地、稳定地搏动着暗金色的光晕。 老耿瘫坐在床边的破椅子上,像一截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他摸出旱烟袋,手抖得厉害,半天才点着火,深深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刀刻斧凿的脸,疲惫到了极点,浑浊的眼底却翻涌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光芒。 “这条命……算是从阎王爷手里……硬抢回来了……”他嘶哑地开口,烟雾随着话语吞吐,“那铜斑……暂时被汤里的煞气……冻住了‘火’性……成了死物……”他指了指江屿胸口那稳定搏动的暗金纹路,“但根子还在……想彻底拔掉……难……”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在怀里摸索着,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我。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某种不知名的暗褐色树皮缝成的三角符包。针脚歪歪扭扭,看着粗糙简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泥土和草药的奇异味道,闻着让人心神莫名地安定。 “贴身戴着……”老耿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能安魂……稳神……他刚熬过这一遭……魂不稳……神易惊……这东西……能护着点……”他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我一眼,“也护着你……” 我接过那个小小的符包,树皮的触感粗糙而温润。我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看着床上沉睡的江屿,看着他胸口那稳定搏动的暗金纹路,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坚强。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把脸埋进他盖着的被子里,失声痛哭。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眼泪,而是劫后余生的宣泄。 哭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 没人注意到,窗外浓重的夜色里,巷子对面那家小旅馆二楼,那扇紧闭的、脏兮兮的窗户后面。 厚重的窗帘缝隙,不知何时又被无声地拉开了一道窄缝。 一双阴鸷到了极点的眼睛,如同暗夜里窥伺猎物的毒蛇,透过缝隙,死死地钉在这间亮着昏黄灯光的小屋窗户上。那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薄薄的窗纸,精准地落在了床上沉睡的江屿身上,落在了他胸口那片稳定搏动着暗金微光的铜斑纹上。 那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贪婪和杀意,而是混合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更加深沉恐怖的怨毒! 窗帘缝隙悄然合拢,像毒蛇缩回了黑暗的巢穴。 窗外,只有寒风呜咽,吹过寂静的巷弄。 *** 日子,像被惊涛骇浪狠狠拍打过的破船,终于又晃晃悠悠地驶回了看似平静的水面。 江屿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这三天,我寸步不离。喂他喝老耿熬的苦得能让人把胆汁吐出来的草药汁,用温水给他擦身,看着他胸口那片铜斑纹如同呼吸般稳定地搏动着暗金微光,感受着他冰冷的体温一点点回暖。 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我趴在他床边,迷迷糊糊地打着盹。突然,一只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手,轻轻覆在了我冻得通红、还缠着纱布的手背上。 我猛地惊醒,抬头。 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江屿醒了。 他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像是被寒潭水洗过,清亮、锐利,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疲惫、隐忍和暴戾,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磐石般的沉稳。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给那紧抿的唇线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晕。 “晚晚。”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重量。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沉静的深潭,看着他覆在我手背上那只温热有力的手,看着他胸口那片稳定搏动的暗金纹路……三天来积压的所有担忧、恐惧、疲惫,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薄雾,烟消云散。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暖流,汹涌地冲上眼眶。 “你……你醒了?”我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想笑,又想哭。 他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那只覆在我手背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指尖的温度,透过纱布,清晰地传递过来,熨帖着我冰冷的心。 他没说“我没事”,也没说“别哭”。可这沉默的握紧,比千言万语都更有力量。 *** 半个月后。 城西,最热闹的“百味”小吃街尽头。 一栋两层的老式门脸房,被彻底翻新。深棕色的原木招牌,打磨得光滑温润,上面只刻着两个遒劲有力、带着烟火气息的大字——晚屿。招牌右下角,一个简简单单的炭火图案,像跳动的火苗。 玻璃门擦得锃亮,能清晰地映出街上熙攘的人流。里面灯火通明,暖黄的灯光下,是崭新的原木桌椅,厚实的长条烤炉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炉膛里炭火红亮,散发着稳定的热力。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肉香、孜然辣椒的辛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果木炭的焦甜气息。 正是饭点,店里座无虚席。穿着统一藏青色围裙的服务生端着巨大的木质托盘,上面堆着油亮喷香的肉串、滋滋作响的烤鱼、金黄焦脆的烤馒头片,穿梭在弥漫的烟火气中。点单声、碰杯声、食客们满足的谈笑声,汇成一片热闹的洪流。 “老板娘!再来十串羊肉!多放辣子!” “好嘞!马上!” 我系着围裙,站在收银台后,笑着应声,手指在崭新的收银机上飞快地点着。脸上带着忙碌的红晕,眼底却亮着光。这光,不再是以前在巷口摆摊时被生活压榨出的疲惫,而是一种踏实的、带着温度的光。 “晚晚姐!张大哥那桌要加啤酒!”小石头像阵小旋风似的冲过来,他腿上的纱布已经拆了,走路还有些微跛,但小脸笑得像朵太阳花,身上也穿着合身的小号围裙。 “知道啦!冰柜里自己拿!”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目光越过热闹的大堂,落在靠近后厨门边那个安静的角落。 江屿坐在那里。 他没穿围裙,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羊绒衫,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如松。大病初愈的苍白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如同玉石般温润的光泽。那条曾经焦黑碳化、几乎废掉的右臂,此刻随意地搭在桌面上。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臂。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紧实匀称,覆盖着充满爆发力的肌肉。曾经那些狰狞的伤疤、搏动的暗金纹路,全都消失不见,光滑得如同从未受过伤。只有当他微微用力握拳时,手背上才会浮现出几道清晰有力的青筋,彰显着内蕴的强大力量。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垂着眼睑,安静地看着。侧脸的线条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而沉静。偶尔有服务生端着滚烫的烤盘经过,他会极其自然地伸出那只曾经几乎废掉的右手,稳稳地帮对方托一下沉重的盘底,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 隔着鼎沸的人声和弥漫的烟火气,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我。 深潭般的眼底,不再是冰冷的寒霜,也不再是疲惫的隐忍。那里面沉淀着一种厚重的、如同大地般的沉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像炭火余烬深处,那点固执亮着的微光。 他看着我,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嘴角的弧度,几乎看不见,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湖里漾开一圈温暖的涟漪。 我看着他沉稳如山的身影,看着他那只恢复如初、充满力量的右手,看着这间灯火通明、食客盈门的“晚屿”…… 炭火在炉膛里噼啪作响,肉串在铁网上滋滋冒油,香气四溢。这人间烟火,从未如此滚烫,如此踏实。 第114章 金焰焚煞 灶屋里那股子混合着阴寒煞气和草药腐烂的怪味,像是渗进了墙缝里,连着几天都散不干净。我端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推开江屿那间小屋的门,脚步放得轻,怕惊着他。 他靠在床头,背后垫着老耿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旧棉袄。窗户开了条缝,冬日上午稀薄的阳光漏进来几缕,落在他脸上。那张脸,褪去了昏迷时的死白,也少了昏睡初醒时的虚弱透亮,显出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山岩被打磨后的质感。麦色的皮肤下透着健康的红晕,眉骨依旧高挺,鼻梁笔直,下颌线的轮廓比以往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内敛的强悍。 最扎眼的是他那只手。 右手。曾经被黑煞的鬼爪子冻僵、碳化,后来又被铜斑纹折磨得皮肉下金纹乱窜、痉挛颤抖的右手。此刻,那只手正稳稳地端着一个粗瓷大碗。碗里是滚烫的、翻着米油的小米粥。他左手捏着筷子,动作不疾不徐,夹起一块我腌的脆萝卜条,送进嘴里,嚼得咯嘣脆响。那只端着碗的右手,手背筋骨分明,麦色的皮肤光滑紧实,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凸起,充满了一种沉静而磅礴的力量感。阳光落在他小臂上,肌肉线条流畅地起伏,哪里还有半分旧伤的影子?连一丝疤痕都寻不见了。 我站在门口,看得有些怔。那碗滚烫的粥在他手里,稳得像生了根。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沉甸甸地砸在心坎上。 “杵门口当门神?”他眼皮都没抬,声音低沉平缓,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像块温热的石头,砸碎了屋里的安静。 我回过神,脸有点热,赶紧端着粥碗走过去:“怕你烫着……新熬的,多加了点糖。” 我把手里的碗放在床头小柜上。 他这才抬眼。那双深潭似的眼睛,望过来。里面的寒冰像是被这冬日的暖阳彻底晒化了,不再有拒人千里的冰冷,也没有了强忍痛楚的暴戾。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深潭水般的沉静和……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暖意,像深水潭底偶然泛起的一个小气泡。 “死不了。”他简短地说,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一瞬,又落回自己碗里,继续喝粥。那姿态,沉稳得如同山岳。 心口那点悬了好些天的石头,终于轰然落地,砸得我眼眶发酸。我别开脸,假装去看窗户外头光秃秃的枣树枝桠,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 “耿叔说……那‘汤’的寒气,把你体内铜斑的‘火性’彻底冻住了,成了死物……但根子还在。”我小声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嗯。”他应了一声,放下空碗,拿起旁边一块粗布擦了擦嘴。动作沉稳有力。“死物,也是物。能用。” 能用?我愕然地看着他。 他没解释,只是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露出穿着旧棉裤的长腿。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曾经废掉的右脚。 脚踝转动,脚趾屈伸……每一个动作都流畅、稳定,充满了内蕴的力量感。仿佛那曾经被寒气蚀骨、几乎坏死的筋骨,从未存在过。 “下午,”他放下脚,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沉静而专注,“跟我去趟县城。” “去县城?干啥?”我一愣。 “看铺子。”他言简意赅,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充满了狭小的屋子,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百味街尽头,有家两层的老门脸,位置还行。” 看铺子?百味街?两层老门脸? 我脑子有点懵。百味街是县城最热闹的小吃街!那里的铺面,租金贵的能吓死人!我们哪来的钱……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径直走到墙角那口旧木箱前,打开。里面没几件像样的衣服,他翻了几下,拿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东西。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把通体乌黑、刃口雪亮的——柴刀。是老耿那把! 他掂了掂柴刀,手指拂过冰冷的刃口,眼神沉静如水,却隐隐透出一股即将出鞘的锋锐。 “有些账,”他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该清了。” *** 黄昏。 寒风卷着尘土,在废弃多年的城西老砖窑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鬼哭。坍塌的窑洞像张开的巨口,黑洞洞的。残破的砖坯散落一地,蒙着厚厚的灰土。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土腥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阴寒气息。 我裹紧了旧棉袄,缩在江屿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打架。一半是冻的,一半是怕的。这地方,邪性!下午江屿带着我在县城转了一圈,最后目标明确地停在了百味街那家贴着“旺铺转让”的两层老门脸前。他只进去看了两眼,跟房东说了几句话,出来时,那房东的脸笑得像朵菊花。然后,他就带着我,还有那把柴刀,直奔这荒郊野岭的鬼地方来了。 他说,黑煞就在这儿。那鬼东西,像跗骨之蛆,一直没走远。它想要的东西……还在小石头身上! 想到小石头那条腿,想到那晚差点蔓延开的黑色冰壳,一股寒气就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出来。”江屿的声音在死寂的砖窑里响起,不高,却像块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砖地上,身形挺拔如枪,那把乌黑的柴刀随意地拎在身侧,刀尖斜指地面。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窑洞深处更浓的黑暗,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江屿没再开口。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左手。 不是握刀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的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对着窑洞深处那片最浓的黑暗。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收拢了五指。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山岳般的沉重感。 随着他五指的收拢—— 嗡——! 一声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能震动灵魂的嗡鸣,猛地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他胸口那片沉寂的、如同死物般的暗金铜斑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不是以前那种狂暴的、失控的爆燃,而是一种内敛到极致、厚重如熔金的璀璨!那光芒如同有生命般,顺着他赤裸的手腕(他脱掉了棉袄外套,只穿着单衣)疯狂奔涌而上! 刹那间! 他整条左臂,从肩头到指尖,皮肤下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无数道繁复、玄奥、如同古老符咒般的暗金色纹路!那纹路不再是痛苦搏动的活蛇,而是凝固的、流淌的熔金!散发着一种镇压一切邪秽的煌煌威压! 金芒暴涨!将他身周几米内的昏暗都彻底驱散!地上的碎砖、尘土,在这金芒照耀下,都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辉! “吼——!!!” 一声饱含着无尽痛苦、怨毒和惊怒的嘶吼,如同受伤的远古凶兽,猛地从窑洞最深处的黑暗中炸裂出来!那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波动,而是充满了扭曲的、近乎疯狂的暴戾! 紧接着,一股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骨阴寒和浓烈腥臭的黑烟,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猛地从黑暗深处汹涌而出!黑烟翻腾扭曲,瞬间凝聚成一个高大、惨白、撑着黑伞的鬼魅身影! 黑煞! 它第一次彻底暴露在光线下!那张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般窟窿的脸,在金芒的照耀下,粘稠的黑油物质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扭曲!黑洞洞的窟窿死死盯着江屿那只流淌着熔金光芒的左臂,里面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焚天煮海的怨毒! “你……竟然……炼化了它?!” 一个极其嘶哑、扭曲、如同无数金属摩擦的声音,从黑伞下传来,带着滔天的恨意,“那是我的!我的本源之力!” “你的?”江屿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那只流淌着熔金符文的左手,五指猛地握紧成拳! 轰——! 他身周的空气仿佛被无形巨力挤压,发出一声沉闷的爆鸣!左臂上流淌的暗金符文瞬间光芒大盛,如同活过来的岩浆,疯狂地向拳心汇聚!一个拳头大小、纯粹由凝练到极致的暗金光芒构成的能量球,在他拳峰之上瞬间成型!那光球内部,仿佛有无数微小的金色符文在生灭流转,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 没有废话,没有试探。 江屿动了! 他左脚猛地蹬地! 脚下的碎砖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轰然炸开一个浅坑!碎石尘土四溅!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闪电!速度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只留下一道燃烧着暗金光芒的残影,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扑黑煞! 黑煞黑洞洞的窟窿里爆射出惊怒交加的光芒!它猛地抬起那只萦绕着浓郁黑色寒气的苍白鬼爪,五指箕张,对着疾冲而来的金色身影狠狠一抓! “冻结!” 刺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猛地按进万年玄冰!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都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尖鸣凭空炸响!五道凝练如实质的惨白寒气,如同五根巨大的冰锥,带着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瞬间撕裂空气,狠狠刺向那道金色闪电! 江屿不闪不避! 他那只凝聚着暗金光球的左拳,毫无花哨地、带着一种粉碎一切的决绝,悍然轰出!迎向那五道撕裂空间的惨白冰锥! 拳峰上的暗金光球,在接触到惨白冰锥的瞬间—— 爆了! 不是狂暴的爆炸,而是一种内敛到极致、却更加恐怖的湮灭! 嗡——!!! 一声低沉到超越人耳极限的恐怖震鸣席卷四方!以拳锥相交点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混合着暗金与惨白色的能量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所过之处,地面如同被无形的犁铧狠狠刮过!坚硬的碎砖瞬间化为齑粉!尘土被狂暴的能量卷起,形成一道毁灭的尘环! 那五道凝练如实质的惨白冰锥,在这湮灭一切的暗金光芒面前,如同脆弱的玻璃,连一瞬都没能坚持住,瞬间寸寸碎裂、崩解、汽化!连一丝冰渣都没留下! 暗金的拳芒去势不减,如同咆哮的金色怒龙,瞬间吞噬了黑煞那只抓出的鬼爪! “嗤——!!!” 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朽木!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嘶鸣从黑伞下炸开!黑煞那只萦绕着黑色寒气的苍白鬼爪,在接触到暗金拳芒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雪,迅速变黑、焦糊、碳化!浓烈的黑烟带着刺鼻的腥臭疯狂涌出! 黑煞高大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踉跄和颤抖!它猛地收回那只迅速碳化的鬼爪,黑洞洞的窟窿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暴怒!它身上的粘稠黑油疯狂翻滚,试图修复那碳化的手臂,但那暗金的光芒仿佛带着某种净化的力量,碳化的部分如同瘟疫般迅速向上蔓延! “不可能!你窃取了我的力量!该死!!”黑煞发出更加疯狂的嘶吼,它猛地将黑伞向前一指!伞尖瞬间凝聚起一个疯狂旋转的、散发着无尽吸力和冰寒的黑色漩涡!那漩涡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要将一切都吞噬冻结! 江屿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铁。 他没有丝毫停顿。一拳轰碎鬼爪的同时,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拎着乌黑柴刀的右手,动了! 不是劈砍。 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迅捷到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猛地一甩腕! 呜——! 一道乌光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瞬间脱手而出!目标,不是黑煞的身体,而是它手中那把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黑伞! 速度太快!快到黑煞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道凝聚着老耿毕生杀伐意志、被江屿恐怖力量加持的乌光,如同烧红的钉子,精准无比地、毫无阻碍地,狠狠钉入了黑伞伞面正中心!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 那把散发着无尽阴寒气息的黑伞,伞面中心,以柴刀刀尖钉入点为中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刺目的暗金色光芒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啊——!!!” 黑煞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如同灵魂被撕裂的恐怖尖啸!它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身上流淌的粘稠黑油瞬间紊乱、溃散!那把布满裂痕、不断喷涌暗金光焰的黑伞脱手飞出! 就是现在! 江屿眼中寒芒爆射!他那只刚刚轰出毁灭一拳的左臂,再次抬起!五指张开,对着倒飞出去、黑烟溃散的黑煞,凌空狠狠一握! “镇!” 低沉如同古钟震鸣的声音,带着言出法随般的恐怖力量! 嗡——!!! 他胸口那片暗金铜斑纹光芒再次暴涨!无数道凝练如实质的暗金符文如同锁链般激射而出!瞬间穿透溃散的黑烟,精准无比地缠绕、烙印在正在疯狂挣扎、试图重新凝聚的黑煞核心之上! 那粘稠流动的黑油物质,被暗金符文锁链缠绕、烙印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发出了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嘶鸣!它疯狂地扭曲、挣扎,试图挣脱那带着净化与镇压力量的符文锁链! 暗金的符文锁链光芒大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那污秽的核心!嗤嗤的腐蚀声伴随着浓烈的黑烟和腥臭不断升腾! “不——!!!”黑煞那扭曲的灵魂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充满怨毒的尖啸。 下一秒。 暗金符文锁链猛地向内收缩! 如同熔炉合拢!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闷响。 那团疯狂挣扎的、散发着无尽阴寒和怨毒的核心黑油物质,连同那些烙印其上的暗金符文锁链,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熔炉,瞬间向内坍缩、湮灭! 没有爆炸,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只有一团极其刺眼的暗金色光芒猛地一闪! 随即,光芒消散。 原地,只剩下几缕迅速飘散、再无任何邪异气息的淡淡青烟。 那把布满裂痕的黑伞,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碎砖地上,伞骨断裂,伞面焦黑,再无半点灵异。 寒风卷过,吹散了最后一点青烟。 死寂。 只有碎砖地上那个被能量冲击波犁出的浅坑,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湮灭。 江屿缓缓放下手臂。左臂上流淌的熔金符文迅速隐没,皮肤恢复如常,只留下一片温润的麦色。他胸口那暗金铜斑纹的光芒也内敛沉寂下去,如同最普通的纹身。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断裂焦黑的黑伞,随手丢进旁边一个坍塌的砖窑口,像丢一件无用的垃圾。 然后,他转过身。 深潭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焚灭一切的冰冷锋芒,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静,如同暴风雨后深邃平静的海面。 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在黄昏最后的微光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 “走,”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像山涧沉稳的溪流,“回家。” *** 冬至。一年里夜最长、最冷的一天。 “百味”小吃街却像是提前迎来了盛夏的狂欢。街尽头那栋翻修一新的两层小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深棕色的原木招牌,厚重温润,在暖黄的射灯照耀下,两个遒劲有力、带着烟火气息的大字——“晚屿”,像是要从招牌上跳出来。招牌右下角,一个跳跃的炭火图案,烧得正旺。 玻璃门被擦得一尘不染,映出街上熙熙攘攘、呵着白气的人流。门楣上,缠绕着红绸,喜庆洋洋。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霸道肉香、孜然辣椒辛香、还有淡淡果木炭焦甜气息的热浪,裹挟着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瞬间就驱散了门外的刺骨寒意。 店里暖得让人想脱外套。暖黄的灯光下,是崭新的原木色长条桌椅,厚实,光洁。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了大半个店堂的、用耐火砖砌成的巨型明档烤炉!炉膛里,上好的果木炭烧得红亮透底,稳定的热力烘烤着空气。几个穿着干净藏青色围裙、戴着白帽子的师傅站在炉后,动作麻利地翻动着铁网上滋滋作响的肉串、羊排、鸡翅。油滴落炭火,腾起诱人的白烟,爆发出更浓烈的异香! “老板娘!再加二十串羊肉!十串板筋!要肥瘦相间的!” “好嘞!王老板您稍等!马上就好!” 我系着同款的藏青色围裙,站在收银台后,笑着扬声应和,手指在崭新的收银机上点得飞快。脸上带着忙碌的红晕,眼底的笑意却像炉膛里的炭火,暖融融的亮着。 “晚晚姐!三号桌的烤鱼好了!大份加辣!”小石头像只欢快的小鹿,穿着合身的小号围裙,端着个巨大的木质托盘冲过来,托盘上一条烤得外皮焦脆、滋滋冒油的大草鱼,香气四溢。他腿上的伤早就好利索了,跑起来一阵风。 “小心烫!走慢点!”我笑着叮嘱,顺手把他跑歪的帽子扶正。 目光越过热气腾腾、座无虚席的大堂,落在靠近后厨门边那个安静的角落。 一张原木小方桌,两把椅子。 江屿坐在那里。 他没穿围裙,只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深灰色高领羊绒衫,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如崖壁青松。大病初愈的苍白早已被健康的麦色取代,眉宇间沉淀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稳。那条曾经焦黑碳化、几乎废掉的右臂,此刻随意地搭在桌面上。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臂。麦色的皮肤光滑紧实,肌肉匀称充满爆发力。当服务生端着沉重的、盛满滚烫烤串的巨大铁盘经过时,他会极其自然地伸出那只曾经废掉的手,稳稳地托一下盘底,动作流畅随意,充满了内敛的力量感。 桌上放着一份翻开的文件,但他没看。手里把玩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朴素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金戒指。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指间那点温润的金色上,也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 店门又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和更喧闹的人声。 他似乎被惊动,抬起头。 隔着鼎沸的人声、弥漫的烟火气、穿梭的服务生……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导航,瞬间穿透所有的喧嚣与光影,稳稳地落在了收银台后的我身上。 深潭般的眼底,不再是冰冷的寒霜,也不再是深藏的疲惫。那里面沉淀着一种厚重如大地的安稳,以及一种……不再掩饰的、如同暖阳破开云层的暖意。像炉膛深处,那最稳定、最持久、也最温暖的核心炭火。 他看着我,嘴角缓缓地、清晰地向上扬起。 那是一个真切的、带着温度的笑容。 然后,他抬起手,对着我,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勾了勾手指。 心,像是被那勾动的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瞬间跳得飞快。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我朝旁边正帮忙招呼客人的张屠夫张大哥打了个招呼:“张哥!帮我盯会儿!” 在张大哥促狭的笑声里,我解下围裙,深吸了一口店里那浓郁、滚烫、踏实的烟火气,抬脚,穿过热闹喧嚣的大堂,走向那个角落,走向他。 刚走到桌边,还没来得及说话。 那只把玩着金戒指的手,便伸了过来。不是递给我。 而是直接、精准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抓住了我的左手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薄茧,指节有力。 我微微一怔,心跳漏了一拍。 下一刻,那枚小小的、温润的金戒指,被他灵巧的指尖捻起,稳稳地、郑重地……套进了我左手的无名指上。 冰凉的金属环,瞬间被他的体温和我的体温共同焐热。 尺寸,分毫不差。 他抬起眼,深潭般的眸子锁住我。那里面,是沉静的大海,也是燃烧的炭火。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温暖的涟漪,“这家店,叫‘晚屿’。是你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无名指上那点温润的金光上,声音更沉,更重: “我,也是你的。” 炉膛里,炭火爆开一个明亮的火星。 肉串在铁网上滋滋作响,油脂滴落,腾起带着焦香的烟火。 窗外的冬至寒夜,冰冷漫长。 窗内的人间烟火,滚烫永恒。 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金色,像一枚烙印,将此刻的滚烫与永恒,牢牢地锁在了指间,也锁进了往后余生的每一寸光阴里。 第116章 归墟与炭火 冬至的夜,风刮在脸上跟砂纸蹭似的。“晚屿”店里头却是另一番天地,暖烘烘的,人挤人,喧闹得像个提前开了场的庙会。玻璃门一开,那股子霸道肉香混着炭火气的热浪扑出来,能把人顶得退半步。 “老板娘!再来二十串羊肉,多放辣子!” “好嘞张哥!马上安排!” 我笑着应声,手指在收银机上点得飞快,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金戒指,被顶灯一照,映着点温润踏实的光。 小石头端着个快有他半人高的大木头托盘,上面小山似的堆着油亮喷香的肉串,像只灵活的小松鼠,在桌子间穿行。“王婶!您的串!趁热!”小家伙声音脆亮,腿脚利索,哪还看得出几个月前裹着厚纱布的样儿。 眼风往角落那张原木小桌一扫。江屿坐在那儿,深灰羊绒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底下麦色紧实的小臂,筋络微微隆起,蕴着股沉静的力量。他手里捏着个平板,屏幕幽幽亮着,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眉心微蹙,像是在看什么棘手的东西。目光偶尔抬起,穿过喧闹的大堂落在我身上,那点蹙起的眉头便舒展开,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比炉膛里烧得正旺的炭火还暖人。 就在这时—— 叮铃铃! 我口袋里的手机跟催命符似的,猛地炸响!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孙会计”三个字,是江屿父亲那边公司的人。心里咯噔一下,这大晚上的…… 刚接通,孙会计带着哭腔、劈了叉的声音就冲了出来:“林…林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江…江董的公司……完了!全完了!” 我心头猛地一沉,像块石头砸进冰窟窿里。“孙会计?您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账……账全空了!几个高管卷了钱跑国外了!银行那边刚通知,所有账户全被冻结!欠供应商的货款、工地民工的工钱……全爆出来了!现在公司楼下围满了讨债的!还有…还有好些人堵到‘晚屿’这边来了!说…说江董的儿子在这儿,父债子偿!林小姐!您快让江总想想办法!不然…不然要出人命了!”孙会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背景音里一片混乱的哭喊和叫骂。 电话啪地挂了,只剩下一串忙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像催命的符咒。 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我猛地抬头看向江屿,他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已经放下了平板,深潭般的眼睛正沉沉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一种了然和冰冷的锐利。 几乎是同时—— 哐当!哗啦——! “晚屿”临街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毫无征兆地,被一块飞来的砖头狠狠砸中!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炸开!刺耳的碎裂声和食客惊恐的尖叫混杂在一起! “江振远的儿子滚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黑心老板!吸我们的血!把他揪出来!” 愤怒的吼声如同潮水般从破碎的窗外涌了进来!黑压压的人群举着牌子、挥舞着拳头,挤在店外,情绪激动,几个冲动的已经开始推搡门口阻拦的服务生!风雪裹着寒意和戾气,从破碎的窗口疯狂灌入! 店里瞬间乱成一锅粥!食客们惊恐地站起来,想躲又无处可躲。小石头吓得小脸煞白,端着托盘僵在原地。暖融融的烟火气被刺骨的寒意和恐慌瞬间冲散! 我手脚冰凉,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脏!看着窗外那些愤怒扭曲的脸,听着那些充满绝望和恨意的呐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城中村被掀摊子、被逼着跳臭水沟的寒冬……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异常沉稳的大手,轻轻覆在了我冰凉微抖的手背上。 是江屿。 他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我身边。高大的身影像一堵沉默的山,瞬间挡住了窗外灌进来的寒风和那些充满恶意的视线。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深潭般的眼底没有慌乱,只有一片令人心安的沉静,和一丝安抚的暖意。 “别怕。”他声音不高,却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我狂跳的心。“关门。护好客人。”他简短地对旁边吓懵了的领班吩咐。 然后,他转过身,径直朝着那扇破碎的落地窗走去。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踏在实处。 “江屿!”我失声喊道,心提到了嗓子眼。外面那些人已经疯了! 他脚步没停,甚至没回头。只是抬起右手,对着身后慌乱的人群,极其轻微地向下压了压。一个简单的手势,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混乱的场面奇迹般地安静了一瞬。 他走到破碎的窗前,巨大的裂纹如同狰狞的伤口。寒风卷着雪粒子,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站在那片狼藉前,面对着窗外黑压压、群情激愤的人群,身姿挺拔如崖边青松。 “我是江屿。”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震颤的穿透力,像沉钟撞响,“江振远,是我父亲。” 这句话像在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人群的喧嚣瞬间拔高!怒骂、指责、哭嚎如同海啸般扑来! “父债子偿!” “还我们血汗钱!” “黑心资本家的狗崽子!不得好死!” 江屿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些充满恨意的言语如同冰雹般砸在身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锐利如刀锋,缓缓扫过一张张愤怒绝望的脸。当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前排几个明显在煽风点火、眼神闪烁的家伙时,那几人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避开了视线。 “他的债,”江屿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硬生生压下了鼎沸的声浪,“法律会清算他。该坐牢坐牢,该破产破产。” “那我们呢?!我们的钱呢?!我们的活路呢?!”一个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工人挤到最前面,声音嘶哑绝望,浑浊的老眼里全是血丝。 江屿的目光落在那张被生活压垮的脸上,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清晰地开口: “你们的钱,你们的活路,”他抬起手,指向身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晚屿”,“从这里出。” 人群瞬间一静!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店里惊魂未定的食客,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屿。 “江振远名下所有被冻结、待清算的资产里,”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每个人心上,“‘晚屿’烧烤,不在其列。它干干净净,是我江屿的产业,是我,”他顿了顿,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暖意,“送给我媳妇林晚晚的聘礼。”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眼眶瞬间发热。他……他在这个时候说这个? “从今天起,‘晚屿’账上所有的流水,”江屿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呆滞的人群,声音斩钉截铁,“优先用来支付所有被拖欠的民工工钱!按名单,按欠条,一分不少!”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寒风卷着雪花从破窗灌入,吹得人脸上生疼,却没人觉得冷。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前那个挺拔的身影。那几个煽风点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屿,像是要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半晌,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哭,又像是笑,猛地蹲了下去,抱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绝望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江屿没再看他们,转身,对着店里同样目瞪口呆的领班和服务生,声音沉稳有力:“把店里所有能用的现金,还有保险柜里的应急款,全部拿出来。现在登记,按顺序,先发一部分,让大家买张车票,回家过年。剩下的,走公司账户,三天内,一分不少,打到每个人卡上。” “是!江总!”领班如梦初醒,声音都带着激动的颤音,立刻带人去办。 窗外的人群,从死寂中渐渐回过神。窃窃私语变成了嗡嗡的议论,愤怒的火焰被巨大的、不敢置信的希冀所取代。有人开始抹眼泪,有人对着江屿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被他用最直接、最笨拙、也最沉甸甸的方式,硬生生按了下去。 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但“晚屿”店里,那股暖烘烘的烟火气,重新顽强地升腾起来,驱散了寒意和恐慌。炭火噼啪,肉串滋滋作响,香气重新弥漫。 人群渐渐散去,店门关上,隔绝了风雪和喧嚣。破碎的窗户用厚塑料布暂时封住,呼呼的风声小了许多。店里只剩下收拾残局的伙计和我们几个。 老耿不知何时从后院过来了,他佝偻着背,坐在角落的凳子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江屿,又看看地上那把断裂焦黑的黑伞碎片。 “那把伞……”我忍不住开口,心有余悸,“还有之前的黑煞……到底是什么东西?谁在背后?” 这个问题像根刺,一直扎在我心里。 江屿走到那把断裂的黑伞旁,用脚尖拨弄了一下焦黑的伞骨碎片,眼神冰冷。“伞,是‘钥匙’。”他声音低沉,“也是‘牢笼’。” 老耿吐出一口浓烟,嘶哑的声音在烟雾里响起:“是‘归墟’的看门狗。” “归墟?”我茫然地重复。 “一个……地方。”老耿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沉重,“或者说,一种‘存在’。传说在极阴之地,万物归寂之所。那地方,死气沉得太久,就容易……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黑煞,就是‘归墟’溢散出来的那点邪念,聚拢了阴气、怨气、死气,成了气候。它像条饿疯了的野狗,本能地寻找能承载它、壮大它的‘容器’和……‘祭品’。”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江屿胸口那早已沉寂、如同普通纹身的暗金铜斑纹。“你爹江振远,当年不知从哪弄来了那点‘归墟’的引子,还有这半道‘铜斑’的残纹。他以为找到了通天路,想用邪法炼化,掌控那力量,甚至想成为新的‘归墟之主’。”老耿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和一种深沉的厌恶,“他把自己当成了容器,结果差点被那邪念啃得骨头渣都不剩。后来,他不知怎么,又把这邪门的引子,种进了陈默那小子身体里一部分。陈默,就成了他放出来探路、找‘祭品’的疯狗。” “那铜斑……”我看向江屿。 “铜斑,是另一股力量。”江屿接口,声音平静无波,“很古老,也很霸道。它像火,能焚尽邪秽,也能反噬自身。它和‘归墟’是死对头。老头子当年,大概是想玩火,用铜斑的力量去压制甚至炼化‘归墟’的邪念,结果玩砸了。他身体承受不住两种力量的撕扯,早就废了。铜斑的残纹和‘归墟’的引子,阴差阳错,分别落在了我和陈默身上。” 老耿点点头,用烟袋锅敲了敲凳子腿:“黑煞,就是陈默那小子,用老头子教他的邪法,催动他身体里那点‘归墟’引子,招引来的邪念聚合体。它真正想要的,一是彻底占据一个强大的、能承受它力量的‘容器’(就是江屿,因为铜斑的力量吸引了它),二是足够滋养它的‘祭品’(小石头身上那点纯净的生机,对它是大补)。陈默,不过是它利用的一条疯狗罢了。” “那晚在砖窑……”我恍然大悟,想起江屿最后湮灭黑煞核心的景象。 “它以为吞了我,就能彻底掌控铜斑,甚至反过来压制‘归墟’的本源。”江屿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可惜,它忘了,火能焚邪,也能……把邪念当柴烧。它最后那点邪念核心,被铜斑彻底炼化了,成了死灰。” “至于‘归墟’本身,”老耿磕了磕烟灰,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漠然,“那地方死气沉沉千万年,离了这点被招引出来的邪念聚合体(黑煞),它就是个不会动的坟场。只要没人再去动那些阴损的念头,招惹它,它翻不起大浪了。” 原来如此!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江屿父亲江振远那疯狂而愚蠢的贪念!他想掌控不属于人间的力量,结果引火烧身,不仅害了自己,还让两个儿子成了牺牲品,更差点害了小石头和我们所有人! 巨大的愤怒和后怕涌上心头,但看着眼前沉稳如山、彻底掌控了自身力量的江屿,看着这间重新燃起温暖烟火气的“晚屿”,那股愤怒又缓缓沉淀下去。尘埃落定,邪祟已除,根源已断。 风雪依旧在窗外呼啸。但“晚屿”店里,那股暖烘烘的烟火气,重新顽强地升腾起来,驱散了寒意和恐慌,也驱散了所有阴霾。炭火噼啪,肉串滋滋作响,香气重新弥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踏实。 我看着他走回角落的背影,高大,沉稳,肩背宽阔得仿佛能扛起一切风雪。无名指上的戒指,被店里的暖光映着,那点微小的金光,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心。 *** 年关的日头,暖得有点晃眼,落在“百味”小吃街尽头那栋两层小楼上。“晚屿”深棕色的原木招牌,在阳光下温润发亮。崭新的落地玻璃窗锃光瓦亮,映着街上来来往往、拎着年货、脸上带笑的人影。上次被砸破的地方,如今光洁如新,仿佛那场风波从未发生。 店里依旧暖得让人想脱外套,炭火红亮,肉串在铁网上滋滋唱着歌,霸道浓烈的香气勾得人走不动道。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比以往更添了几分踏实的喜庆。 “老板娘!老规矩!二十串羊肉,多撒孜然!” “晚晚姐!三号桌的烤羊排好了!” 我笑着应和,在烟火气里穿梭。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偶尔碰到收银机,发出细微的、让人心安的轻响。店里角落专门设了个小台子,孙会计带着两个临时帮手,正在给最后几个远道赶来的民工核对工钱,签字画押。拿到钱的人,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有的临走前还特意买上几串肉,说要带回去给娃尝尝。 角落那张小方桌,江屿依旧坐在那儿。深灰羊绒衫衬得他肩背线条沉稳如山。桌上放着一杯清茶,袅袅地冒着热气。他手里没拿平板,也没看文件,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账本,旁边放着一个老旧的、磨得发亮的黄铜算盘。 他微微低着头,修长有力的手指正拨动着算盘珠。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力量感,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竟奇异地融入了炭火的噼啪和店里的喧闹里。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眉宇间是纯粹的、心无旁骛的沉静。那曾经狂暴的铜斑纹路,如今深深内敛,只在他专注时,于皮肤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暗金光泽,如同沉睡的火山,蕴藏着安宁的力量。 窗外,细碎的雪花又开始飘落,无声无息。 我端着一小碗刚熬好的、撒了碧绿葱花的清汤手擀面,轻轻走到他桌边。面汤清亮,面条筋道,热气腾腾。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深潭般的眼底,那点沉静的专注缓缓化开,变成一片温软的暖意,如同冰封的湖面照进了阳光。他看着我,又看看那碗面,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晰而踏实的笑容。 我把面碗轻轻推到他面前,自己拉了把椅子挨着他坐下。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账本上他刚拨动过的、还带着他体温的算珠。 他放下算盘,反手,将我微凉的手整个包裹进他温热宽厚的掌心。力道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严严实实地焐着。那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直熨帖到心底最深处。 雪花无声地落在温暖的玻璃上,瞬间融化成细小的水珠,蜿蜒滑落。炉膛里,炭火爆开一个明亮的火星。肉串在铁网上滋滋作响,油花跳跃,香气四溢。 他握紧我的手,指腹在我无名指那圈小小的金戒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雪落了。”他说。 “嗯。”我应着,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如同破云而出的暖阳,瞬间融化了窗外天地间所有的寒意。 窗外,细雪无声,覆盖了旧日所有的泥泞与喧嚣,天地一片素净安宁。那些源自贪婪的邪祟、纠缠的血债、非自然的阴霾,都如同这飘落的雪花,最终归于沉寂,消融在人间温暖的烟火之下。 窗内,炭火正红,映照着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永恒的金光,将每一张满足的笑脸都染上暖色。 算珠清脆,炉火噼啪,是日子踏实的声响。余生还长,炭红雪白,皆是归途好光景。 第一卷完 第117章 婚宴上的金枪鱼 大红喜字贴满了“晚屿”二楼包间的玻璃窗,映着外头明晃晃的日头,晃得人眼晕。空气里飘着饭菜香、酒气,还有一股子喧腾的热乎劲儿。我和江屿,穿着簇新的红衣裳,正挨桌敬酒。 酒是度数不高的米酒,甜滋滋的,可架不住人多,一轮下来,我脸上就跟火烧似的,耳朵里嗡嗡响,全是笑闹声和祝福声。江屿走在我旁边,深灰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麦色的皮肤下筋络微微起伏。他替我挡了不少酒,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有眼底映着窗棂上贴的大红喜字,亮得灼人。 “晚晚!江屿!百年好合啊!”隔壁修车的老李头端着酒杯,嗓门洪亮,脸喝得跟关公似的。 “谢谢李叔!”我笑着应,嗓子有点发干。 江屿也举了举杯,没说话,嘴角那点极淡的弧度,比平时暖了不少。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了,带进来一股冷气和一股……浓得呛人的香水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了过去。 门口站着两个人。 女人裹着一件蓬松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银灰色貂皮短外套,衬得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更小更白了。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垂在肩头,眉眼间带着一种被娇惯出来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正是当年在城中村巷口,依偎在江屿身边、逼我跳臭水沟捞戒指的那位富家女——柳薇薇。 她身边,挽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手腕上那块金表,在门口的光线下闪着扎眼的光。他脸上堆着笑,但那笑意没达眼底,更像是一种公式化的表情。 这组合,跟这满屋子烟火气、带着点乡土热闹的婚宴,格格不入。 喧闹的包间瞬间安静了不少。正在划拳的张屠夫张哥,酒杯都忘了放下。小石头端着一盘刚上的炸丸子,小嘴微张,好奇地瞅着门口。 柳薇薇的目光像探照灯,先在包间里扫了一圈,掠过那些穿着朴素的街坊邻居,掠过墙上贴的大红喜字,最后精准地钉在我身上——钉在我那身剪裁简单、料子普通的大红秀禾服上,钉在我因为忙碌和酒意而微微泛红、未施太多脂粉的脸上。 那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充满了打量廉价货般的轻蔑,还有一丝……看戏似的玩味。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 “哟,林晚晚,”她踩着细高跟,扭着腰肢走进来,声音娇嗲,却淬着冰渣子,“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这排场……”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再次扫过略显拥挤的包间和桌上不算名贵的菜肴,“挺……接地气的哈?跟当年摆摊卖串儿,一个风格。” 空气瞬间凝固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气氛,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街坊邻居们的笑容僵在脸上,面面相觑,眼神里带着尴尬和一丝不忿。 柳薇薇身边的金丝眼镜男,脸上那点公式化的笑容也淡了些,他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想提醒柳薇薇注意场合,但终究没开口,只是推了推镜片,目光带着审视,落在了我旁边的江屿身上。 我端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涩,还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怒火。这女人,就是来砸场子的!故意在我大喜的日子,当着所有亲友的面,来踩我的痛脚,提醒我那段不堪的过去! 我张了张嘴,想怼回去,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堵在喉咙口,反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颊烫得厉害,不知是酒意还是羞愤。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异常沉稳的大手,轻轻覆在了我紧握着酒杯、微微发抖的手上。 是江屿。 他往前踏了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我半个身子挡在了身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样子,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抬了起来,目光平静地落在柳薇薇那张写满刻薄的脸上。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物件。 可就是这种极致的平静,却让柳薇薇脸上的刻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她涂着漂亮蔻丹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貂皮外套的领口。 “柳小姐,”江屿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婚宴上特有的、微微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包间里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冷硬清晰,“如果你是来贺喜的,请入座,酒水管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柳薇薇身边那个金丝眼镜男,语气平淡无波:“如果不是,门在那边。” 金丝眼镜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镜片后的眼睛眯起,透出不悦:“江先生是吧?年轻人,说话客气点。薇薇她只是心直口快,开个玩笑而已。我们李家和‘云鼎资本’可是……” “李家?”江屿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力,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这个所谓的“李总”脸上,“做建材起家,三环外那个‘宏远建材城’,是你们家的?” 李总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江屿一口就道破了他的底细,脸上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怒,随即又涌起一丝被轻视的优越感:“不错!看来江先生对我们李家也有所耳闻?‘宏远’只是家族产业之一。我现在是‘云鼎资本’的投资部经理,负责考察和投资有潜力的本地项目。”他特意加重了“云鼎资本”四个字,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姿态,“听说江先生自己弄了个小烧烤店?在这种地方结婚,倒也别致。不过,想做大做强,单靠一家小店可不行。薇薇说你们是老相识,我们云鼎对本地特色餐饮也有兴趣,或许……可以聊聊?” 这话听着像是递橄榄枝,可那语气里的施舍和高高在上,聋子都听得出来。柳薇薇更是得意地扬起了下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挑衅,仿佛在说:看吧,离开了江屿,我照样能攀上更高的枝头,而你,永远只是个卖烧烤的!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再次冲上我的头顶,手指死死掐着掌心。这个姓李的,跟柳薇薇一样,是来羞辱人的!他们把江屿的“晚屿”,当成了可以随意施舍、随意点评的小摊子! 就在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时,江屿握着我的手,安抚般地轻轻捏了捏。 他看都没再看那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李总,目光重新落回柳薇薇脸上,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近乎漠然的陈述口吻: “柳小姐,当年在巷口,你掉了戒指。” 柳薇薇脸色一变,显然没想到江屿会突然提起这茬。 “你逼晚晚跳进臭水沟去捞。”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心上,“戒指捞上来了,很脏。但晚晚的手,比那戒指干净一万倍。”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柳薇薇精心保养、涂着蔻丹的手。 “至于你身边这位李总,”江屿终于将目光转向脸色已经铁青的李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云鼎资本’投资部经理?好大的名头。回去问问你们老板,‘归墟’项目暴雷,亏空的那三个亿窟窿,堵上了吗?还有心思考察特色餐饮?” 李总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慌!“你…你胡说什么?!”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颤抖。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江屿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转向包间里所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的亲友街坊,声音沉稳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一点小插曲,让大家见笑了。今天是我和晚晚的好日子,酒菜管够,大家吃好喝好。” 说完,他不再理会门口那两个如同被雷劈了的木偶,牵起我的手,端着酒杯,走向下一桌。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稳稳地包裹着我的,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稳。 “张哥,嫂子,敬你们一杯!”江屿的声音恢复了温度,对着张屠夫夫妇举杯。 “哎!好!好!”张哥如梦初醒,连忙端起酒杯,激动得脸更红了,“江兄弟!好样的!干!” 包间里的气氛,像是被按了重启键,瞬间又活络起来。大家刻意忽略了门口那两个煞风景的存在,推杯换盏,笑声重新响起,甚至比刚才更热烈了几分。刚才那点尴尬和不忿,被江屿那几句轻描淡写却石破天惊的话,彻底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的痛快! 我被他牵着,跟着他敬酒,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眼眶却有点发热。看着他沉稳的侧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力量,心里那点屈辱和愤怒,被一种巨大的暖流和骄傲冲得无影无踪。 门口,柳薇薇那张精心描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她死死咬着下唇,看着江屿挺拔的背影和我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金光,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还有一丝被彻底踩在脚下、剥光了所有伪装的狼狈。 那个李总,更是失魂落魄,额头上全是冷汗,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什么“不可能…他怎么知道…”,金丝眼镜都歪了,哪还有半点刚才的倨傲和优越? 两人在门口站了不到半分钟,在满屋子或嘲讽或鄙夷的目光注视下,灰溜溜地转身就走,连句场面话都没敢留。柳薇薇那件昂贵的貂皮外套,背影看着都透着一股仓皇。 婚宴继续,气氛空前高涨。炭火的香气,肉串的滋啦声,米酒的甜香,混合着亲友们真心实意的祝福,将这小小的包间填得满满当当。 敬酒间隙,我凑到江屿耳边,带着点小得意和好奇,压低声音问:“那个‘归墟’项目亏空…你真知道啊?” 江屿低头看了我一眼,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的涟漪。他凑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低沉,带着点只有我能听懂的揶揄: “猜的。那姓李的面相,一看就是亏大钱的主。” 我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轻轻捶了他胳膊一下:“坏死了你!” 他也笑了,那笑容真切,如同破云而出的暖阳,瞬间驱散了刚才那点阴霾。 就在这时,负责后厨的赵师傅急匆匆地跑过来,脸色有点难看,凑到江屿身边低声说:“江总,后头有点麻烦。刚送来的那条金枪鱼…不太对劲。冰鲜看着还行,但解冻了切开来,鱼肉颜色发暗,没光泽,闻着…腥味有点重,不像顶级货。供应商那边咬死说是今早空运到港的a级货……” 金枪鱼?我心头一动。这是婚宴主菜之一,特意订的,价钱不菲。 江屿脸上的笑意敛去,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带我去看。” 后厨一片忙碌。巨大的不锈钢操作台上,一条一米多长的蓝鳍金枪鱼躺在碎冰里。鱼身看着还算完整,但解开的鱼腹部位,露出的鱼肉颜色确实偏暗沉,失去了顶级金枪鱼应有的那种宝石红的光泽,凑近了闻,一股不算新鲜的海腥味隐隐传来。 供应商派来的一个小伙子,梗着脖子站在旁边,一脸不耐烦:“江总,我们‘海丰’做了多少年高端海鲜了?信誉摆在这儿!这就是今早到的a级货!冰鲜运输,路上有点温差,颜色稍微暗点很正常!解冻手法不对也会有影响!你们不能这么挑刺儿!” “a级货?”江屿没理会他的叫嚣,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鱼腹切开的部位轻轻按了一下。指腹陷下去一点,回弹很慢,鱼肉组织显得松散。他又凑近切口处,仔细闻了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冰鲜?你确定?”他抬眼看向那供应商小伙,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鱼肉质松散,缺乏弹性,腥味里带着点…冷藏过久的‘冰箱味’。还有,”他指尖捻起一点冰碴里残留的、极其细微的白色粉末状晶体,“这是反复融冻再急冻才会出现的盐析结晶。这条鱼,至少被反复冻融过三次以上。根本不是什么今早到的冰鲜a级,是库存积压、快过期的b级冷冻货,用特殊手段处理过表皮,冒充冰鲜。” 江屿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条鱼的伪装。他语气平淡,却字字砸在要害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和洞察力。 那供应商小伙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哆嗦着,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江屿扯了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要不要我现在报警,让食药监的人带着专业仪器来验?或者,我直接打电话给港口的‘老刀疤’,问问今早‘海丰’的船靠岸了没有?” “老刀疤”三个字一出口,那小伙子的腿明显软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看江屿的眼神像见了鬼。“你…你认识刀爷……” “滚。”江屿没再多说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块冰坨子砸在地上。 那小伙子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了,连那条问题鱼都不敢要了。 后厨的人都看呆了。赵师傅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江总!您…您神了!这都看得出来?!” 江屿没接话,只是对赵师傅吩咐:“这条鱼处理掉,不能上桌。婚宴主菜换成备用的烤羊腿,分量加足。损失记我账上。” “哎!好!我马上去办!”赵师傅连忙应声。 处理完突发状况,江屿洗了手,重新回到喧嚣的婚宴包间。他走到我身边,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解决了?”我小声问。 “嗯。”他应了一声,捏了捏我的手心。 台上,司仪正热情洋溢地喊着:“下面,有请我们英俊的新郎官,为我们美丽的新娘子戴上象征永恒的婚戒!” 音乐响起,灯光柔和地打在我们身上。满堂宾客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江屿拿起那个小小的、朴素的没有任何花纹的金戒指。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指间那点温润的金色上,也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他抬起眼,深潭般的眸子锁住我。那里面,是沉静的大海,也是燃烧的炭火。 他执起我的左手,动作郑重而温柔,将那枚小小的金戒指,稳稳地、缓缓地……推到了我无名指的指根。 冰凉的金属环,瞬间被他的体温和我的体温共同焐热。尺寸,分毫不差。 他握紧我的手,指腹在我无名指那圈小小的金戒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晚晚,”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鼎沸的人声和音乐,“‘晚屿’是我们的起点,不是终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堂祝福的笑脸,最后落回我眼底,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野心: “我们的商业帝国,今天,从这里开始。” 炉膛里,炭火爆开一个明亮的火星。 肉串在铁网上滋滋作响,油花跳跃,香气霸道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金色,像一枚烙印,也像一枚启程的徽章。 第118章 金枪鱼里的商机 后厨的插曲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涟漪很快被婚宴更汹涌的喧嚣吞没。当江屿牵着我的手重新出现在包间门口时,鼎沸的人声、米酒的甜香、炭火炙烤油脂的滋啦声,混合着亲朋们更胜之前的热情笑脸,瞬间将我们包裹。 “新郎官回来啦!”张哥的大嗓门率先响起,带着心照不宣的痛快,“来来来,这杯必须补上!刚才那点小风小浪,算个屁!江兄弟,硬气!” “晚晚,别往心里去!有些人呐,就是见不得别人好!”隔壁裁缝铺的王婶拉着我的手,心疼地拍拍,“咱晚晚有福气,江屿护着你呢!” “对!护得好!”众人哄笑着应和,看向江屿的眼神除了往日的亲近,更多了几分由衷的佩服和刮目相看。那几句轻描淡写却刀刀见血的话,不仅撕破了柳薇薇和李总的伪装,更是在这烟火缭绕的“晚屿”,无声地竖起了一面旗帜。 我脸上笑着,心里那股暖流还在激荡。无名指上那圈小小的金戒,被他体温熨烫得温温热热,硌在指根,是沉甸甸的安稳。刚才那点因柳薇薇而起的屈辱,早被这安稳和满堂真心的祝福冲刷得干干净净。 江屿脸上也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那点因护短而起的冷冽尚未完全散去,在灯光下折射出更坚硬的质地。他从容地端起酒杯,回应着大家的热情,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定海神针般的沉稳:“一点意外,扰了大家兴致。我和晚晚谢过各位叔伯婶娘、兄弟姐妹的见证。酒管够,肉管饱,大家尽兴!” “尽兴!”众人轰然应诺,气氛重新攀上高峰。划拳声、笑闹声、碰杯声,几乎要掀翻“晚屿”二楼的顶棚。那条未能上桌的顶级金枪鱼带来的小小遗憾,被赵师傅吆喝着端上来的、烤得外焦里嫩、分量十足的整只大羊腿瞬间弥补。浓烈的孜然和肉香霸道地占据了空气的每一寸,勾得人食指大动。 我和江屿继续挨桌敬酒。走到靠窗那桌时,我眼角余光瞥见小石头正猫着腰,从地上捡起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片。他好奇地展开看了看,小眉头拧着,似乎认不全上面的字。 “石头,捡到啥了?”我笑着问了一句。 小石头抬起头,把纸片递过来:“晚晚姐,就刚才那个跑掉的、凶巴巴的叔叔掉下的,踩脏了。” 我接过来,是张送货单的复印件,抬头印着“海丰冷链物流”。单子上字迹有些模糊,但关键的品名、规格和签收栏还算清楚。 “蓝鳍金枪鱼(冰鲜)……规格:a级……重量:65kg……”我轻声念着,目光落在签收栏那个潦草的签名和日期上——正是今天。落款是“海丰冷链”,盖了个模糊的红章。 “呵,”江屿在我身边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嗤,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冰鲜a级’,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他扫了一眼那张单子,眼神锐利如刀锋刮过纸面,“章是真的,货是假的。这种把戏,也就糊弄外行。” 小石头仰着小脸,懵懂地问:“江屿哥,那鱼……是坏的吗?” 江屿揉了揉小石头的脑袋,语气缓和下来:“嗯,不新鲜,不能吃。不过石头别担心,羊腿管够。” “哦!”小石头用力点头,注意力立刻被香喷喷的羊腿吸引走了。 我捏着那张皱巴巴的送货单,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块石头。柳薇薇带来的羞辱被江屿挡了回去,可这条鱼,却像一根刺,扎在了“晚屿”的肉里。今天婚宴用的都是最好的食材,是我和江屿精挑细选、咬着牙订下来的,就想给所有帮衬过我们的街坊亲友一个体面、一个交代。结果呢?差点被无良供应商用库存垃圾货糊弄了!要不是江屿…… 一股火气又隐隐冒头。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砸招牌、毁心血! “想什么呢?”江屿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温热的酒气。 我回过神,把那张送货单塞进他西装口袋里,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憋屈!差点让他们毁了咱的席面!这口气,就这么咽了?” 江屿低头看了我一眼,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沉静深处涌动的暗流。他捏了捏我的手心,力道带着安抚,也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急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海丰’……名字我记下了。” 他的语气太平静,平静得不像是在说一个刚刚试图欺诈他们、还差点得逞的对手,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即将被收入囊中的目标。这种平静下的力量感,奇异地抚平了我心头的躁火。 婚宴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多才散场。送走最后一批醉醺醺却心满意足的街坊,喧嚣散尽,“晚屿”二楼杯盘狼藉,只剩下满室的饭菜余香和淡淡的酒气。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映着满地红彤彤的炮仗碎屑,有种热闹过后的慵懒和踏实。 我和江屿都累得不轻,脸上挂着笑,也挂着倦意。他脱下西装外套,只穿着那件挽起袖子的白衬衫,开始默默收拾残局。动作利落,丝毫不显忙乱。我也赶紧帮忙,收拾碗碟时,手指上那圈金戒指时不时碰到瓷器,发出细微的轻响,提醒着我身份的改变。 赵师傅带着后厨的人上来帮忙清扫,脸上还带着对中午事件的余悸和佩服:“江总,今天多亏了您!不然那鱼真端上去……我这老脸都没地方搁!‘海丰’这帮孙子,太不是东西了!专坑我们这种小店!” 江屿把一摞盘子放进塑料筐里,直起身,问道:“赵叔,像这种顶级冰鲜金枪鱼,平时进货渠道就‘海丰’一家?” 赵师傅叹了口气,用油腻的抹布擦了擦手:“哪能啊!好东西谁都想要,可好货源难找啊!‘海丰’算是本地最大的一家冷链,路子野,能搞到港口第一手的好东西——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吹的。其他几家小公司,要么量少不稳定,要么价格高得离谱,还不见得保真。像今天这种a级蓝鳍,想稳定拿到,还真绕不开他们。这帮人就是仗着这个,店大欺客!妈的!” 他愤愤地啐了一口,显然也吃过不少暗亏。 “稳定货源……”江屿重复了一句,目光落在窗外楼下熙攘的街道,若有所思。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沾了点油污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节奏沉稳,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韵律。 我看着他沉静的侧脸,下午被他那句话压下去的火气,又隐隐被赵师傅的话勾了起来,忍不住插嘴:“难道就让他们这么一直坑下去?今天敢拿b级冷冻货冒充a级冰鲜,明天指不定拿什么烂鱼臭虾糊弄人!就没人管管?” 赵师傅苦笑:“管?怎么管?人家有门面有执照,送货单写得清清楚楚是a级冰鲜,咱们没当场抓住确凿把柄,事后去扯皮,人家一句‘运输损耗’‘解冻不当’就把你打发了。报警?食药监?查一次费时费力,最后多半也是调解了事,罚点不痛不痒的钱,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咱们做生意的,时间耗不起啊!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憋屈的现实,听得我胸口发闷。这不就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仗着信息差和渠道垄断,肆无忌惮地吸血! “所以,”江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油锅,瞬间让赵师傅的抱怨和我心头的憋闷都静了下来。他转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赵师傅,也看向我,眼底那点思索的光芒凝聚成了锐利的星芒,“想不被卡脖子,不被当冤大头,就得有自己的渠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安静下来的包间里: “别人靠不住,那就自己来。” “自己来?”赵师傅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江总,您是说……我们自己搞冷链?那……那投入可海了去了!冷库、运输车、港口关系……这哪是我们一个小烧烤店玩得转的?”他连连摆手,觉得江屿是不是酒劲上头了。 我却心头猛地一跳,看着江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下午他摩挲我戒指时说“我们的商业帝国,今天从这里开始”时,那种不容置疑的野心和笃定,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那不是醉话,也不是安慰。他是认真的! “不是现在,”江屿的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但这条路,必须趟出来。餐饮的根,除了味道,就是食材。源头被人捏着,脖子就永远卡着。”他目光转向窗外,似乎穿透了城市的高楼,望向了更远的港口,“‘海丰’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不能?他们靠垄断和欺诈,我们靠……” 他收回目光,落在我脸上,也落在无名指那圈温热的金戒上,声音低沉而有力: “真本事,和一条谁也别想糊弄的底线。” 包间里一时寂静。赵师傅张着嘴,显然被江屿话里透出的庞大格局和决心震住了,半晌说不出话。阳光透过贴满大红喜字的玻璃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和清晰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考究藏青色夹克、身材微胖、笑容和煦的中年男人,在一个年轻助理的陪同下,正沿着楼梯走上来。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却洋溢着喜庆余韵的包间,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江屿身上。 “哈哈,江老板!恭喜恭喜!新婚大喜啊!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自罚三杯!”中年男人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商海沉浮历练出的圆融和气场。他目光锐利却不让人生厌,脸上是真诚的笑意。 江屿转过身,脸上那点冷硬的沉思瞬间收敛,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客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陈总?稀客。您怎么……” 来人正是陈志远,本市餐饮界的风云人物,旗下几家高端酒楼名声在外,和我们“晚屿”这种扎根社区的小店,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志远笑着摆摆手,示意助理把带来的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在旁边还算干净的桌上:“听说了江老板今日大喜,特意来讨杯喜酒沾沾喜气!更重要的是……”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江屿,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探究,“中午那场‘戏’,精彩!我在隔壁包间谈事,隔着屏风都听见了!柳家那丫头和她带来的那个李胖子,脸都绿了吧?哈哈!” 他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也不嫌脏,继续道:“后来后厨那点小风波,我也听说了。江老板,好眼力!好手段!一条鱼,把‘海丰’那点龌龊底子掀了个底朝天!佩服!” 原来他一直在!我心头微凛,下意识地看向江屿。 江屿神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陈总过奖。不过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自保而已。” “自保?”陈志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江老板太谦虚了。识破金融黑幕,那是需要信息网;一眼看穿顶级海鲜的猫腻,那是需要真功夫和行业里摸爬滚打的经验!这两样,江老板年纪轻轻就都有了,前途无量啊!”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同行间才懂的默契和试探:“不瞒江老板,我们‘御膳坊’也被‘海丰’坑过几次,哑巴吃黄连!高端食材这一块的水太深,太浑!一直想找个靠谱的、懂行的、还有胆气掀桌子的合作伙伴……”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江屿:“江老板,有没有兴趣……聊聊?” 包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街道隐约的车流声。赵师傅屏住了呼吸,看看陈志远,又看看江屿,一脸震惊。我心跳加速,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金戒,那点温热的金属感仿佛带着电流,直窜心底。 陈志远抛出的,绝不仅仅是一根橄榄枝,更像是一块巨大的、通往另一个更广阔世界的敲门砖!而这块砖,是江屿用他今天展现出的、远超这间小小烧烤店的锋芒和实力,硬生生劈出来的! 江屿沉默着。他挺拔的身影立在杯盘狼藉的婚宴残局中,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沉静的轮廓。他没有立刻回答陈志远,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似乎穿透了城市的暮色,望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那眼神里没有狂喜,没有急切,只有一片深海般的沉静,以及沉静之下,正在缓缓启动的、庞大机器的轰鸣。 他端起桌上一杯不知谁喝剩的、已经凉透的米酒,对着陈志远遥遥一举,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落子无悔的决断: “陈总,这杯凉酒,敬新局。” 第119章 鱼眼里的刀光 陈志远那句“聊聊”的尾音,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杯盘狼藉的寂静里。 我看着江屿。夕阳最后的余晖穿过满是油手印的玻璃窗,在他挺直的鼻梁和下颌线上描了一道暖金,却衬得他眼底那片深海越发沉静难测。他没立刻去接陈志远伸出的手,也没碰那杯凉透的米酒,只是目光从陈志远那张带着精明笑意的脸上,缓缓移向窗外。 楼下,“晚屿”霓虹招牌刚刚亮起,红光晕染着街边刚支起的小吃摊升腾的白气。喧嚣市井,烟火人间。这曾是我们扎根的地方,也是我们几乎被“海丰”这种蛀虫啃噬的地方。 “陈总,”江屿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铁,沉甸甸地落下来,“‘聊聊’之前,有件事,得先了结。”他收回目光,落在赵师傅脸上,“赵叔,那条鱼,还在后头?” 赵师傅还沉浸在刚才江屿“自己搞渠道”那番话的震撼里,闻言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在!在!按您吩咐,扔后面小冷库了,想着等明天再处理。” “带路。”江屿言简意赅,抬脚就往后厨方向走。他没看陈志远,但那不容置疑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邀请。 陈志远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嗅到了猎物的猛兽,脸上那种圆融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浓厚的兴趣。“江老板这是要现场教学?”他哈哈一笑,也不见外,起身就跟了上去,助理亦步亦趋。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跟上。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硌着掌心,提醒着我这场婚宴的余波远未平息。那条差点毁了席面的鱼,就像一根毒刺,不拔出来,后患无穷。江屿要干什么? 后厨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水槽里还泡着些油腻的碗碟。角落那个平时存放少量备用食材的小冷库门开着,一股混杂着海腥和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条一米多长的蓝鳍金枪鱼被随意地丢在覆着白霜的地上,像一具被戳穿了华丽外衣的尸体,在惨白的灯光下,鱼腹切开处暗沉的肉色和松散的质地一览无遗。 江屿走过去,蹲下身,丝毫不在意昂贵的西装裤蹭上冰霜。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没有戴手套,直接按在鱼腹那暗红的切面上,指腹用力下压。 “看这里,”他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冷库里,“顶级冰鲜蓝鳍,肉质紧实如凝脂,指压凹陷会迅速回弹。但这块,”他手指松开,按下去的地方留下一个明显的凹坑,恢复极其缓慢,“像泡了水的烂棉絮。” 他又用手指捻起鱼腹切口边缘一点粘稠的、带着暗红血丝的粘液,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海腥味太重,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和……冷藏库角落的‘闷味’。新鲜金枪鱼的血液是鲜红的,带着海洋的清新,而不是这种腐败前兆的暗红和腥臭。” 陈志远也凑近了些,学着江屿的样子按了按鱼肉,又闻了闻,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地点点头:“确实!这味道……隔着冰都透着一股不新鲜。江老板,好眼力!不是常年跟顶级食材打交道的老饕,根本辨不出这细微差别。”他看向江屿的眼神,欣赏之外,更多了几分郑重和探究。这个年轻人,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还有这里。”江屿站起身,走到鱼头位置。巨大的鱼头歪在一边,一只鱼眼浑浊发白,像蒙了层厚厚的翳,另一只则诡异地呈现出一种暗黄色。他用手指,极其粗鲁地、直接插进了那只暗黄色的鱼眼里! “啊!”我低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后退半步。赵师傅也倒抽一口冷气。 江屿的手指在鱼眼窝里搅动了一下,猛地抽出!指尖,赫然沾着一小片凝固的、暗黄色的、类似油脂的胶状物! “冰鲜鱼的鱼眼,应该是清澈透明、饱满凸出的。”江屿将那点恶心的胶状物在灯光下展示,声音冷得像冰,“只有反复冻融导致眼球内部组织液化腐败,才会出现这种浑浊和塌陷。为了掩盖,他们用这种劣质鱼油和明胶混合物,灌进去填充,伪装饱满!手法够下作!” 陈志远看着江屿指尖那点东西,胃里一阵翻腾,脸色铁青,狠狠啐了一口:“他妈的!‘海丰’这帮杂碎!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干得出来?!这要是吃出问题……”他不敢想下去,看向那条鱼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仿佛那不是食材,而是一包剧毒。 就在这时,冷库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嚣张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粗嘎的公鸭嗓叫嚷: “姓江的!给老子滚出来!敢污蔑我们‘海丰’的货?!活腻歪了是吧?!” 冷库里的气氛瞬间绷紧! 赵师傅脸色一白:“坏了!是‘海丰’那个管事的,外号‘刀疤强’!是个狠角色!” 陈志远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江屿。却见江屿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纸巾,仔细擦掉指尖那点恶心的胶状物,动作从容得像在擦掉一粒灰尘。 “来得正好。”他声音平静无波,抬脚就往外走。 后厨门口,堵着三条人影。为首的是个剃着青皮头、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的壮汉,左边脸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耳根划到嘴角,让他本就凶悍的脸更添几分戾气。正是“刀疤强”。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小年轻,手里还拎着半米长的钢管,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后厨。 “刀疤强”一眼就看到了走出来的江屿,还有他身后的陈志远,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有别人,但嚣张气焰丝毫未减,指着江屿鼻子就骂:“操!姓江的!就是你小子污蔑我们‘海丰’的货有问题?还他妈敢打我的人?今天不给老子个交代,你这破店别想开了!”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屿脸上,浓重的烟臭味熏人。 后厨的帮工们吓得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赵师傅紧张地攥着油腻的抹布。我心头狂跳,下意识想挡在江屿前面,却被他反手轻轻一拨,护在了身后。他宽阔的肩背像一道沉默的山梁。 “交代?”江屿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刀疤强”的叫嚣,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你要什么交代?是交代你们用库存b级冷冻货冒充a级冰鲜?还是交代你们用劣质鱼油明胶灌鱼眼造假?或者……”他目光扫过“刀疤强”和他手下手里的钢管,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让人心底发寒的弧度,“交代你们带着管制器械,上门寻衅滋事?” “你他妈放屁!”“刀疤强”被江屿几句话戳得暴跳如雷,尤其听到“灌鱼眼”这种核心造假手段被点破,脸上刀疤都扭曲了,“证据呢?!没有证据,老子告你诽谤!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证据?”江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侧身让开一点,露出身后小冷库的门,“你要的证据,在里面那条鱼身上。鱼眼里的填充物还没清理干净,要不要进去亲自‘验验货’?” “刀疤强”眼神凶光闪烁,下意识就想往里冲,但看到江屿身后气度不凡、脸色铁青的陈志远,又硬生生刹住了脚步。他不认识陈志远,但直觉告诉他这人不好惹。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验个屁!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搞的鬼!姓江的,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唬人!在老子地盘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今天这事,要么赔钱!十万!算你污蔑我们声誉的损失费!要么……”他掂了掂手里的钢管,威胁意味十足。 “十万?”江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海丰’的声誉,值十万?我看,倒贴钱都没人要。” “你他妈找死!”“刀疤强”彻底被激怒了,再也顾不上陈志远,抡起钢管就朝江屿肩膀砸过来!他身后的两个小混混也蠢蠢欲动! “江屿!”我吓得失声尖叫,心脏几乎停跳! 电光火石间! 江屿没躲!他甚至迎着那砸下来的钢管,不退反进!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刀疤强”握着钢管的手腕!那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伴随着“刀疤强”杀猪般的惨嚎同时响起! 钢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刀疤强”那张凶悍的脸瞬间因剧痛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唰”地冒了出来,整个人像只被捏住七寸的癞蛤蟆,佝偻着身子,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江屿死死钳住,动弹不得!他那两个刚想冲上来的手下,被这凶悍狠辣的一手直接镇在原地,脸色煞白,握着钢管的手都在抖! 整个后厨,死一般寂静!只剩下“刀疤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陈志远瞳孔猛缩,看向江屿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他原以为江屿只是头脑精明,没想到身手也如此狠辣果决!这哪里像个开烧烤店的老板? 江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随手捏碎了一只苍蝇。他钳着“刀疤强”变形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千钧的压迫感,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 “刀疤强”疼得浑身筛糠,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只剩下满眼的恐惧和求饶:“能…能…江…江爷…松…松手…断了…要断了…” “十万?”江屿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不…不要了…一分不要了…”“刀疤强”哭丧着脸,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那条鱼的钱?” “退…全退!双倍…不,三倍退给您!”刀疤强忙不迭地喊。 “以后‘晚屿’的货……” “不…不敢送了!再也不敢了!江爷您高抬贵手…”“刀疤强”感觉自己的手腕真的要碎了,剧痛让他语无伦次。 江屿这才微微松了点力道,但依旧没放开。他目光越过痛得直抽气的“刀疤强”,落在那两个噤若寒蝉的小混混身上,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带着你们老大,滚。再有下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根钢管,又落回“刀疤强”惊恐的脸上,“断的就不止是手了。” “滚…这就滚…”两个小混混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上来,架起几乎瘫软的“刀疤强”,捡起地上的钢管,头也不敢回地仓皇逃离了后厨,那狼狈样比中午的柳薇薇和李总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厨再次陷入寂静。空气里还残留着血腥味、鱼腥味和“刀疤强”留下的恐惧气息。 赵师傅和帮工们看江屿的眼神,已经从佩服变成了敬畏,如同看着一尊沉默的煞神。 陈志远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江屿的目光复杂无比,震惊、欣赏、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江屿,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江老板,今天陈某真是开了眼了。识货,懂行,有胆,更有手段!‘海丰’这条线,算是彻底被你掐断了。”他弹了弹烟灰,目光锐利起来,“你刚才说,想自己趟条路出来。现在,还只是想吗?” 江屿接过烟,没点,只是夹在指间。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枪鱼,又抬眼看向陈志远,深潭般的眼底,那点沉静终于被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点燃。 “路,”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开山劈石般的决断,“已经在脚下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充满油烟味、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后厨,最后落在我脸上,落在我无名指那圈小小的金戒上。那眼神里的火焰,瞬间又沉淀成一片温热的深海。 “不过,陈总,”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属于商人的沉稳,“‘晚屿’的根在这里。步子太大,容易扯着。新局要开,也得先把自家后院扫干净,把根基夯结实。” 陈志远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更亮的光彩!他明白了江屿的意思。这个年轻人,不仅有掀桌子的狠劲,更有稳扎稳打的定力!他不是要一口吃成胖子,而是要借“晚屿”这个稳固的跳板,一步步搭建自己的王国!这种清醒的野心,比单纯的狠辣更让人心惊! “哈哈哈!好!好一个‘先把后院扫干净’!”陈志远抚掌大笑,之前的凝重一扫而空,只剩下棋逢对手的畅快,“江老板,你这个朋友,我陈志远交定了!合作,不急在一时!等你把‘晚屿’这后院篱笆扎稳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聊’这食材源头的大事!”他特意加重了“聊聊”二字,心照不宣。 他从助理手里接过一张烫金的名片,郑重地双手递给江屿:“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江老板随时需要搭把手,或者……想聊聊怎么‘扎篱笆’,尽管打给我!” 江屿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点点头,没多说什么,随手放进了衬衫口袋。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陈志远,喧嚣了一天的“晚屿”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窗外,城市的霓虹已经彻底点亮,映照着玻璃窗上那些斑驳的大红喜字。 后厨里,只剩下我和江屿,还有那条躺在冷库门口的“罪魁祸首”鱼。 巨大的疲惫感终于席卷上来。我靠在水槽边,看着江屿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冲刷着他骨节分明、刚刚捏碎了别人手腕的手。水流冲走了他指缝间可能沾染的血腥和鱼腥,却冲不散他身上那股沉淀下来的、令人心安的强大气息。 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刚才的冷厉和锋芒尽数敛去,只剩下熟悉的沉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他朝我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指尖带着水汽的微凉,包裹住我无名指上那圈温热的金戒。 “累了吧?”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温柔。 “嗯。”我靠在他肩上,鼻尖蹭着他挺括的衬衫领口,闻着淡淡的皂角味和属于他的气息,那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真正松懈下来。今天这场婚宴,比打仗还累。柳薇薇的羞辱,“海丰”的欺诈,“刀疤强”的威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怕吗?”他低声问,指腹轻轻摩挲着我无名指上的戒指。 我摇摇头,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深潭里映着灯光,也映着我。“有你在,不怕。”我说的是真心话。从他在柳薇薇面前护住我,到识破金枪鱼,再到刚才雷霆手段解决“刀疤强”,他像一座沉默的山,替我挡下了所有的风雨和恶意。 他眼底掠过一丝暖意,低头,温热的吻轻轻落在我额头,带着安抚的力量。 “后院,”我靠着他,声音闷闷的,“篱笆怎么扎?”陈志远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我知道,更大的挑战才刚刚开始。那条金枪鱼打开的,绝不仅仅是一扇合作的门,更可能是一个布满荆棘的战场。 江屿沉默了片刻,搂着我的手臂收紧了些,下巴抵着我的发顶。他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沉稳而充满力量: “一步一步来。明天,”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那里面没有迷茫,只有清晰的路径,“先去找‘老刀疤’。” 老刀疤?港口那个名字?我心头一动。这个名字,今天已经两次震退了对手。 “然后呢?”我追问。 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锁住我,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充满了笃定和野心的弧度: “然后?让今天所有想给我们使绊子的人看看,‘晚屿’这块招牌,下面埋着的,到底是什么。” 第120章 码头上的刀疤爷 港口的风,带着咸腥和铁锈的味道,刀子似的往人骨头缝里钻。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天幕压着同样灰蓝色的海面,远处巨大的龙门吊像沉默的钢铁巨兽,吞吐着远洋货轮卸下的集装箱。 我裹紧了江屿硬给我套上的厚棉袄,还是觉得冷气直往脖子里灌。脚下的地面油腻腻湿漉漉的,混杂着鱼鳞、碎冰和说不清的污渍,踩上去直打滑。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海腥、机油和腐烂物的混合气味,熏得人脑仁疼。 “晚晚,跟紧我。”江屿的声音在喧嚣的码头噪音里依旧清晰沉稳。他只穿了件深色的防风夹克,拉链拉到顶,衬得下颌线越发冷硬。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安稳。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眼前这片混乱而充满野性力量的码头世界,步履坚定,没有丝毫迟疑或好奇。 和昨晚在“晚屿”后厨那个狠辣果决、徒手捏断人手腕的煞神不同,此刻的江屿更像一头回到熟悉猎场的头狼,沉默,警惕,带着一种内敛的掌控力。这种切换自如的气场,让我既安心又隐隐心悸。 我们穿过堆积如山的渔网,绕过散发着恶臭的卸鱼区。光着膀子、身上纹着狰狞图案的壮汉们扛着沉重的鱼筐,吆喝着粗俗的号子,汗水和海水混在一起,在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各种方言的咒骂、讨价还价声、冰块的碎裂声、引擎的轰鸣声……汇成一股原始而躁动的洪流。 一个叼着劣质香烟、脸上横着一道疤的汉子斜着眼打量我们,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轻佻。江屿脚步没停,只是微微侧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去。那汉子脸上的轻佻瞬间僵住,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别开了脸,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淹没在嘈杂里。 “这边。”江屿拉着我,拐进一条更狭窄、更脏乱的通道。两侧是低矮破旧的仓库,铁皮门大多锈迹斑斑,有些半开着,露出里面堆积的货物和幽暗的光线。空气里那股腐烂的鱼腥味更重了。 通道尽头,一个不起眼的小仓库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在晨风里摇晃,在油腻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门口蹲着两个人,都穿着脏兮兮的工装裤,一个在磨刀,刺耳的“嚓嚓”声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瘆人;另一个正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像是风干的肉条。两人听到脚步声,同时抬起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警惕而凶狠地盯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感。 磨刀的那个,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磨刀的动作带着一股狠劲儿。削肉的那个,眼神更阴鸷,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残忍的笑意。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抓紧了江屿的胳膊。这地方,这气氛,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谈正经生意的地方! 江屿的脚步停在了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他没说话,只是平静地回视着那两道凶狠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沉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磨刀声和远处码头的喧嚣还在持续。 几秒钟死寂般的对峙。 削肉的那个男人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找谁?”他手里的小刀停了下来,刀尖对着我们。 “刀爷。”江屿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磨刀声。 磨刀的动作戛然而止。两个男人的眼神瞬间变了,从凶狠的审视变成了更深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削肉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江屿,目光尤其在他那双沉稳的眼睛和站姿上停留片刻。 “刀爷今天不见客。”磨刀的男人开口,语气生硬。 江屿没动,也没再说话。他只是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不是名片,也不是钱。 是一枚小小的、边缘带着轻微磕碰痕迹的旧式铜钱。铜钱用一根磨损严重的红绳穿着。 他两指捏着那枚铜钱,红绳垂落下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晃动。 削肉的男人看到那枚铜钱,瞳孔猛地一缩!他手里的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磨刀的男人也霍然站起,脸上的凶悍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取代。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眼神交流着只有他们才懂的信息。削肉的男人再看向江屿时,眼神里的凶狠和审视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肃穆的恭敬,甚至带着点……敬畏? 他侧身让开,对着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微微躬身,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爷在里面。请。” 磨刀的男人也立刻让到一边,微微低头。 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我目瞪口呆。一枚旧铜钱?江屿……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会认识这种地方、这种人?还有“刀爷”……港口传说的那个名字? 江屿收起铜钱,重新放回内袋。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他紧了紧握着我的手,低声说:“别怕,跟着我。” 然后,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皮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门内的景象,和门外判若两个世界。 空间不大,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张厚重的实木方桌,几把同样质地的椅子。角落里一个烧得正旺的小炭炉,炉子上一把乌黑的陶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醇厚的老茶香,瞬间驱散了门外的鱼腥和油腻。 一个老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桌旁。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褂子,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正专注地摆弄着桌上的一套紫砂茶具。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力量感。 听到开门声,老人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把沙哑却异常平稳的嗓音说了一句:“关门。” 江屿反手关上了铁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寒意。小仓库里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陶壶的沸水声和淡淡的茶香。 老人这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很普通,布满深刻的皱纹,像饱经风霜的老树皮。唯独那双眼睛,浑浊的瞳孔深处,却沉淀着一种历经沧桑、看透世事的锐利光芒,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江屿脸上,停顿了几秒,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久别重逢般的了然。 然后,他的视线才移向我。那目光很温和,甚至带着点长辈看晚辈的慈祥,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坐。”老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依旧沙哑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江屿拉着我在他对面坐下。椅子是实木的,很沉,很凉。 老人提起陶壶,滚烫的水流注入紫砂壶中,蒸汽氤氲。他熟练地洗茶、泡茶,动作行云流水。很快,两杯色泽深红、香气浓郁的茶汤推到了我们面前。 “尝尝。老普洱,压惊。”老人自己端起一杯,吹了吹热气。 江屿端起茶杯,没有客套,直接喝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地抿了一口。茶汤极苦,但瞬间又涌起一股强烈的回甘,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也奇异地安抚了紧绷的神经。 “为了那条鱼?”老人放下茶杯,浑浊的眼睛看着江屿,开门见山。 “是。”江屿放下杯子,声音沉稳,“‘海丰’的手伸得太脏,差点污了我的婚宴。” “哼,”老人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带着不屑,“‘海丰’?周家那不成器的小崽子弄出来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靠坑蒙拐骗,用些下三滥的手段糊弄外行,坏规矩。”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昨天你收拾的那个‘刀疤强’,是他手下的一条疯狗。打得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江屿脸上,带着一丝深意:“不过,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听我骂‘海丰’的吧?” “瞒不过您。”江屿坦然承认,“‘海丰’这根刺,必须拔掉。但拔刺之前,得先让‘晚屿’活得更稳当。食材的根子,不能捏在别人手里,尤其是‘海丰’这种人手里。” “哦?”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浓厚的兴趣,“你想自己抓这条根?” “想。”江屿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从港口第一手开始。真东西,好货色,公平交易。‘晚屿’现在是小,但根基稳了,才有以后。” 老人没说话,只是用那双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江屿许久。小仓库里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茶香。 半晌,老人忽然笑了。那笑容牵动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裂开缝隙,却透着一股豁达和欣赏。 “好!有种!像你爹当年那股劲儿!”他拿起茶壶,亲自给江屿的杯子续上滚烫的茶汤,“路子野,胆子大,但眼里有底线。这码头,缺的就是你这种想自己立规矩的人!” 他放下茶壶,浑浊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务实:“说吧,想要什么?” 江屿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展开,推到老人面前。上面清晰地列着几项:“稳定、保质的冰鲜金枪鱼供货渠道,每周三、五两批,量不用太大,但必须是当天的a级货。另外,还有几样时令海鲜,品质优先,价格按市价走。” 清单简洁明了,没有狮子大开口,却直指核心需求——稳定、保真、源头直采。 老人拿起那张纸,眯着眼看了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似乎在衡量什么。 “东西,有。路子,也有。”老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但规矩,得先立清楚。第一,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老刀疤’三个字挂出去的东西,不能有半点假。你拿回去的东西,也得对得起我这块招牌。第二,货款现结,概不赊欠。第三,只跟你做。”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江屿,“我这条老船,只认一个掌舵的。你能做到?” “能。”江屿的回答依旧简洁有力,眼神坦荡而坚定。 “好!”老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爽快!这事儿,我应了!以后周三、五清晨,港东七号码头,‘老顺发’渔行的船靠岸,你派人直接去挑!报我的名号,没人敢糊弄你!”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老辣的光芒:“至于‘海丰’那条疯狗和他背后的周家……哼,动了歪心思,坏了码头的规矩,自然有人会收拾。你专心扎你的篱笆,打你的根基。” 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随着老人这句话轰然落地!有了“老刀疤”这条最硬的渠道,“晚屿”在高端食材供应链上最大的短板,瞬间被补上了一块最坚实的基石!我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看向江屿,他沉静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松动。 “谢刀爷。”江屿郑重地端起茶杯。 “谢什么。”老人摆摆手,端起自己的茶杯跟他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规矩之内,互惠互利。我看好你小子的将来。这码头,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茶香袅袅,暖意融融。刚才门外的凶险和寒意,仿佛被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离开那间弥漫着老茶香的小仓库时,天色已经大亮。码头的喧嚣更盛,但走在江屿身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看着晨光勾勒他沉静而坚定的侧脸,我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对未来的憧憬。 港口的风依旧凛冽,却似乎不再那么刺骨。 我们刚走到码头外围相对开阔的区域,准备打车回城。江屿的手机突然急促地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赵师傅打来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立刻接起:“赵叔?” 电话那头传来赵师傅焦急万分、甚至带着哭腔的声音:“江总!不好了!出事了!店里……店里被人砸了!玻璃全碎了!桌椅都掀了!后厨也……也毁了!刚送来的新鲜食材被泼了红漆!还有……还有……” 赵师傅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着:“大门上……被人用红漆泼了几个大字……写的是……是……‘臭婊子开的黑店,滚出城南’!”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浑身冰冷!砸店?泼漆?臭婊子?滚出城南? 柳薇薇! 一定是她!那个在婚宴上被江屿当众剥掉所有伪装的柳薇薇!她不敢正面再来招惹江屿,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砸了我们的店!砸了我们刚刚起步的根基! 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像岩浆一样冲上头顶,烧得我眼前发黑,牙齿都在咯咯打颤!她怎么敢?!她凭什么?! 江屿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泛白!他脸上那点刚刚因谈成合作而松动的暖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刺骨的、足以让周围空气都凝结的森然戾气!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骤然眯起,锐利如出鞘的刀锋,直刺向远处城市的方向。眼底深处,压抑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汹涌翻滚。 “知道了。”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平稳,却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保护好自己,别动现场。报警,拍好照片。” 他挂断电话,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咸腥冰冷的港口空气。再看向我时,眼底的戾气被他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安抚:“别怕,晚晚。” 他拉起我的手,大步走向路边停着的出租车,步伐快而稳,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决绝。 “回家。”他拉开车门,声音冷硬如铁,“看看谁这么急着找死。” 第121章 柳家父女的耳光 出租车在城南老巷口停下,车轮碾过一地碎玻璃渣,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清晨本该升腾的烟火气,被一股浓烈刺鼻的红油漆味和狼藉彻底取代。 “晚屿”的招牌歪斜地挂着,霓虹灯管碎裂,像一只泣血的眼。临街的落地窗只剩下狰狞的框架,玻璃碎片铺满了人行道,反射着惨淡的晨光。店门洞开,里面更是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断腿残骸散落一地;雪白的墙壁上,巨大的、鲜红刺眼的油漆字像丑陋的伤疤:“臭婊子开的黑店,滚出城南!”字迹张牙舞爪,带着浓烈的恶意。 后厨门口,新鲜的蔬菜、肉串散落一地,被同样鲜红的油漆覆盖、污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几个熟悉的街坊邻居,张哥、王婶他们,正围着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的赵师傅,七嘴八舌地安慰着,脸上都带着愤怒和后怕。看到我们下车,他们立刻围了上来。 “江兄弟!晚晚!你们可算回来了!”张哥拳头攥得死紧,眼珠子都气红了,“这帮天杀的畜生!简直不是人!趁夜里没人,把店砸成这样!” “晚晚啊,别怕!”王婶一把拉住我的手,她的手也在抖,却努力想给我力量,“街坊们都看着呢!绝不能让他们白砸了!” “江总…我对不住您…”赵师傅声音带着哭腔,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和油漆点子,“我…我就住后头,听到动静跑出来…那帮人蒙着脸,手里拿着钢管…我…我不敢冲上去啊…” 我看着眼前这片废墟,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呼吸。愤怒、屈辱、心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遍全身。这里不仅仅是一家店,这是我和江屿一点一滴打拼出来的家,是我们所有心血的结晶,是我们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起点!就在我们新婚的第二天,就在我们刚刚拿到稳定供货渠道、准备大干一场的清晨,它被彻底摧毁了! “臭婊子…”我死死盯着墙上那三个肮脏的字,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柳薇薇!除了她,不会有别人!婚宴上被江屿当众剥掉脸皮,不敢正面报复,就用这种最下作、最恶心人的手段!她要毁掉我们的一切! 我猛地转头看向江屿,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委屈几乎要冲破喉咙。 江屿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冰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一丝愤怒的波动都看不到。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地、一寸寸地扫过店里的每一处破坏痕迹——碎裂的玻璃、歪斜的招牌、倒塌的桌椅、被油漆污染的食材,最后定格在墙上那三个猩红刺目的字上。 他的目光,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可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在奔涌!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刺骨的戾气而凝固了,连愤怒的张哥他们都下意识地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店铺斜对角、巷子口上方一个不起眼的、伪装成路灯装饰的黑色小圆球。那是我们开业时,江屿坚持要装的、最高清的夜视监控探头,位置极其隐蔽,连赵师傅都不知道具体在哪。 “赵叔,”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坨子砸在地上,“去把昨晚的监控录像调出来。从凌晨一点开始,往前倒。” 赵师傅愣了一下,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脸上爆发出希望的光:“有监控?!好!好!我马上去!”他连滚爬爬地冲向店后面临时隔出来的小办公室。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街坊们沉默着,担忧地看着江屿和我。我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江屿依旧沉默,他走到被红漆污染的新鲜蔬菜前,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点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红漆,凑到鼻尖闻了闻。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不到十分钟,赵师傅抱着他的旧笔记本电脑冲了出来,屏幕亮着。“江总!找到了!一点十五分!来了三辆车!下来七八个人!都蒙着脸!带头那个…那个动作…您看!” 江屿接过电脑,放在一张勉强还算完好的桌子上。屏幕的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 高清夜视画面清晰地记录下了一切:三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幽灵般停在巷口,七八个手持钢管、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壮汉跳下车,动作熟练而凶狠。为首一人身形格外壮硕,走路时左肩微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跛态,抡起钢管砸向玻璃的动作极其狠辣。虽然蒙着脸,但那走路的姿态,那抡钢管时肩膀发力的习惯……像烙印一样刻在看过的人的脑海里。 “是‘刀疤强’!”张哥第一个吼出来,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墙上,“化成灰老子也认得这王八蛋走路的德性!昨天在店里被江兄弟收拾成那样,今天就敢来报复!肯定是柳家那个贱人指使的!” 画面继续播放:砸店、掀桌、泼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恶意。最后,那个跛脚的壮汉(刀疤强)走到店门前,拎起一桶红漆,对着大门狠狠泼了上去!鲜红的液体在监控镜头下飞溅,狰狞地覆盖了门板。泼完,他似乎还对着镜头方向,挑衅般地比了个极其下流的手势! “畜生!”王婶气得浑身发抖。 江屿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比手势的动作上,眼神冷得能冻裂屏幕。 “报警。”江屿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这段录像,拷贝出来。高清原文件单独存好,再剪一份清晰的,重点突出这个带头人的特征和最后的手势。” “好!我马上弄!”赵师傅立刻操作起来。 江屿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不是110,而是昨天陈志远留下的那个私人号码。 电话几乎瞬间就被接通了,传来陈志远沉稳的声音:“江老板?这么早,有事?” “陈总,”江屿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冰寒的肃杀,“‘晚屿’被砸了。柳家指使‘海丰’的‘刀疤强’干的。高清监控拍下了全过程,证据确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陈志远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砸店?还泼漆?柳建国家那个丫头,胆子是越来越肥了!真当这城南是她柳家一手遮天的地方了?”他冷哼一声,“江老板,这事你想怎么处理?报警走程序,还是……” “报警是第一步。”江屿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但走程序太慢。我要柳家,今天之内,公开道歉,恢复原状,赔偿所有损失,交出动手的人。少一样,这段高清录像,还有‘刀疤强’和柳薇薇私下交易的证据链(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我会确保它们出现在所有该出现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各大媒体、网络平台,以及……‘云鼎资本’董事会的邮箱里。”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陈志远显然在快速消化江屿话里的信息量和狠劲。公开道歉,交出打手,还要赔偿……这几乎是逼着柳家把脸扔在地上踩!尤其是最后那句——暗示他手里可能掌握着更直接的、柳薇薇指使“刀疤强”的证据,并且威胁要捅到“云鼎资本”那里!李总昨天才在婚宴上被江屿当众揭穿项目亏空,正焦头烂额,如果再加上柳薇薇指使打砸竞争对手的丑闻…… “好!”陈志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果断和欣赏,“柳建国这老狐狸,最看重他柳家的脸面和‘云鼎’那点股份!我这就亲自去柳家‘拜访’!江老板,证据准备好,等我消息!”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柳家这棵树,根子早就烂了,也是时候……松松土了。” 电话挂断。江屿收起手机,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狼藉。警察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忙碌而压抑。警察勘查现场,拍照取证,赵师傅提供了监控录像。我和江屿配合着做笔录。街坊们自发地帮忙清理地上的碎玻璃和杂物,但墙上的红字和被污染的食材,像扎眼的毒疮,时刻提醒着这场恶意的伤害。 江屿一直很沉默,除了必要的回答,几乎不说话。他亲自动手,和警察一起查看每一个被破坏的细节,眼神专注而冰冷。我看着他沉默却充满力量的背影,看着他指关节上因紧握而泛白的痕迹,心里的愤怒和痛楚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决心取代。柳薇薇想用这种方式击垮我们?休想!我们只会站得更直! 临近中午,阳光变得有些刺眼,却驱不散“晚屿”门前的阴霾。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口。 车门打开,柳薇薇先下了车。她穿着一身昂贵的香奈儿套装,妆容依旧精致,但脸色却异常苍白,眼神躲闪,再也没有了婚宴上那种居高临下的刻薄,只剩下强撑的傲慢和难以掩饰的惊惶。她甚至不敢往店里看。 紧接着下车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保养得宜、穿着考究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正是柳薇薇的父亲,柳建国。他的脸色铁青,眉头紧锁,嘴角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眼神锐利而阴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此刻强行压制的怒火。他一下车,目光就锐利地扫过被砸得面目全非的店铺和墙上刺眼的红字,眉头皱得更紧,一丝极度的难堪和愠怒在他眼底闪过。 陈志远也从另一侧车门下来,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点看戏般的淡然,对着江屿和我微微点了点头。 柳建国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直接走向站在店门口、背对着废墟的江屿和我。柳薇薇低着头,脚步迟疑地跟在后面,像个即将受审的犯人。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张哥、王婶他们更是攥紧了拳头,愤怒又带着鄙夷地看着这对父女。 柳建国在离江屿两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复杂地落在江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他似乎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最终,用一种极其生硬、带着屈辱感的语调开口: “江屿,林晚晚。”他甚至省略了任何客套称呼,“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我代表柳家,向你们道歉。是薇薇不懂事,被下面的人蒙蔽,做出了极其愚蠢、恶劣的行为。” 他的话音未落,柳薇薇猛地抬起头,尖声叫道:“爸!明明是他们先……” “你给我闭嘴!”柳建国猛地转头,一声暴喝如同惊雷,震得柳薇薇浑身一哆嗦!他脸上那种伪装的平静彻底撕裂,只剩下狰狞的怒意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屈辱。他扬起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柳薇薇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柳薇薇整个人都趔趄了一下,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凌乱地散在脸颊,白皙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从惊愕迅速转化为巨大的屈辱和怨毒,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蠢货!还不明白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柳建国指着她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全然不顾周围街坊鄙夷的目光和举起的手机,“看看你干的好事!柳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还不快给江先生和林小姐道歉!” 柳薇薇捂着脸,泪水混着被扇歪的粉底流下,她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的目光扫过江屿冰冷的脸,扫过我愤怒的眼神,最后落在那些举着手机、满脸鄙夷的街坊身上。那眼神里的怨毒,浓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在柳建国杀人般的目光逼视下,她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和愤恨:“对…对不起…” “大声点!没吃饭吗?!”柳建国再次怒吼,额角青筋暴起。 柳薇薇身体又是一颤,猛地抬起头,几乎是尖叫出来:“对不起!行了吧!”喊完,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浓烈的恨意几乎要从她身上溢出来。 柳建国这才转向江屿,强行压下怒火,声音依旧生硬:“江先生,薇薇的道歉你们听到了。动手的人,‘刀疤强’和他那几个手下,我已经让人‘请’去派出所自首了,他们会承担法律责任。店里所有的损失,包括停业期间的营业额,我柳家双倍赔偿!今天之内,我会请最好的施工队过来,恢复原状!保证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语速很快,像是急于完成一项屈辱的任务。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带着一丝警告和深意,看向江屿:“这件事,到此为止!陈总可以作证,我柳建国说到做到!也请江先生,信守承诺!” 江屿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柳建国,又扫了一眼捂着脸、浑身散发着怨毒气息的柳薇薇。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那弧度冰冷至极,没有丝毫温度。 “柳总的诚意,我看到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赔偿到位,恢复原状,‘刀疤强’依法处理。这件事,在我这里,暂时了结。” “暂时”两个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又极重。像一根无形的刺,精准地扎进了柳建国父女的心头。 柳建国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柳薇薇猛地抬头看向江屿,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喷出来。 江屿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墙上那刺目的红字,语气淡漠地补充道:“至于墙上的东西,就不劳柳总费心了。我们自己会处理。有些污渍,擦是擦不干净的,只有连皮带肉剜掉,才能彻底清干净。”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比刚才柳建国那一巴掌更响亮、更狠辣地扇在了柳家父女的脸上!柳建国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柳薇薇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你……!”柳薇薇刚想说什么,被柳建国一把死死拽住胳膊。 “好!好!江老板有骨气!”柳建国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眼神阴鸷,“我们走!”他拽着不甘不愿、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杀人的柳薇薇,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迅速钻回了那辆豪华轿车。 黑色轿车像逃窜的老鼠,迅速消失在巷口。 周围的街坊爆发出压抑已久的议论和叫好声。 “呸!活该!打得好!” “有钱了不起啊?就能随便砸人家店?” “江兄弟!解气!太解气了!” “晚晚,别怕!有我们在呢!” 陈志远走过来,拍了拍江屿的肩膀,脸上带着一丝赞许的笑意:“干得漂亮,江老板。柳建国那老狐狸,这次脸是丢到姥姥家了。‘暂时了结’……啧,这话留得妙啊。”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后面的事,需要搭把手,随时开口。” 江屿对陈志远点了点头:“谢陈总。” 陈志远也离开了。 喧嚣暂时平息。阳光照在废墟和红字上,刺眼又讽刺。我走到江屿身边,看着墙上那三个肮脏的字,又看看江屿冷硬的侧脸,轻声问:“我们…自己处理?” “嗯。”江屿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片猩红上,眼底深处是冻结的火焰,“有些东西,必须用自己的手,亲手抹掉。” 他转身,走向后厨的方向,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赵叔,去库房,拿几桶白漆,再拿几把硬毛刷子。” “张哥,麻烦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兄弟,搭把手。” “晚晚,”他看向我,眼神里的冰层融化了些许,带着一种重建家园的坚定,“我们一起,把我们的地方,刷干净。” 就在我们准备动手清理时,柳建国那辆刚刚驶离的黑色轿车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柳薇薇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泪水混着花掉的妆容,狼狈不堪。她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里的怨毒浓得化不开,像淬了毒的针。 “爸!你就这么怕他?!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卖烧烤的下三滥!”她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他手里能有什么证据?肯定是诈我们的!那个监控根本拍不到我的脸!‘刀疤强’那个蠢货也绝不敢把我供出来!你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赔钱?!” 柳建国闭着眼靠在真皮座椅上,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疲惫地捏着眉心。直到柳薇薇的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他才猛地睁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和失望。 “蠢货!到现在你还看不清形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压抑着雷霆般的怒火,“你以为江屿是什么人?一个只会卖烧烤的愣头青?婚宴上几句话就点爆‘云鼎’的雷!昨天在店里徒手废了‘刀疤强’的手腕!今天早上,他直接拿到了港口‘老刀疤’的供货渠道!连陈志远都亲自下场替他站台施压!” 他猛地坐直身体,逼视着女儿惊恐怨毒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这样的人,手里会没有你的把柄?他今天能当着陈志远的面,把‘刀疤强’砸店的录像甩出来,明天就能把你私下转账、打电话指使‘刀疤强’的银行流水和通话记录送到‘云鼎’董事会的桌子上!送到各大报社的邮箱里!到时候,你就不只是丢脸了!你老子我在‘云鼎’那点股份,柳家的名声,全他妈得给你陪葬!” 柳薇薇被父亲眼中赤裸裸的杀意和毫不掩饰的算计惊得浑身冰凉,所有的尖叫和怨毒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恐惧的颤抖。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招惹的,可能是一个她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的可怕对手。 柳建国看着她惨白的脸,眼神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权衡和警告:“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柳家的脸,比你那点任性和恶毒重要一万倍!再敢去招惹江屿,不用他动手,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车厢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柳薇薇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声。 柳建国疲惫地重新闭上眼睛,靠回座椅。他刚想吩咐司机开快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烦躁地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脸色骤然一变!那是一种混合着惊愕、难以置信和……一丝终于尘埃落定的恐慌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其严肃、甚至带着点急促的声音,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坐在旁边的柳薇薇听得一清二楚: “柳董!出大事了!‘归墟’项目……彻底暴雷了!审计组刚刚进驻‘云鼎’总部!李副总……李副总已经被带走协助调查了!现在整个公司都炸锅了!您……您赶紧想想办法吧!” 轰! 柳建国只觉得眼前一黑,手机差点脱手滑落!他猛地捂住心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第122章 白漆下的新根基 柳建国那辆仓皇逃离的黑色轿车里,死寂得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柳薇薇捂着脸,火辣辣的疼痛抵不过心头的万分之一。父亲那记耳光,像烙铁,烫掉了她最后一丝虚妄的骄横。她死死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的街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父亲那番冰冷刺骨、剥皮见血的话——江屿不是她能招惹的愣头青,而是能捏着她、捏着整个柳家命脉的煞神!她那些自以为是的隐秘手段,在江屿面前,可能早已暴露无遗,成了悬在柳家头顶的利剑! 怨毒?当然有。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她引以为傲的柳家大小姐身份,在父亲盛怒的咆哮和赤裸裸的权衡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柳家的脸面,父亲在“云鼎”的股份……这些东西的分量,远超过她个人的一时之快。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那点恶毒的任性,差点把整个家族拖入深渊! 她不敢再尖叫,不敢再质问,只剩下压抑的、带着恐惧和巨大屈辱的抽泣,肩膀在昂贵的香奈儿套装下剧烈地颤抖。 柳建国闭着眼靠在座椅上,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灰。额角的冷汗还没干透,胸口那股被江屿最后那句“暂时了结”和“剜掉污渍”刺出的闷痛,此刻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恐慌彻底淹没。他刚想喘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就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 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他安插在“云鼎”核心圈的心腹助理,柳建国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手指微颤地划开接听键,甚至没避开旁边的柳薇薇。 电话那头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急促和绝望,清晰地钻进柳薇薇的耳朵里: “柳董!完了!全完了!‘归墟’项目……彻底爆了!审计组带着经侦的人,刚刚直接冲进了李副总办公室!证据链太实了!三个亿的亏空根本捂不住!李副总……当场就被带走了!现在整个‘云鼎’总部大楼都乱了套!风声已经透出来了,说……说您可能也……柳董!您快想想办法!得赶紧切割啊!不然……” 后面的话,柳建国已经听不清了。 “轰——!” 像是一颗炸弹直接在颅内爆开!柳建国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紧接着便是撕裂般的剧痛!他猛地捂住心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脸色瞬间由灰白转为死一样的惨青!豆大的冷汗“唰”地一下布满了整个额头和鬓角,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爸?!爸你怎么了?!”柳薇薇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傻了,失声尖叫,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怨毒。她手忙脚乱地去扶父亲歪倒的身体。 柳建国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助理那绝望的嘶喊和心脏的绞痛交织在一起。完了……彻底完了!李胖子被带走,审计组直插核心……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项目暴雷,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清算!而他柳建国,作为李胖子力推“归墟”项目的最大支持者和利益捆绑者,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 切割?怎么切割?证据链……江屿!一定是江屿!婚宴上那句轻飘飘的“归墟亏空”,根本就不是什么“猜面相”,而是早有准备!是他投下的第一颗炸弹!他手里到底还握着多少东西?他到底要干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柳建国。他苦心经营半生,在“云鼎”小心翼翼攀爬得来的地位、财富、脸面……在这一刻,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碎裂,只剩下冰冷的、足以将他吞噬的深渊! 他死死抓住胸口昂贵的西装面料,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铺着厚地毯的车厢里。 “快!快去医院!快啊!”柳薇薇冲着吓傻的司机尖声哭喊,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实的恐惧。黑色轿车猛地调转方向,朝着最近的医院疯狂疾驰而去。这一次,是真的逃命。 * * * 城南,“晚屿”门前。 阳光似乎终于穿透了笼罩的阴霾,变得有些暖意。刺鼻的红油漆味依旧浓烈,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屈辱,随着柳家父女的狼狈逃离,被驱散了大半。 “呸!活该!报应!” “打得好!解气!” “江兄弟,晚晚,别往心里去!咱这店,砸了咱再建!气死那帮王八蛋!” 街坊邻居们围着我们,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愤怒后的畅快和支持。张哥、王婶他们更是撸起袖子,一副随时准备开干的架势。 江屿脸上那层冰冷的戾气,在柳建国父女离开后,终于缓缓敛去。他看向愤怒又热心的街坊们,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稳力量:“谢了,各位叔伯婶娘,兄弟姊妹。今天这事,让大家受惊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狼藉的店铺和墙上那刺目的红字,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店砸了,可以修。东西毁了,可以换。但这口气,我们得自己争回来!这地方,是我们一点一滴建起来的家,谁也甭想用脏水泼了,就让我们滚蛋!” “对!说得对!” “这才是咱城南人的骨气!” “江屿,你说怎么干!我们都听你的!” 群情激奋。 “好!”江屿重重点头,不再多言,直接转身,大步走向后厨的方向。“赵叔,库房里还有白漆吗?多拿几桶!再拿几把硬毛刷子,钢丝球也要!” “有!有!我这就去!”赵师傅脸上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麻利地应声,小跑着去了。 江屿又看向张哥:“张哥,麻烦你带几个力气大的兄弟,把店里这些彻底废了的破桌子烂椅子先清出去,腾地方。” “包在我身上!”张哥一拍胸脯,立刻招呼了几个相熟的汉子。 最后,江屿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的冰层彻底融化,只剩下重建家园的暖意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晚晚,”他朝我伸出手,“走,咱们一起,把咱们的地方,刷干净!一点脏污都不能留!” “嗯!”我用力点头,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都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斗志!我毫不犹豫地把手放进他宽厚温暖的掌心。那枚小小的金戒指硌在指根,是沉甸甸的承诺,也是并肩作战的印记。 很快,赵师傅和张哥他们就搬来了几大桶雪白的墙面漆和好几把崭新的硬毛刷、钢丝球。刺鼻的油漆味瞬间盖过了红漆的腥气,却透着一股新生的希望。 江屿拧开一桶白漆的盖子,浓郁的乳胶味扑面而来。他拿起一把宽大的硬毛刷,蘸满了粘稠雪白的漆液,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朝着墙上那三个猩红刺目的脏字——“臭婊子”,刷了下去! “滋啦——” 粘稠的白漆覆盖上去,瞬间将那恶毒的字迹糊住,只留下大片的、流淌的白色。一下,两下,三下……他手臂的肌肉绷紧,动作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狠劲,仿佛要将所有的恶意、所有的屈辱,都彻底覆盖、抹杀! 白色的漆液迅速覆盖了那肮脏的红,像一层新生的皮肤,覆盖住丑陋的伤疤。 “我也来!”我拿起另一把刷子,学着他的样子,蘸满白漆,用力地刷向旁边被泼溅到的红漆痕迹。白色的漆覆盖上去,将那些肮脏的印记一点点吞噬。手臂有些酸,心里却异常痛快! 张哥、王婶、赵师傅,还有好几个街坊邻居,都自发地拿起刷子、钢丝球,加入了刷墙的行列。没有人说话,只有刷子摩擦墙壁的“唰唰”声,钢丝球刮擦顽固污渍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搬动重物的闷响。阳光落在每个人专注而认真的脸上,汗水混着细小的漆点,却掩不住那份同仇敌忾、重建家园的勃勃生气。 白漆一层层覆盖上去,鲜红的咒骂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崭新、洁净的雪白。被红漆污染的食材被清理出去,碎裂的玻璃渣被彻底扫净。虽然桌椅还没到位,后厨也还需要大修,但整个店铺的“脸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干净和尊严。 就在这时,一辆半新的小货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巷口。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中年汉子,后面跟着两个同样穿着朴素工装的年轻人。 “江老板!林老板!”那汉子嗓门洪亮,带着北方的口音,正是之前给“晚屿”送过几次定制烤炉的老杨师傅。他一下车就看到了被砸的店面和正在刷墙的我们,脸上笑容一收,快步走了过来。 “哎哟!这是咋整的?哪个天杀的干的?!”老杨看着狼藉的店铺,又惊又怒。 “杨师傅?”我有些意外,“您怎么来了?” “嗨!别提了!”老杨摆摆手,一脸晦气,“昨儿个接了个急单,城南‘金玉满堂’酒楼订了批新桌椅,说是要搞什么贵宾厅,催得火烧屁股似的,定金都给足了。结果我们紧赶慢赶做出来,今早送过去,你猜怎么着?那大堂经理鼻孔朝天,说我们做的尺寸不对!款式老土!硬是给退回来了!定金扣了大半,说是‘损耗费’!妈的,我看就是故意找茬!那尺寸是他们自己给的图纸!” 他骂骂咧咧地发泄完,看着我们还在刷的白墙和空荡荡的店面,眼睛一亮:“江老板,林老板,你们这……正好缺桌椅吧?我这批货,全新的!实木的!结实着呢!款式是‘金玉满堂’那边挑的,肯定不差!你们看看,要是能相中,我老杨半价……不!成本价给你们拉来!就当帮老杨我清库存了,也省得我看着那帮孙子来气!” 我和江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外和一丝暖意。这真是雪中送炭! 江屿放下刷子,走到货车旁。老杨掀开盖着的帆布。里面果然是十几套崭新的实木桌椅,样式简洁大方,线条流畅,一看就是好料子好做工,比我们之前用的还要高档不少。 “杨师傅,谢了。”江屿仔细看了看,拍了拍厚实的桌面,点点头,“这批货,我们全要了。就按你说的成本价。另外,”他顿了顿,语气诚恳,“您这手艺,以后我们‘晚屿’的桌椅定制,还有后厨设备更新,都包给您了。” 老杨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搓着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哎!哎!好!太好了!江老板!林老板!你们……你们真是……仗义!仗义啊!放心!我老杨的手艺,绝对不让你们失望!包在我身上!”他立刻招呼带来的两个徒弟,“快!快!帮江老板他们把桌子椅子搬进去!小心点!别磕着!” 崭新的实木桌椅被一件件搬进刚刚刷白、显得格外亮堂的店铺里。虽然墙壁还未完全干透,地上也还残留着清理的痕迹,但那些崭新的、散发着木头清香的桌椅一摆放进去,整个“晚屿”的气质瞬间就变了。不再是那个烟火缭绕、略显拥挤的小店,而是透着一股焕然一新、更上档次的勃勃生机! “好!好!这桌子真结实!” “看着就大气!比之前的好多了!” “晚晚,江屿,这店收拾出来,肯定比以前更红火!” 街坊们围着新桌椅,啧啧称赞,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和希望。阳光透过干净了许多的落地窗框架照进来,落在崭新的桌面上,反射着温暖的光泽。空气中,刺鼻的红漆味几乎被白漆的乳胶味和新木的清香取代。 我和江屿并肩站在焕然一新的店堂中央,看着眼前的一切。废墟正在被清理,伤痕正在被覆盖,根基正在被重新夯实,甚至……比之前更牢固。 江屿侧过头,看向我,深潭般的眼底映着阳光,也映着我。那里面,风暴过后的平静下,是更加清晰、更加坚定的决心。他伸出手,再次紧紧握住我的手。无名指上的金戒,在阳光和新木的光泽下,闪烁着微小却不可忽视的光芒。 “晚晚,”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穿透了店铺里重新响起的、充满希望的忙碌声,“看到了吗?打不倒我们的,只会让我们站得更稳,走得更远。”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门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投向更广阔的天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 “‘晚屿’的招牌,今天,才算是真正立起来。” 第123章 鱼香里的刀光 “晚屿”重新开张的头三天,整个城南都飘着一股压不住的躁动。 门脸彻底变了样。被白漆刷得雪白透亮的墙壁,映着新换的、擦得锃亮的落地大玻璃窗。崭新的实木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桌面被擦得能照出人影儿,反射着顶上新换的暖黄灯光,透着一种干净利落的敞亮劲儿。门口那块被砸歪的霓虹招牌也修好了,鲜红的“晚屿”两个字,在夜色里亮得格外精神,像擦亮了獠牙的猛兽,宣告着它的回归。 人,多得吓人。 从傍晚五点开始,店门口那条不算宽的巷子就塞满了人。街坊邻居们自不必说,拖家带口地来捧场,脸上都带着扬眉吐气的笑。更多的是生面孔,有听说了婚宴风波和砸店事件、专门跑来看热闹的,有被朋友圈里刷屏的新店照片吸引来的,还有不少西装革履、看着像是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他们是被“晚屿”新换的、明显上档次的装修和新推出的“顶级冰鲜”招牌吸引来的。 “老板!招牌炭烤牛肋条两份!加辣!” “这边!秘制羊肉大串二十串!再来份海鲜拼盘!” “听说你们家今天有顶级蓝鳍金枪鱼刺身?真的假的?给我们这桌来一份尝尝鲜!” “老板!这边加两瓶冰啤酒!” 点单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酒杯的碰撞声、后厨传来的滋滋烤肉声和锅铲翻炒声……汇成一股滚烫的洪流,几乎要把新换的房顶掀翻。服务员是新招的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姑娘和小伙,穿着统一的深色围裙,端着堆满烤串和菜品的托盘,在拥挤的桌椅和人流中穿梭,额头都沁着汗珠,脸上却洋溢着忙碌的兴奋。 我和江屿根本坐不住。我忙着在前台收银、招呼熟客、协调座位,嗓子都快喊哑了,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心里那股热乎劲儿比炉膛里的炭火还旺。看着眼前这比砸店前火爆十倍不止的场面,看着食客们对着新桌椅、新菜品啧啧称赞,看着街坊们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之前所有的屈辱、愤怒和心痛,都被一种扬眉吐气的巨大满足感冲刷得干干净净。 江屿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他大部分时间都钉在后厨那片新开辟出来的、用透明玻璃隔开的“冰鲜处理区”。那里灯光更亮,温度更低,不锈钢操作台闪着冷光。巨大的冰鲜柜里,卧着两条今早刚从港东七号码头“老顺发”渔行拉回来的、泛着幽蓝光泽的蓝鳍金枪鱼。这是“老刀疤”渠道的第一次正式供货,也是“晚屿”新招牌的底气所在。 他穿着深色的厨师服,袖子利落地挽到手肘,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专注得可怕,紧盯着手下那把狭长锋利的柳刃包丁刀。处理这种顶级冰鲜鱼获,是门精细到毫厘的技术活,更是时间的赛跑。从鱼被拖出海水到最佳食用状态,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失鲜度。 “滋——” 锋利的刀刃切入鱼颈,精准地切断连接大脑的主神经,手法快、准、狠!紧接着是放血,刀口位置、深度、水流冲刷的速度和角度,都精确得像一台设定好的机器。放净血水,立刻进入关键的分解环节。 剔骨,去皮,分割大块鱼肉……江屿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韵律感。宽厚的脊背、紧实的腰腹力量带动着手臂,每一次挥刀都沉稳有力,刀刃贴着鱼骨游走,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将晶莹剔透、泛着宝石般光泽的赤身肉(akami)和脂肪纹理如霜降般美丽的大腹(o-toro)、中腹(chu-toro)完美地分离出来。雪白的鱼脂在低温下微微凝结,散发着海洋特有的、极其纯净的鲜甜气息,毫无腥气。 赵师傅带着两个新招的帮厨在旁边打下手,大气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屿的每一个动作,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狂热的学习欲。这哪里是切鱼?分明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是对顶级食材的极致尊重! “赤身切厚片,做刺身。大腹、中腹,一半切厚片做刺身,另一半,”江屿的声音在低温处理区里响起,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用备长炭,表面快速炙烤,锁住油脂和鲜味,做成炭烤金枪鱼腹。告诉前厅,限量供应。” “是!江总!”赵师傅立刻应声,小心地接过那几块如同艺术品般珍贵的鱼肉,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很快,一份份摆盘精美的金枪鱼刺身和散发着诱人焦香、内里依旧粉嫩多汁的炭烤金枪鱼腹,被小心翼翼地端了出去。 “哇!这颜色!这纹理!看着就不一样!” “天!这入口即化!太鲜甜了!一点腥味都没有!” “炭烤的也绝了!外面焦香,里面嫩得像豆腐!油脂的香气绝了!” “值!这价钱绝对值!老板!再给我们加一份刺身!” 前厅爆发出阵阵惊叹和满足的赞叹。那些原本冲着热闹或新装修来的食客,尤其是衣着讲究的白领们,此刻看向后厨方向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惊艳和认可。顶级食材的品质,配上江屿这手硬核的处理技术,瞬间将“晚屿”的档次和口碑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层面! 我站在前厅和后厨的连接处,看着眼前火爆到近乎失控的场面,听着食客们发自内心的赞叹,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涨得满满的,酸酸涩涩,又热热烫烫。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过忙碌的人影,落在后厨玻璃隔断后那个沉稳挥刀的身影上。 是他。在婚宴上护住我的尊严,识破金枪鱼的猫腻,废掉“刀疤强”的手腕,逼得柳家父女当众折腰,又用雷霆手段重建了我们的“晚屿”,更用这手硬核的技艺,为我们的店打响了新的、更高端的名声!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替我,也替我们的未来,挡下了所有的风雨,劈开了所有的荆棘。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掏出来一看,是陈志远发来的信息,只有简洁的一句话: > **柳建国昨夜心梗入院,icu观察。‘云鼎’启动内部调查,‘归墟’亏空案牵连甚广,李家核心已崩。柳家,风雨飘摇。** 我瞳孔微微一缩,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报应吗?也许是。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柳薇薇那条毒蛇,暂时被拔掉了最毒的牙。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在冷光下专注处理鱼获的男人。他正将最后一块完美的中腹肉切成均匀的厚片,灯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晚晚姐!三号桌再加一份炭烤金枪鱼腹!还有五号桌的刺身催了!”一个新来的服务员小妹挤到我身边,焦急地喊道。 “好!马上!”我立刻收起手机,扬声对后厨方向喊,“江屿!三号加一份炭烤腹肉!五号的刺身好了没?” 江屿闻声抬起头,隔着玻璃隔断看向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随即低下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那专注的眼神,仿佛在说:知道了,交给我。 后厨里,冰鲜柜的冷气丝丝缕缕地溢出,混合着新鲜鱼肉的淡淡甜腥和炭火炙烤油脂的焦香。赵师傅带着帮厨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江屿分解好的其他部位鱼肉——鱼头准备熬汤,鱼骨用来烤制或做高汤,边角料绞成肉泥做鱼丸……物尽其用,毫不浪费。 江屿将最后一份刺身装盘,示意服务员端走。他直起身,微微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专注而有些僵硬的肩颈,目光落在冰柜里另一条尚未处理的蓝鳍金枪鱼上。这只是个开始。 他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骨节分明、刚刚处理完顶级食材的手指,洗去沾染的细微血水和油脂。水流声中,他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是对赵师傅,也像是对自己,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更深的谋划: “赵叔,明天一早,你亲自带人去港东七号码头,‘老顺发’的船靠岸,挑两条最好的蓝鳍,再按清单把其他几样时令顶级海货备足。以后周三、五的货,都照这个标准来,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江总!您放心!”赵师傅连忙应道,语气带着郑重。 江屿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他拿起挂在旁边的一条干净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目光透过玻璃隔断,望向外面喧嚣鼎沸、座无虚席的前厅。暖黄的灯光下,食客们推杯换盏,笑语喧哗,崭新的桌椅承载着满满的烟火气。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张满足的脸,最后,精准地落在外面前台附近,正被几个熟客围着说笑的我身上。隔着人群和玻璃,他深潭般的眼底,那层因专注工作而覆盖的冰霜悄然融化,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和……不易动摇的野心。 擦干手,他将毛巾搭回原处。转身走向那条等待处理的、泛着幽蓝光泽的蓝鳍金枪鱼,重新拿起了那把狭长锋利的柳刃包丁刀。 刀锋在冷光下,闪过一道雪亮的寒芒。 炉膛里,炭火正旺,滋滋作响。 第124章 冷库里的野心 港东七号码头的海腥味,如今闻着都带着股踏实劲儿。 天刚擦亮,赵师傅就带着两个新招的、眼神透着机灵的小伙子,开着那辆新添置的、印着“晚屿”logo的冷藏小货车,准时等在了“老顺发”渔行的卸货码头。海风带着凉意,吹得人精神抖擞。巨大的渔船靠岸,舱门一开,浓郁的海味和冰气扑面而来。渔工们吆喝着,一筐筐刚从远洋拖网里捞上来的鲜货被吊臂卸下,在晨光里泛着鳞片特有的银光。 “赵头儿!今天可有好货!两条蓝鳍,刚放的血,冰鲜的!还有几条大眼金枪,肥得很!刚捞上来的野生大虾、黑金鲍,都按江老板的单子留好了!”一个皮肤黝黑、穿着防水围裙的汉子老远就冲着赵师傅喊,嗓门洪亮,透着股熟稔劲儿。这是“老顺发”船上的大副,姓孙,自从走了“老刀疤”的关系,每次都对“晚屿”的货格外上心。 “孙大副!辛苦了!”赵师傅脸上笑开了花,连忙递过去两包好烟。他亲自上前,掀开盖着碎冰的筐子,仔细检查。两条蓝鳍金枪鱼躺在冰粒里,鱼眼清澈饱满,鱼身泛着幽蓝的光泽,鱼鳃鲜红,肌肉紧实,散发着纯净的海洋气息。他伸出手指,在鱼腹处用力按了按,凹陷迅速回弹。好货!顶级冰鲜a级!跟之前“海丰”那些糊弄人的玩意儿天壤之别! “好!真好!”赵师傅连声赞叹,指挥着两个小伙子小心地把鱼和其他海获搬上冷藏车。车厢里冷气嘶嘶作响,温度恒定在冰鲜的最佳区间。看着车厢门缓缓关上,赵师傅心里那叫一个踏实。这货源,稳了!这就是“晚屿”新招牌的底气! * * * “晚屿”的生意,像浇了油的炭火,越烧越旺。 冰鲜金枪鱼刺身和炭烤鱼腹成了绝对的招牌,每天限量供应,不到饭点就被预订一空。那口感和鲜甜征服了越来越多挑剔的食客,口碑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去。新换的实木桌椅坐满了衣着光鲜的白领和商务客,谈生意的、庆祝升职的、情侣约会的……烟火缭绕的烧烤摊气质里,硬生生融进了一股子高端餐饮的精致感。 我忙得像只陀螺。前台收银、招呼熟客、协调预订、盯着服务员……嗓子哑了,腿跑细了,可看着流水哗哗地涨,看着客人们满足的笑脸,尤其是那些冲着“顶级冰鲜”招牌来的新面孔,心里那点累早就被巨大的成就感和踏实感冲没了。 江屿更忙。他像一根定海神针,大部分时间都钉在后厨那片低温透明的“冰鲜处理区”。处理顶级鱼获是门精细又耗神的硬功夫,容不得半点马虎。他带着赵师傅和两个帮厨,把流程打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稳。但再快,人力也有极限。每天两条蓝鳍,加上其他海获的处理,几乎榨干了后厨冰鲜处理的能力。眼看着生意火爆,冰鲜区却成了新的瓶颈。 这天下午,过了最忙的饭口,店里稍微清闲了些。我和江屿难得一起坐在角落一张空桌旁,对着账本和采购单。 “这个月流水,比上个月翻了一倍还多。”我指着账本上那个令人心潮澎湃的数字,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光是冰鲜金枪鱼这一项,毛利就占了快四成!就是……处理量跟不上了。今天中午好几桌想点刺身的,都没排上。” 江屿没看账本,他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张摊开的地图复印件上,手指正点着城南老工业区边缘一个被红笔圈出来的位置——**城南冷冻三厂**。那是个老国营厂子,设备老旧,效益不行,早就半死不活,听说最近在找买家。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那个红圈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到生意火爆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静的思索。“两条鱼的处理量,已经是后厨的极限。想再扩,地方不够,人手也不够。而且,”他抬起眼,看向我,眼神锐利,“顶级冰鲜的时效性太强。从港口到店里,再到分解处理、上桌,时间压缩得越短,品质才越有保障。现在全靠冷藏车和店里的冰柜撑着,风险太大。” 我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嫌“晚屿”这个小小的后厨,已经装不下这条越来越肥的金枪鱼了!他想……吃更大的鱼! “你是说……”我试探着问,声音有点发紧。 “拿下它。”江屿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那个红圈——城南冷冻三厂。“我们需要自己的冷库,自己的标准化处理车间。离港口近,离市区也不远。有了它,不仅能解决‘晚屿’的瓶颈,还能把‘老顺发’那条稳定的顶级冰鲜渠道的价值,彻底榨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店里那些衣着光鲜、对着精致刺身赞不绝口的白领食客,声音低沉而充满野心: “顶级食材,不止能烤着吃。它能进高档餐厅的刺身台,能进精品超市的冷鲜柜,甚至……能成为高端礼盒里的硬通货。‘晚屿’这块招牌,要立得住,就不能只守着眼前这一炉炭火。” 我被他话里描绘的蓝图震得心跳加速!冷库?处理车间?把我们的顶级冰鲜卖到餐厅、超市?这步子……迈得也太大了!可看着他沉静眼神里那股不容置疑的笃定,想到我们一路走来打下的根基和积累的口碑,那股热血又“噌”地涌了上来! “好!”我用力点头,眼神也变得坚定,“我听你的!怎么干?” 江屿合上地图,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属于猎手的弧度:“先摸摸底。这厂子,根子不干净,水很深。老国营的底子,盘根错节的关系,欠了一屁股债,设备也老掉牙了。明面上甩卖,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想捞一笔。”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陈志远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陈总,城南冷冻三厂,有兴趣聊聊吗?”江屿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传来陈志远爽朗的笑声,带着点意料之中的了然:“哈哈,江老板,你这眼光够毒的!刚把‘晚屿’这后院篱笆扎稳,就盯上那块肥肉了?怎么,想自己搞个‘海鲜中央厨房’?” “陈总消息灵通。”江屿语气平静,“‘晚屿’的冰鲜快装不下了。那厂子位置不错,骨架还在,就是需要大动。我一个人,吞不下,风险也大。陈总在餐饮供应链深耕多年,资源渠道都是现成的。有没有兴趣,合伙盘下来?你六我四,你控股,具体经营我来操盘。目标,吃掉城南高端冰鲜供应链的半壁江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志远显然在快速衡量。江屿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他控股,江屿出技术、出渠道、出管理,风险共担,利益共享。而且江屿展现出的能力,尤其是在顶级食材处理和渠道把控上的硬实力,是陈志远非常看重的。 “六四?江老板大气!”陈志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那块骨头确实难啃,但要是啃下来,油水也足!行!这局,我陈志远入了!下午我让人把厂子的详细资料和债务清单发给你!咱俩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把这盘死棋下活!” 电话挂断。江屿放下手机,看向我,眼神里跳动着名为野心的火焰:“第一步,成了。” * * * 三天后,下午。 城南冷冻三厂。 巨大的厂区铁门锈迹斑斑,门口杂草丛生,透着一股破败的荒凉。几栋老式的厂房外墙斑驳脱落,窗户玻璃碎了不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铁锈和冷藏库特有的、陈旧冰冷的味道。 我和江屿,还有陈志远以及他带来的一个精干的助理和一位戴着眼镜、拎着公文包的财务顾问,一行人站在厂区中央的空地上。对面,是厂里留守的几个负责人和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稀疏、眼神闪烁的中年胖子——据说是主管后勤和“协调”的副厂长,姓马。 “陈总!江老板!欢迎欢迎!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马副厂长堆着满脸谄媚的笑,搓着手迎上来,目光在江屿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陈志远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接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破败的厂区。江屿更是一言不发,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厂区深处那几栋巨大的、标着数字的冷库建筑吸引了。他抬脚就往最大的3号冷库走去,步履沉稳。 “哎!江老板!那边……那边灰尘大,设备也老旧,没啥好看的!咱们先去办公室坐坐,喝口茶,看看资料……”马副厂长连忙想阻拦,却被江屿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来,后面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里的压力让他心里莫名一突。 江屿径直走到3号冷库那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保温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锈蚀的大锁。他看向马副厂长,眼神带着询问。 “钥匙…钥匙在仓库老刘那儿!我这就让人去拿!”马副厂长额头冒汗,连忙吩咐旁边一个工人。 等待的间隙,江屿绕着冷库外墙走了一圈,手指在冰冷的、有些脱落的保温层上按了按,又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基和通风口的情况。他看得极其认真,像是在检查一件精密仪器。 钥匙终于拿来,锈锁“嘎吱”一声被费力地打开。沉重的保温门被推开一条缝,一股更加强烈、混杂着陈年冰冻气息和隐约霉味的冷气扑面而来,激得人汗毛倒竖。 江屿第一个侧身走了进去。陈志远和我,以及财务顾问也跟着进去。马副厂长犹豫了一下,也硬着头皮跟了进来。 里面空间巨大,像一座冰封的钢铁坟墓。惨白的灯光勉强照亮,高高的穹顶下,巨大的制冷机组管道像冰冷的巨蟒盘踞着,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地面覆盖着一层冰碴,踩上去嘎吱作响。空气寒冷刺骨,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森感。 几排巨大的货架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胡乱堆放着一些早已冻成冰坨、看不出原貌的废弃包装箱和破损的塑料筐。整个冷库死寂一片,只有制冷机组发出低沉而疲惫的嗡鸣,像一头苟延残喘的巨兽。 财务顾问立刻拿出仪器,开始检测温度、湿度、保温性能。陈志远皱着眉,打量着那些锈迹斑斑、一看就年代久远的管道和机组。马副厂长缩着脖子,搓着手,讪笑着解释:“设备是老了点,但……但还能用!制冷效果还是可以的!就是……就是耗电有点大……” 江屿没理会他。他走到一台主制冷机组前,伸出手,毫不在意冰冷的金属触感,仔细抚摸着机组外壳上的铭牌,又侧耳倾听机组运行的声音。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接着,他又走到冷库深处,用脚尖拨开地上的冰碴,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仔细摸索着,似乎在检查地面的平整度和保温层的完整性。 “保温层老化严重,多处破损,冷气泄露严重。”江屿站起身,声音在空旷的冷库里带着回音,冰冷清晰,“主制冷机组是二十年前的型号,效率低下,噪音严重超标,压缩机磨损过度,随时可能报废。地面保温层下陷,有渗水结冰的痕迹。这套系统,修不如换。整体改造费用,比买新设备低不了多少。” 他每说一句,马副厂长的脸色就白一分。财务顾问拿着仪器,对照着数据,连连点头:“江总判断精准!温度波动极大,保温性能完全达不到现代冷链标准!耗电量是正常新型冷库的三倍以上!这冷库……基本就是个空壳子了!” 陈志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看向马副厂长的眼神带着不善。 马副厂长额头冷汗涔涔,还想狡辩:“这个……这个情况……我们厂里也是知道的……所以价钱上……可以好好谈嘛……” 就在这时,江屿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冷库角落那堆冻硬的垃圾。他走过去,用脚踢开几个破筐,露出了下面一个不起眼的、被冻在地面上的方形铁皮盖板,盖板边缘的缝隙里也结满了冰。 他蹲下身,用力撬开冻住的盖板。一股更难闻的、混合着腐烂油脂和下水道味道的恶臭猛地涌了出来!盖板下面,赫然是一个被冻住的、堆满了黑色油污和腐烂垃圾的下水道口!油污垃圾冻结成坨,堵死了管道,散发着阵阵恶臭。 “冷库排水系统完全堵塞废弃,化霜水无法排出,堆积在保温层下,加速腐蚀,导致地面下陷。这是重大安全隐患。”江屿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渣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马厂长,这就是你说的‘还能用’?” 马副厂长脸都绿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陈志远彻底黑了脸,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城南冷冻三厂!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马副厂长,你们这买卖,做得可真够‘实诚’!” 场面瞬间僵住。马副厂长汗如雨下,知道这戏演砸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冷寂中,江屿却再次开口了。他没有愤怒,反而异常平静,目光扫过这巨大而破败的空间,像是在审视一块蒙尘的璞玉。 “冷库主体结构没问题,承重和空间都达标。位置是最大的优势。”他转向陈志远,眼神沉静,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笃定,“陈总,这厂子,我们接了。但价钱,得按废铁价。” 陈志远一愣,随即明白了江屿的意图——彻底压价,榨干对方最后一点侥幸!他立刻配合地沉下脸,对着已经快瘫软的马副厂长施加压力:“听到了?就这破铜烂铁,还想要高价?回去告诉你们领导,要么按废铁价卖,要么就留着这堆破烂继续生锈!我们没时间陪你们耗!” 马副厂长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屿不再看他,转身,大步走出了这座冰冷的钢铁坟墓。阳光重新照在身上,驱散了那股阴寒。他站在破败的厂区里,看着远处城市的天际线,深潭般的眼底,倒映着几栋巨大冷库的轮廓。那轮廓,在他眼中,正被飞速拆解、重组,变成一座高效、冰冷、吞吐着顶级冰鲜的庞大基地。 那是他商业版图上,即将落下的第一块真正的基石。 第125章 消防警报下的金枪鱼 暮色沉沉,城南冷链基地灯火通明,二期工地的打桩机还在发出沉闷的喘息。江屿站在顶层临时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的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脚下,一期改造完成的区域井然有序,崭新的超低温冷库像沉默的巨人,吞吐着印有“晚屿&御膳坊”logo的冷链车。 “消防泵房控制柜的联动调试,明天必须完成。”江屿没回头,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回响,是对着身后平板电脑上正在视频连线的工程师老刘,“二期工地的临时消防通道标识,今晚全部重新喷绘,要醒目。” 老刘的脸挤在小小的屏幕里,背景是嘈杂的工地:“江总放心!泵房这边我亲自盯着!通道标识的漆下午就到了,连夜干!就是……”他犹豫了一下,“周家那边这两天小动作不断,工地上几个生面孔晃悠,我让保安多盯着点。” “嗯。”江屿掐灭烟蒂,火星在烟灰缸里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他转过身,将一份签好字的二期设备采购清单递给苏晚,“日本那套超低温急冻机组,定金今天必须打过去,工期不等人。” 苏晚接过清单,指尖划过那串令人咋舌的数字,心还是跟着跳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利落地在电脑上操作着网银。屏幕上跳动的巨额数字,是野心,也是沉甸甸的压力。基地像个吞金兽,每一步都在烧钱。 就在这时,基地大门口方向,骤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尖锐得划破夜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威压,瞬间盖过了工地的噪音!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屿猛地转身,几步跨到窗边。苏晚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停在键盘上。 只见三辆红白涂装、顶灯闪烁的消防车,如同三头钢铁巨兽,蛮横地冲破基地刚刚落成的电动伸缩门!崭新的不锈钢门框在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扭曲变形!刺目的车灯如同探照灯,将门口保安惊慌失措的脸照得一片惨白。 车门“砰砰”打开,跳下来十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表情严肃的消防员。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肩章上的衔级在车灯下闪着冷光,手里捏着一个文件夹,脸色铁青。他身后跟着两个拿着封条和执法记录仪的人。 “消防检查!谁是负责人?!”为首的高大男子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灯火通明的厂区,最后定格在办公楼方向。 “坏了!”苏晚脸色一白,猛地看向江屿,“周家!” 江屿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他眸色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寒潭。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指尖在苏晚有些冰凉的手背上用力一按,力道沉重而滚烫: “直播间交给你。今晚的‘蓝鳍全鱼宴’,照常开播。” 他拉开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工地的尘土倒灌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底下刀锋般锐利的眼神。 “让所有人看清楚,真金,不怕火炼。” 话音未落,他人已消失在门外。走廊里传来他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关掉网银页面,点开直播后台。屏幕上,预热倒计时还有十分钟,观众数已经破万,评论区热得像油锅: > “听说晚屿基地被查了?真的假的?” > “今晚直播还能开吗?我的金枪鱼刺身啊!” > “消防都来了,怕是悬了……” > “周家狗急跳墙了吧?” 她拿起手机,拨通后厨:“赵师傅!我是苏晚!消防临检,但直播照常!‘深海炮弹’立刻送到一号透明处理间!镜头给我对准那条鱼!所有灯光打开!江总马上到!” --- 基地大门口,气氛剑拔弩张。 扭曲的电动门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张哥带着几个保安,拦在气势汹汹的消防队伍前,脸涨得通红:“你们凭什么撞门?!我们有正规手续!消防验收都在办!” “手续?办到哪一步了?”为首的消防队长,姓吴,眼神凌厉地扫过张哥,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城南冷链基地一期冷库消防设施严重不达标!防火分区混乱,喷淋系统形同虚设!存在重大安全隐患!这是责令限期整改通知书!”他“啪”地一声将文件拍在旁边一个消防员举着的记录仪上,镜头对准了张哥愤怒的脸,“现在!立刻带我们去核心冷库区!我们要现场查封!保障公共安全!” “查封?!”张哥气得浑身发抖,“放屁!我们设备都是新的!验收材料都……” “让开!”吴队长身后的一个消防员猛地推了张哥一把,力道很大。张哥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几个保安顿时红了眼,围了上来。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都住手!” 一声冷喝如同惊雷炸响! 江屿的身影出现在办公楼门口的光影里。他大步流星地走来,皮靴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稳有力的声响。夜风吹动他黑色夹克的衣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冰冷地锁定了推人的消防员,又转向吴队长。 那眼神里的压力,让喧闹的门口瞬间安静下来。连闪烁的警灯都仿佛被冻住了光芒。 “吴队长,”江屿走到近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警笛的余音,“执法检查,我们配合。撞坏的门,事后请照价赔偿。”他目光扫过那扭曲的门框,最后落在吴队长手中的文件上,“至于查封……依据哪一条规定?举报内容是什么?能否出示举报材料?” 吴队长被江屿的气势压得心头一窒,随即恼羞成怒,厉声道:“规定?消防安全就是最大的规定!举报内容涉及重大隐患,我们有保密义务!现在,立刻带我们去冷库!否则就是妨碍公务!”他大手一挥,“进去!全面检查!重点查一期a、b号超低温库!” 十几个消防员立刻就要往里冲。 “慢着。”江屿一步挡在吴队长身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掏出手机,迅速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屏幕转向吴队长:“一期ab库,所有消防设备采购合同、安装调试记录、第三方检测报告、消防设计审核意见书,以及……我们昨天下午刚刚完成的消防联动自检报告,全部在这里。电子版,原件在办公室保险柜。吴队长想查哪一项?”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件列表和清晰的盖章文件照片,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吴队长脸上!尤其是那份“昨天下午”的自检报告,时间戳清晰得刺眼!他身后的队员动作也迟疑了,看向队长的眼神带着询问。 吴队长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闪烁了一下,强撑着厉声道:“谁知道你们这些报告是真是假!设备有没有偷工减料?有没有违规操作?必须现场查验!让开!” “查,当然要查。”江屿收回手机,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不过,在查我们之前,不如请吴队长解释一下……”他忽然侧身,指向旁边二期工地边缘,一个临时搭建的、堆满建材的工棚,“那个工棚,是谁批准搭建在规划消防通道上的?里面的消防栓被建材堵死超过三天,为什么没人管?还有——”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吴队长,“上个月底,‘海丰’周老板名下的西郊冷库,消防管道锈穿漏水,报警系统失灵,吴队长带人去检查,最后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刺向吴队长! 吴队长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江屿怎么会知道西郊冷库的事?!还知道得这么清楚?!他身后的队员也面面相觑,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你……你血口喷人!”吴队长指着江屿,手指都在哆嗦,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是不是喷人,查查出警记录和现场照片就知道了。”江屿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或者,我们现在就打电话问问市局督察支队?” 吴队长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脸憋得通红。他眼神慌乱地四处扫视,正好看到江屿身后办公楼侧面,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亮了起来! --- 一号透明处理间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将里面的景象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也同步投射在办公楼外墙那块巨大的直播屏幕上! 直播间画面已经开启! 画面中央,正是那条价值不菲的“深海炮弹”——近两米长的蓝鳍金枪鱼,幽蓝的鱼身在强光下泛着神秘而高贵的光泽!苏晚穿着整洁的白色质检服,站在处理台旁,脸上带着镇定而专业的微笑,仿佛门口那刺耳的警笛和冲突与她无关。 “各位直播间的朋友,晚上好!欢迎来到‘晚屿冰鲜’的‘蓝鳍全鱼宴’直播间!让大家久等了!”苏晚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稳定,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看到很多朋友关心门口的动静。请大家放心,只是一次例行的消防安全检查。我们‘晚屿&御膳坊联合冷链基地’,从设计建造到设备安装,始终将安全合规放在首位!所有消防设施均通过严格检测,文件齐全!” 她说着,侧身让开镜头,指向处理间角落天花板上几个醒目的红色喷淋头,以及墙壁上闪着绿光的消防报警按钮:“看,我们的自动喷淋系统和火灾报警系统,状态良好,随时待命!安全,是我们提供顶级食材的底线!” 她的从容不迫,与门口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直播间瞬间炸了! > “卧槽!苏老板牛逼!这心理素质!” > “打脸来得太快!消防还在门口扯皮呢,人家里面直播秀安全设施!” > “那条鱼!我的天!太霸气了!” > “就冲这临危不乱,这刺身我买定了!” 吴队长看着屏幕上苏晚镇定自若的脸,看着那条刺目的蓝鳍巨鱼,看着直播间疯狂滚动的支持弹幕,再听着江屿那句冰冷的“督察支队”,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精心策划的突击检查,被对方用绝对的实力和从容的姿态,当众撕得粉碎! 他嘴唇哆嗦着,脸色灰败,再也说不出一句硬话。口袋里,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周老板”三个字,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指发麻。 江屿的目光扫过吴队长那只死死捂住口袋的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他不再理会这群人,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灯火通明、镜头闪烁的一号透明处理间。 厚重的保温门在他身后无声滑开,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冰冷、高效、纤尘不染。那条幽蓝的“深海炮弹”躺在处理台上,如同等待加冕的君王。江屿换上无菌服,戴上手套,拿起了那把狭长锋利的柳刃包丁刀。 刀锋在强光下,闪过一道足以劈开所有阴霾的寒芒。 直播镜头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门外风雨如晦,门内刀光似雪。 第126章 鱼腹里的刀光 消防车的红蓝顶灯像两道溃败的伤口,最终消失在基地大门外沉沉的夜色里。扭曲的电动门孤零零地敞着,夜风卷着工地的尘土灌进来,吹得人脸上生疼。吴队长和他手下那帮人,来时气势汹汹,走时灰头土脸,连句场面话都没敢撂下。吴队长那通口袋里的震动电话,最终也没敢接,屏幕上的“周老板”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最后的侥幸。 江屿站在一片狼藉的门口,看着远去的警灯,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他太清楚周家这种地头蛇的尿性,打蛇不死,必遭反噬。消防这招不成,下招只会更阴、更毒。 “张哥,”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门,连夜修好。让保安队今晚轮岗,加双倍人手,重点盯监控死角和新来的二期工人。”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远处灯火通明的二期工地,“特别是靠近一期成品库和污水处理站的人。” 张哥抹了把脸上的汗,心有余悸又带着狠劲儿:“江总放心!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使坏!我亲自盯着!” 江屿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大步走向灯火通明的一号透明处理间。厚重的保温门无声滑开,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强光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那条价值不菲的“深海炮弹”蓝鳍金枪鱼,正静静地躺在处理台上,幽蓝的鱼身在灯光下泛着神秘而冷冽的光泽,如同沉睡的深海巨兽。 直播镜头正对着它,也对着江屿。苏晚站在镜头外,对他微微点头,眼神里是无声的默契和绝对的信任。 直播间早已沸腾。 > “卧槽!江老板回来了!” > “刚才太解气了!消防队脸都被打肿了!” > “那条鱼!快开始吧!等不及了!” > “周家狗急跳墙,江老板小心啊!” 江屿没看弹幕。他走到处理台旁,利落地换上无菌服,戴上手套,动作一丝不苟。他拿起那把狭长、闪烁着寒光的柳刃包丁刀。刀柄握在手中,熟悉的冰冷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让他躁动的心瞬间沉静下来。他微微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驱散了门外的喧嚣与戾气。 “各位,”他对着镜头开口,声音平稳清晰,穿透了直播间的喧嚣,“久等。‘深海炮弹’,蓝鳍金枪鱼,特a级,今晨七号码头‘老顺发’孙大副亲手交接,全程零下六十度冰鲜运输,到基地处理中心,耗时两小时四十七分。” 他一边说,一边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鱼身光滑冰冷的表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接着,他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在鱼鳃盖下方极其精准地划开一道小口,用镊子夹出一点鲜红的鳃组织,展示在镜头前。 “看鱼鳃,鲜红饱满,无粘液异味,是活力充沛、离水时间极短的特征。”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力量。 然后,他拿起测温枪,对准鱼身几个关键部位——鱼腹、鱼背、鱼尾内侧。 “中心温度,零下五十六度。体表温度,零下四十五度。温差控制完美,证明运输和暂存环节温控无波动。”测温枪屏幕上跳动的冰冷数字,清晰地呈现在镜头特写下。 最后,他拿起一个便携式水分检测仪,刀尖在鱼腹处极其小心地取了一丁点几乎看不见的样本,放入仪器。 “鱼肉含水量检测,”几秒钟后,仪器屏幕亮起,“76.8%,处于顶级冰鲜蓝鳍最佳区间,证明无反复冻融,细胞结构完好无损。”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数据,都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砸在那些质疑“晚屿”冰鲜品质的流言蜚语上!直播间里只剩下惊叹和疯狂的“666”刷屏。 展示完毕,江屿放下仪器,重新握紧了柳刃刀。他沉静的目光落在巨大的鱼身上,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现在,解体开始。” 刀锋落下! 没有一丝犹豫,精准、流畅、带着一种冷酷而优雅的力量感!锋利的刀刃沿着鱼颈中线切入,切断主神经,快、准、狠!紧接着是放血,刀口位置、角度、水流冲刷的速度,完美得如同教科书!鲜红的血液顺着导流槽汩汩流下,鱼身在瞬间完成了最后的生命谢幕。 剔骨,去皮,分离赤身、中腹、大腹……江屿的动作行云流水,大开大合却又精细入微。宽厚的脊背肌肉在无菌服下绷紧,带动着手臂沉稳有力地挥动。刀刃贴着鱼骨游走,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运作。晶莹剔透的赤身肉(akami),如同红宝石般纯净;脂肪纹理如霜降般美丽的中腹(chu-toro);以及那油脂丰腴、呈现出诱人粉白色的大腹(o-toro),被完美地分解出来,躺在雪白的冰盘上,散发着海洋最纯净的鲜甜气息,毫无腥气。 直播间彻底疯了!打赏的特效几乎淹没了画面! > “给大佬跪了!这刀工!神乎其技!” > “看饿了!这色泽!这脂肪纹路!绝了!” > “这才是顶级食材该有的待遇!” > “周家那些b级垃圾货色,给江老板提鞋都不配!” 江屿心无旁骛。他专注于手中的刀,专注于眼前的鱼,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冰冷的操作台和这条来自深海的馈赠。汗水从他额角渗出,沿着冷峻的侧脸线条滑下,滴落在无菌服上,他也浑然不觉。那份专注与强大,透过镜头,震撼着屏幕前的每一个人。 苏晚在一旁辅助,将切好的鱼肉迅速分装、贴标、送入旁边的速冻隧道。她偶尔抬眼看向江屿,看着他浸在汗水中的专注侧脸,看着他稳如磐石的手臂,心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骄傲和安心。他就是“晚屿”的定海神针,是劈开所有风雨的利刃。 --- 夜色如墨,笼罩着周家那栋奢华却透着暮气的别墅书房。 周老板,周国富,此刻像一头彻底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晚屿”直播间里,江屿那行云流水的刀工和解说,还有那疯狂滚动的、充满了崇拜与嘲讽的弹幕!尤其是那句“周家那些b级垃圾货色,给江老板提鞋都不配!”,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 “废物!都是废物!”他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在昂贵的地毯上,屏幕瞬间碎裂!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消防队栽了!精心策划的突击检查,被对方用绝对的实力和文件当众抽得鼻青脸肿!连吴队长那个收了钱的家伙,都吓得屁滚尿流! “爸!现在怎么办?”旁边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正是周国富不成器的儿子周斌,此刻也慌了神,“姓江的势头太猛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海丰’的客户全得被他抢光!连最后那点翻盘的本钱都没了!” 周国富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芒,像淬了毒的匕首:“抢?那就让他没得抢!让他彻底翻不了身!”他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戾,“他不是靠顶级冰鲜起家吗?不是吹嘘他的货多么干净、多么顶级吗?老子就让他这金字招牌,变成人人喊打的毒招牌!” 他一把抓起书桌上的座机,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拨通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对方没说话,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是我。”周国富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那批‘药’,准备好。明天,‘老顺发’给‘晚屿’的货里,那条最大的蓝鳍……给我下进去!要快!要狠!我要让姓江的,吃不了兜着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个同样低沉、几乎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传来:“风险太大。江屿的质检……” “我加钱!三倍!”周国富低吼着打断他,面目狰狞,“事成之后,安排你全家出国!保你下辈子荣华富贵!做不做?!” “……知道了。”对方终于应了一声,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周国富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却露出一丝病态的、疯狂的狞笑。江屿,你逼我的!这是你自找的! --- “晚屿&御膳坊”冷链基地,灯火彻夜未熄。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只有基地内部设备运行的嗡鸣和巡逻保安的脚步声。一期成品库巨大的卷帘门无声开启,一辆印着“老顺发”标志的冷藏货车缓缓驶入,停在指定卸货区。 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跟值班的赵师傅打了声招呼,便下车去旁边休息室喝水。赵师傅带着两个质检部的小伙子,开始按流程卸货、查验。 “孙大副交代了,这条最大的,特a级里的尖货!江总点名要的!”司机隔着窗户喊了一句。 赵师傅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车厢最里面那条盖着厚厚碎冰的巨型蓝鳍金枪鱼上。鱼身比往常的都要大一圈,幽蓝的光泽在冷库灯光下显得格外深沉。他指挥着两个小伙子:“小心点!先把这条大的弄下来!” 两个小伙子应声,合力将沉重的鱼筐搬下叉车。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叫小刘的年轻质检员,借着弯腰调整叉车臂的瞬间,身体极其隐蔽地挡了一下旁边的监控探头视角。他戴着厚手套的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鱼鳃盖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褶皱处,轻轻一抹!一个比米粒还小的、近乎透明的凝胶状物体,瞬间粘附了上去,随即被冰碴覆盖,消失得无影无踪! 动作完成,小刘像没事人一样直起身,继续搬货,只是额角似乎渗出了一点细汗,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监控方向,随即又低下了头。 卸货、清点、签字交接。一切似乎如常。冷藏货车驶离基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成品库里,巨大的蓝鳍金枪鱼被送入恒温暂存区,等待着清晨的精细处理。冰冷的空气中,只有制冷机单调的嗡鸣。 没人注意到,那条价值不菲的“深海炮弹”鱼鳃深处,一个致命的隐患,正悄然蛰伏。 第127章 鳃盖下的毒针 “晚屿&御膳坊”冷链基地的清晨,是被冷库压缩机低沉的嗡鸣唤醒的。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天色是灰蒙蒙的鱼肚白。基地内部却早已灯火通明,高效运转。 一号透明处理间内,强光灯将不锈钢操作台照得如同手术室般纤尘不染。巨大的“深海炮弹”蓝鳍金枪鱼躺在处理台上,幽蓝的鱼身在冷光下泛着深海般的冷冽光泽,鱼尾上“特a·晚屿专供”的标签清晰刺目。它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分解,如同等待加冕的君王。 处理间外,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前,长枪短炮的摄像机和手机早已架好。今天不仅是“晚屿”月度高端品鉴会的重头戏——现场解剖并烹饪这条顶级蓝鳍,更是几家影响力极大的美食媒体和直播平台的联合直播。预热早已炒热,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等待着见证一场关于极致鲜味的盛宴。 江屿换好无菌服,戴上手套,站在操作台前。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海般的沉静。那把狭长锋利的柳刃包丁刀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让他心无旁骛。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精准地落在鱼颈处即将下刀的位置。空气仿佛凝固,只待那雷霆万钧的第一刀落下。 苏晚站在处理间外的监控台旁,心却悬在半空。昨晚赵师傅汇报卸货一切正常,可那条“深海炮弹”比往常更大一圈的体型,还有小刘那个质检员搬鱼时极其短暂的、不自然的遮挡动作,像一根细小的毒刺,扎在她心头。周家被逼到绝路,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锁定在监控屏幕上回放的卸货录像——凌晨三点,成品库卸货区。冷藏车后门打开,叉车将盖满碎冰的鱼筐卸下。画面里,小刘和另一个质检员合力搬动那条最大的蓝鳍。就在小刘弯腰调整叉车臂的瞬间! 苏晚猛地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小刘弯腰、身体侧倾的那一帧!他的上半身,正好挡住了旁边一个关键监控探头的视角!虽然只有短短两秒,但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人来说,足够了! “放大!鱼鳃盖下方!”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对旁边技术员下令。 技术员迅速操作,高清画面局部放大。被小刘身体遮挡的区域一片模糊,但就在他身体移开、画面恢复清晰的最后一刹那,鱼鳃盖下方靠近头部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褶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碎冰和鱼体本身的反光一闪而过!极其细微!稍纵即逝! “那是什么?”技术员也皱起了眉。 “不知道!”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但绝对不正常!回放他搬鱼前后的动作,慢放!逐帧!” 画面再次慢速回放。小刘搬鱼前,手套是干净的。搬鱼后,直起身时,他左手似乎极其快速地、在裤缝上蹭了一下!动作快到几乎无法捕捉,若非刻意慢放逐帧查看,根本发现不了! “有问题!”苏晚霍然起身,抓起对讲机,声音因为急促而微微变调:“江屿!等一下!那条鱼有问题!暂停解剖!” 对讲机里的声音穿透了处理间厚重的玻璃墙! 处理间内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直播镜头瞬间捕捉到江屿的动作——他手中的柳刃刀,刀尖距离鱼颈中线皮肤,仅剩毫厘!刀锋的寒芒几乎已经触及鱼鳞!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稳如磐石的手臂硬生生顿住!刀尖悬停在半空,纹丝不动! 他猛地抬头,隔着玻璃墙,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监控台旁脸色发白的苏晚!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 > “卧槽?什么情况?” > “暂停了?鱼有问题?” > “我就说周家不会消停!” > “苏老板发现了什么?” 处理间外的媒体记者也骚动起来,长焦镜头纷纷对准了苏晚和监控屏幕。 “苏总,怎么回事?”一个资深美食记者立刻发问。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知道,此刻任何慌乱都会让局面失控,正中周家下怀!她快步走到处理间入口的麦克风前,声音通过广播系统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也传入直播间: “各位媒体朋友,直播间的观众,很抱歉暂时中断了解剖展示。我们在例行核查凌晨卸货监控时,发现质检员小刘在搬运这条‘深海炮弹’的过程中,存在一个极其短暂、但不符合规范的动作遮挡,以及一个无法解释的微小反光点出现在鱼鳃盖下方。本着对品质绝对负责、对消费者安全零容忍的态度,我们必须立即暂停,进行最严格的深度复检!确保送到各位面前的每一份‘晚屿’食材,都绝对安全、顶级!” 她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没有指责,没有恐慌,只有不容置疑的严谨和对安全底线的坚守! 处理间内,江屿已经放下了柳刃刀。他眼神冰冷地扫过被隔离在角落、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冒出豆大汗珠的质检员小刘。小刘接触到江屿的目光,如同被毒蛇盯上,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两名闻讯赶来的保安一左一右牢牢控制住。 “赵师傅!”江屿声音低沉,“带最高防护级别的质检组进来!目标,鱼鳃盖下方褶皱处,重点采样!做最全面的微生物、毒素和非法添加物筛查!启用快速检测通道,我要在半小时内看到初步结果!” “是!江总!”赵师傅的声音带着愤怒和后怕,立刻带着全副武装、穿着最高等级防护服、提着精密仪器箱的质检小组冲进处理间。 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肃杀。处理间成了临时的顶级实验室。强光灯下,穿着臃肿防护服的技术员,用最精密的取样工具,小心翼翼地探向鱼鳃盖下方那个可疑的褶皱。高清摄像头将每一步操作都放大在监控屏幕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直播间的人数疯狂飙升,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结果。媒体记者们紧张地记录着,闪光灯不时亮起。小刘被保安控制着,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苏晚紧盯着监控屏幕,手心全是冷汗。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相信江屿的谨慎。如果真有问题……那将是针对“晚屿”最致命的一击! 突然,主检测仪器的屏幕发出刺目的红光!同时发出急促的“滴滴滴”警报声! “检测到高浓度β受体激动剂残留!浓度超标数百倍!”一名防护服下的技术员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透过防护面罩传出来,虽然模糊,却如同惊雷炸响! β受体激动剂!非法瘦肉精的一种!毒性剧烈,食用后可导致心悸、头晕、恶心,严重可致死亡!是国家明令禁止、严厉打击的非法添加物! 整个处理间内外,瞬间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直播间的弹幕停滞了一瞬,随即彻底疯狂! > “我的天!下毒!” > “周家!绝对是周家!” > “丧心病狂!这是要杀人啊!” > “晚屿牛逼!质检太严了!这都能发现!” > “后怕!要是没发现……”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手脚冰凉!周家!他们竟然真的敢!用这种丧尽天良的手段! 江屿的脸,在听到警报声的瞬间,如同覆盖上了一层万载寒冰!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瞬间爆发出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怒火!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镭射,死死钉在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小刘身上! “说!”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像从地狱刮来的寒风,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谁指使你的?!” 小刘的心理防线在仪器警报和江屿那恐怖的眼神下彻底崩溃!“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是……是周老板!周国富!他……他给了我三倍的钱!说……说事成之后送我全家出国……那东西……是他的人给我的……让我抹在鱼鳃里……说……说神不知鬼不觉……江总!饶命啊!我错了!我鬼迷心窍啊!” 他的哭嚎,伴随着检测仪刺耳的警报,通过直播镜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真相大白!周家,周国富!为了打击对手,竟不惜在顶级食材里投毒!这是谋杀! --- 周家别墅书房。 周国富和他儿子周斌正紧张地盯着电视屏幕上“晚屿”的直播画面。当看到解剖暂停,苏晚宣布复检时,周国富的心就沉了下去。当看到小刘被控制,质检组全副武装进入时,他的脸色开始发白。当那刺目的红光警报和“β受体激动剂”的检测结果通过直播清晰传出时…… “哐当!”周国富手中的紫砂茶杯脱手砸在地毯上,滚烫的茶水和碎片四溅!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 完了!全完了!他最后的疯狂,最毒的杀招,竟然被如此轻易地当众戳穿!人赃并获!铁证如山!还是在全国直播的镜头下! “爸!爸!怎么办?!”周斌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小刘那王八蛋招了!全招了!直播都播出去了!”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粗暴推开!几名穿着制服、表情冷峻的执法人员大步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他手中亮出盖着红章的逮捕令: “周国富!周斌!你们涉嫌指使他人投放危险物质危害公共安全!证据确凿!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国富看着那刺眼的逮捕令,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第128章 鱼跃龙门 市局审讯室的强光灯,像烧红的烙铁,灼烤着周国富最后一点侥幸。铁窗外,天光微亮,照着他灰败如纸的脸。对面,刑侦队长将一沓厚厚的材料“啪”地摔在桌上,声音冷得像冰: “周国富,质检员小刘的供词,转账记录,通话录音,还有从你书房搜出来的‘药’……铁证如山!指使投毒,危害公共安全!你这辈子,别想出来了!” 周国富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完了,彻底完了。他苦心经营半生的“海丰”,他引以为傲的周家基业,连同他这个人,都被他自己亲手埋葬了。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身体一软,彻底瘫在冰冷的审讯椅里,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周斌在隔壁审讯室鬼哭狼嚎的求饶声隐约传来,更添几分绝望的悲凉。 --- “晚屿&御膳坊”冷链基地,气氛却与审讯室的死寂截然相反。 巨大的会议室里,气氛肃穆又带着劫后余生的紧绷。江屿、苏晚、陈志远以及基地核心管理团队围坐在长桌旁。桌上摊着连夜整理出来的、关于那条“深海炮弹”所有环节的完整追溯报告、监控录像截图、以及那份触目惊心的非法添加物检测报告。空气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场大战后的硝烟。 “这次,多亏了晚晚的警觉。”江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看向身边的苏晚,眼神里的冷硬被一丝温软取代。他没有多说,但那份后怕和感激,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差一点,只差一点,“晚屿”这块用血汗和信誉铸就的金字招牌,就会在无数镜头前轰然倒塌,沾上洗刷不掉的污秽和人命官司! “是团队的严谨流程和监控系统立了功。”苏晚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没有居功,反而看向质检部和安保部的负责人,“尤其是小刘那个极其短暂、不合常理的遮挡动作能被捕捉到,是监控布点和后台复核机制发挥了作用。这次,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在食品安全这条红线上,任何一丝微小的异常都不能放过!” 陈志远脸色凝重地点点头:“万幸!万幸啊!周家父子真是丧心病狂,死有余辜!这次事件虽然凶险,但也彻底把‘海丰’这条毒蛇连根拔起!以后城南的冰鲜市场,就是我们‘晚屿&御膳坊’说了算!”他话锋一转,看向江屿,“不过,这事闹得太大,舆论那边……”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公关部经理拿着一叠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温热的资料快步走进来,脸色带着一丝凝重,但眼神深处却有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江总,苏总,陈总!舆情监测报告出来了!还有……最新消息!” 她将资料分发下去。第一页是各大平台、媒体关于昨晚“投毒事件”的实时舆情分析图。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浪潮之后,舆论的风向标,竟然以惊人的速度,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倒性的支持! > **“晚屿质检神了!毒鱼现形记!食品安全标杆!”——财经头条** > **“周家投毒丧尽天良,‘晚屿’临危不乱彰显担当!”——本地日报头版** > **“直播见证!顶级食材背后的‘铁壁防线’!”——千万粉丝美食博主长文** > **“从婚宴金枪鱼到毒鱼风波,看‘晚屿’如何用实力打脸所有质疑者!”——深度商业分析** > **热搜榜:#晚屿质检封神# #周家投毒案# #江屿那把刀#** 无数评论更是汹涌澎湃: > “给晚屿质检跪了!这都能发现!简直是食材界的福尔摩斯!” > “后怕!要不是晚屿这么严,多少人要遭殃?周家父子枪毙一百次都不够!” > “路转粉!就冲这份对安全的较真劲儿,晚屿的东西我闭眼买!” > “江老板那暂停一刀太帅了!稳如泰山!大将之风!” > “苏老板临危不乱,宣布复检那段帅炸了!安全感爆棚!” 舆论彻底逆转!一场针对“晚屿”的致命危机,在江屿雷霆手段和苏晚敏锐洞察下,硬生生被扭转成了一场震撼人心的、关于品质、安全和担当的史诗级公关胜利!“晚屿”的品牌形象,非但没有受损,反而被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神坛!成为了消费者心中“安全”与“顶级”的代名词! 公关经理的声音带着激动,继续汇报:“还有!就在半小时前,市府牵头、商务局和食品安全协会联合举办的‘年度食品安全标杆企业’评选结果提前公布了!我们‘晚屿&御膳坊联合冷链基地’……全票当选!颁奖典礼就在下周!” “好!”陈志远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得站了起来!这简直是意外之喜!这个官方认证的含金量,足以堵住所有潜在的非议,为“晚屿”披上一层金光闪闪的护身符! 江屿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淡的笑意。他看向苏晚,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风暴过后,彩虹终于显现。 “还有更劲爆的!”公关经理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们刚刚收到欧洲最大连锁高端超市‘皇家味蕾’(royal pte)亚太区总裁的正式函件!他们观看了昨晚的直播全过程,对‘晚屿’的品质管控体系和危机处理能力表示‘极度震撼和赞赏’!他们提出,希望就‘特选级冰鲜蓝鳍金枪鱼’和‘黑金鲍’等顶级海产,与我们建立长期、稳定的直接供应合作!首批订单意向金额……八位数!欧元!” 八位数!欧元?! 会议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被这个天文数字砸懵了! 陈志远张着嘴,半天没合拢。苏晚也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欧洲!“皇家味蕾”!那可是全球高端食材的风向标!能进入他们的供应链,意味着“晚屿”的产品,真正获得了国际顶级市场的认可!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晚屿”品牌价值一次质的飞跃!是鲤鱼跃过了那道金光闪闪的龙门! “好!好!好!”陈志远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得在会议室里踱步,“江老板!苏晚!我们这是……捅破天了!城南?不!我们的鱼,要游向世界了!” 江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澎湃。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基地一期灯火通明,二期工地热火朝天,更远处,港口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城市,投向了更广阔的海平面。 “这,只是个开始。”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野心,“‘皇家味蕾’的门槛很高,要求只会比国内更苛刻。我们要做的,不是沾沾自喜,而是把这次危机中展现出来的‘铁壁防线’,变成我们日常运转的‘最低标准’!把‘晚屿’这块招牌,在国际市场上,也给我立稳了!”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每一张激动而充满斗志的脸: “质检部,立刻参照欧盟最高标准,升级所有检测流程和仪器!采购部,联系‘皇家味蕾’指定的国际认证机构,启动hp和brc认证申请!生产部,重新梳理所有操作规范,翻译成多国语言!赵师傅,你亲自带最精干的处理团队,研究他们的切割和包装标准!一周内,我要看到符合‘皇家味蕾’要求的样品!”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雷厉风行!没有庆功,只有更严苛的要求和更高远的目标!会议室的气氛瞬间从狂喜转为肃穆而高效的战斗状态! “是!江总!”众人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欧洲!八位数欧元订单!跟着这样的老板,未来简直不可限量! 苏晚看着江屿在晨光中挺拔如松的背影,看着他指挥若定、挥斥方遒的模样,心潮澎湃。从城中村的烧烤摊,到如今撬动欧洲顶级市场的大门……这个男人,真的在一步步实现他“商业帝国”的诺言!而她,苏晚,将和他并肩,站在这帝国之巅! --- 三天后,市第一医院vip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衰败的气息。柳建国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连着呼吸机,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显示着他脆弱不堪的生命体征。柳薇薇坐在床边,昂贵的香奈儿套装也掩盖不住她的憔悴和怨毒。柳家的天,随着父亲的重病和周家的彻底覆灭,已然塌了大半。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志远提着一个果篮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圆融笑意,眼底却一片冰冷。 “柳董,好些了吗?”他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不大。 柳建国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看向陈志远,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 柳薇薇猛地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陈志远!你是来看笑话的吗?!” “薇薇,怎么说话呢!”陈志远假意呵斥了一句,随即转向柳建国,语气带着一丝“沉重”的惋惜,“柳董,我是来给您送个消息的。‘云鼎资本’关于‘归墟’项目的内部审计结果……出来了。证据链很完整,李副总和几个核心人员挪用、亏空,板上钉钉。董事会震怒,已经启动追责程序,并且……为了挽回声誉,决定引入新的战略投资者,进行重组。” 他顿了顿,看着柳建国骤然睁大的、充满惊恐的眼睛,慢悠悠地补充道:“新的战略投资者,实力很强,对‘云鼎’的餐饮供应链板块……很感兴趣。他们提出的重组方案里,对原有股东,尤其是……持股比例不高、又涉及关联交易的股东,不太友好。您名下的股份……恐怕会大幅缩水,甚至……被强制回购。” “嗬……嗬……”柳建国身体猛地抽搐起来,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他死死瞪着陈志远,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他最后的倚仗,“云鼎”的股份,也要被剥夺了!这是要彻底把他柳家打入尘埃! “爸!爸!”柳薇薇吓得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按呼叫铃。 陈志远冷眼看着这父女俩的狼狈,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冰冷弧度。他俯下身,凑近柳建国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柳董,还记得婚宴上江屿那句话吗?‘暂时了结’……现在,该清总账了。您好好养病,争取……能活着看到‘晚屿’的鱼,游进欧洲皇室的后厨。” 说完,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对着惊慌失措冲进来的医护人员点点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身后,是柳建国撕心裂肺的、被呼吸机阻隔的嗬嗬声,和柳薇薇绝望的哭喊。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有些刺眼。陈志远拿出手机,拨通了江屿的号码,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爽朗: “江老板!欧洲‘皇家味蕾’的初步样品要求和认证清单发你了!另外,柳家那边……算是彻底清场了。‘云鼎’那边的新股东,是我们的老朋友,对合作很期待。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聊聊怎么把‘晚屿’的鱼,真正卖到全世界?” 电话那头,传来江屿沉稳的声音,背景是冷链基地熟悉的设备嗡鸣: “现在。” 第129章 冰海王座 布鲁塞尔冬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落在“皇家味蕾”总部那间能俯瞰整座古老广场的会议室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豆的醇香,也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属于顶级商业王国的审视。 长桌对面,坐着“皇家味蕾”的采购评审团。为首的亚太区总裁,汉斯·穆勒,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如鹰,带着日耳曼民族特有的严谨和近乎苛刻的挑剔。他身后几位高管,同样面无表情,目光如同探针,扫描着会议桌这端唯一的东方面孔——苏晚。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正定格着一张照片:城南冷链基地一期成品库,一条幽蓝的蓝鳍金枪鱼正被送入恒温暂存区,冰冷的空气仿佛能穿透屏幕。照片下方,是放大的质检员小刘在卸货时那个极其短暂、不合常理的遮挡动作截图,以及鱼鳃盖下方那个被标记出来的、极其隐蔽的褶皱位置特写。再下方,是那份触目惊心、显示着“β受体激动剂超高浓度残留”的检测报告。 苏晚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脊背挺得笔直。她脸上没有丝毫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只有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自信。汉斯·穆勒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压力: “苏女士,这张照片和这份报告,是我职业生涯中见过的最惊悚的食品安全事件之一。它发生在你们的核心基地,发生在即将供应给我们‘皇家味蕾’的顶级食材上。虽然你们力挽狂澜,阻止了灾难,但……”他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苏晚,“它暴露了你们供应链上存在致命的、人为的漏洞。信任,是‘皇家味蕾’合作的基石。我们如何相信,类似的事情不会重演?如何相信,‘晚屿’的品控体系,能承受住欧洲最严苛市场的检验?”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阳光在汉斯·穆勒银发上跳跃,冰冷的光泽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苏晚迎着那审视的目光,没有回避,反而微微向前倾身。她没有急于辩解,而是拿起手边的遥控器,点开了下一张ppt。 屏幕上,不再是触目惊心的危机瞬间,而是一张巨大的、结构精密的流程图——**“晚屿”智能品控溯源系统v2.0**。 “穆勒先生,各位评审,”苏晚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穿透力的冷静,“那张照片和报告,不是我们的耻辱柱,而是我们进化路上最昂贵的学费和最有力的鞭策。”她指向流程图的核心节点,“危机发生后的72小时内,我们投入全部资源,基于原有体系,升级打造了这套‘零死角’智能品控溯源系统。” 她的指尖划过屏幕: “第一环:**‘鹰眼’ai行为监控**。所有接触核心食材的关键岗位——卸货、转运、暂存、处理——加装360度无死角高清摄像头,搭载最新行为识别算法。任何不符合标准操作流程(sop)的动作,哪怕只是0.5秒的异常遮挡、一个多余的手势、一次非必要的停留,系统都会实时捕捉、标记、警报!操作员佩戴的工牌内置定位和动作传感器,轨迹与动作全程数字化记录,异常行为自动锁死权限并上报!” 屏幕上演示着模拟场景,一个虚拟人物在卸货区稍有遮挡动作,立刻被红框锁定,警报闪烁。 “第二环:**‘蜂巢’微痕检测网**。”苏晚切换画面,屏幕上出现基地关键节点(卸货区、暂存区、处理间入口)的高精度扫描设备图,“所有进入核心区域的食材外包装,必须通过这台设备。它能检测出纳米级别的异常物质残留、包装微破损、甚至……指纹或皮肤碎屑遗留。所有数据实时上传云端,与供应商发货记录、运输环境数据交叉比对。任何‘不速之客’,无所遁形!” “第三环:**‘利刃’靶向快检**。”画面变成处理间内,穿着防护服的技术员手持一台造型精密的仪器,在鱼鳃、鱼眼、鱼腹等高风险隐蔽部位进行无创扫描,“针对周家事件暴露的投毒方式,我们联合国内顶尖实验室,定制开发了这款便携式高敏靶向检测仪。无需取样,无损扫描,五分钟内可筛查超过三百种高危非法添加物残留,灵敏度达到万亿分之一(ppt)级别!这,是我们对隐蔽投毒的终极防线!” 苏晚的目光扫过评审团成员,语气斩钉截铁:“这套系统,不是应对检查的纸面文章。它的每一次警报,每一次扫描,每一次检测数据,都实时同步到‘晚屿’核心管理层、质检总部以及……”她顿了顿,目光直视汉斯·穆勒,“我们未来最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皇家味蕾’指定的第三方独立监管机构后台。全流程透明,全天候监督!信任,建立在无懈可击的透明和毫秒级的响应之上!” 她放下遥控器,双手撑在光滑的会议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如同淬火的利刃: “穆勒先生,‘晚屿’经历了地狱之火的淬炼。这把火,烧掉了我们最后一丝侥幸,也淬炼出了这块‘晚屿冰鲜’招牌下,真正的钢铁脊梁!我们敢把最脆弱的环节暴露在阳光下,因为我们有最硬的盾,最利的矛!‘皇家味蕾’要的不是完美的历史,而是一个拥有绝对能力杜绝历史重演、并将安全刻入基因的伙伴!我们,就是这样的伙伴!” 掷地有声!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汉斯·穆勒脸上那层冰冷的审视,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身后的高管们,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有人眼中流露出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这套系统的精密、前瞻性和对自身近乎“自虐”的严苛要求,远超他们的预期!这不仅仅是亡羊补牢,这是一次彻底的、颠覆性的进化! 汉斯·穆勒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的节奏慢了下来。他灰蓝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苏晚,仿佛要穿透她的表象,看到这套系统背后那个真正执刀的男人——江屿。那个在直播镜头下,刀悬一线却能纹丝不动的男人。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度:“苏女士,你的陈述,逻辑清晰,数据详实。这套v2.0系统……令人印象深刻。”他顿了顿,话锋却陡然一转,“但是,‘皇家味蕾’的信任,最终要落在产品本身。三天后,我们的技术总监威尔斯先生,将亲自带队飞抵贵基地,对你们首批符合欧盟标准的蓝鳍金枪鱼、黑金鲍样品,进行盲测。同时,全面审核你们的生产环境和新系统运行实效。这是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门槛。希望你们……准备好了。” “随时恭候。”苏晚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从容的弧度,眼神明亮如星,“‘晚屿’,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 三天后,城南,“晚屿&御膳坊”冷链基地。 气氛肃杀,如同临战。 一期核心处理区被临时划为禁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冰冷刺鼻的味道,地面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穿着全套无菌防护服的威尔斯团队,像一群来自未来的白甲武士,神情冷漠,动作一丝不苟。他们手中的检测仪器闪烁着幽光,记录笔在硬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审视的意味。 江屿穿着深灰色的基地工装,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观察室内,沉默地注视着下方透明处理间里的一切。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威尔斯团队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苏晚陪在他身边,同样全神贯注。 处理台上,两条来自不同批次、不同海域的顶级蓝鳍金枪鱼并排而列。一条贴着“晚屿”的标签,另一条则是“皇家味蕾”指定的、来自北欧老牌供应商的顶级货,作为盲测的对照标杆。黑金鲍亦是如此。 威尔斯亲自操刀。他使用的,是一套价值不菲的、闪着冷光的专业刀具。他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学院派的严谨,但与江屿那种充满力量感和艺术性的“庖丁解牛”相比,少了一份震撼灵魂的流畅与美感。鱼肉被分解、切片、编号、封装,送入旁边的精密检测仪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观察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物理指标对比:晚屿样本含水量76.5%,脂肪融点……对照样本76.2%,脂肪融点……”一名助手低声汇报着冰冷的机器数据。 “微生物指标:双方均远低于欧盟标准上限,晚屿样本菌落总数再低15%……” “重金属及污染物残留:未检出……” 数据上,“晚屿”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在鲜度保持上略胜一筹!但威尔斯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更相信自己的感官。 感官品评室。灯光柔和。威尔斯和他的首席品鉴师,在完全不知道编号对应哪家产品的情况下,对两份刺身、两份炭烤鱼腹、两份黑金鲍刺身进行盲品。 刀叉轻碰瓷盘的声音清晰可闻。威尔斯闭上眼睛,将一片“晚屿”蓝鳍大腹刺身送入口中。瞬间,他紧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下!那入口即化的极致触感,那纯净到毫无杂质的海洋鲜甜,那丰腴油脂在舌尖化开后带来的、爆炸般的甘香回韵……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他味蕾记忆的深处!这口感……纯粹!霸道!带着一种原始海洋的生命力!完美! 他不动声色地又尝了对照样本。同样顶级,但……似乎多了一丝经过长途运输和复杂流程后难以避免的、极其微弱的“疲惫感”?少了那一份扑面而来的、源自顶级冰鲜时效把控的巅峰“活力”! 接着是炭烤鱼腹。晚屿样本那外皮焦香酥脆、内里油脂丰盈如凝脂、火候精准锁住所有汁水的口感,再次给了他重重一击!对照样本则略显干涩,火候稍过。 最后是黑金鲍刺身。晚屿样本那弹脆爽嫩、带着独特海洋矿物清甜的口感,再次完胜! 威尔斯放下刀叉,依旧面无表情,但他拿起笔,在评分表上“晚屿”样本那一栏,重重地写下了一个近乎满分的数字!他身后的首席品鉴师,眼中也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艳!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被急促敲响!赵师傅脸色铁青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江总!苏总!门口……柳薇薇带着几个记者闹事!说我们基地违规排放,污染环境!还带了……带了一桶发臭的死鱼虾!要泼在基地大门上!保安拦着,但那几个记者一直在拍!” 柳薇薇!她果然来了!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 江屿的眼神瞬间冰寒刺骨!苏晚的心也猛地一沉!周家倒了,柳家垮了,这疯女人还不死心,要用最下作的手段,在“皇家味蕾”面前给“晚屿”泼脏水! “威尔斯先生他们……”苏晚担忧地看向玻璃窗外。 江屿却抬手打断了她。他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笃定。他拿起对讲机,声音沉稳得可怕:“张哥,启动‘清道夫’预案。按流程处理。让记者……拍清楚点。” --- 基地大门口,一片混乱。 柳薇薇穿着刺目的红色大衣,头发凌乱,状若疯癫,指着崭新的基地大门和旁边正在建设的污水处理站尖声叫骂:“大家看看!‘晚屿’就是表面光鲜!背地里污水横流!毒害环境!我的鱼塘就是被他们排的毒水害死的!这些死鱼死虾就是证据!他们卖的都是毒鱼!”她说着,就要去抢旁边一个混混手里拎着的、散发着恶臭的塑料桶! 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兴奋地围着拍摄,镜头几乎要怼到柳薇薇扭曲的脸上。 “住手!”张哥带着一队保安迅速围了上来,但保持着距离,没有强行阻拦。 就在柳薇薇的手即将碰到臭桶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造型硬朗、涂装着“环境应急监察”字样的黑色越野车,在两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环保执法车护卫下,如同神兵天降,一个急刹停在基地门口!车门打开,几名穿着笔挺制服、佩戴执法记录仪的市环保局监察人员,在一位面容严肃的领导带领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白大褂、提着专业采样箱的技术人员! 这阵仗,瞬间镇住了所有人!连那几个兴奋的记者都下意识地把镜头转向了突然出现的执法队伍。 柳薇薇也愣住了,手僵在半空。 为首的环保局领导,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落在柳薇薇和她身边那桶臭鱼虾上,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官方特有的威严:“怎么回事?谁在这里闹事?污染举报?” 柳薇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指着基地尖叫:“领导!是他们!‘晚屿’基地违规排污!污染了我的鱼塘!这些都是证据!”她指着那桶臭烘烘的东西。 环保领导没理会她,而是转向张哥:“你是基地负责人?” “报告领导!我是安保主管!”张哥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我们基地所有排污设施均通过环评验收,持有合法排污许可证!所有污水经过三级深度处理,达到国家一级a标准后排入市政管网,全程在线监测,数据实时上传环保局平台!绝无任何违规排放行为!”他一边说,一边迅速拿出平板电脑,调出排污实时监测数据和电子许可证,展示给执法人员。 环保领导仔细看了看数据,又抬头看向基地侧面那座崭新的、运行中的污水处理站,点了点头。他身后的技术人员则直接走到柳薇薇那桶“证据”前,面无表情地开始取样、封存。 “这位女士,”环保领导这才转向柳薇薇,语气严厉,“你指控企业违规排污,需要提供确凿证据。仅凭一桶来源不明的死鱼虾,无法作为有效证据,更无权在此扰乱企业正常秩序,损害企业声誉!你的行为,已经涉嫌寻衅滋事和诽谤!我们会对你提供的所谓‘证据’进行严格检测溯源!同时,请你跟我们回局里,配合调查你鱼塘污染的真实原因,以及这桶东西的来源!” 柳薇薇彻底傻眼了!她看着环保局人员公事公办的冷脸,看着记者镜头对准了自己,看着张哥和保安们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再看看那桶被技术人员像处理垃圾一样封存的臭鱼虾……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瞬间将她淹没! “不……不是……是他们……”她语无伦次,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江屿!他早就料到了!他不仅不怕查,还主动引来了环保局!他把她当成了一只自投罗网的蠢苍蝇! “带走!”环保领导一挥手。两名执法人员上前,一左一右“请”住了面如死灰、浑身瘫软的柳薇薇。那桶作为“证据”的臭鱼虾,也被拎上了执法车。 记者们面面相觑,刚才的兴奋劲头荡然无存,只剩下尴尬和懊恼。这哪是揭露黑幕?分明是直播了一场自取其辱的闹剧! --- 观察室内。 威尔斯团队的盲测和现场审核已接近尾声。一位助手将最终汇总的评分报告递给了威尔斯。 威尔斯看着报告上“晚屿”样本那一栏遥遥领先的分数,尤其是感官品评那接近满分的评价,那张一直紧绷的、如同冰封的北欧面孔,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融化开来。他抬起头,看向单向玻璃后江屿和苏晚的方向,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对强大对手的敬意。 他放下报告,拿起桌上的卫星电话,拨通了布鲁塞尔总部的专线。 电话接通,汉斯·穆勒沉稳的声音传来:“威尔斯,结果?” 威尔斯的目光扫过下方透明处理间里,那条被完美分解、如同艺术品般陈列在冰盘上的“晚屿”蓝鳍金枪鱼,看着那如同霜降般美丽的脂肪纹理,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郑重: “汉斯,样品盲测结果:‘晚屿’胜出,全面胜出。尤其是感官体验……无可挑剔。新系统运行审核:超出预期,堪称行业新标杆。现场突发状况处理……”他顿了顿,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冷静、高效、合法合规,展现了强大的危机公关和体系韧性。”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着什么,最终,清晰地吐出结论: “我建议,‘皇家味蕾’与‘晚屿冰鲜’,正式签署长期战略供应协议。他们的鱼……配得上我们的皇冠标签(crownbel)。” 电话那头,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随即,传来汉斯·穆勒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同意。通知苏女士,准备合同。‘晚屿’的鱼……可以启程,游向欧洲了。” 威尔斯放下卫星电话,转身,走向观察室的出口。厚重的隔音门滑开。 门外,江屿和苏晚并肩而立,沐浴在基地顶部透下的天光里。江屿沉静如山,苏晚目光明亮。 威尔斯走到他们面前,伸出手,脸上露出了踏入基地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 “恭喜。‘晚屿冰鲜’,获得了‘皇家味蕾’的皇冠认证。欧洲市场,欢迎你们。”他顿了顿,灰蓝色的眼睛看向江屿,带着一丝探究,“江先生,我有一个私人问题。门口那场闹剧……也是你‘系统’的一部分?” 江屿握住威尔斯的手,力道沉稳。他深邃的目光越过威尔斯的肩膀,投向基地外广阔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 “系统,只负责防御和预警。”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至于那些执意撞上来的苍蝇……自然有拍苍蝇的规矩。” 威尔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而深不可测的东方男人,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汉斯那句“他像一把藏在深海里的刀”的评价。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有些力量,无需言明。 阳光穿透巨大的钢架玻璃穹顶,落在基地中央那条被完美分解的蓝鳍金枪鱼上。晶莹剔透的鱼肉,如同最纯净的红宝石,反射着璀璨的光芒。那光芒,不再局限于这冰冷的库房,它穿透了地域的壁垒,即将照亮欧洲顶级食材市场的王座。 第130章 冰海战袍 布鲁塞尔的冬雨,敲打着“皇家味蕾”总部顶层会议室的落地窗,留下蜿蜒的水痕。窗外,古老广场的石板路在雨幕中泛着湿冷的幽光。室内,空气却灼热得如同战场。 巨大的会议桌上,摊开的不是文件,而是战争地图——一张覆盖全球的冷链物流网络图。蓝线代表“皇家味蕾”遍布欧陆的成熟脉络,红线则像一柄刚刚淬火出鞘的利刃,从中国城南的港口,凌厉地刺穿广袤的西伯利亚冻土,直插欧洲腹地。这条被江屿命名为“冰龙脊”的北极航线,是“晚屿”敲开欧洲大门后,剑指全球供应链心脏的第一击! “风险!”汉斯·穆勒的银发在顶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指尖重重戳在图上北极圈内那片代表极寒与未知的白色区域,“零下五十度的极寒、不可预测的冰层、匮乏的补给点!穆勒集团的船队有三十年极地经验,尚且不敢保证这条线的绝对稳定!江,你的‘冰龙脊’,是用野心在冰盖上跳舞!”他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长桌对面的江屿。 会议桌另一端,江屿只身赴会。深灰色的意大利高定西装,剪裁利落如刀锋,完美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力量感。没有领带,纯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一粒纽扣,露出嶙峋的喉结和一小片麦色的皮肤,透着一股不羁的掌控力。袖口处,一枚冷银色的、造型如微型船锚的袖扣,在灯光下偶尔折射出一点寒芒。他靠在椅背里,姿态沉稳如山,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敲击着,发出低沉而规律的笃笃声,像战鼓在无声擂动。 “穆勒先生,”江屿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窗外的雨声,带着一种深海般的沉静力量,“风险,是冰盖下的暗流,也是机遇的航标。”他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这个动作让他肩背的肌肉线条在昂贵的西装面料下绷出充满压迫感的弧度。“‘冰龙脊’缩短了东亚到北欧核心市场40%的航程。这意味着,一条在日本海刚离水的蓝鳍金枪鱼,可以在其鲜度曲线的绝对巅峰期,抵达斯德哥尔摩的米其林三星后厨。这是时间赋予‘晚屿’的,无法复制的壁垒。”他目光扫过汉斯身后那些面露质疑的高管,“至于稳定?‘晚屿’从不把命脉交予运气。” 他拿起手边的平板,指尖轻点。屏幕亮起,画面分割:左边是狂风肆虐、巨浪滔天的虚拟北冰洋海况模拟;右边,一艘流线型破冰级冷藏船的3d模型正冷静地调整姿态,船体内部结构图层层展开,核心舱段闪烁着代表超导恒温系统的幽蓝光芒。 “联合中俄顶尖破冰船设计院,定制三艘‘破冰者’级超导恒温运输船。船体抗冰等级pc1,零下六十度超导恒温舱,误差±0.1度。”江屿的声音如同在陈述既定事实,“船载ai实时融合卫星冰情、气象数据,自主规划最优航线。沿途预设十二个无人值守恒温补给点,由我们控股的极地物流公司运维。这条脊梁,从设计之初,骨子里刻的就是‘绝对掌控’。”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众人,“穆勒集团三十年的经验,是宝贵的财富。但经验,不该成为束缚手脚的锁链。‘冰龙脊’要的,是打破经验的‘绝对效率’!” 掷地有声!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平板电脑里模拟的狂风巨浪在无声咆哮。汉斯·穆勒脸上的冰霜出现了裂痕,他身后一位负责全球物流的副总裁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这不是蓝图,这是一份近乎狂妄的征服宣言!而支撑这份狂妄的,是令人窒息的精密设计和砸穿天花板的投入! “资金呢?”汉斯的声音干涩,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艘‘破冰者’,造价足以买下一个小型船队!还有那些补给点……” “资金?”江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弧度。他再次点开平板,屏幕切换——一份加密财报的投影瞬间放大在会议室雪白的墙壁上!鲜红的增长曲线如同出鞘的血刃,一路向上,野蛮地刺破了一个个令人瞠目的数字!来自欧洲“皇家味蕾”首批订单的巨额回款、国内高端市场近乎垄断的份额、以及新开辟的日韩渠道爆发式增长……最后,箭头直指一个天文数字般的现金流储备!这数字,足以让在座的任何一位巨头心跳加速! “现金流,是‘晚屿’的护城河,也是进攻的弹药库。”江屿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碾压式的力量感,“‘冰龙脊’的启动资金,我们已全额备妥。邀请穆勒集团,是战略协同,不是资金乞讨。我们要的,是你们覆盖欧洲最后一公里的毛细血管网络,是你们在各国海关积攒三十年的‘通行证’。作为回报,‘冰龙脊’节省出的40%时间红利和成本空间,穆勒集团拥有优先分配权。这,才是撬动全球冷链格局的支点。” 绝对的财力!清晰的战略!赤裸裸的利益捆绑!江屿没有请求合作,他是在下达战书,并抛出了对手无法拒绝的战利品! 汉斯·穆勒沉默良久。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下去。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众人,望着雨幕中朦胧的古老广场。最终,他转过身,脸上那层万年冰封终于彻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凝重。 “江,”他第一次省去了敬称,灰蓝色的眼睛灼灼生辉,“你的‘冰龙脊’,不是跳舞,是凿冰!穆勒集团……入局!” --- 几乎在同一时刻。 城南,“晚屿&御膳坊”冷链基地,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下的钢铁堡垒。 基地最大的多媒体会议中心,被临时改造成了“全球冷链联盟”首次峰会的战场。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着十几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女。他们是国内冷链物流真正的巨头,掌控着港口、铁路、航空、仓储的命脉,是盘踞在各自领域的庞然大物。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雪茄的辛辣、昂贵香水的冷冽,以及无声交锋的硝烟。 苏晚站在环形会议桌的中央发言台前。 她一身墨绿色的丝绒长款战袍式西装,剪裁极致修身,勾勒出玲珑而充满力量的曲线。深v领口恰到好处,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一枚水滴形的冰种翡翠吊坠悬在锁骨窝,幽光流转,如同深海的瞳孔。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下颌。妆容是锐利的哑光红唇与深邃的眼线,眉峰如刀,眼神沉静如渊,扫过全场时,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 她身后巨大的屏幕上,正同步播放着布鲁塞尔会议室的画面——江屿那份如同血刃般的加密财报,以及“冰龙脊”破冰船的3d模型在惊涛骇浪中巍然前行的震撼影像! “各位前辈,同仁,”苏晚的声音透过顶级音响系统,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会场,没有客套,直指核心,“江总在布鲁塞尔为我们开辟的战场,需要最强大的后盾。‘冰龙脊’的锋刃指向全球,但它的根,必须深扎在神州大地最坚韧的土壤里!”她手臂一展,指向屏幕上那艘破冰船,“这艘船,缩短的是物理距离。而各位掌握的港口吞吐效率、铁路冷链专列准点率、航空温控舱的稳定性、核心枢纽仓的智能调度能力——缩短的,是时间!是鲜度!是‘晚屿’产品横扫全球市场的绝对竞争力!” 她目光如炬,扫过一位掌控着东部最大深水港的航运巨头,一位执掌着贯穿南北铁路冷链大动脉的铁路大亨,一位拥有全国最大航空温控运力的航空女王…… “单打独斗的时代结束了。欧洲‘皇家味蕾’的订单只是起点,日韩市场已经爆发,北美、澳洲的巨头正在谈判桌上等待。这块蛋糕有多大?”她微微停顿,红唇勾起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弧度,“大到一个‘晚屿’吞不下,大到足以重新定义全球生鲜供应链的格局!但前提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必须拧成一股绳!成立‘神州冷链联盟’!共享港口最优泊位,打通铁路冷链专列绿色通道,整合航空温控舱优先级,构建智能化全国仓配调度中枢!以联盟的名义,向全球客户提供‘全链路、可视化、时效承诺’的顶级冷链服务!我们要让‘中国速度’和‘中国鲜度’,成为全球生鲜供应链的最高标准!” 野心昭然若揭!联盟一旦成立,意味着在场巨头将部分让渡自己核心资源的主导权,进行深度捆绑!利益巨大,风险同样巨大! “苏总,蓝图宏伟。”一位头发花白、气度沉稳的港口大佬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审视,“但联盟意味着让利和捆绑。如何保证公平?如何约束?空口白牙的承诺,可撑不起这么大的盘子。” 质疑如同冰水,泼向会场中心那个墨绿色的身影。 苏晚神色不变。她拿起手边一个看似普通的银色金属u盘,轻轻插入讲台接口。 嗡—— 轻微的电流声后,巨大的屏幕画面切换!一个极其复杂、闪烁着无数光点和流动线条的3d动态模型覆盖了整个屏幕——**“盘古”全球冷链智能调度中枢(原型)**! “公平,靠规则,更靠技术。”苏晚的声音冷静如冰,“这是‘晚屿’联合国内顶尖ai实验室,投入巨资打造的‘盘古’系统原型!它并非控制,而是赋能!” 她的指尖如同指挥棒,点在模型的核心节点: “第一:**资源透明池**。联盟成员所有港口泊位、铁路专列时刻、航空舱位、冷库容量,实时状态上传‘盘古’!系统根据货物流向、时效要求、成本最优原则,自动匹配最优路径组合!消除信息壁垒,杜绝暗箱操作!” 屏幕上,模拟的货物从产地出发,瞬间被“盘古”拆解,最优的港口、衔接的铁路班列、转接的航空舱位……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一条最高效的虚拟路径瞬间生成! “第二:**贡献值激励**。成员每提供一个最优泊位、一节准点专列、一个高稳定性舱位,系统自动累积贡献值。贡献值,直接兑换联盟整体利润分红权重,以及优先级调度权!多劳者,必多得!” 贡献值排行榜在模型一侧实时跳动,数字清晰透明。 “第三:**全链溯源与仲裁**。货物从产地到消费者手中,全链路温控、位置、时效数据上链存证!任何环节异常,系统自动预警,责任瞬间锁定!仲裁委员会由联盟成员轮值,依据链上数据公断,高效透明!” 一条代表货物的光点在运输途中突然变红(温控异常),系统瞬间弹出报警,锁定问题环节,数据清晰展示! “第四:**风险对冲基金**。联盟按比例提取利润成立基金,用于极端天气、突发状况导致的联盟成员损失补偿,共担风险!” 模型下方,一个代表基金的蓄水池图形开始蓄水。 “技术是骨架,利益是血液,规则是神经。”苏晚收回手,目光扫过全场,墨绿色的身影在巨大的智能模型前,如同统御钢铁洪流的女战神,“‘盘古’要建立的,不是一言堂,而是一个基于透明、算法、契约精神的命运共同体!用最高的效率,去抢夺全球冷链市场的最大蛋糕!让‘神州冷链’四个字,成为世界生鲜版图上,不可撼动的巅峰坐标!” 震撼!绝对的震撼! 在座的所有巨头,看着那精密运转、逻辑自洽的“盘古”模型,看着苏晚那掌控全局、锐不可当的气势,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这对年轻夫妇席卷而来的力量!这不仅仅是商业联盟,这是一场用技术和规则发起的供应链革命! 长久的沉默。那位港口大佬缓缓站起身,他不再看屏幕,而是深深地看着苏晚,然后,他抬起手,用力地、缓慢地,鼓起了掌。 掌声,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会场!一个接一个的巨头站起身,掌声从迟疑变得热烈,最终汇成一片雷鸣般的洪流! 苏晚站在掌声中心,墨绿色的丝绒战袍映衬着她如玉的脸庞,红唇如焰,眼神明亮如寒星。她微微颔首,姿态从容优雅,如同女王接受臣民的朝拜。 --- 布鲁塞尔,雨已停歇。古老的广场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如同被洗过的油画。 江屿站在“皇家味蕾”总部顶层的露台上,结束了与苏晚的加密视频通话。屏幕暗下去,映出他冷峻的侧脸和眼中翻涌的暗流。 手机震动,一条来自加密渠道的信息弹出: > **‘蛇’已入洞。‘货’安全。静待指令。** 江屿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回复: > **按计划收网。把‘尾巴’扫干净。** 他收起手机,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线,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座森严的女子监狱,看到了柳薇薇那张在铁窗后因绝望和嫉恨而扭曲的脸。 欧洲的王冠已然加冕,神州的联盟基石铸就。而某些盘踞在阴暗角落、散发着腐臭的毒蛇,是时候彻底碾碎,化为滋养这庞大帝国根基的尘埃了。 阳光落在他冷银色的船锚袖扣上,折射出一点刺破阴霾的、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第131章 毒蛇的獠牙 布鲁塞尔的晨光,带着凛冽的北欧寒意,穿透“皇家味蕾”顶层套房的落地窗。江屿站在窗前,深灰色羊绒大衣随意搭在臂弯,里面是熨帖如刀锋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冷硬如削。他指尖夹着的烟,积了长长一截灰,目光却穿透玻璃,落在楼下广场中央那座古老的喷泉上。水柱在寒风中凝固成冰棱,折射出锐利的光,如同他此刻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流。 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一条来自加密通道的简讯,只有两个冰冷的单词: > **stage clear.** 江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了一瞬,形成一个极淡、却锋利如刃的弧度。他掐灭烟蒂,火星在纯水晶烟灰缸里挣扎熄灭。柳薇薇那条盘踞在阴暗角落、散发着腐臭的毒蛇,连同她妄图攀附的境外残渣,此刻应该已被连根拔起,在冰冷的囚室里彻底腐朽。最后的尾巴,扫干净了。 他转身,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深灰色大衣。昂贵的羊绒面料流淌着沉静的光泽,剪裁利落,将他肩宽腰窄的力量感勾勒得淋漓尽致。没有多余的配饰,只有左手腕骨上那枚冷银色、造型如微型破冰船锚的腕表,在晨光下偶尔划过一道寒芒。他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刀,敛去锋芒,却透着掌控全局的沉凝威压。 门铃响起,短促而精准。 门外,是“皇家味蕾”派来的专车司机和助理。助理恭敬地递上厚厚一叠文件:“江先生,穆勒先生吩咐,这是‘冰龙脊’航线首航的最终调度表和风险预案,以及欧盟海关所有特殊通行许可的电子密钥。船队已按您的要求,在摩尔曼斯克港完成最后补给,随时可以拔锚。” 江屿接过文件,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划过,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关键数据。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告诉汉斯,船队按原计划,72小时后启航。‘深海雷霆’(deep thunder)号打头阵。我要它,把‘冰龙脊’的名字,刻在北极的冰盖上。” “是,江先生。”助理躬身应道,眼中带着敬畏。 ---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南,“晚屿”总部顶层。 巨大的环形办公室,被一面顶天立地的智能玻璃幕墙分割。幕墙一侧是江屿冷色调、充满金属与数据感的指挥中心;另一侧,则是苏晚的主场——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如镜的黑檀木会议长桌上投下利落的光斑。 苏晚站在幕墙前。她穿着一身极具建筑感的象牙白双排扣战袍西装,面料挺括如甲胄,极致的收腰设计勒出不盈一握的腰线,宽大的戗驳领如展开的羽翼,衬得她脖颈修长如天鹅。乌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耳垂上,一对小巧的冰种翡翠耳钉,幽光流转,如同深海的漩涡。她没穿高跟鞋,一双包裹在哑光黑色皮革中的平底靴稳稳踏在地面,无声却带着掌控大地的力量感。 她面前的全息投影沙盘上,正模拟着“冰龙脊”首航的壮阔图景:代表“深海雷霆”号的蓝色光点,正沿着那条凌厉的红线,切开虚拟北极冰盖的白色迷雾,向着欧洲海岸疾驰。沙盘四周,环绕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船体各舱段实时温湿度、冰层厚度预测、引擎功率输出、甚至船员生理指标…… “苏总,‘深海雷霆’号报告:已驶入白令海峡预定坐标,冰情良好,船体姿态稳定,超导恒温舱核心温度恒定零下五十九点八度,误差值优于设计标准。”通讯器里传来船长沉稳的汇报,背景是引擎低沉的嗡鸣。 “收到。保持航向航速。”苏晚的声音透过通讯器,清晰而冷静,如同冰层下流淌的暗流,“‘盘古’系统显示,六小时后将遭遇第一波强冰涌区。ai已生成三条规避路径,参数已同步至你舰桥主控台。优先选择b路径,牺牲0.7节航速,换取核心舱绝对温控稳定。鲜度,是唯一优先级。” “明白!优先鲜度!”船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在“晚屿”,这条铁律早已刻入骨髓。 苏晚的目光离开沙盘,转向旁边巨大的分屏。屏幕上,正实时跳动着欧洲各大核心城市高端商超冷鲜柜的监控画面。印有“晚屿冰鲜”皇冠标签(crownbel)的蓝鳍金枪鱼刺身、黑金鲍礼盒,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整齐陈列在冷雾缭绕的柜台中。价签上的数字足以让普通人咋舌,但柜台前驻足、询价、甚至直接提走的手,络绎不绝。 “‘皇家味蕾’汉堡旗舰店半小时前反馈,首批配售的五十份蓝鳍大腹刺身,开售三分钟售罄。”助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巴黎老佛爷专柜请求紧急补货!他们那边的贵妇圈……疯了!” 苏晚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如同冰原上乍现的阳光。这光芒尚未扩散,智能幕墙的另一侧——江屿的指挥中心区域,一道刺目的红光骤然亮起,伴随着尖锐的蜂鸣! 警报! 苏晚瞳孔一缩,瞬间转身!只见属于江屿那侧的巨型主屏幕上,原本平稳运行的“深海雷霆”号3d模型,其尾部引擎舱段突然被刺目的红色覆盖!旁边疯狂跳动着警报代码: > **eng-04舱严重失温!核心温度骤升!-45°c… -40°c… -35°c…** > **b级警报!货物核心舱温控屏障失效!鲜度曲线临界点告急!** “怎么回事?!”苏晚的声音瞬间冷冽如刀,穿透幕墙。她这边的沙盘上,“深海雷霆”号的蓝色光点周围也瞬间被不祥的红色光环笼罩! 通讯器里传来船长强自镇定却难掩焦急的声音:“报告苏总!eng-04号备用引擎舱突发严重泄露!冷媒喷涌导致局部极寒,触发紧急隔离阀!隔离阀关闭时……震断了贯穿eng-04与隔壁s-03鲜品核心舱的主温控管道!冷媒双向泄露!s-03舱温度正在失控上升!工程组正在全力抢修,但……需要时间!很多时间!” s-03舱!那里面满载着价值千万欧元、专供欧洲皇室晚宴和顶级米其林餐厅的首批“皇冠”级蓝鳍金枪鱼和黑金鲍!温度失控上升,意味着鲜度在飞速流逝,意味着天价的货物在变成腐臭的垃圾!更意味着,“冰龙脊”这条刚刚启航的巨龙,可能出师未捷,就被钉上耻辱柱! 整个顶层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助理脸色煞白。苏晚盯着屏幕上那失控飙升的温度曲线和刺目的红色警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绝不是意外!备用舱泄露,震断主温控管道……太巧了!巧得像精心设计的谋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嗡——” 苏晚私人加密手机发出高频震动。一个来自国际区号、完全陌生的号码。 她眼神一凛,迅速接起,按下录音键和免提。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滋滋的电流杂音,接着,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雌雄莫辨、带着金属摩擦般冰冷质感的怪笑声响了起来,如同毒蛇吐信: “苏晚晚……‘深海雷霆’的暖风,吹得舒服吗?价值千万欧元的‘皇冠’……很快就要变成皇冠上的绿毛了!啧啧,真可惜啊!江屿那条破冰船,看来连自己船上的‘冰’都破不了呢!哈哈哈哈!” 刺耳的怪笑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回荡,充满了恶毒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你是谁?!”苏晚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是谁?”变声器的怪笑带着戏谑,“我是看着你们爬得多高,就摔得多惨的人!柳薇薇那个蠢女人在牢里烂掉了,可她留了点……有趣的小礼物给我。比如,那条船上某个收了双份钱、又特别‘手滑’的轮机长?哈哈哈哈!享受暖流吧!‘晚屿’的冰海王座?我看是火葬场!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柳薇薇!又是她!这条阴魂不散的毒蛇!人进了监狱,獠牙竟然还能隔着大洋咬过来!买通轮机长,制造“意外”,毁掉首航货物,重创“晚屿”信誉!狠毒!精准! 助理倒抽一口冷气,脸上血色尽失:“苏总!怎么办?!温度还在升!船长说抢修至少需要六小时!货物……货物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苏晚站在原地,象牙白的战袍在警报红光映照下,如同染血。她看着屏幕上那刺目的-30°c(s-03舱核心温度),看着那疯狂跳动的红色倒计时(鲜度崩溃预估:4小时22分),听着助理绝望的声音,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淬火的利箭,射向智能幕墙对面——那片属于江屿的、此刻只有冰冷警报红光闪烁的区域。他不在。他在布鲁塞尔,在风暴的中心。 但就在这绝望与狂怒交织的顶点,苏晚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江屿指挥台边缘,一个被随意放置的、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属u盘上!那是……江屿临走前,亲手交给她的。他说,那是最后的保险栓,非到绝境,不得启用。 绝境……现在,就是绝境!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她如同扑向猎物的雌豹,几步冲过智能幕墙的感应区,幕墙无声滑开。她抓起那个冰冷的u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冲回自己的主控台,将u盘狠狠插入接口! “滴——”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心脏起搏般的蜂鸣响起。 巨大的主屏幕上,那失控的红色警报和疯狂飙升的温度曲线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冰冷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指令框: > **‘涅盘’协议启动确认。** > **最高权限:江屿 | 苏晚。** > **执行指令:s-03舱紧急预案‘冰棺’。** 屏幕画面瞬间切换!不再是警报,而是“深海雷霆”号鲜品核心舱s-03内部的真实监控画面! 只见原本因温控失效而温度上升、雾气弥漫的舱室内,天花板和四壁隐藏的无数个微型喷口瞬间开启!不是喷出冷气,而是喷射出大量浓稠的、乳白色的、急速膨胀的特殊凝胶!这些凝胶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包裹住舱内每一盒、每一箱珍贵的蓝鳍金枪鱼和黑金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硬化! 短短三分钟!整个s-03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密封的、由特殊速凝低温凝胶构成的——冰棺!将所有的货物,连同正在肆虐的温升危机,彻底冻结封存!凝胶层内部闪烁着微弱的蓝光,显示着其内部的恒温系统正在独立运行! 与此同时,船长震惊到变调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苏总!s-03舱……被……被封住了!那是什么东西?!温度……温度稳定了!凝胶层内部显示恒定零下六十度!上帝!这……这……” 苏晚看着屏幕上那如同琥珀般封存着亿万珍宝的“冰棺”,看着那稳定跳动的-60°c,一直紧绷到极限的身体骤然一松,几乎脱力。她扶着冰冷的操作台边缘,大口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却亮得惊人! 江屿!他早就料到了!他算到了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致命一击!这“冰棺”,才是真正的底牌!是藏在“冰龙脊”巨龙逆鳞下的,最后一枚倒刺! 就在这时,她面前另一块屏幕自动亮起。是江屿从布鲁塞尔发来的加密视频请求。 苏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鬓角微乱的发丝,挺直脊背,按下了接通。 屏幕亮起。江屿的身影出现在一个充满欧式古典风格的房间里,背景是巨大的拱形窗和布鲁塞尔的城市天际线。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大衣,站在窗前,逆着光,身影挺拔如松。 他没有问警报,没有问危机。深邃的目光穿透屏幕,精准地落在苏晚有些苍白的脸上,落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那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解决了?”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低沉平稳,像深海的暗流。 “嗯。”苏晚迎着他的目光,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激荡过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冰棺’启动。货,保住了。”她顿了顿,红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蛇,也揪出来了。轮机长。” 江屿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寒芒。他微微颔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尾巴,”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处理干净。用‘规矩’。” “明白。”苏晚应道,眼神锐利如刀。她知道“规矩”是什么。那轮机长,和他背后可能残存的蛇影,都将被连根拔起,碾成齑粉,成为滋养“晚屿”帝国根基的、无声的养分。 江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穿透屏幕,确认她是否真的无恙。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千钧的分量。 视频挂断。屏幕暗下去,映出苏晚此刻的身影——象牙白的战袍在顶灯下流淌着沉静的光泽,耳垂上的翡翠幽光内敛,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经历风暴淬炼后更加夺目的火焰。 她转过身,面向智能沙盘上那艘被红色光环笼罩、却又被幽蓝“冰棺”守护的“深海雷霆”号光点,声音透过通讯器,清晰地传向遥远的北极冰海: “‘深海雷霆’号,危机解除。按备用方案,调整航向,目标——摩尔曼斯克港!‘冰棺’维持状态。准备……卸货,换船!” “冰龙脊”的首航巨龙,经历毒蛇獠牙的暗算,非但未被击倒,反而在众人看不见的逆鳞之下,亮出了更加致命的獠牙与坚不可摧的冰甲。它甩掉身上的毒液,调整姿态,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继续朝着既定的冰海王座,破冰前行! 第132章 冰封王座上的反击 >北极冰海惊魂,价值千万的珍馐险些腐烂。 >变声电话里的毒蛇嘶鸣:“江屿的破冰船,连自己船上的冰都破不了!” >苏晚指尖嵌入掌心,血色褪尽时瞥见江屿留下的黑色u盘。 >“涅盘”协议启动,速凝凝胶如冰棺封存危机。 >视频接通,江屿隔着大洋凝视她苍白的脸:“尾巴,用‘规矩’处理。” >审讯室的铁门合拢,轮机长抖如筛糠:“他…他们叫我‘沙漏’……” --- 审讯室的铁门在苏晚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与声响。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惨白到刺眼的冷光灯,将四壁光秃秃的金属墙面照得一片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铁锈的冰冷腥气,吸一口都冻得肺叶生疼。 中央,一把焊死在地面的金属椅。轮机长王海被牢牢铐在上面,身上的制服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他筛糠般抖动的身体轮廓。那张曾经或许还算端正的脸,此刻被恐惧彻底扭曲,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眼珠惊恐地乱转,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 苏晚站在门边的阴影里,没有立刻上前。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此刻心跳仍未完全平复,指尖残留着用力抓握操作台边缘留下的微麻感。象牙白的战袍西装挺括依旧,像一副完美的铠甲,包裹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膛。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差点让“晚屿”的北极巨龙折戟沉沙、让亿万财富化为腐臭的叛徒。 她耳垂上那对冰种翡翠耳钉,在顶灯下折射出一点幽冷的光,如同深不可测的海渊。 “咔哒。” 极轻微的一声响动。另一侧,一道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滑开。江屿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王海,目光径直落在阴影中的苏晚身上,深邃,沉静,带着一种穿透空间的力量。他依旧穿着那身在布鲁塞尔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肩头仿佛还带着北欧清晨凛冽的寒意,大衣下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如刀削斧劈。左手腕骨上,那枚冷银色、造型如微型破冰船锚的腕表,在冷光下划过一道无声的寒芒。他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带来无声而磅礴的威压,审讯室里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凝固。 王海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破旧的风箱。 江屿走到苏晚身侧,停下。没有言语,只是极其自然地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拂过她额角——那里,有一缕被冷汗黏住的发丝,细微得几乎无人察觉。指尖的温热一触即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驱散了苏晚心头最后一丝残余的寒意和紧绷。 “我来问。”江屿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凝固的空气上。 他迈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彻底笼罩了椅子上抖成一团的王海。阴影覆盖下来,王海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噎住了,只剩下粗重绝望的喘息。 江屿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目光如同手术刀,缓慢地、精准地切割着王海每一寸暴露在恐惧中的神经。时间在死寂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 “谁?”终于,一个字,从江屿薄唇间吐出。冰冷,短促,带着千钧之力。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王海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声音尖利破碎,“就…就是电话…变声的电话!钱…钱打到海外账户!他说…说只要弄坏eng-04舱的备用冷媒阀…就…就给我家人一辈子花不完的钱!我…我鬼迷心窍啊江先生!饶了我!饶了我吧!” “家人?”江屿的语调甚至没有一丝上扬,平静得令人心胆俱裂,“你在摩尔曼斯克港码头,包养的那个‘表妹’,还有她在圣彼得堡艺术学院上学的弟弟?” 王海如遭雷击,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死灰一片。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嘴巴徒劳地开合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江屿连这个都查到了!他自以为隐秘的退路,在江屿面前如同透明的玻璃。 “名字。”江屿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只是重复。这一次,带着一种无形的、足以碾碎灵魂的重量。 王海的身体彻底瘫软在冰冷的金属椅里,眼神涣散,仅存的意志被彻底摧毁。 “他…他们叫我…”他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种濒死的麻木,“…叫我‘沙漏’。说…说时间一到…沙子漏完…就是‘晚屿’冰封王座崩塌的时候……” 沙漏。 苏晚在阴影中眼神骤然一凝。一个代号,一个精准指向时间节点的代号。柳薇薇阴魂不散!她的残党,像深藏在冰层下的毒虫,正用最恶毒的方式,计算着摧毁他们的帝国! 江屿眼底深处,那足以冻结西伯利亚冻原的寒芒再次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沙漏…”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在咀嚼一块冰。随即,他不再看王海一眼,仿佛对方已经是一具失去价值的空壳。他转身,走向苏晚,那深灰色大衣的下摆在冷光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处理掉。”三个字,轻描淡写,却为眼前这个叛徒敲响了最终的丧钟。“‘规矩’办。” “是。”苏晚应道,声音清晰而冷冽,没有丝毫犹豫。她知道“规矩”意味着什么——彻底的、无声的抹除,连同他那些肮脏的过往和退路,一起从这个世界上蒸发干净,成为滋养“晚屿”帝国根基的、无人知晓的养分。 江屿微微颔首,目光在她沉静却燃烧着火焰的眼底停留一瞬,随即大步走向那道暗门,身影没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沉重的门无声滑合,审讯室里只剩下苏晚、王海,以及那盏惨白的灯。 王海瘫在椅子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呜咽,像被抽走了脊梁骨的癞皮狗。 苏晚缓缓从阴影中走出,高跟鞋踩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每一步都敲在王海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她停在王海面前,俯视着他。 “你的‘沙漏’,时间用尽了。”苏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宣告终局的冰冷力量,“柳薇薇的毒牙,崩了。下一个,就轮到那‘沙漏’背后藏头露尾的东西。” 她没有再看王海一眼,转身,走向审讯室厚重的铁门。门外,江屿的贴身助理陈默如同标枪般立在阴影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岩石般的冷硬。 “苏总。”陈默微微躬身。 “按‘规矩’办。”苏晚的声音平静无波,“干净点。” “明白。”陈默应声,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最寻常的事务。他推开铁门,走了进去,身影被那惨白的光吞没。铁门在苏晚身后沉重地合拢,彻底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门外,是灯火通明、弥漫着顶级咖啡豆香气的总裁办公区。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苏晚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那审讯室里带来的最后一丝血腥与冰冷彻底吐尽。 她走向自己的主控台。屏幕上,“深海雷霆”号巨大的船体3d模型正平稳运行,代表s-03“冰棺”核心舱的区域,闪烁着稳定而冰冷的幽蓝色光芒,内部温度恒定在-60°c。那个巨大的、由速凝低温凝胶构成的冰封堡垒,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凝固了时间,也凝固了敌人卑劣的企图。 危机解除的信号早已传遍整个“晚屿”帝国。然而,帝国的心脏——顶层指挥中心——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低气压中。巨大的环形智能沙盘前,几个董事和高管围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股焦躁和不安的暗流。 “……险是解了,可这损失怎么算?”财务总监老赵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s-03舱封存,‘冰棺’状态维持一天就是天文数字的能耗!‘深海雷霆’被迫返航摩尔曼斯克,延误的船期、租用替代货轮的费用、客户的违约金…再加上‘涅盘’协议启动的成本…”他掰着手指头,每说一项,眉头就锁紧一分,“现金流绷得太紧了!苏总这次…太冒险了!” “何止冒险?”负责航运调度的副总李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目光瞟向苏晚紧闭的办公室门,“江总人在布鲁塞尔遥控,启动那个什么‘冰棺’…听着是厉害,可这代价呢?万一失败了呢?我们整个‘冰龙脊’航线的信誉就全砸了!现在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出丑?这风头浪尖上,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就是,”另一个年轻些的高管小声附和,“苏总魄力是够,可这‘涅盘’协议…感觉像是江总留下的后手,苏总直接用了,会不会太…激进?现在这局面,稳扎稳打收缩一下,等江总回来主持大局,是不是更稳妥?” “收缩?怎么收缩?”李峰冷笑一声,“欧洲那边催货催得跟索命一样!‘皇冠’标签的招牌要是砸在我们自己手里,以后还怎么在顶级生鲜市场立足?” 几人低声争论着,焦虑和疑虑如同病毒般在空气中弥漫。他们都刻意避开了不远处的智能沙盘,仿佛那上面闪烁的幽蓝色“冰棺”光芒,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就在这时,“哒”的一声轻响。 苏晚办公室的门开了。 众人瞬间噤声,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苏晚走了出来。她换下了那身染过警报红光的象牙白战袍,此刻穿着一件深海午夜蓝的丝绒长裙。那蓝,浓郁得如同北极最深的冰渊,丝绒的质地流淌着沉静而奢华的光泽。长裙的剪裁堪称艺术品,完美贴合着她起伏的曲线,从肩颈一路流畅地收束至腰际,又在腰下豁然展开,如同人鱼曳地的尾鳍。极简的设计,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有左侧高开叉的设计,行走间不经意露出包裹在哑光黑色皮革中的长靴,那抹锐利的黑,打破了丝绒的柔媚,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感。 她的长发并未盘起,而是松散地挽了个低髻,几缕乌黑的发丝慵懒地垂落颈侧,拂过那片细腻的肌肤。耳垂上,那对标志性的冰种翡翠耳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小巧的、水滴形的鸽血红宝石耳坠。那红,浓烈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在顶灯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璀璨火彩,与她深海蓝的裙装形成极致的碰撞,如同冰原上骤然点燃的烈火。 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静得如同风暴过后的海面。但那对红宝石耳坠,却像两簇无声燃烧的火焰,昭示着平静海面下汹涌的力量。 她没有看那些窃窃私语的董事和高管一眼,径直走向巨大的智能沙盘。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每一步都踏碎了空气中弥漫的低气压。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沙盘边缘的控制台上快速点了几下。 嗡—— 沙盘上方,巨大的全息投影光幕瞬间亮起!不再是单一的“深海雷霆”号,而是整个“冰龙脊”航线及全球高端生鲜市场的动态数据流!蓝色的航线如同巨龙蜿蜒,连接着北极与欧洲。代表摩尔曼斯克港的节点被重点标亮,旁边清晰地列出: > 【s-03“冰棺”状态】:稳定(-60°c),维持能耗:$xx万\/日 > 【替代运力“极光号”】:已启航(摩尔曼斯克→汉堡),预计抵达时间:xx小时xx分 > 【欧洲核心客户库存】:实时监控数据(鲜度指标全绿) > 【首批“皇冠”补货状态】:巴黎老佛爷、伦敦哈罗德…已上架(售罄倒计时:<1小时) 冰冷精确的数据,如同最有力的子弹,瞬间击碎了所有关于“损失”和“冒险”的质疑。 苏晚的目光,这才缓缓扫过旁边那几个脸色变幻不定的董事和高管。她的视线落在财务总监老赵身上,那对鸽血红宝石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折射出锐利的光。 “赵总监,”苏晚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整个空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你刚才提到的‘冰棺’能耗、替代运力成本、延误损失…所有明细,三分钟内,我要看到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报表,放在我桌上。” 老赵喉结滚动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冷汗:“是…是,苏总!” 她的目光转向航运副总李峰,红宝石的光芒似乎更盛了一分:“李副总,担心‘冰龙脊’信誉受损?担心客户流失?”她微微扬起下巴,指向光幕上那一个个飞速跳动的“售罄”提示,“那就用这数据,去告诉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等着看笑话的人,‘晚屿’的冰封王座,不是靠‘稳扎稳打’守出来的,是用破冰船的钢甲,一寸寸撞出来的!” “至于‘涅盘’协议…”苏晚的声音顿了顿,那对红宝石耳坠在她颊边轻轻晃动,如同跳动的火焰,“它是江总留的刀,但握刀挥出去的,是我。这后果,我担着。但在这之前…”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深海蓝的丝绒长裙仿佛在无声地汲取着四周的光线,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谁再敢提‘收缩’,提‘等江总回来’,就是在动摇军心!‘晚屿’的船,没有后退的舵!‘冰龙脊’的首航,必须完成!而且,要赢得比所有人预想的,更漂亮!” 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和心脏。 李峰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着,最终一个字也没敢再说,羞愧地低下了头。其他几个刚才还窃窃私语的高管,更是大气不敢出,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整个指挥中心一片死寂,只有全息光幕上冰冷的数据在无声流淌,证明着苏晚话语的力量。 苏晚不再看他们,转身,目光重新投向沙盘上那艘被幽蓝“冰棺”守护的“深海雷霆”号,以及那条代表“极光号”正破浪前行的蓝色光点。她的侧脸在光幕映照下,线条冷硬而完美。深海蓝的丝绒长裙包裹着她挺直的脊背,那抹高开叉下的黑色长靴,稳稳地踏在地面,如同女王巡视着自己不容侵犯的疆域。 就在这时,助理快步走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压得极低:“苏总,布鲁塞尔那边…皇家味蕾的穆勒先生亲自致电,对危机处理表示‘震惊与最高的敬意’,并询问…‘冰棺’技术是否有合作的可能?另外,巴黎老佛爷、伦敦哈罗德…七家顶级百货的采购总监,联名请求视频会议,希望能独家预订下一批‘冰棺’封存的‘皇冠’级蓝鳍…价格,他们承诺,上浮百分之三十!” 鸽血红的耳坠,在苏晚白皙的颈侧,随着她微微勾起的唇角,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流光。 --- 布鲁塞尔,“皇家味蕾”总部顶层,私人贵宾厅。 巨大的拱形落地窗外,是华灯初上的布鲁塞尔大广场,古老的建筑在夜色中披上金色的光晕,广场中央那座白天还冻结着冰棱的喷泉,此刻水流淙淙,在灯光下跳跃着细碎的金芒。 厅内,一场低调却奢华至极的私人晚宴接近尾声。长桌上铺着浆洗挺括的雪白亚麻桌布,精致的骨瓷餐具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残留着顶级松露、鹅肝和勃艮第红酒的醇厚香气。 江屿坐在主宾位。深灰色羊绒大衣早已脱下,搭在椅背,露出里面熨帖如刀锋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肩线愈发宽阔利落。他没有系领带,领口随意解开一颗扣子,露出一小段冷硬的锁骨,在烛光下平添几分慵懒却致命的性感。他指间把玩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醒酒器,里面深红的酒液随着他手腕轻微的动作,在器壁上挂下粘稠的痕迹。他的姿态放松,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仿佛白天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皇家味蕾”的掌舵人,汉斯·穆勒。这位以挑剔和傲慢着称的欧洲食品业巨头,此刻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与他平日里冷硬的形象判若两人。他几次想开口,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被江屿左手腕上那枚冷银色的破冰船锚腕表吸引——那表盘在烛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幽蓝的微光,神秘而冰冷。 “江先生,”穆勒终于找到机会,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切,“今天的…‘小插曲’,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贵公司的‘涅盘’协议,‘冰棺’技术…简直是上帝之手!奇迹!绝对的奇迹!”他搓着手,眼中闪烁着商人精明的光芒,“不知我们是否有这个荣幸…” “穆勒先生,”江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像深海的暗流,轻易盖过了穆勒的聒噪。他放下醒酒器,目光淡淡地扫过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冰棺’是应急的保险栓,不是商品。”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穆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 江屿端起面前的水晶杯,浅浅啜了一口杯中深红的酒液。他的视线投向窗外灯火辉煌的广场,那古老喷泉跳跃的水流倒映在他深邃的眼底,仿佛映照出另一片遥远的冰海。 “晚屿的船,从不后退。”他缓缓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下来的贵宾厅里,“‘冰龙脊’的名字,很快会刻在它该在的地方。至于‘冰棺’…”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刃的弧度,目光重新落回穆勒脸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睥睨,“它封存的,从来不止是货物。” 穆勒心头猛地一凛,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看着江屿那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忽然意识到,那“冰棺”封存的,或许还有更多他无法想象、也不敢触碰的东西。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敢再问。 江屿的目光已然越过他,仿佛穿透了遥远的空间,落向东方那座灯火璀璨的城市,落向那个穿着深海蓝丝绒长裙、耳坠如血般燃烧的女人身上。他指尖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极其细微的脆响。 万里之外,晚屿总部顶层,刚刚结束一场无声战役的苏晚,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同星河倒悬的城市。鸽血红的耳坠在她颈侧微微晃动。 她似有所感,忽然抬眸,望向西北方布鲁塞尔的方向。深海蓝的丝绒长裙在城市的灯火映衬下,如同流动的暗夜冰河。 审讯室铁门合拢的沉重余音似乎还在耳边,王海瘫软如泥的绝望姿态烙印在脑海深处。沙漏。那个代号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扎在“晚屿”这艘刚刚劈开风浪的巨舰龙骨上。苏晚指尖无意识划过冰凉的玻璃,深海蓝的丝绒长裙在夜色中沉静流淌,唯有耳垂上那对鸽血红的宝石,如同黑暗中无声燃烧的烽火,映着她眼底淬炼过的寒芒——风暴远未平息,冰海下的毒蛇,只露出了第一枚獠牙。 第133章 冰海下的獠牙 审讯室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合拢,最后一丝惨白灯光被吞噬。走廊壁灯昏黄,苏晚指尖残留着金属门把的冰冷触感,深海蓝的丝绒长裙在幽暗光线下流淌,像凝固的午夜海面。耳垂上那对鸽血红宝石坠子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晃动,折射出一点惊心动魄的光。 “沙漏……” 王海最后那个麻木的代号,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紧绷的神经。柳薇薇这条毒蛇,人进了铁窗,獠牙竟还能隔着大洋,在“晚屿”这艘劈风斩浪的巨舰龙骨上,留下腐蚀的毒液!一个指向明确的时间武器。 “苏总。”一个身影如同从廊柱本身的阴影里剥离出来,悄无声息地立在苏晚身侧。是沈岩。他站姿如标枪,肩背线条绷紧如岩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得如同淬过火的鹰隼,带着一种浸透硝烟味的冷硬。“‘沙漏’的通讯痕迹,断了。反向追到三个跳板,最后消失在公海一个幽灵服务器群组‘海德拉’。技术组还在剥离,但…对方很专业,手法像受过情报训练的雇佣兵,反追踪能力一流。” 苏晚下颌线绷紧,鸽血红的光芒在她眼底深处跳跃。“查!挖地三尺!所有和王海有过异常接触的人,包括他那个‘表妹’和她弟弟在圣彼得堡的每一笔开销、每一个电话记录!柳薇薇在牢里不可能凭空变出钱和人,一定有漏风的洞!沈岩,动用你‘金三角’的老关系网,给我刮地皮!” 她刻意点出了沈岩的背景,这个被江屿从三年前那片法外之地的血雨腥风中“捡”回来的男人,他的忠诚和能力,都在那场烈火里炼成了钢。 “明白!”沈岩颔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被点中核心任务时的绝对专注。他转身,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暗影的猎豹,行动间带着无声的迅捷与隐匿感,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晚深吸一口气,将那冰冷的代号和更深的寒意一同压回心底。她挺直脊背,深海蓝的丝绒勾勒出利落的肩线,走向灯火通明的指挥中心。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孤寂而坚定的回响。 巨大的环形智能沙盘前,气氛依旧凝重,但先前那股质疑的低气压已被强行驱散。财务总监老赵和航运副总李峰等人垂手立在一边,脸色讪讪,目光躲闪,不敢与苏晚锐利的视线相接。全息光幕上,冰冷的数据流依旧是最有力的宣言: > 【s-03“冰棺”状态】:稳定(-60°c) > 【替代运力“极光号”】:航速18节,距离汉堡港:1320海里(预计抵达:68小时22分) > 【欧洲核心客户库存】:充足(鲜度指标:全优) > 【“皇冠”补货售罄倒计时】:巴黎老佛爷:00:15:03,伦敦哈罗德:00:27:41… 苏晚的目光掠过光幕,落在沙盘上那艘正被拖船缓缓引入摩尔曼斯克港巨大船坞的“深海雷霆”号3d模型上。代表s-03“冰棺”核心舱的区域,幽蓝色光芒稳定闪烁,像一个沉默而强大的伤疤。 “李副总,”苏晚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深海雷霆’的损伤评估和‘冰棺’无损转移预案,我要在明天太阳升起前,放在我桌上。误差,不允许超过千分之三。”她的视线扫过李峰瞬间绷紧的脸,“‘冰龙脊’首航的延误,每一分钟,都要用效率给我抢回来!” “是!苏总!”李峰一个激灵,声音洪亮得有些变调。 “赵总监,”苏晚的目光转向财务,“‘冰棺’维持能耗、替代运力成本、延误损失…你那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报表呢?还有,立刻核算启用‘涅盘’协议的全部成本,连同它为我们挽回的潜在损失、以及…”她顿了顿,鸽血红耳坠划过冷光,“…欧洲那七家顶级百货主动上浮百分之三十的‘皇冠’独家预订意向金,做一份完整的roi(投资回报率)分析。我要让所有人看清楚,‘晚屿’的刀,砍出去,带回来的是什么。” 老赵额角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忙不迭点头:“已经在做!半小时内!苏总放心!” 苏晚不再言语,走向自己巨大的弧形办公桌。深海蓝的丝绒裙摆拂过光洁的地面,留下无声的威压。她坐下,指尖在冰冷的触控屏上快速滑动,调阅着欧洲市场最新的反馈数据和加密情报简报。那对鸽血红宝石在她白皙的颈侧,如同两簇无声燃烧的烽火,照亮她沉静却暗流汹涌的侧脸。 --- 万里之外,布鲁塞尔的夜色更深沉。 “皇家味蕾”总部顶层的私人贵宾厅,水晶吊灯折射着迷离的光晕。晚宴早已散场,侍者悄无声息地撤走最后的杯盏,空气里只剩下顶级雪茄醇厚微呛的余味。 江屿独自站在巨大的拱形落地窗前。深灰色羊绒大衣随意搭在旁边的丝绒沙发扶手上,他身上仅着一件质料精良的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冷硬的手腕和那枚标志性的冷银色破冰船锚腕表。他指间夹着一支燃烧过半的雪茄,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青白的烟雾袅袅升腾,模糊了他深邃的侧脸轮廓。 窗外,布鲁塞尔大广场的灯火辉煌依旧,却无法照亮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沈岩发来的加密简报,核心是那个冰冷的代号:【沙漏】。通讯痕迹如泥鳅般滑入深网“海德拉”,反向追踪遇阻。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冰冷的玻璃上晕开一小片白雾。手机屏幕熄灭,被他随手丢在旁边的沙发上。 “笃笃。”极轻的敲门声。 “进。”江屿的声音低沉,没有回头。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向后梳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是汉斯·穆勒的心腹助理,卡尔。他手里捧着一个深蓝色天鹅绒托盘,上面静静躺着一枚造型极其古朴厚重的黄铜钥匙。 “江先生,”卡尔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恭敬,微微躬身,“穆勒先生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这是‘皇家味蕾’在安特卫普港,第17号全自动超低温转运枢纽的最高权限密钥。穆勒先生说…这是他的诚意。希望未来在更广阔的领域,能与‘晚屿’共享…冰封的荣耀。”他的目光,敬畏地扫过江屿腕间那枚在昏暗光线下偶尔闪过幽蓝的腕表。 江屿终于转过身。他没有立刻去接那枚钥匙,目光淡淡地落在卡尔脸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压力。卡尔感觉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几乎要维持不住恭敬的姿态。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江屿才终于伸手,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了那枚冰冷的黄铜钥匙。没有道谢,没有客套,仿佛接过一件理所当然的物件。钥匙入手沉重,带着岁月和权力的冰冷质感。 “告诉穆勒,”江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重锤敲在卡尔心上,“钥匙,我收下了。‘冰龙脊’的名字刻进北极冰盖那天,安特卫普港的冰,会是他最好的见证。” “是!一定转达!”卡尔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门轻轻合拢。贵宾厅再次陷入沉寂。 江屿垂眸,看着掌心那枚古老的黄铜钥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繁复的防滑纹路。他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加密通讯界面上停顿了一瞬。 最终,他没有拨号。而是点开一个独立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程序,输入一串冗长复杂的动态密钥。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弹出: > **【深网探针-激活】** > **目标追踪:【沙漏】** > **指令:渗透层7,路径:幽灵服务器群组‘海德拉’** > **执行等级:湮灭** 指尖悬在“确认”键上方,江屿的目光却投向窗外遥远的东方。他仿佛穿透了重重夜幕和万里距离,看到了那个在“晚屿”顶层,穿着深海蓝丝绒长裙、耳坠如血的女人,正独自面对着一片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以及那个代号“沙漏”的倒计时。 指尖,终究没有落下。 他退出了程序,关闭了手机。幽蓝的光线消失,贵宾厅重归昏暗。他走到窗边,将手中冰冷的黄铜钥匙,随意地丢进深灰色羊绒大衣的口袋里,发出沉闷的轻响。然后拿起那件大衣,搭在臂弯。 雪茄的余烬在他指尖彻底熄灭。他像一座沉默移动的冰山,离开了这间弥漫着雪茄余味和权力交易的房间。腕表上的破冰船锚,在走廊灯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寒芒。 --- 摩尔曼斯克港,北冰洋凛冽的风裹挟着咸腥和钢铁的气息,如同无数冰刀刮过皮肤。 巨大的封闭式船坞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庞大的“深海雷霆”号如同受伤的巨兽,安静地匍匐在钢铁支架上。船尾eng-04备用引擎舱的位置,被切割开一个巨大的检修口,里面焊花飞溅,穿着厚重防寒工装的工程师如同蚂蚁般忙碌着,抢修被破坏的冷媒系统。 而在它旁边,一个独立搭建、被严密警戒线隔离开来的全封闭式无菌操作平台上,才是真正牵动无数人心的焦点。 平台中央,正是从“深海雷霆”号上整体切割、吊装下来的s-03“冰棺”核心舱! 那巨大的、被乳白色速凝低温凝胶完全包裹的舱体,像一个来自远古冰川的神秘琥珀,在强光灯下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凝胶层内部,隐约可见被完美封存的、码放整齐的蓝鳍金枪鱼和黑金鲍礼盒,它们的时间被彻底凝固在-60°c的永恒冰点。 苏晚站在高高的指挥观察廊桥上,隔着厚重的特种玻璃幕墙,俯瞰着下方平台。她换下了那身象征夜晚权柄的深海蓝丝绒长裙,此刻穿着一套剪裁极其利落的哑光深紫色连体工装。工装面料挺括,勾勒出她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腰线,高领设计包裹着修长的脖颈,袖口收紧,露出一截皓腕。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罩着透明的防护面罩,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渊、却又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她身边站着“晚屿”最顶尖的低温物理工程师罗工,一个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头子,此刻正紧张地盯着面前几十块监控屏幕,上面跳动着“冰棺”内外成千上万个传感器的实时数据。 “压力稳定…内部温度恒定负六十点零三…凝胶分子结构无异常…生物活性监测…完美!上帝啊,简直完美!”罗工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颤抖,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敲击,“苏总!‘冰棺’状态完美!可以开始无损转移程序了!只要匹配好‘极光号’的s级恒温舱接口,里面的宝贝一根汗毛都不会掉!” 苏晚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下方那巨大的“冰棺”上,透过面罩,声音冷静:“罗工,我要的不是‘不会掉汗毛’,我要的是,它从‘深海雷霆’的‘冰棺’,到‘极光号’的恒温舱,温度波动曲线,必须是一条死人的心电图——零波动!” “明白!零波动!”罗工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技术极客面对巅峰挑战的兴奋光芒。 指令下达。 下方平台上,数十台精密的液压机械臂同时启动,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它们如同巨人的手臂,精准地扣住“冰棺”外壳上预设的承力点。巨大的舱体被平稳地抬离平台底座。与此同时,旁边早已准备就绪的“极光号”货轮,其船体中部对应位置的特种合金舱门缓缓滑开,露出里面闪烁着幽幽蓝光、温度恒定在-60°c的s级恒温舱接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指挥廊桥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下方机械臂液压系统低沉的运行声。价值亿万的珍宝,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跨越钢铁巨兽的生死迁徙。 机械臂移动得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巨大的“冰棺”如同悬浮在空中的冰山,一点点、一寸寸地,向着“极光号”那敞开的、散发着致命寒意的舱口靠近。监控屏幕上,代表“冰棺”内部温度的那条红线,固执地、笔直地压在-60°c的刻度上,纹丝不动。 近了…更近了… 当“冰棺”底部严丝合缝地嵌入“极光号”恒温舱接口的瞬间—— “咔哒!” 一声清脆无比的金属咬合声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观察廊桥! 紧接着,是更密集的液压锁死装置启动的“嗤嗤”声! “接口锁定完成!密封完成!内部环境参数同步完成!温度…负六十点零一!波动值……0.001!”罗工盯着屏幕,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老脸涨得通红,声音嘶哑地吼了出来,“成功了!无损转移!苏总!我们成功了!” 观察廊桥上瞬间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欢呼!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有人甚至激动得眼眶发红。 苏晚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隔着面罩,她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深紫色的连体工装衬得她身形挺拔如松,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刚才那几分钟内承受的巨大压力。 成功了。“冰棺”里的珍宝,安全了。“冰龙脊”的首航,最凶险的一关,闯过来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廊桥。就在这时,她贴身口袋里的私人加密手机,发出了极其特殊的三短一长震动模式! 这个震动模式,只对应一个人!来自布鲁塞尔的最高优先级加密通讯! 苏晚脚步一顿,迅速走到角落无人处,摘下半边面罩,接通电话。 “是我。”江屿低沉平稳的声音从万里之外传来,带着北欧美人的清冽质感,穿透了港口的喧嚣和海风的呼啸。 “嗯。”苏晚应了一声,声音透过面罩有些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冰棺’转移完成,零波动。货,安全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苏晚几乎能想象出他站在布鲁塞尔某个高层窗前,逆着光,听到这个消息时,眼底那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很好。”江屿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苏晚就是知道,他那根一直绷紧的弦,也松了半分。 “安特卫普港的钥匙,”他话锋一转,平淡地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拿到了。” 苏晚眼神瞬间锐利。安特卫普!欧洲最大的深水港之一!皇家味蕾的超低温枢纽!穆勒这次,是真的被“冰棺”吓到了,也馋疯了!这份“诚意”,分量十足! “沙漏呢?”苏晚的声音沉了下来,鸽血红的耳坠仿佛又在她颈侧灼烧起来。 电话那头的呼吸似乎凝滞了半秒。 “泥鳅,钻进了‘海德拉’。”江屿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深网第七层。对方,不是柳薇薇的残渣。” 不是柳薇薇的残渣?!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更隐蔽、更强大、对“晚屿”或者说对他们两人怀着更深刻恶意的敌人,正藏在“沙漏”的代号之后,冷冷地计算着时间! “需要多久?”苏晚的声音绷紧了。 “看‘探针’能钻多深。”江屿的回答带着一种冰冷的残酷,“对方布了雷区。强攻,会打草惊蛇。” “那我们就等着?”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被动等待,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等?”江屿的声音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冰棱的嗤笑,“不。‘沙漏’在计时,我们…给它加点料。” 他没说加什么“料”。但苏晚瞬间就懂了。一股寒意和更汹涌的战意同时从脚底窜起。 “知道了。”她只回了三个字。无需多言,他们之间,早已形成最致命的默契。 电话挂断。苏晚重新戴好面罩,走回明亮的观察廊桥。下方,“极光号”巨大的舱门正在缓缓关闭,将那承载着亿万财富和“晚屿”不屈意志的“冰棺”吞入腹中。引擎开始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这艘肩负着挽救首航信誉重任的巨轮,即将再次启程,劈开北冰洋的风浪,驶向欧洲海岸。 苏晚的目光却越过船坞,投向外面漆黑一片、仿佛蛰伏着无数凶险的北冰洋。深紫色的连体工装包裹着她,如同最坚韧的战甲。耳垂上似乎还残留着鸽血红宝石的灼热幻影。 “沙漏”在计时? 那就让这倒计时的尽头,成为埋葬敌人的冰海坟场! 她转身,对着通讯器,声音穿透了港口的寒风,清晰地下达指令: “‘极光号’,启航!目标汉堡!航速,给我推到极限!” 命令下达的瞬间,船坞外传来“极光号”汽笛一声雄浑悠长的嘶鸣,如同巨龙的咆哮,撕裂了北极的寒夜。 第134章 冰封王座上的新婚焰火 “极光号”撕裂北极寒夜的汽笛声还在摩尔曼斯克港上空回荡,苏晚已经踏上了飞往布鲁塞尔的湾流g650。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机舱内却静得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她换下了深紫色的工装,此刻穿着一身剪裁极简的象牙白羊绒连衣裙,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细皮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线。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耳垂上那对鸽血红宝石耳坠在阅读灯的映照下,如同两滴凝固的血,又像两簇暗燃的火。她指尖划过平板电脑上加密邮件里那张扫描件——安特卫普港第17号超低温枢纽的黄铜钥匙图案,冰凉的触感透过屏幕传来。 钥匙拿到了。欧洲的桥头堡,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插上了“晚屿”的旗帜。代价是,“沙漏”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 飞机平稳降落布鲁塞尔国际机场。舱门打开,凛冽的北欧寒风瞬间灌入。苏晚拢了拢身上那件及膝的深灰色双面羊绒大衣,同色系的宽腰带在身后利落地系了个结,步履沉稳地走下舷梯。 停机坪上,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迈巴赫静静停泊。车门打开,江屿的身影出现在寒风中。他没穿外套,只一件熨帖如刀锋的黑色高领羊绒衫,衬得肩宽腿长,下颌线在薄暮的天光下冷硬如削。左手腕骨上,那枚冷银色的破冰船锚腕表折射着机场跑道灯的光芒,锐利得刺眼。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深邃的目光穿透寒风,精准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仿佛她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而非刚刚经历了一场跨越洲际的惊涛骇浪。 “累吗?”他开口,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g弦,带着北风也吹不散的磁性。 苏晚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头,鸽血红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晃。“还好。”她声音平静,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随即被更亮的光芒取代,“钥匙呢?” 江屿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一个极淡、却足以融化冰霜的弧度。他没回答,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温热指腹,轻轻拂过她微凉的脸颊,替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熟稔而亲昵,带着无声的安抚和占有欲。 “在酒店。”他收回手,侧身为她拉开车门,“先回去。” 迈巴赫无声地滑入布鲁塞尔华灯初上的街道。车厢内弥漫着雪松与皮革混合的冷冽香气,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苏晚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侧头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冰海危机、沙漏阴影、欧洲市场的觊觎与臣服…此刻都被这车厢的温暖和身边男人沉稳的存在感暂时隔绝。 “沙漏…”她轻声开口,打破了静谧。 “沈岩在刮地皮。”江屿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落在前方流淌的车河上,“金三角那边,有点老树根动了。不急,让它漏。” 不急?苏晚的心却微微提起。江屿的“不急”,往往意味着更深的谋算和雷霆万钧的后续。她没再追问,只是将身体更放松地靠向椅背,感受着身下座椅传来的、属于他座驾的沉稳支撑力。 --- 三天后,布鲁塞尔郊外,一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堡庄园。 没有铺天盖地的媒体,没有喧嚣的宾客如潮。这场婚礼低调得近乎神秘,只邀请了双方最核心的伙伴、以及几位在各自领域跺跺脚就能引发地震的隐世大佬。古堡内部被布置得如同冰雪仙境,剔透的水晶冰雕、幽蓝的灯光、蜿蜒的白色玫瑰与铃兰…处处透着“晚屿”冰封王座的冷冽与奢华。 新娘休息室内,化妆师刚刚完成最后一笔。 苏晚站在巨大的复古穿衣镜前。镜中的女人,穿着一袭曳地的复古缎面鱼尾婚纱。婚纱的设计极尽简洁,没有任何繁复的蕾丝或钉珠,唯有那顶级缎料本身流淌着如月华般温润又冰冷的光泽。流畅的线条从优美的天鹅颈一路向下,在腰臀处收束到极致,又在下方豁然展开,如同人鱼回归海洋的尾鳍。宽大的v字露背设计,将她光洁如瓷的背部线条展露无遗,在幽蓝的光线下,美得惊心动魄,带着一种圣洁又极具侵略性的力量感。长发被精心盘起,只留几缕微卷的碎发修饰着完美的脸型。脸上妆容清透,唯有饱满的红唇,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玫瑰,娇艳欲滴。耳垂上,那对标志性的鸽血红宝石耳坠,此刻成了全身唯一的亮色点缀,如同冰封王座上最炽热的火焰。 她微微侧身,看着镜中自己修长脖颈和光裸背脊形成的优美弧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缎面。没有紧张,没有忐忑,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即将并肩而战的沉静力量。 “啧,这腰,这背…江屿真是好福气!”一个略显夸张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酸意和打量,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苏晚缓缓转身。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火红色貂皮大衣的女人,妆容精致,手上硕大的钻戒几乎闪瞎人眼,正是之前对江屿死缠烂打、又对苏晚百般讥讽的富家千金林薇薇。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昂贵皮草、满脸看好戏表情的女伴。 林薇薇踩着十几厘米的细高跟,扭着腰肢走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苏晚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那对鸽血红耳坠上,嗤笑一声:“哟,这不是‘晚屿’的苏总吗?今天这身…啧啧,看着是挺贵。不过啊,”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尖利得能刮破人耳膜,“有些人啊,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骨子里的穷酸味,再贵的衣服也遮不住!听说苏总以前是在乡下摆摊卖鱼的?哎呀,真是辛苦了呢!今天站在这,是不是感觉像做梦啊?生怕一觉醒来,又得回去蹲菜市场吆喝?‘新鲜的鱼嘞——’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安静的休息室里回荡,带着浓浓的恶意和鄙夷。她身后的两个女伴也跟着掩嘴娇笑起来,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化妆师和助理脸色都变了,想上前阻止又不敢。 苏晚站在原地,深海般沉静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唇角都没动一下。那身冰缎婚纱衬得她如同雪峰之巅的女神,凛然不可侵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林薇薇,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这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无视,比任何反击都更让林薇薇恼羞成怒。她脸上的笑容僵住,扭曲起来,尖声道:“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一个摆摊女,靠着攀上江屿才鸡犬升天,真当自己是凤凰了?!江屿也就是图个新鲜,玩玩罢了!等哪天玩腻了,你……” “玩腻了如何?” 一个冰冷至极、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切断了林薇薇恶毒的诅咒。 休息室门口,不知何时已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江屿。 他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一身量身定制的午夜蓝丝绒礼服,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领口没有系领结,只一枚造型简洁冷硬的铂金领针固定着雪白的衬衫领口。他逆着走廊的光,面容沉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钉在林薇薇身上。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瞬间让整个休息室的温度骤降十度! 林薇薇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惊恐的惨白。她身后的两个女伴更是吓得噤若寒蝉,恨不得缩成一团。 江屿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压迫的回响。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苏晚。 他停在苏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她笼罩在自己形成的保护圈内。他垂眸,目光落在她光洁的背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无垠的夜空,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炽热的占有欲。随即,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温热指腹,轻轻抚过她微凉的肩胛骨,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冷吗?”他低声问,声音只够苏晚一人听见,低沉而缱绻。 苏晚微微摇头,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是全然信赖的清亮。 江屿这才缓缓抬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射向僵立当场的林薇薇。那眼神里的厌恶和警告,浓烈得令人窒息。 “林小姐,”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你父亲林氏海运,去年在北欧航线违规超载被查扣的那三船货,处理干净了?” 林薇薇浑身猛地一颤,瞳孔瞬间放大,惊恐地看着江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那件事是林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下去的绝对机密! “看来是处理好了。”江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刃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有刺骨的寒意,“所以,给了你勇气,来这里吠?” “我…我没有…江总,你误会了…”林薇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摇尾乞怜的恐惧。 “误会?”江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沉的嗓音里淬着冰,“你刚才对我太太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刻意加重了“太太”二字,如同宣示主权。 “对…对不起!苏小姐!江太太!对不起!是我嘴贱!是我有眼无珠!”林薇薇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对着苏晚鞠躬道歉,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精心描画的妆容糊成一团,狼狈不堪。“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 苏晚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无悲无喜,无怒无怨,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江屿甚至懒得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微微侧头,声音冷冽如冰:“沈岩。” 如同鬼魅般,沈岩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岩石般的冷硬姿态。“江先生。” “送客。”江屿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顺便,替我向林董事长‘问好’。告诉他,他女儿今天的‘祝福’,我和我太太,收到了。” “是。”沈岩应声,眼神冰冷地看向林薇薇三人,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请”的手势。 林薇薇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在沈岩无形的压力下,连滚爬爬地被“请”了出去,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再发出。休息室瞬间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淡淡的玫瑰花香。 江屿这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苏晚身上,那慑人的寒意瞬间褪去,只剩下深海般的温柔。他伸出手臂,苏晚自然而然地挽了上去。隔着丝绒礼服,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贲张的力量感。 “走吧,”他低声说,带着她走向那扇通往主厅的、缀满冰晶与铃兰的拱门,“我的江太太。” --- 古老的管风琴奏响神圣庄严的乐章。幽蓝的光束下,苏晚挽着江屿的手臂,一步一步,踏着铺满白色玫瑰花瓣的冰晶之路,走向圣坛。象牙白的复古缎面婚纱在灯光下流淌着圣洁的光辉,宽大的v字露背设计在行走间若隐若现,惊鸿一瞥,便足以夺去所有人的呼吸。她身边的男人,如同守护女神的战神,午夜蓝的丝绒礼服包裹着强悍的力量感,肩线宽阔,背脊挺直如山岳。他微微侧头,目光始终落在她的侧脸上,专注而深沉,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成了虚化的背景。那枚冷银色的破冰船锚腕表在他腕间,随着步伐偶尔闪过一道寒芒,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权势与锋芒。 圣坛前,白发苍苍的老牧师慈祥地看着这对璧人。 “江屿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晚女士为妻?无论顺境逆境,富贵贫穷,健康疾病,都爱她,尊重她,保护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江屿的目光牢牢锁住苏晚,深邃的眼眸如同旋涡,要将她吸进去。他的声音低沉、清晰、有力,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郑重: “我愿意。” “苏晚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江屿先生为妻?无论顺境逆境,富贵贫穷,健康疾病,都爱他,尊重他,陪伴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苏晚抬眸,迎上他灼热的目光。鸽血红的耳坠在她颊边轻轻晃动,如同此刻剧烈的心跳。她红唇轻启,清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在古老的石壁间回荡: “我愿意。” 没有华丽的誓言堆砌,只有最朴素的承诺,却重逾千斤。 “现在,请交换戒指。” 江屿拿起那枚设计极其简约、却内圈镶嵌着一圈幽蓝色碎钻的铂金戒指,稳稳地套入苏晚的无名指。冰凉的金属触感,瞬间被他的体温熨烫。苏晚也拿起属于他的那枚戒指,同样简约的款式,却在戒圈内部蚀刻着微缩的破冰船锚图案。她抬起他的手,那枚冷银色的腕表就在眼前。她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推进他的指根。 戒指落定的瞬间,江屿猛地收紧手指,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痛,却又无比安心。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妻!”老牧师的声音庄严而洪亮。 江屿在话音落下的刹那,便已俯身,一手稳稳扣住苏晚的后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深深地吻了下去!那不是一个轻柔的仪式之吻,而是一个充满了宣告、占有和炽热情感的吻!霸道,缠绵,带着掠夺一切的决心!苏晚在他强势的攻势下微微后仰,纤细的腰肢被他另一只手臂牢牢环住,深v的露背婚纱勾勒出她被迫承受却又心甘情愿的动人曲线。鸽血红的耳坠在两人紧密相贴的颈侧激烈晃动,折射出惊心动魄的光芒。 掌声在古堡大厅里轰然响起,带着由衷的祝福和震撼。几位见证的大佬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这对夫妻的结合,绝不仅仅是爱情,更像是一场冰与火的王权加冕!未来的格局,恐怕要因他们而重新洗牌! 悠扬的舞曲响起。江屿终于松开苏晚被吻得微肿的红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微乱,深邃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灼热欲望和满足。他牵起她的手,滑入舞池中央。 他揽着她的腰,她将手搭在他宽阔坚实的肩背上。午夜蓝的丝绒与象牙白的缎面在幽蓝的灯光下交相辉映,如同冰海与月光共舞。他的舞步带着掌控全局的沉稳与力量,引领着她旋转、进退。每一次贴近,他放在她腰间的手都带着灼人的热度,透过薄薄的缎料传递过来。每一次旋转,那深v的露背设计便惊鸿一瞥,引得周围一片低低的吸气声。而他始终专注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得要将她溺毙。 “江太太,”他在一个旋转的间隙,微微低头,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这身婚纱,很美。” 苏晚抬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脸颊微红,眼底却漾开明媚的笑意,如同冰原上乍现的春光。“江先生,你的领针,也很帅。”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在无声的电流中流淌。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考究燕尾服、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在沈岩的引导下,端着香槟杯,笑容可掬地走近了舞池边缘。他是欧洲老牌贵族、同时也是顶级食材供应商的范德比尔特公爵。 “江先生,江太太,”老者的中文带着优雅的伦敦腔,举杯致意,“恭喜二位!这真是天作之合!请原谅我这个老头子的冒昧打扰,实在是贵公司的‘冰棺’技术和这次‘冰龙脊’首航展现出的实力,令人叹为观止!” 江屿揽着苏晚的腰,舞步未停,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看向老者:“公爵阁下过誉。” “不,是实力使然!”范德比尔特公爵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我们范德比尔特家族在挪威峡湾深处,拥有一片世代经营、纯净度极高的冷水渔场,出产最顶级的帝王鲑和蓝贻贝。以往受限于运输时效和成本,我们的高端产品线一直无法大规模进入亚太核心市场。”他顿了顿,目光热切地看着江屿和苏晚,“我们看到了‘晚屿’在超低温冷链和极地航线上无可比拟的优势!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合作开发一条全新的‘冰龙脊’北欧支线?我们愿意提供渔场的独家供应权,以及…欧洲最古老的贵族渠道!” 苏晚的心跳猛地加速!挪威峡湾的顶级渔场!欧洲最古老的贵族渠道!这不仅仅是订单,这是“晚屿”打入欧洲顶级食材源头、构建全球供应链网络的绝佳跳板!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屿。 江屿的舞步依旧沉稳,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意料之中的锐芒。他揽着苏晚腰肢的手微微收紧,仿佛在无声地传递力量。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带着苏晚优雅地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旋转,才缓缓停下脚步,面向范德比尔特公爵。 “公爵阁下的提议,”江屿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听起来,像是给‘冰龙脊’这条新生的巨龙,又添上了一片有力的鳞甲。”他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苏晚,深邃的眼底带着询问,更带着绝对的信任与支持,“江太太,你觉得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晚身上。这位刚刚加冕的冰海王后,穿着圣洁又性感的婚纱,耳坠如血,眼神却亮得如同北极星。她迎着江屿的目光,红唇缓缓勾起一抹自信而锋利的弧度,如同出鞘的名刀。 “当然,”苏晚的声音清亮而坚定,穿透了悠扬的舞曲,清晰地回荡在古堡大厅,“‘晚屿’的船,从不拒绝任何一片值得征服的海域。” 第135章 冰海王座上的第一刀 范德比尔特公爵那句“北欧支线”的提议,如同投入冰海的一颗深水炸弹,在古堡婚礼的华丽余韵中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暗涌。悠扬的舞曲还在流淌,水晶吊灯折射着梦幻的光晕,但舞池边缘这一隅的空气,却陡然变得凝实而充满张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晚身上。她穿着那身圣洁又极具侵略性的象牙白缎面鱼尾婚纱,露背的深v设计在幽蓝光线下惊心动魄,鸽血红的耳坠如同冰封王座上跳跃的火焰。刚刚加冕的“江太太”,此刻正站在冰海帝国扩张的第一个关键节点前。 江屿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与绝对的信任。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询问,更带着一种“你尽管挥刀,我为你压阵”的沉静。 苏晚迎上他的目光,红唇缓缓勾起。那笑容不是新嫁娘的羞涩,而是利刃出鞘的锋芒,带着冰原般凛冽的自信。“当然,”她的声音清亮,穿透悠扬的乐声,清晰地落入范德比尔特公爵耳中,也砸在周围竖着耳朵的宾客心上,“‘晚屿’的船,从不拒绝任何一片值得征服的海域。挪威峡湾的纯净渔获,配上‘冰龙脊’的锋芒,公爵阁下,这会是撬开亚太顶级餐桌最完美的那把钥匙。” “好!好!好!”范德比尔特公爵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银发下的眼睛亮得惊人,脸上松弛的皮肤都因激动而泛红,他举起手中的水晶香槟杯,“为合作!为冰海王座的新航线!干杯!” “干杯!”江屿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沉稳有力。他松开揽着苏晚腰肢的手,拿起侍者托盘上递来的另一杯香槟,与公爵轻轻一碰。清脆的碰杯声,如同战鼓的擂响。 苏晚也优雅地端起酒杯,鸽血红的宝石与剔透的香槟酒液交相辉映。她微微仰头,饮下这象征征途开启的酒液,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点燃了胸腔里更旺盛的火焰。 舞曲依旧,但无形的硝烟味已悄然弥漫。几位离得近、同样在食材供应链上举足轻重的大佬交换着复杂而凝重的眼神——范德比尔特家族这一步棋,加上“晚屿”这把破冰的利刃,未来高端生鲜市场的格局,怕是要被这对新婚夫妇狠狠撕开一道口子了! --- 婚礼的喧嚣落幕,布鲁塞尔清晨凛冽的空气带着洗涤后的清新。顶层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前,苏晚已换下婚纱,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烟灰色羊绒针织长裙,柔软的布料勾勒出流畅的身体线条,宽大的袖口随性堆叠在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她赤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长发随意披散,正专注地看着平板电脑上传来的加密文件——范德比尔特家族冷水渔场的初步资料和初步合作意向书框架。 阳光透过玻璃,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也照亮了她眼底冷静思索的光芒。 浴室门打开,江屿走了出来。他只在下身松松围着一条白色浴巾,水珠顺着他壁垒分明的胸肌和紧实的腹肌线条滚落,没入浴巾边缘。古铜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捋向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冷硬如削的下颌线。他像一头刚刚结束晨泳的猎豹,浑身散发着慵懒却极具侵略性的雄性荷尔蒙。 他径直走向苏晚,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沐浴露的冷冽松香。没有言语,他从身后拥住她,结实的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纤细的腰肢,下巴轻轻搁在她散发着馨香的发顶。温热的胸膛紧贴着她单薄的背脊,熨烫着晨起的微凉。 “在看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苏晚身体微不可察地放松,向后靠进他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将平板屏幕转向他:“范德比尔特渔场的初步数据。冷水帝王鲑的品质确实顶级,年产量也比预估的乐观。但他们要求的独家供应权捆绑太紧,价格也偏高。”她的指尖在屏幕上的几个关键数字上点了点,眉头微蹙,“而且,他们想用渠道入股代替部分现金支付,胃口不小。” 江屿的目光扫过屏幕,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掌控全局的沉静。“老狐狸。”他低哼一声,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环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看中的不只是‘冰龙脊’的运力,更是‘冰棺’技术对顶级食材市场的颠覆力。他想用渠道绑死我们,坐享红利。” “所以,这把钥匙,”苏晚侧过头,目光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黑眸,鸽血红的耳坠轻轻晃动,“没那么好拿。得磨。” “那就磨。”江屿的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角落下一个轻吻,如同盖下确认的印章。“你是‘晚屿’的刀锋,江太太。怎么磨,你定。底线,”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核心技术绝不共享,渠道可以合作,但主导权必须在‘晚屿’手里。价格,按亚太终端市场溢价空间来反推,一分不让。” 苏晚眼底的光芒瞬间锐利起来,如同被擦亮的刀锋。她反手握住他环在自己腰上的大手,指尖用力:“明白!” 接下来的三天,布鲁塞尔着名的金融区某栋摩天大楼顶层会议室,成了没有硝烟却刀光剑影的战场。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一侧,是以范德比尔特公爵为首,带着几位家族核心成员和精算师、律师的谈判团队。老狐狸穿着考究的三件套西装,挂着标志性的单片眼镜,笑容和煦如春风,眼神却锐利如鹰。另一侧,苏晚和江屿并肩而坐。 苏晚换上了一身极具压迫感的炭黑色双排扣西装套裙。剪裁利落如刀锋,窄腰宽肩的设计将她的身形衬托得挺拔而充满力量感。内搭一件真丝质地的酒红色飘带衬衫,领口系成一个优雅而锋利的结,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耳垂上,依旧是那对标志性的鸽血红宝石耳坠,在会议室的冷光下,折射出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幽光。她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尖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一种沉静的掌控力。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江屿则是一身深灰色暗格纹高定西装,没有系领带,雪白的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冷硬的喉结和一小截锁骨,慵懒中透着致命的强势。他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唯有左手腕骨上那枚冷银色的破冰船锚腕表,随着他偶尔屈指轻叩桌面的动作,折射出冰冷的寒芒。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压和定海神针。只有当谈判陷入胶着,或者对方试图在条款上埋设陷阱时,他才淡淡地抬眸,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刺向对方最薄弱的环节,往往只需一句看似随意却直指核心的反问,就能让范德比尔特家族那位口若悬河的首席律师瞬间哑火,额头冒汗。 “……苏总,江先生,我们理解贵公司对核心技术的保护。但独家供应权是合作的基石!没有这个保证,我们无法说服家族元老会投入如此巨大的资源!”范德比尔特家族的一位中年代表,也是公爵的侄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手指用力点着桌面上的条款。 苏晚端起面前的骨瓷咖啡杯,优雅地啜饮了一小口,动作不疾不徐。放下杯子时,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轻响。她抬眼,目光平静无波:“约翰逊先生,独家供应权是双向的。‘晚屿’保证‘冰龙脊’北欧支线运力的优先权,贵家族保证顶级帝王鲑和蓝贻贝对‘晚屿’的独家供应。这很公平。但请注意,”她微微向前倾身,酒红色的飘带衬衫领口随着动作形成一个锐利的v字,鸽血红耳坠的光芒也随之聚焦,“‘晚屿’要的独家,是‘晚屿’品牌渠道下的独家销售权。至于贵家族是否保留对其他非高端渠道的供应,那是你们的自由。但‘皇冠’标签下的顶级货品,必须且只能由‘晚屿’的冰龙脊,送入亚太最挑剔的餐桌。” 她的声音清晰冷静,逻辑严密,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对面约翰逊的脸色有些难看,下意识地看向主位上的公爵。 范德比尔特公爵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手指轻轻摩挲着单片眼镜的金链:“苏总的意思很明确。那么,关于渠道入股的比例和定价机制……” “定价机制,按季度议价。”苏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依据是亚太核心市场终端实时销售数据、汇率波动、以及‘冰龙脊’航线当季运营成本综合核算。‘晚屿’会提供透明的核算模型。至于渠道入股,”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冰棱般的锋利,“‘晚屿’欢迎战略伙伴,但只接受现金入股,并且股权比例上限,是百分之十。公爵阁下,我们卖的是‘冰棺’封存的顶级鲜度和‘冰龙脊’无可替代的运力,不是菜市场的摊位。” “噗……”江屿身边,一个年轻的“晚屿”法务助理没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又赶紧憋住,脸涨得通红。 范德比尔特公爵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了一下,单片眼镜后的眼神锐利了几分。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沈岩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进来,只是目光精准地投向江屿,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江屿深邃的眼眸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他屈起食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紧绷的弦上。 苏晚立刻捕捉到了这个信号。她不动声色地合上面前的文件夹,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扫过对面脸色各异的范德比尔特家族成员,最后落在老狐狸公爵脸上,红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掌控节奏的慵懒: “公爵阁下,看来我们双方都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一下今天的讨论。不如暂时休会?”她微微抬手,做了个优雅的“请”的手势,“下午茶已经准备好了,布鲁塞尔最好的马卡龙和伯爵红茶。” 范德比尔特公爵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又瞥了一眼旁边依旧沉默如山、却气势迫人的江屿,老脸上终于重新堆起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凝重和审视:“当然,客随主便。苏总安排得很周到。” --- 顶层的私人休息室,厚重的隔音门一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说。”江屿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布鲁塞尔鳞次栉比的屋顶,声音低沉。 沈岩如同影子般立在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三角淬炼出的冷硬:“林薇薇,有动作了。她离开古堡后,联系了一个加密号码,通话时间很短。反向追查,信号源指向东欧一个废弃的电信基站,手法…很‘海德拉’。” “海德拉?”苏晚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鸽血红的耳坠仿佛又灼烧起来。沙漏组织!林薇薇这个蠢货,果然不甘心,还被人当枪使了! “不止。”沈岩继续道,声音毫无波澜,“林氏海运,最近有三笔异常的大额资金流出,走的离岸银行,最终流向…指向几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这几家公司,近半年频繁与几家位于西伯利亚边缘的、名不见经传的‘冷链设备维修公司’有资金往来。” “西伯利亚?冷链维修?”苏晚蹙眉,瞬间联想到“深海雷霆”号上被破坏的eng-04舱冷媒系统!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江屿缓缓转过身,逆着光,面容沉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眸,如同深渊寒潭,冷得刺骨。“林家的海运船,最近有没有跑过摩尔曼斯克或者北极圈附近的航线?” “有。”沈岩回答得斩钉截铁,“就在‘深海雷霆’号出事前一周,林家旗下一艘中型货轮‘海鸥号’,借口‘设备例行检修’,在摩尔曼斯克港停留了四十八小时。”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成了一条冰冷的毒蛇! 林薇薇因嫉生恨,被沙漏组织利用。沙漏通过加密通讯遥控,指使林家利用自家货轮在摩尔曼斯克港停靠的便利,买通或安插人手,对同在港内备航的“深海雷霆”号备用冷媒舱做了手脚!那场差点毁掉首航的“意外”,背后是林家肮脏的金钱交易和沙漏组织精准的算计! “呵。”一声极轻、却带着血腥味的冷笑,从江屿薄唇间溢出。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衬衫袖口,腕间的破冰船锚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光。 “林董事长,”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摧毁一切的暴风雪,“看来是太清闲了。给他找点事做。” “明白。”沈岩眼神一凛,瞬间领会,“尺度?” 江屿的目光转向苏晚,深邃的眼底带着询问,更带着一种“你想怎么处置”的纵容。 苏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炭黑色的西装套裙衬得她身形挺拔如松。她看着窗外繁华的布鲁塞尔,眼底的寒意渐渐被一种更冰冷、更锋锐的光芒取代。鸽血红的耳坠在她颊边微微晃动,如同即将饮血的刀锋。 “林氏海运,”苏晚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法官宣判,“北欧航线违规超载,证据确凿,该见见光了。还有,他们那几艘老掉牙的船,也该‘强制退役’了。”她顿了顿,红唇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至于林大小姐…让她父亲好好教教她,什么话该说,什么人不该惹。用林家自己的‘家法’。” 沈岩微微颔首:“是,苏总。” 身影无声地退了出去,去执行这道足以让林家伤筋动骨、甚至彻底沉没的指令。 休息室里只剩下江屿和苏晚。 江屿走到她身后,再次拥住她,温热的大手覆在她交叠放在腹前的手上。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脊,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绝对的默契。 “这把刀,磨得够快。”他在她耳边低语,灼热的气息带着赞赏。 苏晚微微侧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看着玻璃窗上两人相拥的倒影。炭黑西装的冷硬与灰色西装的沉稳交织,鸽血红的宝石在倒影中如同胜利的徽记。 “这才刚开始,”她轻声说,眼底燃烧着征服冰海的火焰,“冰龙脊的航道上,绊脚石,就该被彻底碾碎成渣。” 她的手反握住他的,十指紧扣,力量相通。 窗外,布鲁塞尔的天空湛蓝如洗。而一场针对林氏海运的金融与法律风暴,以及沙漏组织更深的阴影,正随着沈岩无声的行动,悄然降临。冰海王座上的反击,第一刀,已然挥出! 第136章 冰海王座上的绞索 布鲁塞尔那场用马卡龙和红茶画下休止符的谈判,余威却如同北冰洋的寒流,无声而致命地席卷过半个地球。范德比尔特公爵春风和煦的老脸下,那丝被苏晚劈开伪装后残留的惊悸,此刻恐怕已彻底冻结。 顶层休息室的隔音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有中央空调沉闷的低鸣。苏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玻璃。炭黑色西装套裙勾勒出紧绷的线条,酒红色真丝飘带衬衫下,心跳却擂鼓般撞击着胸腔。沈岩带来的消息——林薇薇的加密通讯、林氏海运异常的资金流、指向西伯利亚的“维修公司”、摩尔曼斯克港“检修”的“海鸥号”——如同冰冷的碎冰,在她脑海中咔嚓作响,拼凑出一条吐着毒信的轨迹。 沙漏!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像跗骨之蛆,精准地啃噬着人性的贪婪与愚蠢! “林董事长,”江屿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身侧,深灰色暗格纹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仅着雪白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冷硬的小臂和那枚破冰船锚腕表。逆着光,他侧脸的轮廓在阴影里如同刀削斧劈,眼神却锐利如淬了寒冰的手术刀,精准切割着林氏父女的算计,“看来是觉得太平日子过腻了。” 苏晚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腾的冰冷怒火,鸽血红的耳坠划过一道冷光:“沈岩说,证据链完整?” “够用了。”江屿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千钧的判决意味。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唇线上,“你想怎么处置?” 冰冷的杀意与更汹涌的征服欲在苏晚眼底沉淀、淬炼。她转过身,正对着他,炭黑色西装衬得眼神如出鞘的寒刃。“林家这艘破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得像法官落下的法槌,“该沉了。林薇薇那张嘴,”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毫无温度的锋芒,“得让她父亲用林家的‘家法’,亲自给她上上锁!” 江屿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却饱含赞赏的笑意。他没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温热指腹,轻轻抚过她微凉的手背,然后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穿上。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即将出征的沉稳力量感。 “好。”一个字,轻描淡写,却为林家的命运敲响了丧钟。 ---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一场由布鲁塞尔无声发起的金融风暴,如同北冰洋的寒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远在亚洲的林氏海运总部。 风暴眼,是“晚屿”总部顶层的全球指挥中心。 巨大的环形智能沙盘上,代表全球航运和金融市场的动态数据流如同沸腾的星河。苏晚换下了谈判时的炭黑战袍,穿着一件极具攻击性的酒红色斜肩羊绒针织长裙。柔软的羊绒贴合着曼妙曲线,一侧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与圆润肩头,另一侧则被垂坠感极强的宽大袖口覆盖。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慵懒中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她赤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背脊挺直,目光如鹰隼般紧盯着主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字和不断刷新的加密情报。 “苏总!林氏北欧航线违规超载证据,通过离岸渠道释放,北欧三国海事机构已炸锅!船队全线停航调查!”负责金融狙击的操盘手组长声音亢奋,语速飞快。 “林氏海运港股,开盘暴跌45%!熔断!做空资金量达预期峰值!”另一个屏幕前的分析师几乎是吼出来的。 “林董事长私人助理紧急联系港岛代理律师,语气…相当‘恳切’,请求‘私下沟通’。”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苏晚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冰原上裂开的罅隙。酒红色的裙摆随着她走向沙盘的步伐轻轻晃动,如同流淌的岩浆。“沟通?”她轻嗤一声,指尖在控制台上快速点动,调出林氏海运几艘老旧主力货轮的实时位置图,“告诉他们,没空。正忙着帮林董事长处理他那些早该‘强制退役’的老古董。” 指令下达。 东南亚某国际锚地,林氏旗下那艘刚结束“维修”、准备启航前往欧洲的“海豚号”货轮,船体中部猛地爆出巨大黑烟!刺耳的警报撕裂海港的宁静!紧随其后,船级社和国际海事组织的“紧急安全检查”通知,如同两道冰冷的枷锁,死死套在了这艘船的“脖子”上——无限期扣押! 消息如同瘟疫在金融市场蔓延。林氏海运股价熔断刚解除,立刻再次断崖式跳水!恐慌性抛售的浪潮瞬间将其淹没!林氏集团总部大楼前,愤怒的投资者和嗅到血腥味的记者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闪光灯连成一片,咒骂声几乎掀翻楼顶。 --- 林氏海运总部顶楼,董事长办公室。 曾经象征财富与地位的红木办公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昂贵的青花瓷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渍如同干涸的血迹。林董事长——那个曾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却像被抽掉了脊梁,瘫在巨大的真皮座椅里,脸色灰败如纸,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片代表公司市值崩塌的、触目惊心的绿色深渊。手机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动着无数个催命符般的名字——银行行长、债主、愤怒的大股东… “爸!爸!救我!救我啊!”办公室门被猛地撞开,林薇薇披头散发地冲进来,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貂皮大衣沾满污渍,脸上妆容糊成一团,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歇斯底里地扑到办公桌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他们逼我的!威胁我!爸!江屿和苏晚那个贱人要弄死我!你要救我啊!”她声音尖利,带着崩溃边缘的绝望。 “闭嘴!”林董事长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钉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身上!加密通话记录、愚蠢至极的挑衅、账户里来源不明的“零花钱”!就是这个蠢货,把整个林家拖进了地狱! 巨大的绝望和暴怒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腾”地从椅子上弹起,绕过办公桌,几步冲到林薇薇面前,在对方骤然放大的惊恐瞳孔注视下,高高扬起了手臂! “啪——!!!” 一声清脆响亮到刺耳的耳光,狠狠抽在林薇薇涕泪横流的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抽得踉跄几步,重重摔倒在地!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开,昂贵的钻石耳环飞了出去,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刺目的鲜红。 “啊——!”林薇薇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从未动过她一指头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怨毒。 “救你?!拿什么救你?!拿整个林家给你陪葬吗?!”林董事长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如同破锣,“看看!看看外面!看看那些数字!林家完了!全完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那张惹祸的贱嘴!因为你不知死活去招惹阎王爷!” 他越说越气,浑身筛糠般抖着,猛地抄起办公桌上一个沉重的黄铜镇尺,作势就要砸下去!镇尺冰冷的棱角在灯光下闪着凶光。 “董事长!董事长息怒啊!”几个心腹高管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死命抱住暴怒的林董事长,“使不得!大小姐她…” “滚开!”林董事长奋力挣扎,状若疯魔,“我今天就打死这个祸害!用林家的‘家法’!打死她给江先生江太太消气!打死她给外面那些要吸干林家血的债主看!” 办公室内瞬间乱成一锅粥。哭喊声、劝阻声、怒骂声、桌椅碰撞声混杂一片。林薇薇蜷缩在冰凉昂贵的大理石地板上,捂着脸,火辣辣的剧痛和嘴角的血腥味让她浑身发冷。她看着父亲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狰狞、完全陌生的脸,感受着周围投射来的或怜悯或赤裸裸鄙夷的目光,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羞辱如同冰水将她彻底淹没。这一刻,她终于刻骨铭心地明白,自己惹到的苏晚和江屿,是怎样恐怖的存在!他们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将她引以为傲的一切,连同她父亲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一起碾得粉碎!那个摆摊女…那个摆摊女!绝望的毒蛇噬咬着她的心脏。 --- 布鲁塞尔,“晚屿”临时指挥中心。 巨大的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通过特殊渠道传输过来的、林氏总部那场混乱闹剧的监控画面。画面有些模糊,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但林董事长那记响亮的耳光、林薇薇杀猪般的惨叫、以及那句撕心裂肺的“打死她给江先生江太太消气”,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指挥中心里。 苏晚端着一杯热气氤氲的黑咖啡,倚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布鲁塞尔的万家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酒红色的斜肩羊绒长裙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凝固的火焰,衬得她侧脸线条冷硬而完美。她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场闹剧,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观赏一场与己无关的滑稽戏。只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壁,泄露了一丝尘埃落定的漠然。 江屿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长腿交叠,姿态慵懒。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扶手上,雪白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两颗扣子。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质地的打火机,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幽蓝的火苗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映照着屏幕里林薇薇那张惊恐绝望、涕泪模糊的脸。 “啧,”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冰冷的嘲弄,指尖一甩,“咔哒”合上打火机,“林家的‘家法’,动静不小。”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苏晚抿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没有回头,声音透过杯沿传来,带着彻底的漠然:“狗咬狗而已。林家这艘船,沉定了。”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就在这时,沈岩如同岩石般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加密文件袋。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江屿,微微躬身,声音低沉平稳:“江先生,苏总。林氏海运核心资产及三条优质航线的初步清算评估报告。”他将文件袋放在沙发旁的矮几上,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肃杀,“另外,‘海德拉’那条线…有动静了。林薇薇那部被监听的备用手机,刚收到一条新的加密指令。内容是…”他抬起眼,目光锐利,“…‘沙漏翻转,目标:冰龙脊心脏’。” “冰龙脊心脏?!”苏晚猛地转过身!酒红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眼神瞬间锐利如出鞘的冰刃,直刺沈岩,“‘深海雷霆’号核动力破冰船?还是…‘冰棺’技术核心?”她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江屿缓缓坐直了身体。前一秒的慵懒姿态瞬间被一种猛兽苏醒般的危险气息取代。无形的压迫感在指挥中心弥漫开来。他拿起矮几上的加密文件袋,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拆开封口,取出里面薄薄几页纸,目光却穿透纸张,落向窗外布鲁塞尔漆黑的夜空,仿佛锁定了某个无形的、致命的坐标。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冰冷而充满狩猎的耐心。 “终于…按捺不住了?”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那就让它翻。看看这沙漏翻转之后,漏出来的,到底是沙子…”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文件袋,“…还是毒蛇的獠牙!” 他随手将那份价值千亿、关乎林家庞大“遗产”的文件丢回矮几上,仿佛那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废纸。目光转向苏晚,深邃的眼底燃烧着冰与火交织的、纯粹的战意,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更是锁定猎物的冷酷。 “江太太,”他站起身,午夜蓝的丝绒礼服在指挥中心冷白的灯光下流淌着沉静而危险的光泽,如同深海的暗涌。他向她伸出手,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看来我们的北欧支线,”他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得加个班了。”深邃的目光锁住苏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顺便,给这位总想给我们‘惊喜’的‘沙漏’朋友,准备一份像样的‘新婚贺礼’。” 那“贺礼”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淬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杀机。 第137章 紧绞索 沈岩那句“‘沙漏翻转,目标:冰龙脊心脏’”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指挥中心内因林家覆灭而弥漫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冰龙脊心脏?!”苏晚猛地转身,酒红色的斜肩羊绒裙摆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如同凝固的火焰被劲风吹拂。她眼中的漠然瞬间被冰封的锐利取代,直刺沈岩:“‘深海雷霆’号核动力破冰船?还是…‘冰棺’技术核心?”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千钧重量,砸在冰冷的空气里。 “指令指向非常明确,”沈岩的声音如同磨砂的岩石,低沉平稳,却字字凿在要害,“‘冰龙脊’是‘深海雷霆’项目内部的核心代号。目标,只能是那艘船本身,或者它搭载的、足以改变极地格局的‘冰棺’技术。”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林薇薇那部备用机,信号源已锁定在摩尔曼斯克港附近一个废弃的渔业通讯基站,刚发出指令就彻底烧毁了。” “终于…按捺不住了?”江屿缓缓坐直身体。前一秒的慵懒姿态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海猛兽骤然感知到血腥般的危险气息。无形的压迫感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连中央空调的低鸣都仿佛被冻结。他拿起矮几上那份关乎林家千亿“遗产”的清算文件,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拆开封口,取出薄薄的几页纸,目光却穿透纸张,落向窗外布鲁塞尔漆黑如墨的夜空,仿佛锁定了遥远北方某个无形的、致命的坐标。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冰冷而充满狩猎的耐心。 “那就让它翻。”他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看看这沙漏翻转之后,漏出来的,到底是沙子…”指尖轻轻敲击着文件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还是毒蛇的獠牙!” 价值千亿的文件被他随手丢回矮几,如同弃置废纸。他站起身,午夜蓝的丝绒礼服在指挥中心冷白的灯光下流淌着沉静而危险的光泽,如同深海的暗涌。他向苏晚伸出手,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 “江太太,”深邃的目光锁住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看来我们的北欧支线,”他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得加个班了。” “顺便,”他补充道,声音淬骨般寒冷,“给这位总想给我们‘惊喜’的‘沙漏’朋友,准备一份像样的‘新婚贺礼’。”那“贺礼”二字,被他咬得极重,裹挟着滔天的杀机。 苏晚眼底冰封的锐利瞬间被点燃,与江屿眼中纯粹的战意碰撞、交融。她放下咖啡杯,赤脚踏上冰冷的地板,酒红的裙摆摇曳,径直走向控制台,指尖在光洁的台面上快速敲击。 “沈岩!”她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却带着冰刃出鞘的锋芒,“立刻通知‘深海雷霆’项目总工维克多·伊万诺夫,启动最高等级‘冰封壁垒’防御预案!所有非核心人员即刻撤离!项目进入完全静默状态!我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核心区域!” “是!”沈岩如同磐石,领命转身,步伐无声却迅捷如风。 “全球指挥中心,”苏晚的目光扫过环形沙盘前所有屏息凝神的精英,“林家后续收尾工作,由a组全权负责,按既定方案执行,我要干净彻底,不留一丝火星!b组,调取‘深海雷霆’号所有设计图纸、安防布局、人员档案、近三个月所有出入港及维护记录!c组,锁定摩尔曼斯克港所有可疑信号源,尤其是过去24小时靠近过那个废弃渔业基站的船只、车辆、人员!我要知道是谁把那只‘备用机’送过去的!” 指令如同冰雹般砸下,整个指挥中心瞬间高速运转起来。巨大的屏幕上,林氏总部那场闹剧的画面被迅速缩小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北极冰海图、摩尔曼斯克港的卫星实时影像、以及“深海雷霆”号那庞大如同移动钢铁山脉的核动力破冰船三维模型!冰冷的蓝光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而专注的脸。 江屿走到苏晚身侧,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看着屏幕上那艘代表着人类极地工程巅峰的巨轮,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每一个可能的弱点。“‘冰龙脊心脏’…”他低沉重复,“要么是船体本身,瘫痪它就等于瘫痪我们在北冰洋的战略支点。要么…”他的指尖点在三维模型最核心的区域,那里被标注为深红色,“…是‘冰棺’的聚变反应堆核心。毁了它,引发的连锁反应足以让半个摩尔曼斯克港从地图上消失,顺便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 “沙漏一贯喜欢一箭双雕。”苏晚冷笑,指尖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调出几份加密档案,“维克多报告过,上周例行维护时,反应堆外围的‘冰晶’级传感器阵列出现过一次毫秒级的异常数据波动,被系统自动修正了。当时判断是深海高压水流的干扰…” “太巧了。”江屿眼神冰寒,“‘冰晶’阵列是反应堆核心温度与压力监控的最后一道冗余防线。如果有人在里面埋了‘种子’,需要外部指令‘翻转沙漏’来激活…”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冰冷的寒意——这是一次针对“晚屿”根基的、蓄谋已久的致命袭击!林家的覆灭,不过是吸引他们注意力的烟雾弹! “维克多启动‘冰封壁垒’需要时间。”苏晚盯着屏幕上代表破冰船核心区域的闪烁红点,“‘沙漏’既然发出了翻转指令,攻击随时可能发动!我们的人最快多久能抵达现场?” “摩尔曼斯克没有我们的大型据点,‘夜枭’小队最近的一组在芬兰罗瓦涅米,”沈岩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背景是高速行驶的引擎轰鸣,“乘坐改装‘雪狐’全地形车,强行穿越国境线,最快…需要6小时!” “6小时?”苏晚瞳孔微缩,“太慢了!维克多报告,‘冰封壁垒’完全启动需要至少4小时!中间有2小时的致命空窗!” 指挥中心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屏幕上,“深海雷霆”号静静停泊在摩尔曼斯克港最深的军用泊位上,庞大的船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冰原巨兽,却不知致命的毒牙已经悄然抵近了它的心脏。 “不能等!”江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启动‘寒鸦’!” “‘寒鸦’?”连苏晚都微微一怔。那是“晚屿”最高级别的应急机动方案,代价巨大且风险极高——意味着动用一切可用的、非公开的、甚至是灰色地带的运输力量,不计成本,不惜暴露! “对,‘寒鸦’。”江屿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做出部署,“第一,立刻联系我们在北德文斯克港的‘老朋友’,伊戈尔·斯捷潘诺夫。他的‘北风号’补给船就在摩尔曼斯克港外锚地待命!告诉他,我需要他的船立刻靠港,船上所有空间清空,只留必要船员,准备接人!酬劳翻三倍!” “第二,动用我们在挪威特罗姆瑟的‘安全屋’,所有‘冰刃’级别外勤,携带最高等级装备,立刻搭乘最快的民用直升机(手续后补),目标摩尔曼斯克!我要他们在2小时内,降落在‘北风号’的甲板上!” “第三,”他看向苏晚,目光深沉,“我们走‘天顶’通道。” 苏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所谓“天顶”通道,是“晚屿”与几个特定大国建立的、仅用于极端紧急情况下的秘密空中快速反应通道。动用它,意味着将自身置于更高层级的监控之下,但速度…是目前唯一可能撕开时间裂缝的选择。 “好!”苏晚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联系‘天顶’,申请最高优先级权限!目的地,摩尔曼斯克!我们…”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燃烧着冰与火,“亲自去会会这位‘送贺礼’的朋友!” 命令如同惊雷般层层下达。整个“晚屿”庞大的机器,为了这艘远在冰海的巨轮,瞬间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恐怖动能! 三小时后。 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湾流g700公务机,如同撕裂夜幕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摩尔曼斯克郊外一个戒备森严的军用机场。舱门打开,凛冽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冰碴,如同刀子般扑面而来。 苏晚和江屿率先步出机舱。苏晚早已换下了那身象征胜利的酒红战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哑光黑色的特种防寒作战服,贴合着她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身形,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脂粉,只有被寒风吹拂出的冷冽与肃杀。江屿同样一身同款的黑色作战服,外面罩着一件深灰色的极地防风大衣,领口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极地夜色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一辆经过重度防寒改装的黑色“熊式”装甲越野车咆哮着冲到舷梯旁。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机油、金属和冰冷气息的味道涌出。开车的正是沈岩,他同样一身作战装束,岩石般的脸庞在车内的仪表盘微光下显得更加冷硬。 “苏总,江先生!‘冰刃’小队六人已全部在‘北风号’集结!维克多总工报告,‘冰封壁垒’第一阶段已完成,核心区域已物理隔离,但第二阶段的主控权限移交遭遇未知抵抗,疑似内部系统被深度渗透!伊万诺夫本人被不明身份人员短暂控制,现已脱险,但核心控制室权限锁死!攻击随时可能发生!”沈岩语速极快,声音在引擎的轰鸣中依旧清晰。 “走!”江屿只吐出一个字,率先钻进车内。苏晚紧随其后。 沉重的装甲车门砰然关闭。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越野车如同离弦之箭,冲入茫茫的极地风雪之中。车窗外,摩尔曼斯克港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巨大的吊塔、堆积如山的集装箱、还有远处海面上停泊的船只黑影,都如同蛰伏在暴风雪中的钢铁巨兽。而他们的目标——那艘代号“冰龙脊”的“深海雷霆”号,就在这片钢铁森林的最深处。 车内气氛凝重如铁。苏晚快速浏览着战术平板上传来的最新信息:“北风号”的位置、港口内部安防被短暂切入的痕迹、维克多脱险时击毙的一名伪装成技术员的袭击者身上搜出的特殊纹身——一个极其微小的、正在翻转的沙漏印记! “果然是沙漏!”苏晚眼神冰冷,“渗透得很深!” “垂死挣扎罢了。”江屿的声音透过防风面罩传来,带着绝对的掌控力。他正在快速切换着平板上的港口监控画面,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留下残影。“沈岩,港口三号门,守卫被调离,监控有3秒延迟。撞过去!” “明白!”沈岩毫不犹豫,猛打方向盘!沉重的装甲越野车发出咆哮,如同失控的钢铁巨兽,狠狠撞向港口三号入口那看似坚固的金属栅栏门! “轰——!!!” 剧烈的撞击声被风雪吞没大半!栅栏门如同纸片般扭曲变形,被硬生生撞开!越野车冲入港口内部,没有丝毫减速,在堆叠如山的集装箱迷宫中疯狂穿梭,轮胎碾过结冰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左转!避开巡逻艇码头!”江屿的声音冷静如冰,精准指挥着方向。“前方丁字路口,右侧通道,两辆拦截车!加速,冲过去!” 话音未落,两辆同样改装过的黑色越野车从右侧通道猛冲出来,试图将他们逼停!车窗外,对方黑洞洞的枪口已经伸出! “坐稳!”沈岩一声低吼,油门踩到底!装甲越野车爆发出惊人的马力,如同愤怒的公牛,悍然朝着两辆拦截车的缝隙撞去! “砰砰砰!”子弹打在厚重的防弹车身上,发出沉闷的爆响,溅起刺目的火花! 千钧一发之际,沈岩猛打方向,沉重的车身一个极限甩尾,车尾如同巨大的铁锤,狠狠扫在一辆拦截车的侧面!巨大的撞击力直接将那辆车掀翻,滑出老远!另一辆车也被巨大的冲击波带得方向失控,狠狠撞在旁边的集装箱上! 越野车没有丝毫停留,咆哮着冲出包围圈,将混乱和火光甩在身后!风雪中,那艘如同海上钢铁城堡般的“深海雷霆”号核动力破冰船,巨大的黑色船体已经近在咫尺!船体上,代表着紧急状态的红色旋转灯正疯狂闪烁,映照着下方如同蚂蚁般渺小的“北风号”补给船。 “到了!”沈岩猛踩刹车,装甲车在结冰的码头上滑行了一段距离,稳稳停靠在“北风号”旁边。早已在甲板上待命的几名“冰刃”队员立刻抛下绳梯。 苏晚和江屿没有丝毫停顿,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抓住绳梯,在呼啸的寒风中敏捷地攀援而上,稳稳落在“北风号”颠簸的甲板上。 “苏总!江先生!”一个身材魁梧、穿着油腻工装、满脸络腮胡的斯拉夫大汉迎了上来,正是船主伊戈尔·斯捷潘诺夫,他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紧张和对眼前两位大人物的敬畏。“维克多总工在船桥!情况很糟!船上的通讯被完全切断,我们和‘深海雷霆’失去了联系!而且…”他压低声音,带着恐惧,“我们的人刚才在底舱,听到…听到奇怪的机械运转声,还有…像是冰裂的声音!是从那艘船里面传出来的!” 苏晚和江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冰冷的凝重。冰裂的声音…在核动力破冰船的核心区域? “带路!”江屿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一行人迅速穿过“北风号”杂乱的甲板,冲向船桥。船桥内,气氛更加压抑。维克多·伊万诺夫,这位享誉国际的核动力破冰船专家,此刻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带着明显的擦伤和淤青,花白的头发凌乱,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深深的恐惧。他正徒劳地拍打着完全黑屏的主控台。 “维克多!”苏晚快步上前。 “苏总!江先生!你们终于来了!”维克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嘶哑颤抖,“完了!全完了!核心控制室的主控权限被锁死!备用通道也被物理切断!‘冰封壁垒’第二阶段无法完成!有人…有人篡改了底层指令!现在反应堆外围的‘冰晶’传感器阵列正在…正在被强制解除安全协议!数据在异常飙升!模拟器显示…最多再有四十分钟,核心温度就会突破临界点!那声音…那是冷却循环系统被破坏的哀鸣!是‘冰棺’在…在融化!” “沙漏翻转…”苏晚盯着主控台旁边一块临时接入的、显示着疯狂跳动的核心数据的战术屏幕,那象征着反应堆温度和安全阈值的曲线正在危险地逼近红线,而代表“冰晶”阵列的数十个光点,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由绿变红!每一个光点的熄灭,都意味着一道安全闸门的失效!“他们的‘贺礼’…还真是想送我们一场惊天动地的‘烟火’!” 江屿的眼神已经彻底冰封,如同万载寒冰。他大步走到战术屏幕前,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如幻影,一连串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指令被输入。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刷新,试图寻找那被恶意锁死的系统后门。 “常规手段来不及了。”他声音冷冽如刀,“沈岩!‘冰刃’小队!” “到!”六名全副武装、如同冰原雕塑般的战士齐声应道,眼神中只有绝对的服从和冰冷的杀意。 “目标,‘深海雷霆’号核心控制室!”江屿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苏晚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冰与火交织的战意,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强行突入!物理接管!清除所有阻碍!我给你们三十分钟!” “是!”冰刃小队队长,一个代号“剃刀”的汉子,声音如同钢铁摩擦。 “我和你们一起!”苏晚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抽出了腿上枪套里的特制手枪,动作利落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防寒服勾勒出她紧绷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冰刃。 江屿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止。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他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苏晚冰冷但异常稳定的手。 “维克多,”江屿转向面如死灰的总工程师,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稳定人心的力量,“启动‘最终壁垒’。” 维克多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最终壁垒’?!那…那是同归于尽的预案!需要最高权限和…” “我的虹膜、声纹、掌纹三重密钥,加上苏总的生物密钥,足够启动它!”江屿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立刻准备!在我们夺回主控权限之前,它是最后一道保险!如果…如果我们失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确保‘冰棺’的核心数据…绝不能落入沙漏手中!必要时…彻底‘埋葬’它!” 维克多浑身一震,看着江屿和苏晚眼中那份视死如归的平静与决绝,浑浊的眼中涌出复杂的泪水,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他重重点头:“明白!‘最终壁垒’…启动程序准备!” 刺骨的寒风如同鬼哭,卷起甲板上的积雪。远处,“深海雷霆”号庞大的黑色船体在风雪中沉默矗立,船体深处传来的、那令人心悸的“咔嚓…咔嚓…”的冰裂声,仿佛死神的倒计时,越来越清晰。 苏晚最后看了一眼战术屏幕上那逼近红线的死亡曲线,深吸了一口带着冰碴的、凛冽到肺腑的空气。她拉下防风面罩,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眸,看向江屿。 江屿也拉下面罩,深邃的目光与她交汇。无需言语,一切尽在眼中。 “走!”苏晚的声音透过面罩,冰冷而清晰。 两道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暴风雪的幽灵,带着身后六名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战士,义无反顾地跃过“北风号”与“深海雷霆”号之间翻涌着黑色海水的间隙,踏上了那艘正在走向自毁深渊的钢铁巨兽! 冰海王座上的绞索,已然收紧。而绞索的另一端,系着的是毁灭,还是新生?唯有深入那“冰龙脊”的心脏,才能揭晓答案。凛冬的丧钟,在风雪中无声地敲响。 第138章 冰海逆鳞 “咔嚓——!” 那绝不是真正的冰裂声。在这艘钢铁铸就的核动力巨兽深处,那是精密合金在异常高温和应力下濒临极限的呻吟,是冷却管道被恶意破坏后,高压冷却剂泄漏、冲击金属内壁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与撕裂!每一声“咔嚓”,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维克多·伊万诺夫的心口,也砸在每一个试图挽救它的人紧绷的神经上。 “苏总!江先生!数据还在飙升!‘冰晶’阵列失效超过70%!反应堆核心温度…距离临界红线只剩不到三十五分钟!”维克多嘶哑的声音在“北风号”船桥内回荡,带着绝望的颤音。临时接入的战术屏幕上,那根象征死亡的红色曲线如同失控的毒蛇,疯狂向上窜升,下方代表安全阈值的绿色横线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江屿的目光如同冰封万年的寒铁,死死锁在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上。他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只剩下残影,一串串常人难以理解的复杂指令如同疾风骤雨般输入。屏幕上的代码瀑布般刷新,试图寻找那被沙漏恶意锁死的系统后门。 “常规路径全被堵死,对方用的是‘蠕虫巢’变种,自我复制速度极快,常规杀灭无效,只会加速系统崩溃!”江屿的声音透过防风面罩,冷冽如刀刮过冰面。 “那就走非常规!”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拉下防风面罩,露出那张被极地寒风刮得微红、却写满决绝的脸,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冰刃。“沈岩!‘冰刃’!目标不变!强攻核心控制室!物理接管!清除所有阻碍!” “是!”代号“剃刀”的队长声音如同钢铁摩擦,带着冰冷的杀意。六名如同冰原雕塑般的战士齐刷刷拉动枪栓,检查装备,动作迅捷而无声。 “等等!”江屿突然出声,手指在屏幕上一个极其隐蔽的、代表船体结构应力点的三维模型上重重一点。“‘冰晶’阵列失效,意味着反应堆核心外围的物理防护屏障正在逐一失效。常规路线要穿过b3、b4两层甲板,距离太远,时间不够!” 他深邃的目光转向维克多,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压迫感:“维克多,船体结构图上,从我们目前所在的轮机舱应急通道口,直接打穿到反应堆核心控制室下方的主冷却剂循环泵舱,最短路径需要穿透几层合金隔板?厚度多少?” 维克多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都变了调:“江…江先生!您是说…直接打穿?!那…那是超强度钛合金和复合陶瓷隔层!最薄处也有二十公分!而且内部有高压管道和能量传导线路!强行破拆,万一引发连锁反应…” “总比四十分钟后大家一起化为灰烬强!”苏晚厉声打断,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沙漏锁死了控制权,就是算准了我们常规手段来不及!他们想玩大的,那就奉陪到底!”她看向江屿,“最短路径,需要什么?” “定向聚能破甲弹,极限模式。”江屿的声音冷得掉渣,目光扫向“冰刃”小队中一个身形格外壮硕、背负着沉重箱式装备的战士,“‘重锤’!你的‘开罐器’,能不能在十秒内,在二十公分超强合金上开出一个直径八十公分的临时通道?避开所有标注的红色高危管道区!” 被称作“重锤”的战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背后沉重的装备箱,声音嗡嗡作响:“报告江先生!只要坐标给得准,八秒!保证比开午餐肉罐头还利索!” “好!”江屿不再废话,手指在战术平板上飞快划动,将一条精确到厘米的穿透路径坐标,连同需要规避的高危区域三维模型,瞬间同步到“重锤”和所有队员的头盔显示器上。“剃刀,你带‘灰狼’、‘夜鹰’负责清除通道内可能的抵抗!‘手术刀’负责电子压制,干扰可能残留的自动化防御!‘重锤’,通道打开后,第一时间建立稳固支撑!苏晚,你和我,跟第二波!维克多,你留在这里,死盯数据!一旦通道打开,我需要你立刻通过这条物理备用线路,”他指向一根临时从“北风号”紧急拉过来的粗壮线缆,“尝试强行接入核心控制室最底层的硬接线端口!哪怕只能恢复部分监控和手动阀门控制!” “明…明白!”维克多用力点头,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行动!”江屿一声令下,如同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冰刃”小队如同六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扑向“深海雷霆”号轮机舱深处那个不起眼的应急通道口。厚重的防爆门被“剃刀”用特制破门炸药无声撕开。一股混合着机油、臭氧和金属灼热气息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咔嚓”声更加清晰,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 通道内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发出惨绿的光。地面微微震动,脚下传来不祥的嗡鸣。六人呈标准战术队形,无声而迅疾地向前突进。头盔上的热成像和微光夜视仪将前方扭曲的钢铁通道映照得一片惨绿。 突然! “哒哒哒哒——!” 刺耳的枪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拐角处的阴影中爆响!密集的子弹如同毒蜂般泼洒过来,打在通道的合金墙壁上,溅起一片刺目的火花! “左侧掩体!压制!”剃刀一声低吼,瞬间缩身到一台巨大的备用发电机后面。其余队员反应快如鬼魅,各自寻找掩体,手中的突击步枪瞬间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灰狼”一个精准的点射,拐角处一个探头射击的黑影应声倒地!但更多的火力点从通道深处和上方通风管道口冒出!对方显然也预料到他们会走这条捷径,埋伏了重兵! 激烈的交火瞬间在狭窄的通道内爆发!子弹横飞,打在冰冷的钢铁上发出刺耳的尖啸,跳弹在通道内乱窜!火光闪烁,映照着双方扭曲而狰狞的面孔。沙漏的亡命徒穿着深蓝色的维修工服,眼神疯狂,悍不畏死地堵在通往泵舱的必经之路上! “手术刀”蹲在一个配电箱后,手中的战术电脑屏幕飞速滚动,他猛地按下几个键:“干扰弹发射!通道上方通风口有自动机枪!” “嗤——!” 几枚特制的电磁脉冲干扰弹被精准射入通风管道深处!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响起,上方几个刚冒出枪口的自动机枪瞬间哑火,冒出黑烟! “重锤!机会!”剃刀大吼! “来了!”那壮硕的身影如同坦克般冲出掩体,无视擦身而过的子弹,几步冲到通道尽头一面布满粗大管道、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合金墙壁前!他背后沉重的箱式装备瞬间展开支架,一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锥形钻头对准了江屿标记好的坐标点! “开罐!!”重锤咆哮着按下了激发按钮! “嗡——!!!” 一道刺目到极致的蓝白色光束瞬间爆发!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频到极点的尖锐嗡鸣!那光束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黄油,接触点的超强合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软化、熔穿!炽热的金属熔液如同岩浆般滴落,发出“滋滋”的声响,在冰冷的地板上凝结成扭曲的黑色疙瘩! “五秒!”重锤死死盯着仪表读数,额头青筋暴起! 通道内,战斗进入白热化!剃刀和灰狼、夜鹰三人组成三角火力网,死死顶住从通道深处涌来的亡命徒!子弹呼啸,血花飞溅!一名沙漏分子嚎叫着扔出一枚手雷! “小心!”夜鹰眼疾手快,一脚将滚到脚下的手雷踢回拐角! “轰——!”剧烈的爆炸气浪将几名冲出来的敌人掀飞! “八秒!通道成型!”重锤的吼声如同惊雷! 嗡鸣声戛然而止!那面二十公分厚的合金隔层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边缘还在流淌着赤红熔液的、直径近一米的、不规则圆形洞口!洞口后面,是更加巨大的空间,闪烁着幽蓝和暗红色警示灯的复杂管道丛林,以及震耳欲聋的泵机轰鸣声——主冷却剂循环泵舱!核心控制室就在这泵舱的正上方! “支撑架!快!”重锤一边吼着,一边从装备箱里抽出两根粗壮的液压支撑杆,狠狠插入洞口边缘滚烫的合金缝隙中,迅速撑开固定! “通道安全!清除!”剃刀的声音带着喘息,他和灰狼、夜鹰解决了最后几个负隅顽抗的敌人,通道内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硝烟和血腥味弥漫。 江屿和苏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洞口。苏晚看都没看脚下还在冒烟的尸体和滚烫的洞口边缘,纵身一跃,矫健地穿过洞口,稳稳落在泵舱布满油污和冷凝水的地面上。江屿紧随其后。 泵舱内空间巨大,如同钢铁巨兽的心脏地带。数十根粗细不一的管道纵横交错,涂着不同颜色的警示漆,巨大的冷却循环泵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空气灼热而潮湿,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和臭氧的味道。头顶上方,就是核心控制室的金属底板。那令人不安的“咔嚓”声在这里更加清晰,甚至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异常震动。 “手术刀!接入!”江屿指向泵舱角落里一个被厚重防护盖保护的、布满粗大线缆的接口箱。 “手术刀”立刻上前,用特制工具撬开防护盖,将携带的物理连接线插入其中一个标有“紧急手动控制(底层)”的端口。他手指在战术电脑上飞速敲击。 “苏总!江先生!”维克多嘶哑而激动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置通讯传来,“物理线路接通了!天啊!我看到了!核心控制室的主系统被一种极其恶意的逻辑炸弹完全锁死!它在强制解除‘冰晶’阵列的最后几道安全协议!反应堆温度…距离临界红线只剩不到十五分钟了!冷却剂循环流量只有正常值的30%!还在下降!” “手动阀门位置!”苏晚的声音冰冷如铁,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复杂的管道丛林。 “在…在你们正前方!那组最大的蓝色主循环管道交汇处!看到那个红色的、带巨大转轮的手动截流阀了吗?顺时针旋转到底,可以强行打开最大流量!旁边那个黄色的,是泄压阀,绝对不能动!还有,泵舱上方,靠近控制室底板的位置,有一个紧急注入口!那里可以手动注入高浓度中子抑制剂!这是最后的物理降温手段了!但操作极其危险!需要同时操作!” 苏晚和江屿的目光瞬间锁定目标——那巨大的红色转轮阀门,以及泵舱顶部一个被多重防护锁保护着的、标有骷髅头危险标志的合金注入端口。 “剃刀,你带灰狼、夜鹰守住通道口和泵舱入口!手术刀,你负责锁定主系统逻辑炸弹,尝试制造干扰,延缓它的破坏速度!重锤,跟我来,准备开注入口!”江屿语速飞快地下令。 “重锤”扛起一个沉重的、装有银白色金属罐的装备箱,跟着江屿冲向泵舱顶部。苏晚则毫不犹豫地扑向那巨大的红色手动截流阀! 阀门巨大,转盘冰冷刺骨,上面凝结着厚厚的油污和冰霜。苏晚双手抓住冰冷的金属轮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拧! “嘎吱——!” 转盘纹丝不动!仿佛被焊死了一般! 巨大的反震力让苏晚手臂发麻!她眼神一厉,没有丝毫停顿,身体下沉,双腿如同扎根般蹬地,腰腹核心力量瞬间爆发!防寒作战服下,肌肉线条瞬间绷紧!她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臂! “给我——开!!!” “咔…咔咔…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那巨大的红色转盘,在苏晚恐怖的爆发力下,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极其缓慢地…开始转动! 每一寸转动,都仿佛在对抗千钧之力!汗水瞬间从苏晚额角渗出,又被极地的寒气冻结成细小的冰晶。她咬紧牙关,手臂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眼神却燃烧着绝不屈服的火焰! 与此同时,泵舱顶部。 “重锤”用特制的液压剪,粗暴地剪断了注入口的多重防护锁链。江屿则用激光切割器,精准地熔断了最后一道电子锁。防护盖被“重锤”一把掀开,露出里面复杂的阀门和连接口。 “江先生!注入端口开启!但需要手动加压!压力必须稳定在300个大气压以上,才能冲破反应堆外围的逆止阀!”重锤将连接着银白色金属罐的粗大软管快速接上注入口。 江屿看着那个需要手动摇动、如同老式抽水机般的巨大加压手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你来加压!压力表我看!” “是!”重锤庞大的身躯立刻抱住那冰冷沉重的加压手柄,如同推磨般开始奋力摇动!沉重的齿轮发出巨大的“嘎啦嘎啦”声!压力表的指针,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上爬升! “苏总!阀门打开进度10%!冷却剂流量回升到35%!但…不够!远远不够!温度还在升!”维克多的声音带着哭腔。 “逻辑炸弹太强!我只能干扰它15%的运行效率!它在加速!”手术刀的声音也带着焦急。 “压力…80…100…太慢了!江先生!这玩意儿…太沉了!”重锤气喘如牛,手臂肌肉虬结,摇动手柄的速度已经快到极限!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战术屏幕上,那根红色的死亡曲线,距离代表毁灭的临界红线,只剩下最后…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泵舱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得让人窒息。 苏晚全身的力量都压在那巨大的红色轮盘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入她的掌心。轮盘转动得依旧缓慢而艰涩,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般的“嘎吱”声,仿佛在对抗整个钢铁巨兽的垂死挣扎。汗水混合着油污从她紧绷的下颌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瞬间冻结。35%…38%…冷却剂流量的回升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头顶上方,重锤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每一次推动那巨大的加压手柄都让全身肌肉贲张如铁,手臂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压力表的指针在剧烈颤抖中,艰难地爬升着:120…150…距离300大气压的目标,遥不可及!时间!最缺的就是时间! “江先生…压力…上不去!这鬼东西…阻力太大了!”重锤的声音带着力竭的嘶哑。 江屿站在重锤身旁,如同定海神针。他深邃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根疯狂逼近红线的死亡曲线,又扫过苏晚那边艰难转动的阀门,最后落回压力表上那缓慢蠕动的指针。头盔下的侧脸线条紧绷如刀削,眼神却冷静得可怕,仿佛在急速运算着某种绝境下的方程式。 突然,他动了! 没有冲向阀门,也没有去帮重锤。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旁边一组布满复杂仪表和阀门的次级循环管道旁!这组管道涂着醒目的黄色警示漆,连接处正发出不祥的“嘶嘶”漏气声,压力指针在危险区域疯狂摆动! “江先生!那是泄压旁路!不能动!”维克多惊恐的声音几乎要撕裂通讯频道,“强行操作会引起连锁…” “闭嘴!”江屿厉声打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根本没有试图去操作阀门,而是闪电般抽出腿上枪套里一把特制的、枪口粗大的重型手枪——破障枪!枪口毫不犹豫地对准了那组黄色管道靠近主循环系统的一个关键连接法兰盘! “苏晚!重锤!闭眼!”江屿的吼声如同惊雷! 苏晚和重锤几乎是本能地瞬间闭紧双眼!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破障枪喷出的是并非子弹,而是一团高度压缩的惰性气体和特种合金粉末!那团物质在接触法兰盘的瞬间,产生了恐怖的定向爆破冲击! “轰隆——!!!” 剧烈的爆炸冲击波在狭窄的泵舱内横扫!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属碎片和火星猛地扩散!苏晚和重锤即便闭着眼,也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震得气血翻涌,耳朵嗡嗡作响! 但爆炸的效果立竿见影! 那组失控的黄色泄压管道被炸得扭曲变形,原本疯狂泄漏的高压气体瞬间被扭曲的金属强行堵塞了大半!更关键的是,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如同一个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在主循环管道系统上! “嘎吱——轰!!!” 苏晚正拼死转动的那个巨大的红色轮盘,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管道系统的剧烈震动和应力冲击,猛地向前带动了整整一大圈! “冷却剂流量!65%!飙升!!”维克多狂喜到破音的吼叫传来! 与此同时,爆炸冲击波也狠狠撞在重锤正在死命摇动的加压泵上! “哐当!!” 加压手柄在巨大外力的加持下,被重锤拼尽最后力气猛地推到了极限位置! “压力!320!超压!!注入!!!”重锤吼得嗓子都劈了! 银白色的高浓度中子抑制剂,在远超设计值的恐怖压力下,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开逆止阀,通过粗大的软管,疯狂注入反应堆核心外围的紧急冷却回路! 奇迹发生了! 战术屏幕上,那根如同毒蛇般疯狂上窜、几乎已经触碰到临界红线的死亡温度曲线,猛地一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喉咙!然后,在维克多和手术刀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开始…缓缓…回落! 滴…滴…滴… 刺耳的、代表最高级别熔毁危机的警报声,频率开始变缓,最终…彻底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代表系统正在恢复稳定的、平稳的电子提示音! 泵舱内,一片狼藉。爆炸的硝烟还未散尽,扭曲的管道冒着青烟,地上散落着金属碎片。苏晚松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靠在滚烫的管道上剧烈喘息,汗水浸透了内衬。重锤脱力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江屿缓缓放下冒着青烟的破障枪,面罩下的胸膛也在微微起伏。他看了一眼战术平板上那根终于开始下降的红色曲线,深邃的眼眸中,那冰封的寒意才稍稍融化了一丝。 然而,这劫后余生的平静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却穿透力极强的震动,如同来自深海巨兽的咆哮,猛地从船体深处传来!整个泵舱,乃至整艘“深海雷霆”号,都开始剧烈摇晃!头顶的灯光疯狂闪烁! “怎么回事?!”苏晚瞬间警觉,强撑着站直身体。 “不是反应堆!”手术刀的声音带着惊骇,他面前的屏幕切换到外部声呐监控,“是水下!有东西!速度极快!正高速接近我们!声纹特征…是超空泡鱼雷!至少三枚!目标…锁定‘深海雷霆’号!!!” 沙漏的杀招,一环扣一环!地面渗透失败,空中打击被拦截,最后的底牌,竟然是潜伏在冰海之下的致命一击!他们要彻底将这艘船,连同船上所有的人,以及“冰棺”的秘密,一起葬入冰冷的北冰洋底! “规避机动来不及了!”维克多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江屿眼神瞬间冰封!他猛地看向苏晚,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决绝——弃船!但核心控制室的数据硬盘和维克多本人,必须带走! “剃刀!放弃所有外围!目标核心控制室!爆破门!抢人抢硬盘!立刻!!”江屿的指令如同冰雹砸下! “重锤!手术刀!掩护苏总,带上维克多,撤向‘北风号’!快!!”苏晚同时厉喝! 整个泵舱瞬间再次化为战场!剃刀带着灰狼、夜鹰如同猛虎般扑向通往控制室的应急楼梯!爆破声和激烈的交火声瞬间在头顶炸响!重锤和手术刀一左一右架起还有些发懵的维克多,苏晚持枪断后,几人快速冲向刚刚被炸开的那个熔穿洞口! “轰!!!” 第一枚超空泡鱼雷狠狠撞在“深海雷霆”号庞大的船体中部偏下的位置!恐怖的爆炸冲击力让整艘巨轮如同被巨人狠狠踹了一脚,猛地向一侧倾斜!钢铁撕裂的巨响震耳欲聋!爆炸点上方,巨大的火光混合着浓烟冲天而起! 苏晚几人被剧烈的震动狠狠掀翻在地!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管道破裂的喷射声、海水疯狂涌入的轰鸣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走!!”江屿一把拉起苏晚,声音在爆炸的巨响中依旧清晰如刀!他的身影如同磐石,在剧烈摇晃、不断倾斜的船体中,硬生生为苏晚和维克多他们撑开一条通往洞口的路! 洞口外,“北风号”补给船在爆炸的冲击波下剧烈颠簸,伊戈尔船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指挥水手死死稳住连接两船的跳板和缆绳! 就在苏晚、江屿带着惊魂未定的维克多和抬着沉重数据硬盘箱的剃刀等人,刚刚惊险万分地跳回“北风号”剧烈摇晃的甲板时—— “轰隆!轰隆!!!” 另外两枚鱼雷,如同死神的亲吻,精准地命中了“深海雷霆”号动力舱和舰桥下方的要害部位! 这一次,毁灭性的爆炸连成一片!庞大的核动力破冰船发出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哀鸣!巨大的火球混合着浓烟吞噬了小半个船体!钢铁结构如同脆弱的饼干般扭曲、断裂!冰冷刺骨的海水疯狂涌入破口,巨大的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斜、下沉! “深海雷霆”号,这艘象征着人类极地工程巅峰的钢铁巨兽,正在北冰洋刺骨的海水中,走向它悲壮的终焉! “北风号”在爆炸的冲击波和海浪中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狠狠推开老远。伊戈尔船长拼尽全力才勉强稳住船身。 甲板上,苏晚、江屿和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那艘正在沉没的巨轮。火光映照着他们沾满油污和硝烟的脸,眼神复杂。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巨大的损失和沙漏的狠毒所取代。 “沙漏…”苏晚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极地的寒风,望着海面上那片燃烧的残骸和翻涌的漩涡,鸽血红的耳坠在火光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光,“这份‘贺礼’,我们…记下了。” 江屿站在她身侧,深灰色的防风大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渐渐被海水吞噬的火焰,深邃的眼眸中,冰封的杀意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无声地蔓延。他伸出手,握住了苏晚冰冷但异常稳定的手。 就在这时,沈岩那岩石般的身影快步从船舱内走出,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径直走到苏晚和江屿面前,无视了正在沉没的巨轮,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 “苏总,江先生。国内…出事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刚刚接到紧急线报。三小时前,一伙不明身份的人,袭击了您父亲苏大强在老家镇上的新住处。苏老先生…被强行带走了。现场…留下了这个。” 沈岩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用劣质金属打造的、正在翻转的沙漏徽章。粗糙的边缘,在“深海雷霆”号沉没的火光映照下,反射着冰冷而恶毒的光。 极地的寒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刺骨。 第139章 布鲁塞尔的猎杀时刻 江屿那一声“新婚贺礼”,带着淬骨的寒意,砸在指挥中心冰冷的空气里。苏晚指尖捏着的咖啡杯壁,温度似乎瞬间褪尽。她没看那份被江屿随手丢开、价值千亿的林氏“遗产”报告,酒红色的裙摆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目光精准地锁在江屿身上。 “贺礼?”她红唇微勾,眼底却毫无笑意,只有冰封的锐利,“份量轻了,怕衬不起‘沙漏’的手笔。” 江屿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像刀锋开刃。“份量?”他低沉的嗓音裹挟着金属般的质感,穿透空气,“自然要由他们亲自来称。”他抬手,腕间那枚破冰船锚腕表在冷光下折射出硬朗的光泽,指尖在虚空轻点,如同敲击着无形的琴键,下达无声的指令。 “沈岩。” “是,江先生。”沈岩如同最沉默的礁石,瞬间绷紧。 “林薇薇的位置。” “目标坐标锁定。布鲁塞尔西区,圣米歇尔大道,蓝鸢尾花酒店,顶层套房。信号稳定,无异常移动。”沈岩的汇报毫无起伏,每一个字却精准得如同坐标定位。 “蓝鸢尾…”江屿低声咀嚼着这个优雅的名字,眼底却掠过一丝毫无温度的嘲弄,“花该谢了。”他转向苏晚,伸出手,动作沉稳有力,“江太太,借一步说话?关于那份‘贺礼’的…包装。” 苏晚将手中的咖啡杯轻轻放在控制台上,没有半分迟疑,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指尖相触的瞬间,传递的不仅是温度,更是一种无需言喻的默契与即将席卷而出的风暴信号。两人并肩走出指挥中心,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片沸腾的数据星河和无声的硝烟。 --- 圣米歇尔大道,蓝鸢尾花酒店顶层套房。 水晶吊灯散发着昂贵却冰冷的光晕,映照着林薇薇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左颊上清晰的五指印高高肿起,泛着骇人的青紫色,嘴角凝固的血痂像一条丑陋的虫子。昂贵的真丝睡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头发凌乱如草,眼神空洞地瞪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抽象油画,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几个小时前父亲那记凶狠的耳光,高管们惊恐的劝阻,父亲抄起镇尺时狰狞扭曲的脸,还有那句“打死她给江先生江太太消气”的嘶吼……如同最恐怖的梦魇,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每一次重播,都带来刺骨的寒冷和灭顶的羞耻。 完了。林家完了。她林薇薇,彻底完了! 手机早已被她砸得粉碎。现在唯一能联系外界的,是床头柜上那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备用机——沙漏组织给的“安全线路”。屏幕漆黑,死寂无声。她不敢主动联系,更害怕收到新的指令。那个“冰龙脊心脏”的任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 她像只被抽掉骨头的软体动物,瘫在奢华的羊绒地毯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脸上的血腥气和眼泪的咸涩,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窗外,布鲁塞尔的灯火璀璨如星河,却照不进这间被恐惧彻底吞噬的牢笼。 突然! “嗡——” 床头柜上那部死寂的备用手机,屏幕猛地亮起!幽蓝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 林薇薇像被高压电击中,浑身剧烈一颤!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跳动的幽蓝光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来了!又来了!沙漏的催命符!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的手指划开屏幕。一条新的加密信息,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钻入她的视线: 「沙漏翻转。目标坐标确认:冰龙脊心脏(北纬78°15′,东经15°33′)。启动‘信天翁’,72小时内渗透。指令确认码:kraken。」 kraken!北海巨妖! 林薇薇死死捂住嘴,才没让那声凄厉的尖叫冲出口腔。冰龙脊心脏!真的是那个地方!沙漏要她去偷那艘怪物般的核动力破冰船“深海雷霆”号?或者那项能让世界疯狂的“冰棺”技术核心?这根本不是任务,是让她去送死!是把她当成最后的、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猛地抓起手机,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按下那串紧急联络的短码,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键。接通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忙音后,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冰冷得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声音传来: 「指令已下达。执行,或者…湮灭。」 “不!你们不能这样!”林薇薇对着手机嘶喊,声音破碎不堪,“我做不到!那是江屿和苏晚的东西!他们会把我撕碎的!求求你们!换个人!换…”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木屑飞溅的声音,骤然打断了林薇薇歇斯底里的哭求! 套房那扇厚重的、号称能防弹的豪华实木门,竟如同被攻城锤正面撞击!门锁处扭曲变形,整扇门向内轰然洞开!走廊明亮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昏暗的套房,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如同渊渟岳峙般的身影轮廓。 逆着光,看不清脸。但那身剪裁完美的午夜蓝丝绒礼服,那随意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的冷白色衬衫领口,还有那周身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压迫感——如同极地冰川轰然降临! 林薇薇的哭喊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手机从她僵硬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上幽蓝的指令信息还在无声地闪烁。 江…江屿?!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沙漏的“安全线路”是纸糊的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林薇薇瘫坐在地上,仰着头,像一只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吓破了胆的兔子,连呼吸都忘了。她眼睁睁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如同闲庭信步般,踏着满地的门板碎屑,一步步走了进来。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林薇薇濒临崩溃的心脏上。 江屿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那张肿胀惊恐的脸上停留一秒。他径直走向掉落在地毯上的那部备用手机,弯腰,用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极其优雅地将它拾起。屏幕上的幽蓝指令,清晰地倒映在他深邃无波的眼瞳里。 “kraken…”他低声念出那个指令码,冰冷的嗓音在死寂的套房内清晰回荡,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胃口不小。” 他指尖在屏幕上看似随意地划动了几下。几秒后,那部刚刚还闪烁着沙漏指令的手机,屏幕彻底暗了下去,变成了一块毫无生气的黑色板砖。 林薇薇浑身一软,彻底瘫倒在地毯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完了。全完了。最后的退路,被这个男人轻描淡写地掐断了。 江屿这才缓缓侧过头,视线如同冰锥,终于落在了地上那滩烂泥般的林薇薇身上。那眼神,没有任何愤怒,没有任何鄙夷,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林小姐,”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看来你父亲的家法,还是太轻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林薇薇。她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浸透了身下昂贵的羊绒地毯,散发出浓重的骚臭味。极致的恐惧,让她彻底失禁了。 江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没再看地上的污秽一眼,转身,迈步。 “处理干净。”冰冷的三个字,如同判决,丢给身后不知何时已如幽灵般出现在门口、戴着战术手套的沈岩。 “是。”沈岩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冰冷的机械。他身后,两个同样沉默的身影无声地闪入套房。 江屿的身影消失在破碎的门口。套房内,只剩下林薇薇崩溃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沈岩等人冰冷有序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漫着绝望、恐惧和排泄物的恶臭,宣告着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海运千金,彻底坠入了无间地狱。 --- 与此同时,布鲁塞尔西区边缘,一座废弃的印刷厂地下。 昏暗的应急灯光下,几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身影正围着几台闪烁着幽光的设备忙碌。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灰尘和紧张的气息。 “信号!‘信天翁’的指令确认信号发出去了!目标已接收!”一个声音压抑着兴奋低呼。 “kraken指令激活!72小时倒计时开始!”另一个声音接口。 “很好。”角落里,一个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低沉开口,声音嘶哑,“‘信天翁’是我们埋在冰层下最深的一颗钉子。只要她…” 话音未落! “嘀嘀嘀——!!!” 刺耳的、代表最高级别入侵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尖啸起来!瞬间撕裂了地下空间的死寂!幽绿的警报灯疯狂旋转闪烁,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怎么回事?!”兜帽男猛地站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防火墙被突破了!三级警报!入侵源…无法锁定!对方在反追踪我们!”操作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打,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快!切断所有物理连接!转移核心数据!快!”兜帽男厉声嘶吼,心脏狂跳。布鲁塞尔还有谁有这种能力?!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试图拔掉设备网线、移动硬盘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的、如同蜂群靠近的嗡鸣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砰!哗啦——!” 印刷厂高处几扇积满灰尘的破旧玻璃窗猛地炸裂开来!几个拳头大小、闪烁着诡异红光的黑色金属球体,如同地狱飞来的蝙蝠,迅猛地从破口处钻入!它们无视重力,在空中划出诡异的轨迹,底部闪烁着红光的光学镜头如同冰冷的复眼,瞬间锁定了下方几个惊慌失措的身影! “无人机!反制无人机!快找掩护!”有人惊恐地大叫。 晚了! “滋啦——!” 刺目的、高频的白色闪光如同无声的雷霆,猛地从几架无人机底部爆发出来!瞬间填满了整个昏暗的地下空间!那光芒强得如同直视正午的太阳,带着强烈的致盲和眩晕效果! “啊——我的眼睛!” “呃啊!” 地下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痛苦的惨叫和闷哼!所有被强光直射的人瞬间眼前一片惨白,剧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直冲大脑,纷纷捂着眼睛痛苦地蹲下或摔倒!设备屏幕在强光下变成一片模糊的亮斑! 强光只持续了短短三秒。 光芒熄灭的瞬间,地下空间重归昏暗,只有应急灯和闪烁的警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那几个被强光照射的身影还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呻吟,暂时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 那几架闪烁着红光的无人机,如同完成了任务的幽灵杀手,悄无声息地悬停在半空。其中一架缓缓降低高度,飞到那个试图拔掉硬盘的兜帽男面前。冰冷的镜头红光闪烁,对准了他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努力想看清的脸。 无人机底部一个微型扬声器,突然传出一个经过电子合成、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 「‘沙漏’翻转。」 「新婚贺礼,第一份。」 「签收人:kraken。」 声音落下,几架无人机如同收到指令,猛地拔高,以惊人的速度从破碎的窗口原路飞射而出,瞬间消失在布鲁塞尔漆黑的夜空里,只留下地下空间里一片狼藉、痛苦呻吟的残兵败将,和那如同诅咒般回荡的冰冷电子音。 兜帽男捂着眼睛,指缝间渗出血丝,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kraken…北海巨妖…暴露了?!这根本不是贺礼!这是赤裸裸的宣战!是江屿和苏晚对他们行动的了如指掌和雷霆反制! 冰龙脊心脏…还没开始,就已经被盯上了吗?! 一股刺骨的寒意,比布鲁塞尔的夜风更冷,瞬间冻结了他的骨髓。 第140章 冰层下的獠牙 印刷厂地下室的强光致盲弹余威未消,刺耳的警报声还在徒劳地尖啸,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电路板的糊味和浓重的血腥气。兜帽男——代号“鼹鼠”的沙漏布鲁塞尔行动组组长——捂着眼睛,指缝间渗出的血丝混着生理性泪水,糊了满脸。眼球火烧火燎的剧痛和眩晕感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但他心里那股被彻底羞辱和玩弄的怒火,烧得更旺。 “江屿!苏晚!”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新婚贺礼?签收人kraken?这他妈是直接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把他们当猴耍! “头儿!核心数据…核心数据被锁死了!对方植入了一个无法绕过的逻辑炸弹!强行破解会触发自毁!”一个手下勉强睁开红肿流泪的眼睛,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红色警告,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设备…设备全部瘫痪了!物理接口被刚才的电磁脉冲烧了!”另一个手下摸索着被烧得滚烫的服务器外壳,声音发颤。 鼹鼠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剧痛从指骨传来,却压不住心底那刺骨的寒意。暴露了!kraken这个深埋多年的代号,竟然以这种方式被对方轻描淡写地甩在脸上!冰龙脊心脏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被对方洞悉,甚至当成了戏耍他们的道具! “清理现场!所有痕迹,一丝不留!撤!”鼹鼠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他必须立刻把这里的情况上报,kraken这颗钉子,恐怕已经废了!冰龙脊那边…必须改变策略!他踉跄着被人扶起,在残留的致盲白光和旋转的警报灯影中,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这个瞬间变成地狱的据点。 --- 蓝鸢尾花酒店顶层。 套房内弥漫的恶臭已被强力通风系统驱散,破碎的门板被临时封死,地毯上那块污渍也被特殊药剂处理过,只留下一点难以察觉的浅痕。林薇薇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瘫在角落的沙发上,眼神空洞,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间歇性抽搐。沈岩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如同最沉默的雕像。刚才那针强效镇静剂下去,总算止住了她歇斯底里的崩溃和失禁。 江屿坐在套房客厅的单人沙发里,姿态依旧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松弛。他手里拿着那部已经变成板砖的沙漏备用手机,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轻轻敲击,深邃的目光落在窗外布鲁塞尔沉沉的夜幕中,仿佛在穿透时空,锁定着某个遥远的坐标。 苏晚端着一杯新泡的咖啡,倚在吧台边。酒红色的斜肩长裙在暖黄的壁灯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她没看林薇薇,也没看那部手机,只是安静地小口抿着咖啡,浓密的睫毛低垂,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思绪。冰龙脊心脏…沙漏的獠牙,终于要咬向最致命的地方了。那份“贺礼”,只是开胃菜。 “江先生,”沈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微微侧身,将一个加密的平板电脑递到江屿面前,“冰龙脊基地(代号‘龙巢’)五分钟前发来的最高级别加密通告。基地外围三号声呐阵列,在挪威海盆边缘,捕捉到异常信号源。深度约八百米,信号特征…与已知的任何国家科考或商用潜艇均不匹配。目标处于静默潜航状态,航向…直指‘龙巢’外围警戒圈。” 屏幕上,是一幅复杂的声呐成像图。冰冷幽蓝的深海背景中,一个模糊却轮廓分明的、代表未知水下目标的红色光点,如同深海巨兽的独眼,正缓慢而坚定地,朝着一个被高亮标记的、代表“龙巢”核心防御圈的蓝色区域移动。旁边标注着精确的坐标、深度、航速。 “‘海德拉’的尾巴,露出来了?”苏晚放下咖啡杯,声音清冷。她走到江屿身后,目光落在那个刺目的红点上。八百米深海…静默潜航…这绝对不是善茬。 江屿的指尖在平板屏幕上那个红点附近轻轻一划,调出更详细的分析报告。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猎手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冰冷专注。“比预想的…快了一点。”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金属的质感,“看来那份‘贺礼’,让他们有点坐不住了。” 他抬眼,看向苏晚:“林薇薇吐出来的那个名字,‘老k’…和这个坐标区域附近活跃的、一个挂着‘北极星深海资源勘探’牌子的皮包公司,注册法人吻合度超过90%。” “北极星?”苏晚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挂羊头卖狗肉的老把戏。看来这位‘老k’,就是沙漏埋在挪威海域,负责接应和渗透冰龙脊的‘信天翁’了?”她看向角落里眼神呆滞的林薇薇,“她这条线,算是彻底废了。沙漏比我们想的更急,直接动用了备用棋子。” “废了?”江屿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林薇薇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瘫软的林薇薇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猛地瑟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重新被巨大的恐惧填满。 “物尽其用。”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决意味。他朝沈岩抬了抬下巴。 沈岩会意,立刻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金属箱里取出一支特制的注射器,里面是淡蓝色的澄清液体。他动作精准而迅速,没有丝毫犹豫,抓住林薇薇无力挣扎的手臂,针尖刺入皮肤。 “不…不要…求求你们…”林薇薇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哀求,身体抖得更厉害,眼泪再次涌出。 淡蓝色的液体缓缓推入她的静脉。几秒钟后,林薇薇剧烈抽搐的身体奇迹般地平静下来,眼神中的恐惧和混乱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她的呼吸变得平稳,但瞳孔微微放大,失去了焦点,仿佛灵魂被短暂地抽离了躯壳。吐真剂的特制版本,能在短时间内极大削弱受试者的心理防线和意志力,使其进入一种高度“配合”的半催眠状态。 “林薇薇,”江屿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如同法官宣读程序,“沙漏给你的最后指令,‘信天翁’是谁?如何联系?‘冰龙脊心脏’具体指什么?‘kraken’计划内容?” 林薇薇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她的思维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的迷雾,失去了判断和抵抗的本能。在药物作用下,那个深埋在她恐惧深处、被沙漏反复强调要绝对保密的答案,如同被打开了泄洪闸门。 “‘信天翁’…是…是‘老k’…”她的声音平板,毫无起伏,像在复述一段被强行植入的记忆,“挪威…特罗姆瑟…港口…‘北极星’公司…红色…小艇…暗号…‘北海的渔获丰收’…”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地址和接头的暗语。 “‘冰龙脊心脏’…是…是‘深海雷霆’的…核心反应堆舱室…和…‘冰棺’的…主控服务器阵列…都在…都在那里…”她的瞳孔似乎因为触及到极度危险的信息而本能地收缩了一下,但药物的力量压制了恐惧,“沙漏…要…要拿到‘冰棺’的…能源核心数据…和…反应堆的…安全密钥…他们说…那是…打开‘潘多拉’的…钥匙…” “‘kraken’…”说到这个代号,林薇薇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即使在药物控制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依然在挣扎,“…是…是强攻…信号…信号屏蔽失效后…‘老k’…会…会引爆…深水炸弹…制造混乱…然后…‘海德拉’的…潜艇…会…会强行突入…龙巢…抢…抢夺…或者…毁掉…”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毒液,滴落在寂静的空气中。沈岩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速记录着,眼神凝重。苏晚环抱着手臂,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上臂柔软的羊绒面料里。强攻!沙漏竟然疯狂到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直接冲击冰龙脊的核心!为了“冰棺”技术,他们不惜掀起一场局部的深海战争! 江屿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份早已预料到的报告。他站起身,午夜蓝的丝绒礼服在灯光下流淌着沉静的光泽。 “沈岩。” “在!” “把林小姐吐出来的‘礼物’,”江屿的目光扫过眼神呆滞的林薇薇,如同看一件已经失去价值的工具,“连同定位信息,打包,匿名送给挪威海岸警卫队和北约联合海事司令部。重点强调,‘北极星’公司,以及那艘…非法闯入挪威专属经济区、疑似携带爆炸物的不明潜艇。”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借刀杀人的冷酷精准。 “是!”沈岩立刻应道,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操作。 “另外,”江屿转向苏晚,深邃的眼底映着她酒红色裙摆的暗影,如同冰层下燃烧的火焰,“通知‘龙巢’,启动‘霜巨人’协议。所有非核心人员,立刻进入深层掩体。防御阵列,功率全开。给我们的‘客人’…”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准备一场盛大的‘灯光秀’。” 苏晚迎上他的目光,同样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她的心跳因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加速,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棋逢对手的兴奋和掌控全局的冷静。“好。‘贺礼’的第二份,该送出去了。”她拿出自己的加密通讯器,迅速下达指令。 --- 挪威海,北纬78°15′,东经15°33′附近海域。八百米深的海底。 一艘流线型、通体覆盖着特殊消声瓦的黑色潜艇,如同深海的幽灵,在永恒的黑暗中无声潜行。艇内,只有仪表盘幽幽的冷光和低沉的机械运转声。艇长“蝰蛇”——沙漏组织最精锐的深海行动指挥官——正死死盯着声呐屏幕。代表“龙巢”外围防御圈的那片象征死亡的红色区域,越来越近。 “报告艇长!信号干扰强度正在急剧升高!主动声呐探测波束被严重扭曲!我们…我们快成瞎子了!”声呐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蝰蛇眉头紧锁。冰龙脊的防御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密和古怪。这种强度的干扰,简直闻所未闻。“保持航向!深度不变!执行‘kraken’计划第一阶段!”他沉声下令,手心却微微渗出汗。潜艇如同沉默的巨兽,继续朝着那片象征着毁灭或掠夺的红色区域逼近。 冰龙脊基地,“龙巢”核心控制室。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那艘黑色潜艇的轮廓和位置,如同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各种复杂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操作员们神色紧绷,却动作有序。 “‘霜巨人’协议启动完毕!所有非战斗人员已进入掩体!” “防御阵列充能99%!能量场稳定!” “目标已进入预设打击扇区!深度807米,航速5节!” 苏晚和江屿的身影出现在主控台前的大屏幕上,他们的指令通过加密链路实时传递。 “锁定目标。”江屿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锁定完成!” “启动‘灯光秀’。”苏晚清冷的声音接上。 控制室主管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面前一个被透明防护罩覆盖的红色按钮。 指令发出! 深海之下。 黑色潜艇“幽灵号”内。 “警报!警报!超高能级未知能量源锁定本艇!警报!”凄厉的电子合成音瞬间响彻整个潜艇!刺眼的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 “什么?!”蝰蛇猛地扑到主控台前!屏幕上,代表自身潜艇的绿色光点,瞬间被一片刺目的、代表毁灭性能量聚集的亮蓝色光晕彻底包裹!那光晕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如同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深海之壁! “规避!紧急规避!最大功率!下潜!快下潜!”蝰蛇嘶吼着,额头青筋暴起! 然而,晚了! 无声无息地。 潜艇外部,冰冷漆黑的海水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光! 不是爆炸的火光,而是…一片幽蓝! 如同极地最纯净的冰川折射出的寒光! 无数道幽蓝色的、细密如发丝的光线,如同凭空编织而成的一张巨大光网,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幽灵号”潜艇的周围!瞬间将它笼罩! 这些光线并非实体,却带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它们无声地穿透了潜艇坚固的外壳消声瓦,如同无形的幽灵,直接作用在潜艇内部的精密电子设备上! “滋啦——!噼啪——!” 潜艇内部,所有仪表盘瞬间爆出刺眼的电火花!屏幕全部变成一片雪花!灯光忽明忽灭!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 “控制系统失灵!” “动力舱!动力舱反馈失效!” “通讯全断!我们…我们被隔绝了!” 潜艇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和黑暗!只有应急灯微弱的光芒和四处飞溅的电火花!强大的电磁脉冲混合着某种未知的能量场,瞬间瘫痪了这艘现代化潜艇的一切神经! “灯光秀”第一幕——深海囚笼,已成! 冰龙脊控制室内,巨大的屏幕上清晰显示着那艘被幽蓝光网笼罩、如同被冻结在深海琥珀中的潜艇轮廓。所有数据流显示其已完全失去动力和信号,如同一块死气沉沉的废铁。 “目标已丧失行动能力及通讯能力。能量场稳定维持中。”控制主管汇报,声音带着一丝震撼后的余韵。 屏幕里,江屿深邃的目光看着那艘被“冻”住的潜艇,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陷阱作品。他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通讯器,清晰地传遍控制室,也仿佛穿透了八百米深的海水,落在那艘绝望的潜艇里: “‘贺礼’第二份,签收人:‘海德拉’。” 他顿了顿,冰冷的字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深海观光,时间不限。账单,稍后奉上。”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却又举重若轻的反制手段所震撼。这就是…与“晚屿”为敌的下场! 然而,苏晚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她盯着屏幕上那片代表挪威海域的广袤区域,沙漏在挪威的暗桩“老k”还没揪出来,kraken计划的后手…真的只有这一艘潜艇吗? 就在这时,沈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江屿和苏晚所在通讯室的门口,他的脸色,罕见地带着一丝凝重。 “江先生,苏总,”沈岩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刚截获的紧急情报!沙漏在挪威的暗桩‘老k’,在特罗姆瑟港的信号…消失了!他最后发出的指令碎片指向…指向…” 沈岩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让苏晚瞳孔骤然收缩的字: “…清水村。” 清水村!苏晚的老家!她母亲还在那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苏晚的脊椎窜了上来!声东击西!沙漏真正的毒牙,竟然咬向了她唯一的软肋! 第141章 归途与獠牙 “清水村”三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苏晚的耳膜! 冰龙脊控制室巨大的屏幕上,那艘被幽蓝光网囚禁在八百米深海的“幽灵号”潜艇轮廓依旧清晰,冰冷的胜利感尚未散去,就被沈岩带来的消息瞬间冻结。苏晚眼底翻涌的锐利战意瞬间凝固,被一股猝不及防的、冰冷的惊悸取代!母亲!张桂芬那张总是带着点怯懦却无比牵挂的脸庞,瞬间在她脑海中放大! 声东击西!沙漏这帮阴沟里的老鼠!真正的杀招,竟然藏在这里!他们精准地找到了她唯一的、最深的软肋! “具体位置!‘老k’的信号消失前指向哪里?清水村范围那么大!”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酒红色的裙摆随着她急转的动作划出急促的弧线。她一步跨到沈岩面前,眼神如刀,紧紧盯着他。 “信号碎片经过多次跳跃,最终汇聚点在…村东头,你家老屋附近,那棵老槐树的坐标半径五百米内。”沈岩语速飞快,面色凝重,“信号消失方式…是主动销毁,非常彻底。‘老k’本人…很可能已经不在特罗姆瑟,甚至…可能就在去清水村的路上!我们晚了一步!” 主动销毁!人可能已经在路上!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村东头老槐树…离她家那间老屋,只有几十米!沙漏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她母亲张桂芬!他们要用母亲来威胁她,交换“冰棺”技术?还是仅仅为了报复?!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对母亲安危的极度担忧,瞬间在她胸腔里炸开!她猛地转身看向大屏幕,屏幕里江屿的身影依旧沉稳如山,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听到“清水村”的瞬间,已然凝成了万载玄冰。 “江屿!”苏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甚至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吻,“这里交给你!我必须立刻回国!”每一秒都可能是母亲安危的关键!布鲁塞尔的风云,冰龙脊的胜利,此刻在她心中都化作了需要立刻跨越的背景板。 屏幕里,江屿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有一秒钟的迟疑。他深邃的目光穿透屏幕,锁住苏晚眼中那不容动摇的急切和深藏的恐惧,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带着绝对的掌控力:“沈岩,安排飞机。最快的航线,最高权限。通知我们在国内的所有人,立刻向清水村集结,不计代价,确保张阿姨安全!” “是!”沈岩如同接到军令,立刻转身,手指在通讯器上化为一片残影。 “这里?”江屿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艘被“冻”住的潜艇,如同看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垃圾,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马上结束。” 他转向冰龙脊控制室,下达了最后的、也是最冷酷的指令:“解除‘霜巨人’能量场束缚。启动深海水下牵引机器人,将目标潜艇拖离航道,挂上识别信标。坐标,连同‘幽灵号’内部结构图、人员可能的身份推测,同步发送给北约联合海事司令部和挪威海军司令部。告诉他们,”江屿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这艘非法闯入他国专属经济区、意图实施破坏的‘不明潜艇’,我们‘晚屿’集团在科考作业时‘意外发现’并‘协助控制’。现在,‘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祸水东引的算计。沙漏这艘价值连城、装备精良的潜艇,瞬间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芋,一个足以引爆国际争端的“证据”!北约和挪威海军接手后,光是调查潜艇来源和上面可能存在的敏感设备与技术,就足够沙漏背后的势力喝一壶!这比直接击沉它,更能让沙漏伤筋动骨,焦头烂额! “是!指令确认!执行中!”控制室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撼和亢奋。屏幕上的幽蓝光网瞬间消失,“幽灵号”潜艇如同被抽掉了骨架的深海巨兽,无声地瘫软在漆黑的海床上。几台如同钢铁巨虾的深水机器人迅速从“龙巢”方向游出,伸出粗壮的机械臂,精准地扣住潜艇外壳,拖曳着它,朝着预设的、靠近国际航道边缘的坐标缓缓移动。一个闪烁着特殊频段信号的信标,被牢牢吸附在潜艇指挥塔上。 处理完毕!干净利落,不留痕迹,还顺手挖了个巨坑! 江屿的目光最后扫过屏幕,确认指令执行无误,随即切断了与冰龙脊的通讯。他转向苏晚,深邃的眼底映着她紧绷的侧脸和眼中深藏的忧急。他大步走到她身边,温热的手掌稳稳地覆上她微凉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绝对的承诺:“走,回家。” 没有多余的情话,只有最直接、最有力的行动。 --- 布鲁塞尔郊外,一处不起眼的私人机场。 一架线条流畅、涂装低调的湾流g700公务机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随时准备刺破夜空。机舱内,气氛凝肃。 苏晚换下了那身极具攻击性的酒红长裙,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羊绒衫和同色长裤,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紧抿的唇线。她靠在舷窗边,窗外布鲁塞尔的灯火飞速后退,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取代。机舱内柔和的灯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焦灼。她一遍遍看着沈岩同步过来的、国内人员向清水村集结的加密坐标图,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江屿坐在她对面,同样一身深色便装。他闭目养神,但眉宇间那抹冷峻的锐利并未散去。他面前的加密平板屏幕上,不断刷新着来自国内和北欧的最后收尾信息。 “江先生,苏总。”沈岩的声音通过机舱内通讯器传来,打破了沉寂,“挪威海军和北约方面已确认接收‘幽灵号’潜艇及我方提供的‘资料’。反应…非常‘热烈’。”沈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们正在紧急磋商,封锁消息,并试图追查潜艇来源。沙漏在挪威海的活动空间,已被彻底压缩至极限。” “另外,”沈岩继续汇报,“特罗姆瑟港,‘北极星深海资源勘探公司’已被挪威警方和海岸警卫队联合突击查封。现场抓获数名外围人员,但核心成员,尤其是‘老k’,踪迹全无。初步判断,在我们行动前,他已完成任务交接,销毁痕迹后潜逃。方向…高度疑似指向东亚。”最后四个字,让苏晚的心又是一紧。 “清水村方面,”沈岩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我们的人已全部就位。第一批由阿强(苏晚早期在村里的心腹伙伴)带领的本地安保小组,三分钟前抵达村东头老槐树区域,正在对周边进行地毯式搜索。第二批由‘晚屿’国内安保部精锐组成的行动队,十五分钟后抵达。已启动最高级别防护预案,张阿姨住所及周边区域处于严密监控中。目前…尚未发现明确威胁目标。” “尚未发现”并不能让苏晚有丝毫放松。沙漏的手段阴险狡诈,“老k”这样的老狐狸亲自潜回国内,目标直指母亲,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每一分每一秒的平静,都可能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通知阿强,保持警惕,重点排查近期出现在村里的生面孔,尤其是打着‘投资’、‘探亲’、‘收山货’幌子的外地人。任何异常,立刻汇报,宁可错查,不可放过!”苏晚的声音清冷而果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事关母亲,她没有任何侥幸心理。 “是!”沈岩立刻应道。 机舱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平稳的轰鸣声。江屿睁开眼,看向苏晚。她的侧脸在舷窗外的微光下显得有些脆弱,但绷紧的下颌线和眼中燃烧的火焰,却透着一股遇强愈强的韧劲。 “休息一会儿。”江屿开口,声音低沉,“落地后,还有硬仗。”他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 苏晚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稍稍驱散了一点指尖的冰凉。她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深沉的夜空,仿佛要穿透这万米高空的距离,看到那个此刻让她牵肠挂肚的小山村。 “妈…等我…”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 与此同时,清水村,村东头。 夜色笼罩下的村庄一片寂静,只有偶尔几声犬吠。老槐树巨大的树冠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投下浓重的阴影。几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在树影和屋舍间快速、无声地穿梭。 领头的正是阿强。这个当年跟着苏晚一起摆摊、打架、风里来雨里去的糙汉子,如今已成了“晚屿”集团在国内基层安保的重要骨干,眼神里褪去了当年的莽撞,多了沉稳和精干。他穿着深色便服,手里拿着一个特制的热成像仪,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强哥,槐树西北角那片灌木丛,热源有点异常!温度偏高,像是刚有人蹲过!”一个队员压低声音,指着仪器屏幕上一个微弱的红点。 阿强眼神一凛:“过去看看!小心点!二组,注意警戒周围路口!” 几人迅速而警惕地靠近那片灌木丛。手电光小心地拨开枝叶,地面有明显的踩踏痕迹,几片叶子被压折,断口还很新鲜。旁边的泥土上,赫然发现一个被匆忙丢弃、踩扁的烟头——一个在清水村绝对少见的进口牌子! “妈的!真有人!”阿强低声咒骂一句,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捡起那个烟头,小心翼翼地用证物袋装好。“通知苏总的人,发现可疑踪迹!目标很可能就在附近!让兄弟们把网收紧了!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不远处苏晚家那间亮着昏黄灯光的安静老屋。张阿姨就在里面!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和怒火在阿强胸腔里燃烧。晚姐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要是张阿姨少了一根头发,他阿强还有什么脸面?! “强哥!你看那边!”另一个队员突然指着老屋后墙根方向,声音带着一丝惊疑。 阿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老屋那扇有些年头的木质后窗下方,靠近墙根泥土的地方,似乎…被动过!一小块泥土的颜色明显比旁边深,像是被翻新过,还极其隐蔽地盖上了几片落叶作为伪装!如果不是他们带着目的性地一寸寸搜索,在夜色下根本难以察觉! “炸弹?!”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冲进阿强的脑海!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别动!”他厉声低喝,阻止了队员下意识想靠近的脚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所有人!立刻后退!远离老屋!立刻通知排爆组!快!!”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变调。 他死死盯着那块被翻动过的泥土,心脏狂跳。沙漏这帮畜生!他们竟然真的敢!竟然想用这么阴毒的手段!如果…如果不是发现得及时…阿强不敢再想下去!晚姐…晚姐把母亲托付给他…他… 巨大的后怕和滔天的愤怒,瞬间淹没了阿强! 机舱内。 苏晚手中的加密通讯器突然发出尖锐急促的蜂鸣!屏幕上跳动的,正是阿强紧急发来的信息:“发现疑似爆炸物!位置:张姨家后窗下!已封锁现场!排爆组正在路上!张姨安全!已转移至村委临时安置点!” “轰——!” 苏晚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瞬间一黑!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爆炸物!就在母亲房间的后窗下!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一股冰冷刺骨的后怕,混合着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体内疯狂奔涌!沙漏!老k!你们找死!!! “晚晚!”江屿沉稳有力的手臂瞬间扶住了她,将她圈入怀中。他看到了通讯器上的信息,深邃的眼眸瞬间结冰,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让机舱内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苏晚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脆弱和惊悸都被焚烧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化的、玉石俱焚的冰冷杀意!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字字如刀,带着毁灭一切的决心: “江屿!我要‘老k’!我要他…生不如死!” 江屿紧紧抱着她,感受到她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和那滔天的恨意。他低下头,冰冷的唇印在她微凉的额角,声音低沉而残酷,如同地狱的审判: “好。他跑不了。”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穿透了机舱和万米云层,锁定了那片夜色笼罩下的山村,下达了最冷酷的追杀令: “沈岩!启动‘猎犬’!目标:‘老k’!授权等级:灭绝!我要他…在踏上故土的那一刻起,就活在无间地狱里!直到…我们亲手去取他的命!” “是!”通讯器里,沈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同样冰冷的杀伐之气。 湾流飞机撕裂云层,以极限速度朝着东方那片承载着血火与牵挂的土地疾驰。机舱内,苏晚靠在江屿怀中,身体依旧紧绷如弓。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再是布鲁塞尔的尔虞我诈,不再是冰龙脊的惊心动魄,只剩下清水村那间亮着昏黄灯光的老屋,和母亲惊魂未定却强作镇定的脸。 回家!清算!这笔血债,要用仇人的血,千倍万倍地偿还! 飞机刺破黎明的薄雾,舷窗下,祖国的海岸线已隐约可见。漫长的归途即将抵达终点,而一场更加残酷、更加血腥的猎杀,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142章 归巢的血与火 天蒙蒙亮。飞机撕裂铅灰色的云层,呼啸着冲向跑道。起落架重重砸在沥青地面,一阵剧烈的颠簸。苏晚猛地睁开眼。窗外,熟悉的机场轮廓飞速掠过。到家了。 舱门打开。凛冽的晨风裹挟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寒气,狠狠灌了进来,吹得苏晚束起的马尾飞扬。她第一个跨出舱门,黑色羊绒衫裹着单薄却挺直的脊背,像一柄出鞘的黑刃。脚下是故土坚实的土地。心,却悬在几十公里外那个叫清水村的小地方。 江屿紧随其后,深色大衣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脸色沉静,眼神却比这北方的清晨更冷冽。沈岩早已带人肃立在舷梯下,几辆通体漆黑、线条冷硬的越野车如同蛰伏的巨兽,引擎低吼着。 “苏总,江先生。车备好了,随时出发。”沈岩迎上前,声音压得低,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他眼底布满红血丝,手里攥着的加密平板屏幕还亮着。 “村里情况?”苏晚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头车。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弓弦。 “张阿姨安全。在村委。受了惊吓,阿强陪着。排爆组确认了,后窗下埋的是个遥控触发的小当量炸弹。拆了。万幸。”沈岩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敲在苏晚心尖上。“痕迹指向一个生面孔。村里二婶说,昨天下午有个收山货的外地老板,开辆旧面包车,在村东头转悠过。车牌…是套牌。” “人呢?”江屿的声音响起,不高,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又降了几度。 “跑了。炸弹被发现前半小时,面包车往西边山里去了。我们的人已经封山。正在搜。”沈岩眼神一厉,“晚了一步。狗东西滑溜。” “跑?”苏晚拉开车门的手顿住,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猛地回头,眼底压抑了一路的暴戾和杀意再也压不住,如同火山喷发,烧得瞳孔都泛着骇人的红。“他跑不了!把山给我翻过来!一寸一寸地翻!挖地三尺,也要把这条毒蛇给我揪出来!” 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子,裹着血腥气。周围的安保人员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是!”沈岩应声如雷。 苏晚弯腰钻进车里,重重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却隔不开她胸腔里翻腾的杀意。母亲…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感让她稍微冷静。不能乱。现在不能乱。妈还在等着。 江屿坐进她身边,温热的大手覆上她紧攥的拳头,用力掰开她掐出血痕的手指。无声的力量传递过来。他没说话,只是对司机沉声道:“清水村。最快速度。” 车队如同离弦的箭,咆哮着冲出机场,碾碎清晨的薄雾,朝着清水村的方向狂飙。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从宽阔的公路,到颠簸的县道,再到熟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乡间小路。越靠近清水村,苏晚的心跳得越快。不是害怕。是焚心的焦灼,和亟待喷发的怒火。 --- 清水村,村委大院。 低矮的平房,院子里几棵老树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白的天空。气氛压抑。几个穿着便服、眼神锐利的安保人员沉默地守在门口、墙角,无形的肃杀弥漫。村民们被拦在外面,探头探脑,交头接耳,脸上带着惊惶和好奇。昨晚的动静太大了。 阿强像根钉子似的戳在村委办公室门口,黑着脸,眼珠子瞪得溜圆,布满血丝。他身上的衣服沾着泥灰,袖口还有被灌木刮破的口子。他一夜没合眼,像头暴怒的困兽。 “吱呀——”办公室那扇旧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张桂芬佝偻着背,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走出来,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还在微微哆嗦。她看起来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张姨!您怎么出来了?快进去歇着!外头冷!”阿强一个箭步冲过去,声音放得又轻又急,想去接她手里的搪瓷缸,又怕吓着她。 “我…我给大伙烧点热水…”张桂芬的声音又细又抖,像风里的叶子。她眼神躲闪,不敢看院子外面那些探头探脑的村民,更不敢看阿强他们这些浑身带着煞气的“城里人”。昨晚那吓死人的动静,那些穿得像打仗一样冲进来的人,还有后窗下挖出来的那个黑乎乎的铁疙瘩…她到现在腿还是软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后怕。 “您别管这些!快进去!”阿强急得冒汗,小心翼翼地半扶半推着张桂芬往回走。就在这时—— “嗡——!!” 引擎暴躁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野兽的低吼,瞬间打破了村委大院的死寂! 几辆庞大、漆黑、车身上沾满泥泞的越野车,如同钢铁洪流,带着一股子刚从战场下来的硝烟味,蛮横地冲进了村委大院!轮胎碾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尘土飞扬! 车门“砰砰砰”几乎同时弹开! 苏晚第一个跳下车。黑色身影,利落如刀。她甚至没看周围任何人,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被阿强扶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那个佝偻身影。 “妈——!” 这一声,撕心裂肺。不再是布鲁塞尔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苏总,不再是冰龙脊上那个杀伐果断的指挥官。只是一个差点失去母亲的女儿,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巨大痛楚! 张桂芬浑身猛地一颤!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她茫然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声音来源。当看清那个朝她狂奔而来的身影时,她呆住了。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苏晚几步就冲到了跟前!她一把推开挡在旁边的阿强,张开双臂,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抱住了母亲瘦小佝偻的身体! 抱得那么紧。紧得张桂芬几乎喘不过气。紧得她瘦弱的骨架都在发疼。 “妈…妈…”苏晚把脸深深埋在母亲带着汗味和油烟味的旧棉袄领子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所有的后怕,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盔甲。滚烫的眼泪瞬间涌出,浸湿了母亲的衣领。她像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泣不成声。“吓死我了…妈…吓死我了…” 张桂芬僵硬的身体,在女儿滚烫的眼泪和绝望般的拥抱中,一点点软了下来。她那双布满老茧、粗糙的手,迟疑地、笨拙地抬起来,轻轻拍着女儿剧烈起伏的后背。喉咙里终于发出一点细碎的、不成调的呜咽:“晚…晚晚…妈没事…妈在呢…别怕…别怕啊…” 她说着“别怕”,自己却抖得比苏晚还厉害。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长久以来的怯懦和茫然,被一种母性的本能压了下去。女儿回来了。女儿在哭。女儿在害怕。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只会低头干活的懦弱妇人,她是母亲。 院子内外,一片死寂。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阿强和安保人员们默默地垂下眼,不忍再看。江屿站在几步开外,看着那个紧紧抱着母亲、哭得像个无助孩子的苏晚,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杀意,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苏晚哭了很久。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和压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直到哭得嗓子沙哑,身体脱力,她才慢慢松开母亲。她抬起手,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痕,眼睛红肿得厉害,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冰冷、锐利,甚至比之前更添了一分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扶着母亲,目光扫过院子。扫过阿强,扫过那些沉默的安保,最后,定格在江屿身上。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绝: “妈,没事了。我回来了。”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然后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直刺江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 “人呢?‘老k’那条毒蛇,挖出来没有?!” 江屿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同样冰冷如铁。他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看向院外通向莽莽群山的土路方向。 就在这时—— “嗡——!!” 一阵刺耳的、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再次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不是越野车,是那种破旧摩托车特有的、嘶哑的咆哮! 一辆沾满泥浆、几乎看不出本色的旧摩托车,如同失控的野牛,疯狂地从西边山路的拐角处冲了出来!车上只有一个人!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但开车的姿势极其狼狈,车身歪歪扭扭,好几次差点冲下路基! 紧接着,就在那摩托车冲出拐角不到五秒! “哒哒哒哒哒——!!!” 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枪声,如同爆豆般,猛地从山坳深处炸响!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清晰可闻! “卧倒!”阿强反应极快,厉声嘶吼,同时猛地将离院门最近的张桂芬和苏晚往办公室方向扑倒! “砰!” “哗啦——!” 村委大院门口那扇老旧的木头门框,瞬间被几颗流弹打得木屑纷飞!子弹打在院墙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激起一片尘土! 枪声!真枪! 村民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抱头鼠窜!院子里的安保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寻找掩体,拔枪上膛! 江屿和苏晚几乎同时抬头,眼神如电,死死盯住那辆亡命狂奔的摩托车和后面紧追而来的、如同死神镰刀般的弹雨! 摩托车上那个戴头盔的人,显然也看到了村委大院,看到了门口那几辆扎眼的黑色越野车!他似乎绝望地吼了一声,油门拧到底,不顾一切地朝着大院门口冲来!仿佛这里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是他!”苏晚瞳孔骤然收缩!那股熟悉又令人作呕的、沙漏阴沟老鼠的气息!老k!他果然在山里!被人追得像丧家之犬! “拦住他!”江屿的声音冰冷如铁,同时一把将苏晚和惊魂未定的张桂芬护在身后,身体紧绷如即将扑出的猎豹! 摩托车已经冲到院门口!距离不足二十米!车上的“老k”似乎想强行冲进来! “砰!” 一声格外沉闷、如同重锤砸地的枪声,猛地从西边山梁上响起! 不是连发的自动步枪!是狙击枪! 狂奔的摩托车前轮猛地爆开一团刺眼的火花!整个车身瞬间失控,像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了一鞭子,凌空翻滚起来! 车上的“老k”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扭曲的弧线,头盔脱落,露出一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中年男人的脸! “噗通!” 他重重地摔在村委大院门口冰冷的泥地上!距离院门,仅仅三步之遥!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鲜血,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泥土。 枪声骤停。死寂。 只有摩托车残骸在地上徒劳地空转着轮子,发出“呜呜”的哀鸣。 山风吹过,带来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的气息。 苏晚推开江屿护着她的手臂,一步步走到院门口。她低头,看着泥地里那张沾满血污、死不瞑目的脸。就是这个人,把炸弹埋在了母亲窗外。就是这个人,差点让她永远失去至亲。 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心脏。她抬脚,冰冷的靴底,重重碾在那张脸上。骨头碎裂的轻微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便宜你了。”她声音沙哑,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江屿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地上那具尸体,又望向子弹射来的西边山梁。那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晨曦中一闪而没。 “猎犬咬得很准。”他声音低沉。 苏晚收回脚,不再看地上的死狗。她转身,走回母亲身边,轻轻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眼神依旧冰冷,但看向母亲时,多了一丝竭力压抑的余悸和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妈,没事了。脏东西,清理干净了。”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孩子,“我们回家。” 张桂芬看着女儿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底那抹骇人的冰冷,又看看院门口那片刺目的血红,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更紧地抓住了女儿的手。回家?这地方…这地方还能回去吗? 江屿的目光扫过狼藉的院门口,尸体,弹痕,空气中弥漫的血与火的味道。他拿出加密通讯器,声音冷硬如铁: “沈岩。收拾现场。查清楚,谁在帮我们‘清理门户’。” 第143章 血土未冷 苏晚那句“回家”,轻飘飘落在死寂的院子里。砸在张桂芬耳朵里,却沉得像块石头。回家?回那间刚挖出炸弹的老屋?她嘴唇哆嗦,手指冰凉,攥着女儿的手,指甲掐进苏晚的肉里。怕。骨头缝里都透着怕。那屋子,沾了邪气。 苏晚感觉到母亲的抗拒。她没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了一下。眼神扫过院门口那滩迅速变暗的血泊,碾碎的尸体脸。冰冷,像结了冰的湖面。脏东西是清理了。但这地方,确实脏了。不能再让妈住这儿。 “不回老屋。”苏晚声音不高,斩钉截铁。她转向江屿,眼神交汇,无需多言。“找地方。清静,安全。现在就走。” 江屿点头。目光扫过狼藉的院门口,尸体,扭曲的摩托残骸,墙上新鲜的弹孔,空气里散不掉的硝烟和血腥味。他拿出加密通讯器:“沈岩。清理现场。处理干净。查狙击手。立刻安排备用安全点。要绝对干净。” “明白!”沈岩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彻夜追杀的疲惫和金属般的冷硬。 苏晚不再看那具死狗。她扶着母亲,转身往最中间那辆改装过的黑色越野车走。阿强赶紧小跑着拉开厚重的车门。防弹车身,深色单向玻璃,像移动的堡垒。 张桂芬看着这黑漆漆的铁疙瘩,腿更软了。比拖拉机还大。里面真皮座椅,冷冰冰的,一股子新车味。她缩了缩脖子,不敢上。苏晚半扶半抱,把母亲小心翼翼塞进后排。自己也跟着坐进去,紧紧挨着母亲。车门“砰”一声关上。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面混乱的世界。 车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张桂芬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她缩在宽大的座椅里,显得更瘦小。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膝盖,不敢看窗外。苏晚握着母亲的手,能感觉到她手心全是冷汗,冰得吓人。 车队动了。引擎低吼。缓缓驶出村委大院。院外,村民们像受惊的鹌鹑,挤在路边,指指点点,眼神里全是恐惧和好奇。看到车队出来,人群一阵骚动,又赶紧往后缩。 “看!那就是苏晚!” “天爷啊…真开枪了…” “死人了!看见没?门口那滩血!” “张寡妇命大啊…差点就…” “晚丫头现在…了不得啊…” 细碎的议论声,隔着厚重的车窗,听不真切。但那些窥探的、复杂的眼神,像针一样扎过来。张桂芬把头埋得更低,身体抖得更厉害。苏晚脸色冰冷,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窗外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清水村,生她养她的地方。如今回来,却裹着一身血火,像个煞星。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闷得慌。 车队驶上村道。颠簸的土路。刚开出不到五百米,拐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猛地从村委大院方向传来!大地都跟着一颤! 苏晚和江屿同时猛地转头!透过后车窗望去! 只见村委大院上空,腾起一股浓烈的黑烟!夹杂着橘红色的火光!不是刚才枪战的硝烟,是爆炸!剧烈的爆炸! “操!”开车的司机低骂一声,猛地踩下刹车! “沈岩!!”江屿对着通讯器厉喝,声音第一次带了明显的怒意! 通讯器里一片刺耳的电流噪音!滋滋啦啦!几秒后,才传来沈岩急促、带着剧烈喘息和背景爆炸余音的声音:“江先生!…妈的!…尸体!…他们抢尸体!…有埋伏!…是高手!…我们的人伤了两个!…操!尸体被抢走了!…对方火力猛!…有重武器!…撤了!” 尸体被抢走了?! 苏晚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死死盯着村委方向那冲天的黑烟和火光!沙漏!这帮阴魂不散的杂种!竟然还有后手!竟然敢杀回马枪!就为了抢一具死透了的“老k”?! “看清是谁?!”江屿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 “没!…太快!…配合默契!…炸了尸体旁边的摩托残骸制造混乱!…狙击手!…绝对是昨晚山上那个!…枪法奇准!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抢了人就跑!…钻山沟了!…追不上!”沈岩的声音充满挫败和暴怒。 江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猛地一拳砸在车门内侧的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车身都跟着晃了晃。车里气压低得吓人。张桂芬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江屿的暴怒吓得“啊”一声惊叫,整个人缩成一团,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苏晚紧紧抱住母亲,眼神却死死盯着江屿。愤怒像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尸体被抢?沙漏想干什么?毁尸灭迹?还是…那尸体上还有他们没榨干的价值?!一股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这帮人,比她想的更疯!更不择手段! “停车!”苏晚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车队猛地停在颠簸的土路中间。前后都是荒野。 “晚晚?”江屿看向她,眼神锐利。 苏晚没看他。她松开母亲,推开车门,跳下车。冰冷的晨风夹杂着远处飘来的硝烟味,狠狠灌进肺里。她走到路边,站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树干粗粝,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她抬头。灰蒙蒙的天空。远处村委上空的烟柱还在升腾。 清水村。生养她的土地。今天,却泼上了她仇敌的血,又被炸开了花。母亲差点死在这里。她自己,也在这里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恐惧。恐惧失去至亲。 “妈,”她没回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车里,“这村子,脏了。” 张桂芬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女儿孤零零站在老槐树下的背影。那么瘦,那么直。像棵压不弯的竹子。浑浊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明白了。女儿说的“脏”,不是地上的血。是这地方伤了她的心。是那些恐惧的眼神。是差点失去她的后怕。 苏晚转过身。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眼神锐利如刀,扫过这片熟悉的土地,扫过远处的硝烟,最后落在江屿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劫后余生的脆弱,不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刺骨的决心。像淬炼过的寒铁。 “走吧。”她拉开车门,重新坐回母亲身边,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声音异常平静,“找个干净地方。让妈好好歇歇。”她顿了顿,看向江屿,眼神交汇,无需言语,“这笔账,没完。连本带利。” 江屿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潭底燃烧的、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他对着司机沉声道:“开车。去‘翠湖’。” 车队再次启动。这一次,速度更快。碾过土路,扬起漫天尘土。朝着远离清水村的方向,朝着未知的安全点,疾驰而去。 车窗外,清水村的轮廓在扬尘中越来越模糊。村委上空的烟柱,也渐渐被灰白的天幕吞噬。 张桂芬靠在女儿肩上,闭着眼,眼泪无声地流。苏晚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眼神却越过车窗,看向飞速倒退的荒野。平静的表面下,是翻江倒海的杀意。 尸体被抢?狙击手?沙漏的后手? 好。很好。 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狠!谁的命更硬! 这归途的血,还没冷透。 真正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第144章 安全屋的枪火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坑洼土路,猛地扎上平整的柏油省道。速度瞬间提了起来。窗外的荒野飞速倒退,连成一片模糊的灰黄。车里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嘶吼,还有张桂芬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噎。 苏晚靠着冰冷的车窗。脸映在深色玻璃上,没什么表情。眼底那片寒潭,深不见底。清水村的轮廓早甩没影了。但那股硝烟味,那滩暗红的血,还有母亲抖得像落叶的样子,刻在脑子里,刮都刮不掉。 脏。从里到外都脏了。 江屿坐在副驾。闭着眼。眉头锁得死紧。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节奏又快又重。他在复盘。清水村这一局,被人硬生生撕开条口子,抢走了到嘴的死狗。这巴掌,响亮。沈岩那边断了通讯。情况不明。那狙击手…到底是谁的人?沙漏的后手?还是…别的? “翠湖”安全屋。藏在省城远郊一片不起眼的湿地公园深处。外表看着像个普通的疗养小院。灰墙青瓦。安静得很。车队无声滑入院门。厚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落下沉重的插销。咔哒一声。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 车刚停稳。阿强抢先跳下来,拉开后车门。苏晚扶着母亲下车。张桂芬脚一沾地,腿就软,差点栽倒。阿强眼疾手快一把架住。“张姨,小心!”他声音放得轻,带着后怕。 张桂芬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这个陌生的院子。灰扑扑的墙。紧闭的窗户。安静得吓人。只有风吹过旁边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更慌了,死死抓住苏晚的手臂,指甲掐进肉里。“晚…晚晚…这是哪?…我怕…” “妈,不怕。”苏晚声音放得很柔,搀着她往屋里走,“安全地方。先歇歇。”她给阿强递了个眼色。阿强会意,立刻招呼两个面相和善点的女安保上前,小心地换下他,扶着张桂芬往准备好的房间走。 苏晚看着母亲一步三回头、惊魂未定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她转身。江屿已经站在主厅门口。沈岩竟也在!一身硝烟尘土,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黑灰,左臂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渗着暗红。他旁边地上,扔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大号防水袋。袋口没扎紧,露出一点沾满泥污的黑色战术服布料。 “尸体呢?”苏晚劈头就问。声音冷得掉冰渣。 沈岩脸皮狠狠抽了一下。挫败。暴怒。“没抢回来!”他嗓子哑得厉害,像破锣,“对方…有备而来!炸摩托制造混乱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在暗处!两个顶尖的狙击点位!交叉火力!压得我们头都抬不起!妈的!枪法刁钻!全是奔着压制和拖延来的!…配合那帮抢尸体的王八蛋,天衣无缝!…抢了人就钻林子…追进去…跟丢了!”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廊柱上!咚一声闷响!恨得牙痒痒。 江屿没说话。眼神扫过沈岩胳膊上的伤,又落在那鼓囊的防水袋上。“袋子里是什么?” 沈岩喘了口粗气,弯腰拉开防水袋拉链。一股浓烈的泥水、血腥和硝烟混合的恶臭扑面而来!里面赫然是一具穿着黑色战术服的尸体!脸朝下趴着,后心位置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抢尸那伙人留下的!”沈岩咬着牙,“妈的!这帮杂种够狠!撤退时断后,被我们咬住一个!想抓活的!结果…山梁上那杆阴魂不散的狙!隔着快八百米!一枪!精准爆头!…救都来不及!就给我们留了这么个死透的!” 苏晚和江屿的目光同时钉在尸体后心那个恐怖的伤口上。干净。利落。一击毙命。绝对的顶尖水准。杀人灭口,毫不犹豫。 “查身份。”江屿声音低沉。 “查了!”沈岩抹了把脸上的灰,眼神更阴沉,“身上干净得像狗舔过!没任何标识!装备…也是黑市上最常见的大路货!…但…”他蹲下身,粗暴地翻过尸体,撕开战术服前襟,指着尸体左胸口心脏位置上方—— 一个硬币大小的烙印!深红色!边缘焦黑!图案极其诡异!像一只扭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瞳孔位置,却是一个倒悬的沙漏! 沙漏之眼! “沙漏核心死士!”沈岩的声音带着寒意,“妈的!这帮疯子!真敢把老窝里的精锐往这儿填!” 苏晚盯着那个烙印。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沙漏。又是沙漏!阴魂不散!为了抢一具死尸,不惜暴露核心死士,还搭上一个!图什么?!“老k”那具尸体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狙击手呢?”江屿问到了关键。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院子,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同一个人?” “枪声…很像!压制的手法,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精准…就是他!”沈岩语气笃定,又带着深深的忌惮,“这人…是高手里的高手!神出鬼没!…我们的人连他影子都没摸到!…抢尸体时他在山梁东侧压制我们。杀人灭口那一枪,枪响位置在西侧断崖!中间隔着一道深涧!除非他会飞!” 一个人?不可能!两地直线距离超过一千米!还隔着复杂地形!除非…不止一个!或者…沈岩脑子里闪过一个更恐怖的念头——那人的机动能力,强得不像人! “挖!”江屿只吐出一个字。带着铁锈味的杀气。“掘地三尺!把这条毒蛇的洞,给我挖出来!” “已经在挖了!”沈岩立刻道,“痕检组在清理现场。弹壳…弹道…脚印…那帮抢尸体的杂种,撤退路线抹得再干净,总有痕迹!还有…”他声音压低,“村里那个收山货的‘老板’!开套牌面包车那个!阿强正在带人筛!只要他还在附近,老子把他屎都榨出来!” 苏晚没再问。她走到那具尸体旁。低头。看着那张凝固着惊愕和死亡的陌生面孔。沙漏的死士。炮灰。她抬脚,冰冷的靴尖,踢了踢那张灰败的脸。毫无反应。 “尸体处理掉。”她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丢垃圾。转身就往里走。“妈那边,多派两个靠得住的女的守着。寸步不离。” 江屿看着她挺直却透着疲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转向沈岩:“你也去处理伤口。休息两小时。然后,把‘野狗’放出去。” 沈岩猛地抬头!瞳孔一缩!“野狗”?那条疯狗?!江先生这是…要掀桌子了?! “是!”沈岩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野狗出笼,不见血,不收牙! --- 夜,深得泼墨。 “翠湖”安全屋彻底融入黑暗。只有主厅还亮着一点昏黄的光。苏晚坐在宽大的沙发里。面前摊着一堆加密平板和文件。屏幕幽幽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母亲喝了安神的药,好不容易睡着了。她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母亲窗外那片被翻动过的泥土,是村委门口那滩暗红的血。 累。骨头缝里都透着酸。但脑子停不下来。沙漏。老k的尸体。那个神出鬼没的狙击手…像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烦躁像小虫子,啃噬着神经。 突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锐响!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不是枪声!像是…高速物体撕裂空气的尖啸! “砰啷——!!!” 主厅那扇厚重的、号称能防弹的落地玻璃窗!猛地炸开一个恐怖的孔洞!蛛网状的裂纹瞬间爬满整块玻璃!钢化碎片如同冰雹般溅射进来! 袭击!!! 苏晚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猛地向侧面沙发后扑倒!动作快得带出残影! 几乎在她扑倒的瞬间! “砰!!!” 第二声沉闷的撞击!紧挨着第一枪的弹着点!那块饱受摧残的防弹玻璃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向内爆裂!无数碎片如同锋利的刀刃,裹挟着寒风和致命的杀意,狂暴地席卷而入!桌上的文件、水杯、装饰品,被瞬间扫飞!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晚晚!”江屿的厉喝从侧门方向传来!他如同鬼魅般扑出,目标直指苏晚倒地的位置!眼神凌厉如刀,扫向窗外漆黑的夜幕! 院子里的警报被玻璃破碎的震动触发!凄厉地嘶鸣起来!隐藏在暗处的安保瞬间被激活!人影晃动!拔枪声!拉动枪栓的金属摩擦声!急促的呼喝声!死寂的安全屋瞬间变成了战场! “狙击手!一点钟方向!高地!”安保队长嘶哑的吼声透过对讲机炸响! “压制!别让他开第三枪!” “保护苏总!保护江先生!” 自动步枪的咆哮声骤然响起!火舌在院子里喷吐!子弹如同瓢泼大雨,疯狂地泼向一点钟方向那片黑黢黢的高地竹林!打得竹叶纷飞,泥土四溅! 苏晚被江屿死死护在身下。冰冷的碎玻璃溅落在她手背上,划出细小的血痕。她甚至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和玻璃粉尘的味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不是怕。是愤怒!滔天的愤怒!沙漏!竟敢追到这里来!竟敢在她眼皮底下,再次亮出獠牙! “操他妈的!找死!”院子里的阿强彻底红了眼!端着一把短突,对着竹林方向疯狂扫射!子弹壳叮叮当当跳了一地!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枪声和混乱中—— “咻——!” 第三声撕裂空气的锐响!如同死神的冷笑!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目标…竟然不是主厅! “噗!”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重锤砸进烂泥里的声音!从院子东南角的阴影里传来! 紧接着,是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哼! 枪声骤停了一瞬! “东南角!有人中弹!”一个安保惊骇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东南角那片用作伪装的假山石阴影里,一个穿着深灰色伪装服、端着狙击枪的身影,正缓缓歪倒下去!他手里的枪掉在地上。眉心处,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正汩汩地往外冒着红白之物! 死了!一枪爆头! 院子里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懵了!包括扑在苏晚身上的江屿! 怎么回事?!沙漏的狙击手…打自己人?! 混乱的念头还没转完—— “啪嗒!” 一个细小的、黄澄澄的东西,带着残留的灼热,穿过主厅破碎的落地窗,滚过满地的玻璃碎片,叮叮当当地,一路滚到了苏晚和江屿藏身的沙发前。 是一枚滚烫的弹壳! 黄铜质地。7.62毫米口径。狙击步枪专用! 弹壳尾部,似乎…被人用利器,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字! 苏晚的瞳孔,死死锁住那枚弹壳。江屿的眼神,锐利如鹰。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和院子里晃动的战术手电光,那个刻在弹壳底部的字,清晰无比地映入两人眼帘—— 一个杀气腾腾、力透“铜”背的: **“债”**! 第145章 药与债 弹壳滚到脚边。黄澄澄的。还带着硝烟的滚烫。尾部那个刻上去的“债”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苏晚和江屿的眼! 空气凝固了。院子里的枪声停了。安保们端着枪,面面相觑,眼神惊疑不定。东南角假山石旁,那具被一枪爆头的灰衣狙击手尸体,还在汩汩冒血。血腥味混着硝烟,呛得人喉咙发紧。 不是沙漏打自己人。是有人…在帮他们?或者说,在“讨债”?讨谁的债?! 苏晚盯着那个“债”字。冰冷的怒火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撑破皮肤。债?谁欠谁的?!沙漏欠她母亲的命!欠她的血海深仇!这个藏头露尾放冷枪的,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跟她讨债?! “搜!”江屿的声音冰渣子一样砸在地上,打破死寂。“一点钟方向!竹林!东南角尸体!一寸地方也别放过!把那只耗子给我揪出来!”他眼神扫过满地的玻璃碎片,落在苏晚手背被划出的细微血痕上,眼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安保们如同被鞭子抽醒,立刻分作两队。一队扑向主厅外一点钟方向那片黑黢黢的竹林,枪口压低,战术手电的光柱疯狂扫射。另一队冲向东南角假山石,检查那具新鲜的尸体。 苏晚没动。她弯腰,捡起地上那枚滚烫的弹壳。黄铜的壳身灼着指尖。那个“债”字,刻得深,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狠劲。她捏紧弹壳,指关节发白。眼神锐利如刀,刮过窗外混乱的院子,刮过远处墨汁般的黑夜。讨债?好。她等着!看谁有命来收!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后,一双惊恐的眼睛。 张桂芬被爆炸般的玻璃碎裂声和震耳欲聋的枪声惊醒!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连滚带爬下了床,腿软得站不住,只能扒着门缝往外看。主厅那边一片狼藉!玻璃碎了满地!女儿和那个冷冰冰的江先生躲在沙发后…外面枪声像爆豆!火光一闪一闪! 她吓得牙齿咯咯打颤。又死人了?又开枪了?这地方…这地方也不安全!到处都是杀人的!她猛地捂住嘴,才没叫出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晚晚…晚晚还在外面…她不能出去…出去就是添乱…就是累赘…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她。她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身体抖得像筛糠。脑子里嗡嗡响。完了。全完了。躲到哪里都没用。那些人…像鬼一样跟着…她死死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 --- 院子里的搜索进行得飞快。竹林被踩得一片狼藉。除了几个模糊的、无法辨认的踩踏痕迹和几枚被刻意抹去指纹的弹壳,一无所获。开枪的人,像一滴水融进了黑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南角假山石旁。安保队长蹲在尸体边,脸色铁青。他粗暴地撕开死者的灰色伪装服领口。左胸心脏上方,同样的位置!一个深红色、边缘焦黑的烙印!扭曲的眼睛!倒悬的沙漏! 沙漏核心死士!又一个! “妈的!又是炮灰!”队长啐了一口,眼神阴沉。他仔细翻检尸体。同样干净。装备是烂大街的货色。除了那个烙印,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他拿起死者掉在地上的那把狙击步枪。枪管还带着余温。很普通的制式货,连编号都被锉掉了。 “队长!看这个!”一个眼尖的安保突然指着尸体紧握的左手。拳头攥得很紧,指缝里似乎露出一点白色的东西。 队长用力掰开那冰冷僵硬的手指。掌心赫然是一小片被汗水浸透、揉得皱巴巴的纸!他小心翼翼展开。上面用极其潦草的笔迹,写着一个字,墨水都晕开了,带着点暗红的污渍,像是…血? **“药”**! 药?! 队长瞳孔猛地一缩!立刻把纸片塞进证物袋。“快!报告苏总和江先生!” --- 主厅里。碎玻璃已经被粗略清理。江屿站在破碎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同渊渟岳峙。冷风灌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望着窗外依旧混乱的院子,眼神深不见底。 苏晚坐在沙发里,手里还捏着那枚刻着“债”字的弹壳。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冰冷的凹痕。讨债?药?这两个字像两块烧红的铁,在她脑子里反复灼烧。毫无头绪。烦躁像藤蔓缠紧心脏。 “苏总!江先生!”安保队长疾步冲进来,手里举着那个装着纸条的证物袋。“尸体身上发现的!” 苏晚和江屿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张皱巴巴的纸片上。灯光下,那个潦草、晕染着暗红的“药”字,像一道狰狞的伤口,刺眼无比! 药?! 苏晚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她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的水杯!咣当一声脆响!水洒了一地!她顾不上! 母亲! 张桂芬那张蜡黄惊恐的脸瞬间占据她整个脑海! “妈——!”一声变了调的嘶喊冲出喉咙!苏晚像被踩了尾巴的豹子,猛地冲向走廊尽头张桂芬的房间!速度爆发到极致!带起一阵风! 江屿脸色剧变!瞬间明白了!他动作比苏晚更快!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后发先至,几步就超过苏晚,一脚踹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砰!”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房间里。灯光昏暗。张桂芬瘫坐在门后的地板上,背靠着门板。头歪在一边。眼睛紧闭。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气。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嘴角挂着一丝白沫!地板上,有一小滩呕吐物的污迹! “妈!!!”苏晚扑到母亲身边,声音都劈了!她颤抖着手去探母亲的鼻息。微弱!滚烫!脉搏也快得吓人!像随时要崩断的弦! “晚…晚…”张桂芬似乎被踹门声惊动,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瞳孔里全是茫然和痛苦。她想说什么,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 “医生!叫医生!!”苏晚扭头冲着门外嘶吼!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暴怒!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不是伤心,是极致的恐惧!怕慢一秒就来不及! 江屿已经蹲下身,动作快如疾风。他一手托住张桂芬的后颈,另一只手迅速掰开她的嘴查看。瞳孔检查。动作冷静到极点,但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不是突发急病!中毒!催吐!快拿水!大量清水!快!” 吼声惊醒了门外的安保。立刻有人狂奔着去找水。 苏晚跪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灰败抽搐的脸,听着那痛苦的嗬嗬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恐惧和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药!那张纸条!沙漏!他们竟然…竟然真的敢对母亲下手?!就在这所谓的“绝对安全”的屋子里?!在她眼皮底下?! “水来了!”一个安保端着大盆清水冲进来。 江屿一把接过。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捏开张桂芬的嘴,就开始强行灌水!大量的清水涌进去,张桂芬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痛苦地扭动,更多的呕吐物混着清水被吐了出来,污秽满地。房间里弥漫着酸腐的气味。 苏晚死死抱着母亲颤抖的身体,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血来都感觉不到疼。她看着江屿冷静到残酷的急救动作,看着母亲痛苦不堪的挣扎,一股毁天灭地的戾气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 沙漏!老k!狙击手!还有这个下毒的杂种! 一个都跑不了! 她要他们死! 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晚…晚晚…”张桂芬在剧烈的呕吐间隙,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醒。她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聚焦在女儿布满泪痕和杀意的脸上。那只枯瘦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苏晚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 “…粥…晚…晚上的粥…苦…苦得…不对劲…我…我没敢…没敢喝完…” 粥?! 苏晚和江屿的动作同时一僵!眼神瞬间对撞!如同两道劈开黑夜的雷霆! 药!在粥里?! “厨房!”江屿厉喝!眼神如刀,扫向门口一个安保!“封锁厨房!所有接触过食物的人!控制起来!一个不准走!” 安保应声狂奔而去。 苏晚低下头。看着母亲那只死死抓住自己手臂的、青筋毕露的手。看着母亲眼中那份拼死传递信息的、近乎绝望的清明。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又像是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 妈…连一口粥都不敢喝完…她该有多怕?!多绝望?! “妈…撑住…看着我…撑住啊!”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把母亲冰凉的身体更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渡过去。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泪水早已烧干,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一切的赤红!她死死盯住江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裹着血淋淋的杀意: “江屿!把下毒的杂种!给我找出来!我要活的!我要亲手!把他剁碎了喂狗!” 江屿手中的水盆重重顿在地上!水花四溅!他猛地站起身!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至冰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和苏晚同样的、不顾一切的毁灭之火!他对着门口厉声咆哮,声音如同地狱的丧钟: “沈岩——!!!” “在!”沈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浑身硝烟未散,脸上带着伤,眼神却凶悍如出闸的猛虎!显然外面的动静他也听到了! “放‘野狗’!”江屿的声音冰冷、残酷、不容置疑!“给我把厨房里那只下毒的老鼠!连同他背后的洞!连皮带骨!刨出来!立刻!马上!” 第146章 毒蛇的巢穴 “放‘野狗’!” 江屿那三个字,裹着冰碴子混着血腥气,砸在空气里。像给火药桶点了捻儿。 沈岩眼底瞬间烧起两簇鬼火。凶悍。嗜血。“是!”一个字,牙缝里挤出来。他转身就走,步子又沉又快,像头闻到血腥味的饿狼。走廊里回荡着他带风的脚步声。 房间里。乱成一锅粥。张桂芬还在江屿怀里抽搐。吐得只剩黄水。脸色灰败得像糊了层纸。眼白往上翻。气儿出的多进的少。苏晚死死抱着她。眼泪早烧干了。眼睛赤红赤红的。像要滴血。她看着江屿不停给妈灌水,催吐。动作又快又狠。妈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咕噜声。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每一次呛咳,每一次抽搐,都像钝刀子割在苏晚心尖上。疼得她浑身打颤。恨意像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突冲撞,烧得她脑子嗡嗡响。 下毒!在粥里!就在这铜墙铁壁的“安全屋”!沙漏的爪子,比她想得更毒!更深! “医生!医生死哪儿去了?!”苏晚扭头冲着门外嘶吼。嗓子劈了。带着血腥味。 “来了!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沉重急救箱的男人连滚爬爬冲进来。是安全屋常驻的医疗官。脸煞白。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看到张桂芬的样子,他倒抽一口冷气。 “快!催吐洗胃!快!”江屿一把将位置让开,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中毒!未知毒素!快!” 医疗官不敢怠慢。扑过去。动作麻利地检查瞳孔,脉搏。翻开张桂芬眼皮,瞳孔已经有点散了。他脸色更难看了。立刻打开急救箱。拿出粗大的洗胃管。动作又快又稳。和江屿配合着,捏开张桂芬紧咬的牙关,把管子硬插了进去! “呃…呕…”张桂芬身体猛地一挺!剧烈的干呕!更多的污秽混着清水被强行抽吸出来!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酸腐味。苏晚别开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冒出来,感觉不到疼。她死死盯着母亲灰败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撑住!妈!撑住! 时间像凝固的铅。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只有洗胃机单调的抽吸声,和母亲痛苦的呻吟。苏晚的后背被冷汗浸透。冷得刺骨。 突然! 走廊深处!传来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啊——!!!” 像被活生生剥了皮! 紧接着,是重物狠狠砸在墙壁上的闷响!咚!还有骨头碎裂的脆响!咔嚓! 声音不大。隔着门板。闷闷的。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是沈岩!是“野狗”开始撕咬了! 苏晚身体猛地绷紧。赤红的眼睛里,杀意暴涨!下毒的王八蛋!抓住了?! 江屿的眼神也骤然一寒。他看向门口。一个安保正探头进来,脸色发白,显然也被那惨叫声吓到了。“江先生!沈哥那边…人抓住了!厨房帮工!女的!叫柳红!是…是柳微微!” 柳微微?! 这三个字,像一道炸雷!劈在苏晚天灵盖上!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她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眼神像是要穿透那扇门,把那个名字的主人活活烧穿! 柳微微?!那个当年在村里跟她一起摆摊,一起啃冷馒头,一起被城管追着跑,在她最难的时候给过她一碗热汤的…柳微微?!是她?!是她下的毒?!要毒死她妈?! “不…不可能…”苏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像被掐住了脖子。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背叛的剧痛,瞬间淹没了滔天的恨意!比毒药更猛!更烈! “是她!苏总!”安保的声音带着惊悸和肯定,“沈哥亲自揪出来的!人赃并获!搜出半包没来得及处理的毒药粉末!就藏在她枕头芯里!她熬的粥!” 嗡——! 苏晚眼前彻底黑了。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蜂鸣。柳微微…真的是她!为什么?!她妈张桂芬,对柳微微不差啊!当年柳微微被她那个势利眼妈打得不敢回家,还是张桂芬偷偷给她塞过两个煮鸡蛋!为什么?!为了钱?为了沙漏的狗粮?! “呃…”病床上,张桂芬似乎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呜咽。眼皮艰难地掀开一丝缝。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女儿惨白扭曲的脸和赤红绝望的眼睛。她那只枯瘦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攥着苏晚的手腕。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妈…”苏晚猛地回过神,扑到床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妈…我在…别怕…医生在救你…别怕…” 张桂芬的目光艰难地转动,落在苏晚脸上。那眼神,痛苦,茫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她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微…微微…她…她妈…逼…逼的…药…是…是…她妈…给的…” 柳微微她妈?那个刻薄势利、眼红苏晚发财、把女儿当摇钱树的刘金花?!是她给的药?!是她逼柳微微下的毒?! 轰——! 苏晚脑子里彻底炸开了锅!恨意!怒火!被至亲至信背叛的剧痛!还有对那个恶毒老虔婆刻骨的杀意!瞬间拧成一股毁灭一切的飓风!在她胸腔里疯狂肆虐!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呃啊——!!!” 走廊深处!又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比刚才更凄厉!更绝望!伴随着沈岩如同野兽般的、压抑的低吼:“说!谁给你的药?!说!!!” “野狗”在撕咬猎物了! 苏晚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像两团燃烧的地狱之火!柳微微!刘金花!好!很好!一个都跑不了!她要去亲手剁了她们! “晚晚!”江屿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像铁钳!“冷静!” “冷静?!”苏晚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江屿!像一头发狂的母狮!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我妈差点被毒死!被那个我当姐妹的人!被那个老虔婆!你让我冷静?!放开我!我要亲手扒了她们的皮!” 她奋力挣扎!江屿的手却纹丝不动!眼神沉得像万年寒冰。“人在沈岩手里!跑不了!你现在过去,除了发泄,问不出东西!你妈还没脱离危险!” “妈”这个字,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苏晚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她扭头看向病床。张桂芬又昏过去了。脸色灰败得吓人。医疗官还在拼命抢救。洗胃管里抽出的液体,颜色深得发黑。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江屿说得对。妈还没脱离危险。她不能走。她得守着妈。可那滔天的恨意和杀意,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要爆炸! “啊——!!!”走廊深处又传来柳微微一声濒死般的惨叫!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哭喊:“…我说!我说!是…是‘老k’!他没死!是他!是他逼我妈!逼我!…药是他给的!…他说…他说事成之后…给我妈钱…让我妈…让我妈带我弟弟去国外…” 老k?!他没死?! 尸体被抢…是为了这个?! 苏晚和江屿的眼神瞬间对撞!如同两道劈开迷雾的雷霆!尸体被抢…柳微微下毒…老k没死…这一切,瞬间串了起来! 沙漏!好狠的连环套!声东击西!金蝉脱壳!利用柳微微这个被逼到绝路的棋子!真正的毒蛇,是那个“死而复生”的老k! “老k在哪?!”苏晚对着门外嘶吼!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杀意! “不…不知道…啊啊啊!别打了!我真不知道!…他…他都是…都是通过我妈联系我…我妈…我妈可能知道…”柳微微的哭喊断断续续,带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刘金花!那个老虔婆! 苏晚猛地扭头!赤红的眼睛看向江屿!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和疯狂!“江屿!刘金花!给我抓来!活的!我要亲手问!” 江屿眼神冰冷如铁。他松开苏晚的手腕,对着门口厉声道:“通知沈岩!目标!柳微微母亲刘金花!清水村!立刻抓捕!要活的!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他声音陡然降到冰点,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让‘野狗’提头来见!” “是!”门口的安保声音都变了调,连滚爬爬冲出去传令。 命令下达。江屿转回身。目光落在病床上气息奄奄的张桂芬身上,又看向浑身绷紧、如同即将炸裂的火山般的苏晚。他伸出手,温热宽厚的手掌,轻轻按在她剧烈起伏的、冰冷的肩头。无声的力量传递过去。 “等妈这边稳了。”江屿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和绝对掌控的残酷,“我带你去。亲手讨债。” 苏晚身体猛地一颤。赤红的眼睛里,疯狂翻涌的杀意被强行压下,沉淀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凝固的、玉石俱焚的决绝。她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母亲那只冰凉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板上。 滴答。 像血泪。 病房里,只剩下洗胃机单调的抽吸声,和走廊深处隐约传来的、如同地狱回响的绝望呜咽。 毒蛇的巢穴,已经被野狗刨开。 血债,必须血偿。 第147章 老虔婆的供词 安全屋地下室。灯惨白。照得水泥墙像刷了层死人粉。空气又冷又闷。一股子消毒水混着血腥的铁锈味。吸一口,肺管子都发凉。 柳微微瘫在角落一张破行军床上。缩成一团。像被抽了骨头的烂泥。脸上全是干涸的泪痕和鼻涕印子。眼睛肿成烂桃。嘴角裂了,淌着血丝。胳膊腿上露出来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没一块好皮。她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像破风箱似的抽气声。每次呼吸都扯着疼。沈岩那几下“问话”,差点把她拆了。 沈岩靠在对面的墙上。像尊煞神。脸上溅了几点暗红的血点子。他正慢条斯理地往手上缠绷带。指关节破皮见肉,渗着血。眼神却像刀子,一下下剐着床上那摊烂泥。野狗撕咬完猎物,舔着爪子,等着下一块肉。 “嗡——” 地下室的铁门被推开。沉重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苏晚走了进来。一身黑。像裹着夜色。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有眼底深处,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冰底下,是烧了三天三夜还没熄的火。她身后跟着江屿。步子很稳。像踩在冰面上。眼神扫过柳微微那惨样,没半点波澜。像看一块抹布。 柳微微听见动静,身体猛地一哆嗦!像被电打了一样!她惊恐地抬起头,肿胀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看到苏晚那张冷得掉冰碴的脸。她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手脚并用往后缩,拼命想把自己塞进墙角缝里! “晚…晚晚…姐…”声音又哑又抖,带着哭腔,“我错了…我真错了…是我妈逼我的…是‘老k’…是‘老k’逼我们的…饶了我…饶了我吧…”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苏晚停在她床前。居高临下。眼神像冰锥,扎进柳微微惊恐的瞳孔里。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哭。看着她抖。看着她像条蛆一样在烂泥里扭。 饶?她妈躺在楼上,刚从鬼门关捡回半条命。现在还在昏迷。她差点就没了妈!就因为这一口毒粥!就因为眼前这个她曾经当姐妹的人!饶?拿什么饶?! 一股暴戾的杀意猛地冲上苏晚头顶!烧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猛地抬起手! “啪——!!!” 一记凶狠到极点的耳光!狠狠抽在柳微微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把柳微微从行军床上抽飞出去!像条破麻袋,“咚”一声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呃啊——!”柳微微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半边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的血喷了出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全是金星! “闭嘴!”苏晚的声音不高。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每一个字都裹着淬毒的冰碴子砸下来。“再多嚎一个字,”她弯下腰,凑近柳微微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赤红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毁灭一切的疯狂,“我就让沈岩,把你剩下的牙,一颗一颗,全敲下来!” 柳微微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她死死捂住嘴,惊恐万状地看着苏晚近在咫尺的、如同修罗恶鬼般的脸!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只剩下压抑的、濒死般的呜咽。她毫不怀疑,苏晚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苏晚直起身。不再看地上那摊烂泥。她转向沈岩,声音冷硬:“人看好了。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好过。”她顿了顿,眼神更冷,“她还有点用。” “是。”沈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凶悍。像盯着猎物的狼。 苏晚转身就走。多看一眼都觉得脏。江屿跟在她身后。两人刚走到门口—— “江先生!苏总!”一个安保急匆匆冲下楼梯,差点撞上他们。“刘金花抓到了!在清水村后山!她…她想跑!被我们堵在采石场废坑里了!人…人带来了!就在上面!” 刘金花! 苏晚的脚步猛地顿住!眼底那层冰瞬间炸裂!燃起焚天的怒火! “带路!”江屿的声音冰冷如铁。 --- 安全屋后院。临时清出来的空地上。一盏大功率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像审判的光,直直打下来。 刘金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安保死死按着胳膊,跪在地上。头发散了,像个疯婆子。身上那件花里胡哨的绸缎褂子沾满了泥巴和枯草。脸上几道擦伤,渗着血。她拼命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放开我!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土匪!强盗!我告你们!我女婿可是大老板!你们敢动我?!我让我女婿弄死你们!放开——!” 她一边骂,一边贼溜溜地四处乱瞟。看到苏晚和江屿从地下室那边走过来。灯光下,苏晚那张脸冷得像玉雕,眼神像刀子。刘金花心里咯噔一下!骂声卡在嗓子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她使劲往下缩脖子,想躲开那束刺眼的光。 苏晚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停在探照灯光柱的边缘。一半脸在刺眼的光里,冷硬如铁。一半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烧红的烙铁。 刘金花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强撑着,扯开嗓子,声音又尖又利,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 “苏…苏晚!你想干啥?!我告诉你!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女婿…我女婿可是…” “啪——!!!” 又是一个凶狠到极点的耳光!比刚才抽柳微微那个更重!更响! 苏晚根本没给她说完的机会!手臂带起残影!狠狠抽在她那张刻薄油腻的老脸上! “噗——!” 刘金花被抽得整个人往旁边一歪!一口血沫子混着两颗黄牙喷了出来!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成了发面馒头!耳朵里嗡嗡炸响!眼前一片漆黑!差点背过气去! “啊——!!”她杀猪般惨叫起来!疼得浑身打滚!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嘴里漏风地嚎:“打人啦!杀人啦!没王法啦!!” 按住她的安保死死发力,像两座铁塔,纹丝不动。 苏晚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腕。眼神冰冷,毫无波澜。像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她上前一步,靴尖踩在刘金花沾满泥泞的绸缎裤腿上。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进刘金花嗡嗡作响的脑壳里: “药,哪来的?” 三个字。冰寒刺骨。 刘金花被打懵了。耳朵还在轰鸣。她捂着肿得老高的脸,血水从指缝里往外冒。看着苏晚踩在自己腿上的、沾着泥的靴子。再抬头,对上那双毫无感情、只有杀意的赤红眼睛。她终于怕了。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这丫头…真敢弄死她! “我…我不知道…什么药…”她还想狡辩,声音抖得不成调。 苏晚眼神一厉!脚尖猛地用力!狠狠碾在刘金花的小腿骨上! “咔嚓!” 轻微的骨裂声!在死寂的院子里清晰可闻! “嗷——!!!”刘金花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弹跳起来!又被安保死死按下去!剧痛让她瞬间尿了裤子!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药!哪来的?!”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怒!“再废话一句!我让你另一条腿也尝尝这滋味!” “我说!我说!!”刘金花彻底崩溃了!巨大的疼痛和恐惧撕碎了她所有侥幸!她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嚎叫:“是…是那个姓王的!王老板!…不不!是‘老k’!是他!是他给我的!…他说…说是特效药!能…能让你妈睡个好觉…不…不伤身子的…事成之后…给我…给我五十万!…让我带小伟…去…去国外享福…” 老k!果然是他!这老狗真没死! “人呢?!”苏晚的脚依旧死死碾着刘金花那条断腿,声音冰冷如刀,“老k!在哪?!” “不…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刘金花疼得浑身抽搐,脸白得像鬼,“他…他就给我打了个电话…声音…声音怪怪的…像…像卡着痰…药…药是…是放在村东头老槐树…树洞里…用…用油纸包着…我…我去拿的…” 打电话?树洞?油纸包? 藏头露尾的老鼠! “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江屿冰冷的声音响起。他站在苏晚侧后方,阴影笼罩着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刘金花。 刘金花被江屿看得浑身发冷,像被毒蛇盯上。“他…他戴帽子…口罩…捂得严实…看不清脸…就…就一次…在镇上小旅馆…他…他左边脖子后面…好像…好像有个疤…红红的…像…像条蜈蚣…还…还有个纹身…在手腕上…露出来一点…是…是个关公脸!红脸的关公!凶得很!”她像倒豆子一样,把能想到的细节全抖搂出来,生怕慢一秒另一条腿也保不住。 疤?蜈蚣疤?红脸关公纹身? 特征!关键的追踪特征! 苏晚和江屿的眼神瞬间交汇!信息确认! 就在这时—— “苏总!江先生!”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疗组成员急匆匆从主楼跑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喜色。“张阿姨脱离危险了!毒素基本清除!生命体征稳定了!刚醒了一下!喝了点水!又睡过去了!” 妈醒了!脱离危险了! 苏晚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猛地一晃!一直死死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轰然落地!眼前甚至黑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涌了上来。眼底那层冰冷的杀意后面,终于透出一丝属于人的活气。 江屿立刻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胳膊。无声的力量传递过去。他看向医疗官:“确定?” “确定!”医疗官用力点头,“观察24小时,没有反复,就基本无碍了!但身体损伤很大,需要长期静养调理!” 苏晚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低头,看着脚下如同死狗般瘫软哀嚎的刘金花。看着那张刻薄恶毒、此刻却只剩下恐惧和痛苦的脸。滔天的恨意依旧在燃烧,但母亲的平安,像一道堤坝,暂时拦住了那毁灭一切的洪流。 她缓缓抬起脚。靴底沾着刘金花裤腿上的泥污和…尿渍。她嫌恶地皱了皱眉。 “带下去。”苏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种死水般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关起来。别让她死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也别让她好过。” “是!”安保立刻像拖死狗一样把还在哀嚎的刘金花拖了下去。地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骚臭的痕迹。 后院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探照灯嗡嗡的电流声。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苏晚转过身。看向江屿。眼底那片冰湖深处,复仇的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只是被强行压在了冰层之下,等待着喷发的时机。她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老k。红脸关公。蜈蚣疤。” “备车。” 第148章 推骨牌的手 引擎咆哮。撕裂黑夜。几辆漆黑的越野车如同脱笼的恶兽,碾过省道,扑向清水镇。车里死寂。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苏晚靠着冰冷的车窗。脸映在深色玻璃上。眼底那片冰湖底下,岩浆在翻腾。妈暂时没事了。压在胸口的大石移开。那积攒了一路的、焚天煮海的恨意,没了阻拦,轰然爆发!烧得她指尖都在发烫。 老k!红脸关公!蜈蚣疤! 跑?跑到天涯海角,她也要把他骨头一根根拆下来! 江屿坐在副驾。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无声敲击。节奏冷硬。像在计算弹道。他面前的加密平板屏幕幽幽亮着。清水镇所有旅馆、出租屋、废弃工厂的坐标图。密密麻麻的红点闪烁。如同毒蛇的巢穴。沈岩那边,海量的数据流正在疯狂筛选比对。 “目标锁定。”江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砸在死寂的车厢里,却像重锤。“镇东头。‘鸿运’旅馆。三楼。最里间。登记名:王富贵。昨天下午入住。一个人。前台回忆,左耳后…有块深红色旧疤。” 苏晚猛地坐直!眼神锐利如刀!“确定?” “特征高度吻合。沈岩调了附近所有监控碎片。一个戴鸭舌帽口罩的背影。左腕露出一点红色纹身。关公脸。”江屿睁开眼。深邃的眼底,寒光凛冽。“‘猎犬’已经完成包围。插翅难飞。” “好!”苏晚只吐出一个字。裹着铁锈和血腥。 车队像闻到血腥味的鲨群,猛地拐下省道,扎进清水镇破败的街道。凌晨的镇子,死寂。只有车轮碾过坑洼路面的闷响。 “鸿运”旅馆。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招牌缺了角,霓虹灯管半死不活地闪。像垂死的病人。几条幽灵般的黑影,早已无声地融入了旅馆四周的黑暗里。墙角。巷口。对面的屋顶。枪口在阴影中闪烁着致命的幽光。一张无形的巨网,悄然收紧。 江屿和苏晚的车停在旅馆斜对面的阴影里。没下车。车窗降下一条缝。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带着镇子特有的、混杂着煤灰和廉价油烟的味道。 苏晚的目光,死死钉在旅馆三楼最右边那个黑洞洞的窗口。像毒蛇盯住了猎物。 江屿拿起加密通讯器,声音冰冷无波:“‘猎犬’,行动。要活的。” 命令下达。 死寂被瞬间打破! 旅馆大门两侧的阴影里,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窜出!没有破门锤!两人几乎同时抬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踹向那扇看起来就不甚牢固的玻璃门! “哐啷——!!!” 玻璃碎裂的爆响如同惊雷!整扇门向内轰然倒塌!碎片四溅! “不许动!!” “警察!!” 厉喝声炸响!战术手电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瞬间刺破旅馆前厅的黑暗!几个值夜班的前台和零星宿客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抱头蹲下! 与此同时! 三楼走廊尽头! “砰!!!” 那扇属于“王富贵”的房门,同样被暴力破开!木屑纷飞!两道黑影如同旋风般卷入! “不许动!手举起来!”爆喝声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 战术手电的光柱疯狂扫射!简陋的单人床!掉漆的桌子!地上散落的烟头和泡面桶…没人?!房间空荡荡!窗户大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操!跳窗了!”冲进去的“猎犬”队员对着通讯器低吼! 几乎在他吼声落下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从旅馆后巷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子弹打在墙壁上“噗噗”的闷响! “后巷!目标跳窗!有接应!交火!”通讯器里传来急促的吼声和自动步枪的咆哮! 旅馆后巷。狭窄。堆满垃圾。臭气熏天。 老k,或者说王富贵,此刻像只受惊的老鼠,连滚爬爬地从一堆散发着馊味的泔水桶后面窜出来!鸭舌帽掉了,露出一张惊惶扭曲、左耳后带着狰狞蜈蚣疤的脸!他手里攥着一把黑星手枪,对着巷口追来的黑影疯狂扣动扳机!枪口喷吐着恐惧的火舌! “砰砰砰!” 子弹打在追兵的掩体上,溅起一串火星!压得对方暂时抬不起头! 巷口另一端,一辆没有牌照的破旧面包车引擎轰鸣!车门大开!显然是接应! 老k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只要冲过去!钻进车里!他就能逃出生天! 就在他拔腿狂奔,离面包车只有几步之遥时—— “咻——!” 一声撕裂空气的锐响!如同死神的叹息!从斜上方某个黑暗的屋顶角落传来! 老k狂奔的身体猛地一顿!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后心!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扑倒! “噗!” 一朵刺目的血花,在他左肩胛骨位置猛然炸开!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啊——!!”老k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摔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手里的枪甩飞出去!剧痛瞬间淹没了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又是他!那个阴魂不散的狙击手!讨债的鬼! “抓活的!”巷口方向,“猎犬”的队员如同猛虎出闸,扑了上来! 面包车里的接应司机见势不妙,猛踩油门!破车发出刺耳的尖叫,轮胎摩擦地面冒出青烟,想丢下老k独自逃命! 晚了! “哒哒哒哒——!” 巷子另一头,不知何时出现的两辆黑色越野车堵死了退路!车窗降下,黑洞洞的枪口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子弹如同暴雨般泼向面包车! “噗噗噗噗——!” 前挡风玻璃瞬间变成蜘蛛网!司机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像个烂西瓜一样爆开!红白之物溅满了整个驾驶室!失控的面包车一头撞在旁边的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报废! 老k瘫在泥泞血泊里,看着近在咫尺的接应车变成铁棺材,听着越来越近的、如同死神般的脚步声。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完了! 两条黑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面前。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太阳穴。战术靴狠狠踩在他被打碎的肩胛骨上! “呃啊——!!!”老k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粗暴地抓起他的左手腕。撸起脏兮兮的袖口。一个色彩斑驳、面目狰狞的红脸关公纹身,赫然露了出来!关公怒目圆睁,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末路。 “带走。”冰冷的声音,宣判了他的结局。 --- 天蒙蒙亮。 清水镇外,一处废弃的水泥厂。空旷的厂房如同巨兽的骨架。晨光从破败的屋顶缝隙漏下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老k被反铐着双手,像条死狗一样拖进来,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左肩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染红了身下一小片地面。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只剩下对疼痛和死亡的巨大恐惧。 苏晚和江屿走了进来。逆着光。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从地狱走来的审判者。 苏晚一步步走到老k面前。靴底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单调的咔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老k濒临崩溃的心脏上。她停住。低头。看着地上这张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左耳后那条蜈蚣疤,在晨光下格外狰狞。 就是这个人。策划了清水村的炸弹。指使柳微微下毒。差点要了她妈的命!沙漏的毒牙! 恨意像毒藤,瞬间缠紧了苏晚的心脏。她蹲下身。眼神冰冷,毫无波澜。像在打量一件垃圾。 “沙漏在哪?”声音不高。像冰锥扎进骨头缝。 老k身体剧烈一抖!涣散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猛地收缩!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不…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个小卒子…拿钱办事…” “不知道?”苏晚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她伸出手。不是打他。而是…慢条斯理地,从旁边一个安保手里,接过一把闪着寒光的…老虎钳!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老k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想往后缩!身体却像被钉在地上! “你左手这个关公,”苏晚的目光落在他手腕那个狰狞的纹身上,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挺凶的。不知道…没了皮肉,它还能不能镇得住?”说着,老虎钳那冰冷坚硬的钳口,轻轻地、稳稳地,卡在了老k左手腕纹身的位置! “不——!!!我说!我说!!”老k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瞬间冲垮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涕泪横流,嘶声哭嚎:“在…在省城!‘鼎峰’大厦!28层!挂…挂的是‘远洋贸易’的牌子!…沙漏的…北方指挥枢纽!负责人…代号‘判官’!…我知道的都说了!饶了我!饶命啊!!!” 鼎峰大厦!28层!远洋贸易!判官! 毒蛇的七寸!终于露出来了! 苏晚眼底寒光暴涨!她猛地站起身!扔掉老虎钳。金属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沈岩!” “在!”沈岩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浑身杀气未散。 “按他说的!立刻!查!锁定目标!布置‘清洁’方案!我要‘鼎峰’28层!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摧枯拉朽的毁灭意志! “是!”沈岩眼中凶光大盛!转身就走! 苏晚的目光重新落回地上瘫软如泥、屎尿齐流的老k身上。像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处理掉。”三个字,冰冷无情。 两个安保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还在哀嚎求饶的老k拖了出去。惨叫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厂房深处某个黑暗的角落。只剩下隐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闷击打声和戛然而止的呜咽。 江屿走到苏晚身边。递给她一张湿巾。苏晚接过,用力擦拭着刚才碰过老虎钳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擦掉所有沾染的污秽和血腥。 “该收网了。”江屿的声音低沉,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沙漏。柳家。范德比尔特。还有…所有伸过爪子的。” 苏晚扔掉湿巾。抬起眼。看向厂房破洞外,那片渐渐亮起来的天空。晨光熹微。照亮她眼底那片冰封的战场。恨意沉淀。杀意内敛。只剩下一种绝对的、掌控一切的冰冷。 “那就…推倒最后一张骨牌。”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令天地色变的决绝。 --- 三天后。 省城。市中心。新落成的“晚屿”集团总部大厦。顶楼。巨型环形观景厅。 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的壮阔景象。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洒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厚和香槟的微醺。 一场轰动全球的新闻发布会暨“晚屿”集团成立盛典,正在进行最后的倒计时。 巨大的高清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令人瞠目的新闻快讯: 「突发!国际海运巨头范德比尔特集团宣布破产重组!股价一夜归零!疑遭神秘资本精准狙击!」 「震惊!北欧三国联合声明:永久吊销林氏海运所有航线运营资质!巨额罚款!林氏董事长涉嫌多项重罪被捕!」 「快讯!‘鼎峰’大厦28层‘远洋贸易’公司今日凌晨突遭国际刑警联合执法!涉重大跨国犯罪!负责人‘王某某’在逃!全球通缉!」 「尘埃落定!‘晚屿’资本正式完成对北欧深水港及‘冰龙脊’核心技术的全资控股!打造全球航运与能源新格局!」 一条条消息,如同重磅炸弹!炸得整个会场嗡嗡作响!闪光灯连成一片海洋!记者们疯了似的往前挤!试图捕捉台上那两道身影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苏晚站在舞台中央。一身纯白色手工定制西装套裙。剪裁利落,线条凌厉。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优雅的颈项。脸上妆容精致,却掩不住那份历经血火淬炼后的、沉淀下来的强大气场。她微微抬着下巴,眼神平静地扫过台下疯狂的人群。鸽血红宝石耳坠在灯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江屿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一身午夜蓝丝绒高定礼服。身姿挺拔如松。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稳和掌控一切的强大。他如同守护在女王身侧的利剑。沉默。却锋芒毕露。 台下前排贵宾席。曾经在布鲁塞尔谈判桌上春风得意的范德比尔特公爵,此刻面如死灰,瘫在昂贵的座椅里,眼神空洞地看着屏幕上自己帝国崩塌的新闻。他完了。输得彻彻底底。连翻盘的机会都被碾得粉碎。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台上那对璧人一眼。 角落里。几个曾经对苏晚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的本地“名媛”,此刻脸色煞白,拼命往后缩,恨不得钻到椅子底下去。看着台上光芒万丈、如同女王的苏晚,再看看屏幕上那些令人绝望的新闻标题,巨大的恐惧和羞耻让她们浑身发抖。 税务局的赵局长,挺着啤酒肚,脸上堆着这辈子最谄媚的笑容,手里捏着个厚厚的红包,点头哈腰地想往前凑,试图在盛典结束后的酒会上“敬一杯”。却被两个面无表情、如同铁塔般的黑衣安保,毫不客气地伸手拦住。冰冷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僵在原地,进退不得,脸上谄媚的笑比哭还难看。 苏晚的目光,淡淡扫过台下众生相。范德比尔特的死灰,名媛的恐惧,赵局长的谄媚和狼狈…像一幅生动的浮世绘。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麦克风递到唇边。全场瞬间安静。落针可闻。所有的镜头聚焦在她身上。 “感谢诸位莅临。”苏晚的声音透过顶级音响传遍全场。清冷。平静。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绝对力量。“‘晚屿’的诞生,并非为了征服。”她微微一顿,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每一张脸,“只为…扫清所有挡路的尘埃。” 尘埃!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抽在范德比尔特、抽在那些名媛、抽在赵局长…抽在所有曾经轻视、打压、算计过她的人脸上!火辣辣地疼! 台下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巨大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江屿站在她身后。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饱含欣赏与骄傲的笑意。他微微抬手。旁边侍立的沈岩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纯金打造的、象征着集团最高权力的印章,恭敬地放在铺着丝绒的托盘上。 江屿拿起印章。动作沉稳有力。然后,在无数镜头的聚焦下,在台下无数道或敬畏、或恐惧、或嫉妒的目光中—— 他将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金印,稳稳地、郑重地,放入了苏晚白皙的掌心。 掌心相触。温热的触感传递。 苏晚握紧了那枚沉甸甸的金印。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踏实的、掌控一切的力量感。她抬起眼,迎上江屿深邃的目光。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转过身。面向台下。面向世界。面向这片刚刚被他们亲手清扫干净的、属于他们的疆域。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为她周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如同加冕的女王。 尘埃落定。 王座之上。 唯有“晚屿”。 发布会结束后的顶级酒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却无人敢真正靠近那对光芒中心的璧人。江屿端起一杯香槟,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灯火。苏晚跟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 “累吗?”江屿的声音低沉,只有她能听见。 苏晚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金色液体,看着气泡升腾,破裂。“累。”她坦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如星,“但值得。”她顿了顿,看向江屿,眼底深处是卸下所有防备后的柔软和依赖,“妈怎么样了?” “阿强刚发消息。张阿姨醒了。喝了半碗小米粥。精神好多了。拉着阿强的手,一直念叨你。”江屿的声音也柔和下来。 苏晚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一丝暖流,悄然驱散了眼底最后一丝寒意。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头微微靠在江屿坚实的肩膀上。窗外,万家灯火如同星河璀璨。 “回家。”她轻声说。 “好。”江屿揽住她的肩。 属于他们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而那些被扫入尘埃的对手,连同那个刻着“债”字的弹壳和讨债的枪声,都已成为王座之下,微不足道的注脚。 第149章 断脊之犬 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晃得人眼晕。空气里浮着昂贵香水、雪茄和虚伪的笑。省城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晚屿”的庆功宴。衣香鬓影。人人脸上都挂着精心调试过的笑,举着杯,朝着场中那对璧人靠拢。像趋光的飞蛾。 苏晚端着杯气泡水。纯白的丝绸礼服裹着玲珑曲线,露出的肩颈线条像冷玉雕琢。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浅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湖。湖底沉着几天几夜没散的硝烟味。应付这些虚与委蛇,比对付沙漏的枪口还累。她只想回家,看看妈喝没喝下那碗安神汤。 江屿在她身侧半步。深灰西装,一丝褶皱也无。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剑。沉默。气场却压得周围一圈“名流”喘不过气。他偶尔颔首,唇角的弧度精准得如同尺量。目光扫过人群,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过滤着每一张谄媚或探究的脸。 “苏总!江先生!恭喜!恭喜啊!”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挤开人群,端着快溢出来的红酒,笑得见牙不见眼。是本地搞建材起家的孙总,前阵子还跟着范德比尔特那老狐狸屁股后面摇尾巴。“‘晚屿’这一仗,打得漂亮!惊天动地!以后省城的航运、能源,可就全仰仗二位了!有什么项目,可得想着兄弟啊!我老孙,鞍前马后!”他腰弯得快折了,酒杯举得更高,酒液晃出来,沾湿了昂贵的西装袖口。 苏晚唇角弯着,眼神却没温度。“孙总客气。”声音清泠泠的,像山涧敲冰。四个字,把胖子满腔的热络全堵了回去。 胖子脸上的笑僵了僵,讪讪地还想找补。江屿的目光淡淡扫过来。只一眼。胖子浑身一激灵,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后面的话全噎死在喉咙里,灰溜溜地缩回人群。 又一个穿着高定礼服、珠光宝气的女人凑过来。是本地一个以“名媛”自居的李太太。丈夫靠着点关系,在清水村附近圈了块地想搞度假村,被苏晚当初雷霆手段掀了桌子,赔得底儿掉。此刻她脸上堆着最甜的笑,声音掐得能滴出水:“苏妹妹!你今天可真美!这礼服,是巴黎高定的吧?啧啧,也只有你这气质才撑得起来!以前那些不开眼的得罪过你,都是他们瞎!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后啊,咱们姐妹…” 苏晚眼皮都没抬。指尖轻轻晃了晃杯中的气泡水。晶莹的气泡升腾,破裂。无声。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李太太精心粉饰的脸上。 李太太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脸皮涨得通红。周围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她羞愤交加,捏着酒杯的手指骨节泛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最终只能狼狈地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角落里。几个曾经跟着柳微微背后嚼舌根、嘲笑苏晚“摆摊女”上不了台面的富家小姐,此刻缩在一起。看着场中光芒万丈、如同女王的苏晚,再看看自己身上租来的礼服和借来的珠宝,巨大的落差感和恐惧让她们浑身不自在。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啧,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一个忍不住,压低声音酸了一句。 “闭嘴!”旁边的立刻狠狠掐了她一把,脸色煞白,“你不要命了?!没看范德比尔特都成死狗了?!你想被丢海里喂鱼吗?!” 说话的小姐猛地打了个寒噤,惊恐地捂住嘴,再不敢抬头。 苏晚的目光淡淡掠过这些角落里的蝼蚁。像看空气。连一丝波澜都懒得给。她的视线,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宴会厅入口处。 那里,刚刚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穿着深蓝色行政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脸上端着惯有的官威。正是主管经济的陈副市长。他身后跟着秘书和两个随行人员。 陈副市长一进场,刚才还围着苏晚江屿的人群,呼啦一下分开了条道。不少人脸上露出敬畏又带着点讨好的神色。毕竟,这位可是握着不少项目审批的实权人物。 陈副市长端着架子,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看到苏晚和江屿时,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迈着方步,径直走了过来。 “苏总,江先生。恭喜集团成立啊!”陈副市长伸出手,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官腔,“场面够大!年轻人,有魄力!” 江屿没动。苏晚也没伸手。她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眼神平静无波。 陈副市长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干咳一声,收回手,背到身后。目光扫过苏晚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礼服,又瞥了眼周围奢华的布置,语气带上了一丝敲打:“企业做大了,更要懂得回馈社会,注意影响嘛!不能光顾着自己风光,忘了根本。听说你们在清水村那边,搞出了不小的动静?又是枪又是炮的?影响很不好啊!要顾全大局!稳定压倒一切!”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空气都凝滞了。不少人偷偷看向苏晚和江屿。陈副市长这是…在敲打“晚屿”?还是在为某些人出气?毕竟,清水村那场血火,断了不少人的财路。 苏晚还没开口。 江屿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像冰水浇在烧红的铁上,刺啦作响:“陈副市长消息灵通。不过,维护地方治安,清除社会毒瘤,本就是企业应尽的社会责任。我们协助有关部门,打击跨国犯罪组织,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何来‘影响不好’?”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陈副市长,“还是说,陈副市长觉得,那些意图绑架、投毒、谋杀我司员工家属的暴徒,不该抓?不该打?要留着他们,继续‘顾全大局’?” 每一句,都像耳光!抽得陈副市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尤其是最后那句“员工家属”,更是直指他话里的不怀好意!周围人听得心惊肉跳,连呼吸都放轻了。江屿这是…直接怼回去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陈副市长胸口剧烈起伏,啤酒肚都气得颤了颤。他指着江屿,手指都在抖:“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江屿!不要以为你们现在风头盛,就可以目无尊长!不把政府放在眼里!你们那些项目…” “陈副市长!”苏晚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气急败坏的咆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只见苏晚放下手中的气泡水。动作优雅。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冰湖般的眼睛,此刻寒光凛冽,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她微微侧头,看向旁边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的沈岩。 沈岩立刻上前一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恭敬地递给苏晚。 苏晚接过。没有打开。只是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文件袋的一角。动作随意得像捏着一张废纸。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陈副市长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陈副市长,”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宴会厅,砸在每个人心上,“您刚才提到‘根本’和‘影响’。巧了。”她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我这里,也有些关于‘根本’的东西。清水镇东郊,‘翠湖苑’三期,违规变更容积率,低价拿地,您那位外甥女名下的‘荣盛地产’,吃得满嘴流油。还有,去年港岛那笔‘慈善基金’,流进海外赌场账户的流水…您觉得,这些‘根本’,会不会…影响您的‘大局’呢?”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 翠湖苑!违规拿地!港岛赌场!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指向性赤裸裸!毫无遮掩! 轰——! 整个宴会厅彻底炸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傻了!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晚!看着她手里那个轻飘飘、却仿佛重逾千斤的文件袋! 她…她怎么敢?!她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她这是…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陈副市长扒皮抽筋?! 陈副市长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他像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闷棍,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苏晚手里的文件袋!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冷汗像瀑布一样,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血口喷人!污蔑!这是污蔑!”他身边的秘书最先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尖叫起来,想扑上去抢文件袋! 沈岩如同铁塔般往前一步。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刀锋。秘书吓得一个趔趄,僵在原地,再不敢动。 苏晚看都没看那秘书一眼。她的目光,始终锁在陈副市长那张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如同看着一条断了脊梁、瘫在泥里的老狗。 “污蔑?”苏晚轻笑一声。那笑声,清脆,冰冷,带着无尽的嘲讽。她手指一松。 啪嗒。 那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掉在了陈副市长脚边的光洁地板上。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是不是污蔑,”苏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陈副市长不妨…亲自看看?” 陈副市长浑身筛糠般抖着。他死死盯着脚边的文件袋,像盯着一条吐着毒信子的眼镜蛇。他不敢捡!更不敢看!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他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 宴会厅入口处,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几个穿着深色夹克、表情严肃、气场冷硬的男人,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进来。他们胸前别着小小的、银色的徽章。步履沉稳。目光锐利如电,瞬间锁定了场中那个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陈副市长。 为首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走到陈副市长面前。出示证件。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冰冷肃杀: “陈建国同志。我们是省纪委联合调查组的。现接到实名举报,并掌握相关证据,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请你立刻跟我们回去,接受组织调查!” 省纪委!调查组!接受调查!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副市长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噗通!” 陈副市长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如同一滩烂泥般,直挺挺地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完了!彻底完了!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只有纪委调查组成员冷硬的命令声,和陈副市长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闪光灯疯了似的亮起!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却被早有准备的安保死死拦住! 苏晚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条曾经趾高气昂、试图敲打她的断脊之犬,瘫在骚臭的污秽里,被冰冷地带走。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快意,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尘埃落定。又一个挡路的石头,被碾得粉碎。 她微微侧头。江屿深邃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绝对的信任。他朝她伸出手。 苏晚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温热的掌心。十指相扣。 两人转身。无视身后一片狼藉和无数惊惧、敬畏、复杂的目光。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朝着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大门走去。背影挺拔。步履沉稳。 如同巡视自己疆域的王与后。 所过之处,人群噤若寒蝉,自动退避三舍。刚才还试图上前攀附的孙胖子,此刻缩在角落,拼命降低存在感,恨不得把脑袋塞进香槟塔里。那几个嚼舌根的富家小姐,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苏晚目不斜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冰冷,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如同宣告着旧时代的终结,和铁血王座的无上权威。 行至门口。侍者恭敬地拉开沉重的鎏金大门。 门外。夜色如墨。华灯初上。属于他们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 江屿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深邃的目光,越过璀璨的城市灯火,投向更远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有未散尽的硝烟。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冰封的眼底,一丝寒芒悄然掠过。 沙漏虽破,毒蛇未绝。 真正的清算,远未结束。 她紧了紧与他交握的手。 步履不停。踏入灯火阑珊的夜色深处。 第150章 老槐树下 车门关上。隔绝了宴会厅最后一点靡靡之音。引擎低吼,汇入省城流光溢彩的车河。 车里很静。苏晚靠着椅背,闭着眼。脸上的冰冷面具卸下,只余下深重的疲惫。指尖无意识揉着太阳穴。香槟塔的浮光掠影,陈副市长瘫倒的丑态,那些惊惧谄媚的脸…走马灯似的晃。烦。骨头缝里都透着累。 江屿的手伸过来,温热干燥的掌心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无声。力量却沉甸甸地传递过来。 “回家?”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晚没睁眼。只轻轻“嗯”了一声。回家。看看妈。喝碗热汤。睡个囫囵觉。这些天,神经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快断了。 手机在包里嗡嗡震动。不是工作加密机。是私人号码。苏晚蹙眉,摸出来。屏幕亮着。来电显示:阿强。 心莫名一紧。指尖划过接听。 “晚姐!”阿强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亢奋和…解气的痛快,“妥了!清水村这边,彻底干净了!” 苏晚睁开眼。眼底的疲惫被一丝锐利取代。“说清楚。” “柳微微那对黑心肝的母女!判了!”阿强声音拔高,“刘金花!教唆投毒杀人未遂!情节特别恶劣!十五年!少一天都不行!柳微微!从犯!十年!刚宣判!法警直接给铐走了!哭爹喊娘的!活该!” 电话那头,隐约还能听到嘈杂的背景音。像是…很多人聚在一起。有议论声,有叫好声,甚至…有鞭炮声? “村里人呢?”苏晚声音平静无波。 “嘿!”阿强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判刑的消息刚传回来,村口老槐树下就聚了一堆人!以前跟着刘金花背后嚼舌根、看张姨笑话那几个老娘们,现在跳得最高!唾沫横飞地骂刘金花不是东西,夸晚姐你是文曲星下凡,给村里除了一害!呸!早干嘛去了?脸皮比村口那堵老墙还厚!” 意料之中。苏晚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弄。人性如此。捧高踩低。清水村这块地方,早就脏透了。不值得一丝波澜。 “还有,”阿强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晚姐,你猜怎么着?宣判完没一会儿,村东头那棵老槐树…出怪事了!” 老槐树?苏晚的指尖无意识收紧。那棵刻满岁月痕迹的歪脖子树。她离开清水村前,最后一次驻足的地方。也是…柳微微口中,刘金花取走毒药的地方。 “什么怪事?” “树底下!裂了个大口子!像是被雷劈的!裂口里…露出来个东西!”阿强喘了口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是个铁皮箱子!锈得不成样子了!村里几个胆大的撬开了…你猜里面是啥?” 苏晚没说话。江屿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金条!!”阿强几乎是吼出来的,“满满一箱子!大黄鱼!裹在油布包里!沉甸甸的!上面…上面还刻着字!”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激动,“刻的是…‘苏记’!晚姐!是你爹当年走船时留下的记号!” 轰——! 苏晚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父亲! 那个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葬身风浪、只留下模糊背影和“苏记”名号的父亲!他…他曾在老槐树下,埋下过一箱金条?! 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失语!身体僵硬。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尘封多年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咸腥的海风味道,呼啸着撞进脑海!父亲粗糙温暖的大手…他身上永远散不去的海盐味…还有他最后一次离家前,摸着她头顶说:“晚晚乖,等爹回来,给你买花裙子…” 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箱子…现在在哪?”苏晚的声音干涩发紧。 “村里那帮老家伙想私吞!被我带人摁住了!”阿强声音陡然转冷,带着狠劲,“晚姐你放心!东西是你的!一根毛都少不了!箱子现在就在村委锁着!我亲自看着!谁来抢我崩了谁!” “好。”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看好。我马上回去。” 电话挂断。车里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苏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胸口起伏。父亲…金条…老槐树…这一切像一团乱麻。猝不及防。却又隐隐指向某个尘封的、被海浪吞噬的真相。 “去清水村。”她睁开眼,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疲惫被一种更深沉、更迫切的东西取代。 江屿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没有多问一个字。“司机,掉头。清水村。最快速度。”命令简洁有力。 车队如同黑色利箭,在高速上撕开夜幕,朝着那个承载着血火与牵挂的小山村疾驰。 --- 天蒙蒙亮。清水村村口。 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槐树,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着。巨大的树冠在晨风中发出沙沙的低语。树下,围满了人。黑压压一片。比过年还热闹。村民们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脸上带着贪婪、好奇、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树根附近,一个黑黢黢的裂口狰狞地张着,像大地的伤口。新鲜的泥土翻在外面。裂口深处,隐约可见被撬开的腐朽木板。 阿强带着几个精悍的安保,像钉子一样钉在裂口周围。眼神凶悍,像护食的狼。几个村里辈分最高的老头,围着阿强,脸红脖子粗地争辩着什么。 “阿强!这树是村里的风水树!底下出的东西,就该是村里的!”一个拄着拐棍的白胡子老头,唾沫横飞。 “就是!苏晚丫头现在是大老板了!还在乎这点东西?分给村里大伙儿,也是积德!”另一个帮腔。 “积德?”阿强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刮过那几个老头贪婪的脸,“当年苏叔走船没了,晚姐和她娘孤儿寡母快饿死的时候,你们积的德在哪?刘金花逼柳微微下毒的时候,你们积的德在哪?现在看见金子了,想起积德了?呸!脸呢?!” 他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周围村民被噎得哑口无言,不少人脸上挂不住,讪讪地往后退。 就在这时—— “嗡——!!” 引擎暴躁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猛兽的低吼! 几辆通体漆黑、沾满露水泥泞的越野车,如同钢铁洪流,蛮横地冲进村口!轮胎碾过土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尘土飞扬!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喧嚣! 车门“砰砰砰”几乎同时弹开! 苏晚第一个跳下车。一身利落的黑色风衣,长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冷冽的眉眼。晨光熹微,勾勒出她挺拔如松的身影。她甚至没看周围黑压压的人群,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老槐树下那个狰狞的裂口,还有裂口旁被阿强护在身后的、那个裹满泥污的锈铁箱子。 江屿紧随其后。深色大衣的下摆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眼神沉静,气场却如同冰山降临,瞬间压得喧闹的村口一片死寂!所有嘈杂的议论声,贪婪的争吵声,瞬间消失!村民们像被掐住了脖子,惊恐地看着这对从钢铁巨兽中走出的煞星。 空气凝滞。只剩下风吹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和村民们粗重压抑的呼吸。 苏晚一步步走向老槐树。靴底踩在混杂着露水和尘土的泥地上,发出单调的咔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村民们紧绷的心弦上。她无视了周围所有或畏惧、或贪婪、或复杂的目光,径直走到裂口旁。 目光落在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上。箱盖被暴力撬开,露出里面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油布已经发黑发脆,但依稀能看到下面金条堆叠的轮廓。箱子一角,一个模糊却熟悉的“苏记”烙印,如同尘封的印记,刺痛了她的眼睛。 父亲… 她伸出手。指尖微颤。拂去箱盖边缘厚重的泥污。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冰冷的铁锈触感,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遥远的海风味道。 “晚姐…”阿强低声唤道,带着担忧。 苏晚没应。她缓缓直起身。转过身。面向鸦雀无声的人群。晨光勾勒出她冷硬的侧脸线条。那双冰封的眼眸,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缓缓扫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些曾经冷漠的、嘲笑的、落井下石的,此刻只剩下惊惶和闪躲。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几个试图争抢金条的老头脸上。眼神冰冷,毫无波澜。像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 “这箱子,”苏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村口,砸在每个人心上,字字如冰锥,“姓苏。”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审判,扫过那几个面如土色的老头,“谁有意见?”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那几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老头,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苏晚那冰冷刺骨、如同看着死物的目光下,他们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巨大的恐惧攥紧了心脏。 “没…没意见…”白胡子老头最先扛不住,手里的拐棍都拿不稳了,声音抖得不成调。 “对…对!苏家的!就是苏家的!”其他人赶紧附和,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 苏晚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嘲弄。不屑。她不再看这群蝼蚁。转向阿强:“箱子带走。” “是!”阿强立刻招呼两个安保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铁箱抬起。 苏晚的目光,最后投向村东头,自家老屋的方向。隔着晨雾,老屋的轮廓安静地立在那里。妈还在“翠湖”安全屋休养。这间承载了太多苦难、恐惧和差点失去母亲的老屋…也该有个了断了。 “阿强。”她声音平静无波。 “晚姐?” “老屋,”苏晚的目光落在那破旧的瓦房上,眼神复杂,最终沉淀为一片决然的冰冷,“推了。” “啊?”阿强一愣。 “地基。”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挖开。一寸土,都给我翻过来!” 阿强瞬间明白了!晚姐这是要掘地三尺!看看这藏污纳垢的老屋底下,除了父亲的金条,还有没有沙漏、刘金花或者别的什么脏东西留下的“惊喜”! “明白!”阿强眼神一厉,立刻应道。 苏晚不再停留。转身。走向等待的车队。江屿站在车门旁,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无声的理解和支持。 车队启动。在无数道敬畏、恐惧、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碾过村口的尘土,绝尘而去。 老槐树下,只留下那个狰狞的树洞,和一地噤若寒蝉的村民。 几个老头看着远去的车队,又看看那个深不见底的树洞,腿一软,噗通坐倒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褂子。他们知道,从今往后,清水村的天,彻底变了。那个曾经被他们轻视、践踏的“摆摊女”,如今已是他们需要仰望、连一丝不敬念头都不敢有的…王。 而此刻,坐在疾驰的车里,苏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田野和山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冷坚硬、刻着“债”字的黄铜弹壳。 父亲的金条找到了。 老屋即将被推平。 柳微微母女锒铛入狱。 沙漏的北方枢纽灰飞烟灭。 挡路的“尘埃”扫入垃圾堆。 似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但心底那根弦,依旧绷着。 那个在“翠湖”安全屋外,一枪狙杀沙漏死士,留下“债”字弹壳的神秘人… 他(她)是谁? 讨的什么债? 下一颗子弹,又会射向何方? 苏晚闭上眼。靠向椅背。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充满战意的弧度。 债,总要还的。 她等着。 第151章 血债血偿 推土机的轰鸣撕碎了清水村死水般的清晨。巨大的钢铁铲斗,像巨兽的獠牙,狠狠啃噬着苏家老屋摇摇欲坠的土墙。 “轰隆——!” 烟尘冲天而起!碎瓦烂木如同垂死的飞蛾,在灰黄的尘雾中四散迸溅! 阿强叉着腰站在不远处,脸上沾着灰,眼神却亮得吓人。他脚下踩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是刚从老屋灶膛底下扒拉出来的、一个裹了好几层油布和塑料纸的硬皮本子。本子边角卷曲发黑,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给老子挖!往深了挖!犄角旮旯都别放过!”阿强对着几个挥汗如雨的壮劳力吼,唾沫星子横飞。晚姐下了死命令,这老屋底下,一寸土都得翻过来! 几个村民抡着铁锹锄头,吭哧吭哧地干。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阿强脚边的麻袋,又惊又疑。这苏家老屋底下,还能真藏着啥宝贝?或者…啥要命的东西? 没人注意到,远处田埂的阴影里,一个穿着灰扑扑旧夹克、戴着破草帽的身影,像融进背景的石头,静静地看着老屋倒塌的烟尘。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黄铜弹壳,尾部那个刻得极深的“债”字,在指腹下烙下清晰的凹痕。 --- 省女子监狱。厚重的铁门隔绝了外面的阳光和喧嚣。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冰冷味道。 放风时间结束的哨声尖锐刺耳。女犯们像被驱赶的羊群,麻木地挪动着脚步,汇入狭窄的通道。柳微微缩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头几乎埋进胸口。宽大的囚服套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衬得她更加瘦小枯干。才几天,脸颊就深深凹陷下去,眼窝乌青,眼神呆滞,像被抽走了魂。手腕脚腕上,还残留着在“翠湖”安全屋留下的淤痕,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十年!十年啊!她这辈子…完了!全完了!都是她那个贪得无厌的妈!还有那个该死的“老k”!恨意和巨大的悔恨啃噬着她,让她日夜难安。 人群缓慢移动。通道拐角处,光线有些昏暗。几个膀大腰圆、眼神凶狠的女犯,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渐渐把柳微微挤到了墙边。其中领头的一个刀疤脸女人,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柳微微身上。 柳微微感觉到了危险!巨大的恐惧让她瞬间窒息!她想喊!喉咙却像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拼命想往人群里缩! 晚了! 刀疤脸猛地伸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死死捂住柳微微的嘴!巨大的力量几乎捏碎她的下颌骨!另一只手,寒光一闪!一截磨得极其锋利的牙刷柄,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疯狂,朝着柳微微的脖子狠狠捅去! “唔——!!!”柳微微眼球暴突!瞳孔瞬间缩成针尖!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那锋利的牙刷柄即将刺破她颈动脉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石子投入深潭的闷响! 刀疤脸女人捂着柳微微嘴的那只手臂,肩胛骨位置猛地爆开一团血雾!骨头碎裂的脆响被淹没在通道的嘈杂里!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惨嚎都没来得及发出,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手里的凶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周围的几个同伙都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柳微微趁机挣脱,瘫软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干呕,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回事?!” “谁?!谁干的?!” 尖锐的警报声瞬间撕裂监狱的死寂!狱警的厉喝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混乱中,没人看清那颗精准得可怕的子弹是从哪个角落射出的。只有刀疤脸女人瘫在墙边,右肩血肉模糊,剧痛让她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她惊恐地、难以置信地看向通道上方某个布满灰尘的通风口栅栏,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不解。 通风口深处,一片死寂的黑暗。 --- “翠湖”安全屋。临时审讯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一种绝望的尿骚味。惨白的灯光下,一切肮脏和痛苦都无所遁形。 一个穿着破旧工装、左耳后带着狰狞蜈蚣疤的男人,被铁链呈大字型吊在冰冷的刑架上。正是“老k”。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在清水镇旅馆和面包车里的那点狡猾气焰。浑身是血。左肩被苏晚废掉的伤口溃烂发黑,散发着恶臭。十根手指的指甲盖全被掀了,血肉模糊。脸上青紫肿胀,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 他像一条被剥了皮、抽了筋的死狗。只有胸腔还在微弱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沈岩站在他面前。上身只穿了件黑色工字背心。精壮的肌肉虬结,上面溅满了暗红色的血点。他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擦拭着手里那把沾着碎肉和骨渣的…老虎钳。金属的寒光和浓重的血腥味,让空气都凝固了。 江屿坐在阴影里的椅子上。长腿交叠。姿态慵懒。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袅袅青烟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却遮不住那眼底冰封万里的寒意。他像在欣赏一出乏味的戏剧。 苏晚站在江屿身侧。一身纯黑。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地扫过刑架上那滩烂肉。像在看一堆等待焚烧的垃圾。她手里,拿着阿强刚刚派人火速送来的、那个从老屋灶膛下挖出来的硬皮本子。本子很沉。带着泥土的腥气和岁月的腐朽。她还没翻开。 “说。”沈岩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磨过铁锈。他手里的老虎钳,冰冷的钳口轻轻碰了碰老k血肉模糊的右手小拇指。“‘判官’在哪?沙漏的老窝,挪到哪个耗子洞了?” 老k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恐惧已经刻进了骨髓。“不…不知道…真不知道…‘判官’…神出鬼没…每次…都是单线…联系…”他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带着濒死的绝望,“我…我就是条狗…他让我咬谁…我就咬谁…求…求你们…给个痛快…” “痛快?”沈岩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容却比刀锋更冷。“你配吗?”他手中的老虎钳猛地张开,冰冷的钳口精准地卡在了老k右手小拇指仅剩的那截骨头上! “不——!!!”老k发出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疯狂地扭动挣扎!铁链哗啦啦作响!巨大的恐惧和剧痛彻底摧毁了他! “我说!我说!!”他涕泪横流,屎尿齐下,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调,“他…他可能在…在‘海龙’!废弃的‘海龙’造船厂!…港区最西边…烂尾的…‘远望号’…货轮底舱!…他…他喜欢待在水边!…就…就这些了!…杀了我!杀了我啊——!!!” 海龙船厂!远望号! 毒蛇最后的巢穴! 沈岩的动作顿住。冰冷的钳口依旧卡着那截脆弱的骨头。他抬眼,看向阴影里的江屿。 江屿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青烟缭绕中,他深邃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落在苏晚身上。 苏晚终于动了。她没有看刑架上濒死哀嚎的老k。仿佛那惨叫声只是背景杂音。她低下头,翻开了手中那本沉重、冰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硬皮本子。 纸页发黄发脆。墨迹早已洇开模糊。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惊惶、绝望和刻骨的恨意,却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眼帘! 「…腊月廿三。风暴。‘海鹞号’沉了…王二狗(老k本名)这个畜生!他收了沙漏的钱!在底舱动了手脚!故意引船进暗礁区!…老苏…老苏是为了救我…被倒下的桅杆…活活砸死的!…血…全是血…」 「…王二狗威胁我!说敢说出去…杀我全家!…沙漏…他们手眼通天…」 「…那箱金子…是船上的货…老苏偷偷藏下…想给晚晚娘俩留条活路…被王二狗这畜生看见了…他眼红!…」 「…我快撑不住了…沙漏的人…像鬼一样盯着…这本子…藏好…藏好…万一…万一我没了…晚晚…我的闺女…爹对不起你…爹没用…」 字字泣血!句句剜心! 父亲!不是死于意外风暴!是被王二狗(老k)和沙漏联手害死的!为了那箱金子!为了灭口!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恨!所有的债!轰然贯通!在苏晚脑海里炸开一片血色的惊雷!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刑架上那个还在痛苦哀嚎、屎尿横流的畜生!眼底那片冰封的湖面,瞬间被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赤红火焰彻底吞没!那火焰里,是失去父亲的痛!是母亲多年含辛茹苦的苦!是清水村被践踏的屈辱!是差点失去至亲的恐惧!是所有新仇旧恨拧成的、毁灭一切的洪流! “王二狗!”苏晚的声音不高。嘶哑。却像地狱刮起的阴风。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淋淋的杀意,砸在死寂的审讯室里!“看着我!” 老k,不,王二狗,被这地狱般的声音惊得猛地一颤!他艰难地抬起肿胀的眼皮,透过模糊的血污,看向苏晚。 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冰冷的女强人。而是一尊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复仇修罗!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足以将他烧成灰烬的火焰! 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淹没了王二狗!他仿佛看到了当年“海鹞号”上,那个被他亲手推向死亡深渊的苏老大!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眼前这双赤红的眸子,重合了! “不…不是我…是沙漏逼我的…饶命…饶命啊…”他发出绝望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苏晚没再看他。她缓缓合上那本沾着父亲血泪的账本。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亡魂。然后,她将账本,轻轻放在江屿旁边的桌子上。 她转向沈岩。眼神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风暴中心、毁灭降临前的绝对死寂。 “沈岩。” “在!”沈岩绷直身体,眼神凶悍如出闸的猛虎! “给他。”苏晚的目光扫过刑架上那滩烂肉,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波澜,“他欠我爹的。” 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下最后的判决: “血债。” “十倍。” “肉偿。” “是!”沈岩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凶光!手中的老虎钳猛地收紧!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王二狗最后一声凄厉到变调、不似人声的惨嚎!戛然而止! 江屿掐灭了手中的雪茄。猩红的火点熄灭在冰冷的烟灰缸里。他站起身。阴影笼罩着他挺拔的身躯。深邃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带着绝对的默契和同样冰冷的杀意。 “海龙船厂。”他声音低沉,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宣告着最终审判的到来,“清场。” 苏晚最后看了一眼桌子上那本沉甸甸的账本。指尖拂过粗糙的封面。仿佛能触摸到父亲留下的温度。她抬起眼,赤红的火焰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玉石俱焚的冰冷决绝。 “走。” 她转身。 踏着刑讯室里浓重的血腥。 走向门外。 走向毒蛇最后的巢穴。 走向血债血偿的终点。 第152章 锚与债 海龙船厂。废弃多年。 巨大的船坞如同巨兽张开的、锈死的口。空气里是浓重的铁锈、腐烂海藻和机油混合的死亡气息。海浪拍打着朽烂的堤岸,发出空洞的回响。 “远望号”货轮,像一具被遗弃的钢铁尸骸,歪斜地瘫在干涸的船坞里。庞大的船体锈迹斑斑,油漆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铁锈。舷窗破碎,像空洞的眼窝,冷冷注视着闯入者。 江屿和苏晚站在船坞入口的阴影里。身后,是如同融入夜色的“猎犬”小队。清一色黑色作战服,脸上涂着暗色油彩,只露出冰冷的眼睛和枪口。死寂。只有海风穿过钢铁骨架发出的呜咽。 沈岩无声地打了个手势。几个身影如同鬼魅,借助锈蚀的钢梁和堆积如山的废弃集装箱掩护,迅速而精准地扑向“远望号”船体中部,一个被巨大帆布半掩着的、通往底舱的维修入口。 没有灯光。没有警报。死一样的沉寂。只有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腐烂的味道从入口涌出。 “判官”就在下面。沙漏最后的毒牙。 苏晚握紧了手中的微型冲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发麻。不是害怕。是即将手刃仇敌的、焚心蚀骨的杀意。父亲的血债。母亲的恐惧。柳家的背叛。沙漏的阴毒…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今夜了结。 江屿站在她身侧。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刀削。他微微侧头,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他轻轻点了点头。 行动! “猎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瞬间涌入那个黑暗的入口!消音器压低的枪声短促响起!噗噗噗!伴随着几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显然,入口的暗哨被瞬间清除! 苏晚和江屿紧随其后,踏入黑暗。 底舱。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泥浆。混合着机油、铁锈、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劣质雪茄味。应急灯幽绿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巨大的轮机轮廓和纵横交错的管道,投下扭曲诡异的影子。 枪声在前方骤然密集!爆豆般响起!火舌在黑暗中疯狂喷吐!子弹打在钢铁舱壁上,溅起刺眼的火星!显然,“猎犬”撞上了硬骨头!“判官”的贴身护卫,火力凶猛,悍不畏死! “压制左翼!” “右翼有狙击点!小心!” “手雷!隐蔽!” 短促的战术指令和爆炸的闷响在巨大的底舱空间里回荡!震耳欲聋! 江屿一把将苏晚按在一根粗大的冷凝管后面。子弹“铛铛铛”地打在管壁上,留下深深的凹痕!灼热的气浪擦着脸颊掠过! 苏晚背靠着冰冷粗粝的管道,剧烈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恐惧。是巨大的愤怒在奔涌!她猛地探身,手中冲锋枪喷出火舌!一个试图从侧面管道上偷袭“猎犬”队员的身影应声栽倒! “目标!一点钟方向!轮机控制室!”沈岩嘶哑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带着剧烈的喘息和金属摩擦般的背景音,“火力太猛!攻不进去!他妈的!有重机枪!” 重机枪?!苏晚和江屿眼神同时一凛!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哒——!!!” 一阵狂暴到令人头皮炸裂的机枪扫射声猛地炸响!如同死神的咆哮!密集的弹雨如同金属风暴,瞬间覆盖了“猎犬”进攻的路线!打得钢铁舱壁火星四溅!碎屑横飞!巨大的声浪在密闭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猎犬”队员被凶猛的火力死死压制在掩体后,抬不起头!一个队员动作稍慢,肩膀瞬间爆开一团血雾!闷哼着倒下! 控制室!就是那里!“判官”最后的堡垒! 苏晚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她猛地看向江屿。江屿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他对着耳麦,声音低沉而冷酷:“‘猎犬’,退!清场!” 清场?!苏晚瞳孔一缩! 命令下达! “猎犬”队员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潮水般迅速后撤!动作快如闪电!瞬间脱离重机枪的火力覆盖范围! 底舱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重机枪枪管旋转的嗡嗡余音,和受伤队员压抑的呻吟。 控制室厚重的铁门后面,传来一个得意而嘶哑的狂笑声,透过扩音器在底舱回荡,带着浓重的口音: “哈哈哈!江屿!苏晚!就这点本事?想抓老子?下辈子吧!老子就在这铁王八壳子里!看你们怎么啃!有本事进来啊!哈哈哈!” 是“判官”!沙漏的北方枢纽!最后的毒蛇! 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杀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她周身燃烧! 江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抬手。沈岩立刻将一个沉重的黑色长条金属箱放在他脚边。打开。里面赫然是两具单兵反装甲火箭筒!冰冷的金属筒身在幽绿灯光下泛着死亡的光泽! 江屿动作快如闪电。装填。上肩。瞄准!一气呵成!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器!目标——轮机控制室那扇厚重的铁门! 苏晚瞬间明白了!清场!是给这毁灭性武器让出射界!江屿要直接轰开那铁王八壳子! “判官”的笑声戛然而止!显然通过监控看到了这致命的一幕!扩音器里传来他惊恐变调的嘶吼:“不——!你疯了!这里是油轮底舱!会炸的!大家一起死!!” 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一起死? 苏晚唇角勾起一丝冰冷残酷的弧度。父亲沉船时的绝望,母亲中毒时的痛苦,清水村老屋的硝烟…一幕幕闪过眼前。一起死?太便宜他了! “不会。”江屿的声音冰冷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扣下了扳机! “咻——!!!” 火箭弹拖着长长的、灼热的尾焰,如同地狱飞出的火龙,带着毁灭一切的尖啸,狠狠撞向那扇象征着最后顽抗的厚重铁门! “轰——!!!” 震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底舱都在剧烈摇晃!火光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钢铁碎片和浓烟,如同怒涛般席卷而出! 那扇号称能防弹的铁门,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狂暴的爆炸瞬间撕裂、扭曲、掀飞!露出后面控制室内一片狼藉的火海!破碎的仪表盘!扭曲的金属!还有…几具焦黑的、不成人形的残骸! “判官”最后的狂笑和嘶吼,彻底淹没在爆炸的轰鸣和钢铁的哀鸣中!化为乌有! 爆炸的余波还在震荡!浓烟滚滚!热浪逼人! 江屿扔掉发烫的发射筒。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如同最冷静的猎手,在爆炸的火光还未散尽、浓烟最浓烈的瞬间,闪电般拔出了腰间的战术手枪!枪口指向控制室那片狼藉的火海! 苏晚紧随其后!冲锋枪平举!眼神锐利如鹰!锁定浓烟中任何可能的动静! 两人如同配合默契的杀戮机器,一前一后,踩着滚烫扭曲的金属残骸和焦黑的尸块,冲进了那片象征着沙漏覆灭的死亡之地! 控制室内。浓烟刺鼻。火光摇曳。能见度极低。到处都是破碎的仪器和燃烧的电缆。几具焦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糊味。没有活人。 江屿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飞速扫过每一个角落。苏晚的枪口稳定地移动,警惕着任何阴影。 突然! 江屿的目光猛地钉在控制室角落!一个被炸翻的、半融化的铁皮文件柜后面! 阴影里!一个浑身是血、半边身子焦黑的人影,正挣扎着,用仅剩的一只完好的手,哆哆嗦嗦地举着一把大口径手枪!枪口赫然对准了背对着他的苏晚! “晚晚!小心!”江屿的厉喝如同炸雷! 苏晚猛地转身!瞳孔骤缩!枪口瞬间调转! 晚了! 那黑影脸上带着疯狂扭曲、同归于尽的狞笑,手指狠狠扣向扳机! 千钧一发! “砰——!!!” 一声清脆、冷静到极致的枪响!并非来自苏晚或江屿!而是来自…控制室上方!一个被爆炸震开的通风管道口! 子弹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穿过浓烟和火光!狠狠钻进了那黑影的眉心! “噗!” 血花混合着脑浆,在焦黑的墙壁上炸开一朵妖异的红梅! 黑影举枪的动作僵住。眼中的疯狂和狞笑瞬间凝固。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哐当”一声,手枪掉在地上。 死了。死得透透的。 苏晚和江屿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幽深的通风口!枪声来源! 通风口深处。只有一片翻滚的浓烟和死寂。开枪的人,如同鬼魅,再次消失。 又是他(她)!那个讨债的狙击手!第三次出手!在最后的时刻,救了苏晚一命! 苏晚的心跳如同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瞬间的死亡擦肩,让她浑身发冷!她死死盯着那个通风口,眼神复杂翻涌。愤怒?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江屿的眼神同样锐利如刀,锁定了通风口。他抬手,对着耳麦低吼:“封锁所有出口!给我把那只‘耗子’挖出来!” 命令下达!外面的“猎犬”立刻行动!脚步声和搜索声在空旷的底舱响起! 江屿不再看通风口。他快步走到苏晚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很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后怕。“没事?”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苏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摇摇头。目光落在地上那具眉心开洞的尸体上。“‘判官’?” 江屿蹲下身,用枪管拨开尸体焦黑破碎的衣服。胸口心脏位置,一个深红色、边缘焦黑的烙印——扭曲的眼睛,倒悬的沙漏!沙漏核心死士的印记!但不是“判官”!只是一个替死鬼! “金蝉脱壳。”江屿声音冰冷。真正的“判官”,果然老奸巨猾!用替身和这艘破船,布下了最后的陷阱! “他跑不了!”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焚尽一切的不甘!线索断了,但毒蛇的腥气,她记住了! 就在这时—— “江先生!苏总!”沈岩的声音从耳麦传来,带着一丝异样,“通风口…有东西!” 苏晚和江屿立刻冲出浓烟滚滚的控制室。来到通风口下方。 沈岩手里拿着一个强光手电,光束笔直地射进通风管道深处。光线里,灰尘飞舞。在管道拐角处,一个细小的、黄澄澄的东西,静静地躺在积满油污和灰尘的金属网格上。 又是一枚弹壳! 沈岩戴着战术手套,小心地将其取出。弹壳还带着微微的灼热。尾部,同样被人用利器,深深地刻了一个字! **“债”**! 和“翠湖”安全屋外,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那个杀气腾腾、力透“铜”背的——“债”! 但这一次!在弹壳底部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印记,在强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那是一个…微缩的、线条冷硬的——**船锚**! 船锚印记?!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江屿! 江屿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弹壳底部的船锚印记上!他脸上的冰冷和平静,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极其复杂、如同冰层炸裂般的剧烈情绪波动! 这个印记…他认得! 刻骨铭心! 它属于一支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和血火中的队伍!一支代号——“深渊铁锚”的、最顶尖的、由他亲手缔造又亲手埋葬的…幽灵部队! 第153章 铁锚与灰烬 “深渊铁锚”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江屿的神经上!他捏着那枚刻着“债”字和微缩船锚印记的弹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黄铜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通风管道深处。只有死寂和呛人的烟尘。那个如同鬼魅般的狙击手,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这枚冰冷的弹壳。和那个刻骨铭心的印记。 沈岩和“猎犬”队员还在疯狂搜索船坞的每一个角落。脚步声、呼喊声在巨大的钢铁空间里空洞地回荡。徒劳无功。 苏晚站在江屿身侧。冲锋枪的枪口还带着余温。她没看那些忙碌搜索的身影。目光紧紧锁在江屿脸上。看着他眼底那片翻涌的、深不见底的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痛苦的复杂情绪。像冰层之下突然炸开的暗涌。 “铁锚?”苏晚的声音不高,在爆炸后的死寂里却异常清晰。带着探寻,也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这个印记,显然触碰到了江屿最深的禁忌。 江屿猛地回过神。眼底的惊涛瞬间被强行压下,冻结成一片深潭。但那潭水深处,寒意刺骨。他没回答苏晚。只是缓缓松开紧握弹壳的手指。将那枚带着不祥印记的黄铜,紧紧攥在掌心。仿佛要捏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撤。”他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不容置疑。 命令下达。所有搜索立刻停止。“猎犬”小队如同最精密的机器,无声而迅速地清理现场,抹除痕迹。抬走伤员和阵亡队友的遗体。动作间带着一种肃杀的悲怆和冰冷的效率。 苏晚没再追问。她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幽深的通风口。冰封的眼底,疑惑和警惕如同藤蔓缠绕。讨债的鬼。深渊的铁锚。江屿讳莫如深的过去…这一切像迷雾,笼罩在沙漏覆灭后的废墟之上。 她转身。跟上江屿的步伐。踏着脚下滚烫扭曲的钢铁和焦黑的尸骸,走出这片象征着沙漏北方枢纽彻底消亡的钢铁坟墓。 --- “翠湖”安全屋。主厅。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压过了血腥。但无形的硝烟似乎还在弥漫。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如同此刻压抑的气氛。 那枚刻着“债”字和铁锚印记的弹壳,静静躺在黑曜石桌面上。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像一枚不祥的诅咒。 江屿背对着桌子,站在窗前。身形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死气沉沉的庭院。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落在更远、更黑暗的深渊里。 苏晚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她没有看那枚弹壳。目光落在江屿沉默的背影上。她在等。等他开口。等他解释那个如同梦魇般缠绕的“深渊铁锚”。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死寂像粘稠的液体,填满了整个空间。 终于。 江屿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倒映着桌面上那枚冰冷的弹壳。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疲惫和冰冷的血腥气: “‘深渊铁锚’。一支不存在于任何档案的幽灵部队。由我亲手组建。队员…都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最顶尖的杀戮机器。执行最肮脏、最不可能的任务。” 他走到桌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桌面,停在弹壳旁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枚黄铜,看到烙印它的人。 “三年前。代号‘黑潮’行动。目标:摧毁一个盘踞在西非、以活人实验制造生化武器的极端组织‘血钻’。任务…成功了。”他顿了顿,声音里渗出一丝刺骨的寒意,“但‘铁锚’…也碎了。行动后期情报泄露。陷入重围。十二名队员…只回来了三个半。我…和另外两个重伤残废的。还有一个…下落不明。代号,‘海狼’。” 海狼!苏晚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在通风口留下弹壳的狙击手?! “行动报告里,‘海狼’被列为…阵亡。”江屿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重量,“尸体…没找到。只有他标志性的改装狙击枪残骸,和一些…烧焦的碎肉。”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桌面那枚弹壳尾部的微缩船锚印记。 “这个印记。是‘铁锚’队员独有的身份烙印。位置…在左臂内侧。”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隔着昂贵的西装面料,轻轻按在左上臂内侧某个位置。眼神冰冷而复杂。“‘海狼’的烙印下…还刻着一串数字。行动前夜…他亲手刻上去的。他儿子的生日。” 苏晚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看着江屿按在手臂上的手。仿佛能感受到那布料之下,同样冰冷的烙印。一个父亲…在行动前夜刻下儿子的生日…然后“阵亡”在异国他乡的烈焰里? “情报泄露…”苏晚的声音带着冰冷的锐利,“谁?” 江屿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嘲弄和彻骨的寒意。 “一份被篡改的坐标。一条指向死亡陷阱的绝路。来源…直指我们内部最高级别的‘沙漏’暗桩。”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代号——‘判官’。” 判官!沙漏的北方枢纽!刚刚在“远望号”底舱化为焦炭的那个替死鬼背后的真正黑手!也是导致“深渊铁锚”覆灭、海狼“阵亡”的元凶! 轰——! 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如同惊雷在苏晚脑海中炸响! “海狼没死!”苏晚脱口而出!冰封的眼底燃起洞察一切的光芒!“他活下来了!他在追查真相!他在找‘判官’!也在找你!找当年把他推入火坑的人!他留下的‘债’字…”她的目光落在那枚冰冷的弹壳上,“…是血债!是向沙漏讨的!也是…向你讨的!” 江屿没有否认。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那枚不祥的弹壳。“他恨我。理所当然。”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铁锚’的血,染红了西非的沙。这笔债,该还。” 空气再次凝滞。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苏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强大、冷酷、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他身上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来自深渊的阴影。一个从地狱归来的、最顶尖的幽灵狙击手,带着刻骨的仇恨,将他锁定在准星之下。 就在这时—— “嗡——!” 江屿放在桌上的加密平板,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刺目的红光!发出尖锐到令人心悸的警报声! 最高级别威胁预警! 江屿瞳孔骤缩!瞬间抓起平板! 苏晚也猛地站起身! 屏幕上,是一张卫星实时地图!定位点——港区!一个被高亮标记的私人游艇码头!旁边,一行猩红刺目的文字疯狂闪烁: 「威胁目标锁定!‘判官’!正在登艇!意图离港!」 判官!真正的判官!他没死在“远望号”!他金蝉脱壳,要跑! 几乎在警报出现的同一秒!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远方的地平线上!隔着厚重的玻璃窗传来!整个安全屋的地面都似乎轻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 平板屏幕上的卫星地图,那个标记着“判官”位置的私人码头区域,猛地爆开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的火光!浓烟如同狰狞的巨兽,瞬间腾空而起!吞噬了小半个屏幕! 爆炸! 码头发生了剧烈爆炸! 平板屏幕上,代表“判官”生命信号的红点,在爆炸的火光图标亮起的瞬间——彻底熄灭!归于一片死寂的灰色! 死了?! “判官”…在他即将登船逃离的码头,被炸死了?!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苏晚和江屿同时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穿透玻璃,望向港区方向!尽管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建筑,但天际线那边,一团翻滚升腾的、夹杂着暗红火光的巨大烟柱,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清晰无比!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 “谁干的?!”苏晚的声音带着震惊和冰冷的杀意!沙漏的北方枢纽,最大的仇敌之一,就这么…被灭口了?!在他们即将抓到他的前一刻?! 江屿死死盯着远方那团象征毁灭的烟柱。深邃的眼底,冰层碎裂,翻涌起惊涛骇浪!震惊!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洞悉真相的冰冷寒意! 他猛地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那枚刻着“债”字和铁锚印记的冰冷弹壳!指腹狠狠碾过那个微缩的船锚烙印! 答案! 呼之欲出! 只有他!只有那个从地狱烈焰中爬出来的幽灵!那个代号“海狼”、拥有最顶尖狙杀技艺和爆破能力的男人!才可能如此精准、如此冷酷、如此…快意恩仇地在最后一刻,将“判官”连同他逃生的希望,一起送进地狱!用最爆裂的方式,讨回三年前的血债! “海狼…”江屿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爆炸烟柱的方向,眼神复杂到极致。有对宿敌伏诛的快意,有对旧部手段的凛然,更有一种被冰冷准星锁定的、如芒在背的危机感! 他(海狼)的债,讨完了吗? 沙漏的“判官”已化为灰烬。 那么…下一个目标… 是谁? 苏晚站在江屿身侧。同样望着远方那团吞噬了仇敌的火焰与浓烟。冰封的眼底,倒映着跳跃的火光。父亲的仇,沙漏的根,似乎随着这声爆炸,被彻底斩断。但心底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那个留下“债”字弹壳的幽灵… 那个代号“海狼”的男人… 他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冰冷的准星。 已经悄然调转。 锁定了她身边的江屿。 血债已偿? 还是…清算才刚刚开始? 第154章 庆功宴上的枪声 港区的烟柱在天际线上翻滚了三天,才彻底被海风吹散。像沙漏最后的叹息。 “判官”死了。连同他那些见不得光的野心和罪孽,一起化成了灰。沙漏在北方盘踞多年的根系,被连根拔起,烧成了白地。新闻上滚动着“远洋贸易公司特大跨国犯罪集团覆灭”、“主犯王某畏罪自爆身亡”的字样。轻描淡写。掩盖了底舱的血火和码头的惊天一爆。 尘埃落定。至少在表面上。 “翠湖”安全屋的气氛却并未轻松。那枚刻着“债”字和铁锚印记的弹壳,像个冰冷的诅咒,躺在江屿书房最上锁的抽屉里。海狼,这个从地狱归来的幽灵,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讨完了沙漏的血债,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亲手缔造又“埋葬”了“深渊铁锚”的江屿? 苏晚站在主卧的落地窗前。看着庭院里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绿植。母亲张桂芬在隔壁房间睡着了,安神汤起了效,呼吸平稳。父亲的血仇得报,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终于挪开。可江屿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深渊铁锚…海狼…江屿那段被血色浸透的过往,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刚刚到来的平静。她知道他没说出来的那些。那支幽灵部队的覆灭,十二个顶尖战士只回来三个半,其中一个下落不明…那份愧疚和背负的血债,恐怕不比她失去父亲的痛楚轻。 “晚晚。”江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换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午夜蓝丝绒礼服。俊美无俦的脸上,所有沉郁都被完美的面具覆盖,只剩下掌控一切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手里拿着一个天鹅绒首饰盒。 苏晚转过身。一身酒红色斜肩曳地长裙,衬得肌肤胜雪,眉眼间的锐利被柔和的灯光敛去几分,却依旧带着历经血火淬炼后的光华。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江屿打开首饰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项链。铂金细链,坠子是一颗切割完美、光华流转的深蓝色宝石。像凝固的深海,又像夜空中最幽邃的星。鸽血红耳坠在灯下与之交相辉映。 “庆功宴。”江屿的声音低沉,拿起项链,绕到她颈后。微凉的指尖拂过她颈后的皮肤,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他熟练地扣上搭扣,宝石冰凉的触感贴在锁骨之间。“该我们登场了。”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眼神专注。仿佛那枚冰冷的弹壳和远方的幽灵,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但苏晚能感觉到,他扣上搭扣时,指尖那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他在压下什么。用最完美的姿态,去面对这场属于胜利者的盛宴。 苏晚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那颗深蓝的宝石。冰冷的触感下,是江屿无声传递过来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气,冰封的眼底沉淀下一片无波的深潭。 “好。” --- 省城最高端的云端酒店顶层。巨大的环形宴会厅。 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如星河的光芒。空气里是名贵香槟、雪茄、香水混合的奢靡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省城乃至全国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了。人人脸上都挂着精心调试过的、无懈可击的笑容。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聚焦在入口处。 当江屿和苏晚并肩出现的那一刻。 整个宴会厅的喧嚣,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掐断!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背景的管弦乐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带着敬畏、恐惧、探究、谄媚,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地拍打过来!聚焦在那对如同从云端走下的璧人身上。 江屿一身午夜蓝丝绒礼服,身姿挺拔如松,俊美深邃的眉眼在璀璨灯光下如同神只雕塑。他随意地挽着苏晚的手臂,步伐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和掌控一切的绝对力量。所过之处,空气都为之凝滞。 苏晚酒红色的长裙勾勒出曼妙身姿,深蓝宝石项链在锁骨间流淌着神秘而冷冽的光泽。她微微抬着下巴,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冰封的湖面,映照着满场的浮华与算计。鸽血红的耳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划出冷艳的弧光。她不需要刻意张扬,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就足以让所有试图靠近的谄媚者望而却步。 “江先生!苏总!恭喜!恭喜啊!”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穿着昂贵燕尾服的男人最先反应过来,端着酒杯,几乎是弓着腰小跑上前,脸上堆砌着最夸张的谄笑,“沙漏覆灭!大快人心!‘晚屿’一统北方航运能源,实至名归!鄙人赵氏集团的赵德海,以后全仰仗二位提携!提携!”他腰弯得极低,酒杯举过头顶,姿态卑微到尘埃里。几个月前,他还在某个酒会上,阴阳怪气地嘲笑“摆摊女”上不了台面。 江屿脚步未停,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微微侧头,对身边的侍者低语了一句。侍者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拦住了试图继续靠近的赵德海。 赵德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一张劣质的面具。举着酒杯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进退不得。周围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苏妹妹!”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试图突破无形的屏障,声音掐得又尖又细,“你今天真是美得发光!这条项链是‘深蓝之心’吧?天啊!也只有你才配得上!以前那些不开眼的得罪你,都是他们瞎!你大人有大量…” 这是曾经跟着柳微微背后,把“清水村土包子”挂在嘴边的李太太。 苏晚脚步微顿。目光淡淡地扫过李太太那张涂脂抹粉、极力挤出真诚的脸。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戴着黑色蕾丝长手套的纤手,轻轻拂过颈间的深蓝宝石。动作优雅,带着一种无声的、居高临下的嘲弄。 李太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后面的话全噎死在喉咙里。在苏晚那冰湖般毫无波澜的目光注视下,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原地消失。 角落里,几个曾经眼高于顶、视苏晚如无物的“名媛”,此刻紧紧挤在一起,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看着场中那对光芒万丈、如同巡视疆域的王与后,再看看自己身上借来的礼服和赝品珠宝,巨大的落差让她们浑身不自在,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苏晚的目光掠过这些跳梁小丑。像掠过空气。她的脚步停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的璀璨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 江屿站在她身侧。侍者适时递上两杯香槟。他接过一杯,递给苏晚。动作自然流畅。 “扫清了。”江屿的声音低沉,透过剔透的杯壁,清晰地传入苏晚耳中。他微微举杯,深邃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片属于他们的疆域上。 苏晚接过酒杯。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手套传来。她看着杯中金色的液体,气泡升腾,破裂。像那些被碾碎的野心和阴谋。她抬起眼,迎上江屿的目光。冰封的眼底,终于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敬新章。”她声音清泠,如同山涧敲冰。 两只剔透的水晶杯,在璀璨的灯光下,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叮——! 声音不大。却如同宣告胜利的钟声,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宴会厅里!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范德比尔特公爵坐在轮椅上,被随从推在角落的阴影里。他看着那对碰杯的璧人,看着窗外那片他曾经觊觎、如今却遥不可及的江山,浑浊的老眼里最后一丝不甘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完了。输得干干净净。 赵德海、李太太之流,僵在原地,脸色灰败。巨大的恐惧和羞耻,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淹没。他们知道,从今往后,在这片土地上,他们连仰望这对王者的资格,都需要小心翼翼地乞求。 就在这胜利的钟声余韵未绝,全场死寂,所有目光都凝固在窗前那对璧人身上的瞬间—— “哗啦——!!!”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玻璃爆裂声!如同惊雷炸响!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靠近苏晚和江屿站立位置的一整块高强度钢化玻璃!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瞬间爆裂!蛛网状的裂纹疯狂蔓延!整块玻璃向内轰然崩塌! 无数锋利的碎片如同冰雹!裹挟着窗外高空的凛冽寒风和致命的杀意!狂暴地席卷而入!直扑窗前的江屿和苏晚! “小心——!!”沈岩的嘶吼如同炸雷!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江屿的反应快到极致!在玻璃爆裂声响起的同时!他猛地将苏晚狠狠拉向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同时一脚踹向旁边沉重的实木吧台! 巨大的吧台被踹得横移!险之又险地挡在两人身前! “噗噗噗噗——!” 无数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狠狠砸在吧台厚重的实木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碎屑纷飞!几片漏网的碎片擦着江屿扬起的手臂飞过,昂贵的丝绒礼服瞬间被割开几道口子!手臂上渗出刺目的血痕! 寒风裹挟着玻璃粉尘和硝烟般的气息,灌入温暖的宴会厅!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碰撞声!瞬间将死寂的宴会厅变成了混乱的修罗场!人群像受惊的羊群,尖叫着四处奔逃! “狙击手!一点钟方向!对面大厦!”沈岩的声音透过混乱,带着撕裂般的怒吼!他已经拔枪,枪口指向窗外对面那栋更高、如同黑色巨碑般的摩天大楼!眼神锐利如鹰! 安保队伍瞬间被激活!如同黑色的潮水,一部分扑向江屿和苏晚形成人墙!另一部分拔枪冲向破碎的窗口,试图锁定目标! 苏晚被江屿死死护在身后。背靠着冰冷的吧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刚才那死亡的寒意擦身而过!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玻璃粉尘味和江屿手臂上渗出的、淡淡的血腥味!冰封的眼底瞬间燃起焚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又是他!海狼!讨债讨到庆功宴上来了?! 江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深邃的眼眸里,冰层彻底碎裂,翻涌着暴戾的杀意!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渗血的伤口,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手术刀,穿透破碎的窗口,死死锁定对面大厦某个可能的狙击点! “没事?”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问的是苏晚。 “没事!”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玉石俱焚的狠绝!她从江屿身后探出身,眼神锐利如刀,同样锁向对面! 就在这时! “啪嗒!” 一个细小的、黄澄澄的东西,裹着凛冽的寒风和玻璃碎屑,穿过破碎的窗口,滚过狼藉的地毯,叮叮当当地,一路滚到了被吧台和安保人墙重重保护的江屿和苏晚脚边。 又是一枚滚烫的弹壳! 7.62毫米口径! 尾部,那个杀气腾腾、力透“铜”背的——“债”字!清晰无比! 在弹壳底部边缘,那个微缩的、线条冷硬的——船锚印记!在宴会厅璀璨混乱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嘲讽的光泽! 海狼!又是他!用这种方式宣告他的存在!宣告他的债,还没讨完! 江屿弯腰,用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用力地,将那枚冰冷的弹壳捡起。黄铜的壳身灼着指尖。那个“债”字和船锚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他的掌心。 他缓缓直起身。深邃的目光如同万年寒冰,穿透破碎的窗口,望向对面那栋吞噬在夜色中的摩天巨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充满血腥战意的弧度。 “海狼…” 声音低沉,如同深渊的低语,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一种宿命般的沉重。 “你的债…” “我等着。” 宴会厅的混乱还在继续。警笛声由远及近。但这一切喧嚣,似乎都被隔绝在江屿和苏晚周身那无形的、冰冷肃杀的气场之外。 苏晚站在江屿身侧。酒红色的裙摆被寒风吹动。她看着江屿手中那枚象征不祥的弹壳,看着他手臂上渗血的伤口,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与燃烧的战意。 冰封的眼底,所有的疑惑、愤怒、担忧,最终沉淀为一种绝对的、同生共死的冰冷决绝。 血债血偿? 那就来吧。 看谁的命更硬! 第155章 铁锚沉处 “定位信号消失!” 沈岩的声音像冰锥,扎破安全屋凝滞的空气。他盯着平板屏幕上那个代表张桂芬生命体征的绿色光点,在省城医院特护楼层的平面图上——彻底灰暗! 嗡—— 苏晚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了!眼前瞬间一黑!身体晃了一下,猛地扶住冰冷的控制台才站稳!指尖掐进坚硬的金属边缘,指关节泛白。妈!在医院!在层层安保下!信号消失了?! 恐惧!冰冷的、灭顶的恐惧瞬间攥紧她的心脏!比在“远望号”底舱面对重机枪扫射时更甚!沙漏已灭,谁还能在她眼皮底下动她母亲?!难道是…那个幽灵?!那个刻下“债”字的?! 江屿的反应快如闪电!他一步跨到沈岩身侧,目光如刀,死死钉在屏幕上!“消失时间?最后位置?” “两分十七秒前!三号楼,三层,东侧走廊尽头!备用电源监控室附近!”沈岩语速飞快,手指在平板上疯狂操作,调出医院建筑结构图和实时监控画面,“安保小队最后通讯正常!半分钟前!随后…失联!” 失联!连同安保小队一起! 这绝不是意外!是精准的、无声的斩首! “海龙!”苏晚的声音嘶哑,带着焚尽一切的杀意!冰封的眼底瞬间燃起滔天烈焰!她猛地转身冲向武器架!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备车!去医院!立刻!”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和血腥! “封锁医院!所有出口!空中管制!启动最高级别反狙击预案!”江屿的命令紧随其后,冰冷彻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沈岩!查!掘地三尺!把那只耗子给我挖出来!” “是!”沈岩如同接到军令的凶兽,眼中爆出嗜血凶光!手指在通讯器上化为一片残影! 引擎咆哮撕裂夜幕!车队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冲出“翠湖”安全屋,碾碎省城沉寂的街道,朝着医院方向狂飙!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灯火飞速倒退,在苏晚赤红的瞳孔里扭曲成一片燃烧的地狱图景。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微型冲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的支撑。母亲惊恐的脸,父亲沉船时的绝望,交替闪现。不能!绝不能再失去! --- 省城中心医院。特护楼。 警灯闪烁,将冰冷的建筑外墙染上不祥的红蓝。入口已被荷枪实弹的警方和“晚屿”的安保里三层外三层封锁。气氛凝重如铅。无关人员被远远隔开,惊恐地探头张望。 苏晚第一个冲下车!黑色风衣下摆扬起,像猎猎战旗!她甚至没看封锁线,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三楼东侧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走廊!江屿紧随其后,气场凛冽如极地寒流,所过之处,封锁人员下意识地让开通道。 阿强满脸是汗,从楼里狂奔出来,手里还攥着一个屏幕碎裂的安保通讯器,眼神惊惶又愤怒:“晚姐!江先生!走廊…走廊监控全黑!备用电源监控室的门…被暴力破开!里面…里面一片狼藉!四个兄弟…都…都…”他声音哽住,说不下去,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指节! 全灭! 苏晚的心沉入冰窟!身体晃了一下,被江屿稳稳扶住手臂。那温热的触感下,是他手臂绷带下渗出的、刺目的暗红!庆功宴上为她挡下的玻璃伤!新伤叠旧恨!焚心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 “人呢?!”苏晚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铁锈。 “没…没找到张姨!现场…只找到这个!”阿强颤抖着手,递过来一个东西。 一个廉价的、塑料发卡。边缘沾着一点暗红的、已经干涸的血迹!正是张桂芬住院时,苏晚亲手给她别上的! 嗡——! 苏晚眼前彻底黑了!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死死攥住那个发卡!塑料边缘硌得掌心剧痛!血迹像烙铁,烫穿了她的心脏! “搜!”江屿的声音如同地狱刮起的阴风,冰冷刺骨!“楼顶!地下室!通风管道!所有能藏人的角落!一寸地方也别放过!通知警方,启动全城搜捕!封锁所有出城通道!” 命令如山!整个医院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蚁巢!脚步声!呼喊声!警犬的吠叫声!瞬间打破了死寂! 苏晚强迫自己冷静!她推开江屿的手,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混乱的现场!母亲不会无缘无故去备用电源监控室!那里偏僻!除非…有人引她去!或者…用她最在意的东西! 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封锁线,落向医院大门外,那片被警灯和人群隔开的区域!几个穿着朴素、神情焦虑的清水村村民,正被警察拦在外面!领头的是村东头的王婶! “阿强!把王婶带过来!立刻!单独问!”苏晚语速极快! 阿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冲过去! 几分钟后。医院临时征用的保安室里。 王婶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破旧的布包。看到苏晚和江屿进来,她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王婶,”苏晚的声音放得很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眼神锐利如刀,“你来看我妈?跟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去监控室那边?” “我…我…”王婶嘴唇哆嗦,眼神躲闪,不敢看苏晚,“没…没啥…就是…就是来看看张妹子…她…她精神头好多了…还…还问起村里…问起老屋…” “老屋?”苏晚眼神一凝!“你跟她说了什么?!” 王婶被苏晚陡然拔高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几块晒干的山菌,还有…一张被撕掉一半、发黄卷边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苏父苏母!背景,正是清水村的老屋!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写着几个字——「晚晚满月留念」。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认得这张照片!是父亲留下的!一直压在老屋炕席底下!后来老屋被推平,她以为早就随着废墟埋了!怎么会?! “这照片!哪来的?!”苏晚一步上前,声音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怒! “是…是有人…塞…塞我家门缝的!”王婶吓得语无伦次,“就…就今天下午!还…还有张纸条!说…说让带给张妹子…能…能让她高兴…”她抖着手从布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冰冷的宋体字: 「想看你男人最后一面吗?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 轰——! 苏晚和江屿的眼神瞬间对撞!如同两道劈开迷雾的雷霆! 清水村!老屋废墟! 只有那里!才是张桂芬心中,和丈夫最后的“老地方”!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利用一个村妇!用一张父亲的老照片!精准地戳中了母亲最脆弱、最无法抗拒的软肋!把她从铜墙铁壁的医院,引向了毫无防备的陷阱! 好毒!好狠!好精准的算计!除了那个对苏家、对江屿、甚至对人性弱点都了如指掌的幽灵——海狼!还能有谁?! “清水村!”苏晚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裹挟着焚天的杀意!“立刻!马上!” --- 车队再次咆哮着冲出医院!撕破省城的夜幕!这一次,目标直指那个刚刚经历血火、此刻又将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小山村! 苏晚坐在疾驰的车里。窗外景色飞速倒退。她紧紧攥着那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父亲年轻的笑容,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海狼…他不仅要用母亲来讨债!他还要在父亲沉没的地方,在母亲最深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江屿坐在她身侧。闭着眼。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的、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气,昭示着他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海狼的目标,从来不只是他。是整个“晚屿”!是苏晚最在乎的一切! “江先生!苏总!”沈岩的声音从加密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紧绷,“清水村方向!阿强带人先到了!老屋废墟…有情况!” “说!”江屿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 “废墟中央…摆着…一把椅子!”沈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张阿姨…被绑在上面!嘴被胶带封着!人…人还活着!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椅子周围…埋了东西!阿强他们不敢靠近!热成像显示…是炸药!遥控引爆!范围…覆盖整个废墟!”沈岩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悸,“还有…椅子上方…架着一支狙击步枪!枪口…正对着张阿姨的太阳穴!” 轰——!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椅子!炸药!狙击枪!海狼!他不仅要母亲死!还要用最残忍、最羞辱的方式!在父亲沉没的“老地方”,当着她的面!把母亲变成血祭的祭品!更要让江屿背上无法洗刷的罪孽! “另外…”沈岩的声音艰涩无比,“阿强在椅子下面…发现一张纸…” “念!”江屿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沈岩压抑着巨大愤怒、一字一顿的声音: 「江屿。」 「当年西非的坐标。」 「你欠我儿子的命。」 「现在。」 「跪下。」 「爬过来。」 「换你岳母的命。」 「或者,」 「看着她,」 「在你眼前,」 「炸成碎片。」 「选。」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江屿和苏晚的耳膜!扎进他们的心脏! 海狼的债!血淋淋地摊开!用最残忍的方式!逼江屿在岳母的生命和自己的尊严、甚至可能是生命之间,做出选择! 巨大的、冰冷的愤怒和毁灭一切的杀意,瞬间吞噬了苏晚!她猛地看向江屿!眼神赤红如血!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狮! 江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冰封万年的寒潭,潭底却翻涌着足以焚毁世界的岩浆!他缓缓抬起手,按在自己左上臂内侧,隔着昂贵的西装面料,重重按住那个冰冷烙印的位置。 “停车。”他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疾驰的车厢里。 司机猛地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强大的惯性让苏晚身体前冲!被安全带狠狠勒住! 江屿解开安全带。动作沉稳。他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泥土和远方硝烟的味道,狠狠灌了进来。 “江屿!”苏晚厉声嘶喊!伸手想抓住他!指尖却只划过他冰冷的丝绒衣袖!“别去!那是陷阱!他要你死!” 江屿站在车外。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车内苏晚那双燃烧着绝望、愤怒和不顾一切的眼睛。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愧疚。决绝。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温柔。 “我知道。”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欠下的债,总要还。”他顿了顿,目光穿透夜幕,落向清水村的方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他想要我的命?” “那就让他亲自来拿。” 话音落下。 江屿不再停留。 他脱下身上那件昂贵的午夜蓝丝绒礼服外套,随手扔在冰冷的车盖上。只穿着里面剪裁合体的雪白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冷硬的小臂和那枚破冰船锚腕表。腕表在夜色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他迈开脚步。动作沉稳有力。一步步,踏着冰冷的柏油路面,朝着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老屋废墟。朝着那个用他岳母生命设下赌局的幽灵狙击手。朝着那段缠绕着血与火、愧疚与背叛的深渊过往。 背影挺拔如松。孤绝如刀。 如同走向祭坛的殉道者。 也像扑向烈焰的——复仇君王。 苏晚死死盯着他融入夜色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巨大的恐惧和焚心的愤怒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 “沈岩!”她猛地抓起通讯器,声音因为极致的暴怒而嘶哑变调,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命令:“锁定所有狙击点!启动备用方案!我要那只‘海狼’!碎尸万段!!” 第156章 灰烬里的锚 夜风像刀子,刮过清水村死寂的田野。老屋废墟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巨兽啃剩的骨架。焦黑的木头,断裂的土墙,散着硝烟和绝望的味儿。 废墟中央。一把孤零零的木椅子。张桂芬被麻绳死死捆在上面,嘴被厚厚的胶带封着。花白的头发凌乱,沾着灰土。蜡黄的脸上糊满泪痕,眼睛惊恐地瞪大,死死盯着前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椅子腿旁边,裸露的泥土里,埋着几根缠满电线的管状物,红绿指示灯在黑暗中诡异地闪烁。热成像仪里,那片区域亮得刺眼——足以将整个废墟炸上天的炸药! 椅子正上方,一支加装了夜视瞄准镜的长枪,如同冰冷的毒蛇,稳稳架在几块摞起的焦黑断墙上。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锁定着张桂芬的太阳穴。纹丝不动。像死神的判决。 阿强和几个“猎犬”队员,像被钉在废墟边缘的阴影里。枪口对着那把椅子,手指扣在扳机上,青筋毕露。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砸进脚下的焦土。不敢动!一丝风都不敢喘!那枪口!那炸药!动一下,张姨立刻就得没!他们像困在蛛网里的虫子,憋屈得眼睛都红了。 死寂。只有夜风穿过废墟缝隙的呜咽,和张桂芬喉咙里绝望的嗬嗬声。 就在这时。 废墟边缘。一个人影,踏着月光和焦土,一步步走了进来。 步伐沉稳。带着一种孤绝的、走向祭坛般的沉重。 江屿。 只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冷硬的小臂和那枚破冰船锚腕表。腕表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冻结的平静。平静下,是即将喷发的、毁天灭地的岩浆。 他无视了阿强他们惊愕焦急的眼神。无视了那支锁定张桂芬的致命枪口。无视了脚下随时能把他炸成碎片的死亡陷阱。目光,穿透废墟的黑暗,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废墟深处某个可能的阴影角落。 他在看谁?或者说,他在等谁? “江屿!退回去!!”阿强从牙缝里挤出嘶吼,声音都变了调!晚姐的命令是强攻!是炸死那只“海狼”!不是让他来送死! 江屿脚步未停。甚至没看阿强一眼。他径直走到距离那把椅子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站定。如同渊渟岳峙。夜风吹拂着他雪白的衣襟。像一面招魂的幡。 “我来了。”江屿的声音不高。低沉。沙哑。却像重锤砸在死寂的废墟上,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铁锈和血腥气。“按你的规矩。”他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如同穿透黑暗的利刃,刺向废墟深处。“放人。” 废墟深处。一片死寂。只有风穿过断墙的呜咽。 几秒后。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废墟某个黑暗的角落响起。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跪下。” 两个字。冰冷。残忍。像淬了毒的冰锥。 阿强和队员们浑身一颤!眼神瞬间充血!死死盯着那片黑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欺人太甚! 江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雪白的衬衫下,肌肉线条贲张。他深邃的眼眸里,冰层之下,岩浆奔涌。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目光。看向脚下焦黑冰冷的土地。那里,埋葬着他岳父的遗物,也即将见证他尊严的彻底粉碎。 “江先生!不要!”阿强嘶声低吼!目眦欲裂!晚姐会疯的! 江屿置若罔闻。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硝烟和泥土的腥气。然后,他动了。 左膝,缓缓地、沉重地,弯曲下去。 膝盖触碰到冰冷焦黑的泥土。 发出轻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声响。 “不够。”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病态的、残忍的快意,“爬过来。像条狗一样。爬到你丈母娘面前。” 轰——!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阿强他们的理智!几个队员枪口猛地抬起,就要指向声音来源! “别动!”江屿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住了所有躁动!他依旧单膝跪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向那片黑暗!“放人。我爬。” 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重新垂下,落在焦黑的泥土上。右膝,也缓缓地弯曲下去。整个身体,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态,匍匐下来。双手撑地。 就在他双手即将触碰到冰冷泥土的刹那—— “嗡——!!!” 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愤怒的雷霆!猛地从废墟外围炸响!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紧接着!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废墟西侧边缘猛烈炸开!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泥土碎石如同怒涛般席卷而出!瞬间将那片区域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浓烟滚滚! 爆炸的冲击让整个废墟都在晃动!张桂芬身下的椅子剧烈摇晃!她吓得魂飞魄散!眼睛死死闭上!那支架在断墙上锁定她的狙击枪,枪口也被震得猛地一偏! 机会! 就在这爆炸带来的、不到一秒的混乱间隙! “砰——!!!” 一声清脆、冷静到极致的枪响!并非来自废墟深处!而是来自——废墟东侧更高的、一个废弃水塔的顶端! 子弹如同长了眼睛!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穿过爆炸掀起的烟尘!狠狠钻进了那把狙击枪的夜视瞄准镜镜筒! “噗!” 昂贵的镜片瞬间炸裂!金属碎片四溅!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色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从废墟南侧的阴影里闪电般扑出!目标——那把椅子和椅子下的炸药!是苏晚!她根本没等沈岩的强攻!她亲自来了!在爆炸制造的混乱瞬间,发动了致命的突袭! “找死!”废墟深处那个沙哑的声音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吼!枪口猛地调转!试图锁定扑来的苏晚! 晚了! “砰——!!!” 水塔顶端的第二枪!如同死神的叹息!再次响起! 子弹精准地打在那支狙击枪的枪机位置!金属零件瞬间崩飞!整支枪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砸中,从断墙上翻落下去!砸在焦土里! “妈的!”沙哑的嘶吼充满了暴怒和难以置信! 苏晚的身影已经扑到椅子旁!手中寒光一闪!特制的战术匕首瞬间割断捆住张桂芬的麻绳!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按下腰间一个微型控制器! “滋啦——!” 椅子下方埋设炸药的区域,几根裸露的电线猛地爆开一团刺眼的蓝色电火花!遥控引爆装置被瞬间释放的高压电流摧毁!闪烁的红绿指示灯骤然熄灭! 危机解除! “妈!”苏晚一把撕开张桂芬嘴上的胶带,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紧紧抱住母亲冰凉颤抖的身体! “晚…晚晚…”张桂芬死死抓住女儿的衣服,哭得浑身瘫软。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外围爆炸制造混乱,到水塔狙击手精准两枪废掉海狼的枪,再到苏晚突袭救人解除炸弹!配合天衣无缝!快得让废墟深处那个幽灵般的狙击手都来不及反应! “海狼!”江屿的声音如同地狱刮起的阴风!冰冷刺骨!他猛地从地上站起!雪白的衬衫沾满焦黑的泥土!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废墟深处那片翻滚的浓烟!“你的戏!唱完了!” 他话音未落! “哒哒哒哒——!” 阿强和“猎犬”队员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手中的自动步枪疯狂咆哮!子弹如同瓢泼大雨,朝着刚才声音来源的废墟深处疯狂倾泻!打得断墙碎屑横飞!火星四溅! “压制!别让他露头!” “包围!别让他跑了!” 混乱的枪声和怒吼中! 水塔顶端!那个如同磐石般的身影!枪口稳定地移动!夜视瞄准镜的十字线!如同死神的凝视!死死锁定着废墟深处每一个可能的移动阴影!为下方的强攻提供着最致命的掩护! 废墟深处。 一片被炸塌的断墙形成的狭小夹角里。 一个穿着深灰色伪装服的身影,如同受伤的孤狼,蜷缩在阴影里。左臂上,一个深红色、边缘焦黑的船锚烙印,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手里攥着一把被彻底打废的狙击枪残骸,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极致的暴怒、不甘,还有一丝…被绝对实力碾压后的惊悸!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废墟的烟尘和弹雨,死死钉在水塔顶端那个模糊的身影上!又猛地转向废墟中央,那个紧紧抱着母亲、眼神如同淬火冰刃般扫视全场的女人——苏晚!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狠狠钩在江屿那张沾满泥土、却依旧冷硬如铁的脸上!看着他那身象征屈辱的、沾满泥土的白衬衫! 计划!完美的复仇计划!被彻底撕碎!被那个女人!被水塔上那个该死的狙击手!被江屿那该死的…隐忍! 巨大的挫败感和被戏耍的愤怒,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怀里掏出最后一枚黄铜弹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扔向江屿的方向! 弹壳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叮”一声,落在江屿脚前焦黑的泥土里。 尾部朝上。 那个刻得极深、力透“铜”背的——“债”字!清晰无比! 在弹壳底部边缘,那个微缩的、线条冷硬的——船锚印记!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他不再停留!身体如同融化的影子,猛地向后一缩!消失在断墙后复杂的废墟通道里!只留下原地翻滚的烟尘和那枚冰冷的、象征着仇恨与不甘的弹壳! “追!”苏晚厉声嘶吼!冰封的眼底燃着焚尽一切的怒火! “猎犬”如同出闸的猛虎!疯狂扑向那片阴影! 江屿站在原地。弯腰。捡起脚边那枚还带着硝烟余温的弹壳。指腹重重碾过那个船锚印记。深邃的目光穿透废墟的黑暗,望向海狼消失的方向。那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债,还没完。 但铁锚沉处, 灰烬里, 已透出破晓的光。 第157章 断链 废墟里的硝烟还没散尽,混着焦土和血腥,呛得人喉咙发堵。风一吹,灰扑簌簌往下掉。 “操!跟丢了!”阿强狠狠一拳砸在断墙上,震落一片灰土,指关节渗出血丝。眼珠子瞪得通红,像要吃人。“那杂种属耗子的!钻得忒快!” 几个“猎犬”队员端着枪,眼神凶悍地扫视着眼前这片被炸得七零八落、如同迷宫般的废墟。断墙交错,坑洞遍地,到处是爆炸掀翻的焦黑泥土和扭曲的钢筋。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摸不着。刚才还在这里跟他们玩命的海狼,像滴墨汁融进了黑夜,没影了。 苏晚紧紧抱着母亲张桂芬。老太太浑身抖得像风里的叶子,脸埋在她颈窝,眼泪鼻涕糊了她一脖子。冰凉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苏晚能感觉到母亲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气。她用力搂着,下巴抵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声音放得又轻又硬:“妈,没事了,看着我,没事了…” 她一遍遍重复,像给吓坏的孩子念咒。眼神却越过母亲的头顶,刀子一样刮过这片狼藉的废墟,刮向废墟边缘那个沉默的身影。 江屿还站在原地。雪白的衬衫沾满了黑灰和泥印子,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袖口挽着,露出的结实小臂上,几道被碎玻璃划开的口子结了暗红的痂。他低着头,手里捏着那枚刚从焦土里捡起来的黄铜弹壳。指腹一遍遍碾过尾部那个刻得极深的“债”字,还有底下那个小小的、冷硬的船锚印记。月光惨白,照着他半边脸,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没表情。可那眼神深得吓人,像结了冰的海,底下是能把人骨头都冻裂的寒流。 沈岩从远处大步流星地过来,脚步声又沉又急,像踩着鼓点。他手里拎着个东西——一把被彻底打废的狙击枪残骸。枪管歪了,瞄准镜稀碎,枪托也裂开大口子。他走到江屿跟前,把废铁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激起一小片尘土。 “水塔上的人,撤了。”沈岩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金属摩擦的沙哑,像破锣。“枪法…顶尖。不是我们的人。痕迹…抹得很干净,像专业的清道夫。”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江屿手里那枚弹壳,“海狼的左臂…烙印位置,确认了。是‘铁锚’。他走得很急,留下点东西。” 沈岩从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块被血浸透的、边缘焦黑的迷彩布片。布片很旧,磨损得厉害。上面,除了那深红色的船锚烙印,还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刮掉了一层,露出底下模糊的、歪歪扭扭的刻痕。像是…几个数字。 江屿的目光猛地钉在那布片上!像被无形的钩子钩住了!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捏住了那片染血的布。指腹重重碾过那串模糊的数字刻痕。动作很慢。很沉。 那是…日期。 一个孩子的生日。 海狼的儿子。 江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冰封的海底,像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惊涛骇浪!痛苦!悔恨!还有一股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的、焚尽一切的暴怒!他死死攥紧那片染血的布,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它碾碎在掌心! “西非…‘血钻’…”江屿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裹着浓重的血腥气,“行动前三天…‘判官’泄露的假情报…指向的那个坐标…不是陷阱…”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岩,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那坐标点…是‘血钻’关押人质的地方!里面…有海狼的儿子!” 轰——! 苏晚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她抱着母亲的手臂猛地一紧!张桂芬被她勒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人质?海狼的儿子?! 当年“深渊铁锚”的覆灭…不是简单的任务失败和情报泄露!是沙漏的“判官”,用海狼亲生儿子的命做诱饵!布下的绝杀陷阱!而江屿…毫不知情地…把海狼和他的兄弟们…亲手送进了那个地狱?! 巨大的冲击让苏晚瞬间失语!冰封的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难怪!难怪海狼的恨意如此刻骨!如此疯狂!要江屿跪下!爬行!在“老地方”用最残忍的方式了断!那不是简单的复仇!那是一个父亲用血和火祭奠被碾碎的最后希望! 沈岩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拳头捏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巨大的愤怒和被愚弄的耻辱感像毒火一样烧灼着他! “王八蛋!!”阿强在旁边听得目眦欲裂,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沙漏这帮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 江屿不再说话。他缓缓松开紧攥布片的手。那片染血的迷彩布料飘落,掉在焦黑的泥土里。他弯腰,再次捡起地上那枚刻着“债”字的弹壳。这一次,他不再碾磨那个印记。只是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黄铜硌着皮肉。他转过身,目光如同穿透了废墟的黑暗,望向海狼消失的方向。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冰冷的杀意,有沉甸甸的愧疚,更有一种被命运反复嘲弄后的、深不见底的苍凉。 “掘地三尺。”江屿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一种死水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命令是对沈岩下的,目光却依旧锁着那片吞噬了海狼的黑暗。 “是!”沈岩眼中凶光爆射!立刻转身,对着通讯器低吼着下达指令!整个废墟再次被激活!“猎犬”们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无声而高效地散开,封锁,搜索!比刚才更加疯狂! 苏晚看着江屿沉默孤绝的背影。看着他手中紧握的弹壳。看着他臂上渗血的伤口和沾满屈辱泥土的白衬衫。胸腔里翻涌的愤怒和杀意,渐渐沉淀下来。被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痛楚取代。为海狼那个葬身火海的孩子。为江屿背负的沉重枷锁。也为她自己差点失去的母亲。 血债累累。环环相扣。沙漏的毒根,比他们想象的扎得更深,更毒! 就在这时—— “嗡——!!” 苏晚口袋里的加密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不是私人号!是直通“晚屿”全球风控中心的最紧急专线! 她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心脏!她立刻掏出手机划开!屏幕上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一行猩红的文字如同淌血的伤口,狠狠刺入她的眼帘: 「全球警报!北欧‘冰龙脊’基地!‘深海雷霆’号反应堆舱!遭遇不明武装入侵!防御系统被强行突破!核心服务器阵列正在被暴力破解!最高权限指令——‘霜巨人’协议!已被触发!进入最终倒计时!!」 冰龙脊!深海雷霆!霜巨人最终倒计时! 沙漏!他们还有后手?!真正的杀招在冰海之下?! 轰——!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冰龙脊!那是她和江屿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掌控未来能源与航运格局的核心命脉!“深海雷霆”号核动力破冰船,更是“冰棺”技术的心脏!一旦被入侵,一旦“霜巨人”最终协议启动…那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江屿!”苏晚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惊悸!她猛地抬头,看向废墟边缘那个沉默的背影! 江屿几乎在苏晚手机震动的同时转过了身!他显然也收到了同样的最高警报!深邃的眼眸里,那片刚刚翻涌的复杂情绪瞬间被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比北极冰盖更冷冽、更纯粹的、掌控一切的杀伐之气!他一步跨到苏晚面前,目光如电,扫过她手机屏幕上那行刺目的红字! “沈岩!”江屿的声音如同冰层断裂,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瞬间压过废墟里所有的嘈杂! “这里交给你!‘猎犬’权限全开!给我把海狼翻出来!死活不论!” “立刻准备飞机!最高权限!直飞挪威!” “‘龙巢’所有非战斗人员!强制撤离!” “‘霜巨人’倒计时…给我冻结它!”他最后一个字咬得极重,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是!”沈岩没有丝毫犹豫,眼中爆出嗜血的光芒!转身狂奔而去!通讯器里他的吼声瞬间炸响! 命令如山倒!整个废墟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锅!引擎轰鸣声再次撕裂夜空!“猎犬”队员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搜索动作更加狂暴! 江屿的目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片吞噬了海狼的黑暗废墟,又落在苏晚紧握手机、指节泛白的手上。他伸出手,温热宽厚的手掌,用力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无声的力量传递过去。 “走。”他声音低沉,只有一个字。裹挟着冰海的风暴和滔天的杀意。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手臂上母亲冰凉的颤抖。冰封的眼底,所有对海狼的愤怒、对过往的痛楚,瞬间被更庞大、更迫在眉睫的危机取代!冰龙脊!那是“晚屿”真正的根基!不容有失! 她扶着惊魂未定的母亲,交给旁边待命的女安保:“照顾好我妈!回‘翠湖’!一步不准离开!” “是!”女安保立刻上前,小心地搀扶住还在发抖的张桂芬。 苏晚不再停留。转身。跟上江屿的步伐。酒红色的裙摆扫过焦黑的泥土,如同浴火的风凰。两人并肩,踏着废墟的狼藉,迎着凛冽的夜风,走向远处引擎轰鸣、如同钢铁巨兽般咆哮待命的直升机! 螺旋桨搅起的巨大气流吹乱了苏晚的长发。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月光下如同巨大伤疤的老屋废墟。看了一眼那片海狼消失的黑暗。又看了一眼被女安保搀扶着、依旧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母亲。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债!所有的战场! 在此刻,被一根无形的、冰冷的锁链,彻底贯通! 从清水村的焦土,到北冰洋的冰盖! 从海狼刻骨的仇恨,到沙漏最后的毒牙! 环环相扣!步步杀机! 江屿率先登上直升机,转身向她伸出手。掌心温热,带着薄茧。苏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指尖冰冷。却带着同生共死的决绝。 机舱门在身后重重关闭。引擎的轰鸣瞬间填满狭小的空间。巨大的推背感传来,直升机如同离弦之箭,刺破浓厚的夜幕,朝着北方冰海的方向,狂飙而去! 窗外,省城的万家灯火飞速缩小,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光点。 苏晚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刻着“债”字的冰冷弹壳。 链已断。 冰海之下。 真正的决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158章 冰海下的心跳 直升机像一头暴怒的钢铁巨鸟,撕裂北欧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机舱外,是翻滚的、墨汁般的北冰洋。寒风卷着冰粒,疯狂抽打着舷窗,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零下四十度的严寒,透过金属舱壁,丝丝缕缕地往里钻。 苏晚裹着厚重的防寒服,依旧感觉刺骨的冷意往骨头缝里钻。不是天气。是心底那根绷到极限的弦。加密平板的屏幕幽幽亮着,刺目的红光疯狂闪烁: 「‘霜巨人’最终协议激活!」 「核心区隔离闸门失效!」 「入侵者突破至反应堆舱外环!」 「倒计时:00:07:42…00:07:41…」 冰冷的数字,每一秒跳动,都像重锤砸在心脏上!七分钟!只有七分钟!一旦让沙漏的人碰到反应堆的控制核心,或者“霜巨人”那毁灭性的低温冻结被彻底触发……“深海雷霆”号这艘价值连城的国之重器,连同里面价值无法估量的“冰棺”技术核心,都将化为北冰洋底永恒的冰雕! “猎犬小队位置!”江屿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低沉,冰冷,像淬了火的钢。他坐在苏晚对面,同样厚重的防寒服掩不住周身散发的凛冽杀意。深邃的目光穿透舷窗,落向下方那片被巨大浮冰簇拥着的、如同钢铁岛屿般的“深海雷霆”号。破冰船锚腕表在昏暗的机舱灯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 “已抵达船坞!正在强行接入外部通风管道!预计三分钟内进入核心区外围!”沈岩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金属摩擦般的背景音,显然正在搏杀!“对方火力很猛!是精锐!配合极其默契!妈的!像提前拿到了结构图!” 提前拿到结构图?!苏晚瞳孔骤然收缩!冰封的眼底寒光暴涨!沙漏的爪子,比他们想的更深!渗透得更彻底!这绝不是临时起意的入侵!是蓄谋已久的致命一击! “压上去!不计代价!给我撕开一条口子!”江屿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控制室!报告‘霜巨人’核心指令破解进度!” “破解失败!江先生!对方植入了全新的逻辑锁链!从未见过!强行破解会直接触发最终冻结!”控制室主管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倒计时…无法终止!” 无法终止!最后的倒计时像死神的镰刀,悬在头顶! 苏晚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冷的绝望和焚心的愤怒交织!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沙漏的目标是“冰棺”技术核心!是反应堆的安全密钥!他们需要权限!最高权限!而她和江屿的生物密钥,是最后的两把锁!对方想要硬抢?在层层防御和倒计时的双重压迫下?时间根本不够!除非…他们手里有能绕过生物识别的“钥匙”! 钥匙?!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苏晚混乱的脑海! “江屿!”苏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压力和灵光乍现而微微变调,她猛地抬头,冰封的眼底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光芒,“‘霜巨人’的最终冻结…触发条件是什么?!” 江屿的目光瞬间锁住她!“核心区温度骤降至绝对零度临界点!无差别冻结一切!”他语速极快,“你想干什么?!” “绝对零度…冻结一切…”苏晚喃喃重复,眼神亮得惊人,“包括…他们手里的‘钥匙’!也包括…破解逻辑锁的运算!”她语速陡然加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控制室!立刻!强行提升‘霜巨人’能量场!把核心区外环…温度给我拉到临界点!现在!马上!” 命令如同石破天惊! 机舱里死寂一片!连沈岩那边激烈的枪声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把温度拉到临界点?!在入侵者已经突破到外环的情况下?!这无异于自杀!甚至可能提前引爆“霜巨人”! “苏总!不行!太冒险了!能量场失控会…”控制室主管惊恐的声音响起。 “执行命令!”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摧毁一切的威压!如同女王在审判!“要么冻住他们!要么大家一起冻成冰棍!赌一把!快——!” 赌!用整个“深海雷霆”号和所有人的命!赌沙漏的人承受不住那瞬间的极寒!赌他们的“钥匙”和运算核心会在冻结中失效!赌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江屿深邃的目光死死锁在苏晚脸上。看着她眼中那片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没有质疑。没有犹豫。只有一种绝对的信任和同生共死的决绝。他对着耳麦,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最终的判决:“控制室!执行苏总指令!能量场!全功率输出!目标:核心区外环!温度临界点!” “是…是!”控制室主管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嘶吼应下! 指令下达! “深海雷霆”号巨大的船体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嗡鸣!整艘船都似乎在微微震颤!船体外壳上覆盖的厚重冰层,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 “深海雷霆”号核心区,外环通道。 空气仿佛凝固了。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臭氧的刺鼻气味。应急灯忽明忽灭,将交错的钢铁管道和舱壁映照得如同森罗地狱。 沈岩背靠着一根粗大的冷凝管,剧烈喘息。手臂上添了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染红了半边袖子。身边只剩下两个“猎犬”队员,背靠背,枪口喷吐着火舌,死死压制着前方拐角处疯狂倾泻过来的弹雨!对方火力太猛!配合天衣无缝!像一群冰冷的杀戮机器! “头儿!顶不住了!他们快突破到内环闸门了!”一个队员嘶吼着,换弹夹的手都在抖。 “顶住!死也要顶住!”沈岩眼睛赤红,如同困兽!晚姐和江先生就在天上看着!核心区就在后面!绝不能放这些杂种过去! 突然! “嗡——!!!” 一阵低沉到令人心悸的嗡鸣!猛地从脚下厚重的钢铁甲板传来!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冰潮!瞬间席卷了整个通道! 温度!在疯狂骤降! 前一秒还因激烈战斗而浑身燥热的沈岩,瞬间感觉裸露的皮肤像被无数冰针狠狠刺入!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浓重的白雾,又在眼前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枪管变得冰冷刺手!连枪油都似乎要凝固了! “操!怎么回事?!”对面的火力也猛地一滞!传来几声惊怒交加的吼叫!显然,沙漏的人也感受到了这致命的严寒! “霜巨人!是‘霜巨人’!”沈岩瞬间明白了!晚姐的赌局开始了!他眼中爆发出狂喜和嗜血的凶光!“兄弟们!机会!干死他们!”他猛地探身,不顾手臂剧痛,对着火力骤减的拐角疯狂扫射! “哒哒哒哒——!” 通道里再次响起爆豆般的枪声!但这一次,沙漏那边的反击明显变得迟缓和混乱!极寒正在迅速剥夺他们的行动能力和反应速度! 核心区外环,通往反应堆舱的最后一道合金闸门前。 六个穿着特制白色低温作战服的身影,动作明显变得僵硬迟缓。他们正围着一台闪烁着幽光的、连接在闸门控制面板上的银色仪器疯狂操作。仪器屏幕上,复杂的代码流瀑布般刷过。为首一个身材高大、戴着全覆盖式头盔的男人,正是沙漏此次行动的指挥官,代号“冰锥”。他露在头盔面罩外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 “温度…失控了!能量场在主动向我们区域加压!”一个操作员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几乎失去知觉,“逻辑锁破解进程…被冻结了!运算核心过载!” “妈的!他们疯了!想同归于尽吗?!”另一个嘶吼着,试图拔掉连接线。 “不行!密钥就差最后一步!强行中断就前功尽弃!”“冰锥”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疯狂!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却如同天堑的厚重合金闸门!那后面,就是反应堆的核心!就是“冰棺”技术的心脏!唾手可得的胜利!绝不能在这该死的极寒前功亏一篑! “用物理破拆!炸开它!”冰锥厉声嘶吼!从战术背心上扯下一个高能塑胶炸弹!动作因为寒冷而变得笨拙! 就在这时—— “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从他们围着的银色仪器内部爆出!屏幕上疯狂刷新的代码瞬间变成一片刺眼的雪花!仪器外壳上,肉眼可见地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幽蓝色的冰霜!操控它的技术员惨叫一声,手被瞬间冻结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皮肉粘连,发出令人牙酸的撕扯声! 极寒临界点!到了! 连他们带来的、专门用于破解的顶级设备,都无法承受这瞬间的绝对低温!彻底报废! “不——!!”“冰锥”发出绝望的嘶吼!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希望随着报废的仪器屏幕一同熄灭!巨大的愤怒和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剧烈颤抖! “噗通!噗通!” 两个离仪器最近的队员,动作彻底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直挺挺地栽倒在冰冷刺骨的钢铁地板上!脸上迅速覆盖上一层诡异的幽蓝冰霜!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 极寒!无差别攻击! “撤!快撤!”冰锥终于感到了灭顶的恐惧!他嘶吼着,转身就想逃离这片迅速变成死亡冰窟的区域! 晚了!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爆炸!是沉重的合金闸门,被人从内部猛地拉开了一条缝隙! 刺骨的白色寒气如同怒涛般从缝隙中狂涌而出!瞬间将通道里的温度再次拉低! 闸门缝隙后。幽蓝的应急灯光勾勒出一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 苏晚。 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抗压作战服。长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冷冽如冰刃的眉眼。脸上没有任何防护。裸露的皮肤在接触到闸门内涌出的、更低温度的寒气时,瞬间变得苍白,甚至隐隐泛出一丝青色。但她站得笔直。如同冰海中傲立的礁石。手中,稳稳端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银色手枪。枪口,如同死神的独眼,精准地锁定着门外僵直的“冰锥”。 她的眼神,穿透翻涌的寒气,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直刺“冰锥”那双因极寒和恐惧而放大的瞳孔。 “沙漏的冰锥?”苏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寒气的嘶鸣,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冰冷,“钥匙冻坏了?” 她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冰原裂开的罅隙。 “巧了。” “我的枪…还热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枪响!撕裂了死亡般的死寂! 银色的子弹!如同来自地狱的寒星!精准无比地穿过翻涌的白色寒气!狠狠钻进了“冰锥”头盔面罩正中央! “噗!” 特制的子弹瞬间穿透!混合着脑浆和碎裂面罩的液体,在极寒的空气中爆开一团妖异的红雾!又瞬间被冻结成细小的红色冰晶,簌簌落下! “冰锥”高大的身体猛地一僵!保持着转身欲逃的姿态,直挺挺地向后栽倒!重重砸在凝结着幽蓝冰霜的钢铁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一枪!毙命! 通道里,剩下的几个沙漏精锐,如同被冻结的雕像,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指挥官像垃圾一样倒下。极寒剥夺了他们的行动力,更摧毁了他们的意志。绝望如同冰水,淹没了他们。 厚重的合金闸门被彻底拉开。 江屿的身影出现在苏晚身侧。同样只穿着作战服,脸色因低温而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比极地更冷的杀气。他手中的枪口,稳稳指向剩下几个僵直的沙漏队员。如同死神的点名。 “清理干净。”江屿的声音冰冷,宣告着最终的审判。 “猎犬”队员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猛虎,从后方通道和闸门内同时扑出!枪口喷吐着复仇的火焰! 枪声!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在冰寒刺骨的通道里短暂地响起!又迅速归于死寂! “霜巨人”倒计时的红光,在控制室的屏幕上,定格在——00:00:01。 最终冻结…被强行终止。 沈岩带着满身硝烟和冰霜,冲到闸门前,看着地上“冰锥”被爆头的尸体,又看看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挺立如松的苏晚和江屿,长长吐出一口带着浓重白雾的气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苏晚缓缓垂下枪口。冰冷的枪身贴着她同样冰冷的手。指尖因为极寒和用力而麻木。她看着通道里迅速被清理的尸体和血迹。看着那台彻底报废、覆盖着幽蓝冰霜的银色破解仪器。看着被一枪爆头的“冰锥”。 赌赢了。 用命赌赢了。 她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江屿。他也正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冰封的寒意尚未褪尽,却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无需言喻的、生死与共的默契和…劫后余悸的深沉。 就在这时—— “江先生!苏总!”一个技术员连滚爬爬地从控制室方向冲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脸色惊骇无比,“刚…刚才在清理‘冰锥’尸体的时候…发现…发现他贴身的口袋里…有这个!” 技术员颤抖着手,将平板递到江屿和苏晚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放大的照片。 照片里,赫然是一个染血的、深红色的船锚烙印!烙印的边缘,被人用利器极其粗暴地刮擦过,露出了底下模糊的、歪歪扭扭的刻痕数字! 和海狼手臂上那个,一模一样! 而在烙印旁边,还放着一枚黄铜弹壳。 尾部朝上。 那个刻得极深、力透“铜”背的——“债”字!清晰无比! 弹壳底部边缘,那个微缩的、线条冷硬的——船锚印记!在屏幕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轰——!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沙漏的“冰锥”身上…怎么会有海狼的烙印照片?!还有那枚象征着血债的弹壳?! 线索!断了又连! 债主的身影,在冰海的风暴中,再次变得若隐若现! 如同幽灵的船锚,深深扎入翻腾的怒涛之下! 第159章 资本猎场的致命狙击 北欧冰海的硝烟尚未在记忆里散尽,刺骨的寒意仿佛还冻结在苏晚的指尖。爆头的枪响、霜巨人核心的嗡鸣、“冰锥”尸体旁那张染血的船锚烙印照片……这些碎片被摩天大楼顶层会议室冰冷的空气和巨大的落地窗外繁华的都市霓虹强行切割、覆盖。 这里不再是烟火缭绕的夜市,是晚屿集团的总部,矗立在城市心脏的钢铁森林之巅。苏晚身上是剪裁利落的定制西装,价值不菲,勾勒出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身形。她手里握着的,不再是温热的锅铲,而是一份足以让对手胆寒的股权收购意向书。可眼底深处,那抹在北冰洋淬炼过的冰寒与锐利,藏得更深,锋芒也更盛,如同匣中名剑。 巨大的会议桌对面,坐着寰宇资本的ceo,陈启明。一个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笑容如同精算过的公式般标准的男人。他身后,是寰宇资本精悍的谈判团队,眼神锐利,带着资本巨鳄特有的倨傲和审视。 “苏总,江总,”陈启明的声音圆滑,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份晚屿集团的核心子公司“深蓝冷链”的评估报告,“这份报价,已经体现了我们寰宇极大的诚意。‘深蓝’在你们手里,只是冷链物流的一个环节。但并入寰宇的全球供应链体系,它的价值将是指数级增长!这对晚屿,对两位,都是双赢。” 他推过来一份文件,数字庞大得惊人,足以让任何初创公司股东心跳加速。 江屿坐在苏晚身侧,同样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沉默如山。他深邃的目光扫过那份报价,没有波澜,只是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滑动,调出一份份数据图表,无声地投射在会议桌中央巨大的全息屏幕上。 屏幕上瞬间亮起:深蓝冷链过去三年恐怖的复合增长率、覆盖全国的智能冷库网络节点图、正在申请的核心低温锁鲜专利技术示意图、以及与多家顶级生鲜平台和医药巨头的独家战略合作协议…… 冰冷的蓝色数据流和鲜红的增长曲线,无声地诉说着“深蓝”的价值,远比寰宇那份看似丰厚的报价要沉重得多。 苏晚没有看那份报价单,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光洁的桌面上,腕间一块低调的机械腕表折射着冷光。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陈总,寰宇的‘诚意’,我们看到了。但‘深蓝’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它是晚屿生态的主动脉之一。您说的‘指数级增长’,我们相信凭借‘深蓝’自身的技术壁垒和运营能力,两年内就能达成。并入寰宇,对我们而言,是舍本逐末。” 她微微一顿,目光如精准的手术刀,切入陈启明笑容下的缝隙: “而且,据我所知,寰宇近期在二级市场对几家与‘深蓝’业务高度重合的中小冷链企业,进行了异常密集的举牌和要约收购。这份对‘深蓝’的‘诚意’,更像是在为整合行业、消除潜在对手做铺垫吧?我们晚屿,不想成为寰宇资本版图上,下一块被消化的拼图。” 陈启明脸上的公式化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穿意图的恼怒。他身后的谈判团队也出现了细微的骚动。 “苏总说笑了,”陈启明很快调整过来,笑容更深,却透出冷意,“资本市场的正常运作而已。晚屿拒绝我们的善意,难道有更好的选择?据我所知,‘深蓝’下一轮扩张亟需的巨额资金,银行方面……似乎卡得很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情报展示!暗示晚屿的资金链已被他们暗中施压! 会议室的气氛骤然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江屿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一条加密信息瞬间闪过。他眼神微凝,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一敲。 会议室厚重的双开门被推开。苏晚的首席助理林薇快步走进,无视了寰宇团队略带不满的目光,径直走到苏晚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同时将一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文件放在苏晚面前。 苏晚垂眸,视线快速扫过文件首页醒目的标题和关键条款,冰封的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极寒的光,如同冰海下的火山苏醒! 她抬起头,看向陈启明,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笑意。 “更好的选择?”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压,如同女王在审判席上宣读裁决,“陈总消息灵通,知道我们缺钱。但您可能不知道,就在三十分钟前,国家主权投资基金‘金麟资本’的代表,已经抵达楼下贵宾室。” 她拿起林薇刚放下的那份文件,轻轻一抖,文件首页那醒目的“金麟资本”logo和下方一行加粗的“战略投资意向书(ts)”字样,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轰——! 如同无形的惊雷在寰宇团队头顶炸开! 陈启明脸上的笑容彻底崩塌,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金麟资本!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家队!背景深厚,资金雄厚到无法想象!他们怎么会突然看上晚屿?还这么快就给出了ts(投资条款清单)?! “金麟不仅看好‘深蓝’,更看好晚屿集团整体的技术驱动型生态链。他们提供的,不仅仅是远超寰宇报价的战略资金,”苏晚的声音如同冰珠砸在光洁的桌面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更是国家级资源平台的深度对接!陈总,您觉得,这份‘选择’,够不够好?” 绝对的碾压! 寰宇引以为傲的资本力量,在国家队入场的光芒下,瞬间黯淡无光!他们精心设计的资金链狙击,成了一个可笑的自作聪明! 陈启明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后的团队更是面如死灰,精心准备的谈判策略和威胁筹码,在金麟ts出现的瞬间,化为齑粉! “另外,”江屿低沉冰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最后的丧钟。他手指在平板上一划,全息屏幕上的画面切换——赫然是寰宇资本近期在二级市场那些“异常”收购动作的详细记录、资金流向图,以及几家被收购企业核心团队签署的、带有竞业禁止条款的秘密协议扫描件!证据链清晰无比! “贵司近期在冷链领域的‘整合’动作,似乎有些过于急切,触碰了反垄断审查的敏感红线。这些资料,我们已经同步抄送给了市场监管总局反垄断局。相信很快,会有专人与贵司接洽。” 双重绝杀! 资本层面,国家队入场,碾压寰宇的报价和威胁! 法律层面,直接亮出对方涉嫌垄断的铁证,精准打击! 陈启明再也支撑不住,“咚”地一声,后背重重撞在昂贵的真皮椅背上,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知道,寰宇对“深蓝”、对晚屿的狙击,彻底失败了!而且,还惹上了一身腥臊!反垄断调查一旦启动,后果不堪设想! “送客。”苏晚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薇立刻上前一步,对着面如死灰的寰宇团队做出标准的“请”的手势,脸上是职业化的微笑,眼底却带着一丝解气的锋芒。 陈启明几乎是被人搀扶着,脚步踉跄地离开了这间让他遭受职业生涯最大滑铁卢的会议室。来时意气风发,走时狼狈如丧家之犬。 巨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苏晚、江屿和林薇。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却又弥漫着另一种无声的凝重。 “金麟的ts怎么会这么快?”江屿看向苏晚,深邃的眼眸里带着询问。他收到的加密信息只是提示“关键助力已至”,但没想到是金麟,而且是带着ts直接上门。 苏晚揉了揉眉心,冰封的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的锐利:“北边的关系网发挥了作用。‘冰棺’技术的冰山一角,足够引起国家层面的重视。金麟的入场,既是投资,也是…保护。” 她指的是冰海任务带回来的核心机密。 江屿了然。冰海下的搏杀,换来的不仅是生存,更是撬动更高层面资源的杠杆。 林薇将一份更详细的文件递给苏晚:“苏总,金麟的代表还在贵宾室,想和您及江总尽快详谈细节。另外,”她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异样,“技术安全部在例行筛查寰宇团队离开后的网络痕迹时,捕捉到一个极其短暂、指向不明的加密信号脉冲,源头…指向陈启明带来的那个戴金丝眼镜的首席分析师。信号特征,和我们内部标记的某个…‘沙漏’关联节点的残留波形,有7.3%的模糊匹配度。” 沙漏!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会议室暂时的平静! 苏晚和江屿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锐利如电!冰锥尸体上那张染血的船锚烙印照片和带“债”字的弹壳,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 寰宇资本的狙击,背后竟然有沙漏的影子?是单纯的商业间谍渗透,还是…债主的手,已经借着资本猎场的硝烟,无声无息地探了进来? “严密监控所有与寰宇及关联方的接触点,重点筛查那个分析师的一切背景和接触链。”江屿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另外,金麟的ts,尽快推进。我们需要这层‘护甲’。” 苏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如星河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片盛世繁华。可在这片繁华之下,冰海深处的幽灵船锚,似乎正拖曳着沉重的锁链,缓缓浮出资本博弈的暗涌。 **债主的烙印,从未消失。它只是换上了西装革履,藏身于觥筹交错与天文数字之后。** **晚屿的战场,已从市井烟火升格至资本猎场。而猎场之外,那双来自深渊的眼睛,正透过层层迷雾,死死锁定着苏晚颈间那条看似普通的铂金细链——链坠深处,那枚微缩的、冰冷的船锚印记,在都市霓虹的反射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第160章 股东会上的咸菜坛子 金麟资本的ts像一剂强心针,稳住了晚屿的阵脚。那些之前被寰宇煽动、有些摇摆的小股东和合作方,嗅到国家队的味道,立刻调转风向,殷勤的电话几乎打爆了林薇的手机。晚屿总部顶层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又踌躇满志的紧绷感。 苏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窗外是城市的钢铁森林,霓虹初上,繁华得近乎虚假。她脖子上那条铂金细链贴着皮肤,链坠深处那枚微缩船锚的冰冷触感,比冰海的风更刺骨。 沙漏…债主…寰宇的狙击背后,果然有他们的影子。那个金丝眼镜分析师身上的加密信号,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技术部还在深挖,但对方显然极其专业,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还在想那根刺?” 江屿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没开灯,身影几乎融在渐深的暮色里,只有指尖一点猩红明明灭灭。烟味很淡,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苏晚没回头,只是微微颔首。“陈启明被带走协助反垄断调查,寰宇暂时偃旗息鼓。但沙漏…他们不会只放一根刺。金麟入场,是保护,也可能…是更诱人的靶子。”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份量。 江屿走到她身边,并肩俯瞰着脚下的流光溢彩。“靶子立起来,才有机会看清暗处的枪口。” 他掐灭了烟,侧头看她,深邃的眼眸在城市的微光映照下,沉静如渊。“明天股东会,准备好了?” 苏晚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冰封的眼底掠过锐芒。“‘深蓝’的数据,金麟的ts,还有…” 她顿了顿,“我们给股东们准备的‘惊喜’。” 江屿了然。那不仅仅是数据报表。 **翌日,晚屿集团顶层大会议室。** 气氛庄重肃穆。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晚屿的核心股东和重要合作方代表。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咖啡因和一种无形的、对利益的敏锐嗅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在无声地交锋、衡量。 苏晚坐在主位,一身干练的烟灰色套装,气场沉凝。江屿在她左手边,依旧是沉默的磐石,存在感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林薇带着助理团队,如同精密运转的齿轮,将一份份装帧精美的会议文件分发到每个人面前。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财务总监汇报着在金麟资本加持下、更为亮眼的预期增长曲线;技术负责人阐述着“深蓝冷链”核心专利的最新进展,全息投影上展示的低温锁鲜技术模拟,引来阵阵低低的惊叹。 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场精心排练的演出。直到—— “关于‘深蓝冷链’下一阶段的市场下沉战略,” 苏晚清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流程,“我们将重点开拓三线以下城市及县域生鲜配送蓝海。为此,我们引入了一批新的战略合作伙伴,他们将深度参与本地化运营。” 会议室的门被无声推开。 走进来的,不是西装革履的精英,而是一群穿着朴素、甚至有些拘谨的人。 领头的是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汉,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手里居然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印着“尿素”字样的旧尼龙袋!他身后跟着几个中年男女,有的一脸憨厚好奇地打量着这金碧辉煌的地方,有的则努力挺直腰板,眼神里带着小人物乍入大场面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苏老板!江老板!” 领头的老汉嗓门洪亮,带着浓重的乡音,一下子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他正是苏晚当初在老家镇上摆摊时,最早赊账给她原料、后来成了“晚风”酱料第一批小代理的王德发,王大爷! 嗡…会议室里瞬间响起压抑的骚动。几个大股东皱紧了眉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错愕和轻视。这是哪里来的泥腿子?股东会?战略合作?开什么国际玩笑! 一个梳着油头、戴着金边眼镜的股东代表,姓赵,忍不住嗤笑出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苏总,您这战略下沉…沉得可真够彻底的。这几位…是您从哪个农贸市场请来的‘战略伙伴’?” 话语里的嘲讽,如同针尖。 王德发老汉脸色一僵,拎着尼龙袋的手紧了紧。他身后的乡亲们也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 苏晚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了下来。江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嗒”声,却让那赵姓股东心头莫名一跳。 “赵总,”苏晚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像冰水浇头,“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家镇‘德发农副产品合作社’的理事长,王德发先生。他身后几位,是‘晚风’品牌最早期的区域代理合伙人。同时,他们也是我们即将成立的‘县域冷链下沉合资公司’——‘晚丰达’的创始股东。” 股东?!创始股东?! 会议室的骚动更大了!看王德发他们的眼神,充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几个亿的项目,让几个看起来像进城走亲戚的农民当创始股东? 赵股东脸上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苏总,不是我们质疑您的决策。只是…让这些人参与决策?他们懂冷链?懂资本运作?懂风险管控?这不是儿戏吗?我们股东的利益如何保障?” 他的话,代表了一部分人的心声。 王德发老汉的脸涨红了。他猛地将那个鼓囊囊的尼龙袋“咚”地一声放在光洁的会议桌上!声音不小,吓了众人一跳。 “俺们是不懂你们城里人那些弯弯绕绕!” 王老汉中气十足,带着庄稼汉的耿直和一点被激怒的火气,“但俺们懂啥东西新鲜!懂咋把地里的好东西,又快又好地送到城里人的桌上!” 他一边说,一边哗啦一下拉开尼龙袋的拉链。 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土坷垃或者萝卜白菜。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摞摞——存折!还有几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 “这是俺们合作社,还有后面这些乡亲,凑的股!” 王老汉拿起最上面一本存折,啪地翻开,亮给最近的几个股东看。那上面一长串的数字,虽然比不得在场大佬们的零头,但也绝不是小数目! “这是镇上、县里给俺们‘晚丰达’项目的红头批文!土地、冷库选址,都给俺们划拉好了!” 他又拿起一份文件,指着上面:“这是俺们跟晚屿签的入股协议!白纸黑字!俺们出地、出人、出本地销路!晚屿出技术、出管理、出品牌!赚了钱,按股分!赔了钱,俺们也跟着担!”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些错愕、轻视、甚至带着点看笑话神情的脸,腰板挺得更直了:“俺们是不懂啥风控!但俺们知道,跟着苏老板、江老板干,踏实!他们当年在镇上摆个小摊,都能把酱料卖到全国!俺们信得过!咋了?俺们农民的血汗钱,就不是钱?俺们想跟着晚屿挣点干净钱,给娃盖房娶媳妇,给老人看病养老,丢你们城里大老板的人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泥土的朴实和沉甸甸的力量! 会议室一片死寂。刚才还嗤笑的赵股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着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其他股东也面面相觑,眼神复杂。轻视?似乎站不住脚。人家真金白银入股,还有政府背书!荒谬?可苏晚江屿的过往战绩摆在那里,谁敢说他们看走眼? 苏晚适时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晚丰达’不是儿戏。它将是‘深蓝’毛细血管,扎根最基层市场。王理事长他们代表的,是我们触达终端、理解真实需求的‘地气’。晚屿提供‘天时’——技术、资本、品牌。金麟资本,”她特意加重了这四个字,“看中的,正是这种打通‘最后一公里’、真正普惠下沉市场的独特模式和价值。这也是我们未来增长的核心引擎之一。” 金麟资本!这四个字如同定海神针!连国家队都看好这种“土洋结合”的模式,谁还敢质疑? 江屿冷冽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难看的赵股东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赵总对农民股东有疑问,可以理解。不如这样,‘晚丰达’第一年的预期分红比例和风险评估报告,就在您面前文件的第37页。您可以看看,他们的‘不懂’,会不会影响您的‘利益保障’。” 赵股东被噎得够呛,慌忙低头翻文件,找到那页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一缩!那预期的回报率…竟然比他想象中高出近三成!风险系数却控制得极低!这…这简直是捡钱! 他脸上的轻视和嘲讽瞬间消失,只剩下震惊和一丝尴尬的懊悔。其他股东也纷纷低头翻看,很快,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纸张翻动的哗啦声!看向王德发他们的眼神,彻底变了!从轻视到惊疑,再到…一种看到金矿的灼热! 打脸!无声却无比响亮! 刚才还高高在上的资本大佬们,被几个农民股东用实实在在的“股金”和“分红预期”,结结实实地抽在了脸上! 王德发老汉看着那些变了脸色的老板们,哼了一声,脸上露出点解气的神情。他带来的一个胖大婶,王大娘,更是胆大,直接从自己随身的花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罐子,笑眯眯地放到苏晚面前的桌子上:“苏老板,江老板,自家腌的雪里蕻咸菜!下饭!你们开会辛苦,垫吧垫吧!” 一罐子油亮翠绿的咸菜,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价值千万的会议桌上,和那些精美的文件、昂贵的咖啡杯摆在一起,画面充满了荒诞又无比真实的冲击力! 苏晚看着那罐咸菜,冰冷的眼底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她拿起罐子,对着王大娘点点头:“谢谢大娘,就馋这一口。” 会议室的气氛,诡异地松弛下来,又带着一种被彻底颠覆后的新奇和…隐隐的兴奋。资本与泥土的碰撞,在晚屿的棋盘上,以一种谁也没预料到的方式,完成了碾压级的融合。 **然而,就在这气氛微妙的当口。** 会议室角落,一个负责设备调试的年轻技术员,戴着耳机,盯着自己膝上电脑的监控分屏画面,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他猛地抬头,看向主位的苏晚和江屿,嘴唇哆嗦着,用尽全力才没喊出声,只是飞快地在内部通讯器上敲击了一串代表最高级别警戒的暗码! 屏幕上,是总部大楼地下车库的实时监控。 画面里,几个穿着维修工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人影,正推着工具车,走向通往核心动力机房和……顶层数据中心备用接口的专属电梯!其中一人,在弯腰调整工具车时,后颈衣领下方,一个模糊的、深红色的印记一闪而过! 虽然极其短暂,但那扭曲的形状…像极了船锚! 第161章 咸菜坛子里的杀机 王德发老汉那罐油亮翠绿的雪里蕻咸菜,像个不合时宜又极具冲击力的惊叹号,杵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股东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惊愕、尴尬、强忍的笑意,还有被那实实在在的分红预期砸晕后、对那几个“泥腿子”股东悄然滋生的敬畏。 苏晚那句“就馋这一口”,像是一把钥匙,微妙地撬开了会议室里紧绷又荒诞的气氛。 就在这气氛转换的当口,苏晚左手边,江屿放在桌面上的加密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一抹刺眼的猩红!不是来电,也不是信息,是一个内部通讯软件弹出的、最高级别的紧急三角警示符,后面跟着一串简短到令人心悸的坐标和代码——**b3-elev-2!入侵!** 地下三层!专属电梯二! 江屿的瞳孔瞬间收缩如针尖!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侧头看苏晚,右手在桌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按在了自己座椅扶手上一个毫不起眼的、指纹识别的金属按钮!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蜂鸣,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晚屿总部大楼! 几乎在同一毫秒! **砰!啪嗒!滋啦——!** 会议室的灯光猛地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濒死的挣扎!天花板上昂贵的投影仪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投射出的“晚丰达”宏图瞬间被雪花吞噬!环绕立体声系统爆出刺耳的电流噪音!几个股东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骤然熄灭,再按开机键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我的手机!” “停电了?备用电源呢?!” 突如其来的黑暗和混乱瞬间引爆了会议室的恐慌!尖叫声、椅子拖动声、文件散落声混杂在一起! “安静!” 苏晚清冽如冰泉的声音陡然穿透混乱!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黑暗中,只有她腕表上一点幽绿的夜光指针和那双冷静到极致的眸子清晰可见。“小范围强电磁脉冲干扰!非物理破坏!备用电源十秒内启动!所有人待在原位!”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瞬间压下了大半骚动。 话音刚落! 嗡—— 低沉的运行声响起,应急照明系统启动,惨白的光线勉强照亮了狼藉的会议室。投影仪彻底报废了,手机依然黑屏,但灯光和基础电力恢复了。 “保安部!报告情况!” 江屿的声音冷硬如铁,他对着腕表内置的微型通讯器下达指令,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会议室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那个负责设备的技术员身上。 技术员小张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指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对着江屿和苏晚的方向,用力点了点头,嘴唇无声地开合,用口型传递着信息:“车库…维修工…专属电梯…锚印!” 苏晚和江屿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瞬间读懂了对方眼底的寒冰!沙漏!他们果然来了!目标直指核心机房和数据中心!而且,时机选得如此刁钻,就在股东会最松懈、注意力被“农民股东”和咸菜坛子吸引的瞬间! “林薇!”苏晚语速极快,斩钉截铁,“带所有股东和合作方代表,立刻前往隔壁b级安全会议室!启动物理隔离!没有我和江总的指令,任何人不得进出!王叔,大娘,你们跟着林助理,别怕!” 她最后一句是对着王德发他们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是!”林薇反应极快,立刻招呼助理团队,强势而不失礼貌地引导惊魂未定的股东们转移。王德发老汉紧紧抱着自己的尼龙袋,王大娘则下意识地一把抄起桌上那罐咸菜,跟着人群快速离开。混乱中,没人注意到王大娘的动作。 偌大的会议室,瞬间只剩下苏晚、江屿,以及那个脸色发白却强撑着没动的小张技术员。 “小张,电梯监控!”江屿一步跨到小张的电脑前。 小张手指飞动,调出地下车库通往核心区的专属电梯内部监控画面。画面因为强电磁脉冲干扰过,带着雪花,但还能看清——电梯轿厢里,四个穿着深蓝色维修工制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他们脚下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金属工具箱,盖子紧闭。其中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正背对着镜头,似乎在捣鼓电梯的控制面板。就在他微微侧身调整工具的瞬间,后颈衣领被扯动,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扭曲印记,在雪花干扰的画面中一闪而过! 船锚烙印!虽然模糊,但那独特的扭曲感,错不了! “目标四人!携带不明装备!正在尝试物理破解电梯安全锁!目标楼层…顶楼数据中心备用接口机房!”小张的声音带着颤音,但汇报清晰。 “他们上不来。”江屿的声音冰冷,带着绝对的自信。他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大楼安保系统的最高权限界面。“强电磁脉冲只瘫痪了非屏蔽层的民用电子设备。核心安保系统在法拉第笼保护下。专属电梯的安全锁是物理+生物双重验证,强行破解会触发自锁和高压电击。他们现在,被困在电梯井里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监控画面里,那个高大的“维修工”猛地一拳砸在电梯控制面板上,火花四溅!整个轿厢剧烈晃动了一下,灯光彻底熄灭,只剩下应急灯微弱的光芒。四个人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暴躁。 “安保队!目标被困在b3至b2区间的专属电梯2号井内!携带高危物品!立刻实施物理抓捕!注意,目标极度危险,持有不明装备,允许使用非致命武力压制!”江屿对着通讯器,下达了冷酷的指令。大楼内部瞬间响起了低沉而急促的警报蜂鸣! “数据中心和核心动力机房呢?”苏晚追问,她的指尖冰凉,但思维却异常清晰。沙漏的目标是破坏,是窃取“冰棺”相关的核心数据!电梯只是路径,不是终点! 小张立刻切换画面,调出数据中心和动力机房的实时监控。画面清晰稳定,显然核心区域的防护等级更高。机房内一切如常,冰冷的服务器阵列指示灯规律闪烁,穿着防静电服的技术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检查设备,对刚才的脉冲干扰进行排查。动力机房的巨大设备也运行平稳。 “报告苏总!数据中心、动力机房未检测到入侵迹象!内部安保系统运作正常!技术组正在排查脉冲源和恢复外部受影响系统!”小张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 似乎…危机被扼杀在了电梯井里? 苏晚的心却没有丝毫放松。沙漏不是街头混混,他们精心策划的袭击,会这么简单就被一部电梯困住?那个金属工具箱里装着什么?仅仅是工具?还是… 就在这时! “咦?”一直紧张盯着监控的小张,突然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呼。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数据中心机房的其中一个监控画面上。 画面里,一个穿着标准防静电服、戴着工牌的技术员,正推着一辆小巧的工具车,走向机房深处备用电池组的区域。他的动作很自然,和其他正在忙碌的技术员没什么两样。但是,小张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怎么了?”苏晚立刻察觉。 “苏总…这个人…有点不对!”小张指着画面,“他刚才…在检查备用电池组接口的时候,左手小拇指…下意识地翘起来了!动作幅度很小,但我看过内部安全培训录像,这是…沙漏低级成员在紧张或执行特定操作时,一个非常隐蔽的标识性小动作!还有他的工牌挂绳…颜色比标准的深了零点几个色号!不仔细对比根本看不出来!” 模仿可以惟妙惟肖,但深入骨髓的细节习惯和极其细微的装备差异,在最高级别的安保监控和经过特殊训练的人眼中,就是致命的破绽! 内鬼!数据中心有内鬼!而且级别不低,能接触到备用电池组! 苏晚和江屿的眼神瞬间冰封! “锁定他!切断备用电池组区域所有非必要能源供应!启动该区域独立生物力场隔离!安保队,分一队人立刻去数据中心!目标人物特征锁定!”江屿的命令如同连珠炮!每一句都带着刺骨的杀意! 晚了! 监控画面里,那个“技术员”似乎也察觉到了监控探头的凝视(或者说,小张的异常关注触发了他预设的警报机制),他突然抬起头,对着摄像头的位置,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然后,他猛地掀开了工具车上的盖布! 没有炸弹,没有武器。 里面,赫然是几十只…拇指大小、外壳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机械甲虫!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噬金虫!”小张失声惊叫,脸色瞬间惨白!“是沙漏的纳米级微型切割机器人!它们会啃噬一切金属和硅基材料!破坏电路!吞噬数据存储芯片!” 画面里,那个内鬼猛地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嗡——! 几十只机械甲虫如同被激活的黑色潮水,瞬间从工具车里倾泻而出!它们速度极快,如同有生命般,精准地扑向备用电池组的接口、附近的服务器机柜连接线、甚至是地板下的线缆管道! 滋啦!滋啦滋啦! 监控画面瞬间布满了雪花和扭曲的线条!被“噬金虫”啃噬破坏的线缆冒出细小的火花!数据中心深处,代表着服务器运行状态的绿色指示灯,开始大片大片地闪烁、变黄、甚至熄灭! “数据中心!服务器集群遭受物理攻击!备用电池组接口被破坏!部分区域正在失去电力支撑!数据…数据有丢失风险!”小张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冰冷!窒息!沙漏的真正杀招在这里!利用外部的强电磁脉冲吸引注意,利用被困电梯的诱饵制造混乱,真正的致命一击,是早已潜伏在内部、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内鬼!目标不是破坏电梯,是瘫痪晚屿的大脑——数据中心! “启动…冰封协议!”苏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斩钉截铁! “冰封协议?!”小张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那是晚屿最高级别的数据自保措施,一旦启动,数据中心所有物理服务器将在超低温液氮保护罩下瞬间进入绝对冷冻休眠状态!所有数据被物理冻结保存,但同时,整个晚屿的所有线上业务、智能控制系统…将全部陷入瘫痪!损失无法估量!而且…启动指令需要苏晚和江屿的双重生物密钥,以及…一个物理密匙!那个密匙… “执行!”江屿的声音如同北极冰川碰撞,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扯开自己衬衫领口,露出颈间一条和苏晚同款的、极其纤细的铂金项链,链坠是一个微型接口。同时,苏晚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人同时将链坠按在了会议桌中央一个突然升起的、不起眼的金属感应台上! 滴——!滴——! 两声短促的认证通过声! “物理密匙!物理密匙在……”小张急得快疯了!启动指令需要第三个物理密匙!那是最后一道保险!平时由技术安全主管保管,存放在地下金库级别的保险柜里!现在去取,根本来不及! “在这儿!” 一个带着浓重乡音、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 是王大娘! 她不知何时竟然没跟着林薇去安全屋,而是抱着那罐咸菜,一直紧张地躲在会议室厚重的窗帘后面!此刻,她猛地冲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在苏晚、江屿和小张惊愕的目光中,王大娘毫不犹豫地将手里那罐宝贝似的咸菜坛子,狠狠地砸向会议桌中央那个金属感应台! 哐当——! 玻璃罐应声而碎! 翠绿的雪里蕻咸菜和浑浊的汁水四溅开来! 而在那破碎的玻璃渣和咸菜里,赫然露出一个只有u盘大小、通体漆黑、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金属长方体! 它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感应台中央! 嗡——! 感应台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蓝色光芒!一道光束精准地链接上那个黑色金属块! 【物理密匙验证通过!最高权限确认!】 【“冰封协议”启动!倒计时:3…2…1…】 冰冷无情的电子音在会议室回荡! 地下数据中心深处。 正疯狂啃噬着精密设备的“噬金虫”群,动作瞬间僵直!一层肉眼可见的、幽蓝色的冰霜以惊人的速度从服务器机柜内部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所有正在运行的设备!连同那些细小的机械甲虫,一起被冻结在绝对零度的低温冰棺之中! 数据中心的所有指示灯,在最后一秒,由代表危险的黄色和红色,瞬间跳转为代表深度冻结的——幽蓝! 晚屿的“大脑”,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强行冰封保住了! 代价是,整栋晚屿大厦,所有的灯光,所有的屏幕,所有的运行声响…在这一刻,彻底熄灭、沉寂。 陷入一片冰冷、死寂的黑暗。 只有会议室应急灯惨白的光,映照着满地狼藉的咸菜、玻璃渣,和那个静静躺在感应台上、散发着幽蓝微光的黑色密匙。 王大娘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带着哭腔:“老天爷…吓死俺了…苏晚她娘给的…说…说这咸菜坛子底下的东西…比命还重要…让俺…紧要关头…砸…砸出来…” 第162章 雪里蕻与黑匣子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晚屿大厦像一头被瞬间抽干了生命的钢铁巨兽,瘫在城市的夜色里。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只能勉强勾勒出会议室里一地狼藉的轮廓。破碎的玻璃碴子混着油亮的雪里蕻咸菜,汁水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蜿蜒流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咸香。 那股味道,混着空气里残留的、来自地下数据中心深处的极寒气息(那是“冰封协议”成功启动后,顺着通风管道逸散出的微量液氮寒意),形成一种极其割裂又无比真实的冲击感。 王大娘还保持着砸坛子的姿势,粗粝的手上沾着咸菜汁,微微哆嗦着。她看着感应台上那个幽幽散发着蓝光的黑色小方块,又看看满地的“宝贝”咸菜,心疼得直抽抽:“俺滴娘咧…这…这得值多少钱啊…” 她下意识想去捡地上还算完整的咸菜疙瘩。 “大娘!别动!” 小张技术员的声音都劈了叉,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后怕,“那…那东西现在不能碰!” 他指的是那个物理密匙。虽然启动了冰封,但谁知道沙漏有没有后手? 苏晚一步跨过地上的咸菜和玻璃,冰凉的手指轻轻按在王大娘粗糙的手背上,止住了她的动作。她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不是怕,是刚才那千钧一发间高度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生理反应。她看着王大娘惊惶又心疼的眼睛,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大娘,您救了我们所有人,救了整个晚屿。”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这罐咸菜,值一座金山。” 王大娘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苏晚认真的脸,又看看地上那摊狼藉,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重重地“哎”了一声,把手缩了回来,紧紧攥着自己的花布包。 江屿已经恢复了绝对的冷静,他正对着腕表微型通讯器,声音冷硬如铁,穿透这片死寂: “安保一队,汇报电梯井情况!” “报告!目标四人!三人被高压电击制服!一人…服毒自尽!电梯轿厢内发现强效塑胶炸药残留痕迹,已拆除!金属工具箱内为空!确认是诱饵!” “安保二队,数据中心!” “报告!目标‘内鬼’已被生物力场锁死在备用电池组区域!发现大量被冻结的‘噬金虫’!目标…目标在冰封启动瞬间,似乎想破坏密匙接口,被瞬间冻结!生命体征…已消失!” “技术组!评估‘冰封’影响范围及恢复预案!” “报告!核心服务器阵列及‘冰棺’项目原始数据已深度冻结!物理保存完好!但…全集团所有在线业务系统、智能楼宇控制、外部网络连接…全部中断!恢复时间…未知!损失…无法即时估量!” 一条条冰冷的汇报,勾勒出这场突袭的惨烈代价。沙漏用四条命(包括一个潜伏极深的内鬼)和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成功瘫痪了晚屿的中枢神经。虽然核心数据保住了,但晚屿,这个刚刚在资本猎场崭露头角、引来了国家队注目的新锐巨头,此刻变成了一个瘫在手术台上、暂时失去对外界所有反应的“植物人”。 这消息一旦泄露,引发的连锁反应将是毁灭性的!市场恐慌、合作方反水、竞争对手落井下石…甚至金麟资本都可能重新审视这笔投资! “封锁消息!” 江屿的命令斩钉截铁,“启用最高级别物理及信息静默!切断所有非必要对外通讯渠道!林薇!” “在!” 林薇的声音立刻从通讯器里传来,她已带着股东们转移到隔壁安全屋,显然也听到了部分汇报,声音带着强压的镇定。 “安抚股东及合作方代表。告知他们,集团遭遇外部恶意网络攻击,正在进行紧急防御和数据备份,短暂影响部分服务。恢复时间…预计24小时。” 江屿给出了一个极限时间,也是给技术组的巨大压力。“启用备用应急通讯频道,仅限最高权限人员使用。” “明白!” “小张。” 苏晚的声音响起,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幽蓝的物理密匙上,“‘冰封协议’启动后的物理密匙…读取状态?” 小张立刻扑到自己的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虽然大楼大部分系统瘫痪,但他这台连接着核心安保内网的笔记本还在运转。“密匙处于激活待机状态!苏总,江总!这…这东西不仅能启动冰封,它本身就是一个最高级别的加密黑匣子!我刚才扫描到…它在启动瞬间,自动截取了触发‘冰封’前后三分钟,数据中心所有传感器、监控探头、包括那个内鬼身上可能存在的隐蔽设备发出的…所有数据流!全部加密存储了!” 黑匣子?! 苏晚和江屿的眼神瞬间亮起!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抓住了一丝微光!这意外之喜,可能是揪出沙漏更多尾巴的关键! “立刻!尝试解密!优先级最高!” 苏晚下令。 “是!” 小张的声音充满了干劲。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缝,王德发老汉探进头来,一脸担忧:“苏老板,江老板?没事吧?外面…外面灯全灭了!林助理说啥网络攻击…俺们合作社那边刚打来电话,说…说咱‘晚丰达’刚铺下去的冷链车,好几辆在路上趴窝了!司机说车上的智能温控全瞎了!这大夏天的,一车鲜货可咋整啊!” 老汉急得直搓手。 冷链车趴窝!智能温控失效!这才是“冰封”最直接的、火烧眉毛的后果!晚屿的“深蓝”网络,高度依赖智能化系统。系统瘫痪,那些价值千万的生鲜、药品,随时可能变成一堆腐臭的垃圾!这才是真金白银的损失,而且会瞬间引爆客户信任危机! 苏晚的眉头紧紧锁起。技术组恢复系统需要时间,24小时是极限,但生鲜等不了24小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困境中,王大娘看着急得团团转的王德发,又看看地上那摊咸菜,突然一拍大腿! “哎呀!笨死俺了!智能温控坏了,咱就不能用笨办法了?!” 她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啥笨办法?”王德发老汉一愣。 “冰!冰块啊!”王大娘眼睛发亮,语速飞快,带着农村人特有的生存智慧,“咱镇上合作社,还有县里几个大冷库,不都备着应急用的工业冰块吗?量大管够!让趴窝的车就近开到有冰块的地方,或者让冷库派车送冰过去!把货箱门缝用厚棉被堵严实了,冰块堆进去!俺们以前运鲜鱼虾,不都这么干的?虽然比不上你们那高科技恒温,但撑个一天半天,不让东西热坏了,肯定行!” 用冰块和棉被?! 这法子…土得掉渣!跟晚屿引以为傲的智能冷链比起来,简直是石器时代的手段! 可偏偏,在这个高科技瞬间瘫痪的生死关头,这“土得掉渣”的法子,像一道撕破绝望黑暗的闪电! 苏晚和江屿的眼神瞬间碰撞在一起!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王理事长!”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绝境逢生的果断,“立刻!用你们合作社和代理点的所有备用电话、对讲机、甚至挨家挨户通知!启动‘土办法’应急方案!就近联络所有有工业冰储备的冷库、水产市场!统计趴窝车辆位置和货物种类!组织人手,冰块、棉被,全力保障!费用晚屿十倍承担!快!” “好!好!俺这就去!”王德发老汉瞬间来了精神,像年轻了十岁,转身就跑,边跑边从尼龙袋里掏出一个老旧的、屏幕裂了缝的大按键手机,扯着嗓子就开始吼:“喂!老李!快!通知下去!所有车!找冰!堵棉被!……” 看着老汉风风火火冲出去的背影,苏晚深吸一口气,转向江屿:“我们得立刻联系金麟!情况超出预期,但核心未失,应急方案已启动!需要他们的支持稳住大局,尤其是…官方层面的压力。” 江屿点头,立刻拿起唯一还能使用的卫星加密电话。金麟的代表,此刻就在楼下贵宾室,估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惊动了。 会议室的紧张气氛,因为王大娘这“神来一笔”的土办法和王德发的迅速行动,稍稍缓解了一丝。小张技术员也暂时放下对黑匣子数据的解密,开始疯狂联络技术骨干,争分夺秒地抢修核心系统。 苏晚走到破碎的咸菜坛子旁,蹲下身。她小心翼翼地避开玻璃碴,从咸菜和汁水里,捡起那个幽蓝色的物理密匙。冰冷的金属触感,混合着雪里蕻特殊的咸鲜气味,透过指尖传来。 她的目光,落在那堆狼藉中,一个同样被咸菜汁浸透的、不起眼的硬纸片一角。刚才王大娘砸坛子时,这东西似乎是从坛子内壁的夹层里掉出来的? 苏晚用指尖轻轻将它拈起。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边缘已经磨损卷曲。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笑容温婉,眼神却透着一股子韧劲儿。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背景是熟悉的王家镇老街,身后…隐约是那个苏晚童年记忆里、母亲经营过的小小酱料摊子。 照片背面,用蓝黑墨水写着一行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小字: **“囡囡,船锚有十三颗钉。债,要一笔一笔钉回去。——娘”** 轰——!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娘…娘留下的照片!还有这句话! 船锚有十三颗钉?!债?!她说的债…难道就是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船锚债主”?! 娘…她早就知道?她甚至…留下了线索?! 冰冷的密匙,泛黄的照片,雪里蕻的咸香… 母亲的影像,债主的烙印,沙漏的杀机… 过去与现在,市井与深渊,在这一地狼藉中,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姿态,轰然碰撞! 第163章 十三颗钉与一抔黄土 王大娘那句“不是亲生的”,像颗烧红的铁弹子砸在苏晚心口上。轰隆一声,炸得她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发花,手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都差点捏不住。 不是亲生的? 娘…不是亲娘?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王大娘那张惊魂未定又带着点豁出去神情的脸,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磨:“大娘…你说…什么?” 王大娘被她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王德发老汉身后缩了缩,但话已经出口,收不回来了。她拍着大腿,又急又怕:“哎哟!俺这张破嘴!苏晚她娘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俺带进棺材里也不能说啊!可…可刚才那阵仗…吓死俺了…俺…俺以为要没命了…”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指着地上那堆咸菜渣和照片,“她娘留给你的东西都砸出来了…俺…俺这心里头…堵得慌啊!” 王德发老汉也懵了,看看苏晚煞白的脸,又看看自家婆娘,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你个死老婆子!胡咧咧啥呢!苏晚她娘对她多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你…” “是真的!” 王大娘猛地拔高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憋了多年的委屈,“那年冬天!大雪封山!苏晚她娘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敲开俺家柴门!那娃儿冻得小脸发青,哭都哭不出声了!她娘浑身是雪,鞋都跑丢了一只,脚冻得跟萝卜似的!她说是路上捡的,看娃儿可怜!可那襁褓…那料子,俺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细软的金贵东西!里头还塞着个硬邦邦的小铁盒!她娘求俺千万别声张,就当是她亲生的养着!这些年,她娘为了这娃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连…连自己个儿的亲事都耽误了!” 王大娘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苏晚心口上一下下地割。 雪夜…襁褓…细软的料子…小铁盒… 还有娘那双冻坏的脚…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小时候,娘总在冬天给她做厚厚的棉鞋,自己却穿着单薄的旧布鞋,脚后跟裂着深深的口子,渗着血丝…问她疼不疼,她总是笑着说,不疼,囡囡暖和就好。娘那么好看,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她总是摇头,说有囡囡就够了… 原来…原来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守护,都源于那个大雪封山的夜晚?源于一个…捡来的孩子? 巨大的冲击让苏晚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是江屿。他没有说话,只是稳稳地支撑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了然,还有一丝沉痛。他显然也听到了王大娘的话。 “铁盒…” 苏晚强迫自己从巨大的眩晕中挣脱出来,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锁住地上那堆咸菜渣,“大娘…那个铁盒…在哪儿?” “就…就在那咸菜坛子底下粘着呢!” 王大娘指着地上的狼藉,“她娘交代过,这坛子里的咸菜是幌子,底下这铁疙瘩才是真宝贝!紧要关头砸出来!俺…俺刚才一急,就给砸了…” 苏晚立刻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油污和玻璃碴,双手在那堆冰冷的咸菜、汁水和破碎的玻璃中急切地翻找。江屿也蹲了下来,用强光手电照亮。 很快! 一个只有巴掌大小、四四方方、通体漆黑、入手沉甸甸的铁盒,被苏晚从黏糊糊的咸菜渣里挖了出来!铁盒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四个角包裹着磨损严重的黄铜皮,一把同样小巧、锈迹斑斑的黄铜小锁,紧紧锁着盒盖。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王大娘连连点头。 苏晚的心跳得飞快。她抹去铁盒表面的污渍,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娘留下的…关于她身世唯一的线索?还有那句“船锚有十三颗钉”…会不会也在里面? “小张!” 江屿沉声道。 一直紧张关注这边的小张立刻抱着电脑跑过来,接过铁盒,放在一个干净的托盘里,用便携式扫描仪快速扫过。“苏总,江总!这锁…结构非常古老,但很精巧!强行破坏可能会损坏里面的东西!需要时间分析锁芯结构…” “没时间了!” 苏晚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拿起那张被咸菜汁浸染、背面写着“十三颗钉”字迹的娘亲照片,目光落在照片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用针尖般细小痕迹刻画的、几乎被磨损掉的图案上——那是一个极其简化的船锚轮廓,锚柄处,似乎有十三道微不可查的刻痕! 十三颗钉!图案! 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她猛地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朝上,用力按在那把锈迹斑斑的黄铜小锁上!手指精准地按压在照片背面船锚图案的锚尖、锚环以及…锚柄上那十三道刻痕所对应的位置!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那把看起来无比牢固的锈锁,竟然…应声弹开了! 苏晚的手心全是冷汗。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沉重的铁盒盒盖。 没有金光闪闪的珠宝,也没有神秘莫测的信物。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本薄薄的、用粗糙黄草纸装订成的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纸张边缘已经磨损起毛,泛着陈旧的黄色。 右边,是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 苏晚先拿起了那本册子,手指有些颤抖地翻开。 里面是用蓝黑墨水写的字,字迹娟秀却透着刚劲,正是娘亲的笔迹。但内容…却让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日记,也不是身世说明。 这赫然是一本…账本! 一页页,一行行,清晰地记录着: **“壬戌年冬月廿三,收王记杂货铺玉米碴子二十斤,赊。钉一。”** **“癸亥年三月初七,还王记玉米碴子钱,利钱三文。钉一消。”** **“甲子年五月中,李屠户家红白喜事,帮厨三日,抵前年所欠猪油二两。钉二消。”** …… 每一笔债务,无论大小,都记得清清楚楚。何时欠,欠谁的,何时还清。还清的条目后面,都用朱砂画了一个小小的“x”,如同钉死一颗钉子。而尚未还清的条目后面,则是一个空着的圆圈,像一个等待被填满的窟窿。 翻到最后几页,笔迹明显变得凝重、急促。 **“乙丑年腊月初八,大雪。路遇垂危,遗孤襁褓。救之。欠天大因果,钉十三。”** **“此债深重,恐累及吾儿。若事有不谐,十三钉未消,则此册付之一炬,切莫追查!切记!切记!”** 轰!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娘说的“债”…根本不是寻常的柴米油盐!这“十三颗钉”,代表的是娘亲一生背负的、大大小小的“恩”与“债”!而她苏晚…就是那最后、最重的一颗钉——第十三颗钉!一个娘亲在雪夜救下她,却自觉欠下了无法偿还的“天大因果”! 所以娘才如此拼命,所以娘才如此隐忍,所以娘留下“十三颗钉”的暗语…是让她有机会,替娘还清这尘世间的所有亏欠?包括…她自己这条命带来的“债”?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沉甸甸的宿命感,如同冰海之水,瞬间淹没了苏晚。她拿着账本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晚丫头…” 王德发老汉看着苏晚失魂落魄的样子,老眼也泛了红,他指着账本上一条条熟悉的记录,声音哽咽,“你娘…她这辈子,活得太明白了,也太苦了…一分一厘,都不愿欠人的…就连…就连当初赊给俺们合作社那点酱料钱,后来生意好了,她硬是翻倍还了回来…说当初俺们信她,是雪中送炭…” 苏晚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着拿起盒子里那个小小的红布包。 解开一层层红布。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玉佩、金锁,或者其他能证明身份的信物。 只有…一抔土。 一小撮干燥的、颜色深褐、夹杂着细小砂砾的泥土。用红布仔细地包裹着。 泥土?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 王大娘凑过来看了看,皱起眉头努力回忆,“哦!想起来了!你娘说过一嘴!她说捡到你的时候,你襁褓里除了那小铁盒,就贴身放着这么个小布包,里头包着这点土!她觉着…觉着这可能是你亲生爹娘留的念想?老家的土?就…就一直给你留着…” 老家的土? 苏晚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撮深褐色的泥土,指尖传来粗糙冰凉的触感。这土…颜色很深,颗粒感明显,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极其淡薄的咸腥气? 她猛地抬头,看向江屿!江屿也正凝神看着那撮土,眼神锐利如刀! “这土…” 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不像内陆的土…像…海边的滩涂泥?” 海边?! 船锚…债主…沙漏…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一小撮来自海边滩涂的泥土,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波涛汹涌的方向! **呜——呜——**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王家镇夜晚的宁静!几辆闪烁着红蓝光芒的警车,风驰电掣般冲进了镇子,方向…赫然是苏晚家那栋承载了她整个童年记忆的老宅! “怎么回事?!” 王德发老汉惊道。 一个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都吓白了:“王…王大爷!不好了!苏晚姐家…她家老宅…被人…被人挖了!” 挖了?! 苏晚和江屿的脸色瞬间剧变!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怒和冰冷的杀意! 沙漏!还是债主?!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连娘留下的老宅都不放过?! “走!” 江屿的声音冷得掉冰渣,一把拉起苏晚,将账本和那包泥土迅速塞进怀里,大步流星就往外冲! 苏晚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堆承载了太多秘密的咸菜狼藉,和那张娘亲笑容温婉的照片,冰封的眼底,燃起了焚尽一切的烈焰! **十三颗钉的债,她背了!** **这抔指向海边的黄土,她追定了!** **敢动她娘留下的根?管你是沙漏还是债主,都得——** **血债血偿!** 第164章 祖坟里的海腥味 警笛的嘶鸣像刀子一样刮着王家镇的夜。苏晚家那栋承载了她整个童年的青砖老宅,此刻被刺眼的警灯映得一片惨红。 院门洞开,门槛断裂。院子里一片狼藉。鸡窝被踹翻,晾衣绳扯断,连墙角那棵娘亲手栽下的老桂花树,都被砍掉了几根粗枝丫。最触目惊心的是堂屋正门——那把老旧的黄铜锁被暴力撬开,门板上留下深深的凿痕。 但这不是重点。 警灯闪烁的中心,不在院子,而在老宅后面那片小小的、属于苏晚家的祖坟地! 几座低矮的坟包静静卧在夜色里,其中一座,被刨开了! 新鲜的泥土胡乱堆在一边,露出底下朽烂的薄皮棺材一角!棺材盖子被掀开,斜搭在坑边,黑洞洞的棺口对着夜空,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 “畜生!天杀的畜生啊!”王德发老汉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红了,抄起地上半块砖头就要往前冲,被两个年轻警察死死拦住。 “王大爷!冷静!保护现场!” “现场?!俺要刨了那些杂种的祖坟!”老汉气得浑身哆嗦。 苏晚站在坟地边缘,浑身血液像是被瞬间抽干,又瞬间冻结!月光下,她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地盯着那被刨开的坟茔,里面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这不是沙漏的风格。沙漏要的是精准的破坏,是核心的技术和秘密。这种粗暴地挖人祖坟的行径,充满了泄愤和…一种原始的、恶毒的亵渎! 债主!是那个船锚债主!他们果然追来了!用最下作、最戳人心窝子的方式! 江屿比她更快一步。他越过警戒线(警察显然认识他,没有阻拦),几步就跨到了被刨开的坟坑边。他没有去看那黑洞洞的棺材,而是蹲下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被翻出来的、混杂着朽木和枯骨的泥土,以及周围被踩踏压倒的荒草痕迹。 他的手指捻起一小撮散落在坑边的泥土,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又捻起另一撮,指尖用力搓开,借着警灯的光仔细分辨。 “不是本地土。”江屿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一种可怕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他站起身,将指尖那点泥土展示给匆匆赶来的刑警队长看。“颜色更深,颗粒更细,含砂量低,粘性大。而且…”他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被刨开的坟茔深处,“有极淡的、被其他气味掩盖的…海腥味。” 海腥味?! 这三个字像炸雷,劈在苏晚耳边! 她猛地想起铁盒里那抔红布包裹的泥土!娘捡到她时,襁褓里贴身带着的、来自海边滩涂的泥土! 债主挖她家的祖坟…是为了找这个?!还是…为了找与这海泥相关的线索?! “晚晚!”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传来。王大娘被两个妇女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看到被刨开的坟,腿一软就瘫倒在地,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苏家妹子啊…你命苦啊…走了都不安生啊…哪个天杀的这么缺德啊…” 苏晚强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和焚心蚀骨的愤怒,快步上前扶住王大娘。“大娘,别哭。惊扰了我娘,这债,我亲自讨回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钢铁,砸在地上铮铮作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周围的警察、镇上的乡亲,都被她此刻身上散发出的冰冷煞气震住了。这还是那个在镇上长大、总是带着笑的晚丫头吗? “苏总,”刑警队长面色凝重地走过来,压低声音,“初步勘察,作案手法很糙,但目的性极强。棺材被翻得很彻底,陪葬的几件不值钱的旧首饰和衣物都被扯出来扔在一边。他们像是在找…特定的东西。另外,”他指了指不远处草丛里一个模糊的拖拽痕迹和几滴在月光下发黑的血迹,“我们还在那边发现了搏斗痕迹和血迹!初步判断,有人试图阻止他们,但…没成功。” 有人阻止?!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 “晚丫头!晚丫头!不好了!”一个老头连滚爬爬地从镇子另一头跑过来,是住在村尾的孙老栓。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毫无血色,满是惊恐:“老…老村长!老村长他…” “老村长怎么了?!”王德发老汉一把抓住孙老栓。 “他…他没了!”孙老栓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指向祖坟地旁边、靠近后山竹林的方向,“在…在他看林子的窝棚里…浑身是血…” 轰——!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老村长!那个总是叼着旱烟袋、笑眯眯叫她“晚丫头”、在她娘最难的时候偷偷塞过粮食、在她家祖坟被雨水冲塌一角时默默带着人修好的老村长! “带路!”江屿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人已经像猎豹般冲了出去!苏晚紧随其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竹林深处,一座用木头和油毡布搭成的简陋窝棚。棚门虚掩着,浓重的血腥味隔着老远就飘了出来。 江屿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惨白的月光和手电光柱交织着射进窝棚。 眼前的景象,让随后赶到的苏晚和警察们瞬间窒息! 老村长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身下是一大滩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的血泊!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眼圆睁,瞳孔扩散,凝固着死前的惊怒和不甘!他枯瘦的右手死死地向前伸着,食指指尖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在他面前那片相对干净的土地上,用尽最后力气,歪歪扭扭地画出了一个清晰的图案—— 一个深红色的、扭曲的船锚! 在船锚图案的旁边,还有一个没写完的字,只画出了半个扭曲的轮廓,像是…一个“债”字的第一笔?! “老…老村长…”王德发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拳头狠狠砸着地面,“是哪个畜生!是哪个畜生啊!” 苏晚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她看着地上那个用生命最后的热血画出的船锚图案,看着老村长死不瞑目的双眼,看着那半个未完成的“债”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 债主!果然是债主!他们不仅挖了她娘的坟,还杀了保护她家祖坟的老村长!用最残忍的方式,宣告着他们的到来!宣告着那笔血淋淋的“债”! “晚晚…”王大娘看着苏晚煞白的脸和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眸子,吓得声音都在抖。 苏晚没有哭,也没有喊。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老村长的遗体旁,缓缓蹲下身。冰冷的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覆上了老村长那双无法瞑目的眼睛。 “村长爷爷…您歇着。”她的声音低哑,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让周围空气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平静,“这锚…这债…我看见了。” 她收回手,老村长的眼睛,终于合上了。 苏晚站起身,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刃,扫过窝棚里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地上那个血红的船锚图案上。她弯下腰,用指尖,蘸了一点老村长尚未完全凝固的、温热的血。 然后,她在那血红的船锚图案旁边,用同样鲜红刺目的血,一笔一划,重重地写下一个字—— **“钉”** 血红的“钉”字,死死地钉在那扭曲的船锚旁边!如同复仇的誓言,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煞气! “通知技术队!全面勘察现场!血迹、足迹、所有痕迹!一寸都不要放过!”刑警队长也被这无声的血誓震撼,厉声下令。 江屿则走到了窝棚角落。那里散落着几件东西:老村长的旱烟袋被踩断了,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摔得粉碎,还有…一小块沾着新鲜泥土和暗红色血迹的、深褐色的布片?布料的质地很粗糙,像是…某种工作服的碎片? 江屿用镊子小心地夹起那块布片,凑近观察。布片边缘有撕裂的痕迹,颜色很深,像是被油污或什么化学药剂长期浸染过。在布片一个不起眼的折痕里,他敏锐地发现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深蓝色的…粉末? 他眼神一凝,立刻取出一个微型证物袋,小心地将布片和那点蓝色粉末装了进去。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窝棚外,那片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竹林边缘。 “队长,”江屿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派人封锁后山通往县道和邻镇的所有小路出口。尤其是…有采石场或者化工厂的方向。凶手至少有一人受伤,跑不远。这块布片上的蓝色粉末…很像某种工业染料或者…炸药残留物。” 炸药?! 警察们的神经瞬间绷紧!联想到祖坟被暴力挖掘的痕迹,这伙人…恐怕不只是来“讨债”那么简单! 苏晚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冰冷而决绝的侧影。她看了一眼江屿手中的证物袋,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血红的“钉”字,最后,目光投向王家镇外、那被黑暗笼罩的、未知的远方——那片海腥味的来源。 **十三颗钉的债,从老村长这第一颗血钉开始。** **这抔黄土指向的海岸线,就是债主巢穴的方向。** **无论多远,多险——** **她苏晚,钉!到!海!枯!石!烂!** 第165章 矿坑里的白骨债 老村长的血还没干透,王家镇后山就被警灯和手电光撕开了夜幕。山风呜咽,卷着血腥味和泥土的潮气,刮在脸上像刀子。 江屿夹着那块染血的深褐色工装布片,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布片上那点深蓝色的粉末,在强光手电下泛着幽冷的光。“不是染料,”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硝铵混合物的残留,提纯过的。军用级。” 军用炸药?! 围着的几个老刑警脸色瞬间铁青。挖坟掘墓的畜生,手里还攥着这种要命的东西?这案子,烫手了! “搜山!重点排查废弃矿洞、采石场!尤其注意有异常气味或者新鲜车辙的方向!”队长吼得嗓子都劈了。警犬狂吠着冲进林子,手电光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崎岖的山路和黑黢黢的灌木丛。 苏晚没跟着搜山的队伍。她站在老村长窝棚门口,月光惨白,照着她半边脸,冷得像冰雕。指尖残留着老村长血的黏腻感,和地上那个用血写下的“钉”字一起,烧着她的神经。 王大娘被几个妇女搀着,还在哭,絮絮叨叨:“…那帮天杀的,跑不远…后山坳子里头,就剩个老早没人要的‘红星化工厂’…破得跟鬼屋似的…早些年还炸死过人呢…” 红星化工厂? 苏晚猛地转头,目光像钩子一样钉在王大娘身上:“在哪?” 王大娘被她看得一哆嗦,下意识指向后山更深、更黑的方向:“就…就翻过前面那个垭口,下到最背阴的沟里…以前炼硫磺的,臭得很,后来炸了,死了好几个,就废了…邪性得很,平时狗都不往那儿钻…” 废弃化工厂!爆炸历史!邪性! 几个关键词像电流一样窜过苏晚的大脑,瞬间和江屿手中那块布片、那点蓝色粉末串联在一起! “江屿!”她喊了一声,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方向直指王大娘指的那个垭口! 江屿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对队长打了个手势,拔腿就追!几个身手最好的刑警也立刻跟上。 山路陡峭崎岖,布满碎石和盘虬的树根。苏晚却像在平地上奔跑,动作迅捷得不可思议,冰冷的夜风灌进肺里,反而让她胸腔里那股焚心的怒火烧得更旺!娘亲的账本,老村长的血,债主的船锚…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脑子里呼啸!她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们!钉死他们! 翻过湿滑的垭口,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硫磺残余、化学药剂腐败和某种…若有似无的腥臊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直咳嗽。手电光往下打去,一片巨大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废墟,狰狞地匍匐在深深的山坳里。 断裂的水泥柱支棱着,像巨兽的肋骨。锈蚀的管道扭曲缠绕,从坍塌了一半的厂房顶棚垂挂下来。几座巨大的反应釜歪倒在废墟中,如同死去的钢铁巨卵。整个厂区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死寂笼罩,只有风穿过破洞时发出的呜咽,像鬼哭。 “有动静!三点钟方向!矮墙后面!”一个眼尖的刑警低吼,枪口瞬间抬起! 几乎同时! “砰!砰!” 两声沉闷的枪响撕裂死寂!子弹打在众人藏身的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操!有枪!” 刑警们立刻散开寻找掩体,子弹呼啸着在废墟间穿梭! “火力压制!别让他们跑了!”队长怒吼,手中的枪喷吐出火舌! 交火瞬间爆发!枪声在空旷的山坳里被放大,震耳欲聋! 苏晚和江屿借着岩石和倒塌的水泥块的掩护,快速向枪声来源的矮墙方向迂回。江屿的眼神锐利如鹰,在闪烁的枪火和手电光中捕捉着目标。三个!穿着深蓝色、沾满油污工装的身影,躲在矮墙后面疯狂射击!动作狠辣,配合默契,绝对是老手! 其中一人身形格外高大,正是祖坟监控里那个挖坟的领头人!他左臂似乎受了伤,动作有些滞涩。 “留活口!”江屿对着通讯器低吼,同时一个精准的点射! “噗!” 矮墙后一个枪手应声倒地,抱着大腿惨叫! “强子!”高大男人惊怒交加,火力更加疯狂!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苏晚像一道贴地的影子,借着爆炸残留的土坑和废弃管道的掩护,竟然从侧后方无声无息地绕到了矮墙近处!她手中没有枪,只有一把在窝棚边随手捡起的、锈迹斑斑的破拆铁钎! 矮墙后,那个受伤的高大男人正背对着苏晚,换弹夹的间隙! 机会! 苏晚眼中寒光爆射!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如同猎豹扑食,手中的铁钎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刺向男人的后心!这一下,是奔着要他半条命去的! “老大小心!”旁边另一个枪手发现了苏晚,惊骇大叫,调转枪口! 晚了! 铁钎带着苏晚所有的怒火和力量,精准地捅进了高大男人后背肩胛骨下方的位置! “呃啊——!” 男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猛地向前扑倒!手中的枪也甩飞出去! “妈的!弄死她!”另一个枪手红了眼,枪口对准了近在咫尺的苏晚! “砰!” 一声更响亮的枪响!枪手的脑袋像个烂西瓜一样爆开!红的白的溅了旁边的断墙一身! 是江屿!他如同死神降临,出现在矮墙缺口,枪口还冒着青烟。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惨叫的高大男人和另一个被刑警按住的枪手。 战斗结束得极快。三个枪手,一死一重伤一被俘。 “带走!”队长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硝烟灰,指挥人铐上俘虏,给那个被苏晚捅穿肺叶、只剩半口气的高大男人紧急止血。 苏晚站在废墟中,微微喘息。手里的铁钎还在滴血,冰冷的铁锈味混着血腥味冲进鼻腔。她没有看地上惨叫的敌人,目光却死死盯住矮墙后面,那黑洞洞的厂房入口。 一股更浓烈、更刺鼻的怪味,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不是硫磺,不是化学品腐败,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被高度灼烧后又混合了…血肉的焦糊味? “里面…还有东西!”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江屿显然也闻到了。他打了个手势,几个刑警立刻持枪,战术手电光柱交叉射入厂房深处。 光柱刺破黑暗。 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刑警们都倒抽一口凉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厂房深处,被清理出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中央,赫然是一个用耐火砖粗糙垒砌的…冶炼炉!炉膛里还有暗红色的余烬在明明灭灭,散发出惊人的热浪和那股刺鼻的焦糊恶臭! 炉子旁边,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奇形怪状、颜色深蓝近黑的矿石!还有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其中一个破了口,露出里面同样的蓝色矿石碎块。 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炉子周围的地面! 几具…不,是几堆扭曲焦黑、几乎不成人形的残骸!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散落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残骸被高温严重碳化,有的还保持着临死前痛苦蜷缩的姿态,有的则支离破碎!空气里弥漫的恶臭,正是来源于此! “呕…” 一个年轻刑警忍不住冲到墙角干呕起来。 “造孽啊…” 队长脸色铁青,强忍着不适,用手电仔细照射那些焦黑的残骸和散落的矿石。“这他妈…是在炼什么鬼东西?!” 江屿蹲下身,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一小块深蓝色的矿石碎块。矿石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入手沉重异常。他又从冶炼炉旁捡起一个被高温扭曲变形、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是坩埚的东西,内壁上残留着一层极其稀薄、闪烁着幽蓝星芒的金属凝结物。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晚,声音低沉得可怕:“不是炼毒…是提炼‘蓝铼’!超高温合金和某些尖端能量武器的核心材料!国际严格禁运的战略物资!” 蓝铼?!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债主挖她家祖坟,杀老村长,竟然是为了在这种鬼地方…秘密提炼战略禁运物资?! “这些死人…”队长指着地上那些焦黑的残骸,声音发涩,“看骨骼…不像是本地人…像是…东南亚那边?” 苏晚的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焦尸,强压下翻腾的胃液。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离炉子最远的一具相对“完整”些的焦尸上。那尸体的右手,死死地抠进身下的水泥地里,五根焦黑的手指像鸡爪一样蜷曲着,似乎在死前拼命地想抓住什么。 而在那蜷曲的手指缝隙里,似乎…压着一点与周围焦黑截然不同的颜色? 苏晚走过去,忍着强烈的生理不适,用铁钎小心地拨开那焦黑蜷曲的手指。 一块小小的、同样被高温熏得发黑变形、但依然能辨认出原貌的金属片,从焦尸的手指下露了出来。 苏晚用镊子夹起它。 金属片边缘扭曲,一面光滑,另一面…刻着一个模糊的、被高温灼烧得有些变形的图案。 一个深红色的、扭曲的船锚! 而在船锚图案的下方,似乎还有一行被刻意刮擦过、几乎难以辨认的、歪歪扭扭的刻痕数字! **“13”**! 轰——! 苏晚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阵发黑! 船锚烙印!数字“13”! 和冰锥尸体上发现的那张烙印照片!和海狼手臂上的烙印!一模一样! 但这次…是烙在一个被债主活活烧死在非法矿坑里的“矿奴”身上! 债主!他们不仅欠她苏晚的血债!他们还在用累累白骨,堆砌着无法无天的罪恶帝国! 一股冰冷到极致、又灼热到焚身的怒焰,瞬间席卷了苏晚的四肢百骸!她死死攥着那块滚烫的烙印铁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刺破了皮肤,鲜血渗出,滴落在脚下焦黑的土地上,瞬间被高温的地面蒸发,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地上那个被自己捅穿、正在痛苦呻吟的高大男人——债主的爪牙。冰封的眼底,是足以冻结地狱的杀意,和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 “十三颗钉…” 苏晚的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厂房里清晰地回荡,如同丧钟敲响,“第一颗,老村长。”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那个高大男人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第二颗…” 她慢慢举起手中那块沾着自己鲜血的、滚烫的烙印铁片,对着他,也对着这满坑的焦黑白骨。 “就从你这身人皮开始。” 第166章 血债里的活口 矿坑深处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呛得人肺管子疼。地上那个被苏晚一铁钎捅穿肺叶的高大男人,叫得跟杀猪似的,每一声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嘶啦声。血沫子从他嘴角往外冒,染红了工装前襟。 几个刑警围着他,手忙脚乱地塞止血棉、绑绷带,动作算不上温柔。队长脸色铁青,蹲在旁边吼:“名字!谁指使的!挖坟炼矿,杀老村长,你们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疼得脸都扭曲了,眼神涣散,嘴里嗬嗬地倒着气,就是不吭声。那眼神里,除了生理性的痛苦,还有一种更深的东西——麻木,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苏晚站在几步开外,手里还攥着那块从焦尸指缝里抠出来的烙印铁片。铁片边缘粗糙,沾着矿奴的骨灰和她的血,烫得她掌心发麻。她没看地上惨叫的敌人,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寸寸刮过那些扭曲的焦黑残骸,最后落回那个男人脸上。 “名字?”苏晚的声音不高,像结了冰的溪水流过碎石,每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意。她抬起手,沾着血的手指,在冰冷的空气中,对着那个男人,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 **“钉”** 无形的压力,比刑警的怒吼更重!男人涣散的眼神猛地一缩,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说!”队长趁机厉喝。 男人嘴唇哆嗦着,眼神在苏晚那沾血的手指和刑警队长之间疯狂游移,恐惧和某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在他眼中激烈撕扯。最终,对眼前这个浑身煞气、仿佛从地狱爬回来讨债的女人的恐惧,压倒了其他。他猛地闭上眼睛,破风箱似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疤…疤脸熊…熊哥…是熊哥…让…让挖的…” 疤脸熊?队长立刻追问:“全名!据点!在哪儿?!” “不…不知道…只…只叫熊哥…”男人艰难地摇头,血沫子溅出来,“据点…据点换得勤…就…就在海边…有…有大船的地方…” 海边!大船! 苏晚和江屿的眼神瞬间在空中碰撞!果然指向海岸线! “那…那坟里…到底要找什么?!”队长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几乎把他上半身提起来。 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白直翻,眼看就要晕死过去。 “松手!”江屿冷喝一声,上前一步,手指快如闪电,在男人颈侧某个位置狠狠一按! “呃——!”男人浑身剧震,像被电击,涣散的眼神短暂地凝聚了一瞬,剧烈的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几分。 “找什么?”江屿的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刺入男人混乱的意识。 男人大口喘着气,眼神惊恐地看向江屿,又扫过旁边如同索命阎罗的苏晚,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铁…铁盒…一个…一个旧铁盒…熊哥说…说那女人…死前藏的…里面有…有海图…还有…还有钥匙…” 铁盒!海图!钥匙!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娘亲留下的那个铁盒!原来债主挖坟掘墓,是为了这个?!那海图…指向哪里?钥匙…又是什么钥匙?! “什么钥匙?!”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尖利! “不…不知道…真…真不知道…”男人痛苦地摇头,眼神里是彻底的茫然和恐惧,“熊哥…熊哥就说…那钥匙…能开…开‘船锚’的门…” 船锚的门?! 苏晚和江屿的瞳孔同时骤缩!债主组织的老巢?!还是…别的什么?! “老村长呢?!”队长怒吼,“为什么杀他?!” 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躲闪,带着一种残忍的麻木:“…那…那老东西…看见…看见俺们挖坟…拎着柴刀…扑上来…熊哥…熊哥就…就给了他一刀…没…没想弄死…他自己…自己爬回窝棚…还…还想写字…” “畜生!” 旁边一个年轻刑警忍不住一脚踹在旁边的破反应釜上,发出哐当巨响! 男人吓得一哆嗦,牵动伤口,又开始剧烈咳嗽,血沫子喷溅。 “最后一个问题,”江屿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男人脸上,“你们提炼的‘蓝铼’,流向哪里?买家是谁?” 提到“蓝铼”,男人的眼神猛地一颤,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甚至超过了肉体的疼痛!他疯狂地摇头,牙齿咯咯打颤:“不…不能说…说了…全家…都得死…熊哥…熊哥后面…还有人…大…大老板…不能…” 他话没说完,眼神突然变得极其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死死盯住苏晚身后那片黑暗的废墟深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呃…呃…海…海狼…没…没死…他…他回来了…回来…讨债了…啊——!” 他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弹动起来!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 海狼?!没死?! 这三个字像炸雷,瞬间劈在苏晚和江屿的头顶! 苏晚猛地回头,身后只有一片黑暗和狰狞的废墟轮廓。哪有什么海狼?! “按住他!镇定剂!”队长大吼! 几个刑警扑上去,死死压住疯狂挣扎的男人。针头扎进皮肤,强效镇定剂推了进去。 男人的挣扎渐渐微弱,眼神变得空洞呆滞,嘴里却还在神经质地、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声音越来越低,如同梦呓: “…海狼…没死…船锚…十三颗钉…钉回来了…他…他回来…钉死…所有人…” “…债…还不清了…” “…她娘…她娘也是…叛徒…钥匙…是…是叛徒的钥匙…” 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消失。男人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死寂。 只有山风穿过废墟的呜咽,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苏晚站在原地,浑身血液像是瞬间冻僵,又在下一瞬疯狂燃烧!海狼没死?叛徒的钥匙?娘…是叛徒?!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冰冷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她死死攥着那块烙印铁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江屿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他走到昏迷的男人身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他的瞳孔和颈动脉,又翻开了他的眼皮看了看。“精神崩溃了。刚才的恐惧不像装的。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刺激了他。”他锐利的目光扫向男人刚才死死盯住的黑暗角落,那里只有一片坍塌的砖石。 “队长!”一个技术刑警从厂房深处跑出来,脸色极其难看,手里拿着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几块焦黑的骨头碎片和一个严重变形的金属小物件。“…炉子后面…发现一个隐蔽的…焚化坑!里面…还有至少五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初步看,死亡时间…比外面这些…更早!” 又一个焚尸坑! 债主的血债,远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些! “另外…”技术刑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着那个变形的金属小物件,“这东西…嵌在一具尸体的头骨里…像是…某种特制的身份识别牌…上面…有残留的…船锚蚀刻痕迹…还有…编号…” 编号?! 苏晚猛地抢前一步,夺过物证袋! 强光手电照射下,那块被高温严重扭曲、沾满污垢的金属牌上,一个深红色的、模糊的船锚图案下,几个被刮擦过、又被高温灼烧得几乎变形的阿拉伯数字,顽强地显露出来—— **“013”** 013号! 苏晚的呼吸瞬间停止!冰锥尸体上的烙印照片是刮擦后露出的“13”,海狼手臂上是“7”,矿奴焦尸手里是“13”,现在…又出现一个“013”! 这些数字…到底代表什么?!编号?顺序?还是…某种密码?! 混乱!线索如同乱麻!海狼生死的疑云!娘亲身份的指控!船锚烙印的数字之谜!还有那指向海岸线的“大船”和“熊哥”! “立刻封锁现场!全面勘察!所有残骸,所有物证,尤其是那个编号牌,全部送检!最高级别!”队长嘶声下令,声音都哑了,“把这家伙!”他指着地上昏迷的高大俘虏,“用救护车!严加看管!给我救活了!他是目前唯一的活口!绝不能死!” 几个刑警小心翼翼地把俘虏抬上担架,匆匆往山下送。 苏晚看着担架消失在黑暗的山路尽头,又低头看着物证袋里那块013号的扭曲金属牌。冰封的眼底,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在那烈焰深处,却又有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因“叛徒”二字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江屿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挡住山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用力地、稳稳地握住了她那只沾满血、冰冷刺骨的手。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挡住了她心中翻腾的狂潮。 “活口有了,线索有了,方向有了。”江屿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定海神针般的沉静,“不管海狼是死是活,不管‘叛徒’是真是假,船锚的根,就在海边。” 他微微侧头,深邃的目光穿透王家镇沉沉的夜幕,投向东方那片未知的、被黑暗笼罩的海岸线。 “十三颗钉的债,我们一颗一颗钉过去。” “钉穿他的船,掀翻他的锚。” 苏晚反手,更用力地回握住江屿的手。掌心的伤口被挤压,带来清晰的刺痛,却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 她抬起另一只手,将那枚染血的013号金属牌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棱角硌着皮肉。 她看着担架消失的方向,看着山下警灯闪烁的王家镇,最后,目光和江屿一起,投向那片孕育着腥风血雨的海。 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三个淬血的冰碴: **“钉!死!他!”** 第167章 幽灵船上的钉子 滨海市港口,空气咸腥粘稠。巨大的龙门吊在夜色里沉默矗立,像钢铁巨兽的骨架。远洋货轮低沉的汽笛声贴着海面滚过,带来远方未知海域的气息。 一辆不起眼的灰色厢式货车,悄无声息地滑进港口深处一片废弃的旧船厂。锈蚀的船台如同搁浅的鲸鱼骨架,淹没在齐腰深的荒草里,只留下斑驳的阴影。 货厢后门无声滑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血腥味和…某种冰冷金属器械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俨然是一个移动的微型手术室兼审讯间。惨白的无影灯下,那个代号“铁塔”的疤脸熊手下,被固定在特制的医疗床上,浑身插满管子。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强效镇定剂和维持生命的药剂正通过静脉点滴,艰难地吊着他最后一口气。他后背被苏晚捅穿的伤口虽然缝合了,但内里肺部的损伤和失血过多,加上精神崩溃带来的全面衰竭,让这具庞大的身躯如同被蛀空的朽木。 江屿站在医疗床旁,一身深色便装,身影在惨白灯光下拉得很长。他正低头看着平板屏幕上跳动的生命体征数据,眉头紧锁。几个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医疗人员(实际是晚屿集团安全部最顶尖的医疗和审讯专家)正有条不紊地操作着各种仪器。 苏晚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双手抱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013号的扭曲金属牌,冰凉的棱角硌着皮肤。她的目光没有看“铁塔”,而是穿透车厢狭窄的气窗,投向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海风穿过荒草和铁锈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铁塔”在矿坑里的呓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反复烫烙着她的神经。 **海狼没死?** **娘是叛徒?** **钥匙是叛徒的钥匙?** 混乱的线索和冰冷的指控在脑海中疯狂撕扯。她强迫自己冷静,像梳理酱料配方一样,将碎片一点点剥离。海狼的生死,是债主内部放出的烟雾,还是确有其事?娘的“叛徒”之名,是债主泼的脏水,还是…那个铁盒里隐藏的真相?那把“钥匙”,究竟指向何处? “体征还在持续恶化。”一个医疗专家低声汇报,声音平板无波,“脑电波显示深度昏迷伴异常高频放电,可能是精神崩溃后的脑损伤。语言中枢功能几乎丧失,常规审讯手段…无效。” “物理刺激呢?”江屿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 “风险极高。他现在的身体就像一层脆弱的薄冰,任何剧烈刺激都可能直接导致心跳骤停。我们得到的,大概率只会是毫无意义的痉挛。”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唯一的活口,眼看就要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带着所有的秘密沉入黑暗。 苏晚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铁塔”那张因药物作用而松弛、毫无生气的脸上。冰封的眼底,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那就让他…‘冻’起来。”苏晚的声音不高,却让车厢内的温度骤降几度。 “冻?”医疗专家一愣。 “晚屿的‘深蓝’有最先进的低温生物样本保存技术。”苏晚走到医疗床边,指尖轻轻拂过旁边一台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手提箱大小的精密仪器。那是“深蓝”低温技术的微型应用模块。“用最低功率,把他的大脑活动…暂时‘冻’在崩溃前的临界点。不需要他说话,只需要…读取他崩溃瞬间最本能的神经信号碎片。” 技术性“冷冻”濒死者的脑电波,捕捉恐惧峰值时残留的记忆碎片!这想法大胆到近乎疯狂! 江屿的眼神瞬间亮起锐利的光!他立刻看向医疗团队的首席:“可行性?” 首席专家额角渗出细汗,但眼神却爆发出强烈的专业光芒:“理论可行!‘深蓝’的低温锁鲜技术能瞬间稳定细胞活性!将他的大脑状态‘固定’在濒死恐惧峰值!我们可以尝试接入高敏度的脑波采集仪,捕捉那些无序放电中可能残留的…画面或感知碎片!就像…读取一张被烧毁了一半、布满雪花点的老照片!” “立刻准备!”江屿斩钉截铁。 车厢内瞬间进入一种高度紧张、精密如同钟表齿轮运转的状态。仪器被快速连接,幽蓝色的低温管路接上“铁塔”的颈动脉和椎管。那台手提箱大小的“深蓝”模块发出低沉的嗡鸣,指示灯由蓝转白,散发出惊人的寒气。 “低温灌注准备就绪!” “脑波采集仪信号放大至极限!” “目标生命体征进入可控衰减通道…3…2…1…启动!”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流顺着管路瞬间涌入“铁塔”的颈部!他灰败的身体猛地一僵,皮肤表面以惊人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幽蓝色的冰霜!生命监护仪上疯狂报警的各项指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住了暂停键,骤然变得平直! “脑波采集!捕捉峰值!”首席专家嘶声下令,眼睛死死盯着旁边一台高速刷屏的脑电图仪! 屏幕上,原本杂乱无序、如同风暴般的脑电波线,在低温灌注的瞬间,如同被寒冰冻结!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但异常陡峭尖锐的波形凸起!紧接着,波形彻底平直! “峰值捕捉成功!正在解析碎片信号!”技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额头青筋暴起。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滴! 解析屏幕猛地跳出一个极其模糊、闪烁不定、布满雪花噪点的黑白画面片段!如同信号极差的老式电视机画面! 画面中: 视角剧烈晃动,天旋地转(显然是“铁塔”当时在矿坑惊恐摔倒的视角)。 前方,是那片黑暗狰狞的厂房废墟。 而在那片废墟深处,一个坍塌了一半的、巨大的废弃硫酸储罐后面…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佝偻的…人影轮廓? 那人影…只有一条手臂!另一侧空荡荡的袖子在阴冷的风中飘荡! 人影似乎…正缓缓地、无声地转过头来… 画面到此,骤然被一片刺眼的雪花淹没!信号中断! “嘶…” 车厢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一条手臂!矿坑里!在“铁塔”精神崩溃的瞬间看到的人影! 海狼!他真的还活着?!而且就在矿坑现场?!这怎么可能?!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冰封的眼底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她死死盯着那片雪花屏幕,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还有!还有一段感知碎片!”技术员突然激动地大喊! 解析屏幕上,跳出一行断断续续、由脑波信号强行翻译出的、扭曲的文字流: **“…海…腥…腐烂…鱼…铁锈…铰链…吱呀…眼睛…船…好大的…眼睛…在看我…幽灵…是幽灵船…”** 幽灵船?眼睛? 这又是什么?! “定位!画面里硫酸储罐的位置!立刻回传矿坑现场!”江屿厉声下令,同时抓过卫星电话。 就在这信息爆炸、疑云密布的当口! “呜——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仿佛来自深海巨兽喉咙深处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废弃船厂的死寂,穿透了货车的铁皮,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汽笛声…异常古老!带着一种锈蚀金属摩擦的刺耳质感,完全不同于港口其他现代化货轮的声音!而且…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就在附近?! 苏晚和江屿猛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瞬间绷紧的杀机! 江屿一步跨到车厢气窗前,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黑暗,扫向汽笛声传来的方向——那是旧船厂最深处,一个被巨大报废船体半掩着的、几乎废弃的深水泊位! 泊位旁,一盏昏黄的、接触不良的老旧码头灯,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借着那微弱闪烁的光,隐约可见… 一艘船! 一艘巨大、古老、通体漆黑的…船影! 船体线条僵硬笨重,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疮痂般的暗红色铁锈。几根歪斜的烟囱如同怪物的獠牙,指向铅灰色的夜空。整艘船没有一丝灯火,死寂地漂浮在墨汁般的海水里,像一口巨大的、漂浮的棺材。 船头方向,隐约可见一个巨大而扭曲的轮廓,被厚厚的锈迹和藤壶覆盖,但依然能辨认出那独特的形状—— 一个深陷在船体钢板里的、巨大的、扭曲的船锚浮雕! 幽灵船! “铁塔”临死前感知碎片里出现的“幽灵船”! 而就在江屿目光锁定那艘漆黑巨船的瞬间! 船体靠近吃水线的、一片极其浓重的阴影里… 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猩红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睁开的恶魔之眼…无声无息地…亮了一下! 冰冷地…锁定了这个隐藏在荒草和锈铁中的灰色货车! “被发现了!”江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按下车厢内壁一个鲜红的按钮! “最高警戒!撤离!” 呜——! 刺耳的警报瞬间在车厢内炸响!红灯疯狂闪烁! “铁塔”身上连接的仪器被强行拔除!医疗床被液压装置迅速折叠固定!货车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 “走!”江屿一把拉住苏晚的手臂,将她推向驾驶室后方的紧急逃生通道! 苏晚在剧烈的颠簸中最后回头,冰封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钉向窗外黑暗中那两点转瞬即逝的猩红,和那艘如同匍匐巨兽的漆黑船影。 她的嘴唇无声开合,吐出三个淬血的冰碴,砸进震耳欲聋的警报声里: **“找!到!你!了!”** **十三颗钉的血债,终将钉穿这幽灵船的锈铁龙骨。** **无论船上藏着的是海狼的鬼魂,还是债主的真身。** 第168章 冷藏箱里的哭声 货车引擎的咆哮撕裂了废弃船厂的死寂,轮胎碾过碎石和荒草,在坑洼的地面上疯狂颠簸!车厢内红灯刺眼,警报嘶鸣,医疗设备在紧急固定锁扣下哐当作响! “坐稳!”开车的安全部精锐老周,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方向盘在他手里像有了生命,一个近乎漂移的急转,险之又险地擦着一堆生锈的废弃船锚冲过! 苏晚的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又被安全带死死勒回。她没看身后紧追而来的刺眼车灯和子弹打在车厢铁皮上的“砰砰”闷响,冰封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倒车镜里——那艘如同匍匐巨兽般的漆黑幽灵船,正被迅速甩远。船头那巨大的、扭曲的船锚浮雕,在昏暗的码头灯下,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 “甩掉了!妈的!是改装过的越野,速度太快!坐稳了!”老周嘶吼着,油门几乎踩进油箱!货车像头受伤的钢铁野牛,咆哮着冲出废弃船厂的区域,一头扎进港口相对繁忙的货运通道。 灯光多了起来,巨大的集装箱堆场如同钢铁迷宫。远处龙门吊的探照灯光柱扫过,暂时逼退了后面紧咬不舍的追兵车灯。 车厢内警报声减弱,红灯转为刺目的黄色警戒。江屿松开紧握的扶手,一步跨到后窗观察孔,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后方。“暂时甩开了。对方很熟悉港口地形,不会放弃。”他声音依旧冷硬,但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刚才的凶险。 苏晚解开安全带,踉跄一步稳住身体。掌心那块013号的金属牌棱角,在刚才的紧握中,几乎嵌进肉里,带来清晰的刺痛。她没理会,目光投向固定在医疗床上、如同冰雕般的“铁塔”。他身上的幽蓝冰霜正在“深蓝”低温模块停止运转后缓慢褪去,生命监护仪上的线条依旧平直,脆弱得像一根随时会断的蛛丝。 “他看到了海狼。”苏晚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颤抖,“矿坑里…那个一条手臂的影子…是真的。” 这不是疑问,是冰冷的确认。“铁塔”崩溃前的恐惧画面和感知碎片,比任何证词都真实。 江屿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映着苏晚苍白的脸。“幽灵船…眼睛…”他重复着“铁塔”感知碎片里的关键词,“那艘船…是他们的巢穴,还是…移动的屠场?” “找到它,掀开它的锈铁盖子,就知道了。”苏晚的声音淬着冰。她走到“铁塔”身边,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冰封的眼底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探究。“他脑子里…还有更多碎片吗?” 医疗首席擦着额头的汗,摇头:“低温只能‘固定’崩溃瞬间最强烈的神经印记。更深层的记忆…随着脑损伤,已经不可逆地消散了。我们捕捉到的,就是极限。” 唯一的活口,变成了一块只能证明“海狼可能活着”和“幽灵船存在”的残破拼图,价值骤减。 “晚姐!江哥!” 车厢内通讯器突然响起,是留在矿坑现场外围接应的另一个队员,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王家镇…王家镇那边…刚收到老村长家送来的东西!是…是老村长出事前…偷偷塞给他老伴的!说要是他…他回不来…就交给你!” 老村长留下的东西?! 苏晚和江屿的眼神瞬间锐利如电! “什么东西?在哪?”江屿立刻问。 “一个…一个油纸包!巴掌大!他老伴吓坏了,一直藏着,刚才才敢拿出来!我们的人正护送过来!预计二十分钟后到港口外环的‘老码头’鱼市碰头!” 油纸包!老村长用命藏下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预感,如同电流般窜过苏晚的脊背! “去老码头鱼市!”苏晚斩钉截铁。 灰色货车如同幽灵,融入港口庞大的车流。二十分钟后,抵达了滨海市最混乱、最嘈杂的区域之一——老码头鱼市。凌晨时分,这里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浓烈的鱼腥味、汗味、劣质柴油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感官。巨大的遮阳棚下,成筐的海鲜堆叠如山,讨价还价的吆喝声、鱼贩剁鱼头的砰砰声、运冰车的轰鸣声,交织成一片市井的喧嚣交响。 货车悄无声息地滑进鱼市外围一个堆满空鱼筐和碎冰的昏暗角落。一个穿着工装、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快速拉开车门,将一个用旧报纸裹了好几层、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油纸包塞了进来。 “晚姐!江哥!东西送到!” 苏晚一把接过油纸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海风的咸腥和老物件的潮气。她三两下剥开层层旧报纸和油腻的油纸。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的呼吸瞬间一窒! 不是文件,也不是什么高科技玩意儿。 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用某种深色硬木手工雕成的…船模? 船模极其简陋粗糙,甚至有些歪斜,像是孩子的手笔。但船头的形状却被刻意雕琢过——一个极其清晰、甚至有些狰狞的…船锚形状! 而在船锚锚柄的位置,被人用尖锐的东西,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字—— **“债”**! 船锚!债! 和矿坑里血画的船锚!和烙印上的船锚!一模一样! 老村长留下的,竟然是债主的标记?! “这…这是什么意思?”开车的周哥也懵了。 苏晚的手指抚过那粗糙的木纹和深刻的“债”字,冰封的眼底翻涌着惊疑。老村长用命藏下这个…难道是为了指认债主?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江屿的目光却落在了船模简陋的“船舱”位置。那里没有甲板,只有一块可以活动的、同样粗糙的木板。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抠。 “咔哒。” 小木板被掀开。 船舱里,没有想象中的纸条或地图。 只有…一撮土。 一小撮干燥的、深褐色的、夹杂着细小砂砾的泥土!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她猛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红布小包!打开! 娘亲捡到她时,襁褓里贴身放着的…也是一小撮深褐色的海边滩涂泥! 两撮土!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质地!同样的…那股若有似无的、深入骨髓的海腥味! “同源!”江屿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震动,“老村长留下的这撮土…和你娘留下的…来自同一个地方!” 债主的标记船模里,藏着指向债主老巢的泥土?! 老村长…他到底知道多少?! “嗡——嗡——” 就在这时,江屿的加密卫星电话震动起来。他迅速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技术安全部主管急促的声音,背景音是密集的键盘敲击声:“江总!紧急情况!我们尝试追踪那艘‘幽灵船’的无线电静默特征,捕捉到一个极其短暂、指向不明的加密信号脉冲!信号源最后消失的位置…就在‘老码头’鱼市正东方向,三海里外的公共锚地!而且…信号消失前,匹配到了一个模糊的声纹特征…是…是海狼的声纹碎片!虽然只有不到半秒,但匹配度高达91.7%!” 轰——! 双重惊雷! 幽灵船位置锁定!海狼声纹确认! “盯死锚地!调集所有可用资源!准备水下侦测器!我们立刻过去!”江屿语速快如子弹,眼中寒光爆射! “等等!”苏晚突然出声,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车窗外鱼市深处,那一片被巨大遮阳棚笼罩、停满了运送海鲜的冷藏货车的区域!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在嘈杂的市声、引擎轰鸣和冰块碰撞声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浑身汗毛倒竖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某个冷藏货车的密封车厢深处传出来的… 不是鱼虾的挣扎… 是… **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和…微弱的、如同幼兽般的…哭泣?** “江屿…听!”苏晚的声音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江屿瞬间噤声,侧耳凝神。车厢内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 呜…呜咽…嘤…嘤… 那声音,断断续续,被厚重的厢壁和市声层层过滤,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了每个人的心脏! 冷藏车里…有人在哭?! 苏晚猛地推开车门!冰冷咸腥的海风裹着鱼市的喧嚣灌了进来!她像一道离弦的箭,无视了周围的混乱,目标明确地冲向鱼市深处,那片停满冷藏货车的区域!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快速扫过一辆辆冷藏车。 哭声…哭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左边这辆?不对!声音太闷! 右边?引擎声太大! 前面那辆挂着“昌运水产”牌子的蓝色冷藏车…车厢密封得异常严实,崭新的锁具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车尾的排气口…似乎没有正常冷藏车那种持续的白色冷雾喷出?反而…透着一股死寂? 呜…嘤… 那微弱的哭泣声,似乎…就是从这辆“昌运水产”的车厢深处传出来的!而且…不止一个声音?!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股比在矿坑看到焦尸时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她想起了“铁塔”呓语里的“幽灵船”,想起了感知碎片里的“腐烂鱼腥”…还有老村长船模里那撮指向债主巢穴的泥土! 这辆冷藏车…这哭声…和幽灵船…和债主…绝对有关! “拦住那辆车!”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夜空的尖利!她人已经如同猎豹般扑向那辆蓝色冷藏车的驾驶室! 几乎同时! “昌运水产”冷藏车的引擎猛地发出沉闷的咆哮!车灯骤然大亮!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庞大的车身如同受惊的巨兽,疯狂地撞开堆在旁边的空鱼筐和碎冰,就要冲出鱼市! “拦住它!”江屿的吼声如同惊雷!他和几个安全部精锐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扑出! 砰!砰! 子弹打在冷藏车厚重的轮胎和车门上,溅起火星!但显然无法立刻阻止这个钢铁怪物! 苏晚已经冲到驾驶室侧面!司机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眼神凶狠,一手猛打方向盘,另一只手竟然从车窗探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扑上来的苏晚! 千钧一发! 苏晚的身体在高速奔跑中猛地一个矮身滑铲!子弹擦着她的头皮呼啸而过!在司机惊愕的瞬间,她手中的东西如同毒蛇吐信般甩了出去! 不是枪! 是那块棱角锋利的、沾着她和矿奴鲜血的013号烙印金属牌! 噗嗤! 金属牌带着苏晚所有的力量和恨意,如同飞镖般精准无比地…狠狠扎进了司机握枪那只手的腕骨缝隙! “啊——!” 光头司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枪脱手飞出!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对方向盘的控制! 失控的冷藏车像喝醉的巨兽,一头撞向旁边堆叠如山的空鱼筐和巨大的碎冰机! 轰隆!哐当! 巨大的撞击声中,冷藏车终于被逼停!驾驶室严重变形!光头司机满头是血,被变形的方向盘死死卡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苏晚从地上弹起,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污泥,几步冲到冷藏车尾部!江屿和队员也瞬间围了上来! 那微弱的哭泣和呜咽声,在撞击后似乎更清晰了一点,从厚重冰冷的厢门内传出,如同地狱的挽歌! “打开它!”苏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个队员拿出液压破拆工具,顶在冷藏车后门巨大的锁具上。 嗡——! 液压杆发出沉闷的发力声! 嘎吱…嘎吱…坚固的锁具在巨大的力量下扭曲变形! 砰! 锁扣终于断裂!后门被猛地撬开一条缝隙! 一股比鱼腥味浓烈十倍、混杂着汗臭、排泄物和某种…绝望死亡气息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洪流,瞬间从缝隙中喷涌而出!熏得人眼前发黑! 手电光柱猛地射入漆黑的车厢!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在场的人,包括身经百战的江屿和苏晚,都如同被瞬间冻结!血液倒流!头皮炸裂! 车厢里… 没有成筐的鱼虾海鲜! 只有…人! 密密麻麻的人! 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被塞满了整个冰冷的货厢! 男人,女人,老人…还有蜷缩在母亲怀里、脸色青紫、几乎冻僵的孩子! 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麻木!嘴唇冻得发紫,身体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许多人身上还带着淤青和伤口!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刚才那微弱的哭泣声,就是来自角落里一个抱着婴儿、几乎冻僵的年轻女人怀里的孩子! 这是一辆…运送“人货”的冷藏车! 和那艘“幽灵船”一样,是债主罪恶链条上的…移动棺材! “救人!快救人!”江屿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惊醒了被眼前地狱景象震住的众人! 队员们立刻冲上去,七手八脚地将里面冻得半死、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人往外抬。 苏晚站在车尾,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沾满污泥和血迹的脸颊。她看着眼前如同人间地狱的一幕,看着那些被冻得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绝望的“人货”,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块沾满血、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013号烙印金属牌。 冰封的眼底,是足以焚毁整片海域的烈焰!那烈焰深处,是比北冰洋更刺骨的寒意! 债主… **用冷藏车运人?** **好!** **好得很!**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穿透混乱的鱼市,投向三海里外那片漆黑如墨的海面。 **“深蓝”的冷,是保鲜。** **你们的冷,是灭绝。** **这债…** **得用命来还!** 第169章 冻僵的饵钩 老码头鱼市的腥风,被冷藏车后门撬开的恶臭彻底搅浑。哭声、嘶喊、救护车的尖啸、警察的厉喝,混成一片。冻僵的“人货”被七手八脚抬出来,裹上急救毯,像一具具刚从冰海打捞上来的残破躯体。那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嘴唇乌紫,意识模糊,却还死死护着怀里那个几乎没了声息的小小襁褓。 苏晚站在混乱边缘,身上的污泥和血迹在鱼市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目。她没有参与救援,冰封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闪烁的警灯,死死钉在三海里外那片漆黑如墨的海面。海风卷着鱼腥和冷藏车散出的死亡气息,刮在脸上,刀割一般。 掌心那块013号烙印金属牌,棱角硌着皮肉,冰凉刺骨。冷藏车里的地狱景象,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债主…把人当牲口一样塞进铁棺材里运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血债,是彻底灭绝人性的魔窟! “晚姐!” 安全部精锐老周挤开人群,脸色凝重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装着从光头司机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一个老旧的防水卫星电话,还有一张被汗水浸得发皱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一个潦草的经纬度坐标,和一个用红笔圈出的时间——**凌晨3:15分**。旁边,同样用红笔,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的船锚标志! 坐标!时间!船锚! 指向哪里?幽灵船的接货点?! “技术组确认了!坐标就在公共锚地东偏南0.7海里,水深合适,远离主航道!时间…离现在不到四十分钟!”老周的声音带着急促。 四十分钟!幽灵船很可能正在那里等待接收这车“人货”! 江屿也走了过来,身上带着硝烟和血腥混合的气息。他看了一眼证物袋里的坐标和时间,又看向远处海面,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船在等‘货’。‘货’没到,船不会轻易走。这是个机会。” “机会?”苏晚的声音沙哑,带着冰碴,“送上门的机会,也可能是钩上的毒饵。”她想起矿坑里“铁塔”精神崩溃前看到的那个独臂人影,想起幽灵船上那两点转瞬即逝的猩红“眼睛”。债主,比他们想象的更狡猾,更凶残。 “饵已经下了。”江屿的目光扫过正被抬上救护车的幸存者,最后落在苏晚手中的013号金属牌上,“矿坑里‘铁塔’崩溃前看到的‘海狼’,冷藏车里的人货,还有这个坐标…债主在‘钓鱼’,想看看谁在咬钩,想摸清我们的底牌。甚至…”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想确认,‘钥匙’是不是在你手里。” 钥匙…叛徒的钥匙…娘亲留下的铁盒… 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 “那就让他看。”苏晚的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冰封的眼底是焚尽一切的烈焰,“看看晚屿的钩子,够不够硬,能不能把他的锚,从海底连根拔起!” 她猛地转身,走向那辆被撞得变形、散发着恶臭的蓝色冷藏车。目光扫过车厢内部残留的污迹和挣扎痕迹,最后定格在车厢尾部角落,一个被踩扁、沾着污物的空矿泉水瓶上。 “老周,把这辆车,给我‘恢复’原样。”苏晚的声音斩钉截铁,“能开吗?” 老周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狠厉的光芒:“车头撞凹了,但不影响开!后门锁具坏了,可以临时焊死!保证从外面看不出来!” “好。”苏晚点头,目光投向江屿,“‘深蓝’的微型低温休眠仓,能塞进几个人?” 江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眼中精光爆射!“标准仓,极限四个!伪装成冻僵的‘人货’!完全可行!低温下生命体征降到最低,常规探测无法发现!” “四个,够了。”苏晚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我,你,老周,再加一个突击手。我们…就是‘饵’!” “晚姐!太危险了!”老周急道。 “债主想看‘钥匙’,我就让他看。”苏晚举起手中那块染血的013号金属牌,冰封的眼底是疯狂的冷静,“这‘钥匙’,够不够分量,送他下地狱!” **凌晨3:05分。公共锚地,东偏南0.7海里。** 海面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黑绸缎。没有月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死寂。一艘没有任何灯光标识的黑色高速橡皮艇,如同贴着海面滑行的幽灵,无声地切开墨汁般的海水,停在预定坐标点。 橡皮艇上,只有四个人。 苏晚、江屿、老周,还有一个代号“刺刀”的顶尖突击手。 四人身上穿着与冷藏车里那些“人货”相似的、肮脏破烂的衣物,脸上涂抹着污泥和伪装色。每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手提箱大小的银灰色金属箱——“深蓝”微型低温休眠仓。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 “深度确认!水温正常!” “声呐静默!无异常回波!” 老周和刺刀低声汇报着最后的检查。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苏晚抱着冰冷的休眠仓,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投向坐标点前方那片更加深邃的海域。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海水拍打艇身的轻微哗啦声。但直觉,如同冰冷的针尖,不断刺着她的神经。那艘幽灵船,一定就在附近。像潜伏在深海的巨兽,等待着猎物。 江屿坐在她身边,同样抱着休眠仓。他没有看海面,而是低头快速操作着一个平板大小的加密终端,屏幕幽蓝的光芒映着他冷硬的侧脸。“水下机器人‘海胆’已就位,声学隐形开启,正在扫描半径五百米海域…发现大型金属目标!轮廓比对…匹配度98%!深度…十五米!目标…处于悬浮静默状态!” 十五米!就在他们正下方! 幽灵船!它竟然没有浮在水面,而是像潜艇一样悬浮在近海海水中! “位置锁定!‘海胆’进入伴潜模式!随时可以激活‘深蓝’冷冻脉冲!”江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苏晚深吸一口冰冷咸腥的海风,强迫自己进入状态。她闭上眼睛,身体微微放松,模拟着冻僵濒死之人的姿态。怀里冰冷的休眠仓,是她唯一的依仗,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一旦激活,体温将骤降,生命体征进入假死状态。但同样,也意味着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成为真正的“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海面死寂得可怕。 只有手表指针跳动的微弱声响,如同倒计时的丧钟。 **凌晨3:14分。** 突然! 下方的海水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沉闷异常的…机械运转声! 嗡…嗡… 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开始搏动! 紧接着! 哗啦——! 距离橡皮艇不到三十米的海面,猛地破开! 一个巨大、狰狞、覆盖着厚厚暗红色锈迹和藤壶的钢铁船头,如同从地狱深渊探出的恶魔之颅,带着翻涌的海水和震耳欲聋的轰鸣,破水而出! 冰冷的海水如同瀑布般从它巨大的锚链孔和扭曲的船锚浮雕上倾泻而下! 正是那艘幽灵船! 它庞大的船身迅速上浮,带起的海浪将小小的橡皮艇抛得剧烈摇晃!船体上没有一丝灯火,只有那巨大、扭曲的船锚浮雕,在黑暗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目标出水!准备!”江屿的声音如同寒铁交击! 橡皮艇上四人瞬间屏住呼吸,身体彻底松弛,如同真正的冻僵尸体。苏晚怀里的低温休眠仓悄无声息地启动了预设程序,一股冰冷的寒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她的体温以惊人的速度下降,意识被强行拉入一种冰冷模糊的临界状态。她最后一丝清晰的感知,是那艘巨大幽灵船如同山峦般压过来的阴影,和船体中部,一个正在缓缓开启、如同巨兽咽喉的…货物装卸舱口! 舱口内,一片漆黑。只有几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冰冷的触手,瞬间射了下来,牢牢锁定了橡皮艇上的四人! “发现‘人货’!四个!状态…深度冻僵!符合接收标准!”一个带着电流杂音的、冰冷的汇报声,通过扩音器从幽灵船上传来,在死寂的海面上回荡。 橡皮艇被探照灯锁定,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幽灵船巨大的装卸舱口处,放下了沉重的金属舷梯,砸在海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个穿着深蓝色防水工装、戴着全覆盖式头盔、端着自动武器的身影,如同索命的鬼差,顺着舷梯快速走下,直扑橡皮艇! 苏晚的意识在低温下模糊挣扎,身体无法动弹,只有耳朵还能捕捉到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 脚步声…沉重的,踩在橡皮艇上… 粗鲁的拉扯感…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像拖拽货物一样将她从艇上拽起… 冰冷的海水溅在脸上… 浓烈的铁锈味、机油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人绝望气息混合成的…腐朽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被拖上了冰冷的金属舷梯!身体在粗糙的钢铁上摩擦… 头顶,是那如同巨兽咽喉般敞开的、漆黑死寂的装卸舱口! 探照灯的光柱刺得她紧闭的眼皮一片血红! 就在这极致的冰冷和感官混乱中…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金属摩擦的“吱呀”声? 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极其熟悉的…雪里蕻咸菜的味道?! 这味道…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地狱般的幽灵船上?! 没等她想明白,她的身体被粗暴地扔进了船舱冰冷坚硬的地面!撞击让她本就模糊的意识彻底滑向深渊!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 她仿佛…透过沉重的眼皮缝隙… 看到装卸舱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猩红的光芒… 如同黑暗中睁开的、冰冷的恶魔之眼… 正…无声无息地… 锁定了她! 第170章 咸菜坛子里的刀 冷。 刺骨的冷。 不是“深蓝”休眠仓模拟的低温假死,是真正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寒。来自脚下厚重、覆盖着黏腻污垢的铁板,来自四周冰冷、散发着浓重铁锈和机油味的钢铁墙壁,来自这艘幽灵船本身如同巨大冰棺般的死寂。 苏晚的意识被强行从低温模糊中拽回。身体像被无数冰针刺穿,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僵硬和疼痛。她没敢立刻睁眼,保持着被扔进来时蜷缩的姿态,像一具真正的冻僵“人货”。冰冷粗糙的铁板紧贴着脸颊,那若有似无的、熟悉到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雪里蕻咸菜味道,再次顽固地钻进鼻腔! **雪里蕻!** **在这地狱般的幽灵船上?!** 荒谬感和巨大的惊疑如同冰水,瞬间冲散了部分身体的麻木。她强迫自己将呼吸压到最微弱,眼皮微微掀开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 视线模糊,只能勉强分辨轮廓。 这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怪兽腹腔般的舱室。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和锈蚀的钢梁,几盏功率极低的昏黄灯泡在远处摇晃,投下大片浓稠的阴影。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海腥、铁锈、机油、排泄物的恶臭,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冷库深处散发出的腐败气味。 她和另外三个“冻僵”的同伴(江屿、老周、刺刀)被随意地扔在靠近舱门的一片空地上,像几袋等待处理的垃圾。不远处,影影绰绰地堆叠着一些巨大的、用防水帆布覆盖的货物轮廓,形状怪异。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重而拖沓。 两个穿着同样深蓝色防水工装、戴着全覆盖式头盔的身影走了过来,靴子踩在铁板上发出哐啷的闷响。其中一个手里拎着根撬棍,另一个则端着一把老旧的霰弹枪,枪口懒洋洋地垂着。 “妈的,就四个?还都是半死不活的?‘疤脸熊’那边搞什么鬼?”拎撬棍的啐了一口,声音闷在头盔里,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不满。 “熊哥栽了!听说被人一锅端了!这几个…估计是最后一批‘散货’,能捞着就不错了!”端霰弹枪的用枪管随意地捅了捅离他最近的“刺刀”的身体,“啧,冻得跟冰坨子似的,还能喘气儿吗?” 撬棍男似乎对“刺刀”没兴趣,目光扫过,最后停在了蜷缩着的苏晚身上。他蹲下身,撬棍冰冷的尖端带着试探,戳了戳苏晚的后背,又滑到她沾满污泥的脸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审视。 “这个…倒像个娘们儿?细皮嫩肉的…”撬棍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淫邪的意味,撬棍尖恶意地往她领口里探了探,“可惜冻硬了,不然…” 苏晚的心跳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指甲死死抠着冰冷的休眠仓外壳,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暴起杀人的冲动!休眠仓的伪装不能破!现在动手,就是找死! 就在撬棍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舱室更深处传来!像是沉重的金属门被狠狠摔上! 紧接着,一个嘶哑、暴怒、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咆哮声穿透了污浊的空气: **“滚开!别碰‘钥匙’!”** 钥匙?! 撬棍男和霰弹枪男如同被电击,瞬间僵住!撬棍“哐当”一声掉在铁板上!两人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的黑暗深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是‘独臂阎王’…”霰弹枪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快…快走!”撬棍男连撬棍都顾不上捡,连滚爬爬地和同伴退开,像躲避瘟疫般迅速消失在舱室的阴影里。 舱门口只剩下死寂,和那声暴怒的余音在钢铁墙壁间回荡。 苏晚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独臂阎王?钥匙?!那个在矿坑里被“铁塔”看到的独臂人影?他就在船上!而且…他认出了她?!知道“钥匙”在她身上?!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计划出现了致命的偏差!对方不仅知道他们是饵,甚至可能…知道“钥匙”的线索就在她身上! 黑暗中,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朝着他们这边来的。 一步…一步… 缓慢,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夹杂其中,像是…金属义肢? 苏晚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眼皮缝隙里,一个高大、佝偻的轮廓在昏黄的灯光下渐渐清晰。 果然是独臂! 左侧空荡荡的袖子在污浊的空气里微微飘荡。右侧是一条极其粗壮、覆盖着肮脏工装的手臂。脸上…戴着一个用粗糙皮革和锈蚀金属片拼接成的、只露出下巴和嘴唇的恐怖面具!面具的眼孔位置,是两块深色的、如同劣质玻璃般的镜片,反射着昏黄的光,看不清里面的眼神。 他的右腿似乎也受了伤,拖着一根显然是临时焊接的、粗糙的金属支撑架,走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独臂阎王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面具下唯一露出的嘴唇紧抿着,形成一条冷酷的直线。他没有看其他人,那恐怖面具的“眼睛”,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黑暗,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蜷缩在地上的苏晚! 冰冷!窒息!被看穿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晚!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面具后面,透出的是一种混合着疯狂、仇恨和…某种极其复杂探究的冰冷视线! 他缓缓地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手上戴着一只沾满油污的、露指皮手套。掌心,赫然托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粗陶的、毫不起眼的咸菜坛子! 坛口用一层厚厚的油纸和麻绳紧紧封着。 那股熟悉的、顽固的雪里蕻咸菜味道,正是从这个坛子里散发出来的! 独臂阎王托着咸菜坛子,一步一步,拖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走到苏晚身边。他居高临下,面具的“眼睛”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只待宰的羔羊。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苏晚血液几乎冻结的动作!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那个小小的咸菜坛子,放在了苏晚蜷缩的身体旁边! 坛子的粗陶外壳,冰冷地贴着她冻僵的手臂皮肤! “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 面具下,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什么意思?!让她吃咸菜?!上路?!是去死?还是…去某个地方?! 苏晚的思维在极寒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几乎停滞!这坛咸菜…这味道…是王大娘的味道!怎么会出现在这独臂阎王手里?!他到底是谁?!是海狼?还是债主的另一个爪牙?他放下咸菜坛子…是试探?是怜悯?还是…更深的圈套?! 独臂阎王放下坛子,没有再多看苏晚一眼,仿佛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仪式。他拖着刺耳的金属支撑架,缓缓转身,一步一步,重新没入舱室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死寂中。 舱门口再次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那个紧贴着苏晚手臂的、散发着熟悉咸香的粗陶坛子。 苏晚僵硬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感受着那坛子传来的、唯一一丝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微弱温度。冰封的眼底,惊涛骇浪在疯狂翻涌!恐惧、疑惑、愤怒…还有一丝被这诡异“关怀”搅起的、更深的寒意! 就在这时! 她怀里的低温休眠仓,内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型震动器,突然以特定的频率,轻轻震动了两下! 是江屿的信号! **“安全。静默解除。准备行动。”**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江屿他们也撑过了伪装!机会来了! 她强压下所有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不适,意识高度集中!伪装解除的信号意味着“深蓝”休眠仓的低温维持即将结束,身体机能会快速恢复!最后的行动窗口,就在这幽灵船最松懈、以为他们还是冻僵“人货”的瞬间! 她微微蜷缩的手指,极其缓慢、不着痕迹地,摸向腰间一个特制的、伪装成破布补丁的暗袋。里面,是几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高爆微型震撼弹。 同时,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过舱室结构、管道走向、可能的掩体…最后,定格在那个散发着咸菜味道的粗陶坛子上。 坛子…独臂阎王留下的坛子… 是催命的符咒? 还是…破局的钥匙? 没有时间犹豫了! 苏晚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杀意与孤注一掷的决绝轰然碰撞!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捏住了微型震撼弹的保险栓! 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在冰冷的地面上绷紧! 就在这时! “嗡——!” 一阵低沉到令人心悸的震动,猛地从脚下厚重的船体钢板传来! 整艘幽灵船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紧接着,船体深处传来一阵巨大而沉闷的金属摩擦声,仿佛某种尘封已久的巨闸正在被强行开启! “呜——呜——呜——!” 古老而锈蚀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凄厉无比地,撕裂了舱室的死寂!如同巨兽垂死的哀嚎,穿透钢铁,震得人耳膜生疼! 船…在动?! 它要去哪里?! “行动!”江屿低沉冰冷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刺破了汽笛的嘶鸣! 苏晚眼中寒光爆射! 捏着微型震撼弹的手指猛地发力! 另一只手,如同闪电般抓向身旁那个冰冷的粗陶坛子! **是福是祸!砸开看看!** 第171章 账本里的船锚 苏晚的手,像淬了火的铁钳,狠狠攥住那个冰冷的粗陶坛子!独臂阎王留下的催命符?还是破局的钥匙?管不了那么多了!砸开看看! 几乎在她抓住坛子的同一瞬间! “砰!砰!砰!” 三声几乎重叠在一起的爆响撕裂了汽笛的嘶鸣! 江屿、老周、刺刀!如同三头挣脱冰封的猎豹,从冻僵的伪装中暴起!手中微型震撼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砸向舱室深处探照灯的位置、堆叠的货物阴影处、以及独臂阎王消失的黑暗甬道! 轰!轰!轰! 刺眼欲盲的强光混合着足以震碎耳膜的恐怖音爆,如同三颗小型太阳在舱室内炸开!瞬间吞噬了所有昏黄的灯光和浓稠的阴影! “啊——!我的眼睛!” “操!耳朵!!” 黑暗中瞬间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和混乱的咒骂!那是埋伏在阴影里的守卫!他们的夜视仪和听觉在强光音爆下成了索命的刑具! “行动!”江屿的吼声如同炸雷! 苏晚在强光爆开的刹那,已经将身体蜷缩到最小,借势一个翻滚,躲进一堆用防水帆布盖着的巨大货箱后面!手中的粗陶坛子没有丝毫犹豫,借着翻滚的力道,狠狠砸向货箱坚硬的棱角! 哐当! 粗陶坛子应声而碎! 翠绿的雪里蕻咸菜和浑浊的汁水四溅开来! 没有炸弹,没有毒气,也没有预想中的“钥匙”。 只有…一个用厚厚的、浸透了油脂的油纸包裹着的…硬邦邦的方块?! 苏晚的心脏狂跳!顾不上满手的咸菜汁,一把抓起那油纸包!触手沉甸甸的,带着纸张特有的质感! 与此同时! 哒哒哒哒——! 自动武器的扫射声如同爆豆般响起!子弹打在货箱和铁壁上,溅起刺眼的火星!被震撼弹暂时打懵的守卫反应过来了!火力疯狂地覆盖过来! “压制左翼!”江屿的声音在枪声中依旧清晰冷硬!他和刺刀如同鬼魅般在货箱间穿梭,精准的点射瞬间压制住一个火力点! 老周则像一头暴怒的犀牛,低吼着将一个巨大的油桶狠狠踹向另一个枪声来源!油桶翻滚着撞过去,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守卫的惨叫! 苏晚借着这短暂的火力间隙,背靠着冰冷的货箱,手指颤抖却无比迅速地撕开那层厚厚的、散发着油脂和咸菜混合气味的油纸!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不是武器!不是地图! 是一本…书! 一本极其眼熟、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用粗糙黄草纸装订成的册子! 边缘磨损起毛,纸张泛着陈旧的黄色! 正是娘亲留下的那本…记录着“十三颗钉”债务的账本! 怎么会?!娘亲的账本明明被她贴身收着,此刻应该在她老宅的暗格里!怎么会出现在这幽灵船的咸菜坛子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如同冰锥刺穿心脏!苏晚的手指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她几乎是粗暴地翻开账本! 熟悉的蓝黑墨水字迹映入眼帘: **“壬戌年冬月廿三,收王记杂货铺玉米碴子二十斤,赊。钉一。”** **“癸亥年三月初七,还王记玉米碴子钱,利钱三文。钉一消。”** … 一页页翻过,是她看过无数次的、娘亲一笔笔偿还的尘世债务。翻到最后几页… 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最后那几页…被撕掉了! 记载着“乙丑年腊月初八,大雪。路遇垂危,遗孤襁褓。救之。欠天大因果,钉十三。”和那警告“此债深重,恐累及吾儿。若事有不谐,十三钉未消,则此册付之一炬,切莫追查!”的关键几页…被整整齐齐地撕掉了! 而在被撕掉的空白页后面… 有人…用截然不同的、一种极其刚硬、带着金属般冷厉感的笔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不是中文!是…一种扭曲的、如同蝌蚪般的符号!旁边还配着大量精细的…机械结构草图?!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这…这是什么?! 她飞快地翻动着后面被“添加”的页面! 符号!草图!符号!草图! 直到最后一页! 一张完整的、极其复杂的机械结构图占据了整页! 那结构…核心赫然是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船锚形状! 锚柄、锚爪、环扣…每一个细节都被精确描绘,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同样扭曲的符号和数字! 而在船锚结构的中心动力位置,被特意用红笔圈了出来,画了一个醒目的“x”!旁边标注着一行同样扭曲、但苏晚莫名觉得有些眼熟的符号! 船锚设计图?!债主核心武器的设计图?!怎么会出现在娘亲的账本里?!还被撕掉了关键债务记录?! 轰——! 一个恐怖到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开所有迷雾! 独臂阎王…咸菜坛子…账本…被撕掉的债务记录…船锚设计图… 王大娘的咸菜…只有王大娘知道娘亲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坛子里… 而王大娘…只可能把坛子交给一个人… 那个大雪夜,抱着襁褓敲开她家柴门的…她的娘亲! **“她娘…她娘也是…叛徒…钥匙…是…是叛徒的钥匙…”** “铁塔”精神崩溃前的呓语,如同恶毒的诅咒,瞬间在她耳边炸响! 难道…难道娘亲…真的是债主的人?!那个铁盒…那把“钥匙”…真的是“叛徒的钥匙”?! 巨大的背叛感和灭顶的绝望如同冰海之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拿着账本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眼前阵阵发黑! “苏晚!低头!” 江屿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同时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嗖!嗖!嗖! 几发灼热的子弹几乎是擦着她的头皮呼啸而过,狠狠钉在她身后的货箱上!木屑纷飞! 是守卫!他们发现了她的位置! 江屿将她死死压在身下,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冰冷的耳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账本!设计图!x标记!那是‘霜巨人’能量核心的弱点位置!我们被反向定位了!船在把我们往陷阱里拖!必须立刻摧毁它!没时间犹豫了!” 霜巨人?!冰海下那差点冻结一切的终极武器?!它的设计弱点…竟然藏在娘亲的账本里?!还被债主的人写在了后面?!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冰冷的现实瞬间冲垮了苏晚心中的惊涛骇浪!娘亲的身份是谜!但眼前船毁人亡的危机是实! 她猛地抬头!冰封的眼底,所有的混乱、痛苦、绝望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决绝和杀意!管你是谁!管它什么背叛!想用这船和船上的脏东西埋葬我们?做梦! “老周!刺刀!掩护!”苏晚的声音撕裂枪声,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她一把推开江屿,抓起地上一个沾满咸菜汁的破油桶盖子当盾牌,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本翻开的、露出船锚设计图最后一页的账本!目标直指舱室深处、那发出巨大金属摩擦声和汽笛嘶鸣的方向——幽灵船的核心动力舱! “掩护晚姐!”老周和刺刀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火力全开!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追击的守卫! 江屿紧随苏晚身侧,手中的枪如同死神的点名,精准地清除着每一个冒头的威胁!他的目光扫过苏晚手中账本上那个醒目的红“x”标记,又看向船体深处,眼神锐利如刀:“‘霜巨人’的弱点是超低温下的金属脆化!用‘深蓝’的极限冷冻!对准那个x!” “明白!”苏晚在狂奔中嘶吼!身体在剧烈颠簸的船体上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但冲向动力舱的步伐却异常决绝!怀里的微型“深蓝”冷冻模块被调整到最高功率,发出低沉的、如同猛兽苏醒般的嗡鸣!寒气四溢! 通往动力舱的厚重铁门就在前方!门上覆盖着厚厚的锈迹,但此刻正随着船体深处传来的巨大震动而簌簌掉落!门缝里透出炽热的红光和震耳欲聋的机械轰鸣! “破门!”苏晚厉喝! 刺刀一个翻滚上前,将两枚高爆塑胶炸弹狠狠拍在门轴位置! “隐蔽!”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灼热的气浪夹杂着铁锈碎片扑面而来!厚重的铁门被炸得扭曲变形,轰然向内倒塌!露出后面…如同炼狱般的景象! 巨大的蒸汽轮机如同咆哮的钢铁巨兽,在炽热的红光中疯狂运转!粗大的管道虬结缠绕,喷射着滚烫的蒸汽!空气灼热得几乎能点燃毛发!而在轮机最核心的位置,一个被多层厚重合金装甲保护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幽蓝能量核心,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核心表面,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x”形标记,在幽蓝光芒中若隐若现! 就是它!“霜巨人”的仿制品?还是原型机?! “目标锁定!”苏晚眼中寒光爆射!双手死死抱住怀中功率全开的“深蓝”冷冻模块,如同抱着一个即将引爆的冰核炸弹!她用尽全身力气,对准那个幽蓝核心上的“x”标记,狠狠投掷过去! “不——!!!”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充满无尽恐惧和暴怒的嘶吼,猛地从动力舱上方一个悬空的钢铁平台上炸响! 苏晚猛地抬头! 只见那个独臂阎王,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平台边缘!他脸上的恐怖面具在炽热红光下如同厉鬼,唯一露出的嘴唇扭曲着,那只完好的右手,正死死抓着一个东西,对着下方幽蓝核心的方向,疯狂地按下! 那东西…赫然是一个…和苏晚娘亲留下的铁盒里那个、一模一样的黑色物理密匙?! 他想干什么?!激活?还是…同归于尽?! 嗡——!!! 被苏晚全力投出的“深蓝”冷冻模块,带着刺骨的寒流,如同坠落的冰陨石,精准无比地撞在了幽蓝能量核心的“x”标记上!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仿佛极地冰川断裂的恐怖声响瞬间盖过了轮机轰鸣! 以撞击点为中心,一层肉眼可见的、幽蓝色的冰霜以闪电般的速度疯狂蔓延!瞬间覆盖了炽热的管道、咆哮的轮机!连同那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核心! 炽热的炼狱,瞬间变成了绝对零度的冰棺! 而几乎在同一毫秒! 独臂阎王手中的物理密匙,也狠狠按在了平台的控制面板上! 嗡——!!! 一道刺目的、如同闪电般的蓝色电弧,瞬间从密匙和控制面板的连接处爆发!如同扭曲的狂蛇,顺着金属平台和管道,疯狂地窜向下方…那刚刚被冰封的幽蓝核心! 冰与电!毁灭性的能量在核心处轰然碰撞! 轰隆隆隆——!!!! 无法形容的恐怖爆炸!从幽灵船最深处猛然爆发!炽白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苏晚、江屿和所有人的身上! 苏晚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她狠狠抛飞!身体撞在冰冷的钢铁墙壁上!剧痛传来!眼前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和翻滚的烈焰充满!耳中只剩下毁灭的轰鸣和…独臂阎王那声嘶力竭、充满无尽恨意和绝望的最后嘶吼,在爆炸的巨响中,如同跗骨之蛆般钻进她的脑海: **“苏红梅!你欠的债!你女儿来还了——!!!”** 苏红梅! 她娘的名字! 第172章 雪里蕻的救赎 轰! 苏晚的身体像破麻袋一样砸在冰冷湿滑的钢铁舱壁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爆炸的炽白强光还烙在视网膜上,耳中灌满了毁灭的轰鸣和钢铁扭曲撕裂的尖啸。幽灵船在垂死挣扎,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剧烈地倾斜、下沉! 冰冷腥咸的海水,混合着燃烧的机油和刺鼻的化学烟雾,如同决堤的洪流,从炸开的动力舱破口疯狂倒灌进来!瞬间就没过了脚踝,刺骨的寒意针一样扎进骨髓! “苏晚!” 江屿嘶哑的吼声穿透混乱!他如同磐石般撞开一块砸落的管道,在翻涌的海水中一把捞起几乎被冲走的苏晚,将她死死按在尚未被淹没的舱壁高处!“船要沉了!走!” “咳咳…” 苏晚呛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咸水,冰封的眼底映着炼狱般的景象:被“深蓝”瞬间冰封的巨大轮机,在爆炸和极寒的双重蹂躏下,正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崩裂!幽蓝的核心碎片混合着灼热的蒸汽和冰碴四溅飞射!那个悬空平台早已消失,连同上面那个嘶吼着她娘名字的独臂阎王… **“苏红梅!你欠的债!你女儿来还了——!!!”** 那充满无尽恨意的嘶吼,如同魔咒,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回荡! 娘…真的是叛徒?债主核心武器的设计图…就在她的账本里?! 这滔天的血债…这艘沉没的幽灵船…还有这冰冷的海水…就是她苏晚要还的“债”?! 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和荒谬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晚姐!江哥!这边!”老周和刺刀在更高处嘶吼!他们依托着倾斜的钢梁,火力疯狂地压制着几个在水中挣扎、试图举枪的守卫。通往上层甲板的应急通道口,在剧烈摇晃的船体上时隐时现! “走!”江屿不容置疑地将苏晚推向老周的方向,自己断后,手中的枪喷吐着压制性的火舌! 冰冷的海水迅速上涨,已经没过大腿!刺骨的寒意和船体下沉的恐怖吸力拉扯着每一个人! 苏晚被老周和刺刀连拖带拽地拉上钢梁,攀向应急通道口。她麻木地跟着,身体在求生本能下机械地动作,但心却像沉入了比海水更深、更冷的冰窟。 就在这时! “哗啦!” 距离他们不远的一片翻腾的、漂浮着油污和碎冰的海水中,一个沉重的身影猛地冒了出来! 是那个独臂阎王! 他脸上的恐怖面具被炸飞了一半,露出小半张被严重烧伤、疤痕狰狞交错的脸。那条金属支撑架不见了,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他仅存的右手,死死抓着一根断裂的钢索,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徒劳地挣扎,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濒死的痛苦和不甘,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正在攀爬的苏晚! 四目相对! 那双浑浊的、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睛,像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心脏! 就是他!吼出了她娘的名字!带来了这灭顶的“债”! 杀了他!让他和这艘罪恶之船一起沉入海底!血债血偿!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苏晚冰冷的神经!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枪套! “晚姐!快!通道要淹了!”刺刀在上面急吼,伸手猛拽她。 冰冷的海水已经没到了腰际!船体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发出不堪重负的恐怖呻吟! 苏晚的手指扣上了冰冷的扳机,枪口缓缓抬起,对准了水中那个绝望挣扎的仇人!只需要一下!一下就能了结这刻骨的恨! 独臂阎王似乎也看到了她的枪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认命的死寂,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诅咒,又像是在…哀求? 就在扳机即将扣下的千钧一发! “呜…哇——!” 一声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刺穿爆炸轰鸣和海水咆哮的…婴儿啼哭声! 从独臂阎王死死抓住的那根断裂钢索下方、那片漂浮着油污和杂物的海水深处传来! 婴儿?! 这地狱般的沉船里…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 苏晚扣动扳机的手指,如同被瞬间冻结!冰封的眼底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她猛地看向那片漂浮的油污! 只见在钢索缠绕的杂物中,赫然漂浮着一个…用防水帆布和空塑料桶粗糙捆扎成的…简易“救生筏”!筏子上,一个裹在破布里的、瘦小得可怜的婴儿,正蹬着青紫的小腿,发出微弱却撕心裂肺的啼哭!旁边,还蜷缩着一个昏迷不醒、同样骨瘦如柴的女人! 是之前冷藏车里的“人货”!他们竟然被绑在了这钢索上?! 独臂阎王…他刚才死死抓住钢索,不是在挣扎求生…他是在用最后的力气,试图拉住这根系着两条人命的钢索?!他最后看向她的眼神…不是绝望的诅咒…是无声的哀求?!求她…救救这两个无辜的人?! 轰——!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娘亲账本里的设计图、叛徒的指控、沉船的毁灭、滔天的恨意…所有的一切,在这声微弱却穿透一切的婴儿啼哭面前,轰然崩塌! **救人!** 一个超越仇恨、源自生命本能的呐喊,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刺刀!救人!钢索下面!”苏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嘶吼而破裂!她猛地调转枪口,不再指向水中的仇人,而是对着上方试图关闭应急通道铁门的最后两个守卫! 砰!砰! 精准的两枪!守卫应声栽倒! “老周!接应!”江屿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放弃了压制,反身扑到钢梁边缘,和老周一起死死抓住那根沉重的、系着简易筏子的钢索!冰冷的海水和巨大的下沉吸力让他们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快!拉上来!”苏晚也扑了过去,冰冷的枪管别在腰后,双手死死抓住湿滑的钢索!三个人用尽全身力气,在剧烈倾斜、冰冷海水疯狂倒灌的绝境中,对抗着沉船的巨力,一寸一寸地将那系着两条生命的简易筏子往上拖拽! 筏子上的女人依旧昏迷,婴儿的哭声却越来越微弱,小脸青紫。 水中的独臂阎王,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那刻骨的恨意似乎消散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茫然的神色。他仅存的右手,不知何时松开了钢索,身体随着下沉的漩涡,缓缓没入冰冷浑浊的海水… “抓住!”江屿低吼!三人合力,终于将筏子拖到了钢梁边缘!刺刀立刻将昏迷的女人和啼哭的婴儿死死抱住! “走!”江屿一把将苏晚和抱着婴儿的刺刀推向近在咫尺的应急通道口!老周紧随其后! 冰冷的海水已经没到胸口!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双腿!应急通道的铁门在剧烈摇晃,海水正从门缝疯狂涌入! 四人连滚爬爬地冲进通道,用尽最后力气将沉重的防水门死死关上!隔绝了外面炼狱般的下沉和冰冷海水的咆哮!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众人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劫后余生。但沉重的船体依旧在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持续下沉。 “往上!去甲板!船还没沉透!”江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打开了强光手电。 微弱的灯光下,苏晚靠在冰冷的舱壁上,浑身湿透,冰冷刺骨。她看着刺刀怀里那个终于安静下来、小脸依旧青紫的婴儿,又看向通道深处那扇隔绝了沉船地狱的防水门。 门后…那个独臂阎王…那个嘶吼着她娘名字的仇人…已经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带着他滔天的恨意和…最后的、那一丝可能的善念。 冰封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恨意未消,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如同海底的暗流,悄然滋生。娘亲的债…到底是什么?独臂阎王口中的“债”,和娘亲账本里一笔笔钉死的“债”…真的…一样吗? “晚姐…”老周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递过来一个东西。 是那本娘亲的账本。 它被油纸包裹着,又在咸菜坛子里封着,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在爆炸和冰冷的海水中损毁,只是边缘有些湿皱。 苏晚颤抖着接过这沉甸甸的账本。油纸散开,露出那熟悉的黄草纸封面。她翻到后面那些扭曲的符号和船锚设计图,指尖抚过那个被红笔圈出的“x”…目光最后,定格在被撕掉的、记载着她身世和那笔“天大因果”的前几页的空白处。 冰封的眼底,那焚尽一切的烈焰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力量。无论真相多么残酷,无论债务多么沉重,她苏晚,不再是那个被“债”追着跑的孤女。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通道的黑暗,仿佛要穿透冰冷的海水,直视那被埋葬的真相。 “走,上去。”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破冰而出的坚定,“这债,该怎么还,钉多少颗钉,该由我说了算!” 甲板上的寒风如同刀子。 幽灵船巨大的船尾已经沉入墨黑的海水,船头如同垂死巨兽的犄角,斜斜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冰冷的海浪拍打着倾斜的甲板。 一艘不起眼的黑色橡皮艇如同幽灵般从翻涌的浪涛中钻出,迅速靠拢。是留在外围接应的队员! “快!上艇!”队员焦急地嘶吼。 苏晚抱着那个依旧昏迷的女人,江屿抱着婴儿,老周和刺刀警戒着随时可能彻底沉没的船体,几人迅速而艰难地转移到橡皮艇上。 橡皮艇引擎发出低吼,迅速远离正在加速沉没的幽灵船。站在艇尾,苏晚最后回望。 那巨大的、扭曲的船锚浮雕,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着,最终带着无尽的罪恶和未解的谜团,彻底沉入深渊。海面上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翻腾着油污和杂物的漩涡。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清醒和更深的寒意。怀里的女人身体冰凉,呼吸微弱。江屿怀中的婴儿也再次发出小猫般微弱的哭泣。 “联系医疗船!准备急救!尤其是孩子!”江屿的声音冷硬如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苏晚脱下自己湿透但还算厚实的外套,小心地裹住昏迷的女人,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她低头,看着女人苍白瘦削、布满苦难痕迹的脸,冰封的眼底是复杂的痛楚。这些被当成“人货”的生命,才是真正的“债”! 就在这时! “嗡——!” 江屿的加密卫星电话急促地震动起来。他迅速接通,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江总!苏总!王家镇…王家镇出事了!”电话那头是留守晚屿总部的林薇,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愤怒,“王大娘…王大娘被人绑走了!就在刚才!对方…对方留了东西在晚屿总部大门!指明…指明交给苏总!” 王大娘被绑?!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一股比海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什么东西?!”苏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沙哑。 “是…是一个包裹…”林薇的声音带着恐惧,“里面…里面是…是半截带血的…雪里蕻咸菜!还有…一张字条!” 雪里蕻咸菜?!带血的?!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想起幽灵船上,独臂阎王留下的那个坛子!那熟悉的、救命的咸菜味道! “字条上…写了什么?”苏晚的声音冰冷得掉渣。 林薇的声音在颤抖,带着哭腔念道: **“苏晚,你娘欠的债,用你‘娘’的命来钉第一颗钉!咸菜坛子埋在哪?你知道!一个人来!否则…下一颗钉,钉进王大娘的心口!——债主留。”** 轰——! 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砸下! 咸菜坛子!王大娘!带血的咸菜! 债主!他们不仅知道王大娘和苏晚娘亲的关系!他们甚至…把王大娘当成了她苏晚的“娘”!要用她的命,来钉那血债的第一颗钉! 而地点…咸菜坛子埋在哪?王家镇?老宅?还是…那片被挖开的祖坟?! 巨大的愤怒、冰冷的杀意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在苏晚胸中翻腾!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江屿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眼中寒光爆射!债主这一手,极其阴毒!直接戳中了苏晚内心最柔软、也最不能触碰的地方! “苏晚!冷静!”江屿的声音如同寒铁,试图稳住她,“这是陷阱!他们绑走王大娘,就是要引你单独去!我们…” “我知道是陷阱!”苏晚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又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可怕平静。她抬起头,冰封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穿透冰冷的海风,投向王家镇的方向。 娘亲的账本被她紧紧攥在手中,那粗糙的黄草纸封面硌着掌心的伤口。 债? 钉? 好! 你们要钉! 我就让你们钉个够! 她慢慢松开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的伤口渗出血珠,滴落在冰冷的橡皮艇底板上,瞬间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送我上岸。”苏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如同冰山在寂静中崩裂,“告诉林薇,包裹里的东西…给我原封不动留着!” 她的目光扫过江屿怀中那个终于安静睡去的婴儿,又落在自己怀里昏迷的女人脸上,冰封的眼底深处,那焚尽一切的烈焰之下,一丝属于“摆摊女”苏晚的、源自市井烟火气的温暖和守护,如同寒夜中的星火,顽强地亮起。 “这债,该怎么钉,钉谁…” 她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地砸进呼啸的海风中: **“我亲自去…教教他们!”** 橡皮艇切开墨黑的海浪,向着岸边灯火的方向疾驰。 身后,幽灵船沉没的漩涡渐渐平息,只留下冰冷的死亡和未解的谜团。 前方,是更深的陷阱和以血还血的战场。 但这一次,苏晚的脊梁挺得笔直。 她的债,她的钉,她的路—— **自己扛!自己钉!自己闯!** 第173章 咸菜坛子里的天罗地网 王家镇后山,那片被挖开的祖坟地,在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里,像个咧开的、流着脓血的伤口。冰冷的山风卷着泥土的腥气和一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苏晚一个人,站在娘亲被掘开的坟茔前。脚下是翻出的、混杂着朽木碎片的湿泥。她没穿防弹衣,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像当年在镇上摆摊时一样。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染血的013号烙印金属牌,冰凉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只有远处镇上几点零星灯火,鬼火似的飘着。死寂。连虫鸣都没有。但苏晚知道,就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枪口,也许就藏在某个土堆后,某棵歪脖子树的阴影里。 债主布下的天罗地网,等着她这只“饵”一头撞进来。 她慢慢蹲下身,手指插入冰冷的泥土中。娘亲坟坑里被翻搅过的土,带着一种被亵渎后的悲凉。冰封的眼底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抓起一把土,在掌心慢慢碾碎,沙砾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死寂中清晰得刺耳。 “我来了。”苏晚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冻土上,清晰地穿透黑暗,“王大娘在哪?咸菜坛子在哪?划下道来。” 黑暗中,死寂依旧。 突然! 嗤啦——! 一道刺眼的白光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土坡后亮起!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冰冷的标枪,狠狠刺在苏晚身上!将她纤瘦的身影钉在惨白的光圈里! “跪下!”一个沙哑、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从光柱源头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把东西交出来!那块牌子!还有…咸菜坛子里的‘钥匙’!” 钥匙?又是钥匙! 苏晚的眼睛被强光刺得微微眯起,身体却纹丝不动。她慢慢摊开手掌,那块沾着血污的013号金属牌在强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牌子在这。王大娘呢?坛子呢?看不到人,摸不到坛子,你们…”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嘲讽,“就这点下三滥的本事?” “找死!”黑暗中另一个方向传来压抑的怒吼,似乎有人按捺不住。 “闭嘴!”沙哑声音厉喝制止,光柱晃动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几秒钟后,光柱猛地移向旁边一座低矮的老坟后面。 “把人带出来!” 两个蒙着脸、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壮汉,粗暴地拖着一个身影从坟后走出,推到光柱边缘。 是王大娘! 她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淤青和泪痕,嘴上贴着厚厚的胶带,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身上那件熟悉的碎花棉袄沾满了泥土,一只鞋子也掉了,露出冻得通红的脚。她看到光圈中的苏晚,浑浊的眼睛瞬间涌出泪水,拼命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大娘!”苏晚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冰封的眼底瞬间燃起焚天的烈焰!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坛子呢?!” “坛子?”沙哑声音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光柱再次移动,指向娘亲坟坑旁边不远处一个刚挖出来的、脸盆大小的浅坑,“就在那儿!自己挖!挖出来!把里面的‘钥匙’和牌子一起放在坑边!然后…跪下!磕头!替你娘…还第一颗钉子的债!” 光柱死死锁定苏晚,如同无形的枷锁。 苏晚的目光扫过那个浅坑,又看向被枪口指着、瑟瑟发抖的王大娘。冰封的眼底,风暴在疯狂酝酿。她没有动,只是慢慢举起了手中的金属牌。 “牌子在这。”她重复着,声音恢复了那种可怕的平静,“坛子里的‘钥匙’…你们真以为,是什么能打开宝藏的东西?”她的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那不过是…我娘腌咸菜的石头压缸底罢了。你们为了块破石头,挖坟掘墓,杀人绑票,不嫌丢人?” “放屁!”沙哑声音显然被激怒,光柱剧烈晃动,“少耍花样!挖!不然我现在就崩了这老东西!”一把手枪的枪口猛地顶在了王大娘的太阳穴上! 王大娘浑身剧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别动她!”苏晚厉喝!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被逼到了绝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浅坑。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如同鼓点。 她走到坑边,蹲下身,扔掉金属牌,开始用手刨土。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黑暗中,几道压抑的呼吸声似乎放松了些。光柱牢牢锁定着她刨土的动作。 泥土很松软,显然刚被挖开不久。苏晚的手指很快触到了一个硬物。她拨开浮土,一个熟悉的、粗陶的、毫不起眼的咸菜坛子露了出来。坛口依旧用油纸和麻绳封着,散发着熟悉的咸香。 沙哑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拿出来!打开它!” 苏晚的手,慢慢伸向坛口。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坛口的油纸封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蜂群掠过耳边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夜空中传来! 紧接着! **咻!咻!咻!咻!** 四道刺眼的、带着强烈闪光和巨大噪音的“照明弹”如同流星般从天而降!精准无比地砸在祖坟地周围四个方向的黑暗角落!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响和瞬间爆发的、足以亮瞎人眼的强光,如同四颗小型太阳在地面炸开!将方圆百米内照得亮如白昼!同时爆发出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噪音! “啊——!我的眼睛!” “操!耳朵!!” 黑暗中瞬间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埋伏的枪手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和音爆彻底打懵!夜视仪成了废铁!听觉被摧毁!阵脚大乱! “动手!”苏晚的吼声如同惊雷!在强光爆开的刹那,她不是去抓坛子,而是如同猎豹般扑向被强光刺痛、下意识遮挡眼睛、挟持王大娘的那个枪手! 砰! 一记凶狠的肘击精准砸在对方喉结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枪手连惨叫都没发出,像截木头般栽倒在地! 苏晚一把扯下王大娘嘴上的胶带,同时割断她手腕的绳索,将她死死护在身后!动作快如闪电! “大娘!蹲下!抱头!”苏晚厉喝! 几乎同时! 哒哒哒哒——! 爆豆般的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但不是射向苏晚和王大娘! 而是那些被强光音爆打懵、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的蒙面枪手! “晚屿安全部!放下武器!” “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震天的吼声伴随着精准的点射!黑暗中,一道道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出!正是江屿带领的晚屿最精锐的安保突击队!他们早已利用苏晚吸引全部注意力时,借助夜视装备和反红外伪装,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反包围!刚才那四颗从天而降的特制“震撼照明弹”,正是晚屿“深蓝”科技的最新成果! 打脸!绝对的碾压! 债主精心布置的陷阱,瞬间变成了自投罗网的反杀现场! “保护苏总和目标!”江屿的声音冷硬如铁,手中的枪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清除着每一个威胁! 战斗爆发得激烈,结束得却极快。在有心算无心、科技碾压和绝对的火力压制下,埋伏的枪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迅速倒下。惨叫声、求饶声、骨骼碎裂声在强光逐渐消散的黎明微光中此起彼伏。 苏晚护着瑟瑟发抖的王大娘,靠在冰冷的坟茔后。冰封的眼底映着这碾压般的胜利,没有丝毫波澜。她弯腰,捡起地上那个沾满泥土的粗陶咸菜坛子,递给惊魂未定的王大娘。 “大娘,抱紧它。您腌的咸菜,能救命。”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暖意。 王大娘颤抖着接过坛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护身符,老泪纵横:“晚丫头…吓死俺了…他们…他们…” “没事了,大娘。”苏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却如冰刃般扫向战场边缘。一个被老周死死按在地上的蒙面枪手,正是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 苏晚走过去,蹲下身,一把扯下对方的头套。露出一张苍白、布满疤痕、写满惊恐和不甘的中年男人的脸。 “债主在哪?”苏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男人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 苏晚没再问。她举起手中那块013号金属牌,冰冷的棱角在晨曦微光中闪着寒芒。然后,她当着男人的面,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将金属牌尖锐的一角,狠狠扎进了男人面前松软的泥土里! 噗嗤! 金属牌深深钉入土中,只露出染血的边缘! “这第一颗钉,”苏晚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清晰地传入男人耳中,“钉的是你们这群爪牙的坟头!告诉你的主子…” 她站起身,冰封的目光如同穿透虚空,投向远方未知的黑暗。 “我娘欠的债,我苏晚来钉!” “但怎么钉,钉多少,钉在谁身上…” “我!说!了!算!” “再敢动我身边人一根汗毛…” 她的脚,重重地踏在那块钉入泥土的金属牌上!如同最后的审判! **“我掀了他的老巢!把他欠下的每一笔血债!连本带利!钉进十八层地狱!”** 冰冷的誓言,在晨风中回荡。 王大娘抱着咸菜坛子,看着苏晚如同山岳般挺立的背影,浑浊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却不再是恐惧的泪。 江屿走到苏晚身边,无声地将一件厚外套披在她肩上,目光扫过地上那枚被钉入泥土的“钉子”,深邃的眼底是无需言喻的默契与支持。 天边,第一缕金色的晨曦刺破铅灰色的云层,洒落在狼藉的坟地上,也照亮了苏晚冰冷而决绝的侧脸。 **十三颗钉的债,从这第一颗染血的“爪牙钉”开始。** **她的路,她的钉,她的债——** **自此,钉穿黑暗!无人能挡!** 第174章 咸菜坛子里的最终坐标 王家镇晒谷场,从没这么热闹过。天刚擦亮,乌泱泱的人头就挤满了场院,板凳不够,墙根下都蹲满了人。空气里飘着露水味儿、土腥气,还有一股压不住的、躁动的热乎劲儿。昨晚上后山那通枪响和亮如白昼的闪光弹,早成了家家户户炕头上的头号新闻。现在,都伸长脖子等着看“晚丫头”要干啥。 晒谷场中央,搭了个简陋的高台。苏晚就站在那儿。没穿名牌西装,就是一身在镇上常见的素净衣裳,洗得发白。可那腰杆挺得笔直,眼神扫过全场,像带着风,刮得人心里头一凛。她旁边站着江屿,像座沉默的山,存在感压得闹哄哄的场子都静了几分。几个穿着晚屿深蓝制服、神情精悍的安全队员,押着几个鼻青脸肿、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蒙面人,正是昨晚祖坟地里逮住的“爪牙”。 “老少爷们儿!”苏晚的声音清亮,穿透嘈杂,稳稳砸在每个人耳朵里,“昨晚上,后山祖坟地那动静,大家伙儿都听见了,也猜着了。没错,是有人摸黑想搞事!想挖坟!想绑人!还想冲我苏晚来!”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锅,交头接耳,看向那几个俘虏的眼神都带着刀子。 “挖的是谁家的坟?”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沉甸甸的悲愤,“是我娘的坟!绑的是谁?是咱王家镇看着俺长大的王大娘!” 轰!人群彻底炸了! “天杀的畜生!” “挖人祖坟!绑老人!不得好死!” “晚丫头!弄死他们!” 群情激愤,唾沫星子都快把那几个俘虏淹了。王德发老汉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要不是被人拉着,恨不得冲上去踹两脚。王大娘被几个妇女围着,坐在最前头的板凳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沾着泥的咸菜坛子,抹着眼泪,看着台上的苏晚,又是心疼又是解气。 “安静!”苏晚抬手,压下声浪。她走到台前,指着那几个抖如筛糠的俘虏:“他们是谁?是爪牙!是打手!是别人手里沾血的刀!他们背后的人,才是一切的根子!一个叫‘债主’的!一个躲在阴沟里,挖坟掘墓、杀人放火、还把人当牲口塞进冷藏车里的畜生!” 冷藏车?!人群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骇人听闻的话震住了。把人…当牲口塞进冷藏车?! 恐惧和愤怒像冰水浇头,让晒谷场的热气都降了几分。 “晚丫头…这…这是真的?”一个老人颤巍巍地问,声音都变了调。 “千真万确!”苏晚斩钉截铁,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骇的脸,“就在滨海市港口!晚屿的人,亲手从那地狱车里救出来几十口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冻得只剩半口气!”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控诉,“他们管这叫‘人货’!这就是‘债主’干的买卖!用咱王家镇乡亲的命去填的买卖!” “狗日的!” “畜生啊!” “杀千刀的!” 咒骂声、哭喊声瞬间淹没了晒谷场!恐惧化作了滔天的怒火!几个被救出来的“人货”代表也被请上了台,他们穿着晚屿提供的干净衣服,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和惊惧,一开口,那地狱般的经历就让台下不少心软的妇女跟着掉眼泪。 “晚丫头!晚丫头!你说咋办?咱听你的!”王德发老汉第一个吼出来,拳头攥得死紧。 “对!听晚丫头的!” “跟那狗日的‘债主’拼了!” 群情汹涌,民意沸腾! 苏晚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愤怒而信任的脸,冰封的眼底深处,有暖流涌动。这就是她的根,她的力量源泉。她抬手,再次压下声浪。 “拼,肯定要拼!但不是蛮干!”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债主藏得深,爪牙遍布。但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晚屿,就是那把最锋利的猎刀!” 她侧身一步,指向身后。几个晚屿的技术人员立刻打开便携式投影仪。巨大的光幕亮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屏幕上,赫然是清晰的卫星地图!焦点锁定在滨海市外海一片海域! “大家看!”一个技术人员的声音清晰响起,“这里是昨晚‘幽灵船’沉没的精确坐标!根据晚屿‘深蓝’水下侦测器传回的实时声呐数据,沉船位置、姿态、深度,毫厘不差!”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沉船的3d轮廓,甚至能看清扭曲的船锚浮雕! 人群发出一片惊叹!这手段,神了! “再看这里!”技术人员手指滑动,屏幕切换,变成了一张复杂的数据流图谱和几张模糊但特征明显的照片!“这是从俘虏通讯设备里提取的加密信号特征码!通过晚屿天网级大数据中心和金麟资本提供的国家级算力支持,我们进行了海量数据碰撞和溯源分析!最终,锁定了信号源近期最密集的交互区域——位于公海边缘,一个非法注册的‘自由港’,代号‘锚点’!” 屏幕上,一个巨大的、如同海上钢铁堡垒般的港口卫星照片被放大!港口中央,一个狰狞的船锚标志清晰可见! “锚点”! 债主的老巢!终于被揪出来了! “晚屿集团,联合金麟资本,已正式向国际海事组织及多国执法机构提交了‘锚点’港涉及非法拘禁、人口贩卖、走私战略物资及恐怖活动的全部证据链!”苏晚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碾压一切的力量,“就在刚才,我们收到确切消息!多国联合海上特遣队已经出发!目标——‘锚点’!这一次,债主的船锚,将被连根拔起!钉死在海底!” 轰——! 晒谷场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掌声、叫好声几乎掀翻了天棚!王家镇的乡亲们扬眉吐气,只觉得胸中憋着的那口恶气,畅快地吐了出来!晚屿这实力,这手段,太硬了!太解气了!打脸打得啪啪响! “好!好样的晚丫头!” “晚屿牛!” “钉死那帮狗娘养的!” 就在这胜利和欢呼的顶点。 王大娘抱着那个咸菜坛子,颤巍巍地走上了台。她走到苏晚面前,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又带着一种释然和坚决。她把坛子郑重地塞到苏晚手里。 “晚丫头…拿着…你娘…你娘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该…该给你了…”她的声音哽咽,“你娘走前…就指着这坛子…说…说紧要关头…砸了它…里面有…有她欠的最后…最后一笔‘债’的…去处…”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冰封的眼底瞬间涌起波澜!她低头看着怀中这冰冷的粗陶坛子。娘亲的账本里撕掉的那几页…那笔“天大因果”的债…最后的去处?!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在震天的欢呼声中。 苏晚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咸菜坛子!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高台坚硬的青石板! 哐当——! 粗陶坛子应声而碎! 翠绿的雪里蕻咸菜和浑浊的汁水四溅开来! 和碎片一起迸射出来的… 不是钥匙,也不是什么高科技玩意儿。 只有… 一张被油纸包裹了不知道多少层、已经发黄发脆的… 老式航海图? 还有… 一枚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铁钉?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 苏晚蹲下身,不顾满地的咸菜和碎片,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张油纸包裹的航海图,还有那枚冰冷的铁钉。 她展开油纸。 泛黄的航海图上,用极其精细的笔触描绘着复杂的海流、暗礁、洋底地形…而在一个远离常规航线的、被重重危险符号包围的海域中心,被人用红笔画了一个醒目的、巨大的… 船锚! 而在船锚图案的锚尖位置,被人用蓝黑墨水,极其用力地…钉着一个小点! 旁边,是娘亲那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 **“十三颗钉,此为终。因果了结处,亦是尘归处。——红梅绝笔”** 终结点!船锚图案!娘亲亲自标注的最终坐标! 苏晚的心脏狂跳!她猛地抬头看向江屿! 江屿也正凝神看着那张航海图,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迅速拿出加密终端,调出刚刚锁定的“锚点”港坐标和这张图上娘亲标注的坐标进行比对! 几秒钟后。 江屿猛地抬头,深邃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匹配!误差小于0.1海里!苏晚!你娘标注的最终‘了结处’…就在‘锚点’港的核心区域!就在债主的老巢心脏位置!” 轰! 如同最后一块拼图落下!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血债,所有的谜团… 娘亲的账本、独臂阎王的嘶吼、冷藏车的地狱、幽灵船的沉没、王大娘的咸菜坛子… 最终! 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债主巢穴的心脏!“锚点”港! 苏晚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航海图和那枚冰冷的铁钉。娘亲欠的“天大因果”之债,最终的“了结处”,竟然就在债主的老巢里?!她是去还债?还是…去终结这一切?! 冰封的眼底,所有的混乱、痛苦、疑惑,在这一刻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焚尽一切的决绝所取代!她慢慢站起身,将那枚生锈的铁钉,狠狠按进了手中航海图那个被红笔圈出的船锚锚尖位置! 噗嗤! 铁钉穿透纸张,深深嵌入! 她举起这张被铁钉钉穿的航海图,冰封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寒星,扫过台下震惊的乡亲,最后定格在江屿同样燃着战意的眼眸中。 “娘!”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在渐渐沸腾起来的晒谷场上空回荡,“您留下的债,您指的路,女儿看见了!” “这最后一颗钉…” 她的目光,如同离弦的箭,射向东方那片孕育着最终决战的海域。 **“女儿亲自去钉!”** **“钉穿他的锚!掀翻他的港!了结这血染的因果!”** 晨光彻底撕破云层,金色的光芒洒满晒谷场,照亮了苏晚如同女战神般挺立的身影,也照亮了那张被铁钉死死钉在债主心脏坐标上的、泛黄的航海图。 **最终的战场,已在晨曦中亮出獠牙。** **而苏晚的钉,注定要钉穿这血海深仇的终局!** 第175章 一钉定音,风起锚点 哐当! 咸菜坛子碎裂的余音,还在晒谷场干燥的空气里震颤。 翠绿的雪里蕻,浑浊的汁液,四溅的粗陶碎片,散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刺鼻的咸涩气味弥漫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苏晚沾了咸菜汁液的手上。 那里,一张发黄发脆、层层油纸包裹的航海图,一枚锈迹斑斑、冰冷硌手的铁钉。 空气凝固了。 震天的欢呼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在几百号人胸腔里擂鼓。 苏晚蹲下身,无视一地狼藉,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颤,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剥开那浸润了岁月和盐分的油纸。 泛黄的图纸终于完全展开。 线条细密复杂,勾勒着幽深的海沟、狰狞的暗礁、汹涌的潜流。远离所有标注的常规航线,在重重象征危险的骷髅头、交叉闪电符号的包围中心,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手绘船锚图案,触目惊心! 锚尖的位置。 一点深蓝墨水标记的小点,被一个力透纸背、带着决绝恨意的圆圈死死箍住! 旁边,是苏晚刻进骨血里的熟悉笔迹,娟秀却带着刀锋般的力度: **“十三颗钉,此为终。因果了结处,亦是尘归处。——红梅绝笔”**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苏晚的心尖上! 终结点!娘亲用生命标注的最终坐标!那笔“天大因果”的债,指向的地方! “江屿!”苏晚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绷紧而有些变调,带着金属刮擦的冷硬感。 江屿早已一步跨到她身侧。深邃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图纸上那个被红圈箍住的锚尖坐标。他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手腕上的加密终端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刚刚锁定的“锚点”港核心区域坐标数据瞬间投射在屏幕上。 两个坐标点,在虚拟的经纬网格中飞速靠近、重合!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几秒钟的比对,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江屿猛地抬头,眼底爆开的精光几乎能刺穿虚空!他看向苏晚,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穿透力:“匹配!误差小于0.1海里!苏晚!你娘标注的最终‘了结处’…就在‘锚点’港的核心心脏!和债主的老巢…完全重叠!” 轰——! 不是声音,是无声的惊雷在每个人脑中炸开! 晒谷场死寂一片。 王大娘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王德发老汉张着嘴,手里的烟袋锅掉在地上,火星四溅也浑然不觉。所有乡亲,都被这冥冥之中、跨越了生死的惊人指向震得头皮发麻! 娘亲的账本、独臂阎王临死的嘶吼、冷藏车里冻僵的绝望、幽灵船沉没的烈焰、昨夜祖坟地的枪声……还有眼前这咸菜坛子里埋藏了不知多少年的航海图…… 所有的线头,所有的血债,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被这枚生锈的铁钉和这张泛黄的图纸,以一种宿命般的方式,狠狠钉死在了同一个点上! 债主的心脏!“锚点”港! 娘亲欠的“天大因果”之债,最终的“了结处”,竟然就在这罪恶巢穴的最深处! 她是去还债?还是……去终结? 混乱、痛苦、巨大的悲伤和滔天的恨意,在苏晚冰封的眼底疯狂翻涌、碰撞!最终,被一种破釜沉舟、焚尽一切的决绝彻底取代!那决绝如同极地冰川下的熔岩,冰冷外壳包裹着足以焚毁一切黑暗的核心! 她慢慢站起身。 纤细的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刺破苍穹的利剑。晨光彻底撕破云层,金色的光芒瀑布般洒下,将她笼罩,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坚毅的影子。 她摊开手掌,那枚冰冷、粗糙、带着岁月锈蚀痕迹的铁钉,安静地躺在掌心。阳光下,锈迹折射出暗红的光,像凝固的血。 苏晚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又燃着烈焰的箭矢,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震惊、悲愤、写满信任的脸庞。王德发老汉紧攥的拳头,王大娘无声的泪眼,被救“人货”们眼中重燃的求生火焰……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江屿脸上。 江屿也在看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惊疑或动摇,只有与她同频共振的、焚天的战意!是山岳般的守护,更是利剑出鞘的默契!他微微颔首,无声的誓言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苏晚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王家镇泥土的腥气和东面吹来的海风咸味。 她不再看任何人,右手拇指和食指,稳稳捏住了那枚生锈的铁钉。 冰冷的触感刺入指尖。 然后,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在死寂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晒谷场上空,苏晚的手臂高高举起! 将那枚铁钉的尖端,对准了航海图上那个被红笔死死圈住的、象征着债主心脏的锚尖坐标! 猛地按下! 噗嗤——!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利物穿透纸张的脆响! 铁钉的尖端,带着苏晚全身凝聚的意志与力量,狠狠刺穿了泛黄的图纸,穿透了那个深蓝墨水的标记点,穿透了猩红的圆圈,深深嵌入图纸下的青石板! 钉尖与石板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溅起几点细微的石屑! 整张航海图,被这枚生锈的铁钉,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高台之上!钉在了债主老巢的心脏坐标之上! “娘!” 苏晚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像冰层下奔涌的岩浆,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静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心间。 “您留下的债,您指的路,女儿看见了!” 她的目光,如同离弦的箭,骤然转向东方!越过王家镇低矮的屋脊,越过远处连绵的山峦,射向那片孕育着最终风暴与审判的苍茫海域! 晨光在她眼中跳跃,锐利得能割裂海风。 **“这最后一颗钉…”** 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迸出的铁屑,带着金铁交鸣的铿锵! **“女儿亲自去钉!”**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无形的号角吹响! “晚丫头!带上我们!” “算我一个!跟那狗日的拼了!” “挖祖坟绑老人,把人当牲口冻!此仇不报,我王德发誓不为人!” 台下的王家镇汉子们,眼珠子瞬间就红了!积压的怒火被苏晚这一钉彻底点燃,炸成了冲天的战意!几个年轻后生更是直接就要往台上冲。 “安静!”江屿低沉的声音如同实质的屏障,瞬间压下了沸腾的声浪。他一步跨到台前,身形如山,目光如电,扫视全场。“蛮干送死,不是血性!” 他侧过头,对苏晚沉声道:“这里交给我。锚点港,才是战场。” 苏晚冰封的眼底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绝对的信任。她微微颔首:“好。” 江屿转向台下激愤的人群,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乡亲们的血性,晚屿记下了!但‘锚点’在公海,是武装到牙齿的堡垒!不是靠锄头扁担能砸开的地方!” 他抬手,指向晒谷场边缘。不知何时,几辆涂装着晚屿深蓝标志、线条冷硬的越野指挥车已经无声无息地停在那里,车顶天线林立,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 “晚屿安全部,全体一级战备!” “金麟资本海上支援编队,已进入指定海域待命!” “多国联合海上特遣队,正向‘锚点’全速前进!” 江屿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战鼓,敲在每个人心上:“专业的仗,交给专业的人!王家镇的根,晚屿来守!债主的命,晚屿去收!” 他目光如炬,扫过王德发等几个冲在最前的汉子:“王叔,德柱,大牛!你们要做的,是守好晒谷场,守好王大娘,守好咱王家镇!稳住后方,就是最大的支援!晚屿的情报中心,会实时共享战场动态!让所有乡亲,亲眼看着‘债主’的巢穴是如何被连根拔起!” 江屿的话,带着一种绝对实力带来的碾压感,瞬间浇灭了盲目的热血,却点燃了更深的信任和期待。是啊,晚屿的手段,昨晚的卫星图、沉船定位、信号溯源…哪一样不是神乎其技?有这样的实力,还怕债主不灭? 王德发老汉重重喘了几口粗气,狠狠抹了把脸,吼道:“听江总的!都给我稳住!守好家!等晚丫头和江总的好消息!” 躁动的人群迅速被安抚下来,目光重新聚焦到台上。 苏晚已经转身,大步走向指挥车。江屿紧随其后,几个精悍的安全队员如同影子般无声跟上。 “等等!晚丫头!”王大娘突然挣脱搀扶她的妇女,踉跄着冲到台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蓝印花布的小包裹。她颤抖着塞给苏晚,浑浊的眼里满是泪水和一种豁出去的坚决:“拿着…这是我…我攒了一辈子的…三根老山参…顶好的…熬汤…提气…你娘当年…就靠这个顶着…” 粗粝的蓝印花布包裹,带着老人体温和泥土气息。里面东西的分量不重,却重逾千斤。 苏晚冰封的眼眶骤然一热。她用力握紧那小小的包裹,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和人参根须的硬韧触感。她没有说谢,只是深深看了王大娘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 “大娘,保重。”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哎!哎!你们…千万小心!”王大娘哽咽着,用力点头。 苏晚再不迟疑,转身,和江屿一同钻入指挥车厚重防弹的车门。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担忧、期盼的目光。 车内,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冷白的灯光照亮了精密的仪器屏幕,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特有的微热气息和一丝紧绷的金属味。数个穿着深蓝制服、神情冷峻专注的技术员坐在各自的操控台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复杂的数据流、卫星云图、海域动态。 正中央,一面巨大的主屏幕被分割成数个区域:左上角是王家镇晒谷场的实时监控画面;中间是不断刷新的联合特遣队位置动态;右下角,赫然是刚刚被苏晚钉在石板上的那张航海图的高清扫描影像!那个被铁钉穿透的锚尖坐标点,被一个刺目的红色光圈反复闪烁标注! “报告苏总、江总!”一名戴着耳麦的技术主管立刻起身,语速快而清晰,“联合特遣队旗舰‘海龙号’已进入距‘锚点’港300海里警戒圈!我方‘深蓝’系列潜航器第7、9小队已按预定坐标就位,完成声呐静默布控!‘鹰眼’高空长航时无人机传回最新‘锚点’港高清影像,港口防御火力点分布已更新至作战系统!” 屏幕上瞬间切换出高空俯瞰的画面:巨大的、如同钢铁怪兽盘踞在海上的“锚点”港清晰可见。狰狞的船锚标志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港口外围的炮台、高射机枪阵地、甚至几艘巡逻的快艇,都被精准地标记出来,数据不断跳动刷新。 绝对的科技碾压!情报透明! 江屿直接走到主控台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关键数据节点,沉声下令:“‘海龙号’抵达200海里时,启动电子压制预案‘静默风暴’!命令‘深蓝7、9小队’,保持静默,抵近至港区5海里内待命,重点监控港口水下闸门及疑似逃生潜艇泊位!‘鹰眼’持续监控,我要看到他们指挥塔里的苍蝇是公是母!” “是!启动‘静默风暴’预案!‘深蓝’小队抵近待命!‘鹰眼’持续监控!”指令被迅速复述、传达。 苏晚走到另一侧,她的面前是一个独立的战术信息屏,上面清晰地显示着“锚点”港核心区域的3d结构图,正是娘亲航海图上标注的那个锚尖位置——一个深入山体内部的、代号“磐石”的强化指挥中心。结构图上,十二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小点,如同星辰般分布在指挥中心外围的不同关键节点上。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结构图中央,那个唯一没有蓝光闪烁的核心点上。 旁边一行小字标注:**第十三节点(终)——未激活**。 冰封的眼底,风暴在凝聚。娘亲留下的“十三颗钉”…前十二颗,或许早已以某种方式,深深嵌入这罪恶堡垒的肌体,如同潜伏的毒刺。而这最后一颗,由她亲手钉下的铁钉…将是引爆一切的终局之钥! 她拿起通讯器,声音冷冽如西伯利亚的寒风,穿透指挥车内所有的背景噪音: “通知金麟海上编队,‘磐石’计划最终阶段启动。目标坐标已锁定。让他们的‘破甲锥’,瞄准我的信号。” “是!‘磐石’计划最终阶段启动!目标坐标锁定!指令已传达金麟编队!”通讯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命令下达,车内只剩下键盘敲击声、数据流刷屏声和通讯频道里低沉的确认回令。 无形的战争机器,在绝对的科技和情报优势下,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高速、冷酷地运转。晚屿这把猎刀,正以绝对碾压的姿态,缓缓出鞘,刀锋直指“锚点”港的心脏! 苏晚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主屏幕那个闪烁的红色坐标点上。那枚生锈的铁钉,仿佛穿透了屏幕,深深钉在了那片海域之下,债主赖以藏身的最后龟壳之上。 她攥紧了手中那蓝印花布包裹的老山参,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掌心。 快了。 风已起于王家镇的晒谷场。 而最终的惊涛骇浪,将在“锚点”港的心脏,被她亲手钉下的这一颗钉,彻底引爆! 第176章 晒谷场惊雷,破甲锥现世 指挥车的厚重车门隔绝了晒谷场上所有的喧嚣,却关不住那无形的、滚烫的期盼。空气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键盘急促的敲击声、还有通讯频道里冰冷而精准的指令传递。 苏晚坐在主控台前,脊背挺直如枪。冷白的光线打在她冰封的侧脸上,映得眼底那簇决绝的火焰更加幽深。她手中,王大娘塞给她的蓝印花布小包裹放在腿边,粗粝的布料触感,像无声的锚,将她牢牢钉在这片生养她的土地给予的力量之上。 主屏幕上,被分割的画面如同冰冷的战局拼图: 左上角,晒谷场监控实时传回。乌泱泱的人头攒动,王德发老汉像头焦躁的困兽在台前踱步,王大娘被几个妇女紧紧围着,眼睛死死盯着临时架起的投影布方向。那份沉甸甸的等待,隔着屏幕都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中间区域,巨大的海域图上,代表联合特遣队旗舰“海龙号”的蓝色光点,正以一种沉稳而坚决的速度,刺向代表“锚点”港的猩红骷髅标记。距离数字冷酷地跳动:**245海里…240海里…** 右下角,是“鹰眼”无人机穿透云层俯瞰的实时画面。那狰狞的船锚标志在钢铁堡垒上反射着不祥的冷光。港口外围,几艘巡逻快艇像水虱子一样游弋,炮台黑洞洞的炮口隐约可见。整个“锚点”港,如同一只察觉到危险、弓起背脊的钢铁刺猬。 “报告!‘海龙号’进入220海里范围!目标区域电磁信号活动异常增强!检测到高强度主动雷达扫描波束!”一名技术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的锐利感。 “债主坐不住了。”江屿的声音在苏晚身侧响起,低沉平稳,却带着冰棱碰撞的冷意。他站在主控台前,身形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礁石,目光锐利地扫过数据流。“启动‘静默风暴’预案第一阶段!释放‘深蓝’诱饵群!给我把他的雷达波束引开!” “是!释放‘深蓝’诱饵群!干扰频率锁定!启动电子迷雾!”指令瞬间下达。 海域图上,围绕在“海龙号”周围,十几个微小的绿色光点如同受惊的鱼群,骤然散开,朝着“锚点”港外围不同方向高速机动!几乎同时,“锚点”港方向那代表雷达扫描的扇形波纹,明显出现了紊乱和分散! “‘锚点’港内部通讯流量激增!部分加密频道正在尝试强行突破我方预设的防火墙!”另一名技术主管急促汇报,屏幕上代表数据冲击的红色波形剧烈跳动。 “哼,垂死挣扎。”江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对猎物最后扑腾的不屑。“启用‘天网’反制协议!反向注入‘逻辑炸弹’!我要他们自己的通讯频道里,塞满‘债主是个王八蛋’的乱码!” “明白!‘天网’反制协议启动!逻辑炸弹注入中!”技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幻化出残影。 车内气氛绷紧如弓弦。绝对的科技碾压,在这一刻展现出冷酷的统治力。晚屿这把猎刀,正用信息时代的无形锋刃,一层层剥开“锚点”港看似坚固的龟壳! 苏晚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主屏幕右下角那个被反复闪烁红色光晕标注的核心点——娘亲航海图上钉下的锚尖坐标,“磐石”指挥中心的位置。她面前的战术屏上,那十二个微弱闪烁的蓝点,如同沉睡的星辰,等待着最终唤醒的指令。而中央那唯一暗淡的第十三节点(终),是她手中紧握的、冰冷的铁钉! “江总!苏总!‘海龙号’报告!已抵达200海里攻击发起线!请求下一步指令!”通讯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颤抖。 江屿的目光与苏晚瞬间交汇。无需言语,冰封与山岳的意志在空气中碰撞、融合,燃起焚尽一切的烈焰。 “授权‘海龙号’!”江屿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战锤砸落,“按预定坐标,饱和覆盖!打掉它的外围爪牙!给‘破甲锥’清场!” “是!授权饱和覆盖!坐标锁定!火力全开!”指令通过加密频道,瞬间跨越数百海里! 几乎在指令下达的同时! 晒谷场巨大的投影布上,由“鹰眼”无人机传回的高清画面猛地一颤!紧接着,所有挤在晒谷场上的王家镇乡亲,都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血脉贲张的一幕! 遥远的、如同模型般大小的“锚点”港外围海面上,毫无征兆地,炸开了数十团刺眼夺目的橘红色火球! 轰!轰轰轰——!!! 爆炸的闪光撕裂了海天的背景,即使隔着屏幕,那瞬间爆发的毁灭性能量也仿佛能灼伤人眼!画面剧烈抖动,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如同愤怒的海神之矛!几艘游弋的快艇在爆炸的火光中如同脆弱的纸船,瞬间被撕碎、掀飞!一座靠近边缘的炮台,在连续精准的打击下,轰然坍塌,钢铁扭曲着坠入大海! “打中了!打中了!”晒谷场上,王德发老汉第一个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好!炸得好!炸死那帮狗娘养的!” “晚屿牛!太厉害了!” 欢呼声、叫好声、激动的跺脚声瞬间淹没了整个晒谷场!压抑许久的愤怒和憋屈,在这一刻化作了震耳欲聋的狂欢!王大娘紧紧抓着旁边妇女的手,眼泪哗哗地流,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用力地点头。 然而,指挥车内,气氛却更加凝重。 “‘锚点’港核心防御启动!检测到高强度能量护盾生成!覆盖范围…集中在‘磐石’区域!”技术主管的声音带着凝重,“他们的乌龟壳比预想的硬!” 主屏幕上,“鹰眼”传回的画面中,爆炸的硝烟和水柱渐渐散去。只见“锚点”港核心区域,尤其是那个狰狞船锚标志所在的位置,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淡蓝色能量光幕!外围的打击在其上只激起一圈圈涟漪,未能撼动分毫! “‘破甲锥’准备得如何?”江屿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预见。 “金麟编队‘定海号’报告,‘破甲锥’系统充能98%!目标坐标锁定!随时可以发射!”通讯兵迅速回应。 苏晚冰封的眼底,锐光暴涨!她猛地站起身,手指精准地点在战术屏上那个唯一暗淡的第十三节点(终)上! “就是现在!”她的声音冷冽如极地寒风,穿透所有杂音,“启动‘磐石’计划最终指令!激活前十二节点!为‘破甲锥’——开路!” “磐石计划最终指令确认!激活前十二节点!”指令如同无形的电流,瞬间发出! 战术屏上,那十二颗原本微弱闪烁的蓝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十二颗被点燃的星辰!几乎同一时间,“鹰眼”传回的画面中,“锚点”港核心区域内部,接连爆发出十二团规模不大、却位置极其刁钻的内部爆炸火光! 轰!轰轰轰——!!! 那爆炸并非来自外部炮火,而是源自堡垒内部!控制线路的节点、备用能源的接口、甚至是支撑“磐石”指挥中心的几处关键结构承重点!十二处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破坏! 笼罩在“磐石”指挥中心上方的淡蓝色能量护盾,如同被瞬间戳了十二个窟窿的水泡,剧烈地波动、闪烁,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护盾能量场紊乱!强度暴跌至临界点30%!‘磐石’结构稳定性受损!”技术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苏总!十二节点全部生效!” 债主赖以保命的最后龟壳,被娘亲埋下的十二颗“钉”,从内部狠狠撕裂! 时机稍纵即逝! 苏晚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死死钉在主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猩红坐标点——正是被铁钉穿透的锚尖位置!她猛地抓起通讯器,声音带着一种撕裂空间的决绝力量: “‘定海号’!目标坐标!发射‘破甲锥’!给我——钉穿它!” “明白!目标坐标锁定!‘破甲锥’——发射!!!” 命令落下的刹那! 晒谷场巨大的投影布上,“鹰眼”无人机似乎瞬间拉升了高度,将整个沸腾的战场尽收眼底! 只见距离“锚点”港数十海里外的海面上,隶属于金麟资本海上编队、体量庞大的“定海号”综合指挥舰,舰艏部位一块巨大的装甲板轰然滑开! 一道难以形容的、炽白到近乎刺穿视网膜的光芒,如同从地狱熔炉中抽出的神罚之矛,骤然喷射而出! 那不是导弹!不是炮弹! 那是一道被极限压缩、凝聚了恐怖动能和未知能量的——超高速动能钻头!通体包裹在刺目的离子烈焰之中,尾部拖着长长的、扭曲空气的灼热尾迹!它的速度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前一秒还在“定海号”舰艏,下一秒,已经撕裂长空,狠狠撞在了“锚点”港核心区域那层已经摇摇欲坠的淡蓝色能量护盾之上! 嗤——!!!!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仿佛能撕裂灵魂的、金属被强行钻透、能量被暴力湮灭的尖锐嘶鸣!通过“鹰眼”的拾音器,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晒谷场! 投影布上,那狰狞的船锚标志下方!炽白的“破甲锥”尖端,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黄油!那层坚韧的能量护盾,在它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肥皂泡,瞬间被钻透、撕裂、蒸发! 护盾彻底崩碎! 而“破甲锥”去势丝毫未减!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意志,精准无比地、狠狠钉入了下方那厚重的、由特种合金构筑的“磐石”指挥中心穹顶! 噗——轰隆!!! 这一次,是实打实的、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恐怖撞击与爆炸声! 炽白的光芒在撞击点猛地向内塌陷、收缩,紧接着,如同压抑到极点的火山,轰然爆发!一个巨大无比、混杂着金属熔流、烈焰和浓烟的橘红色火球,从“磐石”指挥中心穹顶的破口处狂暴地膨胀、喷发出来!冲击波肉眼可见地横扫而过,将周围钢铁结构如同纸片般扭曲、掀飞! 整个“锚点”港核心区域,如同被一柄从天而降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心脏! 晒谷场上,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投影布上那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王德发老汉的拳头还举在半空,忘了放下。王大娘忘记了哭泣,浑浊的眼里只剩下震撼。连最闹腾的孩童,都吓得缩进了大人的怀里。 绝对的暴力!绝对的碾压!晚屿和金麟联手,用超越想象的科技利刃,将债主最后的堡垒,从物理意义上,狠狠钉穿! 指挥车内,苏晚紧攥着蓝印花布包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她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个被烈焰和浓烟吞噬的锚尖坐标点,冰封的眼底,倒映着那焚毁一切的炽白与橘红。 娘亲…您留下的“钉”…女儿…钉进去了! 就在这时! “报告!”负责监控内部通讯的技术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惊疑,“‘磐石’核心区域…检测到微弱逃生舱启动信号!坐标…正在高速下潜!方向…港口底部秘密水道!” 想跑?! 苏晚和江屿的眼神,瞬间冰寒刺骨! “深蓝9小队!”江屿的命令如同冰河炸裂,“目标港口水道出口!给我堵住它!” “鹰眼!锁定逃生舱!我要看清里面是谁!”苏晚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最后的猎杀,才刚刚开始!那枚生锈的铁钉钉穿的,不仅是堡垒,更是债主最后的生路! 第177章 钉穿龟壳,瓮中捉鳖 “破甲锥”钉穿“磐石”的轰鸣,隔着屏幕都震得晒谷场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死寂。绝对的死寂。 几百号人,眼珠子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能塞进咸鸭蛋,全被投影布上那团吞噬一切的橘红火球钉在了原地。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带着硝烟味的喘息。王德发老汉高举的拳头僵在半空,指关节掐得死白。王大娘忘了抹泪,浑浊的眼珠子里映着那片焚毁一切的烈焰,嘴唇哆嗦着,喃喃念着“红梅…红梅啊…” 指挥车里,空气绷得比拉满的弓弦还紧。 仪器蜂鸣尖锐刺耳,屏幕上代表“磐石”核心区域的生命信号如同被掐断的蜡烛,大片大片地熄灭、变红!浓烟和烈焰的高热信号几乎糊满了那块区域。 “报告!‘磐石’指挥中心主体结构损毁率超过85%!核心区域温度飙升!生命信号…基本消失!”技术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被绝对暴力摧毁场面震撼后的余波。 基本消失?苏晚冰封的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债主那种人,绝不会把自己放在真正的绝地!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主屏幕一角突然跳动的异常信号上——一个微弱、但正以惊人速度下潜逃逸的光点!方向直指港口底部! “‘深蓝9小队’抵近位置!”江屿的命令比冰还冷,没有丝毫犹豫。 “深蓝9小队就位!声呐锁定目标!目标已进入港口底部秘密水道!速度极快!是…是‘梭鱼’级高速潜航逃生舱!”通讯兵的声音又快又急。 “梭鱼”级!专供顶级人物逃命的乌龟壳!水下的法拉利! “鹰眼!给我扒了它的皮!看清楚里面是谁!”苏晚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要把人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鹰眼”高空镜头瞬间拉近,穿透爆炸掀起的混乱水雾和海面漂浮的杂物。高清画面捕捉到港口底部一处极其隐蔽的合金闸门正在缓缓关闭,而就在闸门合拢前的刹那,一道流线型的黑影如同受惊的鲨鱼,猛地从幽深水道中窜出,高速下潜! 镜头死死咬住!黑影顶部的强化观察窗被短暂捕捉、放大! 一张脸!一张因极度惊恐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鹰钩鼻,深眼窝,薄嘴唇因嘶吼而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即使隔着屏幕,那股子阴鸷、狠毒、穷途末路的气息也扑面而来! 是他! 债主!那个躲在无数血腥交易背后、视人命如草芥的“债主”!此刻像只被打断脊梁的丧家犬,正亡命逃窜! “是他!狗日的债主!”晒谷场上,王德发老汉第一个认出来,眼珠子瞬间血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昨晚祖坟地里那些蒙面爪牙通讯器里传出的就是这个声音!冰冷,傲慢,视人命如蝼蚁!乡亲们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化作一片愤怒的海洋! “别让他跑了!” “钉死他!晚丫头!钉死他啊!” “深蓝9小队报告!目标已脱离水道!进入公海!深度300!速度35节!正在向东南方向逃逸!请求攻击授权!”通讯频道里,“深蓝9小队”队长沉稳的声音带着追猎的兴奋。 “攻击?”苏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极致的嘲讽。“太便宜他了。” 她目光转向江屿。江屿深邃的眼眸里,是同样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了然。他微微颔首。 “深蓝9小队,”苏晚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清晰地传到幽暗冰冷的海底,“执行‘鬼缠身’预案。我要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明白!执行‘鬼缠身’!”回应斩钉截铁! 晒谷场的投影布上,“鹰眼”画面切换到了水下声呐成像模式。只见代表债主“梭鱼”逃生舱的红色光点,如同受惊的老鼠,在深蓝的海底背景上疯狂逃窜。而在它周围,数个代表“深蓝”潜航器的蓝色光点,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合围! 没有攻击!没有爆炸! “深蓝”潜航器只是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贴着“梭鱼”的极限探测距离边缘游弋!它们释放出强大的主动声呐脉冲,那脉冲并非用于攻击,而是如同无数根无形的尖针,狠狠刺向“梭鱼”舱体! 嗡——!!!! 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引发生理性呕吐的高频噪音,瞬间灌满了狭小的逃生舱内部! “啊——!!!”债主那张被放大的、扭曲的脸,在“鹰眼”捕捉的短暂舱内热成像画面中,猛地爆发出无声的、极致痛苦的嘶吼!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座椅上疯狂地弹动、抽搐!高科技的逃生舱,此刻成了他无法逃脱的噪音地狱! 这还没完! “深蓝”潜航器开始轮番进行高速机动穿插!每一次穿插,都带起巨大的尾流和气泡幕,将“梭鱼”周围的声呐环境搅得如同泥潭!同时,强大的电磁干扰波如同无形的蛛网,将逃生舱的通讯、导航系统彻底锁死! “报告!目标导航系统失灵!通讯中断!声呐探测范围被压缩至极限!目标航向开始紊乱!速度出现波动!”“深蓝9小队”的报告声带着猫捉老鼠的从容。 晒谷场上,乡亲们看得目瞪口呆。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破甲锥”是硬砸,现在这无声无息的“鬼缠身”就是软刀子割肉!看着那代表债主的红点在屏幕上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每一次被无形的声波“刺”得剧烈抖动,都引来一片解气的叫好! “该!活该!” “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晚屿这手段…神了!” “联合特遣队‘海龙号’高速抵近中!已进入最佳拦截位置!请求指示!”通讯兵再次报告。 苏晚看着屏幕上那个被“鬼缠身”折磨得如同困兽、航迹混乱不堪的红点,冰封的眼底终于燃起一丝属于复仇者的炽焰。她拿起通讯器,声音清晰、冰冷,如同法官最后的宣判: “‘海龙号’,目标坐标实时共享。执行‘瓮中捉鳖’最终方案。我要活的。” “明白!‘瓮中捉鳖’方案启动!锁定目标!准备收网!”‘海龙号’舰长的声音带着铁血的肃杀。 海域图上,“海龙号”巨大的蓝色光点如同移动的山岳,朝着那混乱逃窜的红色光点碾压而去!同时,数艘特遣队的快艇如同离弦之箭,从侧翼包抄! “深蓝9小队”默契地加强了干扰力度!高频噪音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梭鱼”舱体上!电磁压制开到最大! “梭鱼”舱内的债主,此刻已经彻底崩溃。巨大的噪音撕裂着他的神经,屏幕上一片雪花,仪表疯狂乱跳,逃生舱像喝醉了酒一样在海中翻滚、颠簸!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想尖叫,声音却被淹没在刺耳的嗡鸣里;他想砸东西,身体却被安全带死死绑住,只能徒劳地抽搐! “‘海龙号’抵达预定位置!” “‘捕网’发射器准备就绪!” “目标深度稳定!航向锁定!” “发射!” 无声的命令在频道中落下。 晒谷场投影布上,只见高速行进的“海龙号”舰艉部位,数道拖着白色尾迹的“捕网”发射器呼啸而出!那不是普通的渔网!而是由高强度记忆合金丝编织、带有强力吸附装置的智能捕捉网! 捕捉网如同有生命的猎手,在深海中精准地张开!无视“梭鱼”逃生舱最后挣扎般的翻滚机动,如同天罗地网,瞬间将其笼罩、收紧! 嗤嗤嗤——! 强大的吸附装置瞬间启动,牢牢吸住“梭鱼”光滑的钛合金外壳! 代表债主的红色光点,在声呐图上猛地一顿,然后被代表“捕网”的绿色光团彻底包裹、捕获!挣扎的信号瞬间微弱下去! “‘捕网’捕获成功!目标已丧失机动能力!正在上浮!”‘海龙号’舰长的声音带着一丝胜利的激动。 “鹰眼”镜头迅速拉近海面。蔚蓝的海水翻涌,一个被银色合金网死死缠住、如同巨大虫茧般的物体,在几艘快艇的护卫下,被缓缓拖出海面!阳光下,那流线型的“梭鱼”舱体沾满水珠,反射着冰冷的光,却再也无法展现它高速逃逸的狰狞,只剩下垂死挣扎后的狼狈与绝望! 晒谷场上,死寂了一秒。 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狂喜欢呼! “抓住了!抓住了!” “哈哈哈!狗日的债主!你也有今天!” “晚丫头!江总!牛!太牛了!” 王德发老汉激动得一把抱住旁边的柱子,老泪纵横。王大娘双手合十,朝着天空,嘴唇哆嗦着:“红梅…红梅…你看见了吗…抓住了…抓住了啊…” 指挥车内,紧绷到极限的气氛骤然一松。技术员们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充满自豪的笑容。 苏晚缓缓坐回椅子。冰封的眼底,那焚尽一切的烈焰缓缓褪去,露出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茫然。仇人落网,大仇得报。可娘亲…终究是回不来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腿边那个蓝印花布的小包裹,粗粝的触感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 江屿走到她身边,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按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无声的力量传递过来。 “苏总,江总,‘海龙号’请求指示,如何处置目标?”通讯兵的声音传来。 苏晚抬起头,眼中的茫然瞬间被冰封的锐利取代。她看向主屏幕上那个被拖在海面上、如同巨大银色虫茧的“梭鱼”舱。 “告诉‘海龙号’,”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钢板上,“把人给我看好了。用最结实的笼子,锁在甲板中央。让太阳好好晒晒他。我亲自去…收债。” 债主抓住了。但这笔染血的债,才刚刚开始清算。娘亲账本上撕掉的那几页,那笔“天大因果”的债,最终的去处…答案,就在那个铁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