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灿烂》 第一章 悲情帝王之殇(一) 有人说生在最好的时代该是处在黑暗的前夜,这是最好的时代,潮涨潮落,云现云灭,群星照耀世间,端看谁人独立潮头,与日争辉。然而也会有人认为这是最坏的时代,幽暗重生,厉鬼横行,民生多有艰难,唯问阁下意欲何为,死生两难。好与坏,成与败,得与失,知与行,甚至生与死等等都是每个人所要面临的一个又一个的关隘,或许只有在这些关隘面前,人们才真正实现了公正和平等。那人们不禁会问,在更多的其它时节甚至是在其具体的细节上,又该是什么样呢?或许因为每个人都会有只属于自己的人生路要走,而又因各自的道路不同,人们才因此各异,显尽世态。这就是时代,无论好坏,不可选择,也尽在选择之中。 光正一十二年秋,九月的天正是秋高气爽之时,一十七日当天除了月亮较圆之外,和秋日的其它时节相较也差不了多少,一样的凉爽宜人,一样的丰收满满。沐浴在清晨皎洁月光之中的中央帝国京城的新帝宫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和喧哗惊扰,打破了平日里一直以来的肃穆和庄严。 “吱呀“一声,帝宫益仁堂庞大的几乎从不打开的正门就此缓缓打开,而门外早已站满了整装待发又荷枪实弹的士兵,黑压压的一片,正列队候在门口。打开大门之人对此景象似也并不觉得有任何的意外,竟是望着自己眼前的队伍,笑了笑。门口的士兵们按照事先接受到的上官的指令,各自行动,除了早先已经布置在整个帝宫四周的分配了包围任务的士兵未动外,多数士兵则在一些官长的带领下进到了帝宫庞大的院落中来。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位年轻男军官,不过他的手中并没有持枪,而是拿着一样布帛一类的物事,就好像去别人家拜访一样,施施然的从容前行,看起来对周围情况也甚是熟悉。这只部队前行的进程竟是出奇的顺利,并没有招来任何驻守皇宫的守卫力量前来阻止,竟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一路前行,这在以往可是不好想象的事情。 院子里也早有一群人正焦急的等待着,趁着明亮的月光,可以看出其是以一位年轻的男子为首的八九个人正围成一堆,而这些人里面至少又有五六位都是身着军装的军人。而当见得是那位年轻军官带头进入时,那年轻男子不由皱了皱眉头,对身边的一人说道:“你去迎他。把他们直接带过去就好,就别让他过来了,我懒得理他。” 身侧那人得令,迎了过去。不过那年轻军官也并不理会前迎之人,仍是径直前行,直到距离年轻男子不足三米时,才停了脚步。那军官还是不理来人,而是回转身体,对着身后队伍下令道:“五队院里疏散警戒,二队封锁廊桥、主楼、副楼各处出口,三四队待命。”没有人出来回答他的命令,但队伍明显都动了起来,显然是在依令行事,应该是接到指令不得惊醒了楼里的梦中人。然后这军官才又回了头,看向不远处的为首的那年轻男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世新,这般却是为何?”一语双关。 名唤世新的男子看了那军官一眼,又看了看四周,再次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而是出口问道:“老师呢?”话音刚落,也不待来人回话,又对来人说道:“哪里有那么多废话,你赶紧和秦利他们先过去。你这多少有了些动静,还不快点去?我要在这里迎迎老师他们,待会儿再一起过去。” 那军官嗤笑一声,说道:“真是个好学生,不过却不是个好儿子,也不够胆。”说完,也不再纠缠发难,就随着那交接之人一起扬长而去,看方向分明是那副楼,目标很是明确,毕竟大事要紧。 年轻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坏,一会儿看向门口,一会儿又看了看身边还在的几人,偶尔还踱上几步,显得很是焦急,这点点的时间也真是难熬。 忽然,一伙明显装备更加精良的士兵往院中诸人近前开进,而队伍中簇拥着的四位身着常服正装的老人在此刻显得是异常的显眼,缓步向等候之人方向走来时,四头已经飘白的白发迎着光,远观竟是自带着光泽,身带异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目前为止最难解决的事情也已经顺利解决的关系,还是说大家本来就信心十足,众人都表现得不疾不徐的。唤世新的男子见此顿时喜出望外,赶紧移步朝来人迎去,只在接近的时候,被卫兵们阻了下来,只在被喝止又得到身后之人的同意之后,才最终得以放行,所以他才得以排开众人,出现在人群中的四位老者面前。 一位老人对走到自己四人面前的那位一直等在院中的年轻男子说道:“世新,你做得很好。事情到目前一直都很顺利,眼看着马上就要大局已定,这里你出力很大,早先我们应承你的事,自是不会食言的。” 这位名叫世新的年轻男子苦着脸,也不知是否是自己做的真好,只嗫嚅着说道:“老师,如此甚好。只是希望待会儿对我父亲能好一些,他现在毕竟年岁也大了,身子骨可经受不起多少的折腾和苦寒。” “这我们自然省得的,毕竟也是我们早先也都说好了的,只要他交权下野,隐居山林,想来应该不会没有人想着去为难于他。都一辈子的交情了,谁什么样的,我们大家心里多少也都有数,只是希望待会儿他的反应不要太过激烈才好。咳,要强了一辈子的人了。” 这时一位老人突然插话说道:“世新,你小子就是个忸忸怩怩、温温吞吞的性子,不过这件事上办得倒真是很好,安排的很到位。只是事情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着瞻前顾后的,现在想要去善始善终的,去做个好儿子,早干嘛去了,你不觉得实在是晚了点么?你觉得现在还能由得了你去多想吗?都已经上船了。咳,皇上英明神武了一辈子,在这件事是做的可不大妙,想不到最后这事情还是坏在你这样的家伙身上。” 叫世新的男子一脸的羞愧,也不好接话,不过早先说话的老人瞪了插话之人一眼,终也没有开口,这事里面他牵扯的太深。终于是有人说了话,一位老者厉声说道:“老门,你要不说话,这里没人会把你当哑巴。一辈子吃了多少乱说话的亏,都已经到现在这时节了,还一点儿都不知道长些记性,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说。什么坏事,什么晚了点!” 门姓老人大概也自知有些失言,不过也是不惧,说话之人虽是众人共推出来的话事人,但这兵可都是他自家的兵,底气是足的很,仍是强自嘟囔着,说道:“就是嘛,这家伙也不知道是真个为了女人,还是说就为了在日后咱们的新政府里面谋个好差事,竟是做出了这等事,这日后可不好见人。” 最后一位老人说道:“好了,门老二,你就别说了。他要是不做那么些功夫,也不过来开门,难道说你还真敢打上门不成?” 门姓老人嘿嘿笑着,说道:“那可是不敢。见了皇上,兴许早早都已经跪了,哪里还敢起摸枪一类的心思。” “那就是了,那你刚刚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世新还年轻,日后的路还长,你要想说的话,日后也总是有机会让你有好好说的时候,只别到时候除了骂娘外,就没什么其他好说的了。” “你这做外相的,就是嘴巴好使,我知道了,不说话总成了吧?” 几人说话间的功夫,前方楼里一阵枪声大作,还隐隐夹杂着些女人和孩子的哭嚎声,不过很快的,枪声的密集程度也降了下来,只偶尔还有一些零星的响动,反应也远算不上激烈,看起来也都在几人的预想之中。这些人中除了年轻人面色剧变、两腿发软之外,其他人都面不改色的自顾的说着话,只作不见,这门姓老人甚至还有心去评论一回枪声和对抗激烈程度之间的关系。对一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的几位老人来说,这等样的场面对他们只不过是些毛毛雨罢了,既没有炮火支援,也没有重武器狙击,只是单纯的步枪对射,这局地人多的优势势不可挡。就算是有些伤亡,也是有限的很,更何况正主的脾性被他们拿捏的很好,想来不会有多少意外发生,况且众人提前做了不少功夫和布置,包括面前叫做世新的年轻男子都是这些功夫的一部分。显然的,功夫没有白费,布置也都收了成效,楼里的抵抗明显并不强。 那位早先被唤作为老师的老人突然出言打乱了众人,说道:“好了,我们就不要在这里说这些个闲话了,又不是当真来看戏的,还是正经事要紧。这事也不好拖延下去,这时间一旦长了,万一有什么变数发生可是不好说,老门那里准备的时间和动静都不算小,可别是什么圈套。先发兄,我们现在过去看看吧,另外也得注意可别让弟兄们闹出什么不好收拾的大乱子来,到时候大家的脸上可都不好看。” 名先发的那位老者点头着,说道:“说得在理,走吧,我们一起过去吧。”又继而喊道:“老门。” 门姓老者下令,士兵们又簇拥中间的一行五人直朝副楼方向而去,其中四个老人、一个青年。枪声基本上都是从副楼传出,而这里也正是帝国皇帝秦荣正的寝宫所在,不过还没待众人走到近前,远远就见前方副楼二楼前出的那长长的宽大玻璃廊桥上,一群士兵正被分居在廊桥两端的两群身着几乎一模一样军装的士兵堵在了廊桥的中段,双方正持枪对峙。于是桥下众人顿时快步前行,待得走到接近廊桥正下方,尚能看清桥上全貌的时候,才停下了脚步,一个个抬头向廊桥上看去。 被堵在廊桥中央的人群中间,正有一位身着睡衣的老人在不安分的四下打量着,直到见廊桥右下方远处人群时便彻底的安静下来,只静静的盯着来人的方向,对身周竟是没有丝毫的在意。直到桥下众人由远到近,再到最终在桥下站定。老人对着桥下出现的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初时有些愤怒,不过很快之后就是释然,显然也早已经从最初的那些慌乱和惊扰中恢复了镇静。 身着睡衣的老人冷冷的盯着下方良久,这才转过头对护在自己身边的一位年轻军官说道:“小葛,你把当初我赠你的那把配枪拿来给我。” 小葛依言先是放下手里的步枪,把它交给身畔的同伴,然后从一直外露着斜跨在自己腰间枪套里取出一把精致的手枪来,接着又把这手枪交到老人手里,然后又从同伴手里拿回自己的步枪,开始警戒。这一连串的动作顿时引起包围人群的一场小小的骚动,不过很快的就又被桥下方传来的喝止声给制止住了。 桥上老人摩挲着手里的枪,眼中满满的都是恋恋不舍,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着一旁的小葛倾诉道:“老伙计,久违了。” 说完这句话后,老人扭过头来,逐一看了一回簇拥在自己身旁的仅存的这些将士,一共只剩下了一十九位,不由摇了摇头。这些人里面除了其中的三五个人因为经常近身随侍的原因被老人记住以外,其他更多的面孔对老人来说都显得很陌生。老人在心里嘲笑着自己,这年龄大了,不但眼睛不行了,就连这脑子都点记不住人了,也可能是自己不在意吧,一天天的那个糟心事的那个多呀,真是没法说,没心思,不过这一刻反倒觉得越发的可贵起来,印象也深刻了起来。这些陪伴了自己不短时间的鲜活的面孔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年轻而负满朝气,坚定且不乏决死之心,老人看的很慢,很仔细,仿似要把他们都刻在自己心中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桥下人没催,桥两端的队伍也一直在缓缓的向前挤压空间,忽然老人对一旁的小葛说道:“你让兄弟们把枪放下,他们到这里已经很好的完成了自己使命,再这么继续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叫小葛的军官眼里含着泪,冲着老人喊道:“皇上……” 这位身着睡衣的老人正是中央帝国皇帝秦荣正,他厉声说道:“小葛,难道说现在竟是连你都不肯听从我这最后的命令了么?” 小葛眼中闪动着泪花,回道:“皇上,小葛不敢的。”说完后,小葛对着身边其他同僚命令道:“全体都有,放下枪!”剩余的十八位将士面面相觑,相互看了看,又都望向小葛,只是一个个的仍旧紧紧握着自己手里的枪。这时小葛第一个从人群中走出,不舍的躬身把自己手里的步枪轻轻的放在廊道地板上,然后又回退到队伍中去。 小葛刚刚放下枪的时候,就有早先一直包围着他们的士兵迅疾的冲过来,用脚把枪向后方踢得老远,旋即又被包围队伍中的其他收走。小葛心里有些恼怒,但也无可奈何,自己一个缴了械的家伙,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胜利者善待自己的伙伴呢?小葛回到队伍后,对剩余的人喊道:“全体都有,执行命令!”剩余同伴这才不情不愿的一一出列放下自己手中的枪,再一个个的都退回到自己的‘队列’中去。于是他们的步枪遭受了同样的待遇,一个个的迅速被人踢开收起,而包围的队伍又更是向前了一大截,这廊桥似乎有些不堪重负一般,巨大的桥身竟是稍稍有些摇晃。 秦荣正从自己的队伍中走出。因为穿着睡衣,起的又匆忙,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不大齐整,同时衣服上也染了些不知是哪位将士受伤后飞溅而来的鲜血,就这么一手持枪,一边略显蹒跚的往前走,这模样就很有些狼狈,又有些狰狞。或许因为秦荣正手里还正拿着手枪,距离桥下的人群也是极近,包围的人群还是起了一些骚动,就有人准备往前阻难,而秦荣正身后十九勇士虽赤手空拳,但同时也正准备着随时救主,情势一下又变得沉凝起来。只是众人忽然听得秦荣正一声大吼道:“谁敢阻我!” 即便是叛军,都也知道自己所面对的这位老人是谁,听得如此话语,不等上官吩咐,不自觉的,一个个都停下了脚步。秦荣正则跨步来到廊道的玻璃护栏靠西一侧站定,冲着下方人群簇拥的地方喊道:“事情也差不多该要收场了,不要让更多的人再挤上来了,这廊道或许就要被压垮了,谢谢。” 秦荣正的话音落下后,包围的队伍这才醒悟,好在中间的队伍虽说还有些人,只是一个个的都下了枪,不过是几个没牙的老虎罢了,于是两端也各自稍稍疏散,只等着命令,就再次上前抓人,不过台下的话事人好像并不着急一般。 第二章 悲情帝王之殇(二) “皇上,皇上,门老二来看你来了。”忽然台下出来一声喊,却是那门姓老者冲着门廊一侧正对着他们的秦荣正在高声的喊着话。 秦荣正并未理会台下的举动,反倒转过身来,背依着围栏,对又簇拥在自己周边的十九勇士说道:“多谢你们了,正是因为有你们在,我才看到了希望。你们看,我们随时都可能会面临着背叛、收买、阴谋甚至是杀害,但是看来这些都并没有令你们屈服,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也并非毫无可为之处,只是我不愿意神州大地上再次烽烟四起,百姓涂炭,就只为了我这样一个没出息的老家伙的那些不甘。上回我已经来过一次了,随我一起起事的就有桥下的四位,那现在即便再这么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呢?而我也老了,又累了,没力气了,或许没几年好活的,折腾不动了,也不想再拿许多无辜的生命为那些很虚无的事情再去争些什么了。我这辈子也算值得了,做了我想做的事,而且还一度做成了。只是越到后来,我就越是发现自己做的这个皇帝很失败,距离自己当初所想也越远,说是不自由起来吧?人们应该觉得是个笑话,当皇帝的为所欲为,怎么可能呢?只是倘若你真的想要做些事呢?现在的我甚至不能按照我当初所想的那些心意来行事,很多的事情也办得不好,甚至还远不如不做,我一直在想,是哪里出错了呢?我为什么好像忽然变成了当初自己讨厌的样子呢?是因为我个人的德行不足以给我如此高的位置么?还是说因为我残暴,不能善待我治下之官、治下之民?抑或是说实在是因为我们国家这一穷二白的窟窿太过大了,就是大神女娲来了也回天无力?说实在的,我不知道。然而更可怕的是,或许我老了,好多事真的都记不住了,眼神也是真的不大好使了,人也好像变得糊涂了,就连很多的近在眼前的人和事都看不清了,看看台下的那些人,后人又该如何来笑话我呢?或许人老了,就该要死掉,恋栈不去的,反倒挡住了年轻人前进的步伐,给他们增添负担,就会惹人厌。咳,真是对不起大家。”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只是十九勇士并不理会那些,齐声高喊:“皇上。”这里有些人甚至都不曾听过秦荣正说话,只这下终是被这一番真情流露的言语给撩拨得泪流。正所谓英雄迟暮,再是绝世的武功,在时光面前,不过一抔黄土而已。 秦荣正摆了摆手,对众人说道:“我把诸位托付给小葛,让小葛来照顾好诸位的生活。另外还得请小葛你不要怪我,或者正因为是我的原因把你好好的前程给耽搁了。” “皇上,不敢的,只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我现在已经不好再说是皇上了,你只当是一个迟暮老人的托付吧。你们日后的路还长,如果可能的话,就不要继续再当兵了,甚至不要再外出,回老家置些地,再取房媳妇,安安稳稳的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生生活去吧。咳,将来的这些日子或者马上就会不太平了,各位若是有子弟耐不住寂寞的话,都好好劝劝吧。小葛办事,我是放心的,只这样的话……”秦荣正说着、说着迟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咳,我自己的儿子还在对面呢,我或许没资格对你们说这些,更尤其是小葛。说实在的,我也并不怪世新,这并不是说只因为他是我儿子的原因,终还是太年轻。在一帮人老成精的老精怪面前,你抖什么小机灵呢!你们也是一样的。” “好吧,你们记住我的话,好好活着,熬也要熬死这帮老东西,这就是最大的胜利,给你们我就说到这里。” 说完后,秦荣正再不理自己一侧的卫道者,再次回转身体,对着桥下。或许是为了保持仪态,也或许是身体实在有些吃力,在回转过身体后,秦荣正就把双手平伏在护栏上,仰起头,冲着台下喊道:“诸位,我可曾刻薄于你等?” 众人都闭口不语,就连总是心直口快的门老二似乎都闭上了嘴巴,脸上稍稍带着些愧色。 “诸位,我可曾待你等不公,不能因功受赏,寡恩以对?” …… “诸位,我可曾倒行逆施,厉行乖张,让这天地见罪?” …… “诸位,我可曾放任自己的家人、亲眷横行不法,惹得民怨鼎沸?” …… “诸位,我可曾因私废公,怠慢政务,让百姓不得安居乐业?” …… “诸位,我可曾骄奢淫逸……” “皇上,我门老……” 就在秦荣正准备继续说下去,而门老二也将将回应半句话的时候,都被下面接下来的一个声音打断。那人道:“荣正兄,你的德行我想我们也还算是钦佩的,只是你太固执了。你作为我们曾经的皇帝,自是知道的,我们现在面临的局面是有多么的艰难和危险,这十几年里又有多少次的危机,虽说都克服过来了,但那些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民心思变,希望我们能做出些实绩来,强大我们的国家,却总是被你以各种的理由推托,把很多事情延宕至今,都推行不下去,甚至都有些因噎废食的意思。难道说你就能心安理得了吗?说不得总要有人来替你,替大家分些忧才好,希望你不用怪我们。”大约是见局面居然有被秦荣正这即将的阶下囚三言两语的给控制,说不得一些个头脑简单的墙头草甚至会出现倒伏,早先被称为先生的那人忍不住开了口。 秦荣正道:“我说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这么大胆子呢?原来是我们的冯太傅啊。也难怪有个姓秦的傻小子会动心。呵呵,民心啊民心,你要说你的想法就说你的想法,扯什么民心的幌子?呸。早先我还很喜欢你讲这一套的,现如今,真是讽刺啊!你说民心就是民心,难道其他和你不同意见的民心就不是民心?心安理得又是什么个讲究呢?你何曾见过这所谓的心安理得呢?退一步讲,这是我的国家,是朕的国家,朕的王朝,朕安则天下即安。至于说替国家分忧,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在我面前又有什么资格来大言不惭!” “我不和你辩。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总归是要做些自己该做的事的。” “该做的?这十几年来给你机会,让你做的还少吗?或者说就像今天这样?或许你所想要做的事无非就是和和那人苟合罢了。说得倒是轻巧,用我们一些省份的海关和铁路、盐税未来几十年的权益来换些银子作为它用,富民强军?我呸,亏说起来你还是个读书人,可真敢想,也真是想得出来。呵呵,难道说你是真的是这么想的么?别人都是大傻子?而且这说来这还是朕的国,难道说你这样一个匹夫的责任还超过了我这个正主的责任,你或者可以用你的那些道理说来给我听听。”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哦,原来这就是你的道理,是拿来骗小孩子的吧?也难怪。或者在你的眼里,这个民就只是你自己吧?什么家国的,完全都是鬼扯,合则用,不合则弃。在你眼里我这个偷来江山社稷的小偷原来是这世间最不值钱的家伙,亏你们当初和我一起拼死拼活的,就只为了成就这最轻?假话、空话说多了,或许连你自己都相信了,只是那样的话,我要这江山社稷做什么!” “还有,你们商量好了么?就这一个位子,谁来坐?这上面坐的可是最轻的家伙,大家轮流着来么?哈哈,真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我也早就不想干了。”秦荣正大笑起来。 “我们心仪共和,只这多余的闲心就不用你了。” “哈哈,共和,多好的名头,只是不知道你们配还是不配?你们又知道共什么,又和什么呢?一群土鳖。” “这同样轮不到你费心,就连你儿子……” “父亲!”忽然一个尖利的喊声打破了二者间的对垒。 秦荣正说道:“是谁在喊,喊什么?” “我是世新。” “哦,是世新啊,看着怪眼熟的。不过你是哪个世新,是秦世新啊,还是冯世新啊?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忽然一下子给忘了,怎么忽然就有些不知道了。” “父亲,你退位吧,只要你写就了退位诏书,大家都答应会给你周全,只是你得隐居起来。” “哦,原来是我的儿子,是秦世新啊,也难怪有人会用你来说我!让我想想,你也是因为共和这样一个东西才和对面那些人兜搭在一起的么?那你完全可以待我百年之后自己上台来了,再来搞这么个东西也不迟啊?为什么会这么心急呢?要是照这么看的话,应该不是了。那是为了什么呢?哦,或许是那个和那女人之间的关系啊。哈哈,想不到我秦荣正还会有一个做情种潜质的儿子,真是深得我的真传啊,只好像我们用情的对象却并不一样,可千万不要错付了!我不知道你的眼睛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的嘴巴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的脑子、你的心又是用来做什么的?你好好的一个人,又生就了这么多有用的、健康的器官,可就是不知道拿来用,那我能说你糊涂吗?不能。或许你自己正感动着自己,想着自己在作如何伟大、如何大义灭亲、又如何多情的事呢?我的傻儿子啊,你一个连父亲都能背叛的家伙,在其他人哪里又能收获多少的真情和尊重呢?你又怎么会傻傻分不清呢?” “父亲,你对一个外姓的家伙都比对我要好,我怎么可能会天真的以为你日后就必然会把大位传给我?” “哦,原来是嫉妒啊。只是你为什么嫉妒呢?是因为不如吧?我从来都知道你的才能很一般,但作为一个皇帝未必需要自己有多大的才,需要做多好的文章,画多美的画,写多好的字,唱多动听的歌,懂得多少的科学等等的,因为天底下的事情并不是要全交给你一个人来做的,那些争着、抢着要来给你做事的人可是多了去了,难道你看不见、不知道么?那你可是够瞎的,眼盲心瞎。你所要做的不过就是弄懂道理,守好本分,选好人,用对人,不折腾这些容易的事情罢了,难道说你竟是就连这些都不能做好?咳,我本来觉得这件事并不会有多难,即便你没什么才能,做到了懂道理、守本分那些,应该就会做得很好了,更何况你有那样的一个老师在一旁辅助你。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是我错了,错的离谱,就连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怎么可能托付在你手里反倒会获得成功呢?所以这件事上我不乖你,只需要你问一问自己的心罢了。” “你嫉妒小葛,却从不知道这嫉妒缘何而起,也更不会知道小葛和我之间的事情,以及他对我的疏离。不用说大位的事了,小葛甚至会要求作为皇帝的我不要称呼他的名字,直接唤他小葛就好了,否则就不愿出仕,就是不愿因为这些小事招来你的不满,看来不幸被他言中了。这该是一个臣下对皇帝的要求吗,你可曾听闻过?而且你又何曾见过他和你身边这些人交接甚至勾搭么?没有吧。他甚至和朝中的所有大臣都不来往,一心想要做个孤臣。一个好汉三个帮,对这样一个人,他又如何上得了位,你对他嫉妒的又是什么呢?他又能对你继承大位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威胁吗?你竟是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么?也难怪被人一勾搭就迷三道四的,你这个蠢货。” 这时门老二终于逮到机会说话了,他喊道:“皇上,你的这个儿子确实不聪明。” “哦,老二啊,你来了,早先我听到你喊了,只是你这称呼可不大合适。” 门老二身边一些老人瞪视着他,但他并不在乎,只是回着秦荣正的话,说道:“皇上,喊了十几年,已经是习惯了,想来他们应该是不会怪的。” “那你为什么和他们一起来了?卫戍京畿,差不多一小半的兵都教给你了,我也信你,你可是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他们说让我来做议长,我就来了。” “哦,原来是对当个军头的官位不满意啊,嫌这官做的有点小不过你之前可没和我说起过,你完全可以说的嘛,怎么没见你之前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 “我有点怕你,皇上。是我儿子让我来的,我就来了。” “哦,原来是贵公子啊,是他给你撑腰打气的呀。那你有一个好儿子,这一点上,我不如你,心都不在一处。” “呵呵,皇上,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儿子也一直瞧不上你儿子,觉得要是日后让他上了位的话,他们那些人未必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哦,老二啊,你这直爽是一如既往啊。其实你应该早一点和冯世新说,现在我也马上就要倒了,还都是拜你所赐,说这些没什么用了。不过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两个至少得有一个能好好的吧,你说是吧?我们都老了,我也不成了,那就希望你儿子能如意吧。” “皇上……” “门老二,你搞什么鬼?”带头大哥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道。 “放心吧,我是不会上皇上的当的,我儿子都已经算计好了的。”门老二压低声音说完这句话后,又扬声说道:“我儿子知道我这个人重情又重义,还心直口快,所以在出门之前还一再的叮嘱了,让我不要和皇上多说话。不过,我没理会这些,哪有儿子使唤老子的。” “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应该听你儿子的话,少说一些好。” “皇上不想和我说话了么?我记得皇上早先可是最喜欢和我说话的。” “那你说吧,你这个为了丁点宅基地都能打上别人家门上去的家伙,可是不会做吃亏的买卖的,说吧,说吧。” “皇上,那事你可是答应过我不往外说的哦。” “哦,原来我已经答应过了。那可能是我年纪大了,把这茬给忘了,也可能是我糊涂了,你家大业大的,怎么可能为了一点点没有的事打上别人家门的,该是看上别人家姑娘了吧?” “皇上,别说了。你不是都给你送钱补上了么?再说那姑娘不是个正经货,你不是说跟外地人跑了么?” “嗯嗯,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事,不过都是小事,那时候也还年轻,不过你当时也没计较不是。” “嗯,皇上……” “门老二,你住嘴吧。”带头大哥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了,喊了一句,不过他从始至终都只是看着门老二这老汉,仿佛在他的那张老脸上有朵花一般,更是在秦荣正到得前面时,是从未曾把目光望廊道上盯哪怕一眼。 第三章 悲情帝王之殇(三) 门老二可不是以好脾性著称的,而是相反,脾气一向简单粗暴,而这次来执行任务的士兵,差不多全都是他的部下,他的亲戚和老乡,所以是相当的有底气,怒目圆睁,就准备反驳。只是一旁的冯太傅推了推他,说道:“你儿子可也一直在这院子里看着呢,就不说坏事了,你也不好就这么一直说下去的吧?” 门老二终于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吧了,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后半辈子这顺风顺水的,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着这么一个算无遗策的儿子在一旁一直帮自己出谋划策的原因。 带头大哥不敢往前来,秦荣正也并不搭理他,转而望向第三人,说道:“伯年,我让你作外相也有不少念头了吧?” 叫伯年的老者先是把眼睛看向身侧的两位,待见他们都点了头后,这才回道:“是的,到现在应该是有五年零三个月了。当初是冯世兄选的我,我心里对他也一直很是感激的。”这名伯年的老者甚至连对秦荣正的称乎都有意的给省略了,既不想太刻薄,防止秦荣正打虎不成,再秋后算账;又不想太亲近,毕竟盟友都近在身旁。 “是太傅选的?那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我还以为只有皇帝才能任命内阁大臣呢,原来太傅也可以?看来我这十多年的皇帝可真是白当了的。” “荣正兄,你现在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有什么用呢?大家可都在等着你呢?” “哦,太傅啊,过去那些破事是没什么用了,只是现在和我一样眼瞎的家伙太多了,或许就把陈芝麻烂谷子的都当成了好粮食呢。你刚刚说大家都在等我,等我做什么?登朝上殿么?其实你们都不用跟我磕头,我也从没这么要求过,不是太傅你说总要有点规矩才行。啧啧,这头磕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好吧,想磕头容易,你们请吧,我等着呢,这里就成。” “皇上,你是不是突然得了失心疯,糊涂了?”门老二嚷嚷道。 “还是老二关心我啊。老二好啊,就是讨人喜欢,你想要给你儿子讨个什么官来当当呢?你说说看。我现在很高兴,说不得就允了,这样你儿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门老二正准备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唤伯年的老者赶紧用自己的手把他的嘴给堵住,一旁的冯太傅接话道:“荣正兄,你要这么一直挑拨离间的可不好,装糊涂是对付不过去的,让你自己写退位诏书看来是不肯的,说不得就得由我们要用些手段了。” 到底是父子,秦世新听到这里,顿时慌了,低声对冯姓老者说道:“老师,你这是要做什么?” 一旁的带头大哥对秦世新说:“没什么事。就是我们已经提前准备了一份退位诏书,只要你父亲签名就成,本来也不需要这么麻烦的,直接大印一盖就成了。不过冯贤弟说最后还是不要让人说闲话为好,让他签字为宜。你要是真的担心,那就也帮着劝劝他吧。” 秦世新准备开口的时候,冯姓老者对秦荣正说道:“省得你麻烦,我们就先替你准备了一份。你只需要在上面签个字就好了。” “呵呵,我要是不签呢?”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而且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这般不配合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总会有人会让你心甘情愿来签字的。” “你的信心总是这么强大,以前我觉得很好,现在看起来多少有些可笑,呵呵。” “你或许马上就会笑不出来了。” 秦荣正不再搭理他,而是定睛看了看带头大哥,然后说道:“先发啊,你这样……”只是看对面的带头大哥似是未听到,正扭头和一旁的同伴说话,秦荣正话说了一半,只好叹息了一声,又说道:“咳,你们黎氏,算了。” 不好让秦荣正再这样挨个点名下去了,眼见带头大哥都可能不堪抵挡,秦世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或许真是被他父亲狼狈的样子给吓住了。冯姓老者心里叹息了一回,突然大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怎么还不动?” 冯姓老者的话音一落,就见最早先带队的那年轻军官从包围圈人群中走了出来,这人似是也不惧秦荣正手中还正持有手枪,径直的就朝他身侧行去。而内层的十九勇士虽失去了武器,一个个也挺直了身体,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进行阻拦。只是这时,秦荣正喝道:“让他过来。”秦荣正虽并未转身,好像却能未卜先知一般,就是知道此时此刻会有何人、何事出现在什么地方一样。 来人到了秦荣正一侧,先是行了一礼,然后喊道:“世伯,开泰为您行礼了,只是身上带着给您的那份礼物,多有不便,不周全的地方还请世伯不要怪罪。另外总统、总理和议长先生们也嘱托我给你带来了一句话,也请你希望务必一听。” 秦荣正于不理他的话语,头也不回,似是对空气说话一般,轻声说道:“我就说嘛,你也该出来了,否则那个看起来憨憨傻傻的家伙怎么就会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如此的放肆和隐忍。” 说完这句话之后,秦荣正也不再理会近身的年轻人,而是扬声对台下喊道:“老二啊,你真是有一个好儿子啊,看来日后再次光大你门氏门楣的完全可以仰仗他了。不过有几句话,我却不好忍着不对你说。” 台下门氏老者说道:“皇上,你请说吧。” “你马上就能做议长了,我是不是要先恭喜恭喜你呀?” “皇上,这事……” “你做议长的话,那你儿子怎么说也得做一做总统才好吧?真是羡慕你啊,你这好儿子是真知道上进啊。再看看我家的那傻小子,呵呵,人把自己给买了,还高兴的帮着人数钱,期待着能从卖自己的钱里面分点剩饭啥的。” “嘿嘿,这事我就不和你争了。” “只是你想过没有?这所有的脏活、累活全让你父子两个给干了,还沾了血,别人只动动嘴,就吃到了果子的大头。你说我儿子傻就也就罢了,你是不是得好好想想,有些事是不是干得也不够聪明啊?装傻的事不少,好处也不少,只是这假装聪明可不成,得真聪明才行,否则是会吃大亏的。我说你们父子俩是真装傻啊,还是假装聪明啊?在其他些个老狐狸面前,你俩个可能有点不够班吧?” 说完,也不理会台下瞠目结舌的门老二,也不回头,对身旁说道:“咳,假圣旨拿过来,带话就不用了。” 门开泰依言把圣旨递给秦荣正,秦荣正接过来后,也并不打开,好像也并不打算理会里面那些事一样,只是用拿着圣旨的手又对他招了招,说道:“你再过来一些,我来和你说说话。你且听听看,我说的和让你说的那些是不是一样的?” 门开泰也是有些好奇,于是附耳过来。 “其无后乎。” 门开泰早先听得秦荣正和自家父亲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多少察觉到了事情好像有些不妙,不过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又有什么样的不对。现在待听得秦荣正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整个人就彻底坐蜡了,好像一切都在别人的预想之中一样。刚刚那句话也正是有人让他带给秦荣正的话,是要威胁对方,好让他赶紧屈服的,只不曾想,这些布置都早已经被人看得透透的了。只是那样的话,又能有多少事情是能瞒得了人的呢?想想自家刚刚就像一个小丑一般上蹿下跳,被人指使来去的,却原来只是为了跳梁,一时又有些羞恼,只不知从何而起,又对谁发。 只是秦荣正似是仍旧意犹未尽一样,对着这门开泰说道:“总不过是那一套罢了。这威胁一个不愿意屈服人的东西,哪里又能玩出其他什么新鲜的花样来?另外你们这么多的人,那么长的准备时间,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真当我秦荣正这个皇帝是白来的?还是说我本来就是瞎子、聋子、傻子么?呵呵,我只是不在乎罢了。这修补、翻新的功夫他们要是真能干也就算了,我让给他们来干,要是真能干好,那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只是这么多年来,也早早的就给了他们机会去干,可惜一个个的都是志大才疏、不是能托付的家伙。现如今还想要像恶狗一样过来抢屎吃,哼,想吃屎,那我更是要成全他们,你说对吧?” 秦荣正也不待对方回答,顿了顿,继续说道:“咳,可惜了,能试着托付的人又不愿意干,看来真是我自己的命和运都不好,也是这天下人的命不好。不过好在在这件事中流的血应该很少,这一点上,我还很是欣慰的。不过一场游戏罢了,你玩得可还好?可还高兴?可还尽兴?” 门开泰尤其是在听了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就顿时不好了,早先傻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身体顿时变得有些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一样。秦荣正为什么会这么说,又为什么会这么做?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何要装傻,又为何要放任自己成为阶下囚甚至是更糟的下场?难道说这就是他想要的,那他到底图个什么呢?无数个声音在他心里同时呐喊着,简直有些不堪重负,只站在那里傻愣愣的发起呆来。 台下众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的你看看他,他再看看你的。可是门老二却不能不闻不问,于是在台下扯开嗓门喊道:“开泰呀,你怎么了?皇上,皇上!” “放心吧,他没事。” “你们啊,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色厉胆薄,好阴谋而又在意声名,事事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只一腔子的空话、假话,还想要占足了道理,嘿嘿实在是不足谋之辈。也可惜的是这耳顺之后,就只剩下顺耳了,和你们玩了这么多年,只是谁又不喜欢听吉祥话呢?” 秦荣正说完后,也不再理众人,反而抬头望了望天,而后仰望良久。众人不解其意,不过倘若要靠这种手段来拖延时间的话,就太低级了,而且意义并不大,大局已定,众人这一点耐性还是有的,也都只静静的在一旁看着,甚至一个个的也有样学样的也往天上看去,也想看看这秦荣正到底还有什么幺蛾子没有。 太阳已从远方升起,只是温柔得就如同一个大号的月亮一般,散发着与之并不相符的清冷的光辉;而月亮也正悬挂在天空之上,又大、又圆,还在竭力的反射着光,照耀这大地;启明星相较之下虽显得黯淡、渺小,但也毫不示弱的仍旧在尽着自己这绵薄之力,站好这一日的最后一班岗。现在的高天之上竟是日月星同时显现,显然也是将将要完成彼此的工作交班。 秦荣正一直就那么望着天空,保持这姿势不变,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扬声对着台下的众人说道:“好吧,你们不是想要个结果么?时候也差不多了。我想,我也是时候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了。” 说完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有了一个停顿后,秦荣正对着天空似是喃喃自语,又更似是疯言疯语的低吟道:“对着高天,我秦荣正许下小小心愿……” 心愿之后,似是在倾诉一样,只是声音低至即便是一侧的门开泰也几无可闻。也就在此时,天空之中的启明星骤然大放光芒,一时竟远胜日月,不过旋即就消失在高天之上。月亮似乎受此感染,也陡然消逝不见,而太阳似在这一刻迅疾的由清冷变得柔和继而炽烈起来,颜色渐渐开始泛红,先是边缘,再到整个圆球,远方的天际顿时现出了一抹的红潮,这红潮又迅速向四周蔓延而去,太阳似乎一个跳跃,就此升上了天空,开始挥洒起它的光和热来。 秦荣正也仿似在此过程当中扑捉到了什么一样,旁若无人般的冲着天空大声喊道:“我见到了,我见到了。”秦荣正就这么状似疯癫的手舞足蹈起来,甚至还转过身来看向身旁的十九勇士,甚至是冲着小葛还点了点头。 只不知什么时候,秦荣正握在手中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头颅,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一大早没有洗头的原因,头皮痒痒,或只想用枪或其它什么东西来顺手挠一挠,抑或是其它什么,就在这舞动手足、四肢发力之际,貌似无意的扣动了手中的扳机。随着一声清脆的枪鸣,一道身影在一声大叫中从廊道护栏外侧翻仰而下,小葛伸出双手冲向廊道栏杆时,却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正直直的向下坠落,最后直落到台下众人面前。 秋日清晨的露珠打湿了浮尘,跌落的身体竟未能激起一丝的扬尘,虽然让这身体上少沾了些尘土,但却又多了一些红红白白的异物。跌落在众人面前的秦荣正已然逝去,太阳穴上开的那个小小的孔洞正有异物汩汩渗出,只是他的脸上却带着笑。在他的身旁,一把枪,一副圣旨正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也仿似他的命运一般,也正式靠着这枪炮的力量,登上了这天地之间的尊位,也一直陪着他跌落廊下。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久久无言。秦世新更是像失去浑身力量一般,傻愣愣的一屁股瘫倒在地上,甚至失去了哭泣的力量,只泪珠默默的落下,仿佛随着秦荣正的离去,他的魂魄也离了身。 这一场的变故顿时打乱了众人原有的安排,初时的慌乱一过,自然有人早早的安定下来。冯氏老者说道:“先发兄,这里以你为尊,你先说个拿个主意来,安定一下情绪,大家也好听命行事,这边的事还是早些结束为妙。” “你有什么想法?” “老门先清场。不过秦荣正已然死了,也算大事定下了。那么现在就得有两手准备了:一个是尽快安排下葬的事,另一个就是偌大的国家不能群龙无首,赶紧把早先的安排落实下来,大家也好按部就班的安心做事。” “好,就这么办。” 门姓老者传下命令后,士兵们开始退场,而廊前上因为秦荣正意外身亡而引起的卫道者的骚动也已经被镇压,现场彻底的平静了下来。而秦氏一门里参加了行动的人虽说心有戚戚,但也开始搀扶秦世新,同时开始收敛秦荣正的尸体,往自家楼里走去,虽斯人已去,还是有不少活着的人是需要安抚的。 现场终于冷清下来,出来四个老人和一些护卫他们的卫兵外,偌大的院落里空空荡荡的,竟是比一直尚简的秦荣正活着的时候更显冷清。门老二早先见自家儿子虽情绪不高,但全首全尾的,心里也放下来很多的心思,又对秦荣正最后的惨样和表现,心里终是有些不落忍,嚷嚷道:“这人都已经死了,死的这么惨,要是有人要寻个说法,我们该怎么办?” 冯氏老者瞪了他一眼,说道:“叫你手下的人别乱说话就好了,尤其是廊道上的那些,怎么做不用我来教吧?” 门老二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部队的事情很好说,而且不好说的那些也不会来。” “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消除秦荣正的影响吧,等局势彻底稳定下来了,总要给人一个说法才好。” “我这边不乱说,好控制,可是你们几个那边可不好说啊,你们自己不赶紧想想什么办法?” “你跟着添什么乱!对面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我们说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用说,就让他自己说,说说先帝早先曾经是如何的残暴和腐朽,再说他的疯癫和自戕,这难道说是多难的事么?都到这时候了,出力最大的不出来,难道说还要他人顶缸?”冯姓老者一边说,还一边望着不远处正六神无主般的望着自家主楼只迟迟不肯进去暗自落泪的秦世新。 “哇,你……你真是太毒了,早没发现啊,话还能这么说?” 带头大哥黎先发说道:“好了,老二,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于事无补,多想想今后吧。” “好,我听总统先生的。不过要是地方上不听话咋办?这兵可不是好出的,一动就要钱,这冯兄是知道的。” 当黎先发听到总统先生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一转之前的阴霾,可是在听到需要用钱的时候,心里也是无奈,只能笑着说道:“先一步一步来吧,家底虽说不用摸,大家都清楚,还是尽量争取吧。总归不过是安抚,封官许愿那一套,都玩了几千年了,也没什么难的,画个大饼给他们,让他们安分点就行,我们慢慢来吧。” “是啊,是啊。”外相附和着说道。 冯姓老者说道:“要不我们现在议一议新年号的问题吧?这也是马上的事了。我觉得趁现在这个机会把这事给定下来,挺好的。日后人多嘴杂的,吵吵嚷嚷的可不美气,而且这事一旦定下来,这正统的名分就切实了,也更算是名正言顺,到时也是师出有名,任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众人都点头同意。忽然门姓老者说道:“我觉得叫兆新挺好,这兆就兆头的兆。” “咦,老门现在变得有文化了,还知道要好一个兆头、新兆头了。”外相说道。 “你的意见呢?”带头大哥皱了皱眉,转而把这个问题问向了几人中素来以最有文化著称的冯氏。 “还是叫升平吧。大家该干嘛干嘛,该吃吃、该喝喝,除了秦荣正因病崩俎外,其它一切照旧。” “好,那就叫升平。” “同意。” “同意。” “那今年算是升平元年,恭喜大家了。” “同喜,同喜。” 几个老头手一举,一件大事就此盖棺定论,历史也翻开了它新的一页。至于几位历史缔造者旁边的秦世新在这段历史的大事记中又因其的毁不避亲的举动,从而使其成为市井间人们最广为传播的笑话之一,只是除了身在旋涡中的秦氏,又有谁会在乎埋藏在这些故事里的多少真相呢?秦氏的王朝也和历史上其它的各个朝代的王朝一样,在历经了一十二载风雨之后,也终于自此走向了灭亡。 第四章 初会 清晨,一片嫩红显黄的云彩后,太阳从云海中仿似纵身一跃,猛然间就出现在遥远的天际线上,橙红、橙红的球光彩柔和,细细的照在身上,微有暖意。站在太白山顶,看着这初生之球,竟有俯视之感。太阳缓缓升起,慢慢抬起视线,终于视线平齐,而后方才需仰视才见。太白峰顶立有三人,二个中年一个少年。三人于峰顶远眺这初升之日,沐浴在晨光里,身周除了一眼井,几个石墩,头顶小亭,三向的围杆扶手外,十尺见方的山巅平台别无他物。沿着开向往远处去,是一道蜿蜒崎岖的山脊小道向西北向蔓延而去,更远处隐约可见厚重的寨墙和高耸的寨门以及寨门前高耸的桅杆掩映在树林和巨石之间,随山的走势高低起伏不定。百米外,有一座古旧的私家道院临崖而立,不晓得始建于什么时代,造型古朴,道俗混搭,略显破败。这座小小精致的院落竟似嵌入山脊一侧,倚势起伏,和周围显是人工培植的矮松翠柏和山竹辉映成景,自成一体,和山形远眺竟无丝毫违和感。 三人静立良久,静观这天地玄奇,亦是久久无语。时间约莫辰时二刻时分,见这太阳已是渐渐的升入高天,其中一位锦袍中年人方开口说道:“葛年兄,今次我携幼子前来,是想请你出山,教导我儿亚日,希冀他日后可以有所作为。” 葛姓男子似是未觉,只低着头,并没有回话。 锦袍中年人赶紧又道:“年兄,想我们少时同窗,同游共学,虽我成家你出国后,交集方才变少,但亦未曾彻底断了音讯。且吾亦深知你之大能,想你向有大志,博学强识,见地深邃,又学贯中西,诸子杂学融会贯通,处事往往也都运筹帷幄、游刃有余。但终因各风云际会的缘由,竟致你不能一展抱负,此中的情由你语焉不详,吾也窃以此为莫大的憾事。我自知你一向不理俗务,只是埋头学问之道,研究情势,一身的本事竟无从施展,致使明珠蒙尘,我自是替你不值。如今看来,这天下或又将要祸乱四起。列强环伺,民心不稳,情势危殆,加之尚有我自己的一点私心,所以方才有此一行,是厚颜请托。惟愿我把四儿托付与你,传你所学,一展其长,在这乱世之中求存发展,亦不负你我当年之愿。” 葛姓男子抬头瞥了少年一眼,这才回道:“亨贤弟,咱们同窗几近十载,彼此亦是深知,吾之所学与你之所学也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同样的书本、同样的教习,你何不亲身教导与他?况且吾知汝家亦系一方望族,家学渊源,底蕴丰厚。身周博学通达、身正性豪之人多有,奇人异仕也不少见,更何况亨家四老太爷早在我们少年时就是名动一方的大儒,当也不缺一位可以教导贵子之人。虽说我偏住一隅,也一度曾听闻说亨家二爷书勤实在是这些年来世上少见的后起大儒,诲人不倦,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有后来居上之说,你这舍近求远又是何故?要吾这无用之身来教导你家贵子,也不怕误了你家子弟的大好前程。”说罢,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 亨书勤接口说道:“葛兄,说来惭愧的紧,我实是名不副实之徒!也不敢端那偌大的名头。吾家虽大,子弟亦众,但多也平庸的紧,且教导之术累世不移,口传身教之下,加之少年心性,难免会有所偏差。三子虽说自小都参与新学,然吾有自知,名头虽同,实质区别却甚大,多不过是些形式上的东西罢了。我自身也是因为一直以来的识见受限的很,倒不是自谦,确实还有不少狭隘之处。再者旬日里是由家中老夫子指导,教导之学亦是我年少同授之课,不离规矩,之乎者也、子曰诗云、忠孝节义、皇天后土等的老一套。殊不知时移世易,世界变化之大让人应接不暇,老办法不见得解决得了新问题。虽我也从中多有周旋,方致三子不致迷思,但大差不差,虽不致走上歪道,但将来可得的那些想来该也是可以预见的。我自身对目前时局也是有诸多的疑虑,所以指导起来也是身疲力艰,尚有许多不周全之处仍需要打磨。逢此乱世,危局之下,时不我待,细思恐极。济世之学太平时期娱人娱己尚可,至此却不堪大用,后来想到汝本家新学之新对我的启发,这何尝不是一种更新的尝试。更加之现时虽有这许多走了新学路的人家,大多也只不过泛泛,而汝之本家独独傲立其中,更是愈加的兴旺发达起来,或者就是走对了路子。于我而言,这何尝不是一次好的尝试?新学我虽说也是参与者,但所知确实有限,亦有颇多艳羡之处,熟知此中关节又有向授之能者唯有你一人耳。” 葛姓男子苦笑道:“哈哈,我在本家的声名可不怎么好,在德安府就更加不用提了。” 亨书勤道:“虽说德安府里一直在传你判经离道、桀骜不驯、故弄玄虚,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更何况我们当年同学同游,其中的缘由可是深知,再也莫要提起。我们交游的岁月里,大好的年华,意气风发之时,咱们何曾服人。弟自是为兄所折服,兄虽待人随和,但却淡薄,唯独待我亲厚,这也是我之幸。当年你我之外何曾有多少其他的相交之人,更不用说有多少能与兄同行者了,吾知兄之心性,自有一股傲气不与人说,区区世俗之见,何足道哉!” 葛姓男子脸上带着笑意,似是在回忆什么,口中却说道:“那时你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我呢,是个孤僻之人,本来都没朋友。谁承想,一次意气之争竟使得你我亲近起来,才发现原来是志趣相投的同道中人,我也不胜欢喜。幸好遇到了你,不然我的少年时代不得憋屈死。”说完大笑起来。 亨书勤陪着笑,说道:“这些年来因为许许多多的事,我的性格改变很大,但你看起来却好似老样子,一直都没什么变化一样。”想了想,又道:“葛兄,我这儿子家中行四,平时叫四儿,名唤亚日。四儿年纪虽幼,但自小聪慧,一向有过目难忘之能,且性子沉静,多想多思,谨而慎行,有老成之相,亦肯勤学多读,身体力悟,新学之外,尚有家中之学相辅,却也不肯墨守成规,常有跳脱之事。我自付有长子、次子承继家学足矣,当此之时,当此之世,四儿当有别与他的两位兄长,试一试别样道路来承继吾家,或可以为吾家首开一条新路来,这对吾家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幸事?只是这都是为弟自己的一些小心思,还万望兄务必成全,不吝赐教。” 亨书勤说完,双手一揖,弓腰低首。一旁少年见状,有样学样的,也赶紧行礼。葛姓男子遂连忙避开身子,忙不迭摆手,又一伸手把亨书勤扶起,忙道:“亨贤弟,使不得,使不得的,再说我也担之不起。” “其实我是早有所思虑,以前是名师难寻,四下里甚至是省里也见过不少人,但总也寻不到合适之人,也迟迟无法另作他想,方致耽搁至今。万幸近日觅得兄之讯息,欣喜之余,还是有些忐忑,唯恐儿愚入不得吾兄法眼,又恐兄之本家自视甚重,不肯传外人,所以当初来信也未曾直言,急切间就厚着面皮带儿上山来与兄晤面,也是希望兄长见一见他,或许会因此就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也说不好。呵呵,抱歉存了这样的一番心思。”亨书勤言罢,苦笑不已。 葛姓男子摆了摆手,说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们之间只是因为这些年见得少了,联系也少了,所以才这么生疏,其实不致如此。既然你这么想,我就是看看又有何妨呢!” 说完之后,闭目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抬头转向那少年。少年在三人中站立的位置在东向,葛姓男子需要遂迎着光才能看得分明,他似是也不惧这太阳刺眼的光芒,睁大双眼,目光炯炯的俯身盯着面前的少年。葛姓男子就这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的看了再看,好像即便是极细微之处亦要看个分明一般,又着重打量了少年的面像、躯干、手足、姿态等等的,就这样近距离的仔细观摩了几近一刻的时间,似非要把此少年看个通透不可。葛姓男子见那少年倒也不怯,亦无不耐之意,只维持早先一直四平八稳的站立姿态,一动不动定在那里,给他看的同时甚至还拿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面对视打量着他。葛姓男子微微眯眼,似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胸中淤积之气,又是一番心思后,心中暗道:好吧,就是你了。随后又是一叹:咳,终是意难平耳,难道说还要长久的离此而去么?虽说都是值得的。葛姓男子虽心内多少有些欢喜,但也不显于脸上。 葛姓男子转头朝向亨书勤,开口道:“贤弟,早先并不是推脱,其实我这些年来一直待在这僻静的大山深处,静极,本来一直在做的一件大事日前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不过是些皮毛功夫,亦略嫌无它事,所以近日也有了想要动一动的想法。只是还未待我想得清楚,你就来信述及上山晤面之事,很高兴隔了这么些年再次见到你和亚日。现在你的心思我也已经知道了,按理说我万万没有推脱之理,而且我现下之学也早已超脱出本家范畴,倒也不必忌讳他们什么,只是我唯恐应承之后会有负所托,平白辜负了贤弟的心意,耽搁了亚日的前程,到时候可是悔之莫及。” 亨书勤见葛姓男子已经有所意动,心下也是大喜,笑着说道:“兄过谦了。哈哈,以汝之能,吾儿能得兄所学,算是他的运道好。你我亦师亦友,当初我可亦曾受教于你,吾子现又将为你之学生,传扬开来也是一段佳话,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想来必不至令贤兄失望才好。”言辞之中就有笑声传出,可见心情之愉悦,略见一斑。 亨书勤连忙对儿子吩咐道:“四儿,给先生行礼。” 亨亚日一揖及地。 葛姓男子这次坦然受礼,待见到少年挺直身躯,笑着说道:“只顾和你父亲说话了,还未来得及问你。小少爷,你可愿随愚学习,一起长进?” 少年忙又行礼,慌不择声道:“自是愿意的,请先生教我!” 三人站定,葛姓男子开口说:“其实在来太白峰住下前,我去了国内不少地方,早前亦曾收过两个家中的子侄随我学习。说来惭愧的紧,只他们耐不得性子,大多都学了些皮毛,各种各样的原因吧,大家分开了,并没能得授多长的时间,再加上我也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所以事情办得也很有些粗糙,咳!” “可是有梧州利川葛峰葛临山足下?” 葛姓男子说:“他是最早跟我的一个,还有一个,咳,不提也罢,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 亨书勤说道:“葛兄,你太了不起了,我一向以为你不同凡响,却不曾想至如此造诣。早先曾听闻此人,说他年少但智多,思虑周全,艺业惊人,如彗星般崛起于梧州,却无人知道其师承何处,只说除了校学外,就是家学。想到葛姓,又是梧州,本有思虑,所以有此一问,只是你行踪一直难以确定,不过这下却是实证了,原尽出兄之门下。哈哈,吾儿大幸!吾家幸甚!不敢所托更多,唯此一子,惟愿兄悉心栽培,不负你学,亦偿我愿。”说罢开怀大笑。 葛姓男子说:“你我相知,我自不是矫情之人,我知你之所想、所喜,却也不耐搞那些周公吐哺、三顾茅庐、三番五次欲拒还迎这些虚头把脑的东西,于人是轶事,于己只是东施效颦,徒招人笑罢了。况我岂敢与贤同列?只我所学甚杂,且自有我自己的识人之能,虽是应承于你,但吾亦要和汝约法三章。” “贤兄请讲。” “一则亚日日后需随我教习行走,且未得允许不得私传我学;二则除吾所许,贵家不得干涉我之教习自由,具体时长日后再议;三则暂时还未想到,具体的到时候再说。前是约,而后是法,自是不希望有法的一日。法则自此之后恩断义了,相逢陌路,各自安好。有言在先,也是避免以后不要由此产生一些龌龊之事。” 父子二人俱是大喜,忙不迭口的说:“自是全凭贤兄(先生)吩咐,吾必遵之,奉行不违!” 葛姓男子说:“望汝切莫小视我之约法,前车后辙,我们就且行且珍惜吧。”父子二人一时面面相觑,并没有接口,耳中又听得有话语说道:“我虽不耐那些繁文缛节,但礼亦不可废。这样吧,待我看看。” 说罢,闭目掐指,心内默念,顷刻,他张开双眼,开口说道:“自今日始,十日后四月初六,是黄道吉日,巳时二刻当是该日吉时,当日当时三省院持正堂施行拜师礼,自那之后我们方始为师徒,再唤先生不迟。” 顿了顿又接着道:“行礼之日,不受俗礼,不邀旁观,不照俗套,不行俗仪,就这样吧。切记、切记无误正时!” 父子均满口答应称是。 话语刚了,三人见这太阳已然升至半空,葛姓男子也不说话,当先转身朝开向走去,还边走边说道:“贤弟,你可切莫小觑我之约法,一切自是字面上的意思,前二子皆因种种因由弗能相持,亦自觉所得亦足,遂出门别路了。以吾观之,仅得皮毛犹未可知耳,而且未成体系,汝或当引以为戒。另外世俗那些虽我不大在意,但你是例外,我也不想搞得到时候大家都难堪” 亨书勤回道“葛兄尽管放心就是。” 父子二人见葛姓男子已然前行,也连忙跟着朝开向迈步,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出了小亭,向道观行去。 一直走到路侧道院大门处,葛姓男子疾步跨上七八层石阶,在院门前站定,轻叩门环,发出咄咄的清脆映声,敲完,又步下石阶,走到父子二人跟前,开口道:“我就不邀你们入内稍憩了,十日之后汝便知晓。现先请回,请恕我不敬之处。另说我们之间之事亦不便让外人尽知,不声张,不传扬,我们自知罢了,倒也不值当作秘密来严守,诸事自然。” “自是晓得的,必遵兄长之意,不敢稍违。” 三人一时无语,过得片刻,先是门栓的碰撞的声音,而后吱呀一声门响,大门打开了一道缝隙,再缓缓张开,仅得半开就不再继续,开门之人也终未见。葛姓男子也不再言语,说了一句告辞,回身拾阶而上,待到门扉处竟不理父子二人挥手致意,径自入门而去了。大门在父子面前又缓缓关严,门栓响动。 父子相对一视,都微带笑意。此时太阳已至半空,洒下的阳光斜照在道院大门上,只见道院大门正上方有一方匾额,上书“三省院”三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虽经岁月磨砺,匾额多显斑驳,但金墨书写之字依然熠熠。 “走吧,四儿,我们下山去。” 第五章 小镇上 父子二人转身沿山脊小道蜿蜒前行。沿途巨石悬崖多见,山道为人来人往踩踏所致,只此间来往的人明显并不多,这所谓的路多也是自己找寻能下脚的地方罢了。两侧间或多长着矮松和各种杂树,杜鹃花从一簇接着一簇的,就好像开遍了山岭,朵朵或粉、火红的花朵对着天空的太阳竞相的开放,随着呼啸山风吹过的时候,点点的花瓣飞扬起来,一点、一点,一片、一片,整个连在了一起,顿时有一些从花的海洋走过的意思,也煞是好看。人行走在花海中间,花瓣随风飘落在二人的头上、身上,人顿时好像也变得美美的一样,就是连这心似也温柔了不少。 下山的路要远比上山走的容易,但危险却增添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愿得偿的原因,这人的心境变了,虽说脚步有些踉跄,但走得格外有力,好像也更稳当。上山时用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崎岖陡峭的山路,这返程好像只用了当初一半稍多的样子,直到见得一条岔道出现在父子面前,一条蜿蜒的顺着山势向上,直到前方山寨而去,另一个则是倾斜着往山腰下行的下山路。父子就又沿着这下山的岔路,一路往下行去,这岔道显见的比山脊小道宽阔平整多了,也因为来往的人较多,明显踩出一条明亮的山路来。父子俩沿着这条坦途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又转到一条三岔口看,一个规模较小的庄镇顿时出现在父子二人眼前,这里正是父子两个下山后的第一个目的地。 这庄镇虽没有建有镇墙,但布局亦是规整,倚势而来,错落有致,街巷井然。在将入镇口的岔道边,路上行人渐多,通往山下和小镇的拐角处有一个简易的出檐木头茶棚。其时,挨着茶棚的是几个放着担子卖馒头、包子、面饼和鸡蛋等吃食的自制小食摊,再远一些是有几辆牛车。食摊生意清冷,偶尔才有人会来买些中意的简单吃食,大约都是晚归之人。茶棚出檐立柱一侧摆着简易的条案和围炉灶膛,屋檐下悬吊着一众铁质吊壶,一个婆子围在那方寸之间,手里忙着伙计,添柴加水,整理抽屉。条几上放些用纱布搭着碗口的茶碗,另一处放着几个小碟,内里分别放着花生、瓜子、青豆、蚕豆之类的显示自家炒制的小吃食。棚内摆了八、九张桌子,其中的四张桌子上三三两两的坐着些茶客,其余的都空着。茶铺内人互相直接彼此说着话,显多是相识的人,只不曾刻意压低音量,人虽不多,确有点喧闹的感觉,烟火气十足。 二人径直进了茶棚,竟也无人上前来招呼,只二人也并不介意,直接找了一张无人的桌子就相对坐定。随即便见得一个四十多岁的沧桑男人从前檐案前起身,一手拎着汩汩冒着热气的茶壶,一手端着两个粗釉的黑瓷茶碗,一瘸一拐向二人桌边行来,虽步行踉跄,但尚算平稳。儿子赶紧起身,接过男子手中的茶碗,摆好后才又落座,亨书勤微微点点了头。老伙计站定桌旁,单手执茶壶,分别往两只瓷碗中注好茶水,又蹒跚的拎着茶壶离开去别处忙活了,从头至尾也没有不曾问及父子二人可要些其它什么之类的话,似是一句话、一个词都不肯吐露的。当然了,对店家自制的那些小吃食,父子二人也是兴致缺缺,自是并没有开口索要。 亨书勤先是看了看冒着热气的深棕泛红的茶水,又望向一直注目看着老伙计的儿子的小脸,一脸的慈爱,低声问道:“四儿,可是累了?” 亨亚日正襟危坐,面颊红晕,虽两颊微带汗水,身子却挺的笔直,应声回过头回道:“父亲,不打紧的,就是一直赶路,家时也常出外行走,都是小事,就是山路难行些。” “那就好。”随即,亨书勤又接着说:“你道这茶铺为何不问客人的意思,直接上来就倒热茶?” 亨亚日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看案几,又看看老伙计,细思片刻后道:“可能是他铺子里只提供这么一种茶,没有别样选择,伙计又不便行动的,一切从简吧。” 亨亚日说完,盯着自家父亲。亨书勤却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说道:“且不忙听我分说,你再看看周遭,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也许会有什么样新的或是不一样的想法也不一定。” 于是亨亚日依言转头四顾,竟是把周遭都看了个仔细。茶铺里的茶客大多粗布短衣,长衫少有,粗布又多为自家织就,衣衫脏不说,还多有补丁。虽只是晚春,但尚未入夏,其中挽袖卷起裤腿者多有,偶有两个着长锦者,衣服上亦多有少量秽迹,此时其父子二人置身其间,自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茶客谈吐间尽是些家长里短和生活行市之类的话语,几近生活,话语简短。不过一旦分辨起来,间或能听得少许骂咧其人其事,亦插科打诨间却也不净显粗野;茶客中青、中年男人居多,少有的几个女眷、幼子者,俱在着锦者身侧,显然多为其家属;大部就着茶简短的吃着馒头包子的茶客是些粗布男,身体结实,指节粗大,肤色幽深,多是皱纹满面,神色茫然,只是尽力的吃茶干饭,也有闲聊上几句者;着锦携眷者相对张罗些简单的茶点,吃茶吃食,尚细声细语的谈着话;大部茶客身周靠壁处,尚放有一些农具和皮鞭、支架、包裹等一些事物。 亨亚日说道:“我观这里的茶客多是携眷寻亲的旅人和镇上镇民、车夫和脚夫、行商这一众人,看起来生计也多是一般,大多看起来操持起来也多有艰难,生活不易。一般说来应该是不大舍得日常去镇子里环境好的茶馆酒楼去吃东西,茶铺这种就显得比较适宜,解渴管饱,还用度不高。至于说那些旅人应该负担得起,但可能是为了寻方便吧。看他们大多彼此认识,也该是这里的常客,伙计大抵也自是知他们的习惯,所以也就不用多问了。” 亨书勤端碗喝了一口茶,仍是没有回答儿子的说话,说道:“先喝口茶再说话。” 亨亚日端起茶碗,看着茶水,心内觉得有些怪异。但见茶水异于常日,看看内里的叶片也和常日里的清茶有少许不同,碎的和大片舒张的混在碗底,还有隐约可见的小颗粒,一时也是有些口渴,遂猛呷了一口。嘶,亨亚日勉力咽下口中茶水,没致失态吐出,只觉又苦又涩又微咸,又间杂有一股辛辣意,几与草药煎汤之味相当,只微微皱了皱眉。 亨书勤见儿子这个表情,不禁莞尔,笑道:“喝不惯,也不好喝是吧?” 亨亚日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味道怪怪的。” “结合刚才那些,那你且再想想看看,不用那么着急回答我,再多喝点茶。这种茶平日里也是难寻的,我们现在这种情况也算正得其实。” 亨亚日也是一时不解父亲之意,只是听话的又轻呷了几口茶水,品味了一下。 亨书勤一口把茶饮尽,对亨亚日说道:“你年纪尚幼,空腹也不易多喝这种茶。我们回客栈后,吃点东西,休息休息休息再说。一会儿,就回家吧,还有俩日多的路要赶呢。”遂起身径自朝婆子走去,一边摸出身上的钱袋,取出零钱给那婆子,说不用找了后,就招呼儿子离开。婆子起身道谢,亨书勤也只是不太理会,见亨亚日已经跟了过来,二人就出门而去。 走出茶铺未久,亨书勤又说道:“二十几年前,我和你先生曾共游太白顶,路经此地,也在这镇口这茶铺喝过茶,味道还是那个味儿,只是原来的那对老夫妻却未见了,估计多是身体情况不好甚或去世了也说不定。当时情况和现在差不多,我们也有差不多的疑问,当初也曾仔细想过,识见和你说法差别不大,却总觉有些缺憾,不那么充分,不那么全面,或者深入不够吧。只是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慢慢才有了些别的体悟。” 看着父亲似是打着哑谜般的言语,亨亚日虽有不解,但也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到底忽略了什么,也不做声,只是跟紧了父亲的步伐,往镇中而去。 约莫走了一刻多钟,方得到仙来居客栈,正是来时寄宿之地,但见佣人王品福正站在楼前往他们的来向张望着。由于来时赶路甚急,又一直坐在马车里,待到镇上时,天色已晚,早起登顶又起的过早,天色尚暗,沿途情景竟不得见,亨亚日此时才有机会一看这暂住的小镇。 亨亚日一路走,却也在一边打量着身畔往来的行人以及街道两侧规整的街巷屋舍和附近的各种景致人物地形。踩在石子铺就的路面,前眺高矗立于镇子不远的两峰交汇处,在太阳的照射下,似有一道亮光持续落下,而后落入幽深的峡谷,青山翠绿;巷子里的人家也自各忙着活计,有牵牛者负索前行,肩扛农具者大踏步的走得飞快,顽童跑笑着沿街乱窜,沿途有鸡鸣狗叫之声传入耳中;竟有胜者尚有疑似读书声飘过,亨亚日一时竟是觉得这里居然不比德安府外那些小镇稍差,甚至怡然之势犹有胜之。 王品福见得父子二人平安归来,赶紧上前招呼着说道:“老爷,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这等得都有点发慌了。”说完又自顾的低声嘀咕道:“看把四少爷给累的够呛。” 亨书勤说道:“品福,没啥要紧的,就是爬爬山而已,这不就回来了嘛。” 三人一边说,一边上得楼去,直到自己下榻的客栈客房。一进屋,但觉一阵困境窘迫之意袭来,亨亚日下意识的一屁股坐着桌前的椅子上,似是不愿意载动弹了一般。亨书勤见此,也是一笑。王品福随父子身后跟进了来,说道:“老爷,吃食一直都备着,只是你们没回就没急着上,我去催催,这都快当午饭吃了。” “那就少用一些,你去吧。” 王品福听得招呼后,就出了房间张罗吃食去了。一时,屋内就余父子二人了,父亲看着儿子好似在发呆,遂张口道:“想啥呢,呆愣愣的?” 亚日说:“在想父亲你在茶铺出的哑谜呢,是不是我年岁尚小,不能尽知?” “呵呵,还想呢,也不竟然吧,再说那问题也没有标准答案。你早先答我的,其实已经很好了,其它的也无法苛求你更多了。有些事听起来,咋看起来,有想当然的成分,和年龄、生活历练等等的都有很大的关系。只有随着年龄增长,活动增加,世界多看,事情常做,才能增长见识,才会对人、对事甚至是我们这个世界能有个模糊的全面认识,形成自己的看法和体悟,这样更有助于找寻到合适的或许会更好的答案。”亨书勤知道自己说的儿子未必能懂,毕竟年纪还太小,心下也知道自己着急了些,想了想后,又说道:“打个简单的比方,你现在能分得清什么是禾苗,什么是韭菜、蒜苗的吗?” 亨亚日答道:“禾苗是庄稼,韭菜和蒜苗算是蔬菜,蒜苗还抽苔结蒜的,这些我自还是分得清的。” 亨书勤听后笑了,却也没有言语。正好王品福带人把吃食送进屋来,又摆好碗筷,亨书勤就对他说道:“品福,一起用点吧。” 王品福回道说:“老爷,我已经用过了,我伺候你和四少爷用就行。” 亨书勤招呼儿子坐下,然后对王品福说道:“那好,你等下去店家那里讨几颗韭菜和嫩蒜苗,纯叶的和带着土的,都备一份,再去镇子边的地里挖一点禾苗来,选最小、最嫩的来,也是一样的处理。等下一起带来给我,我一会儿有用。” 王品福一头雾水,问道:“老爷,可有什么讲究?” 亨书勤说道:“让四儿看看,见见,我们当初也这样过来的,只是没有这么早罢了。再说这个季节也正当其时,我怕日后万一有事就会错过了,索性今日就提前办了。” 王品福听完随即醒悟,眼睛一亮,回道说:“是啊,我竟是忘了还有这一茬了。”说完竟是嘻嘻笑了。 亨书勤一边思索,一边又说道:“这样,等会儿,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就准备出发了。此次出门来,吾愿已偿,后面还需准备的琐事尚有不少。虽出来的时日不长,但家里的情况我放心不下,旭东的身体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持续高烧不退,精神萎靡,身体发软,尤其右腿甚至连感觉都少有,也不知现时是个什么情况,怪叫人挂心的。亚日的学业也不易耽搁太久,我这里估计也有一些公务需要处理,就不在这里多待了。虽说让四儿在这里多走走看看也是美事,但也不急于这一时,看现在天气也不太热,适合赶路。你去把事情办妥后,准备一下,我们吃罢这晌饭,下午就归家去吧。”王品福应了一声。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默默吃饭。和外面担子早餐供应的类型区别不大,却显得精致很多。包子样子别致小巧,一层层叠放摆开,油汪汪的好似透着一层亮光;馒头蒸的蓬松,油条炸的金黄,入口柔糯;盛在碗内稀饭液面结起一层黏膜,阵阵米香飘逸;还有几小碟就餐的小菜,鲜亮又清脆爽口。父子俩慢慢的吃着,细嚼慢咽,进食之中,竟没有什么响动发出。王品福在一旁添茶递水,直至父子二人吃完,才着人收拾好残席,方告退自去了。 亨书勤对儿子说道:“稍看会儿书,再休息。记住:即使再累,饭后虽不易躁动,但亦不应当即睡下。不得养成不好的习惯,再说长辈在时亦于礼不合。” 亨亚日答道:“儿子记下了。”说罢就起身从行李里取出书本,想想又把笔墨纸砚俱都取了出来,一应放在桌上,摊开放好,拿起国学书默默的看了起来。一旁的亨书勤也拿出本书来,自己一边默看起来。 少顷,亨书勤听得研磨声,抬眼看见儿子挽起袖口正自研起墨来,研完后,又镇上白纸,就拿起笔架上才小号狼毫,蘸墨饱满,定神摆正身姿,悬腕运笔,一笔一画的写起字来。只见纸上书道: 画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字体稚嫩,却也工正整洁,布局合理。亨亚日写完停笔,自己看了一遍,起身至洗笔盏中,把笔洗净,又挂在笔架上。做完这些后,亨亚日和父亲言语一声,待亨书勤点头答应后,自己又收拾好桌案后,往卧房径奔床榻而去。不多时便有略显粗重的鼻息声从房中传出,亨书勤闻听后,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昨日戊中时候方致客栈,收拾、吃饭、洗漱,安顿消停至歇息时,已至亥时。早起又卯初起身,一直走走停停,竟一直不得休息,至此时才算事了,一旦放松下来,加之腹内有物,便有些慵懒,即使自己一个成人也有些困顿,何况一个九岁多未至十岁的孩童,正是觉多的年岁。 听了一阵,见隔间传来的鼻息声渐至平稳,亨书勤放下书本,进隔间去看看幼子的睡眠情况。虽天气慢慢热起来,却也不甚稳定,有道春是乍暖还寒时节,晨时午中温差犹大,增减衣物,穿衣盖被亦是要谨慎一些,不致感冒受凉才好。尤其旅途中,更要多添一分小心。看着小肩膀微敞,父亲给儿子掖了掖被角。又盯着看了少顷,见儿子睡觉尚算老实,就出了隔间至厅堂里坐定。 亨书勤又看了一阵书,不觉困乏上身,只不得心净。大白天的对一位成人来说是不适宜上塌休息的,丢下书本,亨书勤喝了口茶水后,径自闭目养神起来。把这些天的事情大致捋了一捋,一阵思虑后,亨书勤确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尤其今日儿子名师得托更是经年之念得偿,是件大好事,于是就养神的愈发深沉起来。 第六章 家风传承 一阵“吱呀”的响动后,客房的大门打开了,王品福一闪身进得屋来,转身关好门后,就朝内走去。一进门,就见亨书勤正自端坐在太师椅上驾着双臂闭目养神,身姿却依然挺拔卓立,和平日里正坐也没见有多大的差别,王品福走近时,难免犹豫了一下,正待悄悄回转出门,却见亨书勤不知几时睁开眼,正看着他。 王品福唤了一声老爷,亨书勤开口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至午时了。” “东西都备好了吗?” “是的,老爷。除了这屋子里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外,其他的一应都备好了。马也喂饱了,掌也修了,又着人放了好一阵,马车也检查过,都收拾干净了,随时可以出行,其实这些一大早就在准备着呢。另外老爷刚刚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要现在拿进来吗?” “嗯,时侯也差不多了,先拿进来吧,照我们当初的规矩,分两次让四儿看看。” 王品福听后,咧嘴笑了,“想当初东少爷、九少爷弄这事的时候,也是我办的,自是晓得的。时间过的真快,不想这又马上轮到四少爷了,这可显得早了点。”说完感慨了下后,转身出门准备去了。 亨书勤进了隔间,看儿子正睡的香甜,虽有些不忍,仍是坚定地轻摇起儿子臂膀,一边说:“四儿,醒来,该起了。” 亨亚日被惊动,便醒了过来,见是父亲正斜坐在床边唤他,于是先唤了一声父亲后,赶忙一骨碌爬起。亨亚日起身穿好衣服,又就着屋角处用木架托起的水盆,用清水净了净脸后,又细细擦干手脸上的水迹。随即,父子二人从隔间出来时,却见王伯正在厅堂的桌前忙活着。身侧一个篾条编织的小竹筐,上面搭着的蒙布半敞,王伯正自筐中把一丛丛的事物取出。亨亚日定睛一瞧竟是三从叶子,一一分别摆开,平铺在已经搭好的桌布桌面上。 亨书勤吩咐道“亚日,你且去近前看看,这分别是禾苗、韭菜和蒜苗的叶子,你去指给我看看,每一种分别对应的事哪一个。” 亨亚日此时已然清醒,自是想起睡前父亲吩咐的事情,只并不知这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却也不着慌,就着桌上的茶水潄了漱口,就来到桌旁坐定,定睛打量那三从绿色叶子。三从叶子中除了其间一丛叶子显较宽大,中间部分略显轻折外,余二者左看右看,除咋眼看去的一丛叶子较为挺长,另一从就较粗短,外形看上去就似短从是长从中去除了一截所得一样,其余就是不太看得出有多大的分别。 亨亚日转头看了一眼自家父亲,只亨书勤一时却并没开口说话。亨亚日伸出手,从桌上每从叶子中都取出一颗,细细端详起来,还分别拿起左右摇晃,又用手摩挲掐捏叶子,然后归位,思索。终是给他瞧出了中间细微的差别来。只是亨亚日心内呐喊着:可是,可是,就算我知道了中间的区别,可我还是不知道谁是谁。 亨亚日红着脸,抬头望着父亲。亨书勤似是未觉,对儿子说道:“都看清楚了,可看出什么吗?” 亨亚日嗫嚅的答道:“父亲,我自是看清楚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看清了差别,可是我压根就不知道每一种东西原本长的是什么样的。” 亨亚日说完,只亨书勤并不理会他,却又对王伯说道:“品福,把整棵的拿出来,给四儿看看。” 王品福于是先把三从叶子挪至桌面一边,就又揭开筐沿的整块蒙布,把尚带着泥土的三把植株一一拿出,在放在桌面上,一一分开摆好后,就退至一旁,束手静立,侧旁观戏起来。 亨亚日再次打量起这些植株来,又转头去看早先已经看过的叶子,一一对比,这才把叶子也植株一一对应起来后。对应之后,亨亚日也不嫌脏,拿起尚带着泥土的植株,一种一种仔细的观察起来,根系、株茎、分支的抽叶,甚至就连株茎上退化的腐皮也细观摩挲,抵近鼻端嗅了嗅。一刻之后方才终了,亨亚日抬起头,望向父亲,欲言又止,脸上羞愧之意更甚。 亨书勤也一直看着儿子的行动,看见终了,才开口说道:“品福,把东西都收了吧。四儿,你也去洗洗手,然后我们再一起说话。” 王品福把事先准备的桌布一提,就整个把植株、叶子甚至是泥土就用整个布包好,然后把它又放回竹筐里。桌子上很是干净,但王品福似是仍旧不放心,又用抹布整个把桌子擦了一遍才罢。这时亨亚日已洗罢手转回,却也没有在桌前坐下,一直行到亨书勤的身边,挺首恭立。亨亚日一直没有开口,只是把目光看向自己父亲。亨书勤想了想后,方才说道:“四儿,刚才几样东西都看清楚了吗?看得分明吗?” “是的,父亲,可是…….” “可是仍然不知道哪个是禾苗,哪个是韭菜,哪个是蒜苗,是吧?” 亨亚日小脸猛的一下有些涨红,不敢对视父亲的目光,羞愧的回道:“是的,父亲。” 亨书勤看着儿子这个样子,不由和王伯对视了一眼,竟不约而同的二人一起面带轻笑。儿子站在一旁垂头丧气的,却不得见。 亨书勤正颜,开口说道:“四儿也不必如此,说起来这也算是吾家的一项传统,只是你接受考验时候稍早了点。至于说考验的结果,其实接受考验的除了极有限的几个先辈外,大家的差别有限的很,嗯,我当初也差不多如你一般。” 亚日闻道后,情绪方才略有好转,不由又好奇的问道:“传统?什么传统?” “自然就是这个考验本身就是这个传统,到了适宜的年岁,家里是要组织的。平日里不许说,也不许议论,尤其是对家里未经传统考验的子弟后辈更是严禁讲起。虽说考验的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经历,但这是一个好的传统,只有经历之后方知其宝贵,日后你也便会自知。而且将来你也是有必要把这项传统延续给你这一脉的后人的,至于这个传统的考验或者说意义是什么,我暂先不说明,容你日后自己思考,切不要人云亦云。” 亨书勤接着又说道:“这个传统的出处是先祖当初读史时,自惠帝的“何不食肉糜”有感而发所来,也为了后世子孙务实求真,避免夸夸其谈所创。竟是也由此开创了吾家家风,所以吾家虽历经数个朝代数十辈人,却也能安身立命,自强图存,少有不肖,延续至今,其实在是居功至伟。” 亨亚日一时哑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总觉得有些玄玄乎乎、神神叨叨的,却看见父亲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自压抑了一番胡思乱想。 “就事论事,四儿你自是吃过韭菜和蒜苗,禾苗也在书本上有学,自以为有了这些见识,所以会想当然的认为自己好像天然就知道这些东西,自己也可以分辨得出来,说起来是头头是道的。可是真当事物放在你面前时,虽然自己通过仔细观察,也清楚知道了这几个中间的差别,但依然不能对上号,也却才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无法依据自身的认知把它们一一对应出来,可是如此?” 亨亚日红着脸,答道:“是的,父亲。” “通过这个传统考验,你想到了什么,学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我且不说,你自己体会体会看。” 亨亚日沉默了片刻,才有恍然大悟之感,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以前教习讲过说:纸上得来终觉浅,可能和这个意思差不多,只是当时理解的也不够深。其实也是不明就里,说来惭愧的很,自以为学到了一些知识,明白了一些道理,竟是有些自大了。” 亨书勤点了点头,貌似满意,不知为何的,双手微动,终是想到颜面克制下来,说道:“你能有这样认知我很高兴。你年岁还小,尚需时日,以后你或会有更多不一样的体悟,有时会有两种甚至多种思虑,这些思虑还会左右冲突,有些甚至是相互对立的。然而这世上却极少有人能把这些冲突都想通透,而能想透的都是顶顶了不起的人。你先生或是我认为的这种了不起之人其中的一个,只是毕竟我们后来些年联系日少,现在他具体到了什么程度,我亦不好乱猜。只是就以前我们交往来看,当世了不起之人中必定是会有他一位的。” 亨亚日一时听得也是似懂非懂的,不过既然父亲夸赞,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就点了点头。一旁王伯也是脸露笑意。 “其实还是有一种方法是可以来帮助你判断的,只不知你是否想到,当然了,我当年也不曾想过这一点。” 亨亚日灵机一动,说道:“父亲说的可是这味道么?就是说通过品尝它们的味道,明白中间的差异,找回自己熟悉的记忆来帮助自己识别区分。毕竟我在最早先认识它们的时候,最主要的方式也就是把它们当菜吃了,这味道可能比这形象的辨识度更高,只是这生熟之间味道上会有多大的分别,我也并不是太清楚。” 亨书勤笑道:“说的很好,就是这样。虽说生熟之间的味道确实会有差别,但也并不脱离原味,不可能韭菜炒出蒜苗味儿来。”顿了顿后,又说道:“好了,暂时先这样。品福,你去看看午餐准备的怎样了。早点吃得太晚,中午简单点就好。我们吃完饭,就准备出发归家吧。”一旁观戏的王伯答应一声就出门去了。 父子俩一时相对却都也没有说话,亨亚日从父亲身边退开,拿了本书回坐至桌旁,这才坐定下来就看起书来了,这回却是算术一科。亨亚日看书途中,还一边看,一边屈伸着指节,一边口中小声的似是念念有词般,有时还会把书本平摊在桌面上,双手托腮扑在桌上,目光迷离,冥思苦想状。亨书勤并没有取书来看,却站起身体,来到亚日背后厅堂临窗一侧轻轻地来回踱步,边踱步,边活动一下身体,扭扭头,动动胳膊,摆摆腿,有时还望望窗外风景,又小心避免被儿子看到扭腰摆臀的样子。只是怕影响儿子看书,亨书勤的动作幅度都不甚大,避免发出声响,一时屋内无声。 少顷,敲门声传入,父子二人都即停止了动作,亚日把书收起放好,父亲也缓步回到太师椅上坐定。王伯打开房门,带人把午餐传进屋里,上桌摆好。但见上得却是三菜一汤一小碟,两个竹筒包饭,二副碗筷,顺带的还有一磁壶热茶。一盘红烧小鱼,一个酱卤牛肉,一个时令的春韭炒蛋,猪肝蛋花汤,小碟里面是腌制的酱豆,种类不多,做的也很精致,配料点缀,样子美观,闻起来亦是上佳。菜饭上桌,王伯清理残茶,又清洗了茶具,添上新茶水,把竹筒里的米饭分至二人碗中后,垂手站在一旁伺候着。 亨书勤对王伯说道:“品福,你也自去吃饭吧,这里不用你了。你也不用着急我这里,安心吃饭去。等你吃好了再过说话,这一路上还要指着你让我父子两个一路安逸呢。”说完又把钱袋解下交给王伯。 王伯接过钱袋,又应声回道:“好的,老爷。”说完自去了。 父子二人对向而坐,取筷准备吃饭,亨书勤指着红烧小鱼对亨亚日说:“这鱼就是这山溪里的溪鱼,肉质很是细嫩,再用五香叶红烧提香,加麻加辣吃起来更是难得的美味,而且更妙的是整条鱼通身就只有一条主刺,并没其它细刺,很好入口,这算是久违了。”说完又指着小碟,说道:“这是另一个让我记忆深刻的美食,当地叫臭豆,是用黄豆蒸晒发酵所做,虽然听起来和闻起来可能和臭豆腐有些类似,但后期做法是不同的,吃起来亦是别有一番滋味。味道没那么大,还有嚼头,味香却也不减半分。”说完,又翘首对儿子说:“你尝尝先。” 亨亚日听了父亲的介绍,首先想到父亲早先一定是到过本地游历过的,不然也不会对当地美食如此了解。于是又听话的分别尝了尝,细细品咋一番,点点头,却也没有说话。 于是父子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无声无息的闷头干饭喝汤,食不言寝不语的。一时吃罢饭,但见得桌子上的盘碗碟基本都空了。吃罢漱口,父子不约而同身体向后,倾靠在椅子上,只是父亲体长,依然靠的端庄,儿子体短虽尽力退后身体却显得有些斜倚样。父亲见儿子斜倚的样子,不由笑意上脸。 早餐吃的较晚,中餐却又胃口大开,结果吃了个饱胀,亦是有违日常,父亲却也一脸的畅思,心内欢喜,又有一点淡淡的惆怅。看着儿子,亨书勤开口说道:“当年,我和你先生自京城求学暑期归来,这里又离我们家又比较近一些,也在这一带向是有名,所以就经常同游流连于太白峰、田王寨、桃花洞这些地方,也算混了个精熟。”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窗口,似要把远处看个够,只是本就在半山腰的小镇上,却正是应了那句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此山中,未能一窥全貌。 亨书勤接着又说到:“这边的环境这么些年来,改变的却也不多,只是人变的多了不少。山美水美风景美,日常里俗务缠身不得脱,今又有事才得来此,又要匆匆而去,真是莫大的憾事。要是带你在此流连些日子,走走看看,也是美事,只是可惜了。”说完,又好似沉思,又似是自言自语的道:“不想你先生还是会挑地方,竟是重回故里隐居。”由彼及自,转而又道:“咳,看我这些年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却是连看风景的心思都淡了,心气也没有了,来到今时今日此地,感慨颇多,或者是我老了吧。”说完,却是苦笑上脸。 儿子在一旁看父亲是接连地感慨,却也无法插言,一时见父亲语毕,才接口安慰说道:“也是儿子尚小,还不得给父亲分忧,净是给您增添负担了。期盼日后,儿子能有所成,能让父亲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方好。” 亨书勤听了儿子这少年老成的话,心内自是一阵快慰。却也说道:“但愿吧。” 话音刚了,听得敲门声响。门开之后,王伯带人进来,收拾桌子。见得收拾完餐具的人离开后,王伯才开口说道:“老爷,下面都备好了,帐也结清了。收拾收拾这屋里的东西,我们就可以出发了。”边说,边把钱袋递给亨书勤,却又说:“住宿、吃食、马料这些一共是……” 亨书勤打断王伯的话,却也没有接过钱袋,只是说:“你且先随身带着,这一路归途上还需要你前去打点,拿来拿去的也不方便,你看着办吧,回去了再给我。”一面又对儿子说:“四儿,你也帮着收拾收拾,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亨亚日自是应声答应,起身先去收拾自己的事物。待收拾停当,却看到王伯尚在收拾父亲的事物,就走近前去。王伯回头看向亨亚日,说:“四少爷,老爷的东西我是收拾惯了的,自是不会差错,你帮着还不便。这样,你在内屋外屋里看看,没有落下什么事物才好。” 亨亚日答应后,在屋里转了一圈,见也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回身到了厅堂父亲身边时,见得王伯亦是收拾好,于是就点了点头。 见状,亨书勤对儿子招招手,说:“走吧。”言罢,父子二人当先而行,王伯挎上一大一小两个包裹随后跟着就出了客房。大中午的,正是用餐时候,沿途楼内人来人往,旅店大堂了,也是觥筹交错,人声鼎沸,还有数桌多人竟一脚踩凳站起,面红耳赤,用力对向挥手骈指,口中念念有词:五魁首啊、八匹马啊,却是在手谈不已。王伯和客栈掌柜点了点头,打个招呼,父子二人竟是不理,径直出得这喧闹的客栈。 出得楼外,见一人正牵着自家马车在一旁静候,王伯赶忙快走几步,行至马车前,一边把行李在车辕处放好,一边向负缰而立之人道谢:“多谢了,老哥,你受累。”那人告辞后,王伯伺候着父子二人在车里坐定,方上了车架,扬马挥鞭,往下山下而去。 第七章 归家 山脚下有一个较大的镇子,名唤苍梧庄,规模气势和山腰处的沁水寺相比要稍稍大上一些,亦是倚势而建。镇子的中间可见几座宏伟建筑群坐落其中,只是整个镇子只是规整程度不如,路平宽阔处有胜,马车经过的时候也没有多做停留,一路往家去的方向行去。亨亚日早先曾听父亲介绍过说,自家老屋就在本镇上,只是因为他年幼,所以就从未曾带他回来探访过。平日里,亨家人也极少回这老屋,这里多也只是象征意义更多一些罢了,辈分高的几位老太爷才会在一年的某些时日里偶尔地回上个一两趟的。在这次父子二人上山前路过这里时,因眼见着天色将晚,加之着急赶路,亨书勤只是在车上向亨亚日指认了不远处那几栋异样显眼的房屋,对亨亚日言道说那里就是亨氏老宅后,马车旋即就离开了,并不曾下车近前一观。亨家的家人早在数辈之前就已整体移往德安府府城而居,此处慢慢偏废。只是这处终也是德安府亨家这一脉的发祥之地,是个脸面问题,加之德安府本地距离此处并不算太远,所以多是家中老人在每年岁末或有大事发生需要凭吊祭祀时才会回来偶住,平日里一向都不住人的。不好因为无人居住就糟践了房屋,又寻了些仍旧住在这里的旁亲着人照顾着,适时的修缮,终不致荒废才好。再者当地还有本家的少量田地在此,虽不大在意,亦有在此居住的远房亲戚承惠帮着照应老宅,彼此得益,也是方便行事的。 这次返程路过时,马车在此仍旧没在亨氏的老宅停留,亨亚日只是盯着越来越远那一栋栋建筑的身影,渐至消失不见,似是跟众人送行一般。亨亚日多少有些遗憾,但想着家里的事情确实太多,又太着急,父亲真的抽不开多少时间,也算释怀。而且看来用不了多久,自己应该是还要重新上山的,毕竟是有着约定,那时有时间的话,或者过来看看也不错。而且依父亲和人商量的话语来看,今后自己怎么办,完全由自己新寻得的先生说了算,就是父亲也无可奈何,那后面的路具体该怎么走,真是一点方向都没有。也因为年幼,自己也不可能拿什么主意,就是先生看着还是挺体面的一个人。亨亚日一边在车上安坐,手里捧着书,只是这心思却早飞了。 路上,亨书勤问王品福道:“品福啊,我们这样一路不停的,后天晚上差不多能赶到家吧?” 王品福顿了顿,思量了一下后,说道:“老爷,往常这条路我和我爹送太老爷们回老宅时也曾走过不少回,算是跑惯了的,再加上这次出来时跑的一遍,我心里也有谱。要是一直按这么早走、晚住下地赶车的话,差不多后天晚上稍晚一些确实是可以到家的。只是这马儿得要伺候的殷勤些,到时我和店家多说说,估计应该能行,只要马儿还能坚持得住,只是赶车的话就没什么问题了。” 亨书勤点头应允道:“就这样吧。” 王品福说道:“只是老爷,您或者没事,但四少爷行吗?这可憋屈的紧。” 亨亚日却也不肯示弱,忙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亨书勤说道:“这点苦其实也不算什么,早晚都是要经历一遍的,早点有体会也好。就是这一路要多辛苦你了,我们还能坐坐躺躺的,你却要一直守着赶车,伺候这马匹的。” 王伯说:“这后面路好,又阔又平,早晚人也不多,再说这些平日里也都是做惯了的,不妨事。” “一路注意安全吧!”亨书勤说罢便再不多言。 穿道过河,走村过镇,一路风尘,路上亦是不多做稍停,除了必要的补给和方便外,其它时候三人大多均在车上,有时甚至用餐也是在车上凑合着解决的。住店也是直到日落方止,而第二日一大早就又早早的出发了。原本三日的路程,终是只用了二日半的兼程,于当日晚上戊时一刻在城门即将落匙之际,总算是赶至。守城的兵卫见是王品福驾车,自是认得的,都是惯常见的老人,知道自不是寻常人坐得,也就没有多查验,只点头示意后,就放马车一行穿门入城去了。赶忙入城后,众人悬下的心算是彻底的放了下来,不然还得一通交涉,很是麻烦。已经家门在望了,仿似这心里的急切更甚,不过一入城后,心思就放下了很多。 马车入城之后,也慢慢放下了车速,毕竟城里的人口还是要远多于城外,别不小心撞到人就不妙了,而且也不差这一点的功夫。又是一阵行色匆匆,差不多一刻多钟过后,三人才终于赶到了亨宅的门口。 到得亨府门口后,王品福喝停了马车,待到始一停稳就当先跳下马车,伺候着父子下了车,就前去府门叫门。父子二人下了车后,先是活动了下身体,毕竟坐这马车可是憋屈的紧,还是一连两天多的时间,身上可是有点难受的。 只此时夜幕早已降临,亨府门口的四个大红灯笼已经升起,高挂在屋檐下,烛光高照,光线柔和又显得亮堂。守门的人一见是王伯和二老爷父子回来,就有人过来接了马车,又有人往内宅里通报,还忙着把侧门大开,把众人往内里迎。 下弦月,夜色昏暗,不过府内在夜色下却也显得是四下一片灯火通明,父子俩抬步就往府内行去,只忽然亨书勤顿住脚步,对王品福说:“品福,你就不用跟着过来了,累了好几天了,也没休息好,你就不用跟过来了,先下去早些休息吧,明儿个晚点再过来也不迟。” 一旁自有人过来接过王伯手中的行李,在前面挑着灯带路。王品福迟疑着没有吭声,脚步有些犹豫,终是往院子里深处的方向望了望,并没有答应亨书勤的安排,稍后左右看了看后,就又跟着往府内前行。 过不多时,只见府内的老管家王弗带着一人,挑着灯,从不远处迎了上来,一边往近前走,一边说道:“二少爷辛苦了,这也太着急赶路了,竟是只用了不到六天的时间竟就走个来回,这也只急着赶路了,也不能怎么好好的休息,恐怕把四小少爷累得够呛吧?”只走近身前,就不再言语,只是给父子两个行了个拱手礼后,就着灯光打量这对父子,然后又向左右看了看。 亨书勤对这位一直服侍自家长辈,又深得长辈信任,加之多有操持一大家子琐事的王老爷子,自是不好拿捏当主子的做派,停下脚步,忙说道:“王伯,没什么的,这不都好好的嘛。这么晚了,你也不歇息下?” 老管家笑着说道:“老太爷还没睡下,说不定一会儿或许有事会叫我,哪能就歇下呢?再说这么些年也我习惯了,人也老喽,觉少,就是躺床上也睡不着。”一边又说:“品福呢,这小子偷懒又跑哪里去了?” 亨书勤说道:“这一路上,可实是辛苦他了,来来回回的一直在都没怎么歇,我让他回去休息去了。” “那怎么成,老爷、少爷们都还没有歇下,他一个做下人的,就得尽到自己的本分,伺候好老爷再说。看来这小子是皮痒痒了,尽管老爷、少爷体恤,这么大几十岁个人了,怎么能还这么不懂规矩呢!” 王品福其实先前已经发现了自家父亲在和亨书勤父子说话寒暄,只是自家心里有些发憷,没往前靠。不过听着自家父亲在前面嚷嚷,这躲着也不是办法,于是赶紧加快脚步走到他们面前,扬声说道:“在呢,在呢,爹。刚刚是去看了下车上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来,别明日里着急用时,一时又找不到,就又去看了看。还好,并没有落下什么。” 王弗见自家儿子现在才出现在身前,顺手一个巴掌排在儿子的背上,骂道:“小子,搁谁这儿抖机灵呢?我还不晓得你,你个不成器的家伙,也老大不小了,早早当爹了都,咋就总也长不大,说话办事总那么不靠谱呢?难不成二少爷还和你一样,嘴上会没个把门的,你是欺负我老了,收拾不了你了,是吧?”说完,又准备动手。 王品福赶紧一边躲,一边委屈的说道:“爹,你知道我也都早就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老这样打我?你这样不好吧,我多少也是要点面子的,让川刚他们见到了算怎么回事?” “怎么着,觉得长大了,老子就打不得了?” “打得,打得,谁让你是我爹呢,只是多少给我留些体面吧。” “哼,体面是自己挣的,不是人给的,你小子看着就皮痒痒。” 亨书勤见自己的长随跟着自己也辛苦了好长时间了,虽说老子教育儿子是谁都不好多说的,但自己要一直就这么看戏不开口,也是不成的,于是就说道:“王伯,品福也挺不容易的,这一连好些天都起早贪黑的,我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 “好,既然二少爷都这么说,看来你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我也不好一直地教训你了,只你以后需得记住长了记性才好。” “我知道了,知道了,爹。” 亨书勤父子看着一旁的王氏父子对话,一时也是无言。王弗自是服侍人惯了的,从亨书勤这么着急往返,加上家中东少爷生病一事自是心内了然,也不敢误了正题,赶紧停下教训儿子的话,对亨书勤说道:“二少爷,东小少爷的身体稍微好些了,只是精神头一直不见大好。早先说是去看看洋医的,只老爷这一出门还没回,太太也拿不好主意,大老爷和老太爷也只是说等你回来再说。这些天济生堂的大夫也天天着人请来在一旁伺候着,好在没出其它什么差错。” 亨书勤说了一声知道了,悬着的一颗心虽不那么紧绷,但也甚是焦急,就不再言语,就随着众人急匆匆往内府去了。 亨书勤父子二人一入内府中,并没有先回自家小院,而是先随着王弗一起过来拜见大太爷亨文奎,好把这次出门的情况报给自家父亲知晓。亨文奎自然还没有睡下,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和亨任氏一起在客厅里坐着说话,再见儿子和孙子进了屋,就招呼他们近前来坐下说话。亨书勤和亨亚日分别给亨老太爷夫妇行完礼后,就先坐下。王弗招呼人给亨书勤父子上茶时,被亨文奎给阻止了。 “天已经晚了,给我们简单说说情况,就赶紧回吧。不是我们撵你们,那口茶待会儿你们回屋了再喝也不迟,儿媳妇也该等得急了,再说旭东还在病着,就不好在这里多呆。”亨文奎自晓得儿子这一路的辛苦和心中的挂牵,也是心疼,自也不愿意计较这些个细末事。 于是亨书勤把这回父子俩上太白顶见葛自澹的情况简单做了说明,老两口听说事成了,也是替儿子和孙子高兴。正事一说完,老两口就开始撵人,让他们父子赶紧回自己房中去了。父子二人这才和亨文奎夫妇告辞,方得回转自家院内。 方方正正的小院,院门已经大开,门口也已经掌着灯,父子俩就径直朝院子里行去。甫一入小院,就见亨玉氏正站在正堂门口台阶上候着父子二人,她身侧站着的是亨辉,身后丫头冬梅跟着随侍一侧。亨亚日赶紧加快步子跑了起来,亨玉氏冲他喊道:“四儿,慢一点,天黑看不清的,别摔跤了。” 话音刚落未久,亨亚日就已经冲到了亨玉氏身边,先是叫了声母亲,又转头唤了声二哥,说完就投入到了母亲的怀抱,环着腰,脑袋扬起,看着自己母亲。亨玉氏先是低头看了看儿子的小脸,伸手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没有说话,然后就只是拿眼盯着自家丈夫一步步的走近。 亨书勤来到妻子身前,亨玉氏先轻唤一声老爷。亨书勤握住妻子的手,没有说话,又拉起一旁亨辉的手,亨辉则唤了一声父亲,也把手握紧。四人牵着手,簇拥着转身往正堂里走。外面服侍的人见屋内人已接手事物后,就纷纷离去,王品福也上前打过了招呼后,就回自家去了。 亨玉氏一手拉着丈夫,一手牵着小儿子,走进正堂,却也未待父子坐下,当先吩咐着说道:“先让老爷他们擦把脸,净净手。” 旁边伺候的黑妮忙引着父子二人行至隔间,赶忙把事先准备好的热水分别倒入两个盆中,又兑上冷水,调好水温后,就示意父子二人可以了。父子二人就分别洗漱了一下,接过毛巾,擦拭干净后,把毛巾交给黑妮,就又到正堂,正看见亨玉氏正着人在上菜。 见父子二人出来,亨玉氏说道:“旭东才刚睡着了,要不,先用饭,用完饭再过去看也不迟?” 亨书勤摆摆手说:“还是先看看再说吧,不然总还是不放心,用饭先不急。” 夫妻父子四人入了左侧厢房。只见屋墙四壁竖满了书架,朝西一侧又多立了几排书架,架上放着满满的都是书,房屋中央亨旭东正盖被躺在床上熟睡,虽在睡梦中,依稀可见其眉头微蹙。虽说已是晚春,但室内依然升起了火盆,屋里暖洋洋的。 四人走至床边,亨玉氏斜身坐在床边,父子三人则围着床头静立,细细打量着睡熟的亨旭东。微皱的额头,细汗轻微可见的两颊,微微蜷缩成一团的身形。亨玉氏掖了掖被角,伸手取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正准备替长子轻揩面颊,忽又停下手来,似是怕把好不容易才睡熟的长子给扰醒来,一时眼眶竟是有些微红。几人都下意识的不开口说话,也尽量不发出什么声响。待了一会儿,亨书勤见长子只是熟睡,面向和离开之前变化不甚大后,挥手示意大家离开。临走之际,亨玉氏示意黑妮留下来看着,又特意低声交待黑妮要特别注意炭火,别燃着了什么,若是赶紧屋里躁得慌的话,就开窗换换气。交代完,几人才又回了正堂。 正堂内,饭菜已然上桌,几人按序坐定。吃饭之前,亨书勤对夫人说:“我晓得的,这些天辛苦你了。”亨玉氏没有接话,只眼眶里红丝未消。亨书勤接着说:“这次出门,四儿的事基本算有个着落,我也是宽心不少,后面的事就是准备了。东儿那里明天我抽时间再详细问问侯大夫后,再看是不是要找西医给东儿看看,其它所有的事情就都延后再说。现在,吃饭吧。” 一声令下后,大家就都不说话,端碗吃饭。只是亨玉氏和亨辉稍吃即停,显是已经吃过了的,这会只是稍陪着,应付吃一些。一时无话,待都吃完饭,冬梅给几人上了茶,亨书勤对两个儿子说道:“这里也没你们什么事了,我和你们母亲还要说些事,就不用你们陪着了。你们两个就先下去吧,只别总聊个没完,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上学的。” 哥俩和父母道了晚安后,就一起出门向自己住的屋子走去,哥俩个住的屋子是挨在左侧厢房的一字排开的两座东西朝向三开间的独栋敞屋大房,弟弟年幼住是的离父母的正屋稍近一些的那栋,哥哥就稍微往前去了一些。东侧也有两栋东西朝向的独栋敞屋大房和西侧两屋对置而建,临着正屋本是由长子旭东住着,另一栋暂做客房用,日常空着。现在长子因病移到亨书勤夫妇的正堂的左厢房,原本厢房是作为书房之用,偶尔也待一些较为体己的客人所用,只因着长子生病日长,心思旁落,待客之心也淡了些,现更为了方便看顾长子,暂时腾了一下布局位置,便让亨旭东暂时移居了过来。 第八章 夜话 一时兄弟俩人往外走,待走到临近亨亚日住处门前时,见屋里已经有灯光自门缝透出,亨亚日对哥哥说:“二哥,进来稍坐会吧。”亨辉点点头,就随弟弟一起进了屋。 一进得屋来,二人因在父母跟前持礼和哥哥生病的事导致的稍微绷紧的情绪随着离开也稍微舒缓了下来。亨辉比弟弟亨亚日大上三岁,自正是少年心性正浓时,亦是对弟弟这次远足也有些好奇,咧嘴嘻嘻笑道:“四弟,听说父亲给你寻师去了,怎么样,见到了吗?有什么说法没有?” 亨亚日也简短的和哥哥说了这次出门的情况,又顺嘴略说了些风景美食方面的事。亨辉却是摇头叹息,同时又有些艳羡,说道:“确实可惜了,没有在太白峰上多待两天,我之前也只是听闻过,却也是从不曾去过的。你呢,又起早贪黑的,又是有事,竟是也没仔细得见,匆匆一瞥的美景尚让人不胜向往,要是有时间流连又作何感想呢?还有那美食,啧啧,却也不晓得家里的厨房会不会做?”说完又自言自语道:“家里应该是不会做的,不然饭桌上应该见到过。” 亨亚日说道:“可能就是因为有些遗憾,我们才会更加的好奇,说不得见得多了,或许就淡了,就像那山民一样,生活其间,也无所谓美丑来。” “倒也是这个理。”话刚说完,亨辉忽又说道:“四弟,你说父亲给你在外面找先生是个什么意思?我们在学校、家里这些个教习也不少了,怎么还偏偏又去请一位,再说还有四爷爷和父亲在呢?“ 亨亚日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有点模糊感觉,应该不是专门来教导我们文化知识方面的,毕竟这方面书本教习都会有讲,估计是其他方面的,具体是什么的我也说不清。再说父亲和先生当年同窗多年,关系一直很好,说是知己也不为过吧,对他也是相当了解和推崇。父亲这样做自是有他的道理吧,我却是无从知晓了。听他们谈起,也多忧心于当下时局,我们年纪还小,感受不深,只是觉着我们这街上渐渐的居然也有了些外国人,各种肤色的,还有些和我们一样肤色讲话又不同的。你能明白这是咋回事么?” 亨辉说:“我知道一些,但也不多。这些外国人也是到我们这里谋生活的。你想,早先我们头疼发烧的,那些难喝的汤药一喝好几天才可能得好,只是后来父亲寻他们买了些药片,几片药下去,有时是打几针,就药到病除了。还有那些个眼镜、钟表、洋铁桶、织布的机器什么的,哇,好东西多的很。” “然则他们也可以在自己国家谋生活的,跑那么远,抛家别业的到我们这里来,有什么好的?” “可能是他们那边谋生不易,才到我们这边来的吧。我们这里稀奇的东西他们那里寻常,我们的一些寻常东西他们可能又没有,再说他们也把我们国家的不少好东西也运到他们那里去了,据说有不少外国人因此也发了大财的。只是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他们这远隔万里的,这一路人吃马嚼的,会不会不够本?”说完,自己又嘻嘻笑了起来。 “嗯,互通有无,那倒是说得过去。不过他们可不是过来开善堂的,咋可能做亏本的买卖?人又不傻。”说着,亨亚日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我们的常识书上讲到过,他们当初也是抬枪架炮的一路打过进我们国家来的,后面签些条约和平了,于是那边的一些人就跑过来我们这边了。只是可惜了,想我泱泱帝国,竟是被这些个蛮夷给战败了。现在,据说我们国内也不稳当,政府都换了好几茬了。话说你们启蒙课上讲到秦荣正其人了吗?” “讲到了。我们是启蒙课,你们是常识课,你现在学的还有其它什么科目?”亨亚日好奇的问道。 “除了这课,其它基本都一样。只是国语、算术讲的东西更往前了一步,图画、音乐、体育、大字、劳作这些大同小异,更符合我们的年纪一些。你不会还以为我们还在玩泥巴、踢毽子这些个吧?” “我早前见过你们玩球了,一群人在那争争抢抢的,然后把球往那柱子上的圈里扔,这是啥啊?” “篮球。学校里面的新鲜游戏,是体育课里教的,才开始了没几年,也只是新学里才有的,早先父亲说起他们当初新学也没见过。别看乱轰轰一片,其实这东西也是有规则的,就像象棋里面马走日字、象走田一样,你要是不懂就只能当个热闹看了,懂的话,其实也蛮有意思的,既强身又竞争。等有时间了,我教教你,还有基本功自己可以慢慢练的。”一边说,一边又笑道:“看你到时候能不能把球投进篮筐里。” “好吧,我也挺喜欢这些东西的,觉得有意思。这几天有事,耽搁了好些天没去上课,赶明天下学了,还得看看错过了哪些,再说要不了几天又要有事出门。” “我早先看你自己不是把书上的内容差不多都已经看过一遍了吗?看起来也都学会读懂了的,还有这必要这么来来回回的吗?再说依你的聪明劲儿,这书上的东西也难不住你,只是你自己一直藏拙,不爱现。” “多听听教习讲也是好的,再说温故而知新嘛。有的教习讲的部分内容也是别出机杼,有意思的很。你们也有老师是不是上的课也特别有意思,大家也爱听他讲?另外不是还有画画写字,唱歌识谱这些东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嗯嗯……”亨辉点头赞同道:“不过大部分教习都没啥意思,照本宣科的。我这尤其是算术学的还是差了点,教习讲的也不行,太枯燥了,有时也是听不太明白。家中的几个账房也是不懂,幸好父亲是经过新学的,指导的也好,深入浅出的,我才能跟上进度,不然还真有点吃力。” 亨辉说完,看了看亨亚日,见他多是有点困乏,身子慵懒的很,眼皮子看上去时不时的会有些耷拉着,晓得是困极了的。亨辉轻轻笑了,说道:“四弟,走了,我也困了,你早点睡吧,明天你歇歇么?是不是也还要早起上学?”说完起身。 “嗯,父亲说过是要去上学的,那我送送你。” 看弟弟挣扎起身的样子,亨辉不禁好笑,说道:“别,你还是就去睡吧。”边说着边出门,又随手把门给带上。回头关门时,却也看得弟弟起身双眼迷离的说:“好,好,我送你……”却不知自己已经出得门来。亨辉也是一笑,顺手带上房门,就回自己住的屋子歇下。 正堂里,夫妇二人相对而坐,正在说着话。亨书勤先是把这次出门的情况和夫人详细地说了一遍后,说道:“这次给四儿寻的先生就是本城沉柳巷的葛自澹葛兄,事前和你也提过了。这人估计你也知道,只是知道的应该不多,又多是听别人乱说一气的,我和他当年交好之事,你也只是晓得一些的。只我们完婚之后,他又出国了,后来和他交往也因各种情由又变得稀少了,书信也时断时续的。这次一见,看他的样子并没有多大变化,感觉上和以前相似,甚至更精神一些。但终还是有些年头未见,稍稍的有些疏离,可能是他平素里一直表现得傲气的很,待人很淡的原因吧,好在所求之事他竟是痛快地应下了。” 亨玉氏迟疑地说道:“老爷,坊间里总听人说他离道判经、桀骜不驯,还好故弄玄虚的,整日里胡思乱想的。平日里忙忙活活的却也不见干什么营生,就是干些事也是不讲规矩的,甚至对家里至亲的长辈都不甚恭敬,内外不分。听说即便是外州的本家长辈到此寻亲,一旦和他对上,遇到事也是还非要分个子丑寅卯来,弄的好些个长辈都下不来台。事情传开来,所以就有好些个人家私下里总说他又是个破家的货色。” 亨书勤说道:“妇道人家的别净听那些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我和他同窗几近十载,又是知己,自是晓得他的为人和识见、才能、志气,世外旁人又能有几人可知?我也不是自惭,他比我强的何止十倍!” 亨玉氏自是目瞪口呆,素日里晓得丈夫这些年已博得了好大的名声,脾性温婉,虽平日里待人谦逊的很,可是自身一股子的傲气却多不为外人所知。旁人不知,可是自家分明是晓得的,但见他如此推崇葛自澹,一时也是无语。 亨书勤接着说道:“他们葛家的历史很长,也从没有断绝过,一直往前追溯,据说又曾经出过神仙人物。想葛家一向世居梧州,在梧州本家他们家声名也很大,影响广泛。又有早几十年前,他们家中一些出过洋的人在家中渐渐掌有实权日久后,就先部分强施新学,家中子弟又多由此成才,身名尤响,家族就愈发的兴盛起来,反又促进他家新学之道又更进了一步。现在看来他们竟是走在了绝大多数人的前面,你看现在的新学,多是他们当初弄剩下的。邻里常说我们开化,谁知道我们也不过是亦步亦趋罢了,况且现在家中还有多少人还在私塾里打转,转不过弯来呢。子弟基本都在他那里,四叔言语中总还时不时的不满新学,这这那那的也都有些不顺眼,只碍于父亲尚在,他也只是不好和我这晚辈计较罢了。”说完苦笑。 亨玉氏的关注点显然偏了,有点茫然的望向丈夫,问道:“葛家出过神仙?哪位啊?” “葛洪,那是晋东时候的事了,据说是得道成仙了的。只是不晓得是他家附会,还是真有其人其事,这也无从分辨,只是他家祭祖之时,是有这一位在的。葛自澹葛兄他们德安府这一支,却也是葛氏的正宗嫡传,只是在他爷爷那辈不知什么原因,自家离了族宅,后来远至我们河州德安府来安下了家。到现时虽说也是过去约莫四、五十余载,却也人口不丰,最早又和本家断了来往,到他父亲后来,才慢慢好些,两边走动才渐渐日多。到他这里估计又有什么嫌隙,近些年来竟是只愿留在山内,却也不肯下山返家来。” “原来还有这一茬。他家虽说本家尚远,祖辈不在了,但父辈都尚健在,这些年住的恁近却也不愿回来看顾,也不知他咋想的,这心也忒狠了些吧。”亨玉氏说着,心里不由一紧,也有些担心怕教坏了儿子。 亨书勤笑着摆了摆手,说道:“那像你说的那样,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说着不由叹了口气。“我们知己,对他少时之事自是晓得。他母亲在他三岁时就殁了,父亲后来续了弦,继母又有了自己的子女,对他日常多是冷淡的很,父亲又不大理事。渐至长大,他自是成器,继母防备之心日盛,尤是难容。加之他的几个弟弟也算争气,对家里又多有助益,父母脸面有光,有继母从中撺掇,他父亲对他就更是不甚在意了,他自是亦有些心灰。京师学校还未毕业,他就去了外面,据说是游历了些时候,具体做了些什么不晓得,后来听说他家里给了他一笔钱如何如何的,之后就不太清楚了。再更往后就是我们当初完婚,竟是他出国之时,再往常就只是书信来往了,邮路又多有不畅,来信也往往只是讲些见闻什么的。归国之后,联络断断续续的,只是知道这些年他又去了些地方,却是近些年他这一隐居下来,更是有意的闭塞了消息,我竟不得知。我也是在昱州南日府的京师同窗田荣宝师兄往游太白峰时偶遇葛兄,在其来信之后才得以知晓此事。再后来的事情你自是晓得了,去信问候以后,我这抛下家中这些事,匆忙上山。上山前也只是和你粗略提了提,没有深入说起,只因也是不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意愿又如何,家中是否约定不得外传这些,幸得是你理解支持我,这事又成了。” “我信老爷的。老爷既然信他,我自也是信的,只是心下有些疑惑,不过刚才听得你这样说过,自然也消解了不少。孩儿们现在都在新学呢,只是同授新学,葛家又能有多少不同呢?” “这就是我刚刚想说没提到的,多数的新学就学了皮毛,形似而神不似,只是当初为了迎合上面的意思,做了个样子,思想观念没有变,就这样阻力还这么大。办了这么久,费了很大的精力,才有现在的局面,眼见着说不得什么时候又退回去了。” “没有思想观念的更新,新学的精髓就是掌握个皮毛,可能也是我不得其法吧。只就是这些皮毛就有偌大的用处,所以我也要求孩子们去新学。这回能找到真正的新学,我自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更何况我和他当初还有情分在的,我对他也是尊重的很。”停了一下,又想想说到:“梧州利川的葛峰,我当初和你提过吧?” “说过的,怎么了?日常也听一些相熟的妇道人家说起过,说这人在年轻辈里算是顶了不起的一位了。” “他和葛兄是梧州本家,谱系很近的一大家子,说是子侄一辈中人,也是葛兄早些年带出的学生,只是还没出师就给……也算是离了师门吧。听说另外还有一位学生,就不晓得是谁,他只是不肯说。” “啊?这也太了不起了。”亨玉氏先是吃惊,继而也是自家高兴起来,“这就太好了,老爷。” 亨书勤说:“这事就这样吧。你也别声张,到时我和父亲也仔细分说一下,也得让你们放心才好。约法之事你也记着点,想要儿子出息,也要有舍才有得。明天我先去衙门看看,再去济生堂,在这时局,顶着个参事的帽子,也不好只拿饷不办事,还是得要多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才好,这样也才对得起这一方父老。” “我晓得的。就是四儿年岁太小了,不晓得以后的日子过的惯还是不惯。” “别乱想恁多,当下你第一紧要的是帮着东儿养好身体。四儿先不说,东儿和九儿以前小,四叔那些在年少时也自是有些好处的,加之我这参事差事也刚做未久,热诚太过,所以对孩子们有所忽略,做的也少。咳,现在这时局,再说孩子们现在也大些了,我自家以后会多加看顾,终是不会比别人差。看他们目前的情况还好,之前虽多是四叔他们指导,但新学上着,家教的亦好,亦是未来可期。” “我知道了,老爷你这些天也辛苦了,事情又一件接一件的,也没个消停的时候。今天就早些休息吧,明天还一大摊子事呢。”看着丈夫显得有些疲倦的面容,亨玉氏心疼道。 “好,那我们也歇息吧。”言罢,夫妻二人就上塌休息了,自是一夜无话。 第九章 上学 第二天是农历三月二十九日,天气晴好,天一大亮,阳光撒照,气温缓慢回升。辰初时刻,亨书勤一家子就按序围坐在正堂桌前用饭,除了长子依然抱病卧榻外,其余人都已到齐,这自又是新式做派了。看到家人都到齐了,亨书勤说:“等下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持家的持家,用饭吧。” 一时大家埋头用餐,除了偶尔添饭喝粥会有一些窸窣的声音传出外,竟是静悄悄的。大家先后用完早餐,待看到一家之主起身后,其余成员才相继起身。亨辉哥俩干脆就起身和父母告辞,却是要做上学的准确去了。父母自然知道他们的习惯,挥手就让他们去了,于是哥俩儿携手离开,又各自回屋,收拾行装准备自己的事去了。 亨亚日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后没多久,就见小厮王川纲肩上斜挎着暖水壶,手持着小鞭出现在房门口。看到亨亚日正在收拾着书包,王川纲赶忙把手里东西放一旁,就准备上手帮忙。王川纲是亨书勤伴当王品福的儿子,年岁上比亨亚日要大上一岁,总的说起来也算是年龄相当的少年。抑或是身体发育稍早的缘由,身高和体型上显得比亨亚日要高大厚实不少,平日里就多是由着他来充当亨亚日随行的伴当,少年的心性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好讲究,私底下相处得很好。亨亚日摆摆手,示意自己马上就好了。见得如此,王川纲就安静的侍立一旁,直到见得亨亚日收拾停当,就抢先过去把书包背在自己身上,然后侧身让亨亚日先走后,这才关好房门,跟上步伐也往院门口处走。 出得大门,亨亚日在门口处稍等了一会儿,就见得王川纲正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小牡马从院里过来。小马的马身左右两侧带着褡裢,褡裢鼓鼓囊囊的,内里显是装了些东西。这小牡马性子看起来很温顺,依着王川纲的各种指令行事,而其身形也正好适合这种年岁不大的少年人来骑乘。当亨亚日走近的时候,小马静静的站立不动,王川纲服侍着亨亚日跨上马镫。亨亚日翻身上了马鞍,在马背上把身体姿态调整好,一旁的王川纲把手里缰绳轻轻一抖,一声吆喝,小牡马迈开步子慢慢朝学校方向去了。 原本新式教育,是不提倡仆人侍从的一堆人来服侍学生的现象的,就是希冀学生能够自理独立,自己来料理自身的杂务,而亨家作为德安府的首倡,自是也不例外。只是启蒙阶段的学生年岁普遍都很小,自理能力不足,日常学习生活所需物品又较多较重,再者学生家距离学校距离普遍又稍远,就使得那些东西多少带有些苛责的意味。德安府的新学在周边一些地方也甚是闻名,甚至会有一些被家人远道送来的学生,他们的生活起居亦要人照料,只每年在冬假和暑假两季方才能够归家,日常寄居在亲眷舍下或是租房而居。新学学生大多家里也较为开明富裕,仆人侍从的,多数人家也都负担得起,学生自己料理自己日常的杂务也确实有太多为难之处。而下学之后,学校也并不给有需要的学生提供寝室留宿,学生们只得各自归去。要么回家,要么投奔相熟的亲戚,又或者自家租住宅院安置,更有甚者,甚至有人家会因此移居而来。所以学校通常对这种家侍随行的事多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算是默许,并不太理会这种情况。只是授课之中的譬如劳作之类课程却是要求学生务必亲力亲为,不得侍从助力,日常授课时亦不让侍从们入校驻留。 学校设在城外,原是学道衙门的一处产业,日常里闲置,只做每三年一次乡试迎接考生考试以及本城秀才聚众和外来读书人暂住的别院之用。当年新政府上台十几年,虽称帝制,但渐渐取消了乡试、省试和殿试这些遗制,反而倡导新学,由政府出资兴学,而旧式学究自此慢慢多是找不到出路,谋生无能,出门与众争利又自觉斯文扫地,致日渐积了诸多的怨气。只当初的新政府并没有维持太久就垮了台,后来的政府虽然延续了这个制度,只是各方割据,财政不丰,并没有多少钱拿来办学,而他们也并不太在意。又加上几千年来的习惯一朝更改,许多人家接受不了,就导致了新学甚至出现了倒退现象,家学反倒有了大昌之势。另外一方面,新学所需的办学资质、教授人员、教材、资金等的不足又限制了新学的推广,衙门不肯出钱来创办新学,教习尤缺,除了有限的几个大城因由以开明著称之人主导自筹了一些银钱创办了些新学外,其它地方都不太通畅,导致新学在世上推广不开,更多的就只是为了自家省府的脸面,应景办了些,只为迎合以新派著称的上官前来视察而设置的景观。更有甚者是一些以新学为名头,实际开办的是私塾之课,净请一些老夫子授课诓骗了一些开明人家。再者说接受新学之人在后来的数十年生活中又鲜有发生命运改移出现的,诸如说做官,做大官之类的能有成就被世人尊崇者不多,而现时有成就者老派之人更众。再加上一些新学学生弃文从商,整日蝇营狗苟,钻营取巧,经世之学让这些学生从事的行当又让这些老派人瞧不起。更有些新式学生整日界里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愈发冲击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中对新学的认知。于是就有一部分老派乡绅排斥新学,认为它是不务正业、误人子弟的东西,不教为人处事的道理,整日里算计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培育了一批判经离道之徒,实在有辱门楣。而这些人又多是根植地方多代,对周边之人影响甚众,尤其在秦荣正之后,好似给私塾正了名一般,竟是私塾之风一时大盛。尤其是内陆省份比如河州这样,新学本就起步晚、规模小,受到的冲击尤大,新学急剧收缩。滨海的省份尤其像梧州这样更南方滨海的由于一直以来和外面的联系较多、开化较早、接受程度较高等多面原因,虽受冲击,但影响相对的没有那么大,只是办学规模也小了不少。相应的,能推办加入新学又坚定自己的立场的,都是些相对开明,而又广结朋友,信息来路广阔又相对敏感的那一部分中年人,素日里对时局变换也是颇为关怀。 亨家也不例外。起先德安府新学的第一个倡导者就是亨家四老太爷,他在本省出任过一任军事武官,历任少尉,累官渐至中校,经由省城至京城,对新式事物有了最初的观感。只是他仕途不算顺,行伍之中,倾轧得甚是厉害,加之和主官理念又不合,最后到偏远蒙西驻地又是诸多的不适应,终是辞官归家。归家后凭着一腔热血联系了些本城的一些开明人士,在城内租了个小院落来试验新学,先是号召了本家的子弟参与,慢慢又有些开明人士也打发少量子弟参与新学。只是世人多是观望,即使是本家也少有人参学,只有创办者的至亲才肯让自家子弟少量参与,还多不是家中的嫡长,亨书勤、葛自澹就是当初最早几批的新学学生。即使这样,各家子弟依然还是家学或是私塾教授经史子集的居绝大多数,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相信新学的,即使是创办者自己心内也多是有些忐忑的,然而有省城甚至是沿海外省的办学的榜样给了他们一定的信心。不过德安府参与新学的人一直都很少,中间甚至几度面临中断的险境,幸火种犹存,终是保留了下来。亨家四老太爷和他那一拨前行者中又多数事随时易,竟念起传统之学的好,渐至保守起来,甚至到后来反倒又有些排斥新学,转而更多的投入本家家学,安心做本家学问起来,这又直接导致本府新学更是每况愈下。直到亨书勤接掌了本府参议,一番努力后把新学纳入衙门系统后,局面才一度有所改观,参与者才渐次多了起来,但依然是个稀罕事物。一个学校五个年级段十来个班级二、三百号学生的规模,德安府的启蒙幼教部在除了省城夏江府外,俨然为全省新学之冠,甚至有一些异地的生员也慕名到本府求学,声势甚至一度堪比之省城启蒙幼教部。只是初教和高教段都需到省城才行,然近些年省城内新学学生又多以德安府为全省之冠。全国的大学堂时下虽也并不少见,但数量也并没有太多,仅就京师和一些教育氛围浓厚的地方才有十多所大学堂,不少省州就是连一处大学堂都不可得。然而就只是这样,这些大学堂也有些良莠不齐的,除几个传承良久的大学堂外,一些大学堂里主要也是师资不足,积蓄的新学人才不足。原本秦荣正时,是筹备着在全国各省全面铺开大学堂、各府道广开中教初教部的,终是随着一声枪响,竟至日后无人敢再提办学之事,大多都是无疾而终了。而随着秦荣正的离世,新学原本向上的势头也没落下来。 德安府新学在亨书勤的主导下,日趋兴旺,这在全国已属异数。亨书勤这些年来,一直在为本府新学忙碌,更是把自己的子女全部投入新学门下,即使是身体状况一直不甚好的长子旭东也不例外。亨老太爷原本属意亨旭东去家学,既能更好的将养身体,又能延续本家之长,一举两得的好事,也最终没能坳过二子的一片恳求,终是同意了。亨书勤在他那一辈兄弟中行二,与大哥亨书致,三弟亨书明乃一母同胞的至亲兄弟,俩兄弟也都有让自家的一些小子参加新学,支持兄弟的事业,只是没有兄弟那么激进罢了。 亨书勤近些年一直为能够在本府开启中学教育而上下奔走呼告,但是难度颇高,最大的问题是省衙的办学资质问题,然后才是教习和资金等等一系列麻烦事。好在省衙的一位副省长是亨书勤在京师大学堂上学时的一位相熟的教授,他支持自家学生的想法和做法,也为当下新学推广不畅而忧心。在亨书勤主持德安府新学期间,为德安府新学的启蒙初教部出力不小,一方面也助长了亨书勤在德安府办新学的声势在省内外的传播。只是当下本省主官是老式做派,虽说名义上的中央政府对地方上的事物干涉的能力很有限,大多都各自为政,但秉承着一直以来的经验,他是拿不准的事缓缓看看再说,不是缓缓再做,是再说之后再看看适不适合再议,无论是否适合都等等再说,然后一直是再说再说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再说其为官之道又一直以谨慎谨慎再谨慎著称,大约是和史上著名的诸葛学来的,有道是诸葛一生唯谨慎,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虽说这人没有多大的政绩吧,但也没有什么大不是,早先一直在各省衙门轮转为官,官声一般,倒也不是太差,因着地位识见,他对新学倒也不是排斥,只是秦荣正之事对他影响太大。加之秦荣正后新学不昌,他便成了惊弓之鸟,生怕行差踏错,一个不是导致晚节不保,所以一直实施再说再说的拖延大法,却也不明言拒绝,让你自家折腾够了,偃旗息鼓方休。亨书勤当下就是遇到了这么个状况,幸好上面有教授副省长,本府主官是本家韩姓仆人的远亲,有一份香火情在,加之对教育这些不涉及根本权力之争的东西也不是太在乎,对亨书勤背后的副省长多少也有些忌讳,所以在本府新学一事上也乐于放手,并不予掣肘。韩姓德安府主官对当下时局也是摸不太清楚,就也存了一份看戏的心思,不插手这方事务,错事是你的,与我无关,且蹦跶吧,有好事自也少不了自己的那一份。大概是潜意识的还是有一份嫉妒在的,日常也不表现出来,一味的透着些客气。新学是亨书勤作为本府参议的职责所在,从一腔心思、踌躇满志到心渐灰、意渐冷,只是想着这是有益于人的好事,才强自支撑着不曾停下脚步来,唯蹒跚前行而已。教授也一直劝他要忍耐,亨书勤也是仕途、家中琐事不少,虽为官清正,但也颇受现实打击,咬牙坚持前行至今未曾停步,因此也受到不少世人的称赞,在省内外亦博得好大的名声,不过多是清正开明、广开教育一面。 亨家在城内东北区,附近的住户多是本府内有名望的家族和致仕的地方官员,距离衙门不甚远,而距离新式学校却约有7、8里的脚程。这对少年来说可不算近的,步行的话,差不多要半个时辰之久,骑马的话却要快很多,所以日常亨亚日兄弟三人午时多在校旁一个固定的饭庄吃饭休息,好挨到下午课时。亨辉大一些,可以自己骑马,又好动,偶尔会归家吃饭;而亨旭东因为身体一直不大好,日常坐马车就学,中午就和两个弟弟一起在饭庄吃饭休息。而由于阶段和课程不同,下学后兄弟三人通常会各自归家。 今日只有兄弟二人上学,亨辉和往常一样,是自己骑着马去的,所以他和伴当韩旻出发时间会晚上一些。亨辉可以自理却依然伴当随行,之所以如此,一部分原因亦是当下时局动荡不安,府城里也早有一些异动的征兆。一些人因各种缘由对新学又虎视眈眈的,亨家也怕出什么意外,再说半大的小子也做不了什么太具体的事情,所以也就让韩旻日常伴行,以策安全,亨旭东的伴当韩霄亘更是如此。 主仆二人结伴前行,前一段路是城里比较热闹的聚居区和商业区,二人走的很谨慎,避免不小心碰到或是踩到人。行至中途,行人稀少,道路宽阔,又甚少岔巷的地方,亨亚日伸出右手,对一侧王川纲说:“老规矩,把你身上的东西给我,再把缰绳给我。” 王川纲依言而动,说道:“四少爷,你要自己骑,就慢点骑吧。虽说小马温顺好掌握,但万一路上蹿出个人来,到时候避让不及会出事的。” 亨亚日把物事放置妥当后,点头应道:“我自是省得的。” 说罢轻轻一抖手里的缰绳,小牡马迈开步子朝前疾奔起来。王川纲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看见亨亚日骑在马上的身体虽是起伏不定的,但多是和小牡马步伐基本保持一直,就放心下来,且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起来。一人一马跑得渐远,后来竟慢慢看不到了,王川纲也不着急,只保持着小跑的态势一直不停往前奔。 王川纲一直跑到距离学校约莫不足一里的大道时,才一眼看到不远处亨亚日正勒马静立在道路一旁等着自己,赶忙加紧跑快几步,赶至身旁,口中也是微微喘着粗气。王川纲一边抹了抹额头的微汗,一边打量着少爷,心里想:还好、还好,没有意外,还在老地方等我。随即接过缰绳,准备服侍少爷登上马背继续前行,却听亨亚日说:“传纲,你一路跑的辛苦,要不你骑马吧,你慢点骑,我们一路过去。” 王川纲赶紧摆摆手说:“少爷,使不得的。旁人见到了像什么话,一旦有什么风声传到我爹耳朵里,说少爷地上走,我却骑着马,我可是要被打个半死不可的,我可不敢。” 亨亚日说:“那好,我们就步行过去,时间还早,学校也不远了。”说完当先迈步前行。 第十章 学校 不一会儿,学校在望,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座酒楼前,俩人停下脚步。亨亚日捧了本书,边看边等,王川纲则先去饭庄处寄放了马匹,又把褡裢里的东西放到日常租下的客房内,只带着书包和暖水壶出得楼来。 二人朝学校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的学生也正陆陆续续的往学校而来,虽大多都叫不上名字来,但也都面熟的紧。其中自是一些有同班同学,亨亚日也和他们互相点头示意,算是互相打个招呼,待走到一处后,大家简短问候几句后,就结伴一起往学校行去。 待到校门口,学生们再各自接过送自己上学之人手中的书包、暖水壶之类的东西,招呼过后,就又结伴穿过操场,向自己的班级教室走去。少年心性,随着同学聚集的越来越多,一路叽叽喳喳的,因为大家也都好奇亨亚日为何耽搁了这一连好几日功课所为何事,不免也问东问西的,小小年纪,八卦的心思并不输成人。亨亚日只推说家中有事也就随口打发了,这有事倒也是实情,只是太过笼统,不过也无人计较。毕竟都还是小孩子,能做的事情并不多,通过自己家里的一些事,大约也能想象得出,所以没有人刨根问底的。这倒是给亨亚日省了不少的麻烦,不然说不得就要扯个谎或者说说左右而言它的,这可就有点麻烦,好在也没人真的在意他这些天是不是真的做出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事。素日里,亨亚日的学业成绩一直是年级段的头等,虽不好说远超同济,但也把次名落下颇远,直有才名,颇得同学爱戴。只是性子沉寂,待人虽温和但也淡淡的,不得众人亲近,日常里也并没有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而教习只要学生成绩不错,其他的多是不甚计较,自是也喜欢这样的学生,安静、不闹事,尤其还能装点门面,在同事间也有面子,尤其是同年级的尤甚,所以亨亚日因此也得了不少的额外礼遇。 学校院子颇大,因为是历史遗留的乡试老宅,多是一排排的青砖瓦房,只有正中的穿过操场对着围墙大门的是一栋新式二层楼。楼盖的很宽很阔,楼里以教习工作又分了两个片区,一个片区作为教习日常备课及临时休息的办公区,另一区是教授音乐、图画、小手工等等的教学区以及储存一些教育器具的储物间。除此而外,楼上楼下还有不少空余的房间,这是早期亨书勤谋划中教部时提前做的规划。二层楼前是个宽广的操场,日常里学生集中在此,做课间操和上体育课以及学校开运动会、表彰会、誓师大会等等之用。二层楼和操场之间有一处旗台,旗台上高高矗立着三只桅杆,原本悬挂有旗,只是后来遭逢大变,多是不敢升旗,也无人敢提,所以日常就是几只光秃秃的孤杆杵在那里。 随着“铛、铛、铛、铛”的几声人工敲钟声响,学生们迅速在教室内安静下来,一个个都正襟危坐,静候着教习的到来。顶着钟声,教习霍恩德夹着书本施施然的进入了教室,扫了一眼教室内的诸位学生,见到亨亚日已经恢复上学,自己也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摊开书本,转身开始在黑板上板书今天的课时题目。亨亚日一边翻开书本,一边看向教习的板书,待看到时,发现自己也就是耽搁二个章节而已,而书本的内容自是乱熟,听不听其实都是一样的,日常里听课,主要也是听听教习的具体讲课方法罢了。新课讲得并没有什么新意,亨亚日有些无聊,一时间竟是无事可做,不由神游天外,只是对着书本怔怔地发呆。 在日常的学习中,亨亚日没有特别喜欢的科目,自然也没有特别讨厌的,各科也都比较平均,几乎所有的科目都出类拔萃的,唯有一样音乐课除外。亨亚日的音乐课上得是实在有点艰难,又更在这小孩子学的音乐课吧,它总是让你唱唱跳跳的,这可是把他给为难坏了。主因是亨亚日五音不全,更是最早先曾经留下的一段惨痛的记忆总是在提醒着他,离这唱歌一途远一点吧,都有点折磨的意思了。事情是这样的,一年级段结束的告别班会上,在一些同学的怂恿之下,不知深浅也从未听过自己歌声的亨亚日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唱了一嗓子,结果这歌声一出,却是把全场的下巴都惊掉了一地。亨亚日也是源于此才对自己的认知深了一层,在学业上,自己真不是无所不能的,这唱歌是真的不行。好吧,唱歌不行,学学乐器、识识谱、填填词的也挺好的,算是另辟蹊径吧。那些东西亨亚日也算拿手,幸亏日常其它科目亮眼,音乐除歌唱外也都是拔尖的,大家也就没有那么计较到好像一定要树一个十全十美的形象来,有点缺点至少看起来更贴近大伙,不那么好似高不可攀的样子,大家也更乐于接受,所以即使是少年心性,性急时口不择言的也没人会拿唱歌这种事出来说事,嘲讽亨亚日。当然亨亚日自己也不甚在意就是了,也在意不起来,那是天赋,没办法的事。 学校的各年级教室是平行的几排很规整对称的瓦房,按照年级层序分开布置,低年级的学生年级偏小,未经训练,注意力往往不容易集中,所以把他们教室设置在距离茅厕较近和操场稍远的地方,高年级的渐渐多动起来,吵闹和奔跑的更多,正是人小主意多的时候,自主性要强很多,他们教室就距离操场近一些,便于他们活动身体。由于新学事随时易,随时间的推移,虽然普遍仍是排斥观望的大环境,但慢慢的接受者也日渐多了起来。年级段的班级数、人数也多有体现,越往后的年头,人数多是是逐次增多,可能也与德安府新学办的名气日大也有相当大的关系,慕名而来者也是逐日增多。一年级四个班百多号人,二年级三个班七十来号,三年级二个班五十多一点,四年级二个班正好四十号人,五年级却只有一个班二十几个学生,高年级学生少一些,有一部分原因在于部分学生对年级知识掌握的不理想,家长希望留级重读加强掌握而学校思量也同意的这种情形也有一小部分。一个新式学校的初教部能有几百号学生,在本省是不多见的,至于初教部,到时就需要同学们转场到省城去才行,哪里是全省学生聚集地。 学校私下里一般管一、二、三年级为启蒙段,四、五年级为幼教段,应该是源自于少年的成长和课程的编纂所发生的变化。年岁增长,而识见随之增长,另一则也是课程的难易程度和授课重点也随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启蒙段以认识世界、认识环境为主,幼教是在有一定基础上,再以自己国家简单的历史、文化传承为主,各有侧重。二者相互穿插,循序渐进,一层层铺展开来,中间并无断层,也算是衔接有序,主题还是让学生对世界对自身所处的环境有初步了解,只是尚未形成自己对世界对自身有什么看法的时候。不过对限时的整个教育阶段的划分而言,这是不严谨的,官衙并没有那样的划分方式,而是把这一阶段统称为幼教段,之后是初教和高教,然后是大学堂。教习日常课程主要以灌输为主,毕竟学生们都尚年幼,而且也是人生中第一回接受这种教育的方法,是个开始,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就如同在套上枷锁前,需要一点点的先把他引进去,让他在简单的枷锁中先适应下来,再慢慢的增加厚度和强度,最后枷锁才最终成型。所以日常里也教习只是照本宣科,按照教科书上的内容一点点的来教授,并不会做一些发挥,而小学生们自然也不懂那么许多。所以虽然会显得无趣一些,但对学生们来说,都是有益的,这也是对新学教习教导学生的最基本要求。 大部分学生对新学适应的还好,只是不同于家学的识字方法中从形体写法强记为主,学校采取的识字方式是先学拼音字母,然后按照字母拼音顺序从日常常有的简单事物开始学起,再到简短的小文章认识新的东西,逐层深入。这样的教授设计就科学合理得多,也容易引起学生日常学习的兴趣,对学生也要友好得多。这样即使后面不知道字怎么写,或者说还没有学到,但知道这是什么事物,也知道其发音,甚至就可以用拼音代替,也可让别人晓得自己所指何物,真是再好也不过了的。更何况听说现时有个叫字典的新东西已经编纂出来,在慢慢的推广,只是这是新学里的东西,对新学不关心的人对此也毫无兴趣,所以推广起来也很艰难。不过却很受新学学生的欢迎,这就好像重新系统的从头来过的一种新方法,即新鲜,又可多掌握了一种交流方法,所以学生们的接受程度较高。又因学生家里多都有一定的识字基础,对这种新方法又不排斥,花费也不多,备用起来也是容易,显见的加快了学生们识字的速度,所以大部分学生国学课上的尚算顺利。大字课和在家时日常写字练字差别不大,更是集中了数十名的学生,这场面比之一人单独习字更宏大,受容易大环境熏陶。好胜之心常有,又可相互较量,晓得好坏和自家进步,学生也是自得其乐。对常识或者启蒙课充满了好奇,好多事物即便以大部分学生家境殷实亦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于大部分学生自家长辈对此也所知不多,更有甚者竟是全然不晓。故而学生对这一课热情格外高,即增长自家见识,又可以假期里家去卖弄,看见一周人众目瞪口呆,同龄者艳羡的眼神,自家心里也是很得意的。图画、音乐、体育是新事物,然而授课方式多是和大字差不多,又符合少年人普遍爱热闹、勇于尝试、接受新事物的心性,而且这些课目多是集体项目,几个志趣相投者往往乐此不疲。再者说这些课目又和个人爱好又多有相干,也一定程度上导致学生普遍热情高涨,学习氛围浓厚。日常课余有时间还自发写写画画、哼哼唧唧、蹦蹦跳跳的,时不时的看到高年级学生热热闹闹的开展各种活动,也是羡慕的很。因为自家也很想参与其中,又一定程度上激发了同学的学习热情,这和在家的家学授课情形是大不同。同样的,虽旬日只得一天休学,但寒暑两季的假期较长,学生普遍都会离校归家。归家后,把学来的东西在家人面前展露显示一下,让得一大家子人也看看新学的成果,比较一下家学的异同,新学家学相互交融,没有功利,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也是一桩美事。自然也有一小部分家人在见识新学之后,心向往之,那是另说之事。 并不是所有课程都受广大学生的欢迎的,接受程度稍差的是劳作,最差的算术。劳作课平日里是平整场地、植树种花、开辟菜畦、修枝剪叶等等,也偶有出城收集的情况。学生多是家境富裕,没有做过这些营生,在过了初试工具等等的新鲜感后,被身体的疲惫,手掌的水泡,发胀的腿肚折腾的够呛,集体劳作一定程度上消减了之后的伤痛,所以大家虽是有点畏难,但也都咬牙坚持的很好。再说这个课时每旬也安排的很少,只是要身体力行之后,让学生即稍稍融汇常识课,又一定程度上体会到底层生活的艰辛与不易,这教学目的就算达到了,也就可以了。倒不是说一定要让学生们掌握各种生计技能,好为日后谋个出路。最难的是算术,几乎所有要求留级的学生都是算术关过不了,非但是其家里人的要求,就连学生自己多少也有点怯,怕跟不上后期进度。所以日常里,同学之间也多是对算术比较挠头,年级里算术成绩好的同学,自都是大家普遍崇拜的对像。而自从手指头的数量不大够用之后,学习是日难,又是枯燥难懂的纯理论,全靠背诵还不行,还得理解,会推广应用,真是难倒了不少新学学生。然而它又很实用,且有相当一部分学生家是从商的,这些家庭则更加重视自家子弟对算术的掌握程度,希冀之后继承家业时,至少是个精明之人,不会在最关键的数字问题上被人糊弄,让自己白白的蒙受不该有的损失。所以以讹传讹的,就普遍把算术和精明能干画上等号,这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社会上的一些人对新学的误解。支持者自是认为找到了把家业发扬光大的制胜法宝,反对者则认为新学所授尽是些斤斤计较、蝇营狗苟的上不得台面的而又应该受到鄙视的东西。当然自是有一小部分有经历、有见识的家庭,见证了算术等等新学在生活以及军事上的巨大作用后,对自己国家在这种落后局面下所造成的巨大冲击,心生羡慕其强大之处,只心慕之余,对当前的现状难免心内焦急。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内忧外患下,咬咬牙把自家未来的希望都压在新学一途上。 一天的课程按部就班授完,亨亚日也相当于全天里把早先已经读过的课程大多都又重温了一遍,至于说大字、画画、音乐、体育之类的课程,也只当是身心的调节,就这样,一天的学业以愉悦的心情告以结束。 家里的事情亨亚日也是下学回到家里之后,听父母亲商议起有关的事项时,才了解到了其中的一部分。亨书勤去衙门也是按部就班的,寻常里也不会有什么样的突发情况,虽说有一些天没有坐班,但日常事僚员们处理的也是恰当,并没有多少事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事情,于是迅速的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之后,和同事们交代了一回就外出了。 亨书勤这一天的多半时间也一直是扑在家事上,他先是往济生堂去了一趟,见了掌柜的侯老大夫。侯大夫是行医几十年的老人了,最早接诊的也是他,一直到现在都是托着他开的方子在用药,所以对于亨旭东的诊疗情况,他也是烂熟。侯老大夫把自己对亨旭东病情的判断、用药对症状况、后期病症可能的发展等等的情况简短跟亨书勤说过后,也并不言明说自己治不治得了,只说这种病情在其行医生涯中是见过的,但没有特别对症的验方。他言道像这种情况,一般也只是病人将养着,多开一些强脾健体的汤药,另外再施针俯压按摩之类的相辅,大都维持着状况,慢慢的,病患的状况会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糟,鲜有明细好转的。侯老大夫是德安府城里最为知名的医药世家了,他的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是其意思表达的很清楚。至此,亨书勤方才下定决心让长子求助于西医。 第十一章 医院 直到狐幽背影完全消失,她才转过身去,把挂在门上的牛妖尸体收好。 王武绘声绘色的讲述他是怎么在饭店里听到张晓京说程家坏话的,又是怎么指着鼻子骂他的,不料对方把派出所的给喊过来了,他再英雄也不得不在国徽面前低头。 柳笑笑扬了扬手腕,她葱白如玉的手腕挂着一条用红色麻绳编成的手链。 她抬眸看向前面沙发上的男人,戴着蓝牙耳机,两手横屏握着手机,看样子像是在打游戏。 本来,因为贾苗儿要到热水镇商议事情,吴燕妮身为合作好伙伴,以示尊重,肯定得回去陪同。只是,经过先前那一通电话,吴燕妮的计划不知有没有改变。 他倒不是想着偏帮曹家,和武春使眼色,不过是分化瓦解自己现在的对抗力。 两人跟在灯塔身后,灯塔带着他们两人七拐八绕,也不知道转了几个弯。 张晓京在感情方面粗中有细,他不是不懂那点事儿,是不愿意去主动高攀。 这短短几个字,让江聿脑子“咣当“一声,心中如惊涛骇浪翻涌。 苏祁烨其实不丑,只是相比自己的妹妹苏雅琳,样貌就平凡了些。不过,苏祁烨个子很高,自有一番从容的气质,所以整体看上去还是极有魅力的。然而,在徐显嘴里,苏祁烨就成了苏家的颜值短板。 沈清池听见声响,瞬间便手机给藏进来衣袖里面,笑吟吟地起来,准备把刚刚涂了药膏的脸给清洗干净。 他自然也是知道,在上次的时候,他毫发无损的从观音的手中逃出来。 团藏失去山椒鱼半藏的联系,才不得已听从猿飞日斩的话,结束了战争。 待离李琪风远了之后,刘梦婷连忙甩开顾庭华的手,和顾庭华拉开了距离。 村民们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天上飞的神仙,一个个都十分忌惮的艰难跪下来。 如果本心向道,那么如来也要以金刚寺的功德之力,强行将叶长青的本心改为一颗禅心。 ??如果他们能学到这个封印术,那么他们出门就再也不用担心,物资的问题了。 如果现在分钱给士兵用作激励,最后只能走上光头佬的道路,那就是一败涂地。 希望大家能够认真执行任务,确保各项工作顺利进行。如果遇到问题或困难,可以随时向我汇报,我会全力支持大家的工作。 其中一个隐藏在空中很隐秘,李铭经过系统的帮助与了解,得知此阵的破解方法,只用了百年时间便将其打开。 她结婚之后日子应该过得非常舒心,所以时间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看了她一眼,高母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没说话,心里决定等回去后再说。 “睡了几个时辰,睡够了,估计一会还得吵得慌,没事干,叫你老弟过来陪我喝茶,顺便看热闹。”沐英喝了口茶,指了指窗口外远远可以看到的土司兵。 一路上,陆妈都很兴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徐子矜介绍着自已娘家的情况。 “云罗天当家太久了,生意人的本心都忘了,云溪若的手段你们也看见了,我相信有她主持云家,不会差的。给你们各家老爷带句话。 这马先生是本市几乎最厉害的医生,可他张口要的价格,实在是离谱。 他发现儿子抓着她的手以后睡得格外安稳,所以一路上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不过,她这种注意,却是让她的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丝危机。而且,这丝危机一经出现,就越来越强烈,强烈的有些让她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我明白,既然那么麻烦就别想了,我们再来一次”梅根舔着舌头说道。 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那个扑克牌人k的身体慢慢的倒地。随着一声重重的声响之后,那张扑克牌人k的身体消散开来,化为了一张扑克牌。 傍晚时分,众人牵着马在密林中向所谓的诺卫森前进,所谓的诺卫森或许指的就是诺卫之森或者诺卫森林的意思,反正精灵们的风俗幸存者们是一点都不懂的。 相比于对面部族的兵种配合,星阳这方的部族简直就是一团糟,一伙涂着油彩的野蛮人怪叫着就向前冲,别说阵型、梯次、队列、兵种,就是连个盾牌都没有,完全就是代差级别的野蛮人进行的较量。 他方寒的做人宗旨就是,自己得不到的,哪怕是毁掉,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另外还有一个大的技术问题,强电磁发动机提供的强大动力很难控制,很难操作与控制圆盘状机翼的航海导航和天体导航为飞机飞行服务。 那上千个的三平方底座,每个底座叶痕准备放入一架战机,和原本的那个底座一起,做成天空之城的动力系统。 安达在心中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他此刻的位置,只需要伸伸手,就能够触摸到那扇门的把手,可这一刻,他却是感觉自己身体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十二章 议定 不多时,王品福办完事回转过来,到了亨书勤身边,低声说:“二老爷,事情都办妥了。” 亨书勤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和四周目光相对多人点头示意。然后,亨书勤说了声回吧,就当先买不出了医院,径直上了临近停着的自家马车。王品福知道亨书勤心里有事,也不多话,直接驱车奔家而去。 回得家来,亨书勤在正堂和亨玉氏说话。亨书勤把这次长子送医的情况详细的对夫人说了一遍,亨玉氏咋听之下,开始是有些忧心,转而反倒心内欢喜起来,把亨书勤搞得不明就里的。亨玉氏说道:“老爷,虽然我一听说旭东日后行走多少有些不便,心里也很是难受,但他至少是治好了病,而不是像侯大夫说的那样一直病怏怏的拖着,只会越来越坏,我心里就好受多了。真是天可怜见,旭东好转终是有望了。” 一下子,亨书勤好似猛然清醒,不由自己摇了摇头,心内叹息道:咳,真是关心则乱,关键时刻居然没有一个女人家的有见识。亨书勤对自家夫人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坏消息听多了,我竟然有些懵了,咳,居然患得患失起来。只听得手术以后旭东竟是不良于行,甚至都忘了旭东现在还在生着病的,竟是心下迟疑了起来。幸得夫人点醒,才叫我回转过来。”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那就这么定了,旭东到省城手术,我看旭东自己也希望赶快好起来。” 言罢,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亨书勤有些迟疑的说道:“只是四日后,就到了四儿要出发去太白峰给葛师兄行礼的时候了,这两样事情都耽搁不得,偏偏赶到一块儿了,分身乏术,真是伤脑筋。” 亨玉氏说道:“四儿行礼的事,也只有你去才好办,再说这些礼节上的事你自家亲去更好。你们同窗挚友,即使有些不到之处,想必他也不会怎么计较,也是为了防止日后有不美的地方。其他人去万一有个什么差错,到时候一桩好事反倒搞得大家心里都不美,也是麻烦,这又是个长远的事。省城旭东手术的事,你又不是医生,即便去了多也只是候着,在旁边看顾下旭东罢了,其他的也帮不上手,只是免得早些得不到挂心罢了。其实日常里霄亘跟在旭东身边,这些琐碎的事就多由他就给办了,日常里就是一些拿主意的事,我想我也能行,大主意不行,小主意还是可以的。这样,省城就由我来吧,你送四儿去拜师。” “省城你来?”说罢,亨书勤也是一愣。 亨玉氏说道:“这两年,我三弟日常在省城打理些家里的生意,他们一家子平日也多在省城住着。前些天还来信要我们去省城走动走动的,只是家里事情多,旭东还病着,你也忙的很,我也就没为这点小事扰你。咳,看来这次终是要成行了。” 亨书勤问道:“玉遂在省城?”而后一拍脑袋,懊恼的说:“看我这记性,每每总把他当作个大孩子,成天的胡闹一气,整日里把岳丈也气的够呛。现下终是定性了,肯定下心来踏实过活了,这是好事。” 亨玉氏斜着眼,瞟着丈夫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说的这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旭东都快十五岁了,你这也太马虎了点吧。玉遂结婚那阵儿,你自家去讨的喜酒喝,孩子出生又去,倒是转头就给忘了。他也三十大好几了,都是当了父亲的人,还能不定性,还那般胡混搭的,你还总以为他没长大呢?” 亨书勤羞涩上脸,讪讪的说道:“在我眼里,他也一直是个大孩子,早前还跟过我一起出去闯世界呢,印象实在是太深了,搞得我也忽视了他这些年的变化。” 亨玉氏晓得丈夫日常和自家里这个三弟关系是最要好的,想来只是近日事情多,又以坏消息为甚,心思不属的,才说了不少的错话。自己夫妇二人说自家话时未免有些不甚走心,大违日常,不晓得是不是丈夫为了排解自己这段时日积攒的郁气而故意为之的也说不定,想到这里,顿时也是心内一甜。 耳中又听得亨书勤接着说道:“那到时候就要多指望三弟跑跑腿了,你也自当是出去散了散心,就只想着好事吧。旭东身子也就要大好了,现在天也不甚热,你这四处走走看看也正当其时。你在省城也多待些时日,我这边事情忙完,也是要过去陪陪你的。” 亨玉氏又是一喜,却说道:“旭东病将养好就回来,家里却是走不开的,不说人情世故的,但是把九儿一个留在家里,也怪叫人操心的。他呀,喜欢结交了朋友,整日里疯跑,不看着也不行。再说四儿这里,说不定要跟着老师,是不是,是不是……”一时竟是又有些心塞,不舍起来。 早前还好好的,咋又忽然悲戚起来了呢?亨书勤见状,忙出声说道:“想什么呢?他是出去拜师。平日学习还是以学校为主,又不是与世隔绝的,葛兄也只是指导,把握方向和精义。估摸着和我这日常教导旭东和九儿区别也不太大,只日后具体在哪里上学,以葛兄意见为主,只是他尚还没有详说,想来这应该也是能商议的事,你咋就没来由的开始自己乱想呢?再有,旬日里回不来家,寒暑两假总是要归家的吧,难不成年节的也不让回?葛兄只是不近人情的,不是不通人情,难不成还生生让四儿和我们隔离开来不成?更别说还有我这一层关系在呢。而且不但我们想四儿,四儿何尝不会不思念我们呢?你呀,就别多想乱想的了,对身体也不好,再说你还要打起精神办大事的。过两天你还得带旭东去省城治病呢,你自己不把身体养好,你再有点什么好歹来,那样事情就更多,更不好办了,除了你,我还能指着谁呢。” 亨玉氏一想,理是那么个理,也自收拾情绪,说道:“就是舍不得让孩子们离开身畔。想想孩子们终是要长大,也要自己出来做一些事的,总归是要离开我们身边的,以后又成家,组成自己的小家庭。早先我们小的时候还不觉得,只觉得父母亲就是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管太多太宽,自己心下还不怎么乐意。现在对孩子们也是做着同样的事情,不晓得孩子们会怎么想我呢,咳!”说完也是一声苦笑。 亨书勤赶紧说道:“父母对孩子们总归是不放心的,那都是一份关心,甭管多大岁数。你看现在我这有事了,每次去和父亲说事,父亲总还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我都多大人了,孩子都老大的了,还把我当小孩看。这就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了。只是儿大不由爹娘啊,这也得有个相互理解的过程。” 亨玉氏没有接茬,只情绪明显好多了。亨书勤接着说道:“你让人把旭东的衣服、喜欢的吃食什么的准备些,我去把他要的书给准备一下,待会儿让品福给他送过去。你要是想一起过去看看,顺便让品福载着你去看看也好。我等下还要和父亲把这事情讲一讲,今天我就不再过去了,赶明天上工,再过去看看情况。” 亨玉氏说道:“嗯,知道了,准备好了,我就去一趟医院,还让厨房里给旭东炖着鸡汤呢。” 言罢,亨玉氏唤冬梅和她一起去给亨旭东收拾东西去了。亨书勤在屋里喝完茶,就带着王品福去了亨旭东日常住的房间。客厅的桌面上,放了不少上学的教材,尚有几本正摊开着,也没来得及收拾。王品福正准备上手帮忙,亨书勤摆了摆手,说道:“我来吧。”把书本收拢放好后,就进了卧室。看得卧室床头一侧放着几本杂志,更有一本好像是剪报一样的事物,平日里,亨书勤也没太注意到这些东西。杂志印刷的比较好,纸质也较厚较匀,看起来尚算得上美观,杂志封面上分明写道工业与机器。这杂志亨书勤是有印象的,当年亨书勤也很着迷,正是早些年自己在自家经营的纺纱厂帮忙时,在设备需要大修的时候,亨书勤接待厂家来人的那些老外时,老外送给他的。老外从国外带过来的杂志竟是用我们自己的语言写就的,亨书勤当初还觉得甚是惊异:外国人出本国语言的杂志。只是后来才想明白,敢情别家是来推销设备用的。后来亨书勤离了纱厂,重心转移到衙门上来,那些东西渐渐放到了角落里。不成想有一日竟然被长子从书堆里给翻出来了,难得的是他居然一直记挂着这事。那本剪报却是亨旭东自制的,里面剪接的多是国内大报报道的某某地方开设了什么新厂,从国外引进了什么什么设备,可以做什么什么用,生产设备工艺多么多么先进等等的,整整一大本,从年头来看,也又三、四年以上的时间跨度了。王品福一旁看见,惊异的说道:“旭东少爷真是有心了。” 亨书勤也是有些吃惊,平日多是不晓自家长子是这方面的有心人,老早在他还年少的时候就起意了,做的剪报看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亨书勤也不停手,边想边收拾,心下思量:自己这个父亲当的是不是有些不合格啊,如果不自己亲来收拾长子的书籍,这一幕多半也会是错过了。日常多是让下人们陪着孩子们生活学习的,自己多是教导他们学习和引导他们对事物的看法,却忽略了不少孩子们的喜怒哀乐。一时也是心思汹涌的,直到把杂志和剪报都收拾好,把东西让王品福收好,就一起到正堂来。亨书勤一路上还有些心思不属的,却也不好被夫人瞧见,就暂且收拾了思绪。 等得一会儿,见得亨玉氏带着冬梅、黑妮大包小包的收了不少,还带着食盒,不由笑了,说道:“你这看着不像是临时住几天的样子,倒像是搬家了。别收拾那么多,这边就住这么两天,到省城去再稍多带些吧,再说天也慢慢热起来了,有些厚衣服也用不到。别总想着算不知日后用到什么的,这两天还在城里,还有什么需要的随时都能回来取,简单收一些衣服就行了,把这几本书也给塞里面去。” 亨玉氏想想也是的,就按亨书勤的意思让冬梅挑了些贴身的衣服装起来,又把几本书一同装入。看她们也算收拾停当,亨书勤对夫人说道:“你去医院看旭东,稍待一会儿就行,有护士和霄亘照看着,也是放心的,就和旭东说说话,宽宽心。也别急着回来,出门了,就去散散心,在家也憋了好长时间了,想去哪儿,让品福带你去。” 亨玉氏说道:“我知道,只是心里有事,也没兴致到外面闲逛的,看看再说吧。” 亨书勤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你们去吧,路上小心些。” 亨玉氏带着冬梅上了马车,王品福把包裹放好后,和亨书勤打了个招呼就驾车离开了。亨书勤一直目视着夫人的马车远去,才跨出院门朝自家父亲住的院子走去。 亨书勤到父亲院子的时候,下人告诉他说老夫人到三爷房里去了,老太爷在书房。亨书勤进到书房的时候,正见得父亲和王伯一边品茶一边下棋,也就没有出声,在一旁摆了个凳子,径直坐起旁观起来。二人自是晓得来人,亨老太爷没动神色,只是一边行棋一边思考。王弗却不好不动,只是没有张口说话,唯面朝着亨书勤,边打量边微笑着点了点头,也算招呼过了。亨书勤也是不怪,一直是父亲身边的人,也得父亲器重,素日里对自家兄弟也是极好、极恭谨的,自己对他也是有一份尊重在。行了一会儿棋,亨老太爷终是没能沉得住气,一手捻子,却不望自家儿子,只自顾的开口说:“情况怎么样?” 亨书勤答道:“还好,能治,已经在医院住下了。” 听罢,亨老太爷一推棋盘,“咳,不下了,老了老了,这一辈子终是养气功夫不成,这心里但凡有点事,就静不下心来。”言罢,自己摆了摆头,又说道:“改日再下,收了吧。” 王弗闻言,就收了棋。让父子二人到桌前坐了,上了茶,就站到一边候着了。 亨书勤把医院就医的情况和父亲详细做了说明,又将和妻子商议的确定去省城医治之事一并和父亲言明。 亨老太爷说道:“你们商议的已经很好了,很妥当,也很周到,我也没有什么其它好说的。只是旭东医病这种大事,仅是让儿媳她们娘家那边人出面,我们这边却没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在也甚是不好,说起来我们亨家也是好大一家子人呢。于情于礼都显得我们亨家没家教,没人味儿的,更何况旭东又是长孙。这事容我再思量一下,终是别让外人说闲话才好。” 亨书勤说道:“父亲说的是,是我思虑的不周,还请父亲谅解。只是原本想着旭东痊愈在望,预计在省城将养的时日也比较长,家里事情又多,多是抽不出身来。我这边把四儿的事情办妥之后,再到省城去,待到旭东将养好了,到时再一起回转。我和玉遂素日里关系也是很要好,他又是旭东的亲舅舅,都是至亲之人,就没有考虑那么多。” 亨老太爷指着儿子,摆头说道:“你呀,多大的人了,还……” 亨书勤望向父亲,却也没有说话。 亨老太爷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在家也是终日无事的,趁这把老骨头现时还能动弹,出去走走也好。到时候我去省城吧,等你事情办完去了,再换我回来。” 亨书勤忙说道:“不敢劳动父亲大架,去省城这一路上只是赶路就需要好几日的,这辛苦的,你老人家岁数又大了,儿子实在是担待不起。” 亨老太爷说道:“你小子平日看着还有点聪明劲,咋最近老是显得这么迂腐?我年纪大,旭东身体不好,一路上互相迁就着就好了,难道还风风火火的不成,咋想的你?” 亨书勤讪讪的笑了,说道:“只是劳您大架,我对大哥和三弟有愧啊。您这年岁,按说是要我们则这当儿子的孝敬、侍奉的,现在却为儿子的事操心劳力的,让儿子汗颜的很,到时见到大哥、三弟也需不好说话。” 亨老太爷哼了一声,说道:“有啥不好说的,一家人,又是我嫡亲长孙的,你这事情又赶上了,他们还能有什么不理解的?再说也还没教他们出力呢。你小子尽刷滑头,就只顾忌自己的小情面,我亨家的情面什么的都不管不顾的,哼哼,格局太小。” 亨书勤无可奈何的说道:“父亲批评的是,是我欠考虑,思虑不周了。” 亨老太爷又说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我也该活动活动活动了,不然总待家里也郁闷的慌。现在天气也好,正适合我和老王这老胳膊老腿的出门去走走。到时候我自己会和你大哥他们说,你一旁听着就好,他们不出什么力,出点钱是应该的,我这老骨头来压阵。”说完,却好似有点得意,估计是孙子痊愈有望,淤积在心的郁气一朝发散,也是有些高兴上头了。 亨书勤又是无奈,只得连连称是。 亨老太爷说道:“你去吧,这忙忙活活的也跑了一天,回去休息一下。往后的事情啊,总有各式各样的,难以预料,说不好就像现在一样,还事赶事的,遇到难事了多想一想,办妥帖了才好,也别自己逞强,家人帮忙也不是啥丢人的事。这一大家子还在呢,要是父母兄弟子女都和世外旁人一个样,要这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亨书勤答应完,就和父亲告辞离开了。 第十三章 准备 傍晚,一家人吃过晚餐,亨书勤并没有率先动身离开,于是大家也就都坐着没起身,自是知道一家之主有话要说。着人收拾了残席,又上了茶后,亨书勤端过茶碗,抿了一口茶水后又放下,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今天就不问你们上学的具体情况了。九儿算术上有什么要问的话,你就先把问题收集起来,准备好明天一起讲。这一连好些天了,估计你也攒了不少,你自己也先理理。旭东今天在共济医院住下了,总归是有望痊愈了,不像以前闹得不明不白的了,过两天应该就会要动身去省城里治病了。到时候你们爷爷和母亲会先一起去省城,我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以后,也会随即跟过去,到时就让你爷爷先回家来。这样我和你们母亲应该会有一段时间都无法着家,就说说家里的事。四儿这儿我先不说,九儿你这就要自己注意了,我和你母亲不在家这段时日一定要自己把自己管好,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日常里把学上好,旬日里家学也不能忽略,都要继续好好上。如果一味的依赖我和你们母亲日常的约束,否则就放纵自己,想来日后终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虽说贪玩是你们这个年龄的天性,但也要适度,一味纵性就是不可取的陋习了。家学里总是讲克己复礼,新学讲究自立自强,道理在一定程度上想通的,这也是让你们新学和家学都要学的一部分情由。天天学道理,也要学以致用,自己得要首先对自己讲讲道理才好。”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喝了口茶,目光盯着亨辉,盯得亨辉也赶紧点了点头。 亨书勤接着说道:“四儿这也是要不了几天就要出发再去太白峰了,行完礼后,照初始约定的那样,预计就得要随葛自澹师兄一起了。这没什么多余好说的,事先应下的,就必要遵从。日常估计多是由他陪着,寒暑假才返家,这些应该会再见的时候和他商议一回,看他的意思之后再说。到时我会和他谈这方面的事,但是对我们而言,遵守约定是首先的,要言而有信。虽然你日后难免会受些委屈,但这都是值得的。”言罢,也用眼睛盯着亨亚日看,亨亚日也赶紧点了点头。 亨书勤又说道:“整个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去太白峰的时间会稍微提前一点,这样也充裕一些,就是预备在你们爷爷、母亲去省城启程后,我们这边也就准备出发。我们都不在家时,你大伯日常会过来看顾一下,九儿你这里要有什么需要的就到时和你大伯讲吧。太白峰的事,因为时间准备上会充裕些原因,路上就不会太着急赶路,只是要养好精神,到时方不致失礼。四儿也需准备一下,万一先生考教你的学问或是什么的,你得有所应对才好,却也不好临场乱了手脚。只想葛兄也不是刻板之人,未必会问,想必多是一些仪程上的事,其它应多是不大在意的,只是有备无患吧。” 哥俩看最近这些事情已经安排好了,自己也没什么意见好说,纷纷开口应是。 亨书勤这才起身离了桌子,哥俩见状,知道话已经讲完了,就都起身和父母道了声安后,出了正堂门,往院子里走。一边走,兄弟两个还一边说着话,亨辉问道:“你这回出去拜完师后,平日里就不回家了吗?” 亨亚日说道:“我也不清楚,不知道先生是怎么打算的。他当时说的约法三章,其实也就说了两点,就是要随着他学,家里不干涉他,具体章程什么的都没有说,也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估计父亲多少知道一点,只是他也不多余说。” “上山,拜师,约法?咋就这么耳熟呢。啊,是不是就你们在太白顶上修炼,然后武功大成了,下山行侠仗义,然后不得恃强凌弱这些啊?恩恩,到时候教二哥两招也好。”亨辉说完,不由自己嘿嘿笑了起来。 亨亚日一脸鄙夷的看着哥哥,说道:“你是神仙志怪的小说看多了吧,想什么呢?父亲不是说了嘛,日常还是要到学校里上学的。对了,还有一点,说未经他允许,不得传他所学。你这好学劲儿这回撞铁板上了,哈哈!” 亨辉也不在意,接着说:“只是想想罢了,我现在这学上的就有点忙,哪里还敢贪多?”转口又接着说道:“家里的事情确实有点多,大哥身体又不大好,学上的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父亲一个也是忙不过来。只是这回苦了你了,这就要早早离了父母亲身边,二哥我这好跑好动,要不然哥替你出去也行,嘻嘻。” 亨亚日说道:“你这也快了啊。都四年级了,初教你不也得到省城去,到时候一样也是要离家的。时间过得会很快的,一年多点光景,一晃就会到来的,你可真不用等太久。” “到省城好啊,我也紧盼着那一天快点到呢。就是有点紧张,这到时候万一要是考不上,我自己倒不打紧,就是怕落了父亲的脸面。哎呀,我这儿还得努把力,抓点紧,算术这课不给落下才好。虽然父亲最近不在家,感觉自己学得还行,也没积了多少问题,有些问题是重新再看一遍后,多想想,再看点训练题,慢慢的就多少也能想清楚了。可能我有点慢热吧,得边学边缓缓。” 亨亚日说道:“那就好,就是多复习复习的样子,温故而知新嘛。”转头看到二哥好像有些情绪高涨的意思,不由又开口说道:“你这雀跃的,是不是离父母远点后,就没人管你了,你就怎么说呢,自由了?” 亨辉意会般的说道:“哪里哪里,不是的,只是憧憬未来,也是会有教习管教的。咳,也总要考得上才好啊。”边说还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的又道:“嗯,学习上的事关键是得缓缓,慢慢消化消化,看来我得出去溜达溜达才好。对了,天还早,你等会做什么?我去找三儿,听说他舅舅给他从京城带回了好漂亮的一个金毛,这可是个稀罕东西,大家之前没见过,我去凑凑热闹。”一时竟又有点向往的样子,又对弟弟说:“你去不?” 亨辉口中的三儿是亨亚日大伯亨书致的长子,名亨昶,在堂兄弟中行三,日常里也有不少唤他三少爷的。亨昶和亨亚日二人是同月同日生,只是前后恰好相差一年,所以亨昶正好比亨亚日大整整一周岁。作为一位同样活泼好动之人,日常里和亨辉比较投契,只是一直没有去新学里就学,而是在亨四老太爷找了几个老学究的家学中,日常里教着。家学在亨家是主干,只是除了老太爷这一系,尤其亨书勤这里全部,亨书致、亨书明哥弟二人也各有亨威和亨援参与新学外,其它适龄者基本上都是家学。四老太爷更是凭着自己的人脉经历,短短数年很是请了一些人来,把家学办的有模有样的,也吸引了一些亲戚邻居的,把子弟也送过来一些就学。只是他又把嫡系的子弟单独分开了另授,教的内容倒没什么差别,只授业者自身的名气更大一些。这些授业者里不少人祖辈上多是有功名在身的,只是有些因自身原因导致经济窘迫的,也有不忿于新学的,还有推不过情面的,志同道合者也有。 亨亚日又好气又好笑地回道:“我不去。倒是想看看那金毛长啥样,只是估计待会儿看的人会有些多,耐不得那一群人闹哄哄的,我不喜欢,就不凑这热闹了。” 亨辉说道:“那我去了,少玩一会儿,就回来,嘿嘿。” 亨亚日接口说道:“嗯,你去缓缓吧,看能缓过劲来不!”言罢,又嘱咐道:“别缓太长时间,让父亲不悦。” 亨辉没有理会弟弟的调笑,只摆了摆手,自顾的出了院门而去。 亨亚日盯着二哥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摇摇头,朝自己住的屋子去了。 亨亚日平日里通常是家宅一族,偶有远足,除了家人陪伴,其余也是二三知己结伴而已,平日里素来不大爱热闹,尤其不会去凑热闹,性情淡淡的,和几位哥哥性情上多少有些区别。日常也是躲着闹腾的地方,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钻,多数在人多场合的时候话语很少,亨亚日甚至闭口不语的。当然了,私底下,在和家人、同学、教习等等相交时都很融洽,插科打诨的也都行,遇到年级演讲,场面话也是应付自如。是故有一些人会在背后说他少年老成,只是是个闷葫芦,没有少年生动勃发的意向,无趣之极如何如何云云。当然了,这些话里可能多是没有褒贬之意的,说得也算贴切,但是非话在有心者的耳中就有别样的意味了。亨亚日也有耳闻,也不生气,而且这里面有些甚至是他本家长辈的言语。只是些世外旁人的闲言碎语的,谁家背后不议人,谁人背后不被议,又何须在意呢? 亨亚日进了屋后,却是径直的去了书房。先是在临窗的桌案前先静立片刻,理顺心气,上了三柱檀香,又在水盆里净了净手,就着沿架上的毛巾擦干之后,后回到书桌前端坐。打开包裹里的书本,散开几本日常上课教材,随手都翻了翻,也没有细看,只是提不起劲头来。早前案头放的一些新闻纸也没有心思看,亨亚日一时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不似往常按部就班一样,竟是忽然没有了头绪。今日虽说父亲讲了不少的事,但都是安排的很妥当了,主要是谈到自己拜师行礼的时候,要是老师万一考究到自己时,自己该如何应对呢?心里没底。当时倒是有些想先问问父亲的,但在看到父亲连跟二哥讲题都没能抽出时间来,估计还有其他事,也就没好打扰。虽然想着就如同平日里年级考试一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仍忍不住自己一直心下想:先生有可能是从那个方面考究自己呢?是学业,是为人处事的道理,还是做首诗、写付对,是礼仪,是颂背经典,亦或是考察下自己的体质,出去跑个十公里,或是搞个二三十个深蹲之类的?自己要从那个方面着手呢?忠孝节义、德智体美、博闻强识还有什么?心里实在是理不出什么头绪来,想了想,还是等等稍后有时间的时候,问问父亲好了。只是时间很快就要到了,自己眼见着就要面临或许是另一样的生活了,难免会想的很多,只是希望自己的应对可以符合先生的预期才行,如此才不负父亲这般的心思和辛苦。只翻来覆去的想,一直也捋不出头绪来,反倒把心思搞的更乱了,又想起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起来,亨亚日一时竟是想得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王川纲进到书房来,见到亨亚日坐在书桌前,虽然书本都翻开来了,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双手捧着脑袋怔怔的发呆,也是很意外。王川纲从茶桌上拎起茶壶,斟了杯热茶,就把茶碗端过来放在亨亚日面前的书桌上,这下打断了亨亚日的思想,仿似一下子把他从梦游的状态中拉入现实。亨亚日赶紧正了正身体,清清嗓子,对王川纲说:“你几时来的?”又朝窗外看了看,见天色已然慢慢变暗了下来,只还没到掌灯时候。 王川纲说道:“也刚来没多大会儿,看你在想事情,就没打搅。沏了杯茶,你趁热喝吧,估计刚刚好。” 亨亚日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碗喝起茶来。 王川纲看看亨亚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正好被亨亚日看个正着。 “怎么了?” 毕竟是少年心性,心里憋不住话,王川纲开口道:“我来前儿,去三少爷房里那边一趟,哇,去的人还真不少,都是去看那金毛的。对了,我在那儿还见到二少爷了,本以为你们会在一起呢,只听他说你一个待屋里,我也就赶忙回转过来了。” 亨亚日问道:“你见到那金毛了吧?怎么样,好看吧?” “嗯,是挺好看的,还挺好玩的,和我们这边的都不一样。看起来小小的,笨笨的,性子也温顺,还怪黏人的,三少爷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然后谁喂它、逗它,它就陪谁玩,也不认生,就用小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你。可好玩了。”一边说,一边又有点小兴奋。 亨亚日问道:“那你跟金毛也玩了?” 王川纲却是有些失望的说道:“啊?那可轮不到我们。少爷小姐、表少爷表小姐去了有不少呢,都围着这个小家伙转,都欢喜的不得了呢!” 就这样一打岔,却是把亨亚日刚刚凌乱的心思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亨亚日说:“你把灯掌起,给我磨磨墨,我想写会儿字。刚才一通的乱想,搞的我也没心思看书、读新闻纸了。” 王川纲依言掌灯磨墨,亨亚日摊开白纸,铺平镇好,悬腕提笔写了起来,却也不是书本上学来的东西,而是抄写案前新闻纸上头条所言。“三月十六日,临安府电:胡卢州州府驻地临安府府城发生部队反叛事件,贼首加贝领部下万余人众自称忠义革命救国军,兵围临安府城,以反压迫、平民怨、惩国贼、保平安为号,成立临时救国中央革命政府。推举黎理为临时救国中央革命政府**,还一并推介其他政府组成人员,范围涉及全国各省以及当前中央政府的个别人员,要求中央政府当即解散,还政于民。并电告全国各省,言道各省当自觉拥护临时救国中央政府号令,以救国图存为己任,抛除异见,共襄盛举。中央政府则即通令全国各省,勿要为贼人蛊惑,破坏当前国际国内形势,使苍生涂炭,并责令军部成立讨逆司令部,统筹全国讨逆事宜,务要两个月内肃清贼患。通令中言道各省加强自查,严防类似事件再发生,务必以大局为重,给民以安宁,宁枉勿纵,发现苗头,及时拒止,勿令事态蔓延,严究匪众受编之部,杜绝匪性难改之事再发…….” 不知不觉中,竟是写了有半个时辰多,亨亚日感觉身体有些匮乏,指节发涨,手腕渐重起来,一时搁笔。专心写字之时尚不觉得有什么,写罢搁笔,自又吹了吹墨迹,细观之时,方才惊觉竟是有大事发生,不由失色。王川纲见到少爷脸色不好,本来进屋时就见少爷神思不属的,这一下又见颜色大变,不由开口问道:“四少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亨亚日说道:“胡泸州发生了部队叛乱,围了临安府,这回人太多。世道是不是要大乱了?咳,问你也白问。” 王川纲说道:“这事早前听老爷们闲聊的时候说了,还说现在我们德安府街上新出来了一些不穿制服、净穿黑衣的在街上抓人,说是抓革命党的。这事闹得反正都说是说不清,老太爷也早吩咐叫各家自己当心。可能觉得少爷们还小,二老爷事情也多,就没有和你分说,他在衙门里消息应该更灵,老太爷估计也是听二老爷说起的。”说完一笑,又开口道:“像我们这么小的,革命党也不可能要啊,也没啥好担心的。” 亨亚日一时没有接口,似又是陷入了沉思。小小年纪,竟似有好多的心思,王川纲见惯了的,也不见怪。 一时无语,过了一阵儿,亨亚日转头看了看窗外,见外面是夜色渐浓,自己这边除了想些心事,也没啥事情可做,一时也懒得动,又见王川纲一副无聊的样子,就说道:“你回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明儿个旬日当是去家学,你上午可以晚点过来,赶上时间和我一起过去就行了。”王川纲告辞离开,亨亚日只是摆了摆手。 第十四章 家学 到家的第三天,亦是三月的最后一天,依然是个明媚的晴日,王川纲也是早早过来准备着陪亨亚日去家学。只是家学的规矩和校学不大一样,通常是要一早先给自家家长请安,听凭吩咐后才可以吃饭、出发上学,再集体向老师问安。请安是一个传承有序家族遗留下来的家风形式之一,晨昏定省,也一直为各大家津津乐道的,认为实在是长幼有序、敬老爱幼、恭敬守礼的再好也不过的表现方式,也是区别那些野蛮人和暴发户的最强大的底蕴之一。只是新学传导的是平等、自由、博爱等等这些听起来离经叛道的东西,也为大家不喜,但只叫人乱了辈分,疏了礼仪。虽说也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相近之意,但新学更倡导个人自身发挥个性,家人喜的却是顺从规矩抑制个性。这种习惯在亨家也一直延续的很好,只是后来部分施行新学以后,风气有了一定的改观,亨家当时也顺应了潮流,一部分的移风易俗,亨老太爷那一辈兄弟商议后,就让新学者从简,是故亨亚日往常都是旬日或是寒暑两假保持着请安的规矩,平日里无特别的事就不再专门去。不过长辈们到底是个什么意见的,亨亚日并不得知晓。 王川纲到亨亚日屋子时,亨亚日并不在屋里,也不在正堂,他就意识到亨亚日应是请安问好后多半是被老太爷他们留下一起用饭了,却也不前去打扰,就在屋子里整理房间。王川纲一边收拾着一些家学要用的东西,一边等着亨亚日归来。其实家学私塾就在本府大院的东北角,也一直是亨家传统延续最久的地方之一,历经岁月,后虽又有少量扩建翻修,但一直也是原样保持的最好的家族建筑,也是亨家最引以为傲的地方,见证了亨家虽历经岁月,文脉依然延绵不断,还有发祥之像的地方。 大院随人口增加慢慢又向南空余之地稍有拓展,增加些小院厢房,府第也变大变阔,在本城内也是有名的大宅。当然亦有一些偏室子弟耐不得家中事务、受不了规矩或不受待见等原由出府另觅宅院的,又多是由府内资助,在城内离本家不远的地方安置下来,子弟家学和大祭之日却还都是要回本府进行的。大部分亨氏族人都在府内住着,尤其是嫡传之脉。另外还有一些贴身的仆从、厨娘、马夫、门房也因为每日里离不开,也特许在府内住下。王家、韩家、张家是祖上传下一直是依附亨氏的下家,只是这么些年下来,却也发展的人丁兴旺的,尤以韩家为甚,竟现发达之意。韩家有个别子弟亦颇为争气,在本省政商两界也有崭露头角者,甚至有人挣得好大一份家业。那部分子弟也甚是扬眉吐气,日常也是自觉风光的很,平日里多催促着着族人重修家谱,重整门楣,重塑门风。在老家苍梧庄的一阵张罗也是显得有那一份的气派,只是功效到底如何,也只在人们的心中罢了。 王川纲收拾停当,歇息了一会儿,看到太阳都升起老高了,还不见亨亚日归来,心内正嘀咕着呢,才见得亨亚日施施然的回转屋内。王川纲赶忙问道:“四少爷可是在老太爷那里用的饭?这时候可是不早了。” 亨亚日点了点头,说道:“问安的时候,祖母留我说话,也有两天没见着,再说或者又要分开了,所以话就说得多了些,又让留下一起吃了早餐,饭后又说了阵儿话。和三哥也聊了几句,又看过了那金毛才回转。”说完一顿,又道:“时间还来得及,不用着急,都收拾好了吧?” “嗯。”王川纲点头应道。 “好,那就出发吧。”说着当先出了屋子朝正堂去了,王川纲却挎了包裹到院门候着亨亚日到来。 亨亚日和父母说了和祖父母问安的事情后,又说了几句闲话,知道二哥已去了家学后,就和父母道别,出门去了。 主仆二人沿着府内道路向府内家学而去,因他们出发的时间上迟了一些,路上竟然没有遇到本家的其他人,显是多已经出发了,只是二人也不着急,仍旧不紧不慢的走着。亨府虽大,但亨亚日他们住的地方显然居中一些,距离更近一些,约莫一刻多钟,终是到了家学。 家学里老建筑都是传了多代人的东西,所以嫡系子弟都在这边,还有一些就是一些很直系的亲属,多是些本家嫡亲的娘舅、姑姨之类的表亲,一些旁系及旁系的近亲属以及闻名而来者,多是在附建或是新建的屋子里就学。亨亚日一直进了正室,又和诸位至亲、表亲相互的招呼了一回后,觅了平日里临时加座的地方坐下。室内的学生并不多,加座之后也才得十几人而已。见得座位已基本坐齐了,讲师却还没有到,显是尚未到时辰。王川纲这种随侍虽不得正式传授,但也可以在室外门廊候着,有心人是可以听听讲的,只要不影响日常授课,讲师多也不避讳,只不能像家学中的子弟一样发问解惑,这也是一项传统。不是家学学生,自是也不需要作业的,有时讲师讲到一些问题,布置一些作业后的自由时间里,就总有一些子弟或是表兄弟招呼室外知晓文墨的那些有心的随侍来替自己作答,这其中嫡系少见,旁系和亲属这种情况要多一些。这么大的家,总有贤与不肖,也有些掌管家学事务的族人长辈对此也多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只有自家嫡亲儿孙的才会说上几句,寻常只作不见。 亨亚日落座不多时,就见老讲师陈邦手中携着书本,腋下夹着尺施施然的进入室内。先是环顾了四周一眼,见得人已到齐,临时加座者也已然入席,微微颔首,陈教习开口说道:“今天我们讲孟子-劝学篇,上回讲到…….,这回我们接着讲……。”虽平日家学上的较少,但陈邦在德安府老一辈讲师中名气很大,据说其早年求学间的师承是很有些来头的,甚至有传闻说是秦荣正废除科举前家里曾出过一任进士的大家,只是陈邦自家命数不济,屡屡碰壁,又逢世局变迁,使得本不丰厚的家业也渐日薄。家道中落后,显得有些落魄了,生计操持艰难,后来在亨四老太爷这亦算挚友之人一再鼓噪下,方才受邀在亨家谋个西席的生计,却也顾不得斯文讲究了,再说也算是桃李之业,也自去了那些许忌讳。 陈邦拿起书本,一边抑扬顿挫的念着书本上的语句,一边在室内踱着步子,边念边走,还边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先给讲一遍,然后你们自己想一想。我再提问你们看看掌握的程度,最后是背诵……一段,当然要是通篇都能记下来那自是最好的了。” 陈邦按部就班的讲述着圣贤之书,按照自己老师当初的讲解讲给坐下学生们听,亦是传承千百年的学问了。大部分学生也有了一定的基础,耳濡目染的也有曾听读过这些文章的,再听起来也是和自家初学时,稍有新意,然而也是有限的很,只是讲解的更细致详尽些。亨亚日一向过目难忘,这些经典早先也曾通读,也是能够整本通背的,只是年岁小,受识字和听闻的限制,即使再早慧,解的也是一般,都是听的个只言片语的。平日新学,家学却是跳着听讲的,只每次听讲师这么一讲,也是能有些收获的,既扎实了自己的圣贤基本功,又结合新学中学到的东西,两相结合,跟上讲师授课的进度也是轻松。是故亨亚日日常里总是能认真地听讲师们授课,态度端正,并不以自己已然通读为傲,也有日新之意。讲师也甚是喜欢这种似是一点即通的身端体正的学生,虽亨亚日平日多都不来家学,旬日方至,但就是这样,亦能前后结合,通达圣意,甚是罕见,欣喜尤甚。只不能全情投入家学,讲师们也深以为憾,再说世局变迁,科举已然早早被废,恢复无期,否则,说什么也要建言让亨亚日家学才好。又观亨书勤的态度,多是新学为本了,就都没有言说,只相互交谈间,也是颇多惋惜。 亨亚日和这些亲戚同学一样,听完授课,理清意思,加深对文意的理解后,就按照讲师的要求,初步提炼总结文意,再把它书写出来,按照要求再添加一些自己的识见。大概因为学生年岁都不大,讲师没要求把识见写的多详尽,只要大概表达出来,切中题意外,通顺即可。讲师还会在当日就各位学生所答一一做评,好与不好,对于不对,好和对的在什么地方,不好不对的又有哪些方面,说的很多,又结合自己所学,讲的就会有些晦涩,最后又把自己的标准答案和大家做了说明,统一思想和标准。家学和新学的形式也有些不同,相对自由,又相对单一,一天只授一课,说白讲清就好,不讲究调节,却注重节奏,在学生自由作答的时候,讲师却也不干涉,只统一思想时方言明对错,强调不得超出主体意义的思想范畴方好。一般上午授课厘清题意,中午各回各家再继续下午课程,下午自由作答和点评后统一思想,一天的授课就这样结束。 家学的自由也体现在下学的自由,不像新学还有敲钟人,只要授课任务完成,讲师也不要求学生到点才可以下学。当然讲师也会控制好时间点,自也不会过早,不然让亨家掌管家学的人见到让子弟早早就放了羊,自家面子上也须过不去,所以大差不差的时候才让学生们各自归家。下学时,讲师往往一定会再强调一回,让他们回去温书和预习课程,言道学而时习之,至于不亦说乎与否,至少讲师们是不在乎的。这日讲师讲的兴起,时间稍久了些,下午下学的时候比其他人稍晚,相邻处的喧闹已歇。这时一下学,室内顿时热闹起来,王川纲也入室帮着亨旭日收拾包裹,预备归屋自去。 收拾停当,出门的时候,见亨辉在门外廊下正等着自己。亨亚日对哥哥说道:“二哥,是不是准备待会儿一起去医院看大哥?” 亨辉点点头说道:“还算机警。想大哥明日就要去省城医病去了,这得有一段时间要见不着了,临出发前,想着至少得和大哥说说话、宽宽心,让他高高兴兴的去也是一件美事。” “嗯嗯,二哥说得很是。” “我已经让韩旻去着人备车去了,我们先回屋和父母亲说一下再同去。” “好。” 主仆三人回到自家小院时,在正堂里却只见到母亲一个在,父亲并不在家。亨玉氏说道:“你们父亲还没有从衙门回来,恐是有什么事吧,你们自去稍玩一会儿,却不要误了时辰,贪玩到天黑。” 亨辉接口道:“母亲,大哥你们是不是要明日就要出发去省城了?” 亨玉氏点了点头,说道:“晌午的时候,你父亲归家了一回,言道说医生已基本查明弄清,验证了当初的诊断,去省城是进一步确诊,再加上手术。你父亲说了,旭东发烧的情况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人也精神了许多,去的时候还能陪他说了不少的话,只就是身上还虚的很,不能下床,一直得躺着。” 亨辉喜道:“那就好。”又转口说道:“母亲,我和四弟想这就去医院看看大哥,陪大哥说说话。恐明日里父亲是不会让我们相送的,这一下又有好长时间见不着大哥了。另外大哥你们这一出发,四弟这里也是马上的事,这再下一回见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亨玉氏点点头,心里也是有点堵,想到小儿子或者也将要离开自己身边,省城归来或许就见不到了地,情绪上就有点低落,只是对着自家儿子也不好表现出来。于是缓了缓后,她说道:“那好吧,你们去吧。就是也别在医院里多待,也别顽皮,看完后就早些回来,你父亲待会儿估计还会有吩咐呢。” 母子几个又说些闲话,主要是亨玉氏问两个儿子学业上的事,这时韩旻过来,说车已经准备好了,于是两兄弟辞别了母亲。出得大门时,见到马车也已备好,大家就一同上了马车往医院而去。 马车在街上奔行,行至半途,亨亚日只见亨辉双手在兜里来回摸索着,掏了半天却啥也没掏出来,正奇怪着呢,听得亨辉对他说道:“四弟,你身上带着钱么?” 亨亚日虽不解其意,却也并不摸兜,直接开口问道说:“需要多少?” 亨辉却没有直接回答,自顾的说道:“只是想着去看大哥,却也不好空着手去,虽说大家都是自家人,我们也还没长大,不用学大人的那一套。只毕竟大哥这是生病中,又在医院,再加上马上要出远门了,我们这带点东西过去,多少也好表示表示我们兄弟俩的意思。” “自家兄弟,恁地搞这许多客套,是不是会生分了点?” 亨辉说道:“你还小了点,不懂。寻常在家,自家兄弟自然是没啥好说的,但打个比方:你生病的时候,哥哥我来看你,我要是给你颗糖吃,你是不是会格外高兴?” 亨亚日点了点头。 亨辉接着说道:“道理都是一样的。我们自家兄弟还好说,你要是去看朋友,却空着手去,需不好看吧。” 亨亚日想了想,说道:“嗯,理是那个理。看你这爱交际的,居然交际出学问来了。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搞得我是惭愧的很。”言罢,居然笑了起来。 亨辉说道:“待人接物本来就是学问啊,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说的就是它。你且学着吧。” “那到底要用多少啊?” 亨辉说道:“那你说我们给大哥带点啥才好,我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吃的喝的玩的,你看看选点啥?” 亨亚日说道:“我们又不是送餐的,也不知道大哥有没有胃口,买果品吧,这季节哪里寻得,只好买糕点糖果这些。你知道大哥喜欢吃啥,自己拿主意吧。另外我觉得最好买份报、杂志什么的,大哥应该喜欢这个。”一边说,一边递过了自己的荷包。 亨辉接过荷包,说道:“嗯,我大概知道了。等下到新城街我去鲍常计一趟,邮政局就挨在旁边不远,两下都买了,也算是正好顺道。” 话不多时,马车就到了新城街,待车停稳后,亨辉和韩旻下车去买了吃食和报纸、杂志去了。过不多时,二人拿着东西就又回到了上,亨辉把荷包又还给了亨亚日,一边递荷包,一边好奇的问道:“你这零用怎么用的?咋就能还剩这么多啊!” 亨亚日说道:“我又不好交朋友,又不爱吃零嘴,平日里就买些笔墨纸,最多加点新闻纸,这花不了多少钱。要不给你匀点?” 亨辉挠挠头,说道:“你就自己留着吧。你是爱清静的,这我比不了,但我的差不多也够,只是今儿个换了衣服忘带了。”说完,自己竟笑了起来。 第十五章 探望 兄弟两个说说笑笑间,马车就到了医院门口,因为事先已经确认过了地方,兄弟俩带着韩、王二人就径直去了二楼亨旭东的病室。然而几人都没来过这西医医院,所以对四周迥异于医馆的地方还是很有些新奇感的,就一边张望着,一边上楼,就被楼下迎着的人带到楼上。行至楼上时,接待人又有事要下楼去,临走前给几位指明了方向,主仆几个四下张望着,终是在各房间大门的门框处找到了号牌,依号也是朝着接待人事先指引的方向往前去,只见听闻过的病室的门却半敞着,窗户洞开。 几人一进门就看到亨旭东正侧躺在床上,床头垫的老高,面前展开着一本大画册,一旁韩霄亘侧身坐在床边,给他揉这胳膊,偶尔帮亨旭东翻翻页。亨旭日他们一进病室,就被韩霄亘扑捉到了脚步声,扭头看到是主仆四人走了进来,韩霄亘高兴的叫道:“二少爷、四少爷,你们来了。”就赶忙停下手里的活计,帮亨旭东躺正了身体后,又忙不迭地跑过来,接过韩旻手里的糕点,放好后,才又把王川纲手里的新闻纸、杂志接过来,递给了亨旭东。 亨旭东见是弟弟们过来看望自己,显得也是很高兴,精神虽是仍然有些萎靡,但明显的带着笑,低声向两个弟弟说道:“你们来了,过来坐。”哥仨就坐着床边低声说着话,小厮三人却围在另外一边也在说着自己私密的话。 亨辉问道:“大哥,你这住在医院里都做什么?我看也是无事可做,还不如在家自在方便些。” 亨旭东说道:“大夫和护士一天来了好些趟,量身体温度,打针,还要检查,其实上午都没怎么消停过。” 亨辉又说道:“哦,我还以为顶多是打打针吃片药,想着可以和以前一样,请家里来也行呢。护士是什么?” 亨旭东说道:“是打针、量温度的小姐。听说西医的大夫和护士是各管各的事,瞧病归大夫,其它的归护士。” 亨辉说道:“原来这有这么多讲究,我看城里的侯大夫好像什么都管,看病开方,抓药、账房什么的他都做了,难怪人说西医要贵些,请这多的人手,也难怪。” 亨亚日说道:“二哥,你可别乱说。” 亨旭东说道:“嗯,说是这样说的,但内里的分别我们却不清楚,也不好分说。”说罢,他转头朝向亨亚日,又接着说道:“四弟,白日里听说父亲说起过,说是给你找了位先生,大哥从心里替你高兴。我这明天就要去省城了,你这下出门,大哥我却不能相送了,我们就彼此珍重吧。” 亨亚日回道:“大哥,我听你的。我会好好的,等你将养好了,来日我们兄弟还须是要作出些成绩来才好。” 亨辉鼓起掌来,边拍手边说道:“说的好,我们自当如是。现时一点小坎坷、小灾厄的,却须也挡不得我们兄弟的前进道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未来可期呀。”一时拽起词来了,搞得另外两兄弟目瞪口呆的,一旁窃窃私语的三仆众听闻后也是无语。 场面一时显得尴尬起来,亨辉讪讪的笑道:“发挥过了,发挥过了,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亨旭东、亨亚日都点了点头。却听得亨辉继续说道:“我们这前面遇到一些小波折的不算什么,见惯了这波折路上的风景,激励自身,轻装上阵,以后的路也需好走不少,也不枉了那点小磨难。” 哥几个有些诧异,却是亨旭东轻笑着说道:“二弟这开窍了啊,这么一番道理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品咂出来的,可喜可贺,我们兄弟理当共勉。早先我们学孟子中生于忧患篇讲‘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是理通了,要是仅仅也只停留在自我安慰的阶段,只用它去安抚人生路上的不通顺,终是有点自怨自艾的意思,那可就落了下乘,还是得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才好。未来终究还是要靠我们充实自身来把控才好,现在这世道,兴衰兴许也是眨眼的事。幸赖得祖父、父亲这多代人勉力,家业复有中兴之相,却不好在我们手中没落了。”说出这么一大段话,亨旭东却显得也有些气喘,脸上泛起了红潮。 亨亚日忙接口道:“大哥说的是。不过也不要那么着急,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来,你先养好身体才好再说以后。话说回来,以后大哥你会是我们的榜样,我和二哥自会端正学业、孝敬长辈,必不致辜负了家里的期望。平日里,除了父母亲,还有你对我们的督促,自是不会忤了大哥的意思。” 亨辉也说道:“是啊,大哥,你养好了身体是第一步。我虽说有些贪玩好动,你且放心,这事情的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断不会叫家里失望。四弟嘛,你就更不用挂心,他聪明的很,什么事情心里也都有数。” 亨旭东说道:“我这年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可惜受身体拖累,有好些个事情想做也做不了,能做的往往又做也不好,没能给你们有个好的示范。等身体好了后,我要把些事情都理顺做成才好,也是感觉时间紧的很,你们两个还小,倒不用像我这么着急。知道你们也懂事,我这一时也没什么可交代的。”说完,竟是有一些倦意,精神不是太足。 亨辉见机说道:“大哥,天不早了,今天你也准备早点休息,养好精神,明日好赶路。明天看父亲是不是允许,我们再过来送送你。”说罢起身,眼神示意亨亚日一下。 亨亚日会意,起身说道:“大哥,你等会吃点东西,早点休息。二哥从鲍常计里挑些你平日喜欢的带过来了,你要记得吃一点才好。” 亨旭东点点头,知道他们要走,就说道:“好,我知道了,只是你们路上也要当心些才好,别让父亲、母亲在家等得急了。” 言罢。三兄弟告辞,主仆四人就又下楼离开了,出医院,上了马车就朝家归去。 二人到家的时候,在正堂里见到父亲正和母亲在说着话,哥俩赶忙向父亲问好。在父亲示意下,兄弟两个挨着桌坐下,看到桌上放着已经预备好的茶水,不约而同的端起喝了几口。过不多时,父母亲停下了交谈,亨书勤朝向兄弟二人说道:“晓得你们刚刚去看了旭东,我实在是很高兴。心里也是觉得你们显是长大了,晓事了,知道关心和照顾人,这是好事。明天你祖父、母亲带旭东去省城医病,我原本也没想过让你们也去相送的,只是怕你们心中挂念,心内也是有些遗憾的,这下却是甚好。到时候我会去相送的,后面到省城,虽说你祖父去了,但他年岁太大了,又是长辈,好多事还要仰仗你三舅他们多多帮忙照应才好。我会修书一封,请托与他的,这些家常人情的事,你们晓得就好了,倒是不必过于在意,只日后打理事情时,务必想得周全才妥当。” 亨玉氏插口道:“这些人情上的事现在说是不是有些早啊,老爷?” 亨书勤说道:“你看孩子们也许很快就要长大了,只是好多的事理如果仅仅只依赖书本,也是难以学到的。我们遇到事时提点一些,孩子们日后可能就会少那么些毛毛躁躁的,总归是有益的,并不是要专门讲这些老气的东西。”说完一顿,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当然了,做事情要分清主次,你们当前最关紧的就是把学业打理好,读书明理,其它都是次要。这迎来送往之事实属末节,何况明日来人必然较多,也不在于多你们两个,你们仍然是上学去,家里的事不用你们来分心。九儿你这再有一年就要初教了,现在也正算得上是关键的时候,平日里多注意加强积累才好,时间也耽搁不起,到时方不致错失机会。四儿这也是一样的,纲举目张,理清头绪就后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了。” 二子连连点头称是,都说:“儿子知道了。” 几人正说着话,却见亨玉氏着人张罗着把晚餐端上桌来,亨书勤随即住了口,让大家入座用餐。吃饭时一个个自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干饭,却都不再说话。一时吃完,撤了餐具,亨书勤并没有起身走开,依然坐在那里,哥俩也是知道,话未说完。 亨书勤开口道:“我长话短说吧。明日是旭东、你祖父、母亲出发,后天呢,是我和四儿也要出门了。这其中来来回回的,我们不着家的时间会比较长,九儿你千万记得,我们不在家时,你大伯呢脾气又太好,厉害点的话也不愿说,你切莫要失了管教就放纵自己的性子。这不单单是对你的考验,也是磨砺你性子的时候。算术上积攒的问题我已经托了校长让他帮忙安排请教习指点,我不在家时会每旬安排两次,每逢三、七日都是下学后就开始,一次一个时辰,你可要抓点紧才好。我虽说后天才出门,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这下见到的时间未必能有多少,切记。四儿的事就不多说了,终是有人看顾着,要做的就是不负所请才好。” 兄弟二人只是点头,没有言语。 亨书勤又说道:“千叮咛、万嘱咐的,其实也就是放心不下。好吧,你们去吧,我还要和你们母亲说话的。” 兄弟二人和父母亲道了晚安,就离了正堂出得门来。院子里,哥俩默默走着路,一时没有说话,都显得是有点心思,走着走着,二人对望一眼,不由也是笑了。 亨辉说道:“父母亲不在家时,更是我修身养性之时,这话说的是不是显得太老气了点?” 亨亚日笑着说道:“管它老气不老气的,理是那个理就行了。路是自己选的、走的,能对你负责的,除了父母这些至亲外,还能有什么人?何必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怎么想?你还真当我不晓得别个私下里怎么说的我么?” 亨辉一听也是笑了,说道:“我们两个个性上差别有点大,要是能匀一匀就好了。我是耐不住的一个人,平日里坐着不动,就总觉得心里憋气的慌,只有动一动才身心舒坦,要是再能有几个人一起活动,有来有往的,那才真叫好。不像你,竟是坐几个时辰也坐得住,就像屁股下生了根一样,实在是佩服得很。” 亨亚日斜视了哥哥一眼,嫌弃的说道:“用词可真粗俗,什么叫屁股下生了根?” 亨辉哈哈大笑,接着说道:“食得人间烟火气,就是俗气,却不是仙神鬼怪,就是俗人,俗人俗气。” 亨亚日也是莞尔,说道:“你自己也多想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到时和三哥一起学也行,只是他学的和你这差别有点大,你这也是纯粹的硬凑到一起来,不晓得效果咋样。最后没法子了,那就组个小的算术互助组也行,你把打篮球的一帮召集一起,搞这个算术互助组也是个顺手之事,也更是好事。” 亨辉说道:“可拉倒吧。就那哥几个的算术水准,比我还不如,没得还拉低我的水准。”言罢,想了想又说:“想法是个好想法,我自己照着前面多看多想的体会来,父亲在时好说,另外他不在的时候,不是请的有教习嘛。实在没招儿了的话,最后就只好按你说的法子试一试了,毕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也许会有互补的时候也说不定,不是比烂就好。” 亨亚日说道:“学习的方法每个人都不见得一样,只有多用功才好。就像父亲说的是水磨工夫,你现在有得依靠,等初教了,难不成还每每回来向父亲讨教,那也不现实啊?” 亨辉说道:“还没想到那个关节,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把目前的关卡过了才好,再慢慢想,总是会有法子的。” 亨亚日说道:“嗯,那也只好这样了。” 俩人就这么在院里站着也聊了好一会儿,见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互相道了晚安,就各自回了自住的屋子。亨亚日进屋时,王川纲已经把屋子里的灯点上了,书桌上已经放上刚沏好的茶,灯光下可见热气渺渺正从茶碗中飘逸。王川纲正坐在一边等着,也是闲的无聊的紧,刚才是一直在盯着在大院里聊天的亨氏哥俩,没有上前打扰,只看到兄弟两个分手回屋后,就连忙把准备工作做好。 王川纲对亨亚日说道:“四少爷,聊的啥啊,哥两个天天见的,站院里也能聊那么久?” 亨亚日说道:“就是说说大哥他们去省城以后,父母亲都得忙,我们两个学业上的事得要我们自己多思量思量,刚才就是说这个呢。你这有一会儿了吧?” “嗯,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烧了水,剩下就是等你了。你说我要是多认点字咋样?不然我等你的时候不会那么的无聊,要能看看新闻纸这些的解解闷,是不是也挺好的?” “呵呵,你这个想法好的很。识字也并不单单是能解闷,你以后要是做个其它的什么行当,也更好更方便。这万一要你必须认得字的时候,却偏生不识得,到时不是抓瞎吗?趁着现在我们还小,多学点没坏处。” 王川纲一听愣了神,忙问道:“啊?四少爷你日后就不用我再跟着了么,那我这日后能出去干点什么?” “只是打个比方,你爷爷、你父亲没和你说吗?艺多不压身。你看我写写画画的时候,也可以自己学学看,反正这纸也多的是。你有等我的时间也可以多练练,不知道的有些也可以问问我,只要我答得了你,我自然也不会吝惜。别总和韩旻他们胡混,难不成还想赶一辈子车不成?。” 王川纲说道:“嗯,我知道了。我早先见韩辰启那些人帮表少爷他们做作业的,心里也羡慕的很。就是少爷平日这些也不需要我帮,也就铺个纸,磨个墨的,我也提不起劲头去认那些方块字,以后我会留点心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耽搁你了,要不我迁就迁就你,变蠢点,让你也好帮帮我?你小子这也太调皮了,自己没有别个那个觅机的机灵劲儿,倒赖起我来了,你咋就恁会找借口呢?” 王川纲笑了,说道:“没有,没有,也就随口一说。再说我就是再专一学,是拍马也比赶不上四少爷你的。” 亨亚日没有继续说话,心里思量着因为今天是国学课,倒也没什么打紧的事,明日就要去学校,后天出发去太白峰,于是就让王川纲把水续完,就让他离开,自己却拿起学校的几科课本读了起来。王川纲却一时不愿意走了,说是要写写字,亨亚日也由他,让他到书桌另一边去,不管是抄书还是抄新闻纸,让他自个随意地写去。课本其实也早就看过好几遍了,再看看也多是巩固一下,其实益处也不是太多,所以看着看着,亨亚日的思绪也飞了,又勾起了要是先生考较自己、自己当如何应对的思绪上来。 第十六章 分别无声 第二天也是四月的第一天,又是一个明媚的春日,因为思虑无果,亨亚日这一夜睡的并不算踏实,天刚麻麻亮就醒了,只仍是懒在床上,不想起来。然而天光亮的很快,渐渐的就天光大起,院子里忽然有了动静,有人走动和小声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于是亨亚日就赶紧起了床,一洗漱完,就往了母亲的卧室去了,晓得那些人是帮着母亲在收拾行李的。 院子里,有人在亨旭东住处和亨玉氏卧室间来来回回的走动。亨亚日一进母亲卧室,见得父母亲都已起了。亨玉氏正指挥着人把一些东西打包,亨书勤正在把一封书信和几匝包装精致的礼物归置在一旁的茶桌上,要单独存放。亨亚日向父母问了声安,亨玉氏说道:“四儿,怎起来的这么早,是不是这边吵着你了?” 亨亚日回道:“母亲,没有的事。只是心里有点事,醒的早,听到有动静后就过来看看。” 亨书勤对亨玉氏说道:“不用带那么多的东西。这夏天马上也要到了,天慢慢会变得热起来,带多了也累赘,这来来回回的。要是短了什么,在省城临时添置不是更方便?再说那边比府城东西也多,也时髦。”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到那边以后,待旭东情况稳定了后,我就陪着你四处去看看,顺带也好再给你添置点衣裳什么的。这些年实在是辛苦你了,我这也是大老粗,平日里总是思虑不周的,事情一起,就总也考虑不到你,可是羞愧的很呢。” 亨玉氏听了之后,有些感触,眼圈微微泛红,说道:“老爷,没有的事。你事情多,我这也只是些细末小事。” 亨书勤上前握住了亨玉氏的手,亨玉氏看到亨亚日在面前,也是有一点羞涩,赶紧一下子也把儿子的手拉了过来。正在其时,亨辉进了卧室,看到父母亲和弟弟都在,赶紧上前问安,只说自己起晚了。 亨书勤撒开了手,亨玉氏又把亨辉的手抓起,然后对兄弟二人说道:“我这就要陪旭东医病去了,希望老天保佑,得要让旭东赶紧好起来才行。你父亲昨儿个说的话,你们要牢记在心,不然我在省城里总也会是要挂心你们,放心不下的。” 两兄弟赶忙答道:“但请母亲放心,我们会照着父亲的意思办的,把书读好,不让你们费心。” 一家四人看着人来来往往的收拾行李,忙来忙去的,不时的还出声指点一下哪些该留,哪些又该带走,忙忙活活的好一阵,见得都打包的差不多了。忽然冬梅进来,说是早餐准备好了,一家人又都到正堂去了。吃早餐时,照例的,大家都默不作声。 一时吃完,亨书勤说道:“这就和你们母亲告别吧,然后就都准备上学去。” 兄弟二人应道,和父母道别。亨亚日更是对着母亲挥了挥手,母亲点头示意,眼里也有满满的不舍。 进了院子,亨辉对亨亚日说道:“我等会就先走了,骑马跑的快些,早点过去,还能再多看会儿书。” “好。”亨亚日说着就和哥哥分别,进了自己住的小屋。屋子里,王川纲依例又在等着亨亚日,但和往常也有些不同,居然看起了亨亚日一年级时的课本来,只是心绪不太高。见得亨亚日进屋,王川纲赶紧把书收起放好,跨上包裹水壶等事物为出发做好了准备。 亨亚日却示意他且不忙,问道:“你刚才在看一年级的课本吗?怎么样,看不看得明白?” 王川纲说道:“说不好,基本上都是见少爷们读过的,只是自己以前没上心,也记不太牢,看得也有点心焦,先这么看看吧,实在不行了再向四少爷讨教。” “好。出发吧!” 和平日里一样,前半程牵马,后半程骑行,然后一起走到学校,分别后,各行其是。 一天的课程按部就班,不知不觉中,时间就溜走了,又到下学的时候。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起身离开了校园,亨亚日也跟着人流往校外走,人群中却没见到哥哥亨辉的身影。待走到校外,亨亚日一眼看到王川纲牵着马站在马路一侧正等着他。看到亨亚日出来了,王川纲迎了上来,就接过亨亚日挎在肩上的书包,放到自己肩上,又把马牵好。下学的时候,学生们加上仆众熙熙攘攘的,路上人很多,高年级的普遍自己骑马离开了,剩下的就是这些低年级的学生,处在尚不自信自己能够让人放心独骑阶段,是故一个个都是取经二人众,一人骑马,一人牵马的踏上归途。 一路上和不少同学相互点头致意,简短的打了下招呼,多是各走各路了。自也是有相熟又同路的同学伴着亨亚日和王川纲往家走,只是日常亨亚日性子太静,话说的不多,又不好嬉戏的,所以愿意陪着他同路的同学也没几个。除了一个名陈塞骏和一个唤马山的同学日常里总是同行外,其余犹如群行的鸟群,忽地往前冲,然后作鸟兽散。陈塞骏是同年级隔壁班的首席,人也是很聪慧,只是性子有些显傲,和周边同学处的并不友好,但是对着年级首席,这性子就不得不收敛起来,可能是有些慕强的心理在吧。马山虽说学业上要差他们一些,但是人很憨厚敦实,脾气性格尤好,又不似那逢迎之徒,相交之中也是不卑不亢的,家里又是府里有名的行商,处事上远比亨亚日、陈塞骏来得周全,只是和别人多也是泛泛,喜欢和亨、陈二人厮混。所以几个人平日里相处得还好,走过当初的磨合期,找到了平衡点,又有了润滑剂以后,三人假期中还相约郊游了几回,彼此交往日深,相处的也愈加融洽。一路上也多是有马山给他们几个讲一些家里头行商路上的故事,二人自是无从知晓真假,只是不晓得他肚子里有多少货,这些时日下来,几乎没有重样的。余二人都是未曾听闻过,听讲之时也是津津有味,兴趣盎然,一时遇到新奇的也都感觉眼界大开,所以有时甚至待得有意思的故事讲完了后才舍得分别归家。虽说都是故事,只那些未曾抵达过的世界也给了亨亚日不少生活和学习上的一些启发。虽说亨亚日年纪尚小,好多也只是当新奇的东西来看,但单就所讲述的那些异地见闻,对于开阔眼界来讲,也确实是有不少收获的。 三人一路说着闲话,一路回走,今天却是没有讲故事,就是闲聊了一下日常,亨亚日也只说了自家大哥去省城医病的事,其它就不肯再多讲了。亨旭东在校也是名人,只因为他的身体不便,学校特许他携仆参与,为办学以来独一份,主要是鼓励世人对新学的向学之心,彰显新学有教无类的办学指导。大家自也是晓得亨旭东与亨辉、亨亚日的兄弟关系,所以也多是勉励了几句。陈塞骏家距离学校最近,是故当先分别回家,其后是亨亚日,马山家要更远上一些。 和大家分别后,亨亚日和王川纲走向回府路,路上亨亚日随口就问起了王川纲这一白天都在做什么。王川纲就言道说除了和韩旻相约放马喂料外,也找了本一年级的书看,只是看的也甚是艰难,后来耐不得性子,跑到外面去找了个沙地,就着树枝在沙地上写写画画的,一边对着书本,一边在地上写,据他自己说感觉还行。 亨亚日也是莞尔,说道:“你要是晚上有事,就不用过来了。我这明天估计也要出门,预计父亲会有许多交代。还有你祖父随着老太爷一起去了省城,不晓得王伯会不会给你也交代些什么事,有事你就去办,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 王川纲说道:“我听我父亲提到四少爷你这马上出门的事,只是不知道其中的那些详细情况,父亲又不肯说,只推说自己不清楚。你看我是不是央父亲带我同去可好?我还一直没出过远门呢,老屋也没咋回去过。” 亨亚日想了想,说道:“你可以让王伯和父亲说说看,父亲说不定会同意带着你也不一定。” 王川纲一听亨亚日这么说,心里也是有些高兴的,说道:“那我等下把马送去马场就回了。” 马上就到了自家小院的门口,亨亚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下马后,看着自己的这个伴当高兴的把马系在院外的枺马桩上,整理了一下褡裢,背着包当先进院,往亨亚日的住处去了。亨亚日随后跟着进了院子,进院的时候抬头就正看得正堂大门大开着,父亲正坐在平日里常坐的地方,一旁桌子上放着茶水。亨亚日加快步伐赶紧朝父亲走去,自是晓得父亲可能会有所吩咐。 一进得正堂,亨书勤招手示意亨亚日挨着自己坐下,见到儿子坐定,方才开口问道:“你二哥呢?怎不见他回来?” 亨亚日回道:“下学时就没见着他,往常他是骑马的,都是比我早早的归家,只不知今日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亨书勤说道:“本来主要是等他的,这明天就要走了,家里头这实在有太多是放心不下,不过这和你关系不大。明天要去太白峰了,你去收拾一下先,看看可是需要准备点什么,最好不要漏了东西。” 亨亚日说道:“父亲,我不知道这回去,有什么章程没有,不好讲要带什么过去,就是日常书包里的,最多带一点稍厚的衣服去,防止山上凉,其余的,我自己是没什么主意的。” 亨书勤说道:“能想到山上会凉一些这一节,我就已经很满意了。我和你先生也是这么些年未见,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大变化,至于日后的章程这要见面谈了后才能说得明白。就先准备那些吧,到时候实在不行了,家里送上去或是当地购置些都是可以的。” 亨亚日却是没有离开,接着说道:“父亲,你前日说了让我准备先生考究的事,我这两天也一直在想,总是没有个明确的思路,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 亨书勤一愣,说道:“啊?你这两天净想这事了?我当时也就那么一提,却是没有想过这么些细节问题,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让我想想,等想到什么再告诉你吧。”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不受俗礼,不邀旁观,不照俗套,不行俗仪这些你记得吧?” 亨亚日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说行礼当日要这样,我是不大明白的。我一直想着到时父亲让我怎样我便怎样就好了,只是没在意这事。” 亨书勤说道:“是的,你到时听我吩咐就好。”接着话锋一转,问道:“你见过家里头行拜师礼的样子了吗?” “我见过的。有知客协理,司仪唱礼,敬献礼物,再行拜仪,先生回礼,同好见证,礼毕庆贺这些。通常学生都是按照指示,收拾的干净利落的一步步来,先照仪程跪拜叩首,口呼先生好,再侍奉敬茶,先生教诲,回礼,这样整个仪式算是完。最后大伙庆贺,待到吃完席,大家就散了。只估摸着先生应是清静惯了的,耐不得吵闹,就想弄的简单点,只仪式感应该是要有的吧?” 亨书勤笑着说道:“你想的大体是对的,但是不周全,拜师礼是很正式的东西,也是师生之间传承下的一种契约、一份承诺。你应当是见过结婚或是有人去世时那隆重的操持,这拜师实也是不亚于它们的一种仪征,切莫轻视。仪式不但涉及人本身,也更有邀天地鬼神作证这种隆重之意在,以显赤子之心。” 亨亚日一听也是肃然,一时又听得父亲说道:“更在于葛家又有些特殊,我和他昔日交往深厚,对那些多少还是有点把握的。到时会没有司仪知客这些的,你只是听吩咐就好,自己也机灵点的,随机应变吧。” 亨亚日自是应允。一时也是无事,亨书勤摆手让亨亚日自去,亨亚日又就向父亲行礼告退,出正堂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亨亚日想了想还是先去了卧室,寻思是不是先收拾一下衣物,只是母亲不在,伴当又不在一旁,平日里自己是不大理会这些事的,自己只知晓个大概,没有关心过。这时就只好从印象中找到相应的衣箱,也是前段日子里为换下衣服时王川纲曾翻找过的,在衣箱里也是一番好找。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的,这一次不知道要多久,即使就是来来回回的也需要五六天,所以就暂且找了两件薄棉袍,外夹也找了两件,现时这种替换的也找了两件,又把内里穿的半截衣裤找了好几件。找好衣裳后,还得把翻乱了的衣服规整放置好,衣箱整理好,这一番折腾可花了亨亚日不少时间,平日看起来简单的事情,自己做起来也不那么容易。想了想,又从另外的衣箱中,找了几件鞋袜,亨亚日看着这一堆的东西也是发愁,难怪哥哥去医病,母亲他们也是收拾行李就弄了好长时间,自己当时还不怎么理解。只是找好的衣服还是要打包装好才行的,亨亚日对此就有些无能为力了,只得悻悻的罢手,看着收拾出来的衣服有些发呆。自己心里也是有些翻滚:说起来自己是新学学生,要自立自强的。这自立说起来、看起来很简单容易,自己做自己的事,亲力亲为,然而真正实施起来也还真不那么好做的。自己是不是仗着自家有些小聪明就小视了很多事情呢?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事,其实和自己又息息相关的,日常自己是不是习以为常了呢?自然是不会有答案的了,只是从自己动手收拾衣服一节,竟是也惹出了好一番心思。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敲门进来,亨亚日看到是黑妮,晓得是冬梅和母亲一起去省城了后,黑妮在打理家里的一些琐事。黑妮说晚餐已经备好了,老爷、二少爷已经在了,催他过去吃饭。亨亚日这边已经是没有事了,就说自己净完手后就过去。言罢,就去客厅里净了净手,擦干后,见黑妮依然没有离开,却还在等他,就说了声走吧,黑妮当先带路前行,亨亚日后面跟着。 到正堂时,亨亚日见父亲和二哥已经在餐桌上坐好了,饭菜已经上桌,幸还冒着热气,就赶紧去了日常里自己的座位落座。一坐好,端正身体后,亨亚日望着父亲有些歉意的说道:“刚才收拾衣物鞋袜的,一时竟是忘了时间。” 亨书勤没有回应他,只点了点头,说道:“用饭吧,用完了再说话。” 一时无话,大家埋头有条不紊的攻击着餐桌,期间也没什么响动发出。吃完饭,亨书勤看着餐桌被收拾干净又上了茶后,方才开口说道:“明天上午你们照常去学校上学,中午都归家午餐,我和四儿下午出发,九儿下午待我们出发后仍是到学校上学去。学校的事我已经和校长说好了,九儿的三、七日之约到时别忘了。” 亨辉连忙点头答应。 亨书勤说道:“四儿先自去吧,我还有些话要和九儿交代,明天恐怕是没有说话的时间了。” 亨亚日回了声好,离座和父亲、哥哥招呼后,就往自己住的屋子去了。 第十七章 辞别 亨亚日回到房间的时候,见王川纲已经在屋里等着他了。一见到亨亚日进屋,王川纲面带喜色的说道:“四少爷,我已经和父亲说了,他也答应和老爷说说看,到时让我后面跟着你一起。“ 亨亚日说道:“说了就行,只是……不过那也不是父亲现在能定的事。”接着,话锋一转,又说道:“你这来的正好,我刚刚收拾了几件衣服,想要打个包的,却总是包不好,你教教我。”说完领着王川纲往卧室去了。 王川纲在后面跟着,听的是一头雾水的,不知道亨亚日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有关自己的去留,老爷居然还定不下来。进了卧室,看见床侧放着的一堆衣服,王川纲知道这是亨亚日又要出远门了,上次是自己帮着准备的,这次尽是亨亚日自己翻找出的。衣服的选用和数量看起来和上次准备的也差不多,王川纲先把床榻收拾干净,从另一个衣箱里取了一个稍大包裹布和两张小的包裹布,先把大张展平铺在床上,然后又把小张的铺在大张的上面,把收拾出来的衣物又重新叠了一遍,分层次和大小叠层码放,又把内外穿着的衣物分别堆了一堆各放在小包布上。中央叠好码齐的衣服不动,把左右蒙皮依次覆过掖好,叠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形来,再把两端收拢,先打个紧结,又加结维稳。 亨亚日紧盯着王川纲的每一个动作,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王川纲叠好了一个小包后,亨亚日也跃跃欲试的,说:“你且看着我试试吧,有不对的地方你指出来。” 王川纲只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争抢着来试验的,只依言撒手,又后退了两步。亨亚日上得前来,有模有样的学着王川纲前面的动作,把衣服堆逢中摆齐放好,也把左右蒙皮依次覆过掖好,叠出的形制也不差,两端收紧打结的时候,亨亚日无论如何也做不好,只好让王川纲上前一步一步的演示给自己看,然后解开,自己再做一遍,总归是把包裹打好。亨亚日退后两步,端详了下自己的成果,心里也是有些幸喜的,下回这种事情就难不到自己了。王川纲再度上前,把两个小点的包袱摞起在大张裹布中央,这回先是提起左上右下一组对角,打了紧结,又扎牢,另一对对角却试了试长度,待留了一点空隙后,最后打了一个紧结后,整个包裹就算完成了。打完包裹,又把包裹往肩膀上背着试了试和背部贴合的松紧程度。亨亚日见整个包裹打包完,也没要求自己把最后那一步也依样学来试试,只是心里想着:要是有好多像小书包一样的袋子把东西分类收纳,然后在装在一个较大的袋子里,然后再装更大的袋子好像比打包裹省事多了,只是不像包裹那么扎紧的话,会鼓鼓囊囊的一大袋子,携带起来也是不太方便的,却是一时也没有想到更好的方法就是了。 二人从卧室又返转回了书房这边,在书桌前坐定后,亨亚日没有要求写字什么的,拿了本书却也没有心思细看,只寻思着明天的事。上午仍是要上学的,中午回来吃完午饭,紧接着就要出发,好像是比上次出门提前了半天。只这样一来的话,这两次间隔出行,自己在家里也只留了统共不过三天半的时间而已,日子就总是在这忙忙碌碌的消逝无声。看着亨亚日神思不属的,好像也没有说话的兴致,王川纲只好寻了本启蒙书,搬了把凳子在书桌一侧就着灯光看起来。 亨亚日忽然放下书本,正了正身体,伸手去抓茶碗,一下却拿了个空,却是被自己的这个动作搞的一愣神,又正好被王川纲看到。王川纲就赶紧起身端过茶碗,来到亨亚日身旁,把茶碗递了过去。亨亚日这一下被搞得羞红了脸,接过茶碗,又不由自己噗嗤一笑,说道:“让你见笑了,走神了。只想着这些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心里还有点小感慨的,确有点愣神了。” 王川纲说道:“四少爷,刚才看你一通忙活的,我是不太明白,其实那些你也不必一定要自己亲手做啊。” 亨亚日说道:“就是想试试,万一哪天你不在,我要出门的话,啥也不懂的,不是抓瞎吗?” 王川纲说道:“四少爷,我不在的话,你也可以找别人帮忙啊,总不成你自己把什么都了干吧?那到时要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用了。再说,难不成以后你吃饭的话,还要自己去种庄稼、收割、晾晒、碾米再蒸饭的,穿衣要自己去种棉、抽丝、纺纱、织布、裁缝的吗?终是要依靠别人的嘛,那样像我这样的才会有活路啊。” 亨亚日一时哑口无言,想了想,笑着说道:“你小子突然间竟说出这些听起来好有道理的话,把我都给绕晕了。自强自立、亲力亲为和你讲的吃饭穿衣那情形是两码事的,当然你说的也是很有道理的,只是不好把这两类事情拿出来类比,或者说混为一谈,我是说不好的。你要是说有人来帮我做饭烧菜、端茶递水这些个的,自己不必亲为还好理解,只是有些事是替无可替的。难道你能替我吃喝拉撒睡、生病、读书么,那显然是不成的。” 王川纲嘿嘿一笑,说道:“我的意思是总归要我给你做点什么才好,不然我也太没用了,你不方便的事,那我来就好。再说你这明日只是上半天学,下午就出门了,我这后面也没着没落的。” 亨亚日说道:“你也别乱想一气的,你即使不跟着我,家里总归也是要跟你安排的,总是要你有事可做的。王伯还会给你寻个好差事也说不定,再说也没人说让你不用跟着我了,就是眼前不跟,日后总也是要一起的。是你自己想的,还是说你听说啥了?现在别想了,瞎操心,你也才比我大一岁多点而已,也还是小朋友哦,这才到那儿啊,想恁多。” 王川纲说道:“可能是有点舍不得和少爷你分开吧。你这前次出门没带着我,搞的我好几天也空落落的,天天往这边跑,又盼着少爷赶紧回来,这才没几天,你又要出去了,又不带我。”说着说着竟似有点小小的幽怨。 亨亚日没好气的说道:“得了吧你,搁这儿在演戏呢?怎不见你画个大花脸来?要不你在这桌子上演一下?” 王川纲一时尴笑了下。二人这下是都没心思看书了,也就闲聊了起来,可能是俩人较长时间相伴,王川纲受亨亚日的影响比较大,习惯、爱好之类的就有些下意识的迁就着就学着接近亨亚日的样子。只平日里亨亚日静一些,生活也比较规律,王川纲则稍稍显得有些莽,也爱动一些,有点静不下来,只是职责所在。俩人相处时,他就都收束了自己的个性,只是平日里人也算是机警,手脚也麻利的紧。 二人聊了一些日常的琐事,又说起马山和陈塞骏等等同学间的见闻。王川纲只说马山的好,对陈塞骏却也不怎么提,可能是即使有这不短时间的接触,却心内依然觉得有些碍眼吧。本来依着亨亚日的性子是不屑或是不愿意和别人讲这些东西的,自然对世外旁人是不屑讲,对亲人朋友确是不愿讲的,纵是听听也耐不得多久。一则是无聊,二则是背后议人议事大违自己的本性,自不是爱嚼舌根之人。对着王川纲这个伴当,可能没那么多的忌讳,也就多说了一些,但更多的却是听王川纲说东说西的,有时也附和一下。只是再怎么爱静的人,无论成年与否,日积月累之下怎可能心头不郁积许多情绪或是想法、感悟之类的东西在呢?这些却不好向家长兄弟们倾诉和分享,只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喜悦时是不是显得有些过于轻狂,有些显摆;悲伤时是不是过于宣泄,有些矫情;忧愁时、烦恼时、愉悦时、被细小事物感动时……如果能遇到一个不太相干的,排解一下心头情绪,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然而人却难寻的很,平日里,闲聊中,才好把心头的那些杂质慢慢消散掉才好。 一夜过去,亨亚日居然睡得不错,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看看时辰不早了,赶紧一骨碌从床上起爬来。穿戴好、洗漱完,对着镜子整了整仪容,亨亚日这才出门到正堂去了。 亨亚日一入正堂,早餐已经上桌布好,父亲也已在位置上坐好定,亨辉也已经就坐,看到父亲正准备着人来叫,赶忙唤了声父亲,入席坐好。亨书勤看了看两个儿子一眼,没说话,率先端碗吃饭,两子随父亲的动作之后,开始早餐。很快就吃完了,离席的时候,父亲对兄弟二人就多说了一路当心的话后就让他们准备着上学去了。 和往常一样上学,当然又有些不同,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回了家。到家的时候,亨亚日在院门口看到马车已经备好,车帘掀开了一些,望过去,可见车体后方放了些行李包裹,王品福在院子里忙碌着。亨亚日去了正堂,王川纲见得自家父亲忙里忙外的,也赶紧去帮忙时,被王品福叫去把亨亚日的行李取出放到车上来,他又自去忙去了。亨亚日进得正堂来时,见得父亲和二哥亨辉已经在屋内说话,亨书勤也当是未见,嘴里仍旧说个没完似的,亨辉一旁也是频频的点头。过了一会儿,似是交代的差不多了,亨书勤起身对兄弟二人说:“我们一起过去,四儿好给你祖母道个别吧,老人家年纪大了,也让她别总操心才好。” 亨书勤当先出了门,亨亚日兄弟二人身后跟上。到了祖父的院子时,听下人说祖母亨任氏在厢房里和亨昶、妹妹亨菈眉说话,大伯和大伯母在自己屋子里。祖父住的院子是传承最久的宅子,院落最大,房屋多,屋子格局大,人口也是最多,布局却和亨亚日他们居住的院子制式基本差不多。除了祖父自己这一套正堂、厢房、客厅、书房、储物房外,大伯父那里同样是自己的一套,只是祖父住的是面南背北的主宅,大伯父是东西向临近主宅的次宅,往常家人相聚时,多是在祖父宅中,但也有招待自己体己的客人时候父子间也不互相打扰的情况,各行其是。三人就去了亨任氏所在的厢房,刚靠近门口,就听得屋内有笑声传出。亨书勤父子进屋的时候,看到老太太正看着孙子孙女逗弄着金毛,憨态可掬的金毛显得即听话又笨拙,扭来就去又蹦蹦跳跳的样子很可爱,把祖孙三个弄的是笑的开怀。进屋时却是仆妇陈张氏看见,悄悄的和亨任氏说了一句。 亨书勤进屋时看到亨任氏正笑的高兴,给母亲鞠身行了个礼,低着头,口中唤道:“母亲。” 亨辉和亨亚日都行了跪礼,口唤祖母。亨任氏摆摆手,嗔说:“都起来坐吧。这不年不节的,那用行这么大礼,又不是老也见不着,这又天天见的。” 亨昶、亨菈眉几个也赶紧过来互相见了礼,都安顿坐好。只是刚开始屋里在逗着金毛,气氛正好的时候,亨书勤这一进屋却也不好立刻说话了。亨任氏自是知道儿子的来意,先出口说道:“是不是都准备好了,准备下午就出发了?” 亨书勤赶忙回答道:“是的,母亲,都收拾停当,下午就走了。”顿了一下接着说:“儿子想着这恐怕要出去一段时间,先和母亲告知一声,免得母亲挂心。四儿这次外出归期目前尚未可知,我回来后预计也不会在家多停留,就要直接去省城。父亲年岁大了,却替儿子远出在外的,叫儿子也羞愧的紧。再就是九儿在家,恐要劳动母亲费心,平日里会让大哥看住他,不叫野了性子。” 亨任氏叹了口气,说道:“这都是好事、快事、幸事,不用愁眉苦脸的。过了这些个坎坷,后面就会一帆风顺的了,眼时的一些小困难就都会过去的。只是苦了你了,这四处奔波的。我这里没什么要紧的,身体也还好,事情还是能做一些的,你也放心吧。虽说你这也老大不小了,但在母亲眼里,你也是个孩子。为了孩子,有什么是当父母不能为之做的呢?且放宽心吧。” 一时说的亨书勤有些眼圈发红,只是应声说道:“儿子晓得了,儿子晓得了。” 亨任氏说道:“有这份心就够了,你们兄弟也够孝顺,这孙儿辈的眼见着一个个的也都快长大成人了。只要一个个健健康康的没病没灾的,我这也没想要更多的什么,这就够好了。你给四儿寻先生,盼着孩子有出息,这更是好事,我心里也是喜欢的,你们做事的人,心里有数就好。” 亨书勤也是连连点头说道:“儿子知道了,儿子知道了。” 亨任氏说道:“去吧,和你大哥好好说,我这里也没什么事。让孩子们留下,你自己去你大哥房里去说话吧。”说完,话锋一转说:“你们中午就都在我这里吃饭吧,都已经备下了。知道你平日虽是话少,临别时却总是话很多,今天就不给你机会絮叨说九儿了,一大家子人都在,哪里有那么多需要那么担心的呢。” 亨书勤一下竟是有些哑口无言的,尤其是当着孩子的面被母亲说笑,却也只好点头称是。又说了几句后,托词说要去见大哥就和母亲告辞,出门去找大哥亨书致说话去了。 亨书勤离开后,屋里的气氛顿时一变,老的老,小的小,热闹成了一团。大约是隔辈亲吧,孙儿辈们在祖母面前都显得没那么拘谨,笑声顿时在屋里传扬开来。亨辉也加入了逗弄金毛的行列,只亨亚日和亨昶小声的说起了话,亨菈眉更是年幼,玩性正浓,却只顾着自己和金毛疯玩,不及搭理别人。 亨昶问亨亚日道:“四弟,你这学的不是新学吗?不应该像我们家学这样的,讲究要找个先生什么的,拜在其门下后,先生也好有个名头来倾力向授,不然就如一般的学生那样,也只是学得个皮毛而已。” 亨亚日说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听父亲隐约说先生虽是新学,但有他自己的独到之处,和我现在上的新学也并不太一样,可能也有他们自己家学的一部分吧。另外听父亲的意思说,先生日后教授的重点应该也不是在学业本身上,具体如何,我是真不知道。父亲和先生当年是同学,知之甚深,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亨昶说道:“也是,二叔这些年也忙的很,大哥、二哥就占了他不少的精力,衙门里也是一子的摊事。”话音一转,又道:“你这回出门,怕是日后寻你玩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亨亚日说道:“哪能呢,还没有说到这一步。再说了,这寒暑两假想来总应该是要让我归家才好的吧,只是没有具体说就是了。” 金毛在众人脚下窜来窜去,几个越围越紧,慢慢的都簇拥到亨任氏的身旁,亨任氏看着孙子孙女其乐融融的样子,也是心下欢喜的很。 第十八章 在路上(一) 忽然,亨书勤进了屋来,小孩子们慢慢的从亨任氏身周移开。却是亨书勤开口对亨任氏说道:“母亲,午饭已经备好了,刚刚张妈准备过来叫的,正好叫我遇上,我让她去招呼大哥大嫂他们,就自己先过来了。” 亨任氏点了点头,说道:“孩子们,别玩了,都去净手,准备吃饭了。” 小孩们一哄而散,亨亚日却是落在了后面,看到父亲陪着祖母出屋往正堂去,也赶紧跟上净手去了。 由于祖父不在,主位空了起来,右首坐着的是亨亚日大伯亨书致一家,左首打头的祖母亨任氏,后面依次坐着亨书勤、亨辉、亨亚日。大家到齐端坐后,亨任氏也不做声,率先端碗吃饭,大家都纷纷随即跟进,也都默默的吃着饭,中间除了亨菈眉要水、帮着夹菜的有些响动外,其他人都自觉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大家默默的吃完饭,亨任氏对亨书勤说道:“你们就按计划准备吧,到时路上一切小心,我们在家里也是一直巴望着好消息的。” 亨书勤这才对着母亲和兄嫂告辞说:“那我这就要和四儿一起出发了,九儿的事还要大哥你们多费些心。” 亨书致说道:“放心吧,平日里九儿也是听话的紧,没什么不好管的。” 亨书勤父子三人辞别母亲和大哥一家,出门往自家院子里去了。一路上,亨书勤却是一再地叮咛着亨辉要听话,多学习,少贪玩的。几句意思相近、用词不同的话被他翻来覆去地说,和日常二兄弟印象里威严少语的父亲形象简直是判然两人,一直快要到了自家院子门口,亨书勤才住嘴,自觉地停下自己言语来。 院子门口的秣马桩前,停放着已经整备好了行装的马车,王品福正在门房口的阴凉处侯着,王川纲、韩旻也在他一旁等,直到看见亨书勤父子三人过来,几人都起身迎了过去。 王品福迎着亨书勤问道:“二老爷,现在就出发吗?” 亨书勤边走边说道:“稍等一会儿吧,九儿上学时,我们到时再一起出发。才刚吃完饭,也要消停一下方好。” 一面说着话,几人簇拥着三人却是一直往正堂去。进得正堂,王品福跟着父子进了屋,王川纲、韩旻两个小孩子就在门廊上坐下来等。几位坐定,亨书勤问王品福道:“你那边都安排好了吗?这回要出去的时间估计不会短,家里得要安排妥帖了才好。” 王品福说道:“差不多了,也没有什么关紧的,就是得嘱咐小孩子们安分一些,可别惹出什么祸端来,至于家里的事,大老爷那边有人支应着,也没什么关紧的。”一边说着话,一边沏茶,原本一旁的黑妮是准备给几位沏茶的,只是被他给要了过来。 王品福沏完奉好茶后,方又静立在亨书勤身侧。亨书勤把目光转向两个儿子,很快又锁定了亨辉,说道:“嘱咐的话总是说不完,你现在也算是处在关键时候了,切莫懈怠。” 亨辉刚忙回道:“儿子都记住了,万不敢叫父亲失望。” 亨书勤没有继续说下去,似是又回到了日常时分,只端着茶,小口小口的饮着,待放下茶碗时,眼睛微微眯起。亨辉和亨亚日相互对望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揣摩着父亲这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话语,也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场面一度冷清,正堂几人一时都没有出声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王品福出声道:“老爷,时间差不多了,是不是都该出发了?” 亨书勤抬眼望了一眼座钟,没有回话,却只是拿眼睛仔细的打量了两个儿子一阵,然后率先起身,说道:“那就走吧。”一边说一边往前跨出大门。 出得院门的时候,亨书勤示意让亨辉和韩旻先走一步。亨辉拜别父亲,又和弟弟辞行,这才和韩旻一起上马往学校奔驰而去。看着二人二骑的身影快速远去,渐至消失,亨书勤在王品福服侍下,上了马车。亨亚日向王川纲看了一眼,见他正冲着自己挥手,心里有些明白,大约是父亲没有同意让他同行,于是自己也赶紧上了马车。 王品福整理好系绳,在车架上坐定,看了自家儿子一眼,说道:“在家别淘气,有事多听吩咐。别疯跑,到时找不到人,等我回来,可是要挨揍的。” 王川纲也不说话,只连连地点头。此时王品福一扯缰绳,一声呼喝,两匹架马拉着马车就缓缓启程了。王川纲看着马车前行,眼中也满是不舍,跟着跑了两步,看马车拐入主道,渐渐看不见了才悻悻返回。 因为事先交代不着急赶路,且现时尚在城内,马车车速并不快。车内还算是宽敞,平常足够两三个成年人平躺的地方,虽说装了不少的行李,但就父子二人时,还是有不少腾挪的地方。走在平整的道路上,车内不显颠簸,车行了一会儿,亨亚日坐在车内却是有些困了,两个眼皮直打架。 亨书勤见状说道:“四儿,你要是困了,那就睡一会儿吧。”说完,还侧身帮儿子把身周的垫子扯平,拿了一个小包袱当做枕头,让亨亚日和衣躺下,又从包裹里取了自己准备的棉袍给儿子盖在身上防止着了凉。 亨亚日下午这一觉睡的很沉,待得醒来时,脑袋仍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不太清醒,只是显然已经睡饱,赶忙睁开眼。亨亚日爬起身来后,用双手揉了揉眼睛和脸庞,又一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边张大嘴巴深吸了口气,伸张到最大后,左右扭动了下身体,又边收缩挥臂的动作,又边吐出胸中郁气,待到整个动作完成后,这下才明显感觉好多了。 亨亚日此时才有心思四周看看,却见得父亲正靠在车壁前的行李上正望着自己,一时也是讪讪的望着父亲笑了,喊了声父亲。 亨书勤没有回他,亨亚日就探头朝车帘处看去,透过撩起的车帘和王品福赶车的身影缝隙,只见太阳明显下沉不少,阳光也柔和了不少,远处路旁绿茵茵的一片,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亨亚日开口问道:“王伯,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王品福答道:“再往前五里地就快是许家畈了。” 亨亚日却没有这些地域上的概念,只看这马车的速度,以及日头的位置,估摸着这离府城有四五十里了。亨亚日又开口问道:“王伯,前面可是有河,有的话,到时停一下,让我净把脸。” 王品福回道:“这得过了许家畈以后才好,到时你再去吧。许家畈虽说也在河边,只是在河的这边,不顺道,也不值当绕跑过去。” 亨亚日说道:“好的。” 亨书勤接口说道:“品福,也不用这么急着赶路。到许家畈找地方喝口水,歇息一下再走也好。这连着赶车也都一个多时辰了,你该是也乏了。” 王品福说道:“好的,老爷。晚上要是在宗湾打尖的话,时间也还充裕的很,酉时差不多就该到了。” 一刻多钟后,到了许家畈,王品福找了一个顺道的茶馆,停好了马车,伺候着亨氏父子二人下了车。出门在外就没那么些讲究了,三人进屋喝茶歇息了一会后,会完钞就又启程出发了。 马车的车顶并不高,就连亨亚日在车内都站不直身体,一不小心时,头部都可能碰上车顶,所以在车里的时候,大家一般都只得是坐着或是躺着。至于说亨书勤这种成人,就更加的不便了,在里面挪动就如同孩童一般,也只能是爬来爬去的,模样很有些奇怪。虽说出门在外的没有那么些讲究,但是在和自己的儿子同乘马车的时候,一方面为了顾及形象,另一方面也是以身作则教育自己的孩子,不得不尽量减少移动,往往一个动作要保持很久,更是尤其的辛苦。 家长常常对自己的子女说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的,这既是规矩,又是对自身克己复礼的要求,而当做父母不顾形象般地瘫坐在子女跟前,那须也太不成体统了。而长时间的坐车,身体不得舒展,又腾挪不便的,其实是相当难受的一件事,亨亚日也是心内发苦。只是想到父亲为了自己的这些事已经来来回回的在路上奔波可是至少十数日的样子,这又是何等样的辛苦,心下也是有些凄然。其实即使是下车步行,也比乘车舒服的多,身体可以随意舒展,却也不致坐久了的那种手脚麻木的感觉。只是亨亚日年纪尚小,骑马又不成,所以日常才不得不乘坐马车出行。再说长途的话,马车要更加实用的多,万一途中落雨,骑马时即使尽早遮挡,人和行李都很容易湿透,不像马车好歹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不多时,马车来到了河边,河面不宽,大约二、三十米的样子,河水清澈见底,只是水深较浅,最深处也不过就是将将没过亨亚日的膝盖而已。或许是因为水浅的缘故吧,河中并没有建桥,只得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石墩,错落延伸到河面的两端,供人们日常的穿行。河流两侧是都是宽约七八十米的细沙带,只有往常作为路面通行的地方,才见较粗的沙石,虽说没有人为的填补修饰的痕迹,即便基底都是沙子,但这里多少也算是交通要道,人来车往的,踩踏行进的多了,把这河两侧的路面压得还算是结实。 王品福驾着车从石墩下游过了河上岸后停下了马车,亨书勤、亨亚日下了车,王品福则忙着卸下架马。 亨亚日跳到石墩上,蹲下身,撩起清凉的河水净了把脸。透过河水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也倒影在河水中,脚下石墩的缝隙里小小的河鱼成群的在来来回回的游动,即使随着左右摇晃脑袋,身影也稍有动作,鱼群也不受惊,然而,当亨亚日起身又蹲下时,看到河鱼竟然一哄而散,纷纷往墩下钻,但又待得亨亚日蹲着不动后片刻,河鱼又成群的出来,又聚集在几个石墩周围自由游动。亨亚日一时性动,挽起袖子,把手探入石墩下,待鱼群散了又聚后,竟有小鱼上前轻咂他的小手,待他迅速探手抓鱼时,竟是扑了个空,激起的水花却把衣袖打湿了一些。亨亚日起身,整了整衣服,有点不舍,但终还是回到了岸边。上岸后,才注意到父亲正坐在沙滩上却也在观望着他,王伯正在牵马饮水。 亨亚日来到父亲身边,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坐了下来,抓了一把细沙在手中摩挲着,四下张望则会河床上一簇簇的河柳辉映成群,还有较远处牧牛的几个顽童在嘶闹,竟是不太管放牧的牛正四散着吃食,自顾的四下乱跑。亨书勤看着小儿子难得的表现出少年们的好玩好奇的兴致来,心里也是高兴,终究还是少年人,还是有兴致做些幼稚的事。亨书勤自然知道一些关于自己幼子的评语,有些甚至是自家长辈的话,虽心里多少有些不爽,但也说不上多坏,总是有些芥蒂的,现在这么一看,心里顿时舒坦多了。且不管是多么老气横秋的少年,只是一直克制下自己好玩的天性罢了,也并不是没有,那样的人生或许会无趣,但成就上……只是自己也说不清这是否得不偿失,亨书勤一时想着自己的心思。 过不多时,王品福饮马完毕,又架好马后,三人就又出发了。一路无话,父子俩也是相对而坐,各自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书,调整一下状态,就自己看了起来。在马车上,除了躺着,就只能坐着,坐着的时能做的事除了说说话,也就只剩下看看书这些了,中间调节身体,区别就是无非是坐着看,还是躺着看罢了。终于,在酉时中,三人到了预期的目的地——宗湾。宗湾是个较大的镇子,距离府城又不算远,日常也是很热闹的,南来北往的人也挺多的。 在镇上找了家条件相当的酒楼,王品福带着随身的包裹,张罗着找好房间,又待得父子二人休息消停后,就下楼去忙活收尾事宜去了。要的是个三间的套房,连着休息饮食的厅堂,一共四间,三人各得一间。 父子二人先把随身的包袱放到自己居住的卧室,挑了些临睡前会用到的东西后,又回了厅堂。过不多久,二人正各自看书时,王品福又背了两个包袱进了屋。待放好行李后,返回厅堂,对亨书勤说道:“二老爷,已经到饭时了,是不是先准备吃饭,其它的待得吃完饭之后再说?” 亨书勤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说道:“品福,那我们就下去吃吧。这来来回回的也是有点麻烦,坐了半天的车,身子也乏,活动活动也是好的。” 王品福忙点头答应,当先下了楼,寻酒楼掌柜找了个雅座,招呼着父子俩坐下,又去寻掌柜的交待些事情后,反身入了雅座,在一旁伺候着。亨书勤说:“你也坐下吧,没什么其他人,也没那么些个讲究。” 王品福却是向亨亚日告了个罪,就坐下了。亨亚日自是有些担待不起,忙起身不敢受那个礼。 说是雅座,其实也是在大堂里的,并不是单间,只是位置偏僻一些,又靠窗,即可以看看窗外风景,又能减少身周客人和跑堂的侵扰。只身周的人声鼎沸的却是压制不住的,由于稍微边缘些,声音才没那么大。只是对亨家这一类素来喜欢安静环境的人来讲,大堂里大声讲话之人不成体统,过于讨厌,只一看知道净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只是他们素来也多是讲究包容,对这种情况自身多是克制,同时也是从侧面了解此一类人的一种方式,实在承受不住,就早早结束,自己转移到清静地方去。这类人是酒楼顾客的多数,他们更接地气,平日多是和市井交道的,迎来送往的一个个显得都是长袖善舞,往常饭桌上的气氛也是在这些人带动下,竞相的比起谁比谁声大、谁比谁活跃的游戏来。虽是一席比一席声高,一席比一席吵闹,有猜枚游戏的,有叫号饮酒的,有讲人情攀关系的,有讲故事的,还有插科打诨的,还有哭闹的,有站立的,有半蹲在凳子上的,还有一腿斜跨在凳子上呈扎弓步的行状,种种具象,不一而足,大家都表现的很自在,也热衷其实。 亨亚日在一旁视听的却是津津有味的,毕竟那些领域里的东西是他几乎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在戏台上反复上演,一个个的你方唱罢我又来的架势,竟然是没有重复的样子。亨亚日没有细听分辨出他们交流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打量着这一幕幕的人间活幕剧,在心内想着:是不是人们只有在饭桌上才会最能表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抑或是刻意的伪装成其他人需要的模样迎合他人。 第十九章 在路上(二) 雅座的位置较小,设置的是个四四方方的一方小桌,主位是对着酒楼柜台,次席却是背窗位,王品福打横坐在走道的一侧。亨亚日在次席落座后,只需微微左右转头就可以打量整个大堂里的概况的,是故看得很投入,只有在伙计上菜时才被打断一会儿。亨书勤和王品福对周围的情况视若无睹,倒是对亨亚日的倾情投入看的举动也是很有趣,只是也不去打扰于他。 待得菜品上完了,亨书勤示意王品福又要了一壶酒。酒菜上齐,亨书勤让王品福给自己倒了一杯后,说道:“品福,我知道你平日里好喝两口,上回出来得急,这回不用那么着急赶路了,就多少喝点,解解乏也很好。我就这一杯,剩下的就都是你的了,你也慢慢的喝。” 王品福脸色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老爷,这我可担待不起,没这个道理啊。” 二人的言语打断了亨亚日观戏的投入感,此时方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一幕。亨书勤说道:“出门在外,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这回出来我们都是要精神奕奕的才好,待到上山的时候,还要你出多些力的,这一路上总归也是要把你一起调理好才行。再说我们不急,喝这点小酒,只要不过量就好。” 王品福回道:“好,那我就不推辞了,我听老爷您的。” 亨亚日一边默默地吃着饭,一边看着父亲和王品福喝酒,这又是另一番场景。父亲一杯酒分了三次喝完,每喝一回,还眉头微皱,而王品福却喝的很豪迈,往往一杯一口就吞了,很是快意,也还是在亨书勤让他慢一些的示意下,他才稍稍收敛了一点。由于有着食不言的习惯,亨书勤喝酒、吃菜、吃饭的节奏都调整的很慢,也不开口说话,只尽量配合着王品福的进度。亨亚日却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和顾忌,照着自己往日的习惯,有条不紊的吃饭。只少年的食量要小一些,通常进食的速度也会快些,所以待亨亚日吃罢饭时,父亲也才端碗吃饭未久,王伯还在喝着壶中酒。只是在见到他饭已吃得差不多时,王品福的进度明显加快,一时搞的他是面色更红。亨亚日并非不明白王品福这么着急喝完酒吃完饭的理由,多是要服侍他们父子两个,不好让自家父子两人等着他、迁就他,这显然是有违王伯的职业素养的。只是自己平日里关注这方面的时候太少,这回明显是有些大意了,应该像父亲一样慢条斯理的来,至少要给王品福留充裕一些时间才好。只看王品福和自己父子同桌吃饭,虽说并不是第一次,但每每看他多少还是有些别扭或是狼狈的样子,明显的不如在自家要来得自在。吃饭挑菜时也是尽量拣亨家父子不大吃的来,虽说其实都很可口,但狼吞虎咽下来,确是尝不出什么好坏来,只管尽快下口。还有一则就是吃饭时也不好添的太多,所以往往都未必能吃得饱,更别提吃的尽兴了。 亨亚日暗咐自己是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却又不方便劝说的,见王品福正端起碗大口吃饭,就起身趁着给他续茶的功夫,说道:“王伯,你喝口茶吧。”过了一会儿,又说道:“王伯,那个梅干菜扣肉挺香的,你咋不尝尝呢?”虽说打断了一下王品福进食的进度,却可以舒缓一些他想尽早吃完饭的急切,同时多少也干扰了些亨书勤吃饭的进度。王品福终是赶在亨书勤用完饭前,把自己碗里的食物打发完,似是松了口气,就是连茶水都未来得及喝,起身就去了柜台。 待得亨书勤最后一个用完,又饮了茶,就见王品福从柜台处回转了过来。亨书勤说道:“你先坐下饮些茶,我们再稍坐一会儿,然后再到街上稍走一走,散散步吧,只当是消食了。”说罢就只默默的饮茶。 一时王品福也饮完茶,亨书勤就第一个起了身,三人朝酒楼外走去。其时天色也渐昏暗下来,街道上沿街两侧也大都早早撑起了灯笼,多是些各式的生意人家,总是有客来客往的,人流不息。因为个性上的原因,亨亚日除了年节的,平日里几乎就没有在晚间的时候到街上去散步或是闲逛的时候,这时也是有些新奇,只是怪道这不年不节的,街上竟然也能这么热闹。亨亚日心里也感慨,不晓得是不是乱局还没有传导到自己身边来,人们的日子过得也算逍遥自在,只前些日看新闻纸上说胡卢州附件的一些府县都已经施行了宵禁,戊中时街上就不得有行人出没了,否则一律以革命党论处,抓起来投狱。又说到是那边风声鹤唳的,一到晚上,街上基本就没什么行人在了,更罔论生意,此时此刻,这儿的情形竟然显得可贵了起来。 三人在街上走时,左右观赏着夜景和夜市,都没有开口说话。沿街散摆了不少的铺面,还有当街表演杂耍和游戏的穿插其中,引得路人喝彩驻足的也不少。虽说算是乡下,但亨亚日依然看得是眼花缭乱的,新鲜的物件、新奇的表演、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吸引着他。当路过一家糕点店时,亨书勤对王品福说:“难得这里竟然有卖糕点的,你去买些,再置办点干果。”王品福去了。 亨氏父子暂时停下脚步,亨书勤一边远眺,一边对着亨亚日说道:“你看这晚上灯火通明的,街景看起来是不是和白日又不大一样的?白日里寻常的东西,晚上看来又有不同的感觉。” 亨亚日学父亲的样子沿灯光远望,答道:“是的,父亲。不知道是不是朦朦胧胧看不太清的原故,这明显的比白天看起来要漂亮的多,还有街上的来往人感觉竟是不比白天的少,尤其年轻人会更多一些。” 亨书勤看了看,说道:“看得还算仔细。晚上是大部分人一天的学习和营生都差不多完成了的时候,这时人最好就是要稍微放松一下自己的,弦一直绷的很紧的话,人会受不了的,一张一弛才是正途。晚间也是正当其时,而且现在晚间渐渐的暖和起来,更何况这大好夜色也是不好辜负的。只是家长们普遍都忙着生计,恐怕寻常也不会有什么空闲过来逛一逛,这恰好正是还不知道生活艰难的年轻人活动的好地方,一天天的精力那么好,白天那点点的事怎么打发得了?”言罢,不自觉的竟是有些笑意。 亨亚日却没有沿着父亲的情绪跟进,只照着刚才自己想的那些情形,说道:“父亲,我前日在新闻纸上看到,说是胡卢州附近的一些府县施行了宵禁,太晚的话,会逢人就抓,就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亨书勤却似是一下出了神,犹有回味的说道:“如果能够不经历那些才是最好的。现在这情况不大好说,这也是我要送你到先生那里去的其中的一部分道理,乱世中求存吧,尤其是我们这还是一大家子人呢,总需要找个门道,护个周全才好。这时局会不会大变什么的,我也说不好,毕竟这么些年各种各样的事都经历过了,只能看情况的发展吧。你眼下还小,这些事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好好学习就好了。而且你就看吧,新闻纸上总说这一派、那一派的都有什么什么主张,然后大家争吵互怼,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总是不和、谈不拢,现在有人生了事,更可能会引燃不和的火,你怨他,他怨你,但还要共同面对失控的局面。再加上还有国外的一些人往里面添柴递火的,火势只会原来越大,慢慢就很有可能失控,只这火势一旦失控,可怜的还是我们这些个百姓。”说完一停,可能觉得亨亚日未必听的懂,想了想,又道:“那些祸事太大,三眼两语的也不好说。简单点:你就如同看这条街,宵禁一旦实施后,这些生意人生计怎么办?给他们日常采买供给货物的那些人活计怎么办?货物没人要,行商怎么办?行商不来,庄稼人的货物怎么办?货物卖不出,庄稼人一家子的生计怎么办?它牵扯的不是一、二个人的事,而是一大群人,只是当人们普遍都没有了活计生路的时候,会不会自己就走上邪路,这种事就不好说了。倘若再要在某些有心人的蛊惑下,没有生计的人会不会铤而走险的往不归路上走?这都是说不好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说的就是这意思,寻常事都会助长这火势,更不要说那比宵禁还要大的多事了。” 亨亚日没有说话,父亲的话说得浅显,他能懂,只是在想着那一连串的怎么办和那些出现在府城里的没有了活计的称之为盲流的人的凄惨模样,一时也是有点心塞。在求学的路上甚至是节假日里,那样的人虽不多见,但也是曾见过的,当时只是觉得可怜,但如果是这么样的一群人的话,那时会有什么样的观感呢,亨亚日却也不敢进一步再想了。这时,恰王品福过来了,手里拎着个网兜,兜里装着几个纸包,这一下也打断了亨亚日的胡思。 三人又沿街往前走了一会儿,见后面多是居户人家,灯火开始变得稀少晦暗起来,就驻足往回折返来。从晦暗处望向通明处,感觉又是一变,灯火照耀下,街上流动的人物也变得生动起来,就像一幅画,只是更富有生机。三人就慢悠悠的又一路观赏一路穿过这段热闹的街市,回了酒楼,进了客房。 亨书勤说道:“四儿,你早些休息吧。”又转头对王品福说:“把干果给他分些,其它的你都留着吧,看你晚上吃饭那情形,未必吃饱了,留着宵夜,路上也能吃点提提神的。这后面连续还有好多天的路,你这以后也不必那么急着把饭吃完,你养好了神,吃饱了饭,才有劲头力气来赶车。” 王品福没有分辩,只说晓得了后,依言分了些干果给亨亚日,用纸包包好。亨亚日接过纸包后,和父亲道了声晚安就去了卧室。 亨亚日虽说下午睡了好一会儿,然终是在少年觉多之时,加之车上多时身体不得舒展,睡的并不踏实,所以进屋后还是有些困倦,也就没心思看会书或是吃点东西什么的,洗漱完,就上床睡觉了。 一夜无话。 足足睡了有五个多时辰,第二天醒来时,神清气爽的,亨亚日想还是床上舒服,左翻右滚的都没什么关系,甚至打横睡也可以,车上的小空间真是够呛。起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了,也未见父亲、王伯过来催促,亨亚日把随身的包裹整理好,又洗漱完这才进了厅堂。厅堂里并没有人在,亨亚日看着另外两个房间的门也开着,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都没在屋。亨亚日自是也不便出去寻,就在厅里等起来。未过多久,就见父亲和王伯进屋来了,亨亚日赶忙给父亲行礼问安。王品福进了亨亚日的房间,片刻后背着小包去了亨书勤的房间。 厅堂里,亨书勤笑着问道:“看来你是睡好了,精神头很足嘛。” 亨亚日红着脸说道:“进屋就睡了,一沾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中间也没醒过,也才刚起来没一会儿。” 这时,王品福从屋里出来,站到了一侧,亨书勤接着说道:“那就好,那我们吃完早餐就出发吧。”说着,几人下得楼来,王品福去了柜台会钞,亨氏父子在亨书勤的带领下出了酒楼大门 。亨书勤说道:“我们早间在街上走了走,发现了一家特色的早点店,我们等会儿过去尝尝。” 亨亚日想父亲居然早早的就在街上走了个来回,早先又正奇怪这早早的就结账出门了,为啥不在酒楼吃早点,这下释然了。父子俩个在酒楼大门处等了会儿,王品福从酒楼院子方向赶着马车来到了身边,让他们上了马车。 亨书勤吩咐说:“顺这条老街往东走,到第二个巷子口下车,我们去吃田计豆花饼。”王品福依言趋着马车去了。 到了巷子口,三人下了马车,亨书勤当先走在前面,径直到了田计。田计的门脸很小,显是自家宅子迎街的一面改造而成,屋内只得二、三张小方桌,其他的都在室外沿街摆开,显然邻里相处的很好,邻家也不计较田计的生意做到自家门前屋后的。亨书勤寻得一个空桌也不嫌弃,当先坐在了桌旁的条凳上,对王品福说:“你去把几种特色的都要些,咱们都尝尝。” 王品福依言去了店家。亨亚日随父亲坐了下来,看了看四周,显是他二人有些格格不入的。周围看起来多是相熟的人,多一边吃食,一边和同桌甚至是邻桌的人相互说着话,有时也和店家隔着老远大声的聊上几句,从说话的内容看,居然好多顾客都是街坊邻里的。过不久,王品福过来,手里托着一大碗豆花,还有两个小碟子,放在桌子上后,又去了店里。一个碟子里放的是蒜汁,另一个是一块块色黑发黄的小块,上面显是还带有杂质亨亚日看着也是新奇,只是不晓得这是什么。王品福又来回三次,把吃食上好,碗筷置齐。王品福指着桌子上的食物对亨氏父子说道:“二老爷,其它的都好识得,就这边豆花、豆浆是咸口甜口自己选,搭配豆饼或是油条的也是自己选,对了,那个黑块的是蜂蜜,这个得趁热化开才好。”其余的除绿豆饼外,油条,豆浆的都寻常见,就没多做介绍。亨亚日平日里自家是用蔗糖调味的,这儿用的却是带着部分蜂巢皮质的蜂蜜块,样子多少有点难看,可能是蔗糖精贵了些,也不太好寻吧,二者蜂蜜却容易寻一些。 自选时却不好替人来动手,亨书勤率先用勺分了一小勺豆花,又添了蒜汁,拌匀,拿起绿豆饼开始吃起来。后面亨亚日、王品福有样学样的,也依样吃了起来。只亨书勤吃了几口饼,就把豆花下肚后,又添了小勺豆花,这回兑了一块蜂蜜,同样拌匀化开后,又先用调羹试着吃起来,居然感觉不错。 没有保持一贯的食不言的习惯,亨书勤居然对亨亚日说:“你试试兑蜂蜜的口味,估计你会喜欢。” 亨亚日依言试了一回,果不其然,甚是香甜。绿豆饼被烘烤的焦脆,吃起来香酥可口的,只咬在嘴里动静有些大,还有点爱四处蹦飞一些残渣,又不可控,即使小口小口的吃,也在所难免有飞溅现象,所以亨亚日看得父亲吃了一块口再不肯多食,即便它真的是很好吃。亨亚日又试了豆浆蜂蜜混油条段的杂烩,出奇的,竟然同样非常对他的口味,他见父亲也多是和自己差不多。油条豆浆甚至豆花混合还行,但豆饼却只适宜单吃,混合起来就没有了焦酥香脆的灵魂,亨亚日是少年口馋,才又多吃了一块,亨书勤却是再不肯去吃,只亏了王品福大快朵颐的,也没那么些讲究的,大部分吃食都辛苦他了。 这顿早餐大家吃得是格外满意,王品福会完钞回来时说这早餐居然还很便宜。父子两个也是啧啧称奇,只亨书勤说道:“我早起过来散步时,问了这里的特色早点,有人说了这里,我也过来看了看,觉得也还行,就想着带你们过来试试,居然真的不错,以前也很少在这里留宿的,这回也算有收获。” 三人出了巷子,上了马车,就又朝目的地进发了。 第二十章 在路上(三) 一路上,天公作美,一直又都是晴日,所以马车走的也是很轻快,除了人憋屈一些,其它都好,只一旦休息充足的话,人仍旧能保持良好的状态。这一日下午已是出发后的第三日了,车程早就过了多半,再有不足一日,就可以抵达行车的终点—沁水寺,也是前次他们三人居住的镇子,再往上就无法坐车抵达,同样的,上山的路程已经算不得有多远了。行程虽多是单调,但也不乏一些有趣的小插曲,美景怡人,美食诱人,自有一番滋味在里头。 路上,亨书勤多是让王品福把车帘撩起,父子两个相对而坐时,有时可以各自看看书,偶尔也会聊上一阵,主要是亨书勤讲而亨亚日听,一些是书本上的东西,有些是亨亚日目前尚未学到的东西,甚至于还说了一些与世事、时局相关的一些话题,只是用着亨亚日能够理解的话,诉说着自己的见解和情愫。偶尔也会不太管亨亚日当前的接受能力,只一股脑的把自己要说的都说给亨亚日听。亨亚日一路也是受益不少,比之过去,眼界又开阔了一些,当然是在父亲的话语启发下才会有的。 中午在车上时,亨亚日又睡了一觉,只是这回睡的时间并不长,醒来时听得父亲正坐在车厢前面和王品福在小声的说着话。早先亨亚日睡时,车帘是给放下了的,只一旦把车帘闭上,车厢内就显得光线不足,昏暗的环境也是适合睡觉的。估摸着是趁亨亚日睡熟了,加之天有点稍热起来,就把车帘给半卷,也好透气清凉些。亨书勤问王品福路程上的事,王品福表示如果稍微抓点紧,明天中午前就可以到清水寺,要是一直这样停停走走的话,到时很容易就会错过饭点,申时前确是一定可以到的。一个是路上多休一点,一个是到客栈后多休,都是各有利弊,只亨书勤似是还另有打算,只让王品福就按现在的节奏往前。 到酉时除要打尖时,他们马车停到一个叫韩河的镇子里休息。这里是德安府下辖晃山乡的乡所驻地,镇子地处河州与昱州交界处,东凭太白峰,北凭东河这天然分界,将两州在德安府段地域分隔开来,昱州北向,河州南向。由于地处南北两州交汇处,物资聚散、贸易往来比之其它乡所还是要热络不少,也算一处小型的商贾聚集地,虽比之府城、县城的大有不如,但相比其它乡所却是有余。原本稍稍抓紧点的话,他们是可以行到自己的老家--苍梧庄后再休息,也是可以的,毕竟韩河到苍梧庄也就不到一个时辰的车程,按现在的时辰看,到不了戌时他们就可以抵达。只看来亨书勤应该另有打算,所以就在韩河镇上寻了处酒楼,住了下来。 虽说这里也算是老家的一部分,只是亨书勤除年节外基本就不回老家,更罔论老家的那个部分了,再说这里对亨家来说更谈不上是有什么特别有意义的地方。王品福自是搞不清亨书勤的用意,按照原本出发前的安排是不会在这里停留的,看来是亨书勤途中临时起意才致,只是亨书勤也没有说。 住店的时候,时辰还嫌早,还未到晚饭时,大家安顿好后,亨书勤思索着,吩咐王品福道:“品福,你去街上去打听一下,看看这里的牛羊市在哪儿?打听清楚后,去店家看看明天一早是不是可以给我们备上一份的三牲?回来告知我。”又想了想后,接着说道:“另外再顺带的买些香裱、酒水回来,明天要用。” 王品福此时显是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答应着就和亨氏父子告辞,出门办事去了。 亨氏父子净了脸、手后,在厅堂里坐定后饮茶说话。亨书勤说道:“明天会早一些出发。临上山前,我想我们还是很有必要先到老家的祠堂里去祭拜一回先祖才好的。”想了想,又补充道:“算是祈求先祖庇佑吧。” 亨亚日应道:“全凭父亲吩咐。” 亨书勤说道:“原本是没计划去祠堂祭拜的,这临时起意也是这一两天特别有感而发的。再说正好明天是初五,按传统,每逢一、五都是特别适宜告祭先祖的时日。”说完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想想我们号新学,这也才新学了几年,总是说打破这个、打破那个的,只是不晓得到底打破的是什么,又总说这是封建迷信,那是封建迷信的,到底什么是封建迷信却没有人能明言,我其实一直也是有些迷思的。新学到底是什么,我这也算搞了半辈子新学的人竟是有些糊涂了,却只能是怪自己学艺不精了,不过有些传统无论如何还是要保留的好,就像这祭祖。” 亨亚日听得一头雾水的,不知道自家父亲到底想说什么,只把眼睛瞪得溜圆的,望着他。 亨书勤却也不理会,自顾自的说道:“新学的一些思想要求打破那些瓶瓶罐罐的,只一味的讲究打破,却也不肯花些功夫去看看瓶瓶罐罐的到底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尽是糟粕。看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无心看,唯属意这破的功夫。只一味的打砸,反正你的都是错的,都是反动的,又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呢?还是在甄别了后,发现其实那些瓶瓶罐罐的还是有些益处的,导致自己认知失误反而怕了,从而更加疯狂的打砸呢?这其中做人的底线又在哪里呢?反正是只看立场不问是非就对了。咳,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打砸了之后,也一定是需要重建的,只是这重建之后的很多东西不也还和老一套的那些类似?” 亨亚日一直没有说话,亨书勤说完后,发现没有人应和,虽说这些原本就不是需要人应和的问题,但却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只看到儿子的一双疑惑的大眼睛,这下才醒悟,自己这话语却托付错了对象,自己有感而发的东西却不是儿子现阶段可以明了的。亨书勤也并不做解释,只接着自己的思路,问亨亚日道:“这一路过来,你看到人们如何过活,那你感觉人们普遍生活过的怎么样?” 亨亚日说道:“感觉都还算行吧。一个个都是笑脸的,虽说都未必富足。街上的不少人看起来也还行,即使是那些破衣烂衫的,我也见到他们中有人用柴禾或是家出的庄稼什么的换些他们需要的东西。只没有深入到别个生活里,不好说其它的,就是感觉目前的日子虽说远说不上好字,但好歹都还过得下去的样子。” 亨书勤说道:“是啊,日子都还过得去,但是最多也只是过得去的样子,想要更进一步,却是有些难。更何况一旦要出现意外情况的话,就是想要保持现在这过得去的样子就很难喽,都是些梦幻泡影啊。” 亨亚日疑问道:“意外情况,什么意外情况?” 亨书勤说道:“平日里,我们总说新学、新学,相对应的说家学,那什么是新学,什么是家学,这些由头你多是不知的吧?”亨亚日点点头。 亨书勤接着说:“今天就和你说说,顺带的也讲讲当初说先生考较你的事,其实这几天我也有想,结合刚才和你说的,我多是有些底了。” 亨亚日一听,顿时正襟危坐起来,也是想要仔细听听父亲怎么分说,这几天也是分了不少神想这个事的。 亨书勤喝了口茶,顿了顿,方才又说道:“新学的叫法和新学的传扬基本上差不多是同步的。早先是由国外的一些人来我国传教所起,这并不是个新鲜的东西,二三百年轻就已经开始了,几度起落。只是人们一开始接收的程度并不高,对新神也并不大感兴趣。这些人经过不知多少的努力,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缘由,慢慢的竟是受到一些地方官府的支持,慢慢就有了教会的成立,接着信民增多,规模越来越大,于是就盖了教堂。这些外国人信的是上帝,我们国家的人一开始那里就晓得那个所谓的上帝是个什么东西,反正别人说什么,自己就要信什么。然而那些人既然是要传扬自己的说法、自己的道理的,而仅凭他们自己嘴上那么说说,口惠而实不至,那自然是不成的。首先就是语言沟通上就有很大的不便,再者接受他们的说法对人们来说一时也难得见到实利,所以早期他们招信徒很难,所以他们慢慢就采取了一些办法首先吸引人来,先聚到他们身边,然后再一步步的改变其中的一些人。最早大概是通过问医施药和施舍一些他们的新奇物件、义助等等这样的方法,就是施恩,国人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慢慢的就开始向他们靠拢。随着它感召的人多了一些后,他们就想着要扩大教会势力,只是扩大势力那就需要用人至少把台子支起来,所以他们就会从信众中挑选出一下人来,教这些人说讲他们的语言,顺便再传授一些他们的文化知识,让他们过上好生活,通过这种榜样的力量,再一点点、一点点的渗透,于是这样的人就更是越来越多了。最早可能只是随手为之,播下火种,而随着信众的越剧越多,办成学校的样式进行集中授课就水到渠成了。因为他们不传四书五经,教的又和我们国家一直以来的乡试省试殿试的内容完全迥异,所以这些受教的人又为了标榜自身、显示区别,自号新学。然而这些人中往往都是家贫者居多,受了些益处后,就愈发的觉得所学之好,同时他们当中又有一些激进的人更是损贬传统授学的,说那是一家之学,称其为家学,最后这一论述居然传扬开来,以讹传讹的就都这么叫了。虽然这样叫大部分国人不喜,然而随着我们国力日衰,在国外列强坚船利炮的恫吓下,政府拒敌不力,国门大开,慢慢的外国人也开始大量的进入到国内。那些接受过所谓新学的人正当其时,因为懂得两边的语言,很是受到民间甚至是地方官府的尊重,一些人逐渐的就逐渐发迹起来,多是睨气指使、骄横跋扈的,又被不少老派人瞧不起。双方互相不对付,有时还会发生互诲之事,在新闻纸和官场上都有发生。然而随着内外接触的增多,一些开明的人士,尤其是一些官员,国外游历过后,发现所谓新学并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所以就恳请遣员去了西方参学以图自强,誓要学成真正的新学。虽政府在少量开明人士支持下,获得了支持,但也只肯少量遣员,且多是要年幼者,然而肯背井离乡的人家实在是太少,尤其是内地人。所以多数是一些沿海地方才有人肯出走,更有一些人是出海谋生,在外打拼,攒了些家底、开阔了眼界后,自家让子弟去国外受教的。待这些人一批批的学成归来,虽说不像当初最早那些人一样命运改移,但也多有所成就,至少在国内新学的推广上主要还是要靠他们,现在的绝大部分新学就是他们所建。他们虽不同于部分前辈那么激进,但也有诸多的不甘,所以也就延续了新学、家学的分野。只是他们从国外带来不止是现在的新学,又有一部分新的生活方式和观念随之而来,奇装异服、疯言乱语的格格不入,许多国人无论阶层贫富、识字程度对此的接受程度都不高,更有甚者,甚至是让他们自己的前辈都看不过眼去,然他们以正统自居,满不在乎的。所以老派人攻击他们,前辈也攻击他们,世人多是不太喜他们,这就是现在新学的样貌。所以现在就有一些人站出来称希望把新学、家学改称西学和国学,以便重新分野,以降低世人对新学的旧有印象,但是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些人,还做那些事,只是改一改名字,事情未必能像他们想的那样称心如意。想要改观,不改弦更张,很难做得成。还是要从自身做起,从日常做起,潜移默化的影响世人可能才会有用。” 说了这么一长段话后,亨书勤又端起茶碗,喝了起来,亨亚日在一旁也只是听,只听得这部分由来就感觉非常新奇,虽说咋听起来像是故事一般,其实也是真真切切的历史,也是当前真实存在新学所要面对的现实。 亨书勤喝完茶,放下茶碗,接着道:“不提那些了,我暂时是还未理通顺,只有些粗浅的想法,也不够成熟。再说了,个人的力量在这些事情当中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自上而下可能才是最好的方法。” 这话亨亚日就听的懵懵懂懂的了,能抓住其中的重点,但对自上而下什么的也是两眼一抹黑,也不好计较。 亨书勤接着说道:“再说考较的事,这应该是你我自己想多了,他都已然肯收你,考较什么的自然不是必要的。再者说,考较一般都是在应承之前的,就是看看这个学生到底值不值得收时,才会有的事。既然他都已经答应,自是已经通过了考究,至于说他考究的是什么,其实我也是不知道的,不过总归是有的。虽说当初我是无心之言,后来也没太重视,然经你一提之后竟是把我也给搞糊涂了,只这边走边想的,终是醒悟了。葛兄不是俗人,也不是凡人,以我对他的了解,当不至于会弄些虚头扒脑的东西来。退一步讲,即便是有考究也不会离谱,以你平时的积累足矣,他又不是为了难为谁、考倒谁才设置什么题目的。再说在仪式上把你难住了,岂不是说他自己没有识人之明,那这个仪式又算怎么回事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葛兄即使再不同凡响,这种事想来他也是不会做的。即便是提示你勿要自傲自大,世上且有你未知的东西在,但也是有其它的很多种方式方法的,这种考倒人的做法未免太……”说着一顿,可能在考虑怎么用词吧,停顿一下后才又说道:“太匪夷所思吧。哈哈……” 亨亚日也是莞尔,听了父亲这一大通话,自是感觉理当如此了,也放下了心头一直积压的这一块小石头。 父子俩一旦把这些个问题说开,自然都是感觉轻松了不少。亨书勤又对儿子说道:“家里对你的期待就不说了,你自己也要把握好机会,也莫要仗着自己有些小聪明就失了谦卑、畏惧之心。这不是说要你畏畏缩缩的,这叫你是除了自信以外,还需要保持一份对未知的敬畏,对达者的尊重,对伤痛的怜悯,对情势的把控。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的就是聪明人,但聪明人能成事者微乎其微,更何况妄自尊大者。欲成事,先成人,学会做人才是正理,让你们上新学也好,家学也罢,学习知识是一个方面,另一个就是学会做人的道理,这些是书本上教不了的。” 亨亚日连连点头,可能是越临近上山,父亲的唠叨本色又复上演,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也说的他心思翻涌。 未过多久,王品福却是回了,看看天色,已是夕阳已下,不少地方都点起了灯,影影绰绰的,父子二人一直谈着话,却也未觉,这一打岔,顿觉天色已暗。恰王品福回屋后,率先掌了灯,室内这才又光亮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在路上(四) 掌灯完,又续上茶,把采买的其他事物返身放入房间内后,王品福又转身侍立在亨书勤的身侧,开口说道:“二老爷,事情都已经办得妥当了。和牛羊市的店主也都谈好,已经下了定钱,说是明早就可拿到新鲜的三牲了,也保证处理的干干净净的,到时直接去取就成,不会误事的,香裱这些都已经买回来放房里了。” 亨书勤说道:“好,你办事我放心。” “这时辰也该吃晚饭了,这样,品福,你去传菜吧,待会儿我们就在屋内吃,你也好好歇歇。用完晚餐,大家就都早些休息,明日也好早起。” 王品福答应后,就下楼自去了。 亨氏父子自从住店进了屋后,就嘴不停的说东说西的,大概是说累了,也就都没有了继续说的想法,所以一时也是相对无言。因为用不了多久就要吃饭了,也不适宜另外做些什么,亨亚日就起身行至窗边,对着敞开的窗,朝外深吸了口气,又扭头看向亨书勤,发现他并未关注自己,于是就放心的伸伸胳膊扭扭腿的,还扭腰摆臀的一阵儿。坐马车的憋屈,正襟危坐的呆板,再这一刻都得到有效缓释,感觉真好,尤其是心里的那块石头被移除后。虽说算不大,但总归也是个事,时不时跳出来地膈应自己一下,这下好了。这么着一小会儿后,亨亚日终归是感觉不妥,暂先不管背后,只收缓了动作后站定,这才小心翼翼的扭转脑袋偷看父亲是否曾经注意到过自己,一看到父亲始终如一的动作,终是松了口气。倒不是怕父亲责骂或是什么的,主要是如同父亲在子女面前一直都保持父亲的做派和体面,不适宜的话语和动作都不会展示给孩子面前一样,同样的,子女在父母面前也是要保持一定的礼仪和规范的,这也是亨家一脉相承的东西,在这半大的少年身上也有很好的呈现。亨书勤一向温文尔雅的,对外人如此,对家人、子女更是如此,平日里不说责骂了,是就连稍重些的话语都是不肯讲的,但在家人中自是有一份威严在,也甚得敬重。 未久,王品福回了屋,打开了大门,让人把饭菜都传进了厅堂,一切准备就绪,酒楼伙计就散去了。父子二人入了席,亨书勤也不说话,只示意王品福也坐下用餐,就当先端起碗来开始吃饭,亨亚日随即跟上,王品福知道亨书勤的性情,也只得坐下吃起饭来了。这回食不言贯彻的很好,一直到三人都吃完,都没有大的响动发出,直到亨书勤率先离开饭桌才罢。 在离坐之前,亨书勤对王品福说道:“卯中时,天也差不多该大亮了,到时我们就上路,你把准备的事都做好,帐今日先给结了,免得明早出发麻烦。” 王品福答应了下来,待几人离了席后,他就又下楼着人收拾残局去了。 亨书勤对亨亚日说道:“你也进屋早些休息吧,明天早上到时会叫你。” 亨亚日答应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先是洗漱了一遍后,在床边又坐了一会儿,盯着灯光出了会儿神,想了些心事。待到听得隔壁房间有些细微的响动声传来,知道应是父亲和王伯都进了屋开始休息。没过多久,再也没有了响声发出,于是亨亚日也就吹灭了灯,脱衣上床睡觉了。 一夜无话。只朦朦胧胧中,亨亚日听得有人叫自己,还用手推自己的臂膀,醒过来后,见得是王品福正站在床侧用手轻轻推着自己的身体,房间里已经点上了灯。 亨亚日赶紧穿衣爬起,前往洗漱时,望向窗外,可以看见天色才刚麻麻亮的,只眼见是快天色大亮了,这个季节,晴好的早上往往天亮的也很早。待得他洗漱完,王品福也把他随身一直带着的小包裹收好了,二人又一起去了厅堂,见得亨书勤正在等。 三人到齐后,就一起下楼楼去,王品福直接去了后院,亨氏父子在店门前等着,其时店家早早就亮着灯火,为了早上的活计也早早就起身,开始准备起一天的营生来。因为昨日就已经和店家打好了招呼,店家也特意的给加了料,王品福的事办得很是顺利。谢过照料架马的伙计后,王品福套好马赶车出了后院,接上亨氏父子后,趁着天光大起,就往牛羊市而去。 到得牛羊市后,王品福一个人去了预约的店铺,店主果然信守约定,已经用一只竹筐盛装好了三牲,甚至还可以看到三牲上冒着的热气。王品福检查了下品相,点了点头,显然也是做惯了这种生意的,处理得很好,就会完余钞,道过谢后,就拧着框回了马车。只是这东西却有些不好放,因为才出锅未久,三牲还未晾得干透,框底还偶尔淌着点水。王品福心想这却不成,污了马车可不大好,还要坐人的。心下的迟疑,一时并未上车来,引得亨书勤问道:“品福,怎么了?” 王品福答道:“二老爷,三牲都挺好的,出锅未久,只是还有些滴水,恐污了马车。” 亨书勤说道:“寻店家帮帮找些物事垫一垫。” 王品福当即有折返回了当初那店铺,寻店主要了一些包纸才又回转马车边。把包纸先在自己身侧一层层铺平展开,箩筐压好放在上面,王品福这才在车位上坐好,小鞭一扬,马车就前行起来。 早上起的早,加上又不是农忙季,除了一些忙着日常生计的外,路上行人很少,王品福马车赶的比前几日都要快上很多,半个时辰后,马车就到了苍梧庄,停在了亨家老宅的大门口。其实天色早已大亮,太阳应该也已然升起,只苍梧庄在太白峰脚下,被高耸的太白峰遮挡小半的天,太阳直接照射的时间就相对迟后不少,王品福叫开了宅门。守宅人听说是二老爷过来要去祖祠拜祭,赶忙迎过来陪着引路,一路穿行,祖祠幽深,守宅人打开祠堂门后,又随着主仆三人往内里而入。 亨书勤一行进入祠堂内后,发现祠堂里打理的倒也算殷勤,并未见到潮霉蛛网这些情状,大概是因为方位设置和建筑格局,室内有些晦暗。于是进了祠堂后,王品福和守宅人就先把室内烛火点上,又打来水,把供桌、行礼地清洁了一遍后,方才把酒水、祭品在供桌上一一摆正放好,又拿出两个拜垫在地上放好,换上新水后,又双双退出了祠堂,临离开是,还把大门关好。 一时紧闭的祠堂里就只余亨氏父子二人,映着烛光,亨书勤示意儿子与自己同去,都先净了净手,整理下衣冠,估摸了下时辰,来到距离供桌约三米的正前方拜垫处站定。亨书勤先是揖了一揖,又自己上前把香点燃插在香炉里,又把酒水斟上,后又退了一步,先是就着烛火在焚化池里引燃了一把黄纸,跪在池前后,一小扎、一小扎的往内里续加,火势渐大,续完黄纸,又把裱点燃。看着火势渐小,亨书勤这才起身返回拜垫的位置跪了下来。 亨亚日不是第一次进祠堂,也不是第一次祭拜先祖,自然是知道一些规矩的,只看着作为主祭的父亲行动,自己跪在侧后的拜垫上一动不动的。亨书勤看着香裱的燃烧,手中作揖,口中念念有词道:“乙丑年四月初五(辛巳月癸亥日)辰时,亨氏子仪先祖三十六代孙书勤携三子亚日欲往太白峰行事,过族宅有感,特来拜见列祖列宗,以求家宅平安,诸事顺遂,子弟术业有成。不肖子孙书勤叩拜。”说完,俯身跪倒地面,双手合十又张开放在地面,手心向上,作揖叩首,一连三次,末次叩首时,亨书勤额头贴在地面上约莫有小半茶盏功夫后,方才抬头起身,又正了正衣服,让开了位置。后面亨亚日在原地依样学着父亲的样子跪伏、作揖、叩首,也是三叩九拜才罢,然后起身。起身后的父子二人又对着牌位深深揖了一礼,待见得池里的祭祀之物已然燃尽后,在亨书勤的带领下,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向外走去。 亨书勤打开祠堂大门,两父子出门时,见王品福和守宅人正在一旁候着说话。看到亨书勤父子出来,守宅人上前一步问亨书勤道:“二表叔,在家里用早饭吧,已经吩咐下去了。” 亨书勤说道:“不用麻烦了,会扰得你们不安生的。等会儿到街上随便吃一些就成,吃完了还要着急赶路的。早先没有通知你们过来,也是临时起意的,你们就忙自己的去吧,不用管我们了。”因为守宅人说起来也是亨氏本家的亲戚,并且细算起来并不远,所以亨书勤也算是客气。守宅人自然也不好多劝,只得由他。 几人出了祖宅大门,守宅人一直把三人送上马车方才回转。马车上,亨书勤说道:“品福,找个地方吃早点吧。”想了想又说:“既然都已经进镇子来了,你看你要不要也回一下老宅看看,反正时间也还算充裕?” 王品福回道:“二老爷,我这就不用了,平日里都是父亲和他们走动的多,我却也不好去打扰。我们还是去找地方吃饭吧,吃完饭出发,早些到地方,老爷你们也可以多养养精神。” 亨书勤点头答应。 三人在街上也没有特意去寻,只找了家看起来相对干净些的早点铺子,要了些都是寻常的早点。因一大早又是赶路又是一通通忙活后才得吃饭,都已经饿了,所以早餐虽只是寻常,但配着些特色小菜,却也是一个个吃的有滋有味的。虽说是祖宅所在,但几人寻常也是很少回来,同吃早点的旁人大多也不曾识得,更何况即使识得却也不好上前招呼,所以三人吃饭间也很是清闲,无人打扰。饭后也没有歇息,三人就又出发了。 上午这一路,王品福车速比以往快了一些,紧赶慢赶之下,再加上早上出发的早,虽说祭祖耽搁了一会儿,终是在午未交错之际,三人到了沁水寺的仙来居客栈前。住店打尖是个熟练事,王品福当先前去和掌柜交涉,不久就有客栈伙计引着三人又住进了前次住过的房间。 进了房间,放下随身的行李后,王品福就对亨书勤说道:“二老爷,掌柜的说店里灶上的火还生着,你看是在屋里还是下去用餐?”亨书勤说:“就在这屋里用吧。用完餐,我们就休息一下。”王品福应了后,给父子俩斟上茶后,就下楼去了。 房间里,父子俩喝着茶、说着话,亨书勤说道:“四儿,明天早上也是要早起的,只不如今日这般起的早就是。这番上山前,剩下的事就只是养好精神了,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事于你而言反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平日里积蓄我相信你已足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所以说,到时只须你把少年人的精气神、朝气蓬勃的样貌展示给先生看就足够了。但也切不可等闲视之,以为已成定局就无所谓的样子,那须不为人子,切记尊师重道首推尊师。” 亨亚日回道:“父亲但请放心,儿子自不是孟浪之人,晓得轻重的。” 亨书勤说道:“可能是近乡情怯吧,越是到了将要成行之时,心里反而羁绊的越多,一些有的没的都会涌上心头来。”一边说,一边似是喃喃自语道:“是啊,我的四儿怎会是不知轻重之人呢?都说少年老成、恭谨守礼、温文笃厚、知书达理,但又有孤僻、内向、性冷、阴沉、傲慢不理人这些,好的、坏的我听别个都说过一些,就传言连也都听到过的。只是无论别人怎么说,心里总是不好受。只没想透对少年甚至还是一个孩童来说,这些人说的这些品质都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我自也不晓得这是好事还是不好,心内多有些迟疑,但有一点是一定的,我不喜欢有人说这样的那样的闲话,就是夸人也感觉不爽利,哪里就有这么许多的事情呢?不过现时而言,我个人却又人为是件好事无疑,心里成熟,才堪托付。咳,无论外人怎么看你,世界不会因你而改变,谨守本心、强大自身方才是正途。” 亨亚日听着父亲的话语,始是无言,也是讶然的很,此举大是有违日常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模样,也只有分别之际,父亲对二哥的谆谆教诲可和此有得一比。亨亚日自是知道此举是父亲担心太过所致,可能是父亲一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或是语言,也可能是父亲长期以来的脾气性格渐渐的养成了这种习惯,一将到临别分手,不自觉的言行大异日常,甚至连日常别人对他说的和他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都对儿子讲了,这在往常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如今都成为了现实。 亨亚日理解这种情形,只是却也无法应答,也不好接受。别人评论自己,甚至是亲人的点评,只言片语的,自己也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从哪个出发点看的自己,自己却不得而知了,评论的目的也不那么清楚,你也不能说别人说的就是混账话,更何况你堵不了任何人的嘴。自己尚是一个年岁很小的少年,真是辩无可辩,你又能去对谁人说呢?别人当你面指出,你觉得不对,你方便或是能够对这些有极大可能是长辈的人出言反驳么?少年人哪有那多的闲心思。这是狡辩还是不尊重他人?别人背地里、私下里议论自己,自己怎么去辩解,分辩,自己说俺不是那号人,也更是无从对人说起。因为你压根没法找到那个说你的对象,另外一面别人还以为你是要让他闭嘴呢,愈加的闲言碎语膨胀开来。褒贬由人,去他的,自己只无从改变自己的脾气性格罢了,又不曾为难过谁,或者害过谁,就是连一直小蚂蚱都不曾有过。 虽说仍是少年时,但是秉性脾气真是难改的很,即使有意识的去克制自己、改变自己,但另一方面自己也是会有些从心底里有些排斥那克制、改变的自我。有时亨亚日会想:克制、改变过后的自己还是自己吗?自己学到的那些知识和自己生活中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又是平添了更多的不理解。自己郁闷时还常开解自己说,是我年岁小,还不曾了解甚至是不能理解这个世界吧。想到这里,亨亚日也不由露出一丝苦笑,但也无法对自己父亲说出任何宽慰的话来。 忽然亨书勤自嘲般地说道:“也不知怎么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反倒有些患得患失起来,咳。” 亨亚日还是不知如何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父亲,于是父子两个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久,王品福就带着人把午餐端上楼来了,一一摆放好后,伙计就下了楼。王品福此时无论如何是再也不肯和亨氏父子同桌就餐了,亨书勤也不好勉强,只得随他了。 王品福一直伺候着父子二人吃完饭,看他二人离席到一边就坐后,就又给二人又斟上茶。一时房间里也无事可做,亨书勤就催他赶紧去用餐,于是他这才出门下楼去了。 一顿饭只是个小插曲,却是打断了餐前父子俩谈的稍显沉重的话题。只吃饭时,不知是旅途确实疲惫,还是说心思烦扰的,亨亚日有些食不知味的,匆匆的就把饭菜扒拉了。要不是家里一向有珍惜粮食,不得浪费的传统,亨亚日简直早早就想把饭碗撂下了。 亨书勤自是无从知晓儿子的心思,却也能想得到大抵是自己餐前说的那些背后议人的话,终究对年幼的儿子造成了些困扰,又见得儿子用餐时的胃口似是不大好,于是就对着亨亚日说道:“等下得要放松一下才行。今天无论如何都须得休息得足足的,明日才好行事。”亨亚日点头称是。 第二十二章 小游 下午时,亨亚日也小小的午憩了一下,因到客栈时时间偏晚一些,所以休息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就起了,却是申时未久。亨亚日洗漱完,到厅堂时,发现自家父亲也在,正拿了本书在看着,王品福却没有在一旁随侍。亨书勤听得响动,抬头看时,见是儿子刚刚起了床,看起来精神头还好。亨书勤放下书,示意儿子到自己身边来,问道:“身上可是还有些乏?” 亨亚日回道:“还好,只是稍稍有些酸软。” 亨书勤抬眼望了望窗外,见得太阳还算得柔和,更加上沁水寺地处大山的山腰处,虽是下午的太阳还是有些毒辣,虽说夏初的气温还算怡人。亨书勤说道:“下午就不要温书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看看这山色,活动活动身体也是好的。若是不够的话,晚上你再稍微温一下,不过还是要早些睡,好为明天早起做好准备。” 亨亚日连连点头说好。 父子二人走出客栈时,见得王品福正从客栈后院出来。王品福迎着亨氏父子二人,对亨书勤说道:“二老爷,这边也算是安顿好了。” 亨书勤点了点头,说道:“好,走吧,在外面随便走走。” 言罢,当先而行。穿街过巷,亨书勤看起来显是对当地的地形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引着二人往镇后两山交接的峡谷处去了,中间也未见他多作停留来打听情况。 一路朝里走,道路渐渐变得崎岖且缓慢向上,慢慢没有了明路,三人只是在丛林中穿行,大约又走了二刻钟的样子,终行至山谷深处,却见一汪清澈见底、中心处却又深蓝幽暗的水潭出现在三人面前。水潭面积阔大,约有十亩见方的样子,周围环绕着的多是怪石、绿树,水潭中也有少量怪石从水下探出头来,多是在离着水岸不远的地方。只有迎着山路来处的峡谷一侧才有一段起伏不定的岩石形成的堤坝大部露出水面,部分下沿处石面上有一层浅浅的水流经过,多处涓涓细流汇集后又往峡谷下游淌去。抬头向水潭深处上望,郁郁葱葱间,一条通透晶莹的玉带上接天际,下落的瀑水沿崖壁下落,临近高约三十米处竟是笔直垂下注入水潭,溅出片片水沫,有风吹过,激起大片水雾,氤氲朦胧的飘散在水潭面上,随风带来一阵阵的湿气。逆着光,潭水面上泛起彩虹带,经久不散。空气中水分含量大,夏初的午后,却不显湿气,尽是使人神清气爽的。水潭大部分天成,是因受水流冲击导致的地貌改移,另有少量显然是人为改造过的,有填补围堰和人工造势的痕迹。水潭临近山体一侧尚开有人工沟渠,把水潭内的水也引流着一路向镇子方向流淌。此情此景,除了亨书勤显是见识过的外,余二人也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嘴巴微张。虽心有陶醉,目睹了这天作人和之处,多少也有些目瞪口呆,只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三人静立良久无语。过了一阵儿,二人在亨书勤的带领下,来到岩石堤坝上。亨书勤却没有顾忌形象,率先俯身脱了鞋袜,放在一旁,撩起下裳,在堤坝的水流和岩石面上穿行前走。亨亚日、王品福有样学样的,也跟着脱鞋前行。三人在堤坝中的一处略显高起的岩石上坐了下来。整块岩石相当大,岩面较为平坦洁净,分散坐下三人后依然有余。亨亚日靠边坐了些,面朝着水潭,垂下双腿,小脚可以浸泡在潭水中。只缘身在此山中,到了更近处,彩虹却是消失了,只剩下朦胧的水汽蒸腾,望着潭水远处的那汪深蓝幽暗,亨亚日忽然心底里却又有一点害怕。只是距离那处还算远,身周还有着父亲和王伯,亨亚日顿感内心里确踏实不少,但再也不敢往水潭深处张望,只低着头,用脚踢动着近处的潭水。身侧的潭水由于地处边缘,水深尚浅,清澈见底下,看着水中受惊的游鱼四下逃散开去,却也玩的有趣。这半山腰的山高水险之处居然有鱼,却也出乎了亨亚日的预料,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呢?从下游溯源而上,显然没有可能的,那它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亨亚日一边胡乱的想着,一边低头无意识地用脚在潭中正划着水,耳中忽然却听得王品福和父亲正在说话。王品福问道:“二老爷,这地方你早先是不是曾经来过?我却是从未曾来过这里,想不到沁水寺这里还有这样的地方,真不错。” 亨书勤说道:“很早的时候来过。当初是和葛自澹学长假期时一同游历来的,一直也是印象深刻,只这些年一直也不得空过来再看。这里却是藏在深山人未知,除了当地人外,也只有很少的外人才误入后才会知晓有这么个地方,当地人多是不想因引的来人多,导致引水工程被外来者破坏,从而坏了自家的生活,所以多也并不有意和外人提起。当初我们是受引水工程吸引,顺着工程上溯而来才可以得见,镇子上的人也只每年两季的维护引水工程的时候才多有人来,日常里他们自己也是不太往这里来的。” 王品福说道:“我以往也只是知道太白峰和田王寨、桃花洞这些地方,看这里,竟不觉得比其它地方稍差,甚至犹有胜之,声名却不显,委实有点遗憾。” 亨书勤说道:“上次有时间的话,我本来是有心想带你们过来看看的,可惜家里的事多,实在是有些赶时间,未能成行。这回来的却也还早,终是把这憾事给补上了,心底包袱也去了不少。故地重游,心思纯净下,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 亨亚日只是静静的听着,小脚无意识的划着水,心里有感却想也着事情:事情多,扰乱了心绪,没有看美景的心情,甚至是即便在美景中,却也品不出那份美好来,无他,心不在了;没有了扰心事,向往美景,在美景中却可以纵情山水,忘乎所以。这似乎有些矛盾,景致还是那个景致,人还是那个人,只有心境的不同,体会却有大不同,真的是心随意动,相由心生吗?太白峰见过、到过,田王寨远观过,水潭、瀑布、彩虹近观过,名气的大小与事物的本质面貌是不是有着必然的相关呢?只怕也是未必。亨亚日心下也是有些疑惑的,只是没有出声。 一边的亨书勤和王品福说着话,追忆往昔,亨亚日想着心事,一边的又迎着春末的午后阳光,赏看四周景物,就这样的,时间缓缓流逝,太阳渐渐下落。忽然,亨书勤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客栈了。出了这一趟,放空心事,只品胜景,要是能再……”忽然住口不语,儿子在身边呢,却是不好放纵自己的豪情来。只接口道:“起来,回吧。”说完还拉了一把亨亚日,小心他跌入水中。 三人相继过了堤坝,穿好鞋袜后,踏上了归途。赏了美景,心情愉悦,三人都是步履轻快的,不知不觉的就回了客栈,只是在客栈房间中坐定时,犹有余味未消。 王品福做着自己的本分,上了茶后就侧立在亨书勤身侧。亨亚日饮了茶,起身和父亲告知后,转身进了卧房,余二人却是都没有出声说话。 在他们上楼的时候,就已经见到有零星的食客在用晚餐了,只是三人当时都没有用餐的心思,就直接回房了。亨书勤和王品福说了一会儿闲话,只眼见着就快要到掌灯时分,王品福觉着就这么着也不是事,试探着开口说道:“二老爷,要不用晚餐吧?时间也不早了,四少爷也该饿了,中午好像吃得也不多。” 亨书勤好似这才回过神来,挥了挥手,没有言语,王品福自然意会,先掌上灯,随即就出了房间,下楼去了。 亨亚日在房间里,打开随身的小包裹,取了些书出来,想了想后,又把大部分又放了回去,只取了孟子一书出来。这却不是新学的课程,只是亨亚日闲下来为静心时所读之书,多是些古老相传的经典,也是家学时的重点,偶尔的也会看些仙神怪志之类的书,只当是猎奇看个新鲜,却也多是不大明白书中之意,只被新奇吸引,只求囫囵吞枣,但有所观而已,不求甚解。把书在床头放好,包裹整理好后,亨亚日转身出了卧房进了厅堂。 亨亚日进来时,见厅堂里只余父亲一个人在,却又好似在想着事情,只是坐在太师椅上闭着双眼,静静出神,似是猛然间被亨亚日进屋的响动给惊醒,又缓缓的睁开双目,保持好正襟危坐的姿势。亨书勤看向儿子,开口问道:“这回可是好多了?” 亨亚日一愣,瞬间醒悟过来,回道:“是的,父亲,下午这出门走走,心里舒坦了很多,浑身轻松。” 亨书勤说道:“那就好,先坐下来,马上要用晚餐了。” 话语未了,就见王品福带着人,端着餐点进了房间。几人布置完毕,又下楼去了。王品福就伺候着亨氏父子二人用餐。晚餐相对的要简单很多,大白馒头配稀米粥,三道主菜二碟小菜,主菜一道红烧鱼块,一道炖鸡,一道辣炒苋菜,小菜却是酱腌大头菜、风味豆豉。亨亚日晚餐却是吃的津津有味的,个头不大,胃口却不小,两个馒头、一碗稀饭、一碗鸡汤,菜也是吃了不少。甚至吃到兴起时,还把馒头撕下一溜后,再掰成两片,用两片馒头裹夹上鱼肉和小菜混在一起下口,吃的嘴角直冒油光。 德安府人的用餐习惯多样。早中晚三餐多是早餐相对的简单些,肚子有食就好,和外面售卖的早点比较起来差别不大,品种也算丰富,只是家境好些的也只是更精致、更考究,花样更多一些,不太追求吃的有多好,油水多足;午餐是一天的正餐,往往会吃的最丰盛,油水最丰厚,这是最能体现家境差别的一餐,主食会是米饭,菜的丰盛程度通常和家境富裕程度相伴,一则补充一天的消耗,二则为下午的生计储备能量;晚餐介于二者之间,比早餐丰盛精致些,但又比不得午餐的程度,不过一般会吃的稍稍清淡些,主食也多是稀稠搭配,配伍着来。主食一旦是米饭的话,餐点往往会丰盛不少。但是一日三餐米饭和一日三餐面点的人亦有,只相对小众的多,所以德安府往往有“三里不同俗,五里不同音”的说法。就拿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春节来说,大年三十的正餐,德安府人虽说大多都是以午餐正餐为主,但以早上、晚上作为正餐的人家也是有的。只其中有一点共通的地方是:必须得贴完春联,鞭炮鸣响之后,一家人方得开始聚餐动筷。地处两省交界处,南来北往人员交汇,习俗的不同,相伴的语言腔调也有些差别,只是群居久了,慢慢的,语音就朝共同的地方相向而行了,只隔的稍远,融合的不够,发音却又有些不同。 亨亚日用完餐后,感觉吃的有些稍多,心内有些羞,也不知是饭后发热,还是羞的,脸颊显得有些微微的发红。亨书勤随后也用完餐点,示意王品福可以了,王品福会意下楼。 客厅里,亨书勤对着亨亚日说道:“我看你胃口不错,只别吃的太多了,晚上需不好入睡。” 亨亚日愈发的涨红了脸,没有答话,只点了点头。 亨书勤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饭后稍走走,对身体也是有益处的。”说完起身,亨亚日赶忙也起身跟上。 父子二人下楼出得酒楼来,只见街上稀疏的散落着些灯光,配上早早升起的上玄月,路况还是可以看清的。二人在街上缓慢的散着步,一边四下的看着。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连调皮的顽童似是也早早的归了家,只有稀疏灯火后,似是有人语声传出,却是居家人欢聚时的话音侧漏。夜间视线受限,加之灯火不昌,看不多远,即使看到也多是些模模糊糊的一团,影影绰绰的,分辨不清,只有回头望向来处,才能见到灯火稍明亮了不少。由于地处偏狭,沁水寺来往的人不多,本镇上也仅有这么一家有些模样的客栈,平日里因着些游客和寻亲者以及一些行商,生意尚可维系,却也说不上有多好。这样的夜景下,和前几天在宗湾所见大是不同,虽镇子相差的并不太大,这里好似是没有夜市这个说法一样。 散步时,亨书勤突然说道:“明日以后我能教给你的就很少了。葛师兄是我素来敬重之人,既然已经答应过的事,就必然要重信守诺。但你也要切记:都说一诺千金,然这世上受得起千金一诺之人少之又少,能够践行的也不多。信守承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即分对象,又分情势。对君子那自然是一切都好说,只是人一般不多做接触也无从分辨德行,更何况还有白首倾故的说法,更多的是口是心非,肆意许诺。虽不是分别之际,但我也想要把所有好的东西都传给你,只能是从做人的基本品质上有感而发了。原则上来说,能够守信的话,无论是对何人何事,最好的选择就是信守;但是在涉及到自身关切的大事时最好斟酌勘透其中的利弊再做出选择,切莫要被些迂腐的教条束缚了手脚,事后自己即遭损失,又徒惹人耻笑。这并不是在教你诈,主要是提醒你选择的重要性,每一次的选择都是你将来所要面对的所有情形的汇总,你得要对自己的每一次选择负责,说到底就是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否则……” 亨亚日听的有些懵懂,但他记性甚好,一面点着头,一面记着父亲的叮嘱,却也没有开口接话,也接无可接。 前行的这一段,街上更加昏暗,亨书勤话未说完,就停下了脚步,看着不远处路况已不好辨别,就拉了拉儿子的手,转身朝来路走,亨亚日一侧赶忙跟上。昏暗中,亨书勤也没在意儿子的沉默,一边回走,一边又开口说道:“守信、选择后面必然跟随的有得失,得失之间就是个人未来的成就的大小。我自己受限的很,一直也勘不破这红尘中诸事,自是不好把自己的那一套生搬给你。”想了想,也不管亨亚日的反应,又说:“世人常说从小看大,三岁知老,看得也只是个人小时候的聪明劲儿,这是先天的,没办法,各个人自有不同。然而三岁知老就过了,忽视了后天的个人的各种努力和际遇。至于说到你个人,先天有了,启蒙通识段的际遇也这样来了,其后就要看你的努力了,就是自己莫要懈怠了,辜负了这大好时光。切莫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转回头看时,岁月蹉跎,半世人了,心内却是羞愧居多的。虽说现在为时还不算太晚,但世事尚未悟通,到头来怕终是一场空,一切都来不及了,咳。” 随着这一声叹息,亨书勤后来话语说的渐渐有些沉重,亨亚日更是不好接口。然而父亲说起话来语调变得低沉,想必是他心有所感,显是勾起了他不好的情绪,有些伤怀了,于是亨亚日赶忙岔开说道:“父亲,儿子都记下了。虽说好些事情我也听不大明白,然我会记在心里,时时警醒自身,戒骄戒躁、勤学努力的,一步一个脚印,万不致让父亲失望才好。” 亨书勤听了儿子的话,才感觉自己刚才却是有些跑偏了,本是劝诫儿子的话,却变成了一场自己的人生回味,还有不少的消极意味,不由干笑了一下,只黑夜中却不曾被人发现。亨书勤又说道:“说一千道一万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悔之莫及。还有好多惜时诗句你自己也曾读过的,就不多说了,这都是前人的经验总结,有感而发,也是世间至理,你亦要勉励自己,免得到时诸多遗憾。说句题外的,就拿我的名字说说,其中应该也包含了你祖父的许多期许,书山有路勤为径,虽说用字辈来讲,是有一定的取巧,但也何尝不是你祖父的一片殷切期望呢?只是……”话未说完,就又自己止住了。 父子二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说的,慢慢就回到了酒楼前,一进酒楼,亨书勤即闭口不再说话,只带头走路,一直进了房间,亨书勤才开口道:“你回房吧,已叫人给你房里准备了澡盆,洗完稍稍温下书就好了,早些睡。”亨亚日答应着自去了。 第二十三章 上山 亨亚日进了卧房后,先把明天行礼要穿的衣服整理出来后,就着澡盆的热水,净了身体,又穿好内衣,坐在床边,迎着灯火,却也没有心思看书。父亲晚上散步时,浑不似日常惜字如金的模样,把临别的话又翻来覆去的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还一再的强调自己要多学、努力。自己当从哪里着手呢?知识、学习、做人、处事、选择、承受等等所有这一切又从何讲起呢?自己当然是一脑子的糨糊,到时看先生何以教我吧。强迫着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的,亨亚日下床来又漱了漱口,然后就又上床,拿了本书,斜倚在床头,清空思绪,自己看了起来。还是那本孟子,只是看,并不加以思考,只是纯粹讲理的书有些乏味,会让人困的很快,而待看到困时,其它的都不管,书本一撂,亨亚日就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时,亨亚日却是被王品福给叫醒了来,睁眼看时,见天色已亮,油灯也早就灭了,赶紧起身,换上备好的衣服,洗漱整理完就进了厅堂。厅堂里,亨书勤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看亨亚日进来,就凝目打量着一下自己的小儿子,观看着他的衣着、步态、精神,看过之后,只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开口说话。 亨亚日赶忙上前问安,亨书勤没有答话,只示意儿子就近坐下。亨书勤问道:“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亨亚日答道:“回父亲,睡的很好。早早就睡了,中间也未曾醒过。” 亨书勤点点头,说道:“那就好。古人每每遇上重大的日子是都要熏香、洗澡、穿新衣的,主要是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他人,同时自己有了良好的精神面貌,既有敬重之意,又有自我警醒、方便行事的一面。我们这出门在外的,总是会有很多的不便,虽说仪程简略,但必要的展示却是一点都不能少,只能因陋就简了,保持这个状态就好,上次初见时却是有些萎靡。” 亨亚日一下子回想起前次山上见面时的情形,不由有些羞。上次却是晚上才匆忙赶到沁水寺,一大早又忙着赶山路,休息的不好,又赶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山路,有些气喘,刚到了太白顶的时候,因着一直是在走路,精神头还行,在太白顶三人才刚一见面时,初始时还好,只静立听讲多时后,难免还是会有些困乏感上头的。 这时,王品福收拾好行李从亨亚日房间里出来。亨书勤说道:“先吃饭吧,吃完饭才有力气上山。” 于是三人就下了楼,来到酒楼的大堂,大堂里空位很多,就随意找了个座就坐下了。由于起的甚早,大堂里除了他三人外,就只有三两个状似行商的客人在,幸酒楼的早餐准备的也早,王品福就去找伙计要了些早点。只是此时可供挑选的种类却很少,王品福回来和亨氏父子讲了早餐的情况,亨氏父子也并不计较。过不多时,却是馒头稀饭配小菜上了桌,亨书勤示意王品福一起吃,王品福却也不好推脱,只得一起。 餐点很简单,只是就餐却有些麻烦,馒头要趁热吃,滚烫的稀饭却要凉一凉才好,还有稀饭喝起来难免会发出抽吸的声响,对亨氏父子来说却是有些不雅的。亨氏父子夹起馒头放到碟子里,再掰开撕下一角,一点点的往口里咽,然后在就着小菜,慢慢的吃。王品福却没那些计较,用筷子插上馒头,就大口的嚼起来,再到馒头热度稍有下降,就把馒头从筷子上取下,一边用手抓着往嘴里吞咽,一边用筷子搅动着稀饭,有时还用嘴把热气吹散,好让它可以更快的降温。这一番操作之下,虽然多半的食物进了王品福之口,竟是吃完早点的速度比亨氏父子快了许多。 王品福吃完时,亨氏父子还在用餐,于是他就和亨书勤说他先上楼把准备好的礼物给取下来,等会儿好一起上路。亨书勤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点点头,依然自顾的吃着早点,王品福则先会完钞,然后就上楼去了。 过不多时,王品福背着包袱下楼来,亨氏父子正好也吃完了早点。亨书勤说了一句走吧后,就当先起身往酒楼外走,亨亚日和王品福随后缓步跟上。出了酒楼,沿着上山的路,一路往前。因为现时是庄稼将熟未熟之时,却是未到农忙季节,路上的早起的农人并不多,往上山方向去的更少。不过此番却是踏青出游的好时机,只是有钱又有闲的人没那么些,再者通常也不会起得这般的早。开始的时候,三人走的比较慢,因着刚吃完早餐未久,不好快步赶路。亨亚日看王品福挎着的包裹似乎也并不怎么大,好像也没装多少的东西,自己的行李多半还在客栈放着的,想来也是,今日是行礼第一,事情都还没有定下,其它的只能见面之后,慢慢再讲吧。 渐渐的,三人的步伐加快了些,只是慢慢又入了山道,道路却是更难行了。沿道路尽头山脊上看,天空中慢慢出现了漫天的红霞,应是太阳升起了。三人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这才到了去田王寨和太白峰两处的岔路口,同样也是一处山脊,亨书勤问亨亚日道:“四儿,累不?” 亨亚日脑门出着微汗,却摇着头说还好。亨书勤怜惜的说道:“时间尚早,我们就在这里稍歇一下。品福,你要是吸烟的话,就趁着这会儿吧,只是要注意千万莫要引着了山火。”说完,示意儿子也找地方歇歇脚。王品福点了点头,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放下包袱,去到一侧抽他的旱烟去了。 出发时却是辰初,估算了下行程和时间,时间仍是充裕的很,虽说不好到的太早,但时间拖沓的太长,倘若一入室就开始仪式,到时也需不好看,约莫提前半个时辰左右当才是恰当的。末春辰时的太阳是温和的,照在身上不显炽热,对着太阳,父子两人相邻而坐都没有再说话,只是亨亚日稍微显得有些气喘。只稍坐了一袋烟的功夫,三人又踏上了行程。 上山的路总是比下山难行些,但无论多么难行,只要一直往前走,即使偶有停歇,也终有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三人一边走,还能从一路的山脊打量周围这大自然的造物奇观,这后半程因为时间充裕,走得也算是惬意,疲劳感少了不少,终是在巳初到了三省院门前。 王品福上前叩门,亨书勤在门前正中站定,亨亚日在稍侧后整理了下衣着,抬眼上望着那扇门上的匾额。过了一会儿,只听得门后有门栓响动的声音传来,大门半开,一颗显得苍老的脑袋从门后露了出来。老者开口问道:“来访者何人?” 王品福赶忙说道:“德安府亨氏二爷书勤携三子亚日前来拜见。” 老者一听说是亨氏来人,显是知道所为何事,也不啰嗦,就赶忙把大门大开。老者开完门,对着亨书勤说道:“尊客一路辛苦。” 待三人入了院子,老者去到门后,动手预备把院门关上,王品福抢上前帮着老者关好院门,栓好门栓。老者这才对三人又说道:“老爷吩咐了,贵客先到书房去,老爷在书房候着贵客的到来,小少爷和贵侍且在此稍候,我待会再过来迎你们。尊客,请随我来。”一边说,一边当先引路前去。亨书勤分别时看了儿子一眼,也没说话,只是跟上老者向前去了。 几人都是第一次进来,亨亚日发现这道院比从外面看起来会显得稍大一些,甚至把临崖山体的一部分也都围了起来,院里规整的显是栽种了有些年头的香樟和桂花树,间或一些四季青点缀其间,院子的西北角还生有一丛丛的高大翠竹,却不似山竹那般低矮细小,院子中间用宽大的石板分砌了的几条通行道路,似田亩的阡陌,又似街巷的平整小道掩映在树丛中。临着东方院墙树丛枝桠交际蓬松密实处,下似有石凳石桌分布,在枝叶交汇下,俨然是一个天然的室外茶室。院子其间四季常青的植株,很少落叶,院子很洁净、规整。透过穿行的石头路可以隐约瞥见正室的建筑和侧室建筑的部分,虽说山脊之上,没有了遮挡,无论那个方向日照都是一样的,但是季节的季风还是对房屋的建筑方向有着影响,所以正室依然是面南背北设置的,正室特别的宽大、高耸,比之山下五开间房屋尤长不少。侧室就少了这些讲究,正室在东首一侧不远处是院墙,西侧十米开外却是平行并立的两排东西向的侧室,侧室间也有着四五米的间距,侧室房屋的样式和山下显然有着不同,像个反写的“入”字样,一侧长一侧短并不对称,且稍微低矮一些,似是为了顺应冬季寒冷的季风而专门设置的。 院落里尚有些再翠植遮挡下看不太清的事物在的,亨亚日只打量着这院落,小院虽然并不算多大,只看着这像是园林更胜住所的地方,心里就有几分欢喜。他是喜欢这样的地方的,只还未及多看,却是老者回转过来了。老者对二人说道:“有劳二位久候了,随老朽来吧。” 亨亚日回了声请,看到老者当先引路,自己随后跟上。 穿行在石板路上,一路前行,亨亚日还不忘扭头四处打量院中景致。东边一侧地面相对平实的多,地面也多铺有细碎些石块,树、物多些,西边一侧临近院墙处更多的似是细分的田畦。穿过掩映的树丛,往侧室去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因着田畦里多是种着些应季的菜蔬,一畦一畦的用石块围挡分割,还有少一些似是花圃,只是山脊上似是适合栽种的花卉品种实在有限的很,即使是末春季节,却也未见有甚花开放。这一侧应该是由于种有菜蔬,所以大型植株很少,只在侧室一侧才又载种了一排,除了房屋的遮挡,基本上可以四望无碍。不到近处不知,正室真的很高大,远超一般意义的大宅,亨亚日从院中岔道往侧室去就那么一瞥,左右稍作对比,大小分明的很。 三人沿路而行,老者当先引着路,先是到了靠东一侧的侧室。这却也是一个三开间的建筑,老者当先领着二人进了这个侧室的正堂。老者让二人在客位坐下,王品福连忙摆手说不敢的。亨亚日没那么多的计较,就坐了下来,稍事休息,王品福把包裹放在一侧的矮几上,到一旁找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了一边。 室内也甚是简单,主客位中间是个高几,背后是几宽直达两侧墙体的神柜,神柜背靠着山墙,和另两面墙壁间分别都放有一尊大缸。神柜正中位置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大两小三幅挂轴,卷轴上绘着神像,只是亨亚日不认识。神柜相应的位置上也摆了三尊一大两小的青铜塑像,外形和挂轴绘像相差不大。神柜正中靠外一些的是个香炉,香炉里正燃着线香,香烟渺渺。亨亚日暗咐:这里想必是这老者的住处了。 只是老者却也不好在主位上坐,张罗着斟茶,王品福也赶紧上前帮忙。忙完后,老者也移近了搬个凳子坐下,开口讲道:“小少爷贵庚啊?” 亨亚日忙起身回道:“回长者问话,小子今年十岁多了,乙卯属兔。” 老者一边摆手,一边忙说道:“小少爷不值当如此,我这是有些倚老卖老了。只是我和我家婆子一直是跟着老夫人的,老夫人殁了后,说是跟着我家少爷,只一直住在这山上,算起来在这山上住的有好些年头了,外人很少见的。再说少爷这些年,咳,事情也多有不利,终日也是不开门见客的,一直这么些年来,你们这回过来,尚是第一次大门大开,我这也是一边好奇,一边也是欣喜的很。” 亨亚日没有答话,只是暗咐自己虽当初听了先生说道,知晓了一些,然而疑问也是很多,只是自己无法开口。 老者没管亨亚日怎么想,自顾的接着说道:“少爷的事,我们做下人的是不便多嘴的。只是昨个听少爷说今日要见客,又做了些安排,你都不晓得我们有多高兴,大家都动了起来。对了,这院子里除了我们老两口,还有我的儿子儿媳也住这里,后面那屋里住的却是个一直跟着少爷的哑巴,说是姓谢,具体叫什么就不清楚了,反正我们就唤他小谢,谢哥的。他能听,就是不能说,但是做事麻利的很,又有劲儿。这回好不容易少爷肯大开大门,大家都高兴的很,忙着准备呢,就我老头子不中用了,安排让我叨扰你们来。” 亨亚日接口道:“却是当不得这么说。”一边想着,一边说了心内的一些疑惑,问:“长者,请问你们在这山上头生活,菜蔬可能还好说一些,粮食、布匹衣物怎么办?盐巴、肉食这些也不好弄吧?是不是太不方便了?” 老者一听笑了,说道:“嗯,住山上是多少有些不方便的,主要是粮食和盐巴麻烦些,还有就是修补房屋要用的一些砖瓦,幸亏早先准备了一些,其它的我们这里基本上都不大缺。布匹衣物、粮食和盐巴也都耐存,雇人买上一回,能用上好久呢。” 亨亚日听了也是很惊异。 老者接着说道:“后屋的那后面有个磨坊,不但日常里能碾米轧面的,还可以磨豆腐呢。菜畦那角里还喂有一笼鸡,谢老弟还偶尔出去打打猎,肉食也吃不完的。谢老弟枪法好的很,只每回也不肯多猎,有得吃就行了,冬日里遇到野猪,自己吃、腌制好些野猪肉,剩下的好些要么拿下面售卖了,要么就和游客或是寨民换些小东西回来。另外还有不少的山货,菇类、木耳也多的很,现在也是采菇的季节,再热一些的话,马上也会有木耳出来。可是一直能持续好久呢,好多的吃不完都就晾干了,存起来。你看那院角的竹子也是的有好多竹笋的,外面的山笋口感上差了不少,不似移栽过来的翠竹竹笋脆爽可口的,但是耐煮、劲道,冬日里炖肉那可就香了…..” 不但亨亚日听的意外,就连王品福也是目瞪口呆的,却是王品福不由自主的插口说了一句:“这样也行?” 老者也不意外,说道:“当然了,逢年过节的,也是要喜庆些的,好些东西还是要采买的,像鞋袜棉衣、笔墨纸砚、针头线脑的这些啊,当然鱼、牛、羊肉啊这些也是,还有菜种啊,鸡苗啊这些。能自己弄的就自己动手,实在弄不了的,就去置办一些,不致失了办法。再说谢老弟手巧的很,木工也能上手,桌椅板凳的也能就地取材,做的也漂亮结实的紧,平日里也能就些山野果蔬的酿些酒,还有冬日里需要的木炭,他也能行……” 老者滔滔不绝的说着话,亲热的如同一家人一样,事无巨细,一一介绍着山上的生活:婆媳二人主要是照顾所有人日常饮食和缝缝补补之事事,媳妇手巧,也能做些简单的成衣出来,鞋袜的自然不在话下;父子两个主要是照顾菜畦、鸡舍、食水柴禾和粮食准备,每逢适宜的季节采撷山货;谢姓人做些杂务,也负责采买物资,心灵手巧,啥事都能做的来,是生活的有益补充。 亨亚日听老者这么一说,也是心向往之,只是小小年纪,似也耐得住那份寂寞,对于一个喜欢幽静的人来讲,确是再好不过了。优良的环境,基本生活的自给自足,没有琐事的叨扰,生活得简单而自在,随性又自然,真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既要隐起来,就得耐得住那份寂寞,要是什么都想要的话,那你还隐个什么呢,难道是为了排解那份寂寞,却去隐了个寂寞吗? 第二十四章 礼成 持正堂书房里,葛自澹也正和亨书勤说着话,先是彼此问了安,然后开始叙起了家常。葛自澹这才向着亨书勤告罪道:“亨贤弟,上次山上来时,真是抱歉的很。多年未见的兄弟,甚至都未让进门来讨口水喝,更何况是如亨贤弟这般亲厚又许久未得见者,实在不是待人的道理,万望贤弟恕罪。” 亨书勤说道:“我是知道师兄的。汝素来待我亲厚,其中的缘由自是有你的苦衷,更何况上次也是我冒失在先,实在也是唐突的很。” 葛自澹说道:“你我兄弟这客套话就不多说了,等礼成后,我想我们该是有足够的时间来详谈的。想必你也是有不少话要问我,到时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同样的我也有不少的话想要对贤弟你说起的。” 亨书勤说道:“我听师兄吩咐。” 葛自澹抬眼看了看座钟。这是一座新式的西洋自鸣钟,每圈十二个刻度,整点是可以钟摆发出相应的鸣叫声,当然也是可以关停声音的,时针和分针分别在表盘上转动,只钟摆在匣子下方探出,左右摆动的同时,钟表里发出细小的滴滴答答声响。“现在是九点十五分,就是说三刻钟以后,我们应该在持正堂的正堂内坐定,接受亚日的拜礼。前面的一些细节我要和你说一下,见礼和司仪是我的贴身随侍谢明宇,原本属意东伯的,但后来想想却是明宇来的更合适一些,亚日只需随他提点来就可以,不便的一些,东伯在一旁也会帮忙的。明宇不是我们国家的人,是离高人,是我当年在和那国游学时相厚的兄弟,这说来话长,具体情形后面再说。他识得我们的文字,也听得懂国语,只说起来别扭,也费劲的很,还嚼舌,所以平日里除了和我单独相对外,他往往也并不开口说话,其他人多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当然了,我自也不会和别人分辨说他是否哑巴,更何况他人把他当作哑巴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你也只做不知就好。我已经和他讲好了行礼的全过程,这里再和你讲一遍,你也好心内有数。”说完顿了一顿,又接着说:“祀、礼都是不可小视的,虽没有外人,我们自己从简,虽说拜得是我自己,也耐不得其他人来掺和,只得自己出面来安排。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有不妥当的地方,你指出来,我们一起参详一下。” 亨书勤说道:“师兄尽管吩咐就好,我无有不从的。” 葛自澹摆摆手,接着说道:“你我之间不用如此。我计划九点四十分左右,亚日当从东伯屋里出来,到时明宇会引着他过来,那时东伯和你那随侍,是叫王品福么?”正说着,葛自澹忽然问了一句,亨书勤没有答话,只竖起了大拇指。显是十数年过去了,少年时的不太紧要的人事现在居然都还能至今记得,恐怕又是一个过目难忘之人,当初却是未知。 虽是岔开了一下,葛自澹很快就收住题外话,接着说道:“他们就随后一同过来见礼,这也算是一桩美事。行到持正堂大约需要五分钟,在持正堂门口的自报家门和入门后献礼大约需要要十分钟,然后献茶、用茶,大约五分钟,后面就是整点也就是巳中时刻正式的行大礼。礼成之后,我另外有些安排,就是待得诸事毕后,亚日需随我去正观告慰天地父母。到时你就和他们一起留在这屋里就好,只我和亚日过去。你看看这中间可有疏漏和不妥的地方?” 亨书勤说道:“其它的好说,明宇要是一直不说话,司仪唱礼的活是东伯来的话,这样合适吗?” 葛自澹回道:“其实我也想过的,只是东伯就像我的长辈家人一样,却是不好担当司仪这个角色,一旁出言提醒倒是可以的,就好似给明宇配个音一样。如同这次行礼没有知客一样,其实我自身就充当了这个角色,一般知客也选得就是自己人,只是我自己张罗着让学生给自己行礼,这在师礼的历史上估计也是头一遭,也不知道是不是闹了笑话。”说完哈哈一笑,又接着说道:“不过,管它呢,自己的事自己办,咱何须理会别人怎么说。” 亨书勤说道:“这就已经甚好了,师兄考虑的很周全,我自是没什么话好说的,再说这里都是自己人,没有自己人乱说话的道理。” 葛自澹说道:“那就这么定了。”说完,看了看时间,见已经九点半多了,就又开口喊道:“明宇!”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粗壮的中年人推门进了屋来,面目上看起来和国人没什么区别,只眉眼上稍微僵硬了点。葛自澹说道:“这是我知己贤弟亨书勤,也是亚日的父亲,你认识一下。后面时候也差不多了,你过去准备一下,招呼东伯马上开始吧。” 谢明宇先是点头应答,又望向亨书勤,相互点头示意,只谢明宇接着双手一恭,就转身出了书房,自去了。葛自澹和亨书勤言语了一下,二人就双双离座,却是出了书房一同往持正堂的正堂去了。 迎宾的老者自然就是东伯,侧室里,亨亚日听着东伯说着山上的日常,也是别开生面的,和自己的生活迥然不同,同时也觉得有趣的紧。东伯还趁着吃茶的间隙,打了盆清水端到屋里来,还续了香。东伯正说着话时,看见谢明宇过来了,知道仪式要开始了。东伯就让亨亚日净了手脸,然后还帮着亨亚日整了整衣裳,这才让亨亚日和谢明宇当先前走,他又要王品福解开包袱,捧着礼物和他一同随后跟上。 亨亚日跟着谢明宇当先走着,穿过铺就宽大石板的通道,终是到了持正堂的正堂大门口。 持正堂的大门大开着,虽说房屋进深比之寻常的要深得多,只是大白日的,外面光线比屋里明亮的多,初时亨亚日有些不适,顷刻就足以见得远处正堂主客位的位置上都坐上了人。主位正位一侧还立有一人,亨亚日凭着对亲人的熟悉,一眼自是知道客位上落座的是父亲,主位上是谁,不言自明。这时,东伯和王品福已到身后,谢明宇举手一指自己,一指口唇,亨亚日瞬间醒悟,听得耳侧东伯说:“报门。” 亨亚日虽从未经历过,但多少也见过,知道一些规矩,于是正了正衣袍前摆,前行一步,至门槛处,双手交叉,躬身低头,手背覆额,朗声道:“末学德安府亨氏书勤三子亨亚日拜见葛先生,问先生好。”如此三遍话语后,才听得室内传出一道声音说:“进。” 亨亚日当先迈步进入,谢明宇加大步伐随后进入。大门正对着的是主客位间的高几,高几后面依然是神柜、神像、神画、香炉以及整个房间的中分处,亨亚日沿着前往高几的路径直前行,谢明宇沿着往主位的路当前引路,后面东伯和王品福却是走在亨亚日的正后方。行至离主客正位约莫一丈距离时,谢明宇却是驻足而立,侧转了身体示意,亨亚日明白,随即站定,身后二人也止步不前。 谢明宇即手指主位,又双手呈托举状,东伯身后提示道:“献礼!” 东伯先从礼物中先拿了木盒包装物交由亨亚日,亨亚日接过,木盒不大,稍微有点沉,双手捧起木盒,缓步向主位行去。一丈很近的,行未几步,便来到了葛自澹座前,亨亚日双手捧好礼盒,举高,然后单膝蹲地,躬身说了个请。未几,手上顿时一轻,却是礼盒被葛自澹拿在手中。葛自澹把礼盒打开,看了看,也不说话,只转手把礼盒交给了身侧侍立的人。 不知何时,谢明宇已经到了亨亚日身边,对他指了指刚献礼的原点。亨亚日起身,躬身低头后退,待退到约一米处方才转身,回到一丈处,又回正了身体。正此时,耳边传来东伯的话语,“再献!” 这次递给亨亚日的却是个布包,隐隐有腌制物事的味道从布包中透出,亨亚日却也不好多想,照着前次的步骤再次前往。待到礼物再次被收取时,谢明宇示意他还回原处。葛自澹自接过布包,也未打开,脸上略有笑意,却也没有打开,随手又交给了身侧侍立之人。 亨亚日回到原处,这回东伯递给他的是一方织锦,这个并没有包装,直接外露,织锦很精致,上面还绣有图案,很有特色,只是折叠起来无法一窥全貌,捧在手里也蓬松丝滑,东伯这时又说:“三献!” 亨亚日再次前往,如法炮制。待到织锦被收取,又被转交后,谢明宇示意亨亚日,指了指高几上的茶壶。 亨亚日瞬时明悟,也不待提示,起身前往,拎起茶壶,在主位的茶碗中斟上温热的茶水。左手拎着提手,右手扶着壶身,从右手传来的却是温热,显然是沸水稍放置了一会儿的温热水,直到茶水渐至敞口颈部,盖上碗盖,这才放下茶壶。亨亚日双手端稳茶碗,移步到葛自澹身前,双手捧碗,躬身前倾,开口说道:“请先生饮茶。” 少顷,手中茶碗被收取,亨亚日随即站直了身体,盯着葛自澹看。葛自澹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拎开碗盖,端平放置口边,对着氤氲的热气吹了吹,也吹散了碗口处水面上浮动的零散叶片,又竖起碗盖,对着茶碗饮了一口,就把茶碗盖好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亨亚日见此大喜,也不待谢明宇的提示,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葛自澹,双手合十,正待说话时,突听得不远处有自鸣钟的钟声传来。这些却也没有打断亨亚日跪拜说话的节奏,亨亚日说:“学生亨亚日给先生磕头了。” 一边说,一边先三揖之后叩首,额头触地,再而,三而。三叩九拜之后,亨亚日双膝跪在地面,挺直了身体,望向葛自澹。葛自澹此时也正俯视着亨亚日,四目相对,葛自澹并没有起身,只开口说道:“今日始,汝始归于吾之门下,自成师徒,天地亲友共鉴。然吾学业甚杂,除非葛姓不传外,吾必尽心戮力,不负所托,汝亦当砺行不辍。汝能持否?”亨亚日回道:“禀先生,弟子自当竭心尽力,勉力前行。” 葛自澹又道:“虽珠玉美质,亦要戒骄戒躁,无论顺境、逆境,不忘初始,持正前行,汝能持否?” 亨亚日回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亦将上下而求索,不轻慢,不懈怠,不放弃。” 葛自澹说:“好,能有此心志,吾也必不负汝。”想了想,又道:“吾亦当还礼。”说着,从身上取了一个圆圆的金属事物,上面还系有一道细致的金属节链,俯身递往了亨亚日。 “这是怀表,比之座钟更进了一步,既便携又时辰精准,这是我在西洋游学时购得,国内也是少有。它一直也陪了我好些年,现在我将它传给你,望你将来做这时间的主人,却不好被时间奴役。” “谢!先生!”亨亚日听着先生的话,觉得莫测高深的,一时也理解不了其中深意,也只得一直跪着。这时,东伯在亨亚日身侧说了声—礼毕,却是被一直侍立在先生身侧的人给扶了起身。外面原本艳阳高照的大晴日的天空上,稍早前却不知不觉间悄悄的蒙上了一层灰雾,原本春末梅雨季就是阴晴不定的,这时却忽然随着灰雾降下了蒙蒙的细雨。 葛自澹和亨书勤对视了一眼,对身前亨亚日说:“你且随我来。”言罢起身,起身往门外走去。 室外的细雨飘不进门廊,却又带着丝丝凉意,冲淡了巳时已起的暖,亨亚日跟着葛自澹往外走,却也一直在门廊下,只是向着东向行进。二人没有走上多远,就拐进相邻的一间屋子。这间屋子更加的阔大,当得持正堂之正堂的三倍有余,再往前走,就是院落的前墙了。一进大门,看见正对着大门的室内远处是矗立在供台上布幔萦绕的三尊巨大的塑像,塑像前供台分级而下,又布了三排、从前往后依次二三四依次有序排列的较大的九只香炉,殿前空地上,距离供台正前方约三丈处,又有一个格外大的香炉矗立。亨亚日这才明显感觉到:这里才应当是整个院落的核心所在,这屋子明显是个大道殿,是院落题书“三省观”的观之所在。 亨亚日跟着葛自澹却也不暇细观,又一路往大殿右侧走,来到显是分割开来的一处区域。这里设置有一张供桌、两个神位,神位前有香炉,香炉的两侧是烛台。香炉燃着香,青铜烛台上都点燃了白色的蜡烛,点燃的线香散发的香烟氤氲,在映着烛光下渺渺飘逸,萦绕不散。走到距离供桌约三米之地处,地上放有两个铺垫,葛自澹示意亨亚日先在一旁站着不动,自己上前一步,先是正对着神位躬身揖了一个长揖,并一揖到底,然后就着桌上的香匣,取了三只线香出来,点燃之后也插入了香炉内。亨亚日顺着先生的方向前看,见得两个神位,其中一个写道“故先妣葛氏张淑仪之神位”,另一件写道“故贤妻葛氏樱桃丸子之神位”。看完未久,却见葛自澹后退到三米处,来到身畔另一处坐垫前,一下子跪在了坐垫上,低身俯首,同时又示意亨亚日也随着自己动作。 亨亚日在坐垫上跪定,一边低身俯首,一边斜眼望向身侧的先生。葛自澹是合适一揖一拜一扣首,如此反复三次,亨亚日也跟着同样做了。然后却见葛自澹也不起身,只把跪姿改成了坐姿,双腿盘起,双手掌心向上,平摊在身前,放到了腿上,也示意亨亚日有样学样的,亨亚日自然从善如流。 葛自澹摆正了身体,对着神位,口中喃喃自语道:“母亲、丸子,别离日久,今日却是我带着新收的学生亚日来给你们行礼,也顺带的让你们看一看他。亚日是我昔日同窗挚友亨书勤的三子,德安府亨家想来你们也是知道的,一向都有良好的声名。虽是受挚友所托,亦是我之本愿,我想你们也是一样会感高兴的。我们葛家自家的家学你们虽然知晓的不多,但是识人之明当还是有的,也请你们看看,我选的可好?亚日可好?” 葛自澹只一味的自家说话,也不理身侧刚收的学生,絮絮叨叨的聊了一些家常,说起了东伯夫妇,以及东伯的儿子儿媳,又说起了谢明宇,甚至提到了东伯远在梧州老家的一些亲戚们,甚至也在堂前回忆叙述和亨书勤当初同学共游的情景,如此这般的。亨亚日一直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既不搭话,又不思考,只纯粹的看着先生久久的沉浸在思念之中。约莫如是已有大半个时辰之久,葛自澹似是自己猛然警醒了一般,收敛了发散的思绪,自言自语道:“想来我不日就要下山了,恰逢此刻,也一并的把心事说与你们知晓,怕你们挂念。下山之日恐我就不再过来了,亦怕此一别,未知归期,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我先告个罪,万望乞怜于我。”言罢起身,同时说道:“亚日,我们走吧。” 葛自澹带着亨亚日回了持正堂正堂,除了亨书勤外,东伯和王品福也在屋里,谢明宇这是却没在,几人也正说着话。师徒二人进了屋,各人收声,待葛自澹在主位正座坐定,东伯赶紧过来,让亨亚日在主位的次座坐下。 亨亚日在主位次席坐定后,看向父亲,见父亲也正望着自己,忙点头示意,父亲也只点头回应。 第二十五章 小聚 几人坐定,东伯和王品福却侍立在一旁,主客一边一个,亨亚日却是在主位一侧,当是认证了弟子的身份,在葛家当得个小主人了,这却也有宽亨书勤心之意。东伯忙着张罗给葛自澹换茶,给亨亚日新沏茶。 葛自澹向着亨书勤说道:“有劳贤弟久候了,刚刚却是去拜会了故人,又介绍了亚日与她们相识,一时失神,却是有些久了。” 亨书勤说道:“师兄多虑了,我感激都来不及,哪里能起那般的心思,心内也只有欣喜而已。” 葛自澹习惯性的在身上摸了摸,却摸了个空,抬头看了眼门外的天,灰云尚未消散,细雨还在飘散着。亨亚日见状,知晓先生大概是习惯使然,想了解一下时间,忙掏出怀表,看了看后,说道:“先生,十一时二刻了。” 葛自澹点了点头,说道:“还有些时间,我们就都坐下来随便说说话。东伯,别忙了,你也坐,都不是外人,大家都坐吧。”说完盯着王品福,又看了看亨书勤,只是见在得到亨书勤示意后,王品福才得以落座。待得几人都落了座,葛自澹说道:“山野之地,比不得城里,哪里有那些个规矩,只是一直延续的传统罢了。我们说起来都是新学的传人,然生活中的好多习惯还是老一套,还是那些人,还做那些事,好似只是换了套衣服一样,看起来似是耳目一新,实则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么些年来也一直没有改观,我自己更是如此,离了东伯他们,不说衣着、外出了,就是在这山上能不能吃上饭都是个大问题。”说完,自嘲似的笑了。 亨书勤说道:“现实就是如此,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过我早前在新闻纸上,看到有党派主张说:生活当中,无论能力大小,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用处,大家只有团结协作一途,才能过上更好生活,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说法,谁也离不了谁,或者说谁离了谁都能活。倒是感觉他们新学学的是有趣的紧,只是国内控制得很严,他们的学说并没能传扬得开。” 这样的话题,东伯和王品福却是不便参与,亨亚日年纪小,所知也有限,也是不好参与的,大家就都听着师兄弟两个谈天。却听葛自澹叹了口气后,说道:“咳,我这些年也算是与世隔绝,有些方面的认知还停留在几年甚至十几年以前,现在国内居然有这种说法了?这却也须是好事。我早些年在西洋游学的时候,在那边也待了好些个年头,对这样一类的说法也算有一定的了解。当时那边各种新思想、新观念层出不穷,人们思想活跃,甚至有些人还著书立说,把自己所要说的都编成书,付梓印刷,好多理念甚至和政府相悖,但政府往往也多是并不明令禁止。其实也不单单是这些,还有新技术、新实验甚至是新的算术等等的,和我们的差别都很大,这些东西往往又能推动别个社会整体向前发展。这样以后。也只会随时间的推移,我国和别人比较起来,差距会越来越大。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和我们这边有很大的不一样,并很早就在讲自由、民主、平等、博爱这些理念,这和你刚才说的那些是有一致的地方,还深入那边人的人心,就不知道是自己想的,还是舶来品?人与人、下级对上级、百姓对贵族、臣子对皇帝这些往往也都能做到不卑不亢,有一说一的,动辄拿闲事说事之人几无可见。当然别人也不是没有规矩,他们不那么叫,用我们这边的话说算是章程吧。两边的差异很大,其中最主要的我想应该是思考和办事的方式方法和我们有很大的区别的关系吧,当然了,还有一些是习惯问题。打个简单的比方说,香肉你吃不吃,或者说国人吃不吃,喜不喜欢吃?然而西洋人呢?可能他们认为吃香肉是一种野蛮、残忍的事,反对或者说不用香肉。他们把狗给拟人化,认为狗是人们最忠诚的伙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把自己的伙伴吃掉,就如同人吃人这种事一样。再这种事上自然说不上孰高孰低了,这里说的也只是文化上和习惯上才差异罢了。而且说是西洋,其实又有好多国家,大多国家都不甚大,比我们一府之地也大不了多少,大些的才好比我们一省,然而他们对这事的认知出奇的统一。刚刚说的那些是细枝末节,只是现在我们比不上国外的那些,要是还保留着很多老一套不撒手的话,不用别人来打,也许我们自己就先崩了。”一气儿说了一大段,还是笼统的讲在西洋时的见闻,好多说法对众人来说也是新奇,之前的听闻也有限的很,也只注意到一些外在的诸如语言、衣饰、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事上了,几乎和西洋人也从未交道过,对这些方面几乎是闻所未闻。 葛自澹看到周围一圈的好奇目光,其中也自有亨书勤的,自觉有些失言,只是无所谓,说道:“我是有点孟浪了,仗着出去逛了一圈就开始指手画脚、疯言乱语起来了。” 众人都连连说道:没有,没有的事。 “呵呵,我今日也是高兴,说的太随意了。往日里,事情多有不顺,郁气沉积,却不成想还有直抒胸臆的一天,今日确是实现了。”话到此时,却顿了一下,想了想后,接着说道:“这里也和师弟交待一下,虽当初说约法有些戏言的成分,但亦确属我心内所想。我自收亚日为学生后,和现时别个的教法会有太大的不同,亦有别于早先我之所为,这个不同说不上是离经叛道,甚至可能还是效法圣人之路,只是效果如何,当前却还不好说,也是在摸索当中,但我亦有自信当不输他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路当不是为了赴考,却是为了开阔眼界,增长见识,世界那么大,怎能不睁眼看看这秀丽山河,物华丰美呢?” 葛自澹说得不清不楚的,但亨书勤显然是理会了他的意思,接口道:“世上尽多井中人,一直在这井中待着,纵有不凡,也终不过是些夜郎自大之徒。不跳脱出这眼井,放眼这天阔地远的,也就只能晓得井口大小的天空。” 葛自澹笑道:“还是贤弟知我。” 亨书勤道:“说来也是惭愧的很,我却是当不起的,这却也是这么些年来遇事不顺所致。初时年少,也是一番的心思,踌躇满志,是想做的很多,而实际能做的却很少,又处处掣肘。当时还以为是少年意气,遇事不谐,虽遇挫而不渝,一而再,再而三的,久而久之,岁月蹉跎,所能做之事是少之又少,心灰意冷下,竟多是自怨自艾,心内真正是不可名状,问询无由。直到见到师兄,遇事有感,才有所醒悟,只是悟的也不多,还说不清的。” 葛自澹说道:“我们下午再具体的聊一聊,有些安排还要和你商量。他们在一旁听着也是无聊,到时让东伯带着亚日他们在观里走走看看,就是出门到太白峰观观景也是好的。” 亨书勤说道:“好,也正好有好些话想和师兄说的,如此安排甚好。”话语刚落,却听得隔间的自鸣钟钟声响了起来,看来正是到了正午时刻了。 这时,东伯起了身,和众人告了个罪,说是要去厨房看一看,午餐的准备情况。葛自澹点了点头,东伯收到示意就去了。葛自澹对亨书勤说道:“贤弟的几样礼物却是费了些心思的,只那方田黄池砚也太珍贵了,寻常也不便使用,当不得实用器,只得当个摆件使了。那织锦虽好,与我却是明珠暗投了。只有那咸鱼却甚是对胃口,最最好的就是它了。”说完哈哈大笑。 亨书勤陪着笑,也说道:“那砚台也是偶然在省城文玩处购得,只是材料珍贵些,做了砚台却是可惜了,摆件不成,实用器又不成,要是改成签章又有些可惜了的,所以在那店里总是售不出。当初却是想买一方镇纸的横尺,我去看的时候,也只注意到这方方正正的模样,也没太在意那池砚,只是店家热情太过,又愿意折价卖于我,才意动买了它,在家倒也用了那么一、二次,就是觉着不太方便,就收起来了。只是有回二子顽皮,多倒了些水至池中,竟然出现了一幅好似泼墨的山水画,纹理纤毫毕现,不输一些名家之作,更觉着罕异,这却觉着实属意外之喜,师兄日后自可一试。又想师兄素来也喜欢些小东西、稀罕玩意之类的,就送给师兄好了,更何况方方正正的,和持之以正又正好吻合,想来也契合师兄的喜好。”说完一顿,又接着说:“至于那方锦,却是内人陪嫁,娘家人所赠,说是家人远去绿城山游玩时,见得地方织娘织工好、画工亦好,探询之下竟晓得有这么一块前代流传下来如今拿出当做样板的织锦在,顿时欣喜,万般求肯方得入手。不过是些妇人家的东西罢了,只是想着取这好的寓意才配,又想也算是给未见过面的嫂子的一点心意。” 话刚说完,却见得葛自澹却是面色一暗,看得亨书勤一愣。亨亚日却是想起神殿内那家祠的神位牌匾来,用眼睛示意了一下父亲。亨书勤见得儿子的示意,虽是不解,知道其中必定有隐情,只是不好问,不好说,一时也是无语。只葛自澹瞬时又回复了脸色,笑着说道:“贤弟想的却是周到,内人若知,也必欣慰有加。想必那咸鱼,也是当初和你讲过的。我们本家原本在梧州的海边,咸鱼却是那边的地方特色,更是有即使身处逆境之中,仍能不屈不挠、砥砺前行的良好寓意,看来贤弟确是有心了。” 亨书勤说道:“我与兄相交,很多都是受兄的启发,兄实是我一辈子的良师益友。兄早前的诤言尚言犹在耳,你我之意也是互通。更何况做主人而不做奴隶,把握自身的说法,真是震耳发聩。”说话的二人不免显得情绪渐高起来。 亨亚日和王品福听着师兄弟二人的话也是面面相觑的,尤其王品福更是一头的雾水,既不知葛自澹为何黯然,又不知师兄弟二人后来又为何情绪高亢的,显是几件礼物他也是未曾多见的,一时也想不到那么多。 过不多时,东伯带人过来了,早前侍立的人和谢明宇都端着托盘,跟在东伯后面一起入了这正堂,把饭菜开始往餐桌上布。二人往返了两回,桌子上也就布满了各种菜肴,只是盛装的器皿没有那么些讲究,大盆小钵的,还有用盘子的,相互点缀,几乎把这偌大的桌子给占满了,最后上的是盛酒的瓷壶以及酒杯和各人使用的碗碟,这个形制上统一,都是白瓷造就,乳白乳白的,上面还绘有花卉等各种简单的青花纹饰,酒壶外还套了一个深筒,也是瓷质的,深筒和酒壶间是冒着热气的热水。这个季节了,却用温酒,也着实不多见的,只随着热气蒸腾的,还有一丝丝的果香飘逸过来,嗅之沁人心脾的。 葛自澹招呼着众人入席,只有葛、亨氏父子、东伯和谢明宇五人入了座,早先侍立的中年人和王品福却是没有入席,分别各自在自己主家一方侍候着。见各自的主家都没发话,其他人也是不便劝的,主位上是右首亨书勤、左首葛自澹,亨亚日单坐右侧,东伯单座左侧,谢明宇做主位的对向打横。几人都坐定了后,除了亨亚日,余下的人都斟上了温酒,葛自澹率先端起酒杯对着众人说道:“山野粗鄙,茶饭简陋,客气话不多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们共同举杯,请。”说完一饮而尽,众人随后满饮。 葛自澹说道:“我就不招呼吃菜这些事了,实在是做不来,这也是东妈她们准备了些时候才备下来的,不要辜负了她们的心意,咱们动筷吧。都自己来吧。”一边示意众人,一边当先往菜盆中伸筷,拣了块带骨的肉块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碟中。 有人起了头后,众人也都开始动起来了。亨亚日臂短,就着近处的菜也吃起来,吃着山上的特产肉类、菌类、山货这些是津津有味的,只王品福在帮着给亨书勤倒完酒后就到了亨亚日身畔,帮他夹一些他够不到的菜食,似是把他当成幼童看待了。亨亚日却也无奈的很,幽怨的看了王品福一眼,却也没有开口说话,谁让自己腿短、胳膊短呢,幸好父亲和先生都不是外人,不然可就要羞大发了,没办法,又不便在桌上说些话,那就蒙头大吃吧。 酒过三巡,葛自澹说道:“我们依着酒量自己随意喝吧,都是最亲近的人,不讲究那些俗套的你一杯他半杯的计较半天,咱今儿就图个高兴。”顿了一下又说道:“这是明宇酿的百果酒,存的也有好几年了,寻常酒按说是冰着更可口,这个却是温了之后才更怡人,顺口又不上头,辛辣中带着些绵甜,只有有些后劲儿,不知不觉的就醉了。其实这才是饮酒的最佳状态,要的就是这不知不觉中。” 往常说食不言寝不语的,那多是亲人之间才如此,也多是有长辈权威对着后辈家人时才这样,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恐怕不会有人给你讲的很分明。只倘若你在家中待客或是出门在外和朋友知己相遇约饭,饭桌上却一言不发的只闷头吃饭,这通常会让客人或者同桌人觉得自己不受尊重,不受待见的,甚至是会让人感觉你对他人有什么意见之类的,这也不符合世人待人的道理。不管自己再如何的生性淡薄,也不致,尤其是作为主人家的时候更是要不得的,再是寡言,场面上的话也要来些,必要的招呼还是要有,这都不成的话,多是没朋友了。 见东伯渐渐的也不多喝了,葛自澹对身边服侍的人说道:“东哥儿,给亚日来些米饭吧,东伯的也给准备些,我们三个可以稍微多喝一点。”那人应声去了。几人不紧不慢的喝酒吃菜,场面不热络,但也不致冷场。 葛自澹借着酒劲对亨书勤说道:“你别看我东伯、东伯的叫着,其实啊,东伯是不姓东的,也不叫东,只是他是复姓东方,当年跟着母亲过来这边,不知怎地,以讹传讹的,都叫起东哥来了,东伯也不恼,随着人叫,后来年长了,叫起东伯,一直到现在。打我记事起,别人是这么叫,慢慢的,连我自己都这么叫起来了,咳,这么些年了,一直也没能给东伯道个歉。东伯,对不住了。” 东伯赶忙起身说道:“少爷,我这也担待不起的。再说这样叫,我觉的挺好的。既顺口,又亲切得多,比起叫东方什么的,我觉得这样叫反而更拉近了距离,说实话,我觉得很好。” 葛自澹赶忙示意东伯赶紧坐下来,又对亨书勤说道:“东哥儿,是东伯的长子,比我们稍微大一些,一直在家里和这山上忙活,估摸着早先你也不曾见到过,应该是没什么印象。”亨书勤点头称是。 葛自澹接着道:“东哥儿是孝顺的紧,只可惜受了我的拖累,不然,东哥儿也该会有成就的,东伯也会过着有人伺候的舒适日子,可惜了,现在还再为着我操心受累的。” 东伯大概是知道的,这么许久未见外人,葛自澹虽是埋头做着学问,只是自己心里苦只有自己晓得,也是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人讲,只自己这些人都不适合作为倾诉的对象,所以今天方趁着酒性,对挚友有这一番倾诉,更何况关系还更进一步,又收了挚友之子做了自己的衣钵传人,所以他只是笑了笑,也没有言语。 过不多时,东哥儿端着饭食进屋来了。王品福见状帮着把亨亚日的给取了过来,东哥儿把给自家父亲的吃食也给父亲放好,其他几人还要吃酒,就没有准备他们的。 葛自澹说道:“这样吧,你们也辛苦半晌了,这边就不用你们了,给明宇再来一壶酒,我和贤弟这一壶估计就可以了,东哥儿你就带品福也去吃饭吧。你们也喝些酒,只是别喝多了,你们吃完了再过了收就行。” 这时亨书勤也示意王品福这样安排就好。东哥儿又上了一壶酒后,招呼着王品福出去了。 第二十六章 忆往昔(一) 在高山上居住,离群索居的,短时间的山好、景美、空气新,物资也不算缺,只是人少了点,没了那份喧嚣,感觉还是挺好,但要是长此以往,就是身边的这三五人,每天都是昨日重现,再美的山,再好看的景,久而久之的,随着那些新鲜感消逝,或许也有腻歪、孤独的一天。只是能维系着一些人愿意日复一日年复年的留在山上,靠的也绝不单单是那份忠诚或是向美之心,当还有人与人相处之间的友情,甚至是亲情,割舍了那份寂寞,抚平了那些伤痛。 酒喝的尽兴,饭吃的香甜,然而话却还远未到说尽之时,场间除谢明宇喝的微醺外,葛自澹和亨书勤只是稍稍放纵了些,也都有着克制。除了长久以来需要保持那份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的颜面习惯外,还有一份心底的自觉,就是不贪杯误事,只有当事情已定,心头宁静,万事再无可为之时,当可尽抛那份面具,只怕是事到临头时,又被其他什么情由所羁绊。世间之事一桩桩的,似是永无完时,所以就好似有生之年人们一直都没有抛尽面具之时。葛、亨二位师兄弟除当年年少轻狂,同游共学之际,既无俗事纷扰,又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之余,彼此间大醉过一次,不过都也只此次,之后都终生无醉,不是身体承受不得那份不适,只是心下自觉罢了。随岁月流逝,羁绊增多,人终非草木,终究是有那么许多的不舍,非但割舍不下,还时时萦绕心头,安宁难寻。 酒罢散席时,葛、亨二人去了书房,要亨亚日去客房稍作休息,其他人也自散了。 书房内,酒劲尚未散去,葛自澹和亨书勤依然在说着话,东伯上了壶茶之后,让葛自澹给请回去休息了,只说这里除了兄弟二人说说话外,余者也无事,就不需他看顾了,让他自家回屋休息。 东伯自去后,葛自澹当先说道:“分别这许久,你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虽是所知的也不多,但大致的经历还是晓得的。我就给你说说我的事情吧。” 亨书勤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说话。 “我们当年分别之后,我和家里又有了些嫌隙,父亲大约是受了继母的撺掇,让我辍学归家,说是当时给我在老家宿业县城里谋了个差事,又说早晚都是要出来做事的,就要我早些去做。只是那差事实在是入不了眼,徒虚耗光阴罢了,可京师的学却是实实在在的上不成了,所以我就想着出去走走看看,看能不能谋个其它顺心些的生路活计来。所以当时就假计去当差,实则自个并没有去应了那差事,当先自然是去了梧州本家。在本家里大约待有一、二个月的光景,一直寄宿在族人家中,生计有,但多也是不合我意。恰本家一位族叔海外归来,告知我说可以去西洋留学,只要通过了语言和文化关,尽可以入学,还没有什么其它限制,每年两季随时入学。而他也更是愿意资助于我,当时我一听就很是意动,于是就和他们一些行商的和求学者一起去了西洋。西洋的那些国家大约你是知道的吧?” 亨书勤点了点头。 葛自澹接着说道:“我们当先去的是兰西国,这也是去的人最多的异国国度。兰西国是西洋老牌帝国,也是当时最强大的几个国家之一,曾经好些个时段都是西洋的霸主。语言这关,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即使不善交流,凭着多记多听,自己无事时也多说些口语,不用半年也就和人交流无碍了,看起书和新闻纸来更是顺畅,当初也只是有些担心文化关,未知深浅,谁料想竟是比之我们的程度还更要浅薄些的,只是更加强调自身的观点。所以,就边学边考的,去了兰西国差不多大半年,也考入了那边的兰西帝国学院,这是兰西国最好的大学之一。只是在专业的选择上当时也没有人能给些建议,我就只想着我们国家生产方式落后,学习机械方面应该是会大有所为,其中的船舰又是西洋的优势,正是这些坚船利炮打开了我们的国门,所以当初就挑了舰船的设计与制造这门科目。具体的学习情况就不多说了,就是基础薄弱,只能学的很全很细。初时学的主要是原理和基础,边学边实习,实习时是会到船厂去的。一段时日接触后,方才了解到,只舰船用的材料机理涉及许多学科,而材料的制作又关联牵扯一些其它学科,再就是制作的过程中又需要一些新的机械设备,而这又关联到其它学科,材料之间的连接成形的工艺等等,这还只是里面较小的一个部分,而且设计里面还要大量的使用数学、物理、化学等等的一些基础科目。这个在国内却是少见的很,舰船的布局、造型,动力、损管、舱室分布、操纵控制机构、生活工作处置等等,内容太多又很广泛,学的很用功,也很全面,而涉及到其它学科的也努力的去掌握。只是后来在舰船制造上,又有了比较大的触动,就是这舰船是分民用和军用的,这个很浅显的问题,不是想不到,只是我当初居然没有那么去想。” 说到这里,葛自澹顿了一下,亨书勤也不着急,只听他又接着说道:“舰船的军民两用,这个在最早先时其实并没有明确的分工,当时是官民几乎一样的舰只,忙时是渔民或是船夫,闲时是海盗或是海军,有时打渔的同时也不妨碍客串一下海盗。只是发展到现阶段,军舰和民用舰船的区别分野就越来越大了,军用的是高速坚甲利炮,装甲越来越厚,大炮口径越来越大,船速越来越快,船舰也是越来越大。然而我这时也有些迷茫,我们学成后原本都是想要归国的,无论是报国也好,个人成就事业也罢,学到的这些东西国内却用不上,即使我能设计出好的舰船,凭着国内的现状,谁又能造的出呢?这个落后是全方位的落后于人,不是某一个方面。若我学成之后,给别国设计舰船,是用来打我们自身的吗?所以那时候越是学,心里越是悲凉。西洋的学校和国家间交流、穿行很是普遍,也很是方便的,人与人之间相处却也没有那么多顾忌,大多都是可以畅所欲言的,并且各国火车相互间也多有连接通行,其它的道路也很平整宽阔,租车也很方便的,要不了太久就可以把你送到另外一个或是几个国家去,也很少听说有什么边禁之说的这些东西。到了第三个学年的时候,其实整个课程差不多也全部修完,正好兰西国内的圣兰西军校到帝国学院交流,双方都有交换少量学生以交流共学的愿望,要互派一些交换生。我一想正好,舰船的一些知识我也学的差不多了,学习一些西方的军事知识对于将来回国之后抵御外侮却有很大的好处,并且这个施行起来的限制也会小很多。我努力地去争取,凭着平日里学科里甚至是学院里积攒的声望,如愿得到了这么一个机会去了圣兰西军校。在圣兰西军校里,除我而外,几乎没见到其他东方的面孔,不知是东方人都不知或是不愿来读军校还是军校本身不对外国人招录,不过既然我能来读的话,多是东方人不愿意自家子弟从军,所以多是也不来求学。这行伍的事,你多少应该是知道一些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是中道而来,学期又短,所以见人也不多的缘故。” 说完,盯了亨书勤一眼,见亨书勤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行伍除早些时候的武举外,其他的在国人心头印象很坏,只有那些头脑简单、不学无术之徒才会去做那些丘八,再说乱世之时,除了卖命钱外,当兵吃粮,太平年节,人们但凡有口吃的,也没谁愿意去。”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军校是个特殊的地方,不同于一般意义的学校,毕竟学习的都是怎么说呢,可说是战胜敌人的方法。其实也并不是说就单单是研究两军厮杀的方法,而是会涉及到全社会的方方面面,是真正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当然了,无论如何,它都是门研究人杀人而且要更高效、胜利的学问,这当然也和寻常意义上的杀人又有不一样,是战争。一般学校教人的是些道理和谋生手段,这里则相反,一个生人,一个灭人,这其间的差别之大可以想见。这里面其实也和我家家学的很多理念既有想通之处,也有相悖的地方,这个后面再说,先讲经历。” 说完,葛自澹喝了口茶,这连续的都是介绍一类的话,亨书勤也并没有插话的余地,只是听。饮完茶,葛自澹接着又说道:“圣兰西军校里面虽说有所侧重,但并没有专门的列出不同专业,多是步兵、骑兵和炮兵,海上的其实也相差不太大,就多是按操持的武器分,只少了骑兵。但是科目也很多,除了必选的几门科目外,有不少是选修课,意思是你有兴趣了可以学,没兴趣可以不学,就如同海上作战,对陆地上的地形地貌可能就没必要像陆军部队那么关注一样。只我基本上把所有的科目都修了一遍,也可惜的是时间有限,只有一年多的交换时间。所幸的是军校里的科目文化和身体力行课并重,除了军体课把身体练的结实了很多外,也着实学了不少的东西,既有持枪操炮的操典,也有动员指挥的,还有枪炮原理、火器制造、化学火药、绘制地图、兵棋推演、地质地况、土木工程等等的,甚至还有野外求生的课程。就是教你在野外分辨草木和其它生物,可食用和不可食用的食材以免中毒、拉肚,攻击性强的生物和无害的生物,以及个人遮风避雨、阻寒防暑的方法和受伤或是疾病后的简单医疗处置。这当中也有好些其实对生活也很有意义的学问,就像铺桥修路、修筑大坝、挖沟引渠、寻药问疾这些用处其实都不小,收获不小,又增长了好多的见识。军校的作风和军队类似,强调集体的力量,令行禁止,既要服从命令,又要有自主的精神,完成好任务。军校的陈列馆,也象军械的万国博览会一样,一些是枪支发展史上的古董,这些专门看管,其它基本各个强国各种制式的枪械、多个型号的火炮校内都有,只数量不多,现行通用的都可以供学生观摩、拆装,只不得损坏,多是个见识的过程,实是大同小异,当然比较之下,还是有高下之分的,有些造型好看,携带方便,射击准度高是很受欢迎的。实操时往往使用的是本国部队在用的枪械火炮,都比较看谁打得更准,打得更远为胜。在军校各科学习的都还行,一年多后,交换结束,回了本校,两边的学校都给了毕业证书。其实学到知识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开阔了眼界,真真的看到了别人强大的地方,以及为什么会这么强。还有就是学校里学术气氛浓厚,学生们思想也很活跃,教授和学生之间彼此交换看法,教授并不以自己先至者的身份以势压人,强迫学生必须接受自己的理念。大家交流融合后,查漏补缺,都受益良多,虽说大多是教授的观点更胜,期间亦有学生胜出者,教授却往往更加的欢迎这种有思考能力的学生,可以说是多元广博,兼容并蓄。在这么些年求学的过程中,也慢慢的了解到,其实在西洋,技术、科学的最活跃之地是容克国,思想文化的最活跃之地却在意利国。于是在学期中间和一些西方节假日里,自己也有到这两个国家走了走,小住了一段日子,在有名的城市里也四处看看,听了别人的讲座,也去过他人的沙龙,收集了一些他们的著作和论述。技术、科学的前沿需要有足够的专业积累,这方面听起来一些是凭兴趣,一些是出于猎奇,看看又琢磨出什么新东西,这新东西又有什么应用,虽好些个东西并不能真正的听懂,只是仅仅听这些方面的前景,不但阔大了识见,更是拓展了思维,可以从某个角度去看,去思考问题,有些是突破口,有些是误区,在思考的过程中,获得思想的愉悦。当然了,短期的休息日啊,下学后的空暇之类的,也做一做勤工俭学这些事情,打些临工,总也不好事事都要找族叔伸手,另外一个方面自然也是很好的,只有通过这种日常生活的接触,才能更好的融入他们的世界,对他们的当初的那份神秘感才日渐消散。有时候也去品味那份内外的差别,当然了,这种差别不是孰优孰劣或是好坏之分,只是一些对底层事物的不同看法,从不同的角度看待和思考问题而已,反正也是有很大的收获,也算是这勤工俭学的意外之喜。最后,也是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在此期间,思想观念上、文化体验方面上受到的启发尤大,再加上我后来的一些其它的经历,这也是我这最近些年闭目不出的最大原因之一。另外那些其它的西洋国家我也都曾去走过,只是都没有如在兰西、容克、意利这些地方待的时间这般长,兴趣点也多在这种事情方面罢了。要是学音乐、西洋画、西洋史等等的这一类科目的话,最好的或者说氛围最佳的却是到其它相应的国家,才好学到更好更全面更前卫的东西,大家各擅胜场,只看你自身追求的是什么了。” “在西洋游学时,也是多有受到本家族叔的一些资助,学费、生活费的其实花费也不算小,本家子弟也有几人在西洋几个国家都有求学,不过他们和我又有不同,多是按部就班的在学一些文艺、科学上面的一些课目,也有个学机器的,只是都学的不甚好,幸好都勉强毕了业,只是想要在国外谋个生活却稍稍有些不畅,回国却又大把的人来求,所以他们多是学成后就回了。当然了,其他官派还有自己出资来游学的人也很多,只我和他们往往也是泛泛,交际并不多,彼此只是面熟。他们的学校往往也多是些是地方,局部的多,同校几无可见,再说我又是学院军校的两面跑,所以大家只是彼此知晓,聚会交往时我基本上也不参与,多是本家人讲起才有这么一说。再说我是毕业以后,在兰西学院本系首席教习的推荐下,在当地一家叫做布雷斯特造船厂谋了个助理设计员的职位,这早早的就了业,又把我们学习、生活差不多隔离开来了。我在船厂虽说是个助理,但薪水也是丰厚的很,还有不少出去他国同行甚至是舰队观摩学习交流的机会。布雷斯特造船厂是兰西帝国最大的造船厂,只是在西洋里面,船舰做的最好的是格里斯国,海上实力最强的也是它,兰西是陆上强国,海上的实力相比还是要差一些的。而两国大部分时间里都互有争斗,只是一直斗而不破的,有时还能团结一致,共同对付其他国家。彼时两个国家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好多东西相互间也还允许观摩学习,交流之下,也能有不少的收获,对我的影响和启发都很大。在布雷斯特造船厂大约工作了接近一年,只后来通过族叔接到德安府家里的来信,说是父亲生病,情况危殆,要我回家。当时也未想那么许多,也不曾想一直就在兰西帝国生活,早晚也是要回的,再说离国也有些年头,还是有些想念的,除了亲人故旧、同学朋友、节日、饮食这些的,甚至是山山水水,都想的紧。在西洋那么些年,平日里主要就是学习,出门旅行也多是一个人随自己喜欢,走走停停的,在学校的时候差不多也只是学习,尤其是军校里,和人相交的虽多,但几乎没有亲厚者。西洋人多也没有兴趣去关心其他人的生活学习,船厂做事时虽说接触的人事要更多一些,多也是泛泛,只是和导师亲近些。所以尽管多少有些不舍,却也没什么特别好牵挂不下的,是故毅然绝然的还是辞了工,回国来了。西洋的饮食习惯和节日习俗、家庭观念、纪年甚至纪月、纪日等等的都和我们差别很大,当然高下之说是很无稽的,只是看个人习惯和承受能力罢了,能够随遇而安是最好的。只对我的家学而言,有些桎梏感。幸好族叔通常往来国内外,我家的家学里面也有黄历的测算我也有涉猎,所以黄历日期的一般记下来都还能掌握的到,只每每还要推算半天的,颇有些费事,倒是有些习惯于西洋计时的方式了。每每母亲忌日和春节、中秋的这些,幸都还能一直坚持下来,一直勿忘。再后来又幸好有人肯刊印了国内外对比的万年历,就方便的太多了,不用特意的问讯和推算,只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回国光是路程就花了好几个月,病危之说多半是妄言,这却是在路上也已经想到了,只是自己已经无所谓了,而且已经人在归途了,也确实想回去祭拜母亲,所以就没那么计较。回国到家之后,父亲果然无恙,问询下,也只言道我出国也有五六年之久了,岁数也大了,应当成家了,又举例说你等都成家多时如何如何云云的,便编了个谎,要我回家来。又在继母家中的一个偏户人家里给我寻了门亲事,就待我回国之后,便要成家过活而已。我知道后,除了恼怒之外,也是无法,和父亲拌了嘴后,就自己又走了。在家待的时间很短,恰好那段时间你好像在省城办事,并不在德安府,我们那次就也未见到。我先是就到了这观中住了些时日,这观却是当年我母亲娘家购得,后来因为身体不大好,就赠予我母亲将养之用,只是母亲在生我之后,身体更是有亏,此后多时再未下山,一直到她去世,最终也是葬在了这观后面的后山之上。德安府本家里也是只有她的神位而已,在这里东伯他们又给我母亲另外设立了一个神位,这才使得我们有所寄托。我来陪陪母亲,顺带的也看看东伯他们,东婶是一直跟着母亲的,基本上也极少下山。只在我当年被父亲接下山后,他们因是受着母亲临终所托,方才下山看顾与我一些年头,待我去国游学时,他们一家又回到了观中居住,所以我饭间说东哥儿却是受了我的拖累,也有这一部分原因,我不能尽孝的地方,东伯一家人都替我打点的很好。” 第二十七章 忆往昔(二) “在山上住了月余,却又是本家的那位族叔过来寻我,要我到本家梧州州府莞城所在的省船政衙门去任职参事,因我在兰西的布雷斯特造船厂的工作经历,还有兰西帝国学院、圣兰西军校的求学经历对国内一些自强派而言有着大用,说他们求贤若渴,只要去就好,万事好商量的。话说的很诱人,我也有些意动,毕竟不可能就这么一直闲着,还是要去做些事的,而这也算是好事,于是就随族叔一同去了梧州。话说前番虽然把游学西洋时借他的钱用勤工俭学所得和后面的一部分薪水都给还上了,只是这番求职的,又着实欠上了不少的人情,新情旧债的,所以日后他央我教他嫡亲哥哥家的侄子葛峰时,我却不好推却,当然这是后话,自也是当初收他做学生的比较大的一方面情由。我家里的事,你大致也是知道的,继母的那些心思我也懒得计较,只是父亲耳根子软,却多少是有些凉了我心,只是没办法,生我养我的父母,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可能是他也未料到居然船政衙门会要我,另外也是存了一份要是我能在本家一方打下一片基业来,与他是颜面有光的事吧,也算是意外之喜。所幸的是,这次他没有阻着我去梧州,也未再催婚。只是我在梧州船政衙门参事的任上,终日里也是无所事事,我能做的事就是走走看看,也就限于走走看看的,去船厂和舰队参观访问,在衙门里净是些处理公文上的事务,签个名,再做一些形式上的改动,按照上官的意思给建议要经费,对来访的贵人们展示门面,充当临时顾问,迎来送往的。表面上给人们的印象是看起来也算尊贵,年纪也轻,外表光鲜,上官也关照,前途无量,家里人也高兴。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就只想扎实做点事,而不是这样当一个泥塑木偶。我也知道,当时到现在这种积贫积弱的现象也不是靠一个两个人就可以改观的,需要一群人甚至是一、二代人奋发图强才能有作用,我不想在官场做一个随波逐流的碌碌无为的人。只是当我去船厂,去舰队时,上官说你不必这样,同僚说你不必这样,船厂管带说你不必这样,船厂工人说你不必这样,舰队统领说你不必这样,舰队官兵说你不必这样,都是不必这样,不必那样的。我去就打乱了别人现有的秩序,要是提些问题和建议,反倒更会让一些人看不起,说你一个喝洋墨水的人,在我们这里是会水土不服的,然而他们不晓得的是,他们所使用的,都是别人淘汰下来的。我当初在西洋的时候,也是为了查看整个船舶发展过程演变,从早先全木的摇船到风帆,再到蒸汽动力上船一直到当前最先进、最前列的格里斯军、民用舰船,自己考古得很全面,基本所有构型都得以见到过的,大多也都是别人废弃闲置在一旁的,其实也方便了我当时在实地进行的一些考察,当然了,其最先进的反而是不可得窥全貌。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非但是无所作为,更是在任上消磨了志气,只抑郁了一肚子的闷气却无处宣泄。同时我自己也开始反思,造成当前这种局面的缘由何在?当我满口称是的时候,是所有人都最高兴的时候;当我稍微表示一些无伤大雅的皮毛时,所有人都还可以接受,只不那么情愿就是了,也能依了我,皮毛、细枝末节嘛,无关痛痒;当我表示有些补充意见的时候,少数几个还是可以接受的,但多数人是不理解不接受的,往往就会妥协成皮毛,背后风言风语的,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可能是触动了那些人的利益吧;当我出言反对时,也是我的难堪时,基本上所有人是背后说人变成了人前论是非,然不是就事论事,讨论当前为什么反对,为什么支持,反对什么,支持什么,而是曲折迂回的往你这个人人品贱格、思想反动上引,尤好似杀父仇人一般,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了。造成这种局面的缘由到底是什么,我当时也是一直没有想透,只是一方面想也只能是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了,我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无事时万事皆好,有事时万事皆休,我在这里也只能充当看客、过客的角色,于是又产生了致仕的想法,也和族叔讲了一下。族叔待我也是亲厚,只劝我莫急,等待有利的时机再说。我也就暂时按捺下来,只是行事上日趋于保守,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一派祥和,心内苦闷尤甚。” “一日,衙门里来了个新人参谋,说是从临近东洋和那国学成归来,做派谈吐倒也有少许意思各。我与他也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只言语中多透出些客气,他来到衙门之后的言论和行动,我亦有观摩,看看到底都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只是他多是只作些浅显之事,上官交代和同僚托付都循规蹈矩,做的也是一板一眼,只也未见到有独到之处,观摩交流之际只看不说,问他也是没有意见,不问也自当是未见。观察了有些日,也只见他多是泯然众人,和众多僚员没什么差别,一团和气的,倒是没看出参谋个什么出来。只是从他身上我倒是发现了一点,无论何人他都能彬彬有礼的,相处的很融洽,既不多近一分,也不多疏一厘,这倒是有他的独到之处的,另外和所有的僚员以及船厂、舰队都相处的很好,这也是我不如的地方。我试着和他交流了下和那国的学习生活,他言道说我国去和那国之人尽多,好多国人甚至在那边成家立业,工作生活的,除了语言不通,稍有不便,其它的好些个习惯甚至是风俗因故老相传的缘由和我国也多是类似,只附于当地的文化,有了不同的意义。当然仔细品味的话,差别还是很大的,一如我国南北两地一样,又有自己独特的地方特点。那些年,和那国发展进步得很快,虽国土狭小,但国力强盛,人口亦是很多,并且早早的就西学东渐,国人的开化程度显著的提高。国内火车、造船、军工,甚至是民生的进步很大,教育、医药也发展的很迅速,比之我们进步的很多,说是短短开化了不到一个甲子,就距离西洋竟也不甚远了,某些方面甚至有人说犹有胜之,所以早早就又有了东洋只说。我听后也是好奇的很,这个弹丸小国居然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国力造就的这么强盛,这是有什么魔力吗?因为隔着海,对他们所知很有限,只历史上的早些年,他们和我们的离高远征军开战,我们远征军劳师疲惫的,居然大败亏输,只从此离高是国外。国人也多是以为它隔着大海,海路难行,只不好渡海远征于它,不曾想昔日的和那奴居然强大如斯。这中间也听他说了些和那国的风土人情,经济民生这些,这在当时却愈发引发了我的好奇,想要去和那国一行,去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这倒是成了一桩心事,于是又愈发的促成了我要离开船政衙门的想法。” “就这样,前前后后的在船政衙门任上也待了有一年多些的光景,实在是不愿意那么浑浑噩噩的度日,终日只拿银子,不干实事的,非我所愿。再后来,又陆续有些游学背景的人到船政衙门来谋事,我就随便找了个由头,辞了这差事,主官虽也是多有挽留,只是此时僚员上已经能撑起他开明多元的好名声,在我一再请辞之下,他挥泪送英才,这在当时也是演了一出好戏。记得当时也是清明刚过未久,也正是气候转暖的好时候。正好船政衙门对航运之事也多有涉足,我就托人帮我买了一张从余斛至和那国江门町的船票,后来就是和族叔他们告别了一下后,就启程先去了余斛。那一年也是抑郁中,多是少与外人交际,虽有族人张罗着些人来见识,只是志不在此,所以走的倒也是自在,只是枉费了他们的不少心思。从莞城到余斛一路的马车,颠簸了半月之久才到。在余斛也未多做停留,约莫着船期,在余斛只停了一天多,整天的就是在旅馆休息了,也没有怎么出去走走。我住的旅馆在兰西租界,距离码头不算太远,出行也很方便。旅馆附近却也繁华的很,粗略看了下,租界里的那异国人把一部分他们国家的东西好多都带过来了,房屋建筑、生活习惯、日常做派等等这些,只是没有时间细观。船期到了后,就上了客轮,在海上又走了大约三、四日,方才到了和那国的江门町。” “初到和那国,最大的问题依然是语言,幸亏当初和那参谋也稍有学习过,也能结结巴巴的成言。由于当初是意动之下临时决定的,事情安排的并不周到,这边没有人接待陪同,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幸好早先在西洋四处走看的时候,倒也养成了自己打点的习惯。只是最初的时候有些艰难,只是约莫半个多月之后,菜过了那个适应期,后面的事情就要顺畅许多。在江门町住了二十天左右吧,就又从江门町到了茗都。只是不比国内,出门几乎只能是马车,那边很长的一段一段的都有火车想通,中间没有火车相通的地方道路也阔,马车也好走,只马车的制式和西洋的差不多,和国内的低矮狭小很不一样,坐着也怎么不累人,马的品种看起来也是改良过了的,看起来高大结实。当时是一路火车就直到了茗都,除了中间停留有小站供旅客上下,速度倒是极快,千里之外,只一二日的时间就到了。” 说到这时,亨书勤也是惊叹,这回上山,远近也就三百来里的路程,竟是要跑三天的时间,还人困马乏的,这其中差别可就大了,越远的话,每天能走的路就越短。亨书勤当初在京师求学的时候是见过火车的,只是没有乘坐过,对运力和行驶速度、里程这些却没什么概念,当然那火车也不是给寻常人家坐的,那是皇室专用的,具体从哪里到哪里,反正亨书勤身边的人几乎也没人说的清楚,能说的清又多半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平日里尊贵的很。虽有着同学之名,不刻意攀交的话,别人是不会凑到你面前的,是故相交也是极少,顶多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偶遇时只点头就好的交情。亨书勤虽是稍微开了个小差,依然认真听着葛自澹的自述。 “到了茗都,果然是大不同。有好多的学校、工厂、医院、店铺、物件等等的倒是和西洋一些地方有相近的地方,至少外观上看起来,是有一脉相承的样式的,除了建筑的不同和人们喜好和地域文化的差别外,观念上、生活上也是处于西洋的早期阶段,这就是叫人称奇的地方。最明显的纪年上,他们虽然政府呀、新闻纸呀都用和我们早先类似的皇帝年号纪年,但是更多的地方都是用的西元历,甚至新闻纸上还在年号纪年后面特意标明西元多少多少年的样子。当然了,西元历纪年自然也有它好的和方便的一方面,按序来,随便就记下了,并无需掐指算半天的。我在茗都初时是住在旅馆的,当时西元应当是五月中,按我们的却是在四月,和现时差不太多,天气很宜人。在茗都四处闲逛的时候,看到了不少的国人聚居区,甚至也见到了一些早先过去而又和那化得相当彻底的也算是国人吧。这些来和那国的国人,家中多也是富有,许多是过来留学的学生,再有就是一些流亡过来的人。过来谋生活的往往是早先流亡过来的那批人里的一些,和那化严重的也是他们当中的人,我也是后来才得知,这些人中不少也是在和那国娶妻生子,扎下根来了。小孩子稍大些就更要融入当地的生活中,所以不少人甚至是都改了和那式的姓名,以免孩童就学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当然了,留学生就很少存在这些问题,不过也有少数异国恋的,碰到了真爱,彼此结合的也有。”说到这里竟是有些苦笑。 只是亨书勤一直停留在倾听当中,并没有注意到,当然了,即使是注意到,也是无法了解他苦笑背后的含义之所在。 “受到旅和那国人的影响,我后来从旅馆搬了出来,到国人聚居区找了一个和那国人家,租住了一个房间,就这样也算是在茗都安顿了下来。这样的好处是便宜而且能更好的融入当地生活,服务的也不差,餐饮、茶点、房间打理等等虽说和旅馆没法比,只是也很周到殷勤,无事也不过来叨扰,甚至更有一丝人情味儿在里面,居然还有主家时长嘘寒问暖的,也叫人住的舒心。来时的盘缠倒也充裕,不必为了吃食操劳,茗都的氛围和西洋有些相近的地方就是居然还很开放,所以我有时间的话就经常徜徉在学校、店铺、医院,甚至是国会。有时也会跑到当地的各种工厂去观看,只是这会要麻烦的太多,除了极个别者外,多是非请勿入。当然这也是业界通常的习惯,说是访问的话,多半会拒绝的,除了本厂用工和新闻记者之类,工厂一般都不接待另外人的。茗都交通很便利,所以往往一日都能往返不少的地方,就这样在茗都里闲逛了有二三个月,把这茗都逛了细致。期间也去大学里旁听了些课程,去国会旁听了些政策或者民生说明会,又参加了些国人举办的交际会,这多是聚集在某个或是某几个租住的整栋的房屋中进行的。有些是吃喝玩乐、风花雪月的,有些是互通有无,有些是思想交锋,有些是学术交流,反正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茗都有个很好的地方就是,居然有一些国人办了好几份的新闻纸来,不过这新闻纸多也是在国人圈子里流传,也有一些会传回国内。新闻纸上不但说国内的情况,还介绍西洋、和那国、离高、罗刹、离坚国等等好些个国家的大事见闻,当然也有游记、花边、奇闻异事、文化杂谈、鉴政真言等等一类的。这些倒是和我性情有些相投,于是我也试着往这些新闻社上投了一些文章,都有发表出来,居然还收到了些稿酬,这也算是意外之喜。通过这些新闻纸,我又结识了一群人,这些人里面是年轻人居多,但主要的发起人和资助人是早期流亡至和那的梁衡先生,当然了,我们早先在京师求学时就知晓有这么一号人了。他的名气之大,居然在和那国也有不小的影响力,甚至于一些和那国人也愿拜师于他或是无偿的资助与他。他在和那国生活的居然很不错,高门大院的,每每宾客盈室,也是最大的国人聚会地之一。他也有在当地娶妻生子,只不肯为子改名姓。可能是他的名气太大的缘故所至,一旦更改,影响极大,也可能是他们那一辈人受传统教育的影响更大些,不改名姓也是显示气节之所在,自是不好胡乱猜测的。我见到他时,见他仍留有长辫,胡须老长,还身着长衫、千层底的,这要搁在国内,显然也是妥妥的一个老派之人。” “我在西洋那些年,早期为了更好更快的融入当地,自己又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早早的就在衣着打扮上西化了,最早的时候是有些别扭的,不过一旦改过来,又习惯了之后,反倒觉着西式的衣着更方便活动和交际,又更便于日常的工作生活,所以后来即是在国内,我也就一直就没再穿过长袍大褂这些了。现在看,总说短衣帮,谁晓得短衣帮竟然走在了开化的前列。”说着说着,竟是不由笑了。西式服饰在国内并不少见,亨书勤这么一想,果然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也是忍不住的笑了,这个说法倒是俏皮。 “在国内,尤其是在家里的时候,虽然当初待时间很短,除了催婚一事,父亲也为这奇装异服之事把我也给骂了一通,更何况一些世外旁人,我也晓得他们背后议论纷纷的,只是自己多是不大理会,幸东伯他们还是理解并体谅于我的。然而,在船政衙门,不着西式装束,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你要长袍大褂的一站,只会泯于众人,那你这门面需不好看,所以他们会比较在意你的装束。与我倒没什么,就是寻常事,而且梧州那里尤其是利川沿海一带,西化的服饰也还算是比较多见的吧,一般人倒是也能接受得了。” 第二十八章 忆往昔(三) “在和那国,和那人也是和那样式和西洋样式混杂着装的,不过大部分在家的男人和妇女们一般都穿着自己民族惯常的服饰,孩童们和外出的人里面大多的人是西式穿着的,自己民族的服饰穿着者要少一些,孩童是和那国政府自己出资给他们定制校服。国人来和那以后,基本上着装都西洋化了,至于平日里着和那装的几乎没有,当然这是要排除那些深度根植和那国的家伙了,他们……没法说,也不说他们了……至于会身着我们这种长袍大褂的就更是没有的事,原因上可能是不想让自己显得特立独行吧,另外当也是怕和那国有些极度排外的家伙挑事的畏惧心理吧。我在这里多也是寻常的很,大家也通常只把我当作是个留学者来看,但每每开学季的大白天里见我在茗都四处游荡,也不太常去学校,多也是有些奇怪的,不过除了关系特别近的人偶尔会问一问外,其余好多人也没心思管其他人的闲事,只埋头自己的事中。茗都逛的通熟以后,我和办新闻纸的那些人也渐渐的熟络起来,他们有时也会向我约稿,同时邀我去参加他们不定时主办的聚会。又通过聚会认识了好多圈子里的人,也听到了许许多多的新思想、新观念,当然这主要是针对国内具体情况有感而发的思想观念,和西洋那边学术性质的又有不同,主要是提出来,让人耳目一新,并不把它当作学问一样的把思想观念做更进一步的具体的理论上的阐述,所以提的往往也只是一个具体的点子或者办法的样子,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虽说多是些流于表面的东西吧,但确实也能开拓人的思维,也都是些挺好的想法。就像其中有个学生,他说他留和那早先是过来学医的,是要医治国人的身体,只有强健的身体才能更好的报效国家,强大我们的国家,也在和那国地方上的一家西医学院学了一段时间。只是学习了一段时间以后,他自觉又有了新的发现,通过我国和和那国的一些情况做过对比后,他认为仅有强健的身体是不行的,整个国家暮气沉沉的,人们麻木不仁、思想僵化、固步自封,更有些妄自尊大之人在,所以他觉得只有通过大声疾呼,唤醒国人的精气神来,以自立自强,只有这样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报效国家。说一个是小的我,只能医一人几人的,一个是大的我,可以唤醒一群人甚至一国之人,而这个大我的实现途径首推是文学,不管是哪种形式的文学,只要能唤醒国人之精神,就都是好的文学。所以他后来弃医从文,从和那国的地方市县到了茗都来进修文学。可能想说的是文以载道的意思吧,只是却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看起来似乎是赋予了一些新的意思,只都是同一个道理。可能和我当初专业选择时的迷茫也是一样的,我其实也是挺能理解的。只是这位留学生也是勇于践行之人,他也确实做了这方面的努力,并且也做到了。当然,留学生人群中这样的热血青年确实也有很多,学习的专业课程多种多样的,其中又以学医和军校为最多,可能是短期类最可以见到实际效果的科目吧,也顺应了国内最急需的人才趋势。” “来和那国大约半年多吧,先是遇到了明宇,说起来还挺有戏剧性的。这家伙当初是浑身带血的闯进了我租住的小屋,只当时我并不在家。等我进家门的时候,这家伙却用枪顶住我,威胁我转身、举手、噤声,把我顶到了房间的一侧。我见屋里被他翻到过,有些乱,他身上甚至还换上了我的衣服,只是不太合身,显得有些怪异,屋角的一边还放着些他换下来带着血渍的衣服和擦拭血渍的布和毛巾,那毛巾显然也是我的。当时我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有那些没操弄过甚至没见过枪的人,才会一见到枪就怕,只看他那老式的破烂,像鸟枪一样的家伙,不说能不能打准,甚至能不能击发都是两可之事,威力也不会太大,虽是心内有些迟疑,却也不愿意行险,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心里计较着这大约是个逃犯之类的家伙,犯了事找地方躲呢,我虽然对和那国整体没什么好印象,但普通的百姓接触下多还是挺好的,这种作奸犯科的家伙威胁我,也是有些不能忍。这家伙推我去房间一边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的,听着不像是和那语,倒是有些像是离高语言的意思。只我平日里就在外面见过比较有限的几个离高人,听过他们叽里咕噜的说话,只没有翻译,却不知道说的什么意思,只是和这家伙说话时的腔调有些像,我就试着用和那语说了句离高人。谁知这家伙就好似是炸了毛的狗,立马紧张起来,用枪头更是顶紧了我。这下我算确认这家伙是离高人,因着新闻纸上经常有写,一些离高人在离高本土或是我国经常干些刺杀和那国住屯军官员和内部主事者的事,甚至是更有一些豁出命来到和那国本土行刺的家伙,这家伙多半也是这种人。我对他们的血性是赞赏的,这些人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做的却也不是无脑的事,别人称他们为义士还是挺有道理的。另外看他在我进屋,当时并没有开枪,虽有逃避追捕的嫌疑,当也应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我放下双手,这家伙更急了,枪头顶的更紧,嘴里乌拉乌拉的,应该讲的是和那语。只这和那语说的也不咋地,估计即便是和那国人也会听不大懂,更何况我一个外国人。”说着,居然有些打趣似的笑容浮上脸面,还有些回忆的意味挂在脸庞。 “我用和那语说了句我不是和那国人,我是中央帝国人,后面的枪头似是松了些,只是好似将信将疑的。我又用国语说了一句我是中央帝国人后,后面的枪头总算是离开了。我转身过来看时,这家伙虽是受了伤,还是凶悍的很,只是态度总算是软化下来。我问他能不能说我们的国语,他用有点蹩脚的和那语说能听懂,就是不会说,这下我们才开始慢慢的说上话来。我说国语,他连比带划的说和那语,当时的情况也只好先给他治伤。他所受的伤是枪伤,幸好最严重的部位是左肩部的贯穿伤,其它头部、腹部和左腿大腿外侧等多处部位只是擦伤,体内也不知道有没有子弹残片遗留,所以这些伤势看着虽然凄惨,其实对他的生命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但显然也不适合久拖未决的。一些简易的医疗处理我倒是能做,只那处贯穿伤却有点麻烦,并且还伴有些骨折现象,这种专业上的事,我却是无能为力的了。我只能给他简单的清理包扎了伤口,把他右肩创口处用清酒给消了消毒,又往伤口里塞了些纱布后,再用纱布缠紧包实,压实出血点,又打结做了个吊带。这些处理完,又把污迹简单处理了一下,这样屋里看起来也整洁多了,明宇这看起来就不那么狰狞怕人了。只是治疗肩部的伤势却是个难题,这是需要到医院专门处理的,即便是医学院出身的学生,恐怕也无法仅凭自己的一双手就把骨头校正了,创口给缝合了,而且时间拖的越长,创口可能还好说些,就是最多难看点,骨骼问题会比较大,变形了的话,今后用胳膊的地方就会太不方便了。而且当时虽是十月,早晚清爽,中午依然还比较热,这中间又害怕引起感染,到时候万一再引发败血症之类的事情,人就没了。所以尽早的正规治疗才是上策,只在寻医这一块忌讳很多,枪伤特征太过明显,有些经验的医生一眼都能识得出来,城里见天都有搜捕他这么一类人的警察便衣游荡,直接去医院就医的风险是比较大的。明宇自己也是无奈的很,他既没组织,又无可信赖的离高人,只是说自己是来和那国寻仇来的。他来和那国后又深居浅出的,虽来和那的时间也不短了,和周围的人却也陌生的很。我这儿如果在国人圈里寻人帮忙,恐口风不严的话,一旦传扬开来,这事需不好善了,如果伤者是个国人可能还好些,偏偏他又是个离高人。思来想去的,想到了女屋主松下美鹤子,男主人一月中难得见到几次,只看起来并不像个稳重的家伙。这个女屋主三十左右的样子,性情很平和,待人接物都和和气气的,最关键的一点是通过日常接触,她并没有表现出对异国他乡之人的那么一丝丝厌恶和蔑视感,却每每的对她们本国那些身着军服趾高气扬在街上闲逛的家伙不满的很,还少见的表示出反感的意思,只是没有做更深一步的了解。和明宇商量了一下说想找屋主帮忙的意思后,顺带的也把屋主的情况给说了下,并说了有一定的冒险成分,只明宇也是同意了。当我们找到美鹤子请她帮忙寻医的时候,只说明宇在工厂上工的时候,不小心跌倒,被机器弄伤了肩膀。工厂见是外国人,不肯自己送医,只愿给些钱打发了事,还解了约。只是收入微薄,本来是出国务工的,现在却伤着了,进医院花费又会很贵,思来想去的,所以想请她找人,私下帮帮忙,可以节约些费用也好带回家乡,侍奉父母亲人。本来这话说起来和听起来都是有不少的漏洞,可美鹤子居然偏偏还答应了,也不问具体的情由。当时真是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信任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事情,就如同明宇信我,我们也信美鹤子一样。美鹤子当天晚上就请来了樱桃丸子给明宇医治,樱桃丸子却是和那国第一医院住院部的一名实习医生,从学校毕业的时间并不算长,也就才半年多的样子,所幸这类外伤的创口缝合和伤口消炎却都是基本功课,也娴熟的很,日常也多有用到。” “明宇就暂时在我这里住下了,中间美鹤子也过来看顾于他,送些吃食,还替他清洁身体。樱桃丸子还从医院拿了些药品用于给明宇的医治,主要就是缝合用品和消炎药品。只消炎药品那时控制的很严,都是按军需物资管理的,她当时也都拿到了,一些是内服外敷的,还有一些是吊瓶。就是那麻醉药实在是有些难,这类物品的管理更加的严格,另一方面主要也是仓促之间接到的请求,又不问情由的就来,无法准备的充分,再者明宇的伤口也要赶紧处理,不好耽搁。当时樱桃丸子一打开纱布看到伤口就是一愣,估计她当时多半是认出了应该是枪伤的特征,只是她当时并没有多问多说,只是连声说对不起,没有麻醉药,要是缝合的话会很为难。明宇却说没什么,自己都可以忍受,只让她放心大胆的做。消炎、缝合上的事,丸子果然做的很好,把伤口里的碎骨取出就又清理了一遍,把纱布又换了些消过毒的,又包扎起来,却没有缝合。说是后面每天都得要过来看看伤口恢复的情况,可能会换一换内里的纱布,顺带也要消一消炎症,又说看情况恢复的比较好的话,差不多七天以后才好缝合,中间可能会稍微疼一些。至于骨折,她看完后,试着让明宇动了动肩,说情况比较好,应该是骨裂,主要是将养,平时也不要发力,多加注意,后面她会看情况,待缝合完后,再做个石膏模,就没什么事了。医治的很仔细,交代的也很清楚,丸子也有些辛苦,只是她情绪还很高。我们请美鹤子做了饭食请大家一起聚餐,她也没推辞,席间我们也像朋友一样,还说了些自己的事,当然了,主要是明宇讲他自己的事情。我们这几方只是因事聚集在一起的热心肠之人,尤其还有陌生的异国人,这个部分对我们彼此而言,可以部分消除彼此间可能存在的误会,说的很及时,也很必要,对他自己是一个交代,对我们更是,这也符合明宇一直以来的性情。” “明宇说他是离高都城首山城的一个猎户,只是他们住的比较偏僻一些,背靠着他们国内最高之一的山—鸡笼山,他们一家五口就住在山脚下一个不大的村子里。村子就十来户人家,人们相处和睦,村民所求也不多,大家又多是沾亲带故的,不管外部环境如何变幻,他们都过着那种基本自给自足又相互帮扶的平和小日子,给外界交道的也很少。明宇家里平日里除了种植很少的粮食外,主要以打猎和砍伐一些柴木来换取日常生活用品,偶尔也动手做些小东西或是土产山货之类的拿到临近的集市上出售来补贴家用,日子过的也算和美的,至少衣食上还是有保障的。虽说自和那国占领军到来以后,经常做些扰民的事,却也多是在城里和邻近的地方,平日里于他们关系也不甚大,有几回和那军的队伍据说是上山剿匪从村子经过,却也未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大家亦相安无事。却不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正是打猎好季节的那年冬日,来了六个人组成的一小队骑着马的和那兵,他们没有军事任务,就是纯粹出来打猎消遣的。从明宇他们村子经过的时候,这队人就在村里暂歇,这一歇却歇出祸事来了。” “带队的和那军军官为了讨好同行出来的年轻公子哥,要两个兵去村里挑些年轻、漂亮的姑娘出来给他们服务、沏茶。谁知道那两个和那兵在村里分头找人时,一个坏种起了淫心,也张狂惯了的,这荒山僻野的,就胡作非为起来。到一户人家见得别人媳妇漂亮,就欲行强奸,媳妇撕扯反抗的时候,家里有小孩听得动静跑过来看,那和那兵却抽出刀子来唬人。小孩子不懂,只护着娘亲,那和那兵却不管不顾的,仍然不肯放弃,只那媳妇反抗却是更刚烈了,那和那兵舞刀唬人时,谁知小孩子却被刺了个正着,鲜血淋漓的,那媳妇眼红了,就要拼命,这和那兵见事情至此,一不做二不休的,又把刀朝把那媳妇、小孩乱刺,现场鲜血横流,模样凄惨的很。这场景恰又被闻讯赶回的丈夫给瞧见了,恼了,就用家里的鸟枪朝这和那兵开枪。枪声一响,那和那兵中了枪,只还未死去,挣扎着待还手时,却被这丈夫赶近前来,就又抵近一枪要了他的命。这下麻烦大了,本来枪声一响,和那兵就开始有些紧张,这前后连着两枪一起,他们就上马朝枪响处冲了过来。那丈夫枪响之后反倒有些冷静下来,又听得外面马蹄响动,也是见机的快,见自家媳妇和小孩都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估计多半是不成了,当时就狠心抛下这里,跑开了。和那兵过来的时候,看到现场血肉模糊的场景,那将死去的衣冠不整的母亲正欲艰难的往孩子身畔方向移动而不成的身体和伸出的那无助的臂膀,孩童被乱刺的身体,似战栗、似寒冷的佝偻蜷缩着,他们多少也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军官却是有些急了,不问是非,只是这平白的死了个下属,一时又找不到凶手,到时不好和上官交代,也没什么好办法可想,就要收队回营,自请处分。倒是那公子哥要他派个兵回队传讯,说本队外出训练,发现有部分匪踪在此聚集的迹象,需要本部驰援。这一下倒是给他提了个醒,那军官一听就明白了意思,有些犹豫,只那年轻人已经替他发号施令了,打发了一人去当这传令兵,然后剩下的几人就聚在一起开始带队挨家挨户搜捕凶手,抓人。” 第二十九章 忆往昔(四) “和那兵蛮横惯了,往常执行任务时曾在这村子往返经过几回,村民们都安分的很,这也使得他们丧失了一部分警惕性,就这么几个人就敢闯进村子里抓人,还抓的尽是些青壮的男人,遇到敢于反抗的还开了枪。原本村子里听得响动,知道多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在见到那逃出来的男主人后,也算是知道怎么回事。只是这时他们有些家里的男人有一部分也被抓了,枪声零零星星的却还在响,这下他们就不干了。一些人纷纷回家都取了枪,集中埋伏在和那兵行进的路上,十几个人的一阵鸟枪乱射,就吓跑了两个,射伤坠马的二个,当场射死了一个。众人把村里的男人解救出来后,又把受伤坠马的和那兵抓起来询问。受伤被抓的二人,其中一个是那带队的军官,村民虽不知道官职大小,但官服还是认得的,所以集中讯问那人。那人倒是讲了实情,说他住屯军第二十一联队第二松山中队第三小队的少尉衔小队长,名叫柴门碳治郎,是个寒门小子,这回出来是为了讨好那逃跑的那个公子哥--田中行至的,依他的喜好,又见他近日闲来无事,就邀他一起带队出来打猎散心的。田中行至是和那国国内有名的军界世家--田中世家的嫡子之一,到住屯军来也只是增添履历的,所以住屯军多也是惯着他,由着他来。他的身份本来保密的也很好,只是柴门碳治郎却是个有心人,见这年轻人岁数不大,但军衔却也不低,往常凶煞的高级上官见他都有所收敛,虽不刻意接触,却多有在意他的意见,另外再战报中,也多有田中行至的名头,再想到国内的情况时,柴门碳治郎却是猜到了他的身份,日常也殷勤的巴结着,却也找不到好的机会由头让别人记上自己。这回倒是找了个好机会,只可惜猎还未打,却出了随行士兵死亡的岔子,这事要是传开来,柴门碳治郎是一定会受到处罚的,只是同行的田中行至却怕给自己带来坏名声,所以才给按了个剿匪的名头,试图掩盖冲淡打猎之事。开始只想抓些人了事,却未曾想,事情大条了。村民们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也多有怕祸事缠身的,想着这整个村子最好是转移个地方,所以他们把在家的话事人都集中到一起来,想商量出个主意来。只人多口杂的,一时说不好,时间就拖得有些长。那回去传令的和逃跑的田中行至和另外一人居然带了一中队的骑兵朝他们村子冲过来了,村民们措不及防。或许是因为较长时间也无人处理伤者的伤势,那个受伤的和那兵居然断了气,只剩那带队的柴门碳治郎少尉还惨兮兮的在喘着大气。村民不及撤离,就想着派人喊话谈一谈。和那兵半月形包围着村子通往外间平处的一面,喊话的人才刚一露面,谁也料不到,和那兵当即就开了枪。众人一见不好,就纷纷四散,准备逃离,和那兵就进了村,又分队朝村子各处分割包围,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杀。村民们被和那兵一冲即散,甚至来不及结果那个受伤的少尉。村民的反抗在强大的武力面前,作为不大,除了有几个和那兵受了点轻伤外,其他都毫发无损,甚至于还救回了那个可怜的少尉俘虏。而村民中除极少的几个身手矫健见机往山里跑得快者外,全村绝大多人都被和那兵当场打死。和那兵后来把整个村子都搜刮了一遍,又给青壮年村民的尸体和村民们所持的鸟枪以及几个死去的和扫荡中受了些伤的和那兵、被俘虏的少尉都集中起来给照了像,然后就把所有的村民的尸体都归拢一起,一把火把整个村子和所有尸首都烧成一片白地,和那兵这才带着自己人的尸体收队回城了。” “明宇当天因去了集镇卖些山货,却不在村里,所以才躲过了一劫,只可惜他的家人和周围的亲戚基本上都因此故去了,往日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明宇在集镇上却是被本村逃出来的人给找到,见面后和他说明了情况,明宇红了眼就要回去拼命,只被人给拦下。冷静下来后,明宇也算想明白了,冤有头,债有主的,拼命要拼得有价值才行,不拔除始作俑者却莽撞的去送死,确属不智。村里逃出来的和本来就在镇子上的,再加上明宇一个,一共就只有四个人,其他人是否还有幸存的却不好说。不过四个人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身手也好,只由于逃的匆忙,也不及回望,却不知道村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相约着待天黑后,偷偷回村看看。几人回村后,不看不打紧,一看之后,四人都嚎啕大哭,一人甚至晕倒在地,口吐白沫,口眼歪斜的。余下三人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暂时先压下悲伤,轮替着背起倒地者往最近的一处有医生的村子跑。紧赶慢赶的,到了医生住处时,人却已经不行了,医生也说是气急攻心,迷住了心窍,再加上本就有旧疾,已经不可医了。这下就只剩下了三人,然而哀伤、生气是解决不了现实问题的,明宇就和他们两个商量着今后的事情。先在医生的村子里找了户相熟的人家借住一宿,因大家住的并不算太远,白日里,和那国骑兵队疾行、枪声、火光都说明了很多事情,邻村人即使同情也敢有太大的动作,几人自然也明白不好给别人带来无妄的危险,当时就言明只住一宿,天明就离开。冬天里尤其是夜晚,气温很低,野外根本不具备过夜条件的。三人商议时,首当其冲的是钱的问题,没有这个,他们也是寸步难行,更别说报仇了。幸好有一人说他家的一部分钱他是用油纸包起来后埋在了家里的引水窖的泥地里,明宇在交易中也往往只收铜钱,家里存放时,也不放在钱柜里,而是专门在墙角地下挖了个浅坑,建了个石龛,用来存放家中贵重的东西,平日用石板压上,除了家人,不特别仔细的话,寻常人是很难搜得到。趁着明宇现时身上还有些钱,保险起见,几人商定先在城里探明情况后,再回村取钱。难熬的一夜过去,天色一亮,三人就离开去了都城。到城里时却也不太早了,人们都忙着生计去了,三人就分头行动,分别到各处布告街头、衙门、甚至是王宫、住屯军驻地等地方四处查看,收获都不太大。恰好也在将近晌午的时候,几人集合后,朝王宫方向走时,方才看到有新的布告贴出。布告言明明宇所在村有附逆事项,袭击住屯军侦察小分队,至住屯军士兵多人伤亡,幸得军部二十一联队执行日常巡防所部发现匪情,遂率部还击,这才一举击溃逆匪,击毙逆匪六十三名,但尚有数匪徒逃脱云云,希冀各人引以为戒,切勿附逆,否则后果莫测,举报逆匪者有赏……三人是又惊又怕,心中更是恼恨,只是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来。” “三人无奈之下,只得暂时先谋划眼前这下一步该怎么走,首要的是身份问题,要知道找人一方面是要靠被找之人的熟悉者识出,另一方面就要仰仗地方上出具的路引、良民证这些自证身份的物证甄别,然而这工作量就太大了,也不现实,所以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想要找到有心躲藏的人,除非犯事被抓,特意的被甄别身份,否则的话难度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了。明宇三人在城里特意挑选了处僻静的民房,和屋主商议要暂住些时日,言道兄弟三人是从傅山到这首山城来投亲务工的,只来了这里时,亲戚却失去联络,几人无法,才只好找地暂时安置。屋主却不在意这些,只要付钱,他也不管你住多久,只叮嘱了切莫作奸犯科的,就收钱了事。另外见三人付钱时,用的居然是铜钱,屋主更是喜出望外,这可是硬通货,不比那住屯军刊印的纸钞,好些个商家都不愿收的,最受欢迎的就是这个,心里甚至巴不得他们多住,也多信了是这些乡下人来城里务工的说法。只是看对方的衣着和口音,多少还是有些奇怪的,不过,这又关他什么事,是故也算是宾主尽欢了。三人这才算是暂时安心的住了下来,也好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三人都想报仇,只是商议之后,意见又有了分歧,另两人是都想投奔抗和那救国军,一边抗战,一边复仇,明宇却不想去投军,他自己自在惯了,受不得那个拘束,另外复仇的事也不想假别人之手,想要自己亲来。因为事情都还未定,是故大家都没有多说,先紧着眼前的问题,走一步算一步。不过约定好三人的分工,明宇和水窖藏钱的回村取钱,另一人在城里寻机,一则摸清情况,另外也为今后的出路做些打算。明宇二人顺利的取钱回来,只是又一次重见村里的惨状,断壁残垣的,往昔的平和荡然无存,心里沉重、失落,只是明宇自己讲他更多还有的是迷茫,为复仇而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或者求死更容易的多。 “ “三人这时有了些钱,暂时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就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就是邻居看起来三人也好似是务工人一样规律,每天看起来也劳累的很。其实他们是在城里几个重点的地方盯梢、寻索,盼着能有一天正好可以遇到田中行至或是柴门碳治郎,即使是能听到他们的消息也是好的。这样一日两日的还好,这一连好几日的平安无事,却让他们把早先的畏惧情绪一点点的都给抛到了一边去。明宇还好些,那两人却是有些过于放松了警惕,甚至有些名目仗胆了,因着他们见过中行至和柴门碳治郎本人,所以他们去的往往是住屯军军部和下属联队驻地的附近,这里的来往的人不算太多,也往往都有差事,闲来无事在这地方闲逛的人是少之又少的。这样时间稍长,水窖藏钱的当先被有心人给盯上了,盯梢之人反被盯梢了,结果一路就被跟到了租住地。盯梢之人也先也未惊扰明宇他们三个,只是观察了他们几天,又趴了几天窗户后,就旁敲侧击的提醒他们,小心自己的言行举动,把那两人搞的一头雾水的。可能是后来盯梢人搞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和动机后,就派人和他们接触,说他们是抗和那救国军的人,是驻首山城的特工,主要是做情报收集传递、刺杀暗杀、物资收集、钱粮筹谋、要人过境护卫等等的这些工作,当然也可以给他们些帮助,能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去,如果想投军的话那他们自然也是欢迎的,说的三人当时也是迷茫的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人给认出来。虽有些将信将疑的,不过除明宇外,那两人却是高兴的很,不管怎么说吧,也算是将来有些着落了,哪怕即使是被捕了,也好过这么着七上八下的过活,即使死去,安心的等着和家人团聚也好,一颗心也算是落地了。谁知那人说的居然是真的,也用些实际行动消除了他们的戒心,于是除了明宇外,那两人也都高高兴兴的投军去了。” “明宇仍然留在了首山城,他既不肯投军,又不肯加入特工组织,只是愿意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出些力,当然,他也希望特工组织要是能给他提供一些有关田中行至或是柴门碳治郎的消息,那是最理想的情况了。那特工答应了明宇,又教了明宇一些盯梢啊、乔装打扮啊、反盯梢啊等等一些最基本的技巧,防止他冒冒失失的就失陷了,自己还蒙在鼓里。明宇学的很好也很快,也算是做了个这特工组织的编外人员,只是只有最早的那个特定的人才会和他接触。那人叫金正民,他也告诉明宇,因为组织的特殊性,除他而外,他不会再介绍任何一个和组织有关系的人和他认识,以及发生联系,同时也要他保持警惕,不要轻易的相信别人,以免上当。在城里一边时刻准备着做复仇的勾当,一边还是需要谋生活的,就不是所有的事都适合明宇做的,所以他经常是做些临工什么的,有时金正民也会依据报纸啊什么的给明宇也介绍些薪酬高点的临工,好让他也能多挣点生活费。做工的时候,因他勤快能干又舍得出力,又没有闲话的,雇主工友的都喜欢他,毕竟他的精力以复仇为主的,所以无论是谁,他一般也都不和人深交就是。” “然而,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日子倒是过的太平,只是复仇看起来似是无望了,田中行至和柴门碳治郎两个竟似是专门为了破坏明宇的生活一般,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一切都好似梦一样。只是金正民也没有他们的消息,这样过来二、三个月的,明宇慢慢的也一天天的开始急躁起来,眼见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又转入春天,然而仇人的消息却遍寻不着。不是找不到第二十一联队第二松山中队的驻地,甚至明宇还到驻地里做了十几天的短期苦力,也不是一点都不懂和那语,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务工期间也是用蹩脚的和那语和和那兵说了些话的,例如找厕所,问方向目标之类的,偶尔遇上能攀上话的,还能听他闲聊一下和那兵自己家乡松山的情况。他们也是人,没有谁是天生的作恶者,也是愿意有人陪他说说话,倾诉下思乡情,只要不是涉及军事秘密的情况下,还好。不管明宇对这住屯军普通士兵观感如何,只是却不能贸然的问些问题,况且田中行至的身份在住屯军中还是秘密,一旦引起住屯军的注意,那自己首先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而且说不定和他偶有说话的和那兵就是拿枪射杀自己亲人之人也不是太令他感到意外之事,只是他是个执行任务之人,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迁怒于所有人,不是明宇所能接受的,不然的话,他也早去投军去了,做个快意复仇的家伙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累了。冤有头,债有主,始作俑者是田中行至、柴门碳治郎两徒。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给明宇等来了机会,却是金正民给带来了柴门碳治郎的消息,说是这家伙刚刚执行任务回来,被上司关了三个月禁闭,近日才得释放,抑郁之余,多是每日傍晚都在驻地外的一家离高人开的叫枫叶居酒屋里喝闷酒。只每次都喝的大醉,胡言乱语的,动静有点大,这才被抗和那救国军的特工所知晓,只不知其中具体的情由。虽然掌握到了柴门碳治郎准确的消息,但到了行动时,明宇准备却犯了难。首先他不认识柴门碳治郎,然后公然刺杀和暗杀当中,选择暗杀才是最好的方法,公然刺杀可能会给他的国人以及救国军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而且是因为一个小队长级别又特别普通的住屯军官兵,有些得不偿失。” 第三十章 忆往昔(五) “金正民甚至委婉地劝过明宇暂时先放弃复仇一事,不要因小失大。只是他早先说的时候,明宇并没有把他的话当作一回事,他们抗和那救国军各种反抗手段都曾做过,甚至不乏那些更加激烈之事,明宇都曾听说过。所以他认为自己和救国军的目标是一致的,也并不冲突,反正抗和那嘛,把复仇这事同时一起做了,当更应该是件大快己心之事。在寻机复仇的时候,明宇就自己四处找材料,动手做了一把鸟枪,火药铁砂的也一应俱全,不过都是土法找来拼凑的,至于威力他也没谱,他也没法在城内试验,只能在心内和早先自己造过的比较了下。行动之前,明宇想了想出于道义上讲还是要和金正民说一下的,再顺道来个告别,因为估摸着完事之后得要出城躲一躲了。谁料想,话才刚说完,金正民却严厉的告知他,不准他行动。要不是二人来往中交情还不错,明宇几乎翻脸,事涉复仇的大事,杀的又是和那人,金正民又是熟知其中的情由,从中也出了不少力的人,当不该阻拦才对。当金正民言道他代表组织,不同意明宇的冒险行动,说这会妨碍到抗和那救国军的一些计划,明宇却有些急眼了,说难道只有抗和那救国军才能动手,其他人不得动手,世上哪里有这么霸道的道理的,难道说其他人都不能抗和那不成。有些僵持不下,金正民好言相劝,说也不急于这么几天,待他回去在组织里再做做工作,也好两边互不干涉。明宇是个重情义的人,再说他也确实需要得到一些帮助,听金正民这么说,他也就没有一味的要蛮干,就同意等几天再说也好。只是左等右等的,金正民却也始终得不到组织上的允许,一直拖了十多天,明宇也是等得心焦,一方面又生怕一旦天气转暖,说不得哪天部队都开拔了,就再也得不得仇人的消息了也不一定,于是央求得金正民更急。金正民却甚是为难,不好办的地方就在于他不像明宇一样是个自由人,可以快意恩仇的,他不能违背组织的决定,私下开展些危险的行动。只能服从命令,甚至于对他人实施的组织明令禁止的行动,他一旦得知,首当其冲是要加以制止的,就如同这次明宇筹备的刺杀行动一样。对于明宇的遭遇,金正民也是深知内情的,同情之余也有些无力,他不是出不了力,而是不能够,不可以。见明宇几近暴走,预铤而走险之际,金正民和明宇商量着两人以为村民复仇为由头,乔装成村民,劫走酒醉的柴门碳治郎,伺机复仇。二人一旦商定,就不再迟疑,议定好行事章程,就展开了行动。行动很顺利,趁着夜色,二人蒙面劫持了柴门碳治郎,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明宇准备动手前,金正民却示意明宇最好先审问了下柴门碳治郎。谁知柴门碳治郎这厮竟是一点也不隐瞒,问什么说什么,表现的还悔恨的很,就盼着这一趟的到来,只言道自己确实该死,不该为个人前程带队节外生枝,更不该导致手无寸铁的村民被屠戮,让一个小事发展至不可控制。当问道田中行至时,他咬牙切齿的言道这人却是回本国去了。他也是恨的很,当初也是因为这人的那番说辞,大家竟然无过有功,得了奖励,只使得他自己心内一直苦闷。明宇赶忙细问田中行至的具体细节,柴门碳治郎也不保留,就他知道的情况全说了,并且说田中家在茗都势大,他是嫡子,极好打听得到的。问讯完毕,柴门碳治郎也不求饶,只求速死得解脱,只说如果在战场上两军厮杀,再怎么伤亡惨重他也无丝毫愧疚感,只是这无故的屠村,逝者当中又有好些是妇孺儿童,这让他羞愧不已,怕是终其一生也无法逃脱这份负罪感了。柴门碳治郎闹这么一出,明宇和金正民反倒不好下手了,尤其是明宇,当金正民将最终决定权交给明宇时,明宇茫然了。下手有下手的理由,不下手也有不下手的原因,亲人之仇要报,只是如何才算的复仇成功呢?明宇最终没有要柴门碳治郎的命,只把他痛揍了一顿,待得心里的怨气消解了部分,把柴门碳治郎扔在一边,两人就走开了,金正民也没有一定要上去要他命的意思。” “两人分别回归住处不久,就见住屯军出动了,满街的寻人,自付险险的躲过了一劫,也幸好当时没开枪,响动不大。躁动当晚持续了二三个时辰,最后消停了。金正民终是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回来未久,就把自己和明宇痛揍柴门碳治郎之事汇报给了组织,被组织严厉惩戒,责令他待情况明朗之前马上转移到根据地做深刻的反省,然后会依据组织纪律处分他。只万幸的是未给组织带了损失,否则的话,那就不单单是处分了。抗和那救国军的特工组织也好一阵紧张,直到三四天后,最后什么事也没发生,才放下心来。金正民和明宇告别说要离开了,却又语焉不详的,明宇多少有些明白是受了自己的牵连,心内也很是过意不去。金正民离开了,特工组织再也没人联系他,给他消息或是让他做些事情,另一个仇人已经回了本国,这边的早先以为的仇人已经小惩大诫,也算是报了仇的,这世界好像孤零零的只剩下他一个了,下一步该怎么走,他心里自是晓得的,只是将来却充满了未知,也只好为行前多做些准备了。要到和那国去复仇,首先就是要有些钱,至少要把船票钱、生活费、购置的复仇家伙的钱准备好才行,然后才说得上好开工复仇。” “明宇为了多攒些钱,又在首山城多耽搁了两三个月,方才启程去往和那国。只是登船后,好巧不巧的又遇上柴门碳治郎,这厮却是负伤了,残了半边的肢体,右边的胳膊少了半截,右腿也瘸了,只是物件都还在。乍一遇到,明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约是老天又替他报了一次仇吧。只是柴门碳治郎见到明宇似乎显得格外高兴,还邀他到自己的舱室去,把自己的一些生活物资也送给明宇分享。明宇知道上次痛揍这厮后又放过了他,他并没有辜负自己的那份信任,抛开立场讲,也算得上是个言行如一之人,只是自己却不好褒奖他,最多是一份信任而已。两人攀谈中,明宇了解到柴门碳治郎是在我国战场行动中受的伤,一方面是被动,另一方面又有些主动。他厌恶战争,但又不能主动出言反对,只得期盼其它的,谁料想居然成了。因为伤残兼官阶太低,住屯军里没有合适的职位安置给他,正好他也想回乡,所以双方都高高兴兴的达成了一致。柴门碳治郎自是知道明宇去和那的目的,就是有些惋惜,这一来,明宇也是未来可知。他虽也是痛恨田中行至的行为,只是无法上升到你死我活的高度,再说他也残了,枪也打不得,路也跑不了了,只能言明自己可以给明宇提供一些方便,却不好做明宇的累赘。明宇自是也不想把柴门碳治郎拖下水,然而到和那之后,两眼一抹黑的,至少要知道人在何处,目标为何人吧,所以他也就未拒绝,只是一再的说,只要帮着锁定目标,就让他立即返乡,其余的都明宇自己来。只是得要待过一段时日,柴门碳治郎的痕迹都消逝了才开始报仇行动,毕竟就他的现在的情况看,要是作为侦查目标那就实在是太明显了。有了柴门碳治郎的带领,事情果然方便快捷的多,二人到和那后辗转来到茗都,用化名在茗都一处僻静的地方安顿下来,这里距离田中行至的居住地也不算太远。柴门碳治郎帮着明宇认人和购置土法制枪弹的物资,又给了些改进的意见,毕竟别人更专业一些,待得明宇都准备妥当了以后,他只无法实地击发,只是凭自己作为造枪者一贯的感觉,操作更便利,弹丸和准头都更佳,当然比之制式武器相差很远。再说他即使在本国都没机会得到那武器和弹药,更何况这异国他乡的了。事情妥帖后,柴门碳治郎返乡了,二人也话了永别,大约是一生都不会再有相见之日了,这却也算是终于了却了这辈子的恩怨。明宇待柴门碳治郎返乡后大约月余才发动了刺杀,早期也曾较长时间的观察到了目标的一些行动规律,再加上目标在和那国内,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警惕性也不高,防护做的也很一般,尤其是外出返家的时候。趁着夜色,趁着衣衫单薄,趁着田中行至每周夜晚出门会客交际的规律,埋伏在其家大门不远的地方,一方面也是因鸟枪的射程不远,又可能只有一击的机会,所以可供明宇选择的地方不多。其实他也是一早就选定那个地方,凭的就是自己的直觉吧,当然他也有自己实地踩了一回点,对周围的环境也摸的烂熟。那天晚上,明宇开了一枪,田中行至应声倒下,倒下后的角度不可见,他也来不及再装药,又在别人家门口,屋里相应的也很快,有动静传出,他只稍迟疑了一下,门口就有人朝他的方向还击。明宇这才逃起来,只幸好,只被流弹击中了臂膀,没怎么耽搁跑路。后来你就知道了,跑我屋里来了,就是失血有点多,然后就是医治这事了。” “当然了,当时大家除我和美鹤子、美鹤子和丸子外,大家都是初识,相互间都有一些戒备的,明宇也把中间柴门碳治郎之事略过不讲,只说自己一路从离高追到和那国来只为寻这屠村之仇,不殃及旁人,而仇人正是刺杀这对象--田中行至。这么一说,大家也都有些释然,虽然都还有存疑的地方,毕竟只要救的不是个亡命徒就好,听起来还是个有情有义的故事。美鹤子和丸子两个没怎么讲自己的事,只一个说自己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丈夫从军,总也不在家,另一个也说自己只是个寻常的住院部实习医生,才刚从学校毕业未久。我也简单的说了下自己的来历,我和老板娘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多是是知道些情况的,再说来了这么久也是很安分的,和大家相处的都很好,明宇这明显属于意外情况。大家稍微熟悉以后,明宇也把鸟枪销毁了,弹药也拆解溶了,这东西留着也是祸害,再说他既能做第一把,就能做第二把,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再穿上我给他新买的衣服,每日里也并不多余出屋,而这伤势也日渐好转起来。这期间,丸子经常到美鹤子这里来玩耍,期间居然带来了田中行至不治身亡的消息,这对明宇而言倒是意外之喜。又说茗都地方警视厅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只得以偶发未结政治刺杀事件对待,以为是个别激烈的家伙对田中家的警告而精心策划的行动,这样更是排除明宇的嫌疑。就这样,一来二去的,我们大家就慢慢熟悉起来,其中美鹤子最大有三十岁的样子,明宇接近三十,我次之,丸子最小,只有二十岁,大家后来熟悉之后,总经常聚在一起,甚少考虑年龄、国别、文化上的差异,操持着腔调各异的和那语说话,有时还彼此学习些对方的母语当中的日常用语,彼此从初始的好奇,慢慢开始熟悉,后来就渐渐变得亲密了,遇到节假日的还能相约一起出去逛一逛,只丸子似乎对我更依恋一些。伤势完全好了以后,明宇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又没什么心事,孑然一身的,就和我一同暂时住在美鹤子的家里,我在和那考察之事却也仅仅局限在国人的圈子和和那国的一些表象,和和那人相交的依然极少,对他们的认知多停留在别人口中或是新闻纸上,只有这次通过明宇之事才算是和美鹤子、丸子熟悉起来,明宇这离高人算是个添头。” “日子暂时似乎是好起来、平顺起来了,只可惜,未过两月,美鹤子的丈夫竟突然离世了,别人偏偏又语焉不详的,只留下美鹤子悲悲切切的。她也没有小孩,顿时似也变成了另一个孤寡,我们几人也帮美鹤子的忙,参加治丧,同时也体验一下两国治丧的异同。只是前来吊唁的基本上是美鹤子夫妇双方的亲眷,同事几无可见。也就是在帮忙之中我才知晓,原来美鹤子和丸子竟然有些亲戚关系。丸子算是美鹤子丈夫前田洋介的表妹,只是里面有好些亲眷见到有丸子在,一方面也感到意外,另一方面言语中也颇多的尊重。我也是后来才知晓,美鹤子的丈夫前田洋介是丸子嫡亲姨夫的私生子。那姨夫却是个浪荡子,年轻时轻狂又不知收敛,多处留情,前田洋介的母亲却是个酒家女,没奈何的,两人明显的也没有结果,生下前田洋介后,就把他送了那姨夫指定的一户人家收养。美鹤子却不是茗都本地人,也是当初到茗都来,边求学边务工这才认识了前田,后来二人恋爱结婚,只是美鹤子对丈夫的事情所知也不多,只晓得他在给某个特殊的机关服务,而和他的养父母相处时都是淡的很,来往也不多。就这样,美鹤子得了一大笔抚恤金,只又不愿和双方父母共住,依然维持着以前的局面,四个单身的男女这才又得在美鹤子的屋里多聚。当初美鹤子能请到丸子前来治伤,一方面就是因为丸子性情单纯平和,早先二人虽接触的不多,但有限的几次在丸子姨夫家中的相见,也不歧视于她,二人虽说年岁有些差别,只丸子真心同情美鹤子的遭遇;另一方面也是两人比较谈得来,美鹤子在茗都也没什么亲人朋友的,也喜欢和丸子相交,所以二人来往的也更多一些,虽说严格算起来,二人其实没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 葛自澹说道这里,抬眼看了亨书勤一下,然后说道:“有关在和那的这段历程之所以讲的这么详细,也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明宇的事。亚日随我以后,明宇就是我们日常最贴近的人,我也要和你有个交待才好,省得你可能会有些不必要的误会,也说不得以后我可能会带亚日到离高走走也不定。我身边的人呢,也但请放心,都是些心无旁骛之人。至于另外一个缘由就是其中也牵扯到了我的夫人--樱桃丸子,你想的没错,就是给明宇治伤的那个实习医生,我们相知相恋,到她陪我回国,再到后来成亲。只是天不遂人愿,如今是天人永隔了,她也葬在这山上,就在我母亲墓地的旁边,也好代我给她老人家做做伴。”言罢,眼睛有些发红,旋即又抹去了那份哀伤。 亨书勤一直听着,没有插话,听得认真又投入,此时更是不好多问,只能陪着回望着他。 第三十六章 忆往昔(十一) “一直到晚上子时初,才基本算是宾客散尽,除了杨彦之和他的朋友外,兰西人都离开了,戏班和杂耍游戏艺人也散了,杨彦之请来帮厨和帮忙人也都全打发回家了,他们之所以留下来,想来也是要和我彼此间熟悉一下,也好后面多一些交际。今天聚会的主宾是领事夫妇,他们自然也是能理解,为了让他们更好的体验我们的文化,我和丸子又都多以他们为中心,多少是有些冷落了这些朋友,不过他们参加聚会的目的应该是达成了的。和他们说着抱歉,主要是我夫妇实在是第一次办这种事,生疏的很,一边又让丸子和几位朋友见过后,就让她休息去了,我们几个则继续说说话。杨彦之对我的事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我们近来因教学、买房、清理这些事交际才多了起来,算是从另一些角度也多了些了解,那就更不用说杨彦之的朋友了。他们也是好奇的很,我这突然冒出的一家人,看起来也是相对普通的国人,居然一下子就成了这宴会的中心,简简单单的就达成了他们几年甚至数十年也不曾达到的地步。又听说我自家的背景也是普通,迁离本家的破落小户而已,要是本家的话他们可能还好理解一些。当然自家事情是不必和他们这些江湖中的朋友细说的,只说曾经在兰西游学了四五年,和那边比较熟,别人那也是因思乡,遇到我这半个老乡,大伙才熟谙起来,他乡遇故知嘛,反正也不太在意他们信与不信。杨彦之的几个朋友和他的情况都差不多,都是原州本省的几个行商大户,他们不如杨家在余斛深耕的早,只原本就是相熟的朋友,家里也支持自己出来闯世界,所以才到余斛来。品行什么的不好说,只比起杨彦之的大气来说只看起来还是多有不如的,只是也说的来,对一些美谈、奇闻异事、地貌风俗的也算增长了见识,不是什么坏事。从来都不存在什么交浅言深的道理,不是每个人对他人都秉持一颗善心,除了杨彦之外,其他人多是应付些就好,当然程度上也须得把控好,也不好恶了别人的心,平地里给自己增添一些无谓的麻烦。和杨彦之的交往日多,还好说,对其人甚至其家多少有些了解和把握,毕竟他的弟弟还在我名下学着呢,另外还有族叔那一茬在,其他人不想耗费精力去计较那些个事。我和家人所求的不多,不想卷入太多的人情是非中,让我们的小日子过得不安生。红尘中打滚,我们葛家的家学中很重要的一点是能少沾染的就尽量少沾惹,不是怕,而是不值当。可惜葛家能学明白这点的实在太少,而能明白的那些人往往又都是些年岁已高之人,总是被人说成是暮意深沉,锐意尽丧,不思进取的反面典型。穷则自持吾身,达则兼济天下,是好些富贵人家的治家思想,只是一个个的不见得能悟明其中的真意,把握不住那分火候,一个个都自命不凡,只是这样的话,身死族灭乃寻常事耳。” “这次宴会之后,丸子的心绪明显好起来,身子也活泛多了,家里也就没有再提请帮佣的事,就还是我们这些人过活。东婶和东嫂操持家务,东伯和东哥修花弄草,打理马厩,培土种树这些的,我和丸子偶尔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主要是有些担心丸子无聊,闲暇也稍做些活计,明宇出门时充当车夫,在家就也帮帮手,偶尔也做些家居、小玩意的手工出来,家里也买了马车和几匹马,这样出行就方便很多。中间过来的主要就是那学生和杨彦之,而且我们和那些兰西领事府的人也相处的很好,只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平日里我们出门也不多,就丸子带着东婶、东嫂她们出门采买些日常用品,另外再载着她们也逛逛这余斛,看看这花花世界,品味一下不一样的风格。有时也让明宇带东伯、东哥他们出去逛逛,坐坐轻轨,体验一下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别说来到一个新地方,不说吃好喝好住好玩好,连周围的景致都说不清,这样还硬要别人当家人看,那就真不是人做的事了。而自打在余斛住下后,东伯他们开阔了眼界,也慢慢的适应了这种生活,丸子更是如鱼得水,有些遗憾的是她在这里虽生计不愁,但没有主业。日常里只是和寻常妇女一样的生活和偶尔的交际,这样一天两天的还好,就是时间一长,日子也会显得有些无聊,逛风物地貌的有够也有腻的一天,虽说偌大的城市,要不了半年也自然会逛了个精熟;社交宴会也有不想去的时候,还是那些人,总说那些话,虚情假意的附和也是很花费精力的。” “在余斛住了有一年多,突然有一天,丸子的哥哥樱桃光智,也就是当初误击了美鹤子的那位,突然到家来访,说是在和那国驻余斛的领事馆任领事武官,也是才刚到任未久,从家书中知晓我们的生活近况,于是就过来看看情况。也是在这时,我们方才晓得,原来我们一直以来给丸子母亲的去信她也有收到,只是没有回音罢了。自丸子随我归国后,按照习惯,我们至少每半年都要寄出一封给丸子的母亲的家书到和那国去,主要是讲一些我们的近况,即使是在莞城时,丸子身患恶疾,卧床了相当久,也不曾耽搁,都由我代笔寄出,一直也未断过。这下丸子更是欣喜交加,更何况这原本就是最最疼爱自己的哥哥,虽有些不妥的地方,但时间和血脉实在是世间最好的疗伤圣药,显然都早已逝去。樱桃光智告诉丸子,不日,她母亲将要亲至余斛,过来探望于她,更是让丸子欣喜不已。樱桃光智在家用餐,丸子也帮着东婶她们一起动手,娘家来人,她也是太雀跃了。只明宇一直都未出现的事,终是让她思及美鹤子之死来,情绪稍稍有些低落。樱桃光智似是忘了往事,先是问候了我这边的父母及其他长辈,又说起自己的过往和家人的近况。丸子和她大哥平素亲近的很,说起话来自是不同,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他自己在离高住屯军以及在我国的青州主要从事的也是大本营里的任务等等,事项说得语焉不详的,只中间的种种险象环生、枪林弹雨、奇闻异谈的说了不少,也让丸子听的投入,甚至让哥哥展示他身上的创伤给她看,俨然又回到了从前小姑娘时代,除了哥哥对自己的呵护外,还有对哥哥这种身边大人行事的英雄般的崇拜。当然了,随着年岁的增长,崇拜消减,亲情愈盛。哥妹之间相处交谈的很融洽,也很自然,既有那来自血脉的骨肉亲情外,还有那一份多年不见的思恋在倾诉,都化作言语,点点滴滴,溶于言表。” “樱桃光智这种驻外的官员到他这个级别也是允许家属随行的,只丸子她们家有些特殊,也是怕在国外的话,一些年幼子弟安全得不到保障;另外一点是他也是刚刚到任未久,领事馆人员也在熟悉当中,还有除了领事馆,他还没有在外面安置房屋,家人来了也有些不便。所以他后来出没我家的时候也比较多,楼上给他备的也有房间,时常的也在楼上住下。另外家里举办宴会的时候,他也是会请自家领事馆的同事来做客的,彼此间也算是来往颇多。另外还有一点他甚至都不知道有明宇这个人存在,就更别说知晓明宇和美鹤子之间的情分了,所以他来往的很自在。只丸子感觉有些对不住明宇,明宇却说时间过了这么长了,他也没什么好嫉恨的,更何况丸子也是他的朋友,樱桃光智又是丸子的大哥,说什么也不会起了寻仇的心思,只是不愿见而已。慢慢的,东伯他们也看出一些不对劲,只是大家都不说,他们也是不方便多问的,而习以为常后,有意的多让东哥陪陪明宇,舒缓下心情。樱桃光智过来拜访大约一个半月后,丸子的母亲带着些女眷也到了余斛,我们把她们一行接到家中。这许久不见的,母女、姑嫂、姆妈的,路上大家尚能克制,一到家来,大家个个是分外的泪奔,拉着彼此的手,久久无语,只看着或变老或变成熟的容颜都既有心酸,又有欣慰,好在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樱桃光智出来打了圆场后,我和丸子给她母亲见礼,又和其余家人问好,之后把东伯介绍给她们,说这就是我们的亲人。她们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很礼貌的彼此问候,只是言语不通的,又是一通忙活。丸子的哥哥多少知道一些情况,和他的母亲家人简单说了后,他家人对东伯他们更是尊重有加。只是东伯他们始终自持身份,只言道自己是侍候少爷、夫人的佣人,幸耐主人宽厚,才得有此厚遇,其它的都是万万不肯接受的。大家相处的很是融洽,并没出现什么嫌隙,虽然文化和风俗习惯迥异,但在我和丸子的调和下,大家相处的也自然随性。既然家人都过来了,丸子就当好地主和家人,陪着家人遍游余斛,中间丸子的哥哥也因是初到地方的原因,多次一同赏游。一群人同时也是一家人逛异地、品美食、看风物景致、观内外交汇,虽是茗都人,强盛地,回望这花花城市既有相似的感觉,又有明显的不同,这快是个万国博览会了。依江又临海,繁华之处不逊茗都,甚至略有胜之,真是一个大好的所在,亦让人艳羡不已。我有时间的时候也陪着大家转一转,毕竟是做人家姑爷的,自然也要尽一份心力,除了丸子外,也不好让她们觉得我是有意冷落她们。和那国的很多文化和我们有一脉相承的关系,在人文景观上好些都是情致想通,只余斛是个后起城市,底蕴上到底还是差了一些,不过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每每讲起,大家也都是流连忘返。说道这大好河山,也是让她们心动不已,以往也只是在史书和文学刊物得见,那如这些日子以来亲眼见、亲耳闻来的真实、贴切呢。当然了,这大好山河也不是她们这些妇道人家可以觊觎的,只那些流窜在我国各处大地上的和那国人以及那些受和那国雇佣、收买之人可也不少啊,这中间有没有弑龙会的助力我是不得而知的了,至少我是不愿意去了解的。”说罢,葛自澹不由咳了一声,只亨书勤也没言语,后来发生的事他也只是听闻,和那国人在余斛横行,犯下了不少的暴行,更别说和那国后来对青州的侵占了,中央政府都挣只眼、闭只眼的,他这升斗小民又能从中做些什么呢,更何况又远隔千里的。 “我这杨家的学生,学的很好,领悟能力也强,至少比葛峰强太多了,态度也无可挑剔,说干啥就干啥,问为什么,怎么做的时候,也是一板一眼,心思细腻的很,观察的也很细致。只有些受家中行商传统的影响,计算的越清,在大局上就有所欠缺,倘若做某一方面的具体事,要是交给他,他可以办的很好,至于大事上,咳,还是个糊涂性子。我们在余斛这段时间以来,杨家也和丸子她们家多少也算是是有了些接触。要在余斛地界上做事,官面上的尤其重要,更何况是丸子大哥樱桃光智这种明显既能说的上话又说话非常管用之人。多有殷勤相交,彼此之间交往也日多,杨彦之的朋友也开始围着樱桃光智转起来,而他也乐于给他们行些方便,给些特权,又让其中尝到甜头的一些人鞍前马后的替他效劳。效劳的东西我不太清楚,大差不差的就是我们不太重视,但明显分量很足的经济、政治情报,甚至一些涉及军事方面的内容,像地图、驻军、藩属、派系这些,寻常人哪里懂得这些,而且这也是樱桃光智的职责所在。我们和和那国距离很近,来往也方便的很,和那国在余斛这种地方是后起之秀,不过势力很快就压过了兰西、格里斯、容克这些,又因和那国和我国外表相似,文化接近,好些人容易被小恩小惠打动,让人渗入的很深,只几个列强相互间保持着体面,大家才相安无事的。说实话,我也很矛盾,我这叫引狼入室吗?难倒没有了樱桃光智就不会再来个其他的什么光智出来,诱使一些人为他做些事。我只能管好我自己,尽量的去约束家人,更多的我能做的是什么,说实在的,我也并不清楚。普通人为一日三餐果腹操劳,是否能有余力想这些东西是个值得怀疑的问题,这样的国度又是否值得人们去维护?而那些动辄家国大义之人他们又在哪里,或背后都在吃着人血人肉,浑身上下就剩一张嘴巴好使的家伙,又能指望他们些什么?国家的引领者都不出来禁止之事,我能怎么办?这不单单是我的,更是那些掌权者的国,他们甚至可以把国操控成自己的私产,崽儿卖爷田的他们都不心疼,他们都不操心,让我等小民们又怎么办?说起利益来,可都是他家的,说起大义来,却成了别家事,这世上哪有这么荒唐的道理!说起我家家学起来,严格说来,我这等人应当算作局外人才是,只我的爱人、家人都是局中人,我却又怎么跳脱的开?冷眼旁观的,自不是人子行为,无力拒止这种行为,就不当这个行为的关联人吧,这也算是我为这大义尽的一份儿绵薄之力。丸子的家人走了,丸子的姆妈留了下来,樱桃光智在城里置办了房产,他也终于不再常来我家了。只看到他努力工作的样子,我是该感激他远离了我呢,还是该去大骂大舅哥这厮咋不去寻欢作乐的,坏了自家的差事做派,而是一副认认真真的勤勉样子?心头也有些忿忿。当初杨彦之那几个朋友当中的几个曾私下里觅我去余斛的十里洋场寻欢,虽不曾真个参与其中,但狐媚风骚的模样也是记忆犹新,其中的娇羞、放荡、妩媚天成、情香四溢、一本正经又风骚入骨的可人儿可是牢牢拴住了他们的心,只是他们做事太不给力了,居然就没把个樱桃光智给拖下水来,反倒个个把自己弄的五迷三道的,不能自已。这帮人还能干出些个什么事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只这样的话,对丸子却有些不好,扰了她哥哥的家宅平安,一定也会让她受到些牵连,所以我也说不上樱桃光智不上钩究竟对我而言,是好事还是不好。只自此之后是再也不肯见那几个东西了,乌烟瘴气的事情也从我身边彻底的溜走。虽我也曾对明宇讲过一些事,但明宇心志甚坚,定不行那苟且之事,只是也再不愿提及婚嫁之事,说他自己一人足矣。见惯了世事嘴脸,不做那负心薄性之人,只是要行走在知己朋友身边,有始有终,方是他今后最大的祈愿,不再多求他事。言语听起来像个清心寡欲的老和尚,只是道释不同,彼此又不通,所以虽说明宇信服与我,在这方面我自也不好多劝。” 第三十七章 忆往昔(十二) “自从姆妈到了丸子身边后,丸子生活明显惬意起来,我也省了许多可以让丸子高兴起来的心思来。后来,樱桃光智告诉丸子,说他们领事馆正在筹建的一所医院已经完工,也都已经安装整理完毕,马上就要准备开业,只是医护力量有些不足,正缺医生,就问她是否愿意去。当丸子问起我时,我是支持她去的,只有当她真正忙起来时,尤其是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的时候,才是她最发光的时候,也是她发自内心舒张之时,而且这也可以让她日常有所寄托。那种被需要的情愫,有用的感觉,就像孩童对妈妈的眷恋,离了她,谁人都不要;对能够在她帮忙解决了问题时那种别人发自内心的谢意,就如同孩童叫唤着妈妈,欢喜的投入妈妈怀抱一样,被依恋、被信赖,这是让她欢喜的事情。而且这许久以来,丸子也没有再次身孕的迹象,她自己也是有些焦急的,对在莞城时小孩没能保住,对我更是心有愧意。而又随着对我国孝道文化的理解,她也时不时的给了她自身一些压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况且她还理解不了这个后是专指男童的情况下的。能够有正当的行当寄托身心,又是正规的医院少了太多染疾的风险,而且其本身还有着便利,真是何乐而不为呢。而且即使在温柔乡中也不忘的医人本色,没有放下自己的专业的丸子本身就具备成为一名优秀医生的所应具有的一切特质,只是自从跟着我以后,这方面的光彩被掩盖了,除了在莞城不正规行事所带来的除莫大伤痛外,还同时激发了丸子怜爱世人的医者仁心。我也愿她在扶危救困、救治世人这方面上投入多些精力,一方面免得她迷思,另一方面这又是莫大的功德。医生是受人尊敬的职业,我知道丸子其实是很心动的,只是她一直以来都是以我为中心,自不会逆了我的心意,只看我答应下来之后,她也是一连高兴了很多天,盼望着这医院早日开张。” “盼望着,盼望着,医院终于开张了,丸子也踏上了每日班途,我除了教教学生,想想自己的事,偶尔参与一下社交活动外,无事时,我也经常去接送丸子上下班,实在没空,就委托明宇自己驾车去接。有时性起,就自己过去探班,看到丸子发光亮彩的身影,我也有说不出的骄傲。丸子再次上工,日子过的很充实,每日如饥似渴的温故知新,求知欲和知行合一,收获很多。” “日子似乎又一次宁静下来,只是父亲带着弟弟的到来,又一次扰乱了我们的生活。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获知了我们的消息,撺掇着族叔带着他和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上得门来,却是他自己先带着弟弟到梧州的本家去了一趟,只不晓得有何求,本家估计没太搭理他,正好遇见了族叔,就让他带着自己索骥到了余斛而来。一番打听下,就找到家来。族叔是见惯了红尘,对余斛也并不陌生,所以对此也不太在意,住了两天就有事告辞了。而我父亲这爷俩却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开了眼界,被这繁华的花花世界逗弄的说啥也不愿意走了,估计再看德安府就有各种的不顺眼,楼不够高,灯不够亮,道不够宽,车不够高,花不够鲜,饭不够香,水不够甜,人不够多,衣着不够漂亮,房屋不够堂皇,戏不够看,玩不够尽兴,街上不够热闹,外国人不够多……言语之间除了艳羡外,就是对德安府的各种各样嫌弃,就差明说不想走了。他们在这里住,开始时因为摸不清情况,还能小心翼翼的,时间稍久,就开始睨气指使起来,拿出那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性态来,俨然是来当起主子过日子来了。这其中最大的因素是丸子,她一直想修复我和父亲间的矛盾,所以也不管那对父子的请求是不是适当,是不是过分,她都竭力给他们行些方便,让他们高兴,甚至不吝于去求自家兄长。只他们在见识到我们日常社交的一些人后,这人上人的感觉竟然油然而生,似乎感觉自己此时也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一般了,而好多东西都是可以不劳而获的,竟然恋栈不去了。我原本以为他们来这里顶多就是打打秋风,住上十天半月的就回了,当时也就没太在意。我对他们不大搭理,他们就去骚扰丸子,丸子又不忍心拒绝,她自然就请托她哥哥来办,然而她哥哥的能量之大,远超那些个看起来清贵的领事,所以都是无有不成的,而这又刺激了这对父子的那些乡下人的野望。无本的生意,无尽的利润,这么好的事以前怎么不知道呢?他们显然是从不愿到彻底不走了。本以为父亲这不走是不成的,他是那一家的家长,尽管有些不再看得上德安府的那些产业,但好歹也是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在,所以他终归是要回去的。谁知失算的很,无意之中,居然听到这对父子计划着是不是回德安府一趟,把家里的产业处置了,都到余斛来安家,俨然要完成从乡下小财主到大都市的一方豪强的身份转变,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那份勇气。我对他们的嫌恶,丸子也看在眼里,她热心的期盼着调节我们的父子关系,却用错了方法,只让我见到他们这份更加丑恶的嘴脸后,心里厌恶愈加。我原本的割肉还恩的想法非但没有改变,却更一步加深,然我并没有对丸子讲,因为这个方法太过极端,是我自己很个人的东西,明显有些过于畸形。虽父亲对我薄幸之极,我也不是能把这种想法宣之于口的,更何况是对丸子说这样的言语,只是想象就让我自己难以承受。我只委婉的告诉丸子,她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只是方式方法都用错了,她把这对父子人性当中的丑恶,无意中放到了最大,助长了那份邪恶,说得有些不清不楚的,只丸子还不是太理解这句话中的含意,我也不好明说。她只是真诚的以为真心的拥抱爱人,拥抱爱人的家人,对世人都怀有一份善念,不伤害他人,不欺凌弱小,就是对爱人最好的回礼,而且这世上尽是些可怜人,可怜人何苦为难可怜人。可能是她一直受到良好的教育,心思单纯,只是一味的与人为善,这才会爱上我这样的家伙。我不是什么坏人,但谈到是个好人自然也说不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如果丸子不是这么一个单纯通透的女子,她也定然不会看上我,世上比我优秀、比我英俊、比我有钱有地位有学识、比我能讨女士喜欢、比我勇敢幽默风趣……的男士,不用说过国外,即使和那国国内,这样的人也再所多有。丸子对我的情有独钟,是上天对我的厚待。每个人对善恶的分辨,对好坏的认定虽然秉承着世间一定的道理,但是也是都有自己专有的想法的,不管这个想法是不是在秉承着那些道理,如同各花入各眼,又如同割肉还恩一样,我想我或许还能做的更多,对我的爱人、亲人和其他人。” “我劝着丸子,丸子又顾念亲情,丸子对这父子的有求必应,和这对父子对我的有话不听,这就成了死循环。在这种情况下,只好让自己积蓄怒气,当我忍无可忍时,就是出手撵人之日。可惜世间事,不是都尽如人意的。这对父子在家里住的差不多两个多月时,也是我将要爆发之际,丸子的父亲从和那国到余斛来了。他先是在樱桃光智家住了两天,然后让樱桃光智通知了我们夫妻他到来的消息。丸子一直挂牵这位父亲,我对这泰山大人也有一些感激和敬畏,虽然我和丸子的情感很好,但他当初要是成心阻挠的话,不要说我们不能成亲,就是我自己能不能还活在这世上都是两说的事。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按照礼节去了樱桃光智家先拜会老丈人。他总是淡淡的,除了对丸子格外的和颜悦色外,对其他人,绝对是个暴君式的存在。当时在和那国时,以我在国人圈子里的见闻来说,这个父亲俨然是个魔王,手下暗黑之事多有,只是听说,都有骇人听闻之感。虽然他平素里身名不显的,但了解之人无不闻之噤声,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存在。相互问礼后,不好说废话,自然也不好问他为什么来,当初很绝然的不让我们登上和那土一步的誓言的余声,言犹在耳,只不知道是不是岁月的力量,让这慈父终究是有所松动。我不方便问,丸子倒是无所顾忌的。他父亲就说也是听说了我父亲当下在余斛,按照习俗,两家父母作为亲家总归是要见个面,相互托付自家子女才好的。这子女都成亲已经快十年了,彼此还未曾见过,这无论是哪个国家,都是有些失礼的,更何况我国和和那国对这些东西还是相当看重的,号称礼仪之邦的地方。再说余斛和和那国间距离也算很近,纵使往日少些来往,这找机会见一见,也是应有之义。由于我这边母亲也好继母也罢的并不在余斛,所以他也就没要丸子的母亲同来。又说要约个时间,双方的父亲见一见,认识一下,这许多年的儿女亲家。他的说法我是将信将疑的,我父亲来余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我和父亲之间有嫌隙之事并不隐秘,有心人打探下也不是难事,至少我父子看起来该不是那么的融洽。况且这一两个月来,那父子期间又折腾出了好些个事,他会不知?还是樱桃光智压根就没提过那些勾当?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我也说不上。但是这两边怎么说呢,论起来都是最亲的人,纵然自己的观感不太好,却也不便用最恶意的眼光来审视这个事情。来就来了,说咋办就咋办呗,我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幸好我也将要逐那对父子离开我家,最好是远离这余斛,不管顶着多大的骂名,我亦要把这事情办成。事情说定了,三天之后,双方的父亲就在我家里相聚说话,也顺便看看我和丸子的小家,看看我们的生活。” “我们回家以后,就张罗着准备起来,毕竟是泰山大人的第一次登门,这又是我和丸子两人成亲以来,第一次拥有的真正意义上的家。估摸着以岳父的习惯,当不会有其他更多的人来,都是自己人,准备起来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任务,丸子和姆妈也知晓他父亲日常的饮食习惯,帮起忙来也是得心应手的。丸子对自己父亲能来家里看望自己心里也是充满了激动,自己这是长大成人了,尤其是成家之后,以新的面貌,展示给父亲看。多年不见的女儿,印象之中的绕膝蹒跚学步的孩童,明眸善睐的娇俏少女,终是成了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儿媳,别人的大嫂,别家的女主人,不晓得自什么时候俨然是个大人了,岁月流逝无声,只是自己也有白发悄悄的上了头。岳父上门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那天上午的巳时,他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来了,樱桃光智却并没有随行,他进门的时候,正好东哥有事,暂时不在门房,而正因为要迎他入门,大门本来是要大开的,又怕时间来不及让客人等,到时需不好看,所以也就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这下却方便了他自己施施然的就推门而入了,只这下谁都没有察觉到一个陌生人竟是闯入了院子来。最先发现的却是那对父子,大家在家里收拾布局,他们无所事事却又似有不甘,上前指手画脚的。因不想看到他们在屋里捣乱,索性让他们去院子里一边凉快也是好的,就把他们撵了出来,也好待得客人到了,支应一声,大家好再一起出门迎接客人。他们两人在院子的草坪上嘟嘟囔囔的一边说话,一边散步,却正好看见一个五十岁样子的男子在院中石径路上缓行,最后驻足在女神塑像前端详起来。他俩赶紧上前去,只见我那岳父虽是和那人装束,但看着这用料也是普通,又没什么名贵的装饰,衣着样式也寻常的很,只是干干净净的,人也精神,似是个稀松平常的一人,也只把他当作是岳父的老仆了。他俩在余斛的这月余,所见和那人并不少,多少自以为是有些识人之明的。他们上前拦住了人,却又不会和那语,父子俩人一对眼,对这人说吧,又怕这人不懂,不说吧,这莫名其妙的又不想耽搁了正事,自己就提高了腔调,拿起主人的做派,嚷嚷了起来。这下把我们屋子里的人惊动了,我们出来看时,丸子却焦急的跑了起来,却见得正是她父亲,虽说是有准备,依然是很激动的用和那语叫起了父亲,投入了她父亲的怀抱。父女俩个用和那语说着话,却是岳父责备丸子都已经是大人了,好似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一样,见了父亲还撒娇。见到这一幕,这父子俩这才醒悟,有些讪讪的不晓得说什么,只丸子的父亲却突然用国语说他是丸子的父亲,很高兴见到亲家翁,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还伸出了手。这一下子,却是惊呆了一群人,国语说的虽说有些生硬,且明显带着北方口音,但也明显不是一两日、一两年之功了,在方言混杂之地,甚至有人会分别不出这是一个外国人所说的话语。父亲也握了握丸子父亲的手,双方又回礼,彼此抓着对方的手,相携着回了一楼的会客厅。这看起来和睦亲热的画面,我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大对劲,主要是太脱离了我的认知,岳父的高冷去哪儿了,魔王的本质是不屑与笑脸迎宾的,而这里却慈祥的像个邻家长者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心里也有些揣测,只是拿不准。两个亲家翁在客厅说着话,这回好了,语言相通,交流起来实在是太方便了,两人似是打的火热,就好像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只是相见恨晚的。” “咳,你听我刚说的,乍听之下像是说别人家的事一样。其实我自己也感觉那段时间里,心内的憋屈就使得我明明在自己家中,却最像一个外人,一个不相干之人一般。就好似那在别人家里做那恶客一样,哪儿哪儿的都不顺,只得把克制的那一口气往那学生身上撒,打着强身健体的名目,让他往返里折腾。主要是心内厌恶至极,戾气日盛,在家是各种的不痛快,甚至想一走了之。只是丸子、明宇、东伯他们,我是不能放弃的,就算我放弃自己,我也万不能不明不白的就离他们而去,更何况丸子和我都是彼此今生的托付,又有着不离不弃的誓约。不忍看他们的表演,既然有人陪着,我到二楼书房去了一趟,进到书房后,看着前不久心烦之余写就的人若无心,心自无事。心若无求,人自平安。为善不执,老死不惧。是为清净心。稳了稳神,心静下了一些,只这一静下来,就寻思着是不是该送这老丈人什么样回礼才好,毕竟自成亲以来,我们都没有给丸子父母什么像样的礼物,上次她母亲过来,也多是陪着玩耍,送的礼物都是随性的特产、小物件这些,这正经的礼物居然给忘了,这回应该是要给补上来才好。只是要送些什么,却拿不定注意,寻思着还是要找丸子商量一下送些什么好,只家里一时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可送的。只是再回首往事,这许多年以来,自己居然也没有给丸子送什么礼物,是我心下疏忽了吗?早先在山上,日子过的清苦,不值钱的小礼物、小情调,还好说一些,在莞城待的时日不短,并且也不差钱,这又更是到了余斛这花花世界也是又快两年的时光了,还仍然只是些小东西,就有些太过了。虽然有杨彦之他们甚至樱桃光智送的一些看起来贵重的饰品,只是由我送出的都还是小物件,这当是太不应该的事了。我这平时的自诩,霎时来个底儿掉,羞愧难当得紧。呵呵,我这好歹也算是半个修行身的,只是勘不破,忘不掉的。” 第三十八章 忆往昔(十三) “丸子在下面忙乱了一阵儿,大约是在大厅里没见到我,就上楼来寻。我就把准备送她父亲礼物的事情和她说了,自是自己也没什么好主意,主要还是问问她有什么想法。丸子说她父亲平素也是看不上那些金银珠宝的,再说那些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家里也多有,只是平日里看书、会客的多,对一些有历史价值的物件,或是字画什么之类的应该有些兴趣的,其它的则因为当初年幼的关系,也没见她父亲特别在意什么,具体送什么还要我自己拿主意才好。丸子点拨的那些,让我心里多少也有了些主意,只是目前家里显然也没什么合适的东西送给他,想了想,还是在他归和那之前,把礼物备齐送给他才好。把心里打定的主意说给丸子听,到时让杨彦之帮忙寻些古董啊、字画之类的东西,挑选件合适的,好当作礼物送她父亲,又另外说了一些其它的话。原本寻思送她礼物的事,暂时就搁在我心头,到时随缘再说,只暗暗提醒自己切切不可忘记才好。事情说好,当我们准备下楼的时候,却见两位父亲又携手上楼来了,却是我父亲引着岳丈刚刚参观完了楼下,这回是转到到楼上来看看。我们也赶忙迎接上来,只岳父不似往日的那般,居然打趣起了我夫妇,说我们夫妻这么些年了,就连久别未见的老父亲刚进屋不久,话未多说,茶都未喝好的时候,小夫妻居然自己躲一边说起悄悄话来,却是把个丸子也羞的脸通红,只我心里有些异样。我们引着岳父依次看了我们的卧室、书房、小会客厅和其它的几件卧室。其中有两间住的是我父亲和那个弟弟父子两个,最后大家就又在楼上的小会客厅坐下,说了一会儿子话。岳父漫不经心的问了些话,主要是围绕我和丸子两人的婚后生活,虽有书信给他们,只是都言语不详的,他知道的可能也不多。我们回着话时,却是被我父亲抢着说我们当初去梧州本家是要教授子弟去了,只是事了功成以后,又到余斛来继续教别人家的子弟,言语之中,多是夸耀着自己多次到本家活动,说动本家一改旧观,才有教授一说,也才有这日渐的也算是强盛的面貌。只是本家却有些忘本,辜负了他一片报效家族之心,又资助我们另觅它途,谁知在这余斛居然也有自强之家慧眼识人,才有此一行,自家又担心我们生活不便,方亲至余斛,优待如斯,又言道自家待儿媳犹如亲生闺女一般,无不关心备至,还曾把祖传的饰品全都相赠于她云云,真是好一个眼光大好、慈爱无边、事亲至厚的父亲,天上少见,地上罕有。大约是见识过樱桃光智的能量后,对樱桃家的实力有了一些了解,虽然不多,于是就准备了这般打动人心的话,当不是一时随口之言,只是我一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有了如此的想法,并做出了如此的准备,又是如何判断出当在什么时候才把这一番言语抛出的,又能收到什么样的效果,只听闻之者,除他父子而外,无不目瞪口呆。这天下竟有这等慈父,一向都把饭食端到儿孙嘴边喂食,尚担心儿孙食之不香,真是儿孙有福了。这一番胡诌却是惹恼了我,自是不能忍的,没有搭理众人,也没有言语地径自起身下楼去了,只丸子见了,也赶紧跟着我下楼来。” “我见丸子也下楼来,心下也是歉然,终究还是有些伤害到她了,原本她是该多陪在他父亲身边的。我拉着丸子的手,只和她言道说,我心下有些烦扰,她中间所做的各种努力我都看在眼里,知道她的心意,只她越是努力,我就越是伤心,不是不想修补那份情感,只是修无可修。我虽不是那禽兽,也无那市侩偏狭之心,无性无情的,我亦只恨吾身之所来,生恩虽大,犹有报时,却不值当明珠暗投。只那欲壑难填的,到时祸事缠身还是小事,家破人亡却是可以预期的。丸子被我的话给吓了一跳,她只不明白为何我说的那么严重,只是其中的厉害关系有些是和她相关的,却不好明说。要说这些蠢货被人利用还替人数钱的,不单单说丸子不信,就连那父子也是不信的。蠢货总是要有人当的,只是自己不当,却挡不得别人拉拢身边的人当,尤其这种外人看来的至亲,伤害犹大。若是自己不知晓还罢了,知晓后,众人还如此不知收敛,自以为的受益者还沾沾自喜于意外之获,却不知道他得到的是什么,失去的又是什么,得失之间怎么来衡量,这也是长久以来思考的事情,也只是近些年才有些心得,最后是要传给亚日的。” 说着自己的往事,突然间又转入现时之事,亨书勤听得分明,只是不晓得这老兄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心下想着莫非是教亚日看得失的,只这却是老生常谈了,很多先贤都有言道,像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种。现时自然不是插话的时候,于是亨书勤仍是没有接话,只是听着葛自澹继续讲述。 “丸子虽不明就里,但依然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做这方面的尝试,两人在楼下又说了一会儿话,心绪终于都平静下来。咳,关心则乱,还是自家养气的功夫不够。只楼下餐食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就让东哥去楼上请他们下来用餐。我们原来用餐的时候,大家是都聚齐了后,再一同用餐的,虽说多是东哥他们把饭食做好以后端上餐桌,然后动手给大家添饭沏茶的,但也从没有说要等伺候我们用完后,他们用些剩饭或是自己再单独再吃的。只自这父子到来以后,东伯他们说什么再也不肯上桌吃饭了,只一旁伺候着,就连来家时间不长的姆妈都有体会,哪怕她不懂我国的语言,也看得分明。丸子教了姆妈一些常用的国语,姆妈也是在适应当中,只自姆妈过来以后,大家的饮食又有所丰富,也都尝到了异国的风味,丸子也久违的尝到了儿时的味道。这回用餐,东伯他们依然没有上桌,东伯和东哥分别持壶伺候在两边,我很是过意不去,坐在座位上有如坐针毡的感觉。席间,岳父问我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我只说还没有什么太具体的想法,可能以后会静下心来,著书立说,把这些年以来的心得体会之类的东西,以及所思所想这些都写出来。岳父只说文字上都是些小道,在世间现实与强权之间,只能夹缝中求生,也只有先有了话语权后,才好谈教化之事。在这世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为何不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他完全可以资助与我,甚至于可以把他自己的一部分事业托付于我,却不好在年富力强时,过的老气横秋的。再说哪怕是教书育人,他也完全可以资助建造一所高等学府出来,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培养人才。话说得直白,尽显体贴和殷切,而且这个投石问路的话一经说出之后,真是两喜两忧,喜的是那对父子,忧的是我和丸子夫妇两个。喜从何来,不问自知,而忧心之处却在我曾经和丸子讲过我家家学的事,并且讲的也分明,并且随年岁的增长,更觉家学之幽深,是起了日后偏好于家学一途上的,更何况要是寻那富贵的心,早就淡了的。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四处流浪,做着这好似西席的行当,尽可以投机钻营的,那些做派不是不会,只是不屑,这是打骨子里生出的不屑,也可能我本身先是修行的坯子,然后才是入世的学徒吧,这一切事不过是人间的一些修为罢了。只那鱼饵撒下了了,他一个垂钓者,居然想去捕鲸,然而可能钓起来的只能是只鳖,只他有意抛出的石头砸中的不是那无辜青蛙,正中了两只志大才疏的白痴心怀,没得的吹皱了一池春水。我没有直接回岳父的话,只是说这个事以后再说,也不急于这一时的,只那父子欲言又止的。这一天的正餐吃的是无滋无味,非是饭食不好,正好相反,餐桌上那些无论我国的还是和那国的饭食,都尽是我平素爱吃的,只是这心内很不对劲,浅尝了几口就很快的驻了筷。” “餐后未久,却是那学生来了,我当先起身带着学生去了书房,打着教授学生的名义离开了。只有离开了那些人、那些事,我才能正常呼吸,真是怀念那许多的好时光。我和那学生说了些读书、见闻、感想之类的平日课程,又对他学校所学的课程做了检查,布置了些引导发散想法和开放式的命题,先是让他想一想,然后最好能有成文的东西出来给我看,斟酌好语言,那样比只是用口说要全面的多,主要是多了一个思考的过程,对他而言是有益处的。中间却是丸子进来,送来了些水果点心的让我们吃些,还带着些询问的眼神盯着我看,见我点点头表示还好时,她这才转身离开。我在教学的时候,丸子从不扰我,而我去医院看丸子时,基本上也不扰她,只让她知晓我来了,最多写一些小纸条传递给她。在那学生考虑问题的时候,准备下笔的时候,我下楼去了。那父子两个餐后休憩去了,岳丈在和丸子、姆妈说话,只是这会的岳丈才是印象当中一直以来岳丈的形象,不苟言笑的,虽多有关心,但表现的都不冷不淡的。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专门和岳父抱歉一回,说有事要去找明宇,就离开去了。显然,岳丈对明宇是有一定的印象的,只是用餐的时候,明宇也没有出现在餐桌上。我出门的时候还听他问丸子,怎么这个明宇一直跟着我们,却并没有回离高这样的话。” “我到了那木工屋,屋子被明宇收拾的很漂亮,明宇自己制作了一套桌椅板凳的,又在屋里添置了炉子,从水杉树林边引来了水。木工屋分割了两个区域,日常生活用的放在外间,内间是制作手工时用的工作台和许许多多的各式工具,明宇手巧,那工具用过一遍之后,大多知道了用途后,再用起来就显得心应手,我也在有闲的时候,也会过来看明宇制作各种物件。当然了早先就见到过明宇造的鸟枪,也算精致,只是这日子用不到那东西,再说现在要那东西却是简单的很,只需向樱桃光智言语一下,比那鸟枪好太多的长短枪都是可以随便挑的。一则用不上,二则实在不愿意和那边多打交道,更何况明宇和对方之间是有些嫌隙的,更加不可能。明宇见我过来,停了手里的活计,知道我心里烦闷,就过来陪我坐下说话、喝茶。其实很多不方便对丸子说的,对明宇说起来却是无所顾忌的,当然了,明宇也是没办法面对这种烦恼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那父子的事我和明宇念叨的更多,说的更加直白。我把岳父似是有些要招揽我的话讲给他听,明宇显然没有起急,这么长时间了,自然是知道我后面自有转折,再说了明宇基本上对着的都是我夫妇、东伯一家子的亲人,他的性子还是有一些改观的,不那么爱起急了。我又言道只是看他们的做派,不像只单单是为了我个人的前途未来着想,当然他们可能是需要这么一个人或是一群人尤其是我国人来替他们做一些事,如果是我可能应该会更好一些的样子,说不得还有意外收获。他们所图谋的事,我不想去猜,但想来也瞒不过我,当然了,这也不单单是他们在图谋,这各个列强又有谁例外呢?弱肉强食,不但是自然生态,还是这社会生态,不但在国家间适用,国内也是一样的。你弱小,你就要受比你强大的人的欺辱、压迫和剥削,这也是社会运行的基本法则,弱小就是原罪,一层又一层,就像一座金字塔,你生活在塔底,就永世不用想要翻身了。即使你能豁出命来,你所能触及的也只是你的上一层,境况并没有根本的改观。若要翻身,唯有强大一途,毁了那塔,再建新塔,只要自己在塔顶就好,至于你自己是不是要欺辱、压迫和剥削别人,不是你想或不想、愿或不愿,如果你想要背离那基本法则,那你所建之塔也会很快轰然倒塌,自此之后又将是永世不得翻身。我也是不管明宇懂或不懂,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自己只管吐个痛快,明宇虽然不啃声,只是他一直陪伴我、支持我,从不缺席。我仍是自顾,所建之塔想要稳固,就需要好的黏合剂,这个黏合剂是什么,我也是在找寻当中。明宇也一直只是听,我说了许多,心里也慢慢平静了不少,于是又坐了一会儿,喝了茶,闲聊几句后,就回小楼去了。出来太久,该看看丸子和学生了,还有那客人。” “我回到小楼时,楼下只有东伯他们在忙,我问说是不是我回来迟了,岳丈却是离开了?只说还在楼上,丸子在陪着。我赶紧回到楼上,在书房中见到丸子和岳父还有那学生,丸子却在一旁伺候着,岳父一边看着那学生写出的作业,一边和学生说着话,有时还探讨一些问题,说的是蛮投机的,我进屋他们尚没有察觉,只丸子走向我时,他们才心生感应。探讨问题的二人都住嘴没有再说,丸子父亲看了看时间,说是不早了,要回儿子家,丸子邀他在家里住时,他只不肯,丸子也不好强求。好在那对父子还没有起,我和丸子、学生、姆妈一行送岳父出门,也落得个清静自在。来到大门口的时候,门口停着辆黑色铁壳汽车,这些年,这东西明显还很少见,不单单是所谓的奢侈品,也更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寻常的富贵人家想都不要想,是根本买不到也用不起的,只这一辆也不太像是和那国领事馆的那辆。他这购置汽车到底几个意思,我心下有些犯嘀咕,你要说装个电话,甚至设个发报机这些都还是小事还是挺好理解的,汽车这种稀罕的大物件可就不好说了,又不是想买就能有的。出了大门,司机赶紧把车门大开,一手扶门,一手掩着车门顶部,张罗着岳丈上车。岳丈并没有马上就登车的意思,转身对着我和丸子说这车以后就是我们的了,另外又似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那学生不错,之后也不管我们的意见,径直上了车。司机关好车门,和我们打了招呼后,开着车走了,只留下我和丸子,面面相觑的。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几个意思,车和学生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还有那车我们自己也不会开,是要配专人来开车的,而且那车是要烧油的,我们却又去哪里弄油去?更别说,汽油那是管理的很严格的军需品,到时候需要用车了还每每的又要去找他们,倒也不是说其它途径就弄不到油,只是好像每次都欠了别人好大的人情一样,这加油的事又不是一回两回的问题,几乎三五天就要加一回,除非不用它。到了第二天的时候,谜团解开了一部分,那司机早早就把车开到门口等着,看我送丸子出门时,殷勤的赶紧把汽车车门大开着,把丸子往里面迎,本来明宇是在后面准备着马车的。丸子没急着上车,只问司机到底是怎么回事。司机答道说是会长也就是我岳父从和那国来时,随船运了一台车,就是要送我们的,然后让他每日过这里来上工,人、车、油甚至维修这些都不用我们费心,只要告诉他,我们想去哪里,他就把我们送去哪里。我们有事忙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等,随时待命,他还负责教出一名司机来,好方便我们自己使用。这真是太贴心了,我知道岳丈对丸子的偏爱,在和那能在车上和他同行者,子女中唯有丸子一人,樱桃光智甚至是孙辈的都不行。樱桃光智顶多是和领事共用领事馆专车,从公务上讲还是以别人为主,哪怕他看起来背景更大,能量更高,但在名义上他也只是领事大人的属员。而这回的专车,就算那樱桃光智也不曾专有过的待遇,却是让丸子率先拥有了,也算偏爱如斯。” 第三十九章 忆往昔(十四) “岳父的心意却之不恭,再说马车也是有不便的地方,至少在干净、卫生、安全、便捷等等方面上,汽车的优势很大,我也很高兴丸子能有辆自己的汽车可以使用,不管这车是怎么得来的,只要真真的对丸子好,我都是可以接受的。我送丸子上了汽车,看起来她也是高兴的很,倒不是那种炫耀,就像是新得到一个大玩具一般,心中充满着新奇、喜悦和激动,也倒不是说她不曾做过,只未曾拥有过罢了,现在这终于也算是有了。司机关好车门,对我鞠躬示意后,就上了车,转瞬汽车就启动出发了,透过车窗,看见丸子正和我招手,我也赶紧的向她挥手致意,紧盯着汽车一点点远去。不想这一幕却是被杨氏叔侄见到,杨彦之不无艳羡的向我贺喜,虽然知道喜从何来,只这喜也仅仅止于心内欢喜而已。明宇看到丸子坐车走了,又赶着马车回了马厩。杨彦之却是被我叫过来的,主要是想寻他帮我搜罗一些可以送给岳父的礼品的信息。我都收了丸子-我一生的爱人这种大礼,又收了如汽车这种明显叫人无奈的礼物,对我而言,虽说汽车这种体现身份地位财富的东西,也远不及我的丸子万一,因它只是件可有可无的东西,真是无以为报。丸子的珍贵在这世上,对我而言,的无可替代飞,无论拿什么我都不会去换的。当然了,世俗人的眼中所见尽是俗人俗事,这亦是无可厚非之事,我自己当然也有不能免俗的地方,丸子受人喜爱、尊重,这又是有什么何乐而不为之事呢。交代那学生一些事情后,就没有管他,我和杨彦之在客厅里说话。我把自己想给岳父送件礼物的事和他说了,也说了岳父的偏好,杨彦之在江湖上门道很广,这些事情更是他拿手的事,之前也是做惯了的,只没有刻意的搜集过这方面的物件。杨彦之问我有什么主意没,我只说就侧重在书画方面,主要是其它物件难免会沾染些俗气,再说有些古件孤品的,自己国内很重要,又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出去一件就会少一件,也许拼图就会缺一块。书画的情况好一些,毕竟这种创作个人一些,影响不会那么大。至于对书画的想法一则要有意义,就像背后越有故事越好;二则名家之作,当然不是非代表作不可。由于这些年国内一直动荡不安的,局势到现在也还不是多稳,而这些个古董书画的都不算多么贵重,反倒不如金银来得实惠,直接可以拿来使用,而就我的积蓄来说,买上一些的话,也还是买得起的。乱世黄金,盛世收藏,这些都是有道理的,再说收藏的话,也只有在喜欢他的人手中这藏品才会有意义,待价而沽之人是不会多看重那些意义的。杨彦之说这下子范围就缩小了很多,书画的话,各有各的不变之处,其中书的难点在于书圣父子或者其他譬如张氏的狂草等等名头很响的人其作品并不太容易购得,而且除了传世的名作,其它的也有些良莠不齐的,况且真假难辨,而即使是真迹,故事性几乎就没有,也只能说一般,只传世名作真是可遇而不可求,除非运气特别好才有可能,所以希望不要报的太大。要选主要选名气比他们稍次一些,或者说在他们圈内名气很大,但世人知道的却不多那种,既经济又实惠。画的方面不好说,主要是各个时期,都有各自的特点,即使是当代的,也有不少名家的作品也不输前人,这主要看个人喜好。” “听他说完,我心里其实也有了些主意。岳丈的性好我了解的不多,我想字画都送一样,原因在于其实和那国在对书画的审美方面,和我们几乎是一致的。书我主选的是麦芾,麦芾是襄南府人,算是我们的邻居老乡,又是宋时有名的书家,只不可以探究的话,他的名头并不算大,也多只在家乡一带有些传扬,其他人就未必知道了,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又很有意义;至于画,我却想的是近现代一些名家的作品,他们的身名不见得就输于前人,不选大幅面的,挑一些扇面甚至是画本,真真是再好不过了的,他们有好些人还在人世间,也仍在创作当中,流失那么几份的话,影响说来应该也有限的很。再说他们一般也不挑买家,有好些人自己都在海外居住的,一些不好的传言也是那些有心人故意为之的。我把想法告诉了杨彦之,杨彦之也拍手叫好,这样他中间的可操作性就大多了,不至于大海捞针一样。我另外还嘱托他,让他帮着注意些饰品、雅物这些女士用品,有什么讯息也和我通通气,让我长长眼,也好让我给丸子送一些有意义的礼物。他都应下了,这些拿手事他答应的也信心满满,说三两天之内,必有好消息给我。我们又闲话了一些家常,不多时他也告辞回了。按理说我是不该把杨彦之叫上门来的,而且还是央求别人给自己办事,他作为杨家在余斛的话事人,大事小情的每日也是忙的很,只是我的一些事也不想让他那些朋友得知,问东问西的,免得麻烦。至于他,我还是放心的,人除了仗义外,好些个事至少是分得出远近亲疏来,分寸、轻重、火候把握的很好,一经提点,脑子也转的很快,能马上醒悟是什么意思。不单单是有颜色,还有胆色,也不唯利是图,至少在我看来是的。岳父来访事毕之后,家务事主要就是要这对父子回德安府的家了,我事前除了和丸子讲过外,也对东伯和姆妈他们都讲了,除了丸子表示了些遗憾,最终也同意了歪,其余人都没有意见的,只是支持我。事不宜迟,送走了杨彦之,再把这对父子送的远远的是当务之急了。午餐的时候,我把最后通牒告知了这对父子,父子两个初时反应得很激烈,就是要耍赖不走,吵吵嚷嚷的。我让周围的人都散去后,对这父子把话说开,而且我要把话说在前面,须得趁我还能平心静气的时候,好好的把事办了,若是待得我不耐,那时需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大家都不好看。听着这话,父亲却是马上闭口,那弟弟却依仗着这父亲的这种称谓,拿亲情大义来压人,说我不当人子。我只静静的看着他表演,没说任何话,他反倒越说越起劲,就差破口大骂了。看着这小丑的表演,我除了不耐外却是无奈,我不再看他,又拿眼睛只直直的盯着父亲,仍旧是不开口说话。这下父亲怯了,看着那正表演着愤怒、痛心的儿子,扬手朝他脸上一个大嘴巴,却是把他打蒙了。住口后,捂着自己被打红的脸,茫然地望向父亲,不知所措,他的靠山塌房了。父亲悻悻的带着他儿子往楼上去时,我临时叫住了他。看他有些变得欣喜的脸,我只说,我会让明宇送他们去驿站租车,只自此之后,今世最好是永不再见的,生恩我到时自会想法还他。话说的很生硬绝情,什么意思我想他多也是收到了的,只面孔有些扭曲,有些狰狞,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的带着他儿子上楼去了。” “这边事情一了,我就去木工房找到明宇,对他说要他稍晚送我父亲和弟弟回德安府的事,我不会再在那对父子面前露面,又叮嘱他一定要看着那父子租车出发后,务要弄清他们的去向。再回转,只不干涉。即使那父子不回德安,就算是在余斛另觅它地住下,也不用管它,只需把事情弄清楚就好。明宇显然知晓我是什么意思,只点头回应。我这才回了楼上书房,闭紧了房门,诸事不理,寻思着这回耳根清净。丸子又去医院上工,我除了教授那学生外,应该做点什么才好,也好打发一些时间,又不好使光阴虚度。从商、从政这些要是我哪怕曾经是有一点点这方面的想法的话,早就行动起来了,至少比之现在,让人看来我这就只是别人给赏口饭吃的瘪三西席,要是没人捧我的场,我或许就会马上没有饭吃了,更别提养家糊口的了。或要靠以前的积蓄,不济时变卖些家产维持生计;又或是就用丸子挣得的薪水,再从她娘家打些秋风来,也好过得相当体面的生活,小软饭吃的香喷喷的。我自是不太在意外人的眼光的,只是想自己能切切实实的做些事,做些自己喜欢做又算得上拿手的事才行,不是要给别人一个交代,而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如果能慰人慰己,那就再好也不过了。如果不开始想,不开始着手准备,不着手开始做,那什么事就都不能做,做不成,或者至多做不好,贻笑大方的,那自然不是我想要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同凡俗,我也不例外,一些世俗的功名心,我也是不缺的,也有些想着要流芳后世的心思。” “晚餐叫用餐的时候,我才警醒,一出房门,就见到眉目含笑的丸子盈盈出现在我面前,我这才猛然醒悟,这却是生平第一次太过入神,居然忘记出门去接她,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带着歉意,和丸子抱了抱,问她一天工作的情况是不是顺利,一边叙话,一边牵着她的手往楼下走。大家又在餐桌前聚齐,那对父子自是没有再见到了,只坐定后,明宇的空位仍在,问道东伯他们,只说明宇尚未归家,马车也还没有回。好险,差点误了事,幸亏今日丸子是坐的汽车,不然,就整个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却是我的疏漏了。用过餐后,我和丸子上楼,我问她那司机怎么回事。丸子讲道那司机是她父亲那边的人,说是已经来余斛好多年了,在余斛也有自己的住处,不过却不是在和那租界,具体哪里,她也没有细问,只要每日他方便来回就好。又说这人准备在家里训练个司机出来,以应付家里万一要有急事时,不致有车不能用,他会负责教好的,学起来虽说说不上太难,但主要是日常要多练才好,也算比较容易上手吧。丸子问我让谁来学这开车,我想了想,就说还是明宇吧,丸子说果然和她想到一块儿了。东哥倒是也能学,主要是东哥这边有东伯在,不适宜多出门在外的,他要是多在东伯他们身边的话对东伯他们也是更好的安慰,就连在这山上,东哥夫妇也是不忍和东伯他们分离的,即使自己的小家有些缺憾,也在所不惜的。明宇平日里参与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比较多一点,又没什么其它的牵绊,心灵手巧的,想必很合适,这中间倒没有亲疏远近的分别。我把今天安排明宇的事和丸子讲了,丸子只是心疼的看着我,生怕我对这亲人间离别有所伤感,也没多说,只是知道我心里肯定是五味杂陈的。我们夫妇在书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快子时,才听到响动,知道是明宇回了家。明宇一到家其它的什么都顾不上,就匆匆过来寻我。明宇上楼的响动却是惊醒了姆妈,她出屋看时,就见我夫妇从书房中出来迎着明宇。我还没出声,丸子就当先问了明宇吃饭的问题,这是个很国人化的问题,看来丸子潜移默化的,受到环境的影响还是挺大的,明宇只摇摇头。于是丸子招呼姆妈,她们一起下楼去给明宇准备晚餐去了。我和明宇进到书房坐定,明宇刚要开口讲话,我先示意他且不忙,给他斟了杯热茶,让他喝完茶再说也不迟。看着明宇喝茶,还没等他开口,我就当先说道:是不是那父子二人假意回乡,中途改道留在了余斛,甚至是在杨彦之的某一位朋友处借住?明宇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这是我预想当中的最坏的情况,我甚至预想过他们带着钱财招摇回乡的时候,被匪人劫财,不舍之余,被别人伤害的情形。我一时无言,明宇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开口问他可是丁大罩时,他终又是点了点头。” “丁大罩此人是杨彦之的朋友之一,但他的档次品位明显要差的多,他是从他父亲一辈才发了迹的,到底底蕴不足,在商界、政界人脉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的,而是根本没有,更别说这种州际之外的了。他也就是靠着自己和杨彦之曾是同学,又是老乡,又不遗余力的往别人身边卖乖讨好的靠拢,才得以在他身边立足。所以这屡次的接触中,他表现的最积极,见到机会就上,没有机会的,制造些机会也会上,胆子野的很,说得好听点就是胆大妄为,心够黑,手够辣。他也不是不知其中的那些凶险,只是多次尝到些甜头,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尤其是近些时日来,能和一些以前仰望都望不到的贵人拉上些许的关系,做一些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的时候,胆气慢慢变得壮起来了。似是只要给他一个支点,他能把地球给撬起来一般。平日里,我基本上是不搭理他的,他也不敢有什么多余动作,只撺掇着和杨彦之他们同来,也只是认识罢了。只自那父子来后,臭味相投的家伙然寻臭而聚,又分别都得了些好处,都自以为找到了好大的一条捷径,却不知那些镜花水月,都是建立在别人根基之上的东西。别人能给你,自然也能给他人,既能给你,也能从你手中夺走,不但是那些,更有可能是你的全部。他们也不是不懂,只是视而不见,心瞎目盲而已,只需闭上眼睛,就觉得世界都发现不了自己。明宇见我久久没有说话,到底还是说了他送人的见闻,说是那父子假作往回乡路走,实则早早的就上了岔道,绕道到了丁大罩府上附近的一处院落,只叫了门后,就径直进去了的,显然不是头一次来。这地界却没在列强的租界上,却是国内一些外地人喜欢扎堆住的大闸门一带,各式各样的人都有,鱼龙混杂的,治安环境很乱,时不时的就有凶杀事件传出。明宇也是在见到丁大罩进了那父子所在的院落后,又等了些时辰才回转。他也想帮我看看,到底是有哪些人,在私下里撺掇那对父子,只是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也没见到任何其他第三个人来,而夜色也已经很晚了,料想不会再有其他人再来,这才回家来。” “我们谈完,相对无言,只明宇喝着茶,这一路可是辛苦他了,显然是又渴又饿的。还好,过不多时,姆妈她们把吃食端上小厅来。我让姆妈和丸子先休息,自己陪着明宇吃饭。明宇吃的很香,只是吃完饭时间已经很晚了,再看明宇也累了,就让他把餐具送下楼后,自去休息罢了。我回了房,只丸子在等着我,一直不肯睡。我赶紧来到她身边,只上床之后对她说很晚了,即使有话也是要等明天再说的,丸子睡眼朦胧的点点头,终是在我的怀中沉沉睡去。我却有些睡不着,把他们当亲人看,显然是不成;当仇人,也是不值当的;当路人,恐怕不是成不成、值不值的问题了。自己所以为的这些个路人,和别人眼中的路人,差别可就大了,他们甚至还不如路人,一个普通路人的生死存亡一般也扰乱不了我的心。只是不值为他们付出太多的心力,终还是要釜底抽薪才好,也免得他们在外狐假虎威的。只要樱桃家不是有意纵容那父子就好,他们想寻人,只要不是那父子,总有大把人可用,没的伤了丸子的心就不值了。不但是他们不值,于我是更不值了,为了那些人,红脸白脸的都上了。” 第四十章 忆往昔(十五) “这一夜睡的并不踏实,只是拿定心思后,就把那些放到一边,自己明显也轻松不少,尽管只睡了半宿,到了第二天精神却是很好。用过早餐,丸子依然是乘汽车去上工,我们挥手告别。明宇到我身边,对我说,左右无事,他想再到大闸门那里去看看,看看那父子都结交的是哪些人,哪些又是什么人。我只对他说不必,我把釜底抽薪的想法给他说了,明宇也说这样是最好的,断了他们的念想。这烦心事本来就不想多想的,有了解决之道就自然揭过不提了。想想这段时间,因那对父子,我的情绪一直也不高,不知道是不是也影响到了丸子,也有对丸子不够关心的地方,想着就对明宇说,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和丸子一起,就像当初我们几个在茗都时那样,自自在在的,随性找个看得过眼的地方就好。说话的时候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只是说完后,想到美鹤子已经不在,心下黯然,也感觉有些失言。明宇却似并没有注意到,点头说好,可是有些时间没有这样了,也是很怀念那时的岁月。我们家去,把事情都安顿好,也言明要出去走走,不在家里吃午餐,让他们在家也自在一些。东伯他们也是自那父子离开后,方才松了口气,他们自是知道生恩难还,虽说多是有些厌恶的,却又不得不遵循着自己的本份,只不好表露出来。我和明宇驾马车出了门,看着时间还早,把马车赶到医院附近,找了个地方寄存后,就漫无目的在周围街上闲逛。路上正好看见那汽车,也遇上了那司机,和那司机讲,要么随我们闲逛,要么就回去,我们今日会和丸子一起上下班的,要是回去的话,明日再来家中接丸子上下班。那司机选择了告别,我们当街分手。我和明宇没有先去医院,就这么闲逛,只今时不同往日,那时的我们都是单身,无拘无束的,虽年龄和经历以及认识上会有一些差别,心思上却相差不多,能玩也愿意玩,还能玩到一块儿。今时的心境和那时又有不同,人也有差异,至少在年岁上那也是有十年之久的往事了。上午的时间并不算久,因为把家里打理好后才出门的,出门的比较晚,只稍稍的闲逛,也逛出了不一样的感受和不一样的心境来。稍逛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差不太多了,就找了个西点店,挑了一些丸子平日喜欢的吃食买了一些,我们就到医院去了。医院里的丸子简直是个天使,娇艳动人又活力四射,在人群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我们只稍稍的远看,静静的等着,也不出声打扰她,简直是一种享受。当丸子不经意间转身,发现我和明宇正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时,丸子差点高兴的叫起来,只是胳膊一挥,身体小跳了一下后,又觉得不合适,就羞红了脸,实在是手上还带有手套,手里还有工具,不然就似要捂脸了。她这小女儿态的娇羞实在不像是一个年近三旬的女士,只丸子的身形、体态、肌肤一直都很好,即使说是二十岁,也会有大把的人信的。我们只是远观,并不靠近,丸子看了看时间,朝我们招了招手,我们这才过去她身边。丸子和同事们招呼后,先带着我们回了她的医生办公室,丸子的是个单间,至于她是否有资格享受单间办公室,这当中是不是有樱桃家的干涉,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只要丸子高兴、充实就好,而且她越是舒适,我也越是高兴。世上本来就有太多的不公,我是一点都不介意把这些不公可以尽可能的给丸子更多一分。想来这总不至于让天会因此薄一分,地由此厚一厘,我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到丸子这里来,当然也为她感到欣喜。” “丸子让我们稍等,她去净手、换了外套后,就和我们一同离开医院,到街上来了。丸子对这份差事看得很认真,而且她也确实从中收获了不少,所以我需得要尊重她的想法,这样的话,中午的时间并不是那么充裕,没有太多闲逛的时间,就边走边寻。找了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环境也算雅致的西餐厅,我们登门而入。只明宇拧着的、原本是给丸子准备的西点有了一点小麻烦,侍应生原本准备伸手去拦的,可能是感觉有些唐突,才出言婉转地对我们说,他们餐厅也是提供甜点的。这些倒是无伤大雅,只有些煞风景,还好,那侍应生的反应不激烈,应对的也算得当,还不致影响大家的心情。丸子让明宇先把西点寄存在柜台,说她可以当做下午的甜点来吃,算是完满的解决了这个小插曲。要了餐点,也要了些葡萄酒,只丸子下午仍是要上工的,所以她就没喝,我和明宇喝了一些。我平日基本上是不饮酒的,要酒也主要是让明宇尝尝,只明宇好像仍旧喝不惯,于是我们就一人分了些,浅尝即止。西餐的刀叉明宇用的不好,当不是没吃过,只是不常吃,手法显得有些笨,是丸子细心的先帮他切好。我们一边用餐,一边小声地说着话,丸子的情致很高,显然今天的举动让她非常高兴。吃过饭,我们在街上闲走时,丸子一边饶有兴致的左看右看,还一下把我们带到咖啡厅中来,似是回到了十年前,那些个无拘无束的日子。我们闲聊之中,一般是避免聊起那段往事,只是每每总还是会在无意之中都提到了美鹤子,明宇现在表现的都还好,也很坦然,应该是早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明宇也告诉我们,他也算是想明白了,那些事是不能怨天尤人的,逝去的人仍然活在我们的心中,而活着的人却需要往前看,善待每一个关心和爱护自己的人,争取过好每一天,不留遗憾。明宇的话说明他想通了,我们都为他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对明宇也是有着歉意,他自己无欲无求,把他的时间都献给了我和丸子。只是明宇自己总说,如果没有遇到我们几个,或许他早早的就不在人世了,所以说他到目前为止,也没什么遗憾的。上工的时间马上到了,丸子仍然有些不想离开,我和明宇还是把丸子送回了医院,只说她安心上工,我们下午就四处走走,等她一起下班回家,而且已经让那汽车司机先回了。丸子很高兴这样的安排,说我们放心的出去走,晚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她可以在这里等我们过来。我们挥手离开,和丸子告别,看到转过头的丸子,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从一个夫人、朋友变成了怜爱世人、救苦救难的医者。我们下午逛的随性,明宇又曾动了到大闸门溜达溜达的念头,只不愿因怕暴露行藏而显得猥琐行事的样子,所以也就将之抛到脑后了。书店、报亭、酒肆、烟馆、成衣店、咖啡厅、甚至是误入了澡堂子等等这些地方,有时就是一瞥,有时是找地坐上一会儿,歇歇腿,看看书报、人物、事件,时间过得很快,我们从烟雾缭绕的烟馆出门,消散了下身上沾染的味道,看看时间,必须要往医院去了,不然丸子就要等我们了。” “我们接上丸子,高高兴兴的共同返家。路上,我们还和丸子谈起了下午四处闲逛的见闻,尤其是说到那烟馆、酒肆和澡堂,丸子是惊异得很,当然了,这些地方基本上多都是男人才会去的地方,她也只听说过,却是未曾见识过。当听说一群不分年龄、不分性别,甚至不分阶层的人,整日的无所事事,只在烟馆内吞云吐雾,很是冲击了丸子的认知。一些看似有钱模样的人,一个个分居在单独隔开憋狭的小亭子里,躺在榻榻米上抽,而看起来不那么有钱的大多数,都集中在阔大的大厅里,不拘是沙发、凳子,甚至有些是直接躺在地上,人与人间是否相识我们不清楚,只那许多人聚集的又狭小、昏暗的地方,居然安静的很,基本上没什么人说话,这也是很奇怪的事。当然了,这里奇怪的地方岂止那么一桩呢?每个人都只自顾的吸烟,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也有被赶出烟馆的人,可能是些无力支付烟钱的烟民,瞪着无神的眼睛,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在烟馆附近的街头游荡,遇到有巡捕驱赶的时候,一个个四散开来。烟馆里的烟土并不算多贵,普通百姓大多也能偶尔的抽上几回,只这东西成瘾,所以烟馆里的人很杂,什么样的都能见到,只是正常模样的人少有。其它那些地方就好多了,至少没有那么乌烟瘴气,面貌又自不同。那澡堂子也是一样人间少见的景致,当然不是为了看光着身子的男人,只是和自己在家洗澡截然不同,还有搓背、洁面、修脚的师傅帮你修整,一个个出门后都是干干净净的,神清气爽。我和明宇只是志不在此,要不然,也是要不顾这体面,进去试一试的。丸子听得有趣,也是掩面而笑。” “又过了一天,杨彦之忽然过来,说是正好有一些个古物贩子最近从内地到余斛来,和余斛本地的同行交流,说要搞了一个所谓的内部销卖会,大家互通有无,另外再小范围的请一些人赏买。他算是圈子里的人,人脉广,又有钱,是别人重点笼络的对象。他也给我张罗了一张请帖,说就在今日下午,到时他和我一起同去。我就问他这中间可是有什么门道没有,主要是真假难辨,要是打了眼,一桩美事可能会变成笑谈,吃亏上当的还是小事,茶余饭后的被别人当成傻子,那就太难堪了。再说我这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另外对那些物件的评鉴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幸好,杨彦之也算是这方面的行家,不过他也不是尽知尽识的,他长于祭、礼、实用器中的那些铜、铁、金物件,对书画也是泛泛,当然比我这门外汉要强多了。杨彦之说圈子里那些东西买卖有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就是民不欺官,你要是一锤子买卖,你进不去那圈,进了圈,就得守那圈里的规矩。你欺骗一个握有权力之人,往小了说不是拿自己的营生当回事,往大了说是自家的身家性命,还又有可能牵连到身周之人,往往他们都忌讳的很。所以你表现得越是强势,那些人就会越老实,知道有些人自己是惹不起的,自然也会陪着小心伺候。我明白杨彦之的意思,这个事情倒是很好办,只是不值当深思。我们只要把汽车开过去,他们一个个的都得陪着十二分的小心,轻易不敢糊弄我们。只是他们也不想想,谁家权贵会自己亲自下场到他们那种场合中去;即便是存些玩闹的心思去,多半也鱼龙白服,不会让你察觉到什么异样;这种招摇的当是不多见,当然也不能说没有,或许别人根本不在乎。只这里面有没有些杨彦之的小心思,我是不在意的,让他树立些权威出来,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这人的人品还是不错的。” “下午时,我们开着汽车去了福海路的一处大宅,这是个老式的宅院,只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我们亦是有意落在了后面。门口张罗的人,见得我们到来,显然是惊呆了,忙从院里唤出一人过来迎接。那来人在见到杨彦之从车上下了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就赶忙笑着迎向我们。这下请柬也不用看了,他径直引着我们进了院子。院子很大,屋子却并不算多,只布局讲究,山石水塘造型别致,奇树怪石依势而立,浑然一体,却是一处好所在。引路人说已经开展了,是要先去一边吃茶然后再看展,还是直接去展室。杨彦之看向我,我只说去展室,那人就带着我们直接去了展室。展室设在正宅,这正宅的房屋建的相当高大,是有些仿道观或是庙宇里的大殿的样式造就,平日里也不像住人的模样,有些众人议事的议事堂或是大客栈中的大堂的样子,通透阔大。屋子里面沿东西走向布置了两排长案,长案间距两丈余,案面蒙有桌布,长案百米有余,中间有拼接的痕迹,长案的尽头处是一个独案,和长案无二致,案上放着展示的物件,琳琅满目。进了展室,那引导人告罪,说我们尽可以到处随便看,有什么看中的物件只需和案旁值守的人交代就行,自会有人前来说和。规矩杨彦之自然是懂的,他和那人说了两句闲话后,那人就拱手告辞,走开了。我和杨彦之在展室内四处一边走、一边看,我这下才算是大开眼界,器物、书画、金石等等各型各样,琴、棋、文房用品、印章、杂耍、祭器、礼器、漆器、织品、画本、小说,甚至还有一些名人的手工。当然了,我来的意图是确定的,一边看,一边寻,还好,终于给找到了三幅麦芾的字帖,和人招呼过。至于扇面和画本,看到了不少,始终都不太满意,不是不好,而是立意都是情趣自然,男女情事的多,显然都不太适合送老丈人。杨彦之看了之后,也是摇头,笑说就送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样的,我一听笑了,说这样的话,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打。说笑间,却是被一本《本草全录》的手抄本给吸引,抄本纸色陈旧,保存的却很完好,内里字迹清晰,字体纤细,功力却不算高,有些粗糙,但贵于书面整洁,整体看有种美感,纸质依然很坚韧,没有粉化、虫噬的迹象。只字迹看起来和当今又有些差别,行文习惯也有些不同,内间或有些插画,画的也很潦草,和刊行有差,抄本著名的是次珍李。书上的内容,本身并不新鲜,是日月朝时医家时珍先生所编就,后世都有刊印行销。行销本也分好些年代多个版次,甚至也曾有行销本远渡重洋的,在国外有些人手中也是持有的,这中间也有些人收了一些不同行销本,自己留存,抄本样式的倒是少见。意动即行动,这书是要送给丸子,她当是喜欢的。又选定了一样,心情大好,在后面接着看的时候,一时倒是看到了一些剑、匕这类兵器,心里一动,把这送给老丈人,他该当是喜欢的,而且杨彦之对此还有些研究,越想就越是感觉不错。我们国家一向有英雄、侠者配宝剑的说法,宝剑又不单单是兵器,还更是权力的象征,这个文化意义也是不小。送宝剑这其中的寓意他应该懂,只是夸他是英雄、侠义、权力,这是不是有点过了,心中这点小心思一起即消,自当是奉承他了,毕竟现在还算是融洽的长辈嘛,更何况对丸子那是没得说的,必要的尊重还是要的,更何况有些也是基于事实的。我把这想法说给杨彦之听,他对这想法表示认可。于是就托他替我从那些物件里面挑选一些合适的东西,因他也算是这方面的行家,正好让他挑一挑,过过眼。我在案子上发现了一把匕有点与众不同,感觉有些意思,于是拿起来看,杨彦之则挑好了一把剑,我把匕也递给他,让他也看看,他拿起仔细看过后,只对我点点头,说现在不方便继续分辨,等下大家谈时,再看看,我点头应允。这回任务的前期看起来很好,此行的目的大部分达成,后面应该就轻松了些,这中间杨彦之也替自己挑了一些物件。整个展室的重头应该是中间的独案上放着的两件物件,一件是个玺印,说是宋北时期,某个皇帝侧妃的官玺,这妃子在史上也曾权倾一时,影响不好说,褒贬不一,不过史书上多是负面,只是即使到了现在,仍有这侧妃的一些故事传说在民间流传。另一件是一个圣旨卷轴织物,是末朝中期,天下正是中兴时,永正帝教化百姓所用,是申饬的名教罪人责己诏。只这织物并未打开,用锦囊包裹着。全场物件的来历,并没有人来说明,只因是于御用有关,所以这两件是身价倍增,尤其那诏书更是有研究价值,在那些专门研究永正帝这等人物的手里,价值是不可估量的。不过这些于我们都没什么关系,也不太在意。慢慢的转遍了全场,又选了件金凤碧玉簪,凤是黄金铸就后琢磨而成,活灵活现的,镶嵌在碧玉簪体的顶端,碧玉通体水冷云纹,整体看这簪子也是美轮美奂的。作为实用器来说,带在头上,一不小心掉落在地上,那可就会摔坏,不如全金质地结实耐造,当然了,拥有者又有谁会在意它碎了又如何呢?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倘若是全金的话,耐造是耐造了,可又显得俗气、寻常了,一般没有其它含义的话,是不值当拿到台上来展示的。” 第四十一章 忆往昔(十六) “自此,收获已满,杨彦之也给他自己搜罗了一些物件,不过种类也比较杂,只看来也大多都是他自己感兴趣的那些物件,我是个外行,自然发现不了其中的特别之处,不过他自己倒是挺欢心的。他却是不贪心的,选的也不多。终是看完了全场,见再也没什么可以再看的了,我们就出了展室,杨彦之在前面带路,去了一侧的隔间。隔间里有四五个人看来也是刚聚齐,正在等着的样子。我们一入屋,早先引导的那人赶紧起身给众人介绍,杨彦之他们都认识,我自己这里也只说葛姓。那人让人给上茶,然后又让人把我们选中的物件全都送到这里来。一见之下,那几人大概是没看到有自己特别在意的东西,似是也松了口气。在说起具体的物件时,原本他们对外是不说出处的,因中间可能会有一些阴私之事,只对我们看似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好在都是来路清白之物。一件件的物件大家过目,中间就有人悄悄的撤去了一些物品,剩下的这些,请了原主人一一说过得宝的过程,多是在破落户或是物件本家落败后的遗物,这些人应该也都是这行当里的行家,至少可以分辨得出一些古旧或者真假来。还好,我所想要的那几件物件中,居然没有一件赝品。意外之喜是那宝剑和匕也算是有来头的,宝剑是末朝时期曾经的一个高官的佩剑,剑的工艺和火候不清楚,只他后来因夷狄说,带领部下反了,兵败身亡,佩剑为原部下拾得。这人的后辈因生活艰难就售出了,倒也不贵,主要是因为收件的货主对造剑工艺火候也不懂,铭文在剑身根部,也不似史上有名宝剑的样貌。只对剑鞘有些研究,至少剑鞘算是个好东西,所以价格压的也比较低,那后辈估计也是困顿急了,反正比新打一把剑贵了不少的样子,也就没太计较出手。另一把匕即便是货主也是不晓的,只看造型迥异,和现时明显不同,有些像剔骨尖刀的样子,模样有点丑,只刃口风寒,锐利无比。货主当场拿了一沓约一分高的宣纸在木板上展平压实后,平放在地面上,平伸胳膊,用两个手指夹住匕柄,把匕刃尖向下自落。那匕应声而落,直接穿透纸张后,扎再木板上后就矗立不懂,尚有差不多一半的刃身露在外面,这锋利程度令人咋舌。匕柄估计是货主后来寻了匠人新制的,和匕看起来并不协调,只是方便手握。这匕确实是一屠户售出,他只说是祖传,除了锋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是试着卖出,改善一下生活。这货主也是喜欢这利劲,见也是个旧物件,要价又低,就当个玩意随手就给收了,只手柄处油腻难清,清理干净后柄身凸凹不平,也不像是铭文的样子,拿在手中又有些膈手,就寻了手巧的匠人做了个包皮,日常当做防身的实用物件,这回摆出本来是凑凑数用的,不想被我瞧中了。这些个物件价值都不高,高一些的是那字帖,一共有三幅,只这些东西不当吃又不当穿的,在动荡的时局下,不及金银来的有力。字端笔正的是两幅诗帖,写得很随性的是个杂记,都是从同一个破败家里收来的,都是真迹,看看里面传承有序的印章似也在佐证着这些话,只没有什么大家、名家,传的手数也较少。三幅作品里面只随性之作更得多人喜欢,可能与麦芾癫狂的性味有关。一番探讨之后,所有的物价都给估了个价,其中的《本草全录》和金凤碧玉簪他们的意思就是送我们了,可能是他们也一直留意我对这两件物事关注的时候要更多些,另一方面货值确实也不高,就想送一份人情。我只说不必如此,也不太在意那些事。杨彦之给他们汇了钞,都是他们原州大商号的通票,当时市面上虽有些新开的银行,只这是新奇的事物,大家都将信将疑的,还在观望中,所以多还是用些老办法。事情办完,他们原本准备留我们用餐的,我们确实没兴趣,另外展会的客人很多,总有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不好把营生完全给放一边,只说日后再聚,我们就出门了。他们热心的让人把我们购得的物件包裹好,又送到车上来,我们上车出发之后,还见得那几人愣愣的在门口和我们招手再见。” “汽车往回返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挑选物件的时间并不算长,价钱上那货主给的也都比较实在,也没什么价好还的,也是不费时间,主要是讲述物品的来历和展示物品的特异,有些费时,不过这些都开阔视野,增长见识的好手段,而且另外还是有不少好处的,算是见证了一部分的历史。虽然也没什么用,又不把它当营生,只当是乐趣了,不过都还是蛮有意思的。在车上,杨彦之有些兴奋,上车未久,他就张口欲说那匕,还没说出第三个字时,我只示意他不要讲这个。这倒不是我看出了什么,只是有些话却是不方便给第三者知晓。他当即醒悟,顾左右而言他的,尽说些他挑的那些东西,那纹饰,那铭文,那造型等等的,都是不多见的,价值也不小,应该是物有所值,说得眉飞色舞的,听起来也很专业的样子。杨彦之的言语给我提了个醒,这个匕应该是有些讲究被他发现了,想来该是个有来头的物价,不像那宝剑,虽说看起来来头也不算小,也有不少事说的清,但也未见引起他太大的兴趣,由此可见,那匕必有独到之处。到了家,见到杨彦之的马车也正在门口等,估摸着丸子已经早回了,我有些焦急,就当先而行。杨彦之在车里拿东西,那司机随后帮着把我购得的物件一起送进屋,被东哥接过拿到楼上书房去了。稍后,却是杨彦之带着自家车夫随后跟进来,手里拧着他今日新购得的一个香炉,一个天尊道像,体型也都不算太大,只拧起来多少还是有些费劲的。他说这是今天送我的礼物,也没包装,就这样直接送了。正好明宇进屋看见,不待东伯接手,一手一个,自己接过后,就也往楼上去了。司机和我们告辞,杨彦之也要走,我本来是准备留他们用晚餐的,只都不肯留下,只好送他们回了。这送客出门时,看看马车,再看看汽车,心想送佛送到西吧,让他排场一些也好,今天也是辛苦一天了,汽车明显比马车舒服的多,今日又是帮忙,还倒贴礼物,害得我好生过意不去。于是就拜托司机一回,让他送杨彦之回家。杨彦之也没有推辞,在这全余斛地界,能有汽车者,比两只手的手指头也多不出几个来,这心意当也是足足的了。看着他们里消失在暮色当中,再看看四周,已经是到了点灯时分了。此时,电灯在余斛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轻轨电车都在街头跑了有好些个年头了的,东伯过来锁好了大门,我们就一起往小楼去了。” “我们一进屋,丸子就让我去洗手,说餐食都已经准备好了,我歉意的看了看丸子,赶紧动作起来。用过饭后,我和丸子一起上了楼,把今天新购得的准备给丸子的东西都拿给她。丸子见了那《本草全录》果然很激动,她学的是西医,但是在药草上,其实和那国也是有这方面传统的,丸子也有涉猎,家里甚至也藏有好几种《本草全录》的刊行本,只这一本明显是特别的。丸子打开书,粗略的翻动着,盯着插画看个不停,激动地说她还从未见过此等手抄本,更别说这手抄本很特别,明显不是某些爱好者或是膜拜的后人心血来潮之物,那插画也是很珍贵的东西,描绘的细致、传神,不像随手之作。至于另一件金凤碧玉簪,丸子也很欣喜,只是两种喜各有不同。丸子回到卧室去,把头发重新梳妆了一遍,用这簪把头发扎好,然后又回到书房,转动身躯,展示给我看。其实,她推门进屋的时候,金凤随着步伐摇曳,再配上丸子高挑挺拔的身材,妖娆多姿的躯体,顾盼留情的眼眸,娇羞可人的装扮,精致细腻的面容,配着屋里的灯光,真是令我沉醉。随着丸子转动的身躯,沉醉中不知醒,只在那海洋中载沉载浮的,甚至于我自己起身抱住丸子时都不自知,可能是下意识的动作吧。我们相偎而坐,把今天购入的物件都一一展示给丸子看,还把那展会的情行和逛展观感以及那些物件背后的故事全都讲给丸子听。丸子听了后,也是很感慨,这世事无常,任凭你多大的英雄,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荣光不再,更有不肖者,多少年的积累顷刻间烟消云散,只余一地鸡毛。” “在送礼上,我感觉送帖三副有些不合适,主要是我们传统中有事不过三的讲究,并不是什么好事,而这一下送了三幅,是不是潜藏着以后就再也不送类似东西的意思?本来一桩美事,反倒搞得大家不美气,留下一副也好,丸子平日里也是有练书法的时候,自己没事时赏鉴一下,也是雅事。同时,麦芾作为咱家乡人,他的作品无论送人还是自己留用,都是美谈。那匕毕竟太过阴邪,失之堂皇,却不好拿来当做送长辈的礼物。把心内的想法也说给丸子听,丸子也点头同意,就一起在家乡人的三幅帖中挑选适合的两幅送给岳丈。我们观感一样,选取的居然是同两幅帖,都不由相视一笑。一副字端笔正之作,一副随性之作,我笑称其为正邪相济、雅俗共赏。丸子听后又是嫣然一笑,只把它当作笑谈。至于那宝剑,剑本身背后的故事已经不重要,只说它有些来历,至于更多的就不太清楚了。我又把我国文化中关于宝剑所蕴涵文化意义和有关英雄、侠义、权力象征之间的逻辑也都讲给丸子听,算作锦上添花。有关剑文化,世界范围内的有关权力方面的意义都相差不多,英雄和侠义是我国地域特色,和那国也有这方面的类似的讲究。丸子若有所思,似是在想她父亲有关这方面的喜好,还是点了点头。我笑对丸子说宝剑赠英雄,美酒送佳人,看来以后要多搜罗些美酒送给丸子才好。” “事情只得这样了,也不想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讨好岳父,他在余斛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再说那些东西,他也未必能看得上眼,只是表达一下我夫妇的心意罢了。正好次日也是休息日,也不是丸子轮流值班日。索性和丸子商量着,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给岳父送过去,免得他突然离开了,一场准备也是空掷。只是当时时间也不早了,不便联系,所以到了第二日一早,丸子就给岳父去了问安电话,顺便把我们准备今天过去看望他的事说了,岳父亦兴然应允。我们用过早餐,准备出门前,却是杨彦之的电话到了。他问我今天可有有什么安排没有,他有些事要找我聊聊等等的,我晓得他的意思多半是要说那匕的事。我也就把今天准备给老丈人送礼,又特意把送剑和两幅帖的事也告诉了他,问他可有什么其它提议。闻弦歌而知雅意,显然他也是收到了我要传达的意思,只说挺好的,又说晚上再过来拜访云云,我也感觉答应于他。打电话也未花费多少时间,我们就早早乘车出门直奔樱桃光智家去了。” “岳父果然在家候着,只丸子的兄嫂都不在家。我们夫妇献上宝剑和书帖,就端坐对面也不言语。岳父先看书帖,一幅一幅的细看,书帖的张型并不大,字数都不多,只是他看的太细致,太认真,还要佣人把放大镜拿给他。看一遍,再用放大镜看一遍,看每个字,看每个字的运笔,看每个字的笔锋,看每个字的结构,重点就是每个字都看的很细,还来来回回的看,遇到同样一个字的,看起来还会对比了反复看。看完文字还看印章,甚至书帖上其他人偶有题墨等等的,他也都不放过。我和丸子面面相觑,一幅书帖横竖也就那么几十个字,他这来来回回的都快看大半个时辰了,还没有罢手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对我们说,那确实是个好东西,应该是麦芾中年以后的作品,字里行间透着落寞、寂寥和癫狂,压抑之中,突显奔放,有矛盾、有对立、还有不拘,更多表现出来的还有不甘。这是那副随性的作品,这老头居然能从书帖中看出这许多东西,看来他不单单对字有很深的认识,对人也了解到很。说到这里,我却有些惭愧,这外国人都能成老乡的知音了,我这乡党对此不说一无所知吧,只能说是知之甚少,况且他都还能从字里行间的看出而不是读出麦芾的境遇和情绪、人情冷暖来等等的。尽管不知真假吧,至少说的很像那么回事一样。丸子把麦芾却是我们老乡近邻的轶事讲给岳父听,他听后感觉也是很有意思。岳父大约看出我们的无聊来,这都半个时辰多了,才看完一份,也晓得我们对这些个物件的兴味不大,只能说图他所好,这马屁算是拍对了的,就让我们自己在家里随便转转,他自己慢慢看,看完后再寻我们说话。丸子一边答应,一边笑着对他父亲说也要等他看完后,给他讲一讲这些物件背后的故事。岳父一听之后,也是一笑,只这笑容平日里可是不多见的。” “因各式各样的缘由吧,我平素是不大到樱桃光智家去,也不愿意去,只这样的,又造成了丸子去她兄嫂家的时候也不多。并且每次即便是去,也是来去匆匆的,说完话,办完事后,旋即就离开了,这回却是有时间来细看看他家中的情况了,以前倒是没怎么注意过。我们一边参观这大舅哥的寓所,一边评头论足的,哪里好,哪里有些不方便,哪里可以借鉴,哪里又可以避免,一方面看,另一方面是比较。只显然大舅哥是按自己的习惯来的,除卧房和书房搞的是和那式内饰外,还设置了一间道场,只不算太大,里面放了一些和那国剑道的用品。其余客房、会客厅、餐厅、厨房等等一些个地方的,明显是西式的,基本保持原样,改动不大。每个人的喜好和取向不一样,所以也无所谓高下,只能是借鉴一下罢了。二人世界,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相向而视就已经很好了,更何况还有这别样的房屋摆设,手牵着手,走遍了房屋内外。时间似是忽然一下逝去,大门开阖的响动把我和丸子从沉醉中惊醒,原来是丸子的兄嫂回家来了,同行还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一个七、八岁小女孩,另外一个是位中年妇女,看起来是个帮佣,时不时的总盯着两个孩子,防止发生什么意外。我们在楼上见到他们时,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我们,对我们挥手示意。我和丸子也赶紧下楼出门去迎接他们,见面就相互行礼问好。丸子见到两个小孩后,显得格外激动,她嫂子也赶紧让两个孩子给姑姑行礼问好。丸子上前抱了抱男孩和女孩,末了,还牵住了那小女孩的手不放,小女孩也不怯,只大方的让丸子抓住。大家簇拥着进了屋,当樱桃光智问起他父亲时,丸子对他指了指书房。樱桃光智却也不敢去打扰,只和我们说着话。另一边丸子的嫂子却催促着让孩子们去洗一洗,两个小孩和我们行礼后,就被帮佣带着去了。我们在客厅里说着话,一说之下才晓得,两个孩子却是趁着暑期过来看望父亲来了,也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见了。只是我们从到这家一直到现在,至少一个半时辰过去了,岳父也一直都未曾告诉我们,他的孙子孙女过来的消息,看来是个惊喜了。那男孩在我们离和那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转眼都快成大人了,小女孩粉雕玉琢一般,是第一次见,却是后来之事了。一边感慨时间匆匆,一边感慨世事变迁,谁也不曾料想到,当初在和那国时,大家多都还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这回在余斛,境遇却又各有不同。不但是时间、地点的变换,对他们而言,却也是从本国又变成异国他乡,唯一没变的是强弱对比,偌大的帝国还是被这撮尔小国欺侮,割地供银。本来他们也是准备通知我们过来的,正好我们早上来了电话说过来拜访,是岳父接的,岳父没说,他们也不好提,所以没刻意说起,只这下惊喜的效果显然达到了,我们却有些尴尬,没有给小朋友准备礼物。” 第四十二章 忆往昔(十七) “我们在客厅里说话,孩子们洗完后也来到身畔,正说得高兴时,却是仆人过来说,岳父请我和丸子去书房。樱桃光智是一头雾水的,整个上午我们在家里闲散的四处看,老爷子也并不一起说话,现在人多起来,也热闹起来了,正式聊得高兴的时候,他反倒请人离开,陪他说话去。不过他也不敢问,对他父亲,他是敬畏的多。我们刚才忙着叙旧,一直也未来得及说起礼物的事,看樱桃光智那好奇的目光,丸子笑着给他解释了上午给岳父送了几件礼物的事,说他只自顾着看了,没来得及和我们说话,这下却是连他夫妇都有些好奇了。因也不是什么紧要私密的话语,所以丸子就拉着小女孩的手,我们一起到楼上书房去了。樱桃光智没能按捺住,也拉着儿子的手,说是要他给祖父行礼,也上了楼。只余丸子的嫂子,她却是到厨房去了,看看午餐准备的情况,这下大家也都各自散了。我们进了屋,岳父显然也看到了,对着行礼的孙子、孙女只微微点了点头。丸子嗔怪岳父,说他不该不提前说侄子、侄女前来之事,让她这姑姑和姑丈一点准备也没有。这时,岳父反而笑了,只慈爱的看着丸子,又招呼大家坐下。用手指指着那案几上的三样礼物,岳父还是先从书帖说起。说起书帖时,早先讲过的那份随性之作略过未再多说,只说了另一份端正书帖,说那一份应该是麦芾年轻时的作品,正是朝气勃发,踌躇满志之时,带着对将来的冲劲和向往,执意身正行端,不畏艰险,一往无前的豪迈,只是多少还是有些莽撞,在书帖中也多有体现。只是他的基本功很扎实,笔力大约是因为年岁的关系还显得尚没那么老道,也还没有真正形成自己独有风格的时候,稍稍有些临摹气在里面,但胜在那一股子锐气,那仿佛无所不能的冲劲,也算是上佳之作。两份书帖结合起来一起看,仿佛看到书者的大半生,起落无定,人生浮沉,故事的完整性很好,单一份却是显得有些不足的,虽说那随性之作从书法或是故事本身来看应该会更佳,但那也只是书者本身经历的一小部分,不算完整。听到岳父这么说,丸子把我当初的笑谈-正邪相济、雅俗共赏说给他听,这一下,把这一贯严肃的老头都给逗笑了。他却说那么说也是可以的,只是会显得有些不正经,不是从一个书者、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角度出发来看的,若只从赏玩来说,还算贴切的。顿时把我羞臊的面红,惹得丸子咯咯直笑,老爷子这回却装起大尾巴狼来,只看着丸子。旁边这爷仨显然也不太懂,只是从刚才言语中的各路点评角度出发,也是笑不可遏的,小孩子更是不懂,只看这儿都在笑,就连一向严谨的爷爷都笑了,自己也就跟着笑了起来。说笑了一阵儿,岳父又不严谨起来,他指着宝剑,笑着问丸子,说那个可有什么讲究。丸子就把宝剑的来历以及宝剑中所蕴含的有关权力、英雄、侠义都说给岳父听,当然对宝剑本身的情况也做了些说明,就是从剑鞘识起,其它都是不知。岳父看起来这方面也是行家,听完丸子说的话,点了点头,却没有直接说那宝剑的事,话锋直接朝向我们,说你们啊,都多大人啦,还总是长不大,和小孩子一样,行侠仗义、英雄、权力情结这些不是你们这时该做的梦。他的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笑声,这下竟是把我自己也给弄笑了,这屋子里是遍地笑脸。和丸子一起共度了这么些年,一直卿卿我我的,不但忘了自我,竟是少时的向往也一直延续至今,好像是一直一本正经的生活,却忽视了岁月流逝,年龄增长,心智蜕变,人间兴衰,只保留了那当初的一份赤子之心,认真生活。” “说笑归说笑,待说到那宝剑的时候,岳父说当初那货主的眼光应该还是不差的,那剑鞘比那剑明显要名贵的多。大概是原来相配的名剑要么损毁了,要么遗失了,只单留下这鞘。剑却是后来配的,虽也是名家之作,但显然不如原本那柄,只是剑和鞘贴合做的也算不错,剑本身也算上佳,但年代历史和制作工艺上还是有些不够完好的。他指着书房角落里他用来试剑的草扎给我们看,说剑还是不错的,制作工艺也不差,也是把名剑,就不再抽出来给你们看了。剑上的铭文应该是泉川,只是估计那匠人不太熟悉篆书金文中那字的写法,结果把个泉字给写差了,岳父自己也是用笔在纸上来回比划了好半天才醒转。说那铭文有点奇怪,我只怀疑匠人即使识字不多,只是那个匠人明显是要自己题名的,题名之字当该是烂熟的,不应该有写差的事。只岳父说的斩钉截铁的,搞得跟真的一样。他又说这该当是早期匠人制作的泉川宝剑或者是某个传承弟子的首作,只比传世的那些相差仿佛,不过应该也算是珍品,尤其这错字也为这剑增添了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故事,该是更有意义的纪念之作,也可能是朋友间的嬉闹。有关这剑鞘岳父却是说不清,也不晓出处,只知是从汉东晚期,最早是有一些宫廷匠人开始使用这种工艺。只是这汉东亡国得很快,于是就又有一部分慢慢传入民间,不过又因为民间的制作基础较差,应该做不到那么精美。唯有宫廷里还能有一部分的原始工艺存留,只水平该比不得前代,也可能是有些关键的匠人失落了,所以有所缺失。只看当前这剑鞘,想那传世的工艺实在是太过精美,藏锋之余,又增添了许多灵动的美感,造型也多选取汉东时普遍使用的金玉相间、赤云纹饰,当是汉东末年宫廷匠人所出之物。这些传世的工艺据说在盛唐时代末期时就已经彻底地消失了,中间存续的时间并不算长,世人知道的也不多。随着战乱,天灾人祸这些,世间总是会有些事物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他说得言之凿凿的,看来在这方面应该是很有研究的,只看他这么了解我们国家各个时代的历史和人物轶事,对许多即使是我们本国人都会忽略的人事物,他也都能信手拈来,表现的游刃有余,真是细思极恐。他,一个国外大组织的会长,并不是专门研究我国历史的学者,表现的却并不比那些学者稍差,甚至犹有胜之。不过这些与我个人的关系来说并没有多大,家国事那些是位尊权高者的游戏,更关切到的事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如果他们说是其他人或者说每个人的责任,那是他自家胡柴,那就是纯粹的无耻之尤,如果说获益少的人反而责任更大,人们为何还要争抢这益处呢?我只是这沧海一粟,所能做的和能做到的也都极其渺小,唯需要的时候,尽份力而已。由于丸子的原因,有些两难之处,我要做的极端的话,对她何尝不是一种伤害,这亦非我所愿。我自家不去做那遭人唾弃之事,只维护好自己家人的安危足矣。祈求天下太平?老天也不会答应的,因为你的所求远远超过了你的所得,不公允之处却不好拿来哄骗那无所不在的天。” “这一番说,用了不少的时间,丸子的嫂子也早早到书房来,只一直没有开口打扰,这回见话题已了,就赶紧说餐点都准备好了,让大家下去用餐。岳父看起来兴致蛮高的,用餐时,少有的当着儿孙的面喝了些清酒,话语比平时也多了不少,餐罢还又把我和丸子叫到书房说话。岳父说的也没什么新鲜的,主要也是问问我们的日常生活以及今后有没有什么其它打算。只是一开始聊起了生活的时候,就问起丸子的身体以及上工情况,还说起了孩子的事情,气氛就稍微有些凝重。孩子是每对夫妇都绕不过去的坎儿,也是双方父母最关心的问题之一,这最朴素的延续繁衍事,世间都一样,就连位高权尊的会长大人也没有例外。丸子有些羞的脸红,只不知是羞臊还是羞愧,一时没有说话,她对当年莞城之事的心结也一直没有放下。我赶紧岔开言语,说我们都还年轻,有个小孩还打扰我们的生活,不着急。再说我这边今后的打算还没定型,等想明白了,晚些时候再要也好,到那时候都整理的清清楚楚的,生活上也会轻松不少。又打趣他上午才刚刚说过我们还小的,下午就转过头来催生了。总算是把话题绕过去,不想岳父又问起了一些我教授学生的事,这些方面倒是没有不可对人言的地方,再说因材施教、博闻强识一类的也不是新鲜事。说了些大话套话,又讲一些很细节的事,其实教授学生和在组织里掌事差别不是太大,道理也都是相通的。维持组织的正常运行,你也要选拔适宜之人办合适的事,势弱时还要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也只有话事人和组织的中坚力量目光长远、目标坚定,组织才能蒸蒸日上,所说的这些也尽是是识人辨事、胸怀、见识之事。岳父也是有同感,说起的事也算对脾气,所以也说了好一会儿的这方面的事才把丸子的事给对付过去。不过说到兴起时,他仍是旧事重提一回,要我去帮他做事,他可以委以重任,甚至可以让我独当一面,自己便宜行事。我知道丸子心里是有一些期盼的,只是这事,我却是万万不能应承的,心里对丸子说着抱歉,口中仍是推脱,说自己受不得那约束,也抗不下那份责任,而且也闲散惯了。无论岳父怎么说,我只是不应,只不好说那么直接,只顾左右而言他。丸子虽然不知道我心内的打算,可能也有些惋惜,那是他哥哥们都未曾有过的好机会,但她一向也惯于尊重我的意思,并没有从中说合。锣鼓听音,说话听声,岳父虽有不甘,但还是放弃了再说。他从书桌里拿出一个盒子来,说是给我们的回礼。丸子打开看时,却是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通体银光闪闪,小巧可爱,另有一匣子弹。丸子疑惑的看岳父,岳父说是给她防身之用,以备不时只需,又让我教丸子使用。余斛的治安虽说不上好,治安事件频发,凶杀之事也并不鲜见,但是否已经到了连普通人都需要用枪防身的地步的程度,我却说不好。只是这终对丸子来说是好事,而且丸子也算不得普通人,遇到危险情况有些必要的防身手段也是必不可少的,小手枪自然是首选,便于随身携带,还便于在危险临近时击发,确实是再好不过了。一时话也谈完,我们就下楼去了。在樱桃光智家几乎待了一天,谈完话,丸子又同午憩后的侄子侄女玩了好一会儿,直到离开的时候还有些不舍。我和丸子终是告辞离开,也约定了孩子们上门拜访的日期,就回了家。” “晚餐后不久,却是杨彦之上门来了。我和杨彦之去了书房里讲话,显然经过一天的沉淀,他的情绪也明显舒缓下来,只是从他仍旧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看出,这匕想必来头不算小。坐定后,姆妈给上了茶离开。杨彦之见房门关实,脚步声远去,才开口说了那匕他初时并没在意,只是在被我拿起观摩后,他才多了分注意,后来突然醒悟,这应该就是史上最有名的那把,所谓图穷匕见,就是指它,徐夫人之匕。我是感到很奇怪的,这匕的形制并不符合那时候人们的审美,那时的兵器多是方方正正的对称形体,中间宽厚,渐至沿薄,两侧开锋,匕也是小号的剑的样子,即使那戈,刃尖部分也是这种小号剑的样子,只为了增加先敌进攻,给加装长柄同时又减轻重量方便操使。这种似剔骨尖刀类刀形象的匕首在历史上没怎么见过,也没听说过。我说出心中的疑问,那些问题杨彦之以前应该也曾想到过,所以他说的也很有条理。他先说那个时代,然后再说那个时代的兵器,再从制作兵器的人,又回到说兵器本身的事,说他也参考翻阅了很多的古籍,甚至还有一些民间传说,后来也早早有了怀疑,只见到这匕时有豁然开朗之感,另外在匕上也有点新发现,才感觉自己更有几分把握。今天又是兴奋的查了半天的典籍,就越发地认定,就是它了,徐夫人之匕。那个时代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时代,对兵器而言同样如此,各式各样的不符合那时审美的兵器在所多有,你比如说锥、斧、钺、勾、叉等等这些,出个这种形制的兵器也不奇怪,再说它也不是提供给军队用的制式兵器,它就是给私人铸就;还有那时的铸铁技术只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中,那这些人又是以什么来维持生计的呢?只靠这零星的剑匕的也维持不了吧?承制军队的兵器,恐怕那是有门槛的,一个要你敢造,第二个要有人敢买、能买,所以日常肯定多是以农具、家用器制作修补为活计,他接触的人多是实际使用人,别人依据使用经验来要求你给他赶制物件,所以这可能就是这匕的出世背景,说不得它还就真是屠户所定之物也说不准。这自是笑谈,曾经有一些野史描述过徐夫人之匕的形状就是现在那样子,只正史里一直也未提过,还有在徐夫人生活的芦地,也就是现在东山省一带,那里一些地方,也有民间传说说到那匕的形状如此。这都不是最关键的,主要是那匕柄上外露的一点隐隐约约似是铭文一样的东西让他起了疑心,要知道,那时候各个诸侯国的文字并没有大一统,各地也都有自己的书写习惯,不过芦地的文化发展是当时各国之冠,它影响了后来大一统的帝国,所以在文字的发展上有些一脉相承想关系。那个似铭文的东西一多半被后面镶的手柄遮盖,只露出的部分的字体,到底是不是还真不好说,而且痕迹非常的浅,另外徐字的篆书有些和甲骨上所书徐也有些不同,不过从甲骨到篆书的过度来看这徐字,尤其是上面这部分,明显是有着演变的痕迹,很多的学者也未必知晓。要确认这一点,只要把柄给去了,把完整的铭文显露出来,就能进一步确认了。再是后世的铭文,有点眼力之人都能识得,要说那货主也不知,就是侮辱别人吃的这碗饭了。另外就是古物的一些鉴别知识了,看出土地,看工艺,看材质,看形状等等一些,徐夫人用铁,肯定是在芦地就近取材,芦地之铁锻打铸出后,颜色、光亮、锈蚀甚至打磨后刃尖迎光的返影等等的特点各有各的不同,芦地也是自有特色的,在当初逛展的时候,杨彦之说她就已经确认了的,这也是他的第一印象。在说到匕的古时用法和近代现不同时,他说近代只多强调隐秘、便携,古时除了这两点外,还有一点是威力,所以往往配合链条或是绳索使用,柄的根部应该还有环状的结构,有些类似于现在的梭镖的造型,可能是后世使用起来有不便的地方之一,也或者就慢慢演变成匕首握把和梭镖这两类吧。这话说得我将信将疑的,只是大晚上的也不方便弄那匕柄,只有待天明了才好。说了这许多话,天也比较晚了,他就回了,只走前把他先前垫付的资金交还给他,另外约定第二日午后,在明宇的木工房里,把后配的柄套给去了,以观全貌,让我们一起共同见证我们所以为的珍宝出世。” 第四十三章 忆往昔(十八) “第二天,丸子仍然是要上工去的,学生依然要过来请教学业,于是送别夫人后,我也安心教育学生。待得午后,布置好了作习,就带着杨彦之到木工房去了。上午就把匕交给明宇了,曾问他是否有把握把柄部的包皮去掉而不伤内里。明宇说可能包镶不易,但要做到无损破坏,却是很容易的。明宇说话办事还是让人放心的,只建设困难,毁坏易,让人心生不少感慨。偌大的盛世园林,用了十数年的建设,美轮美奂的,只破坏起来只需一场兵灾大火,要不了三两天的功夫,就只剩下断垣残壁的满目疮痍。杨彦之过来的时候,手里还带来一沓龟甲拓片和小篆铭文拓片,一同看明宇动手把包皮去掉。明宇去的很小心,其实他上午时也是研究了过的,找到了不少的空实交接,也把空处标了出来,这也方便下午的操作。之所以等到现在,也是怕出了差错,有人在一旁看着,有些提点意见也是便于把事情做好。明宇先用火烤或者浸泡等等的方法,慢慢把匕的各处细节都清理得很干净,然后再用工具或轻挑或撕扯或轻击那包皮,先从接缝出着手,一点一点,慢慢的就使得整只匕渐渐露出了全貌。柄端的穿物孔也是很显眼的,和杨彦之料想得一样,只早先被包镶着,不得见。然后要看的自然是铭文,其它的后说,只去掉蒙皮之后,可能是年代久远的原因吧,铭文也沾满了锈迹,小心去除之后,字迹不是太清晰,依然还是选择使用拓片的方式从柄部把铭文拓出,一连拓了三次。杨彦之把自己拿来的拓片选出自己心仪的字后,依次展开,只把新拓出的放在中间,仔细观摩。看上去,三个字的差别还是有些明显的,只是形体架构上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从第一张直接跳到第三张,和从第一张往第二张吗,再往第三张,这个看法次序来的两种不同观摩方式看,明显可以感觉到第二张有一定的承前启后的关系。我和杨彦之也都有些拿不准,或许一个根本不识得我们更早期文字的第三者,他的感官可能更加贴近一些,万一我们有先入为主的想法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就对明宇讲,让他看看这三个字,是不是有近似或者一脉相承的感觉?另外按顺序看,是不是每一个都更接近,而跳开看时,那种感觉就要差一些?明宇听不懂这些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字面上的意思是懂的,他也是反复观看,左右对比,因为要说的也是一种感觉,可能每个人的感觉也会有不同。只是过了一会儿后,明宇还是点了点头,我和杨彦之顿时大喜,就我们这民间鉴宝专家而言,这回可真就是无意间捡到宝了。明宇不晓得我们兴奋个什么劲儿的,满脸的奇怪。欣喜劲儿过后,就来细观匕柄的局部,这匕却是没有额部的,柄部也稍嫌纤细,没额部,手握之后,根处膈手,铭文也稍稍有些磨手。握柄还是显得稍短,我们握上后,柄部虽有一些露出,但感觉还差些意思,倘若更长一点应该会更好,只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古人的身材没有我们现如今的人高大些的原因,所以手自然就会显得稍微小一些,不过严格说来,这应该也都算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征。怀揣利刃,杀心自起,那时还没发展到这种异型件有鞘的时候,不要鞘,自然出手会更方便,只需要揣在怀里就好,随时抽出,暴起伤人。刀剑的保养方式,杨彦之是懂的,他教了我们一些常识,也教了些除锈涂油的注意事宜,就是不好伤着物件本身。这许多年过去,这匕或许材质也会有一定变化,使用中,刃部应该也有损伤,好在以前看来也多是在那屠户手中持有,油腻处反而是一种保护,能防锈,磨损消耗也小。当然了,这也是我们自以为的那把匕,至于经不经得起外人甚至是专家的考验,就不得而知了,而且自己也不准备宣扬,所以只把当是个好物件收起,需要时,也算是件可以防身的实用物件。” “逢此喜事,不可不贺。事前没这方面的计划,在家中劳烦东伯他们,估计又要好一番张罗,我也有些过意不去,再说也还没怎么正经请杨彦之去外面吃过饭呢。我请客吃饭,杨彦之同贺,看着下午时间还算早,我们回屋后,交代一下出门去了。还是接上丸子,问清了杨彦之的喜好,去了一家成菜馆,这家也是号称全余斛地界正宗第一,以麻辣鲜香著称。曾和丸子、明宇一起去试过,他们也都说好吃,也算对我胃口,这次却是再来。店家的生意果然不错,听说话口音,客人还是他们家乡人居多,甚至还有不少是当兵的。和丸子说是要感谢杨彦之帮了好大的忙,鞍前马后的,不胜感激。丸子自然和我一条心,又在岳父处讨了不少的便宜,所以她同我的感受是一样的。她也说自从安家到现在,一直也有耐于各路好友,尤其是杨彦之这样,尽心竭力的帮忙,感激处自不待多言。杨彦之只谦虚受礼,也不居功,他在和我们的交往中,也是从他处得了不少的便宜,这来来回回的,当然也算不得亏。只是我们自己得人便宜,感激之处当然是要有,要都算计那么清楚,这世上尽多无情人。一场欢聚,宾客尽兴,宴罢散了,各回各家。” “随后的几天里,趁着工作间歇,陪着丸子把准备送给侄子侄女的礼物准备好,都是我们国家同龄孩童们喜欢,又有我们国家特点的小物件。趁着丸子休息日,她嫂子带着孩子们也来上门来拜访。家里一片欢腾,除了言语不通有些不便,看着这斯文有礼、干净整洁、神采奕奕的少年,粉雕玉琢、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心里满是欢喜,哪怕只是看着,心里除了新奇之外,也有一份向往。家里一直没有小孩,不但丸子心有愧疚,东伯他们虽没有直接表露,但无心之处也是能看出有很多遗憾的,看到这些小孩,仿佛就能看到将来某一天要到这屋里上下漫跑的孩童一般。孩子们对丸子似也格外眷恋,尤其是小女孩,少年可能年岁大一些,有了性别意识,只是也喜欢跟着妹妹和姑姑四处走。当然了,那少年和家中学习的学生年龄上差别稍微有些大,有时候看对眼了,彼此间也有些好奇,但是言语不通,见我也不干涉,试探性的互动下。只是都回归了原始,多是用肢体配合着言语来表达彼此意思,有时也是一种兴致。小孩们拜访过后的第二天,岳父却通过电话说想让小孩子们学习我们的国语,希望我在教学生的时候,也顺便教一教小孩子们国语,丸子知道后很高兴,希望我答应下来,这样她也能多和孩子们待在一起。只要丸子高兴,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就愉快地答应下来。再说他们只是过来暑假,这也已经许多天过去了,可以用来学习的时间也不长,这语言也尽可以有很多人可以教授他们,能让我来替他们做一些事,只当是替丸子尽一尽孝心了。后来这些天,小孩子们甚至在我们家住下了,这样也方便了不少。这中间,樱桃光智夫妇来的不少次,岳父先也来过一次后,据说是从余斛离开了,没说去哪儿,没说再见,更没要送行。时间过的很快,一个月过去,樱桃家的孩子们要启程回和那国返校了,除了丸子太过不舍外,家里人也很不舍,那学生也和孩子们依依不舍,看来也是有些同学情的。这下插曲过后,日子仿佛又回了日常。” “早先岳父还在余斛时候,我自己因那对父子之事单独拜会了他一回,那却不好带丸子同去。主要是我那父亲和他儿子一开始时还有些谨慎,不敢太过招摇,只暗地里勾结丁大罩等人做些阴私的事。只这丁大罩等人走偏门也是惯常事,都不是省油的灯,耐不得那份沉寂,居然搅风搅雨的。一帮人和当地的一些势力火拼了一回,占了不少的便宜,所以越发的嚣张起来。这对父子在那群人中是被人供着的存在,一些看起来有势力、有地位的人对他们也另眼相看的,也有些刻意的巴结,再看这又得了好大便宜,自己也膨胀起来,觉着自己在这余斛地界也算个人物了,越发的和那些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起来。这情形只要不在自己地界上出太大事情,租界挣只眼、闭只眼的就过去了;国内的官衙也不大搭理他们;当地的地方势力有些顾忌,也一直未下狠手,有点观望的意思,这反而更助长了这帮人的嚣张气焰。再这样下去,这对父子就不单单是遭遇不测的问题了,可能家里都会受到牵连。我虽听闻了一些风声,杨彦之也从一旁给我带了不少的消息,这下不解决他们的问题看来是不行的了,只好断了他的根。我拜会岳父的时候,说的很直白,也只有把话摊开了说,才能达成谈话的目的。我就说我知晓一些和那国对我们国家的意图,以及这中间岳父以及大舅哥他们从中所能起到的作用,我自己不会去掺和那些事,我也不希望有我的亲人涉足其中。愿意给他们做事的人很多,希望不要拘泥于我以及我身边之人。当然,要是有人愿意从中做些正经的事,维持基本的正义和秩序,我也是不会阻拦的。但那种阴私为恶之事,不说律法上,就是道德上、私德上也是有亏之事,希望就不要让他们沾染了,更别说犹如那对父子般的作恶。我自己对此无力,原本那对父子也是无力为恶的,就是中间牵扯到丸子,牵扯到樱桃家,所以他们犹如那跗骨之蛆,狐假虎威,这中间也不乏樱桃家纵容的缘故。我不能要求樱桃家更多,关于家国大义这些我也不提,只要把那对父子逐出余斛即可,至于他身周之人,只要再无相涉就好。我想他们当也不致看上这帮胡作非为的人,更多的是放任他们给自己做些事,反正祸害的又不是和那国,他们多半也不在意,当然若有逆反,雷霆压顶也是反掌之事。我们间的联系原本只有丸子一人,现在却多了那对父子,真是莫可奈何的。丸子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一个纯真、善良、于人无害的世间好女子,我家的那父子一无是处,除了愚蠢、市侩外,又有太多与自身身份、实力不匹配的贪婪和私欲,也不知道他们的家学都学哪里去了。岳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问我具体想怎么处理那对父子时,我直言这回只当是暂还生恩的一部分,既不好太过,却也不好要他们太舒坦,就让他们行乞归家才好。也是存了让他们长长记性,以免日后做的祸事太大,身死家灭,为时已晚。岳父没有直接回答,却还是对我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自己想独善其身却是很难的,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希望。而且对我来说,不明真相的其他人也不会认为我在这之间什么事都不会做。首先一点,丸子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原罪,纵使我自己一再的想要划清界限,然而我能弃丸子而去吗?答案是显然的。再者说,我即使再标榜于和那国无涉,甚至是和那国敌对势力无涉,别人却不会这么想,因我自己无形中也是那受益人。更有那对父子携势的胡作非为,会让这界限模糊不清,其他亲人朋友,也难保没有人会再做出一些事越线之事,到时我又该如何自处。岳父的意思还是要我认清大势和厉害关系,早早做出选择才是明智之举。我明白他的意思,在这时首鼠两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我这不单单是左右为难的问题,还有就是这些问题尚且对自己最最爱之人却无法言说,对自己身周亲近之人除了明宇而外,也无从说起,然而逃避也不是办法,逃无可逃。这番话谈完,我回了家,心里也一直想着那无解之题,有时真想两眼一闭,索性就从了,这个国家到底给过我什么?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只是人们从后天的教化中认识世界,约束自身,我也只能如此了,管住自己,约束住亲人、家人、朋友,其他就没什么好相干的了。也是拜访归家三天后的样子,杨彦之从旁告知于我,说丁大罩等人下场都不大好,此人多少算是他的朋友,说话之间,稍有惋惜。据说有人传了话,让那父子即刻离开余斛,终生不得再返,否则身家难保,若其他另有相携者,定不饶恕。只有丁大罩等几个由于彼此想涉太深,膨胀之余尚不信邪,谁料想,当地一些和外地一些势力立时反扑,顷刻间,烟消云散,只放走了那过了那父子,其他人大都命丧黄泉了。只这这父子也不好受,被扒了个精光,只余底裤,被人看管住离了余斛地界。那父子大约见事不可为,也不敢反抗,只得灰溜溜的讨饭返乡去了。这事说不上喜忧,只是和那国在余斛地方势力上渗透的这么厉害,也让我惊异。” “暂时没有了这方面的烦扰之后,日子也算回归了正常。就这样来来回回的,又过了两年多,中间都是些小插曲,那学生也考上了余斛当地的南暨大学,只那也是他家的选择,所以我们一直也这样教和学的来往着,家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家宅平安。早前也曾问过有没有意愿到国外去游学,只他家更愿意他去和那国而不是西洋甚至是后起的列强离坚国,又说时机还不算成熟。可能他家的判断是以后和那国的影响会更大一些,当然杨家还有不少像杨彦之一类的人,一些气节还是有的。只他家是行商立家,对实利更为看重一些,这个也无可厚非,并不是不可与人言的东西。我也不大理会这些,如果想开阔眼界的话,自然是去起源地走走会更有利一些。在这中间,岳父偶有来过,每次过来家里的时候,总也有意无意的去看一看那学生。樱桃光智就不用说了,只此两家亲戚,日常间也少不了各种联系,尤其逢年过节的,更是要邀他们共度佳节的。丸子的侄子们也多次趁假期来访亲,他们国语水平进步的一次比一次大,看来即使在和那国,也另外有人教授他们语言的,这自然也是早就想到过的事情。那学生和他们的交流中也尝试着学习了一些和那语,后来也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问他是否愿意学习和那语时,他也点头很快。当然,我也不吝教导,他的和那语水平也日涨,对和那国好似也有不少的兴趣。当然了,收入水平又随着丸子上工,显著好太多了,积蓄又日多。想着早晚要回太白峰祭奠母亲的,这些年又陆陆续续地买了些香炉和鼎这些祭祀用品,那道像也是那些年陆续买的,还有一些是杨彦之他们送的,都不是那么有来头的东西。他们知道我收的多是一些道家的东西,遇到时也肯替我出份力,货真价实,造型如意,价格实惠就买了,却没讲究其它那些个年份、出处之类的。再说道像比之佛像要更少一些,信仰之人也少的可怜,所以愿意收藏的人家真不太多,好多东西都便宜了我,多还是成套的。只这类东西真的很少,在余斛的那些年也才收集了那几样,香炉这些佛道两家还是有些细小的差别,一般人都不太注意,往往误入,当然这些吃这碗饭的人,眼光就不同了,除蒙混外人外,再说也不值当。趁着东哥每年回老家省亲之际,就让他把那些造像、香炉的带到三省观来。” 第四十四章 忆往昔(十九) “忽然有一日,丸子欣喜地告诉我她有了身孕,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身边的亲人、朋友,大家都替我们高兴,甚至还为了这个日子的到来,还特别办了一次家庭欢聚会。这也是我们自成亲之后,感觉最接近小生命到来的一回,早先在莞城时,没有经验,也没有身边人的提点,这回该有的都有了,除了姆妈外,东婶和东嫂都可以给丸子一些意见,大家对丸子都是小心呵护、关心备至。我们国家有养胎一说,和那国并没有这样的说法,再说丸子尚算年轻,身体也好,就没有阻拦她继续上工的事。再说在班上,也是丸子身心愉悦之时,按说也是有利于养胎的,多动一动对身体也好,只一再的叮嘱小心、小心、再小心。另外让姆妈时常陪在她身边,不管她是上工还是在行走在路上,总得有人陪着她,不让她一个人。丸子初时提了些抗议,只是盼子心切,也知晓大家的一片心意,她自己慢慢说服了自己,也就默认了这情况,再说姆妈在她身边,她自己感觉也踏实不少。我得空的时候,经常去医院看她,休息日时,我们也经常带着家人一起到河边、海边去游玩。这等待、期盼的日子是幸福的,每个人都是从内心深处感到喜悦。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好像都顺顺利利的,终于快要到了丸子生产的那一天。由于预产期已经确定下来,丸子后面这一个多月就没有再去上工,也愿意停下手里的事情,安心养胎,我也是四门不出陪着她。在当初和岳父谈完,那父子离开了余斛后,我就静心的准备把这十多年的积累给写下来,多也是在家除了教教学生,陪陪丸子,和家人说说话,与朋友叙叙情外,就在家埋头写作。咳,却不曾想,那样的行动是好的,出发点却是选错了,不过对后来而言,都是很好的积累。我动笔做了一些比较功利的积累,就是结合葛峰和这学生,我的一些所思所想,以及对这世道、对人、对事的判断和做事的方法起始,但是逻辑上和体系结构上有些零散,考虑的也不够全面。我也是这些年潜心弄这些东西的时候,重新整理了一遍,去掉当时的那些浮躁心,分了几个方面又述及了一遍。当然,那些不涉及很具体的东西,代替不了具体的各类知识,但可以让人少走一些弯路。” “大约五、六提前了天的时间,我们就把丸子送去了她上工的医院,现在的卫生常识比较起来,在医院才是令人安心的,接生婆这些只是无奈时的选择,现在有着这便利,于是就早些到医院去了。终于到了孩子要降生的时候,最终还是发生了意外。咳!这也是命。”一声长长的叹息,包含着太多的无奈。只亨书勤无才判别那声叹息中所包含的无奈韵味。 “孩子无论使用什么方法,终是无法平安降生,丸子挣扎着耗尽了身体里的每一分力气,然生产中丸子又出现了血崩……到最后丸子也未能下了手术床,竟是和我诀别而去,其时孩子也早已胎死腹中,这一日同样也是我母亲的忌日……”说完,葛自澹强忍着心内的悲伤,湿润的双眼泪如雨下,只夜已深,油灯之下,亨书勤也只见得点点的荧光,最是悲伤时。 亨书勤无法安慰自己的学长,他能体会到学长心中那份深藏的悲哀,在这世上,自此之后,再无牵挂至深之人,生离尚有再见日,死别却是永恒。在最最悲伤的时候,言语都是无力的,或许唯有陪伴才是最好的安慰。 一直沉默了半晌,葛自澹方才说道:“贤弟,估计天就要亮了,不知不觉的,这一夜就过去了,我们就这么着稍眯一会儿吧,上午还能再说会儿话。” 亨书勤答道:“好。” 然后二人就都未再说话,只辗转的二人都感觉到彼此都是难以入眠,情绪良久消退,二人才都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亮,天气晴好,除了师兄弟二人外,其他人却都起了身。亨亚日独自一人来到太白顶处的亭中,坐在石墩上,舒展好身体,平心静气,迎着那初生的朝阳,静静的观看,从火红到金黄再最后到耀眼明亮的一团悬挂在空中,不可直视。山巅清晨稍显湿润的空气里,微寒的朝气一扫而去,斜照在身上的阳光温暖、和煦,却又有一丝丝的炽烈。其时正在四月初,尚未到炎炎夏日,只有怡人感,难寻焦躁处,这山巅,想必也是夏日避暑的好去处。有时,亨亚日尚小的心内也会想,或许就这样一辈子也是不错的,不与人争,不与天斗,亲近自然,无欲无求,或这里真是每个人心内的桃源圣地。不再迎着光看,亨亚日就坐在亭子里,想着心事。前途未卜,对将要去何处,心里既有茫然又有期待,一时竟是想得痴了。 “想什么呢,都到你身边了,还不知晓。”亨亚日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惊醒,却见是东伯也到亭子里来了。亨亚日赶紧起身,给东伯让了座后,自己方才又坐下。原来是东伯遍寻不见亨亚日,一问之下才知他是到了这亭子来了,自己也跟了过来。亨亚日给东伯道了歉,只说自己在想以后的日子呢,却还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来。 东伯接口说道:“小家伙就是心思多,你现在应该是听安排的时候,哪里还能自己拿主意啊。不过自己多想想也是好的,要是个应声虫,唯唯诺诺的,估计也会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少爷也未必看的上。”说完自己先笑了。 亨亚日听得一愣,旋即说道:“多谢东伯指点,小子多半也是,不过是些胡思乱想罢了。” 东伯说道:“我看你这想事的样子和少爷小时的模样很像,只是少爷当时要更小一些,许多事都要自己拿主意才好。你这好在有人一直帮你,你父亲教的也很好,家里也和睦,你还能自己主动去想事,这样你将来的路也能走得顺畅的多。不像少爷,一辈子坎坷,遇人遇事不说相助,不从中作梗就算好的了,幸耐得少爷自己够勤力,才能闯出一片天来,只可惜啊,诸事都有不谐的时候,咳。”说完还一叹。 亨亚日心道:天不助人人自助,只是人力有时而穷,或只得聚众才能一定程度上弥补遗憾吧,毕竟一人智短。 亨亚日一时也不好接话,就没有开口。东伯却一拍脑袋,说道:“看我这老糊涂,本来是叫你回去早餐的,谁承想,这一下触景生情的。少爷却也是爱在这亭子里看这日出日落,彩霞漫天的,也幸好住的近。走,回吧。” 二人回了三省观,见除了那对师兄弟外,余者都在,东伯说道:“我起时,听到他俩还在说话,估计他们昨晚是聊了一宿,就让他们休息吧,我们先用餐。”众人就没再讲究那许多,就一起用起餐来。 一时餐罢,东伯对大家说道:“少爷他们要是起了,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吩咐没有,都别走远了,就在院里随便走走,说说话也好,眼下也没什么好做的。”众人都点头回应。 终于,书房里有响动传出,却是葛自澹、亨书勤睡眼蒙蒙从屋里出来,亨亚日打开怀表,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多的样子了。洗漱完,简单用过早餐,葛自澹把众人都招到正堂,对大家说道:“我们这聊的时间有点长,估摸着还要半天的样子就差不多了,你们也各忙各的去吧,不用在意我们。”说完,看了看亨书勤,只见亨书勤也对这大家点了点头。 二人又起身,一起去了书房说话。书房里,葛自澹苦笑一下,对亨书勤说道:“贤弟,却是让你见笑了。一直卖着官子,不介绍丸子与你认识,却是丸子与我等已经天人两隔了。明天我们再一起去道个别,之后就一起下山去吧。”亨书勤点点头,也不多言。 葛自澹接着说道:“丸子殁后,我是很受冲击的,所有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把丸子带回到母亲身边,让我在这世上最亲之人彼此相伴。虽然在余斛好些事情未了,但天气会慢慢变得热起来,又焦急处理丸子的后事,我和明宇、姆妈就当先带着丸子一路日夜兼程的赶回了这太白峰三省观。一直将丸子身后事处理妥当,我仍然没有醒转过来,整日了浑浑噩噩的。好在明宇一直陪着我,东哥他们过了些天也赶了回来,余斛只余东伯一人在看顾。在山上一直待到丸子百日后,我方才慢慢醒转,日子却是还要继续的,想想丸子已离我而去,我这又要抛开这思念去做那些碌碌之事,心下还是仍不住悲凉。只是一家之主,好多事也是不由人,想到这一大家子都到了太白顶,而东伯一人在余斛也不是办法,再说还有姆妈,余斛的事也要给人些交代。和众人商议,待到丸子七七满了,我再带着明宇和姆妈返回余斛,姆妈终归是要送她回和那的。她也尽心了,她的到来给丸子也带来了很多的慰藉和舒适,又陪着丸子渡过了一段艰难的时间,对她,我心内是充满了感激的。当时想着,只要把余斛剩下的事情手脚都处理妥当后,就接上东伯回山定居,轻易就不想再下山了。” “回到余斛之后,先还是见到了杨彦之,委托他把房产这些给处理了,又和他商量了那学生的后面教学之事。接着又去了樱桃光智家,拜访了一回这位大舅哥,把丸子身后事的处理情况告于他知,另外也是要把姆妈托付给他,又言明了今后可能的去向。斯人已逝,己身独存,连接和维系我们之间的纽带自然就不复存在了,只是情感的维系显然超出了物质的存在,不管丸子在还是不在,丸子的一些责任我也不会推脱。和当初一样,有些事我也是可以尽心竭力的去办,但是有些不行。只我们原本私下交往的并不多,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所以干巴巴的几句话交代完,就再没有更多的言语可说,所以把事情办妥以后,我就离开了。这些是最主要的,那些结识友人也都有分别见了见,互诉了友情,又讲告别的话,就回了家,开始回乡准备。那学生闻听我回余斛之事,他自家也亲到家中,言及日后之事时,他言道他家希望他继续留在余斛,不日可往和那国留学,其时家里亦有准备,只他自己希望继续留在我身边。想来他们知道了我这边的变故之后,做了些筹谋,这也无可厚非,于是我只好对他说,我们师生该当缘尽如此,勉励他发挥自己的优势,扬长避短,大有可为,亦希望他日后有所成时,勿忘根本。当时不晓得他听明白没有,只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也不知现在如何,多半还是明白不了的吧。就不晓得这中间是他自己的选择,还是家中人替他做的选择,只是无论谁选,只要走上那条路,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事情很快处理好,只是房子一时间也不好出手,委托杨彦之帮着继续处理后续的事情,我们就回太白峰了。看看到现在,又是一个五六年过去了,只人生能得几个五六年?” 葛自澹感慨了下,接着又说道:“回山之后,我把前前后后所有的事都整个通盘想了一遍。前事已不可追,只是我今后何时、何地、做什么、怎么做,又为什么做,就这么一直想啊想的,慢慢才有了些思路。也是在丸子一周年后,告慰彼此,留一些念想于这世上,我就在这山上闭门不出,开始动笔重修。这些年也算笔耕不辍,一直到前些天才算基本完成。当然了,中间也是有好些事看不透,就像说人一直推着这个社会向前走,到底会走向何方?又是为了什么而做,这个前行的动力在哪里,然后最终又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人们又是否能承受得了等等的吧。说得很抽象,这些问题也是要静下心慢慢地去想才好,只是一个人空想,最终也不见得想得明白。这不像做一件事,只选对自己有利的,规避不利的,这利和不利的两方面,个人都无从选择,只最终被有利的一面蒙蔽了双眼,对不利的一面选择视而不见罢了,说来也算是一种选择。” 亨书勤被葛自澹这有感而发弄的有点发蒙,有点摸不清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又不好接口,只好不说话,只是听着。 葛自澹似也不在意亨书勤懂还是没懂,自顾地说道:“也是后来在写书的过程中,我才体会到我家的家学中清静无为的妙处,反倒是原本停滞不前的家学,居然因为这一番想就向前进益了一大步,也让我明白了一些以前家学中琢磨不定的事,这或许是命运吧。原本修行是不讲这个的,只讲出世入世,讲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看起来似是矛盾又实则至理的东西,讲经历,讲成败得失,讲因果,讲劫难,讲福报等等。我想,可能我前半生都活错了,所以才导致了一个错误的结果。出世出的不彻底,拖泥带水,出世之时尚带有入世之心,不伦不类;而入世呢,琢磨考验,畏首畏尾,入世之时又常带出世之心,所以两下相误。所思所求太多,或许就连老天都不答应,降下神罚,反误了卿卿性命。家学修行是个孤独的事情,以叁同契为根,讲究水火共济,常怀出世之心,然润物无间,实则入世;世俗功名利禄,以人之初衷为根,学为中用,常怀入世之心,然高处不胜寒,实则出世。出入之间,把握不定,就会迷失,各种劫难随时而至,就有时也命也的妄念劫难缠身。如若贪心,什么都想要,则不言自明,到头来终是两手空空。” 说完,葛自澹停顿了一下,也不管亨书勤如何感念,又说道:“我的事就说这么多吧,前面那些说得很详尽,也是我自身对过往的一些追思吧。你听了这么许久,有什么想法没有,说来我们一起探讨一下。” 亨书勤说道:“我就和兄长说说我吧。我这边可以说的不多,日子过的平平淡淡的。当初从学校出来,也是想要做些事的,只没那么顺利,谋的差事也是浑噩度日,最后耐不得那光阴虚度,辞了差事,在家里做了段时间的事。再然后就是照着家里的意思成了家。过了些年,当初京师学堂的陈教授到本省来任职,当初因知道你我是本省人,就准备寻我们出来做事,只那时你在西洋,他就寻我帮他些忙。起初是在省城,后来教授逐渐稳住了根基,我就回转本府做些事。再后来,几个孩子相继出生,各式各样的事都很牵扯精力,老大的身体一直也很不好,也才刚刚确诊,这几天送到省城手术去了,我这边事了也是会过去的。” 葛自澹歉然的说道:“我却是不该耽搁你的时间,让你在这山上虚耗。” 亨书勤摆了摆手,说道:“不致如此,我即使去也就是寻个心安罢了,我也代替不了医生。再说我把四儿托付给你,同样也是一等一的大事,我们这又许久不见的,更该让你我了解彼此的心境。” 葛自澹只点了点头,并没有接话。 亨书勤接着说道:“其它的情形你也大概也知道。我这虽说是新学,其实也只是个皮毛,愿意来的人也并不多,也是历经了好多年的累积,才有现在的二三百人规模,对一府之地来说,还是太少了,可能是我的德行就是如此吧。不但是社会上的很多人家不理解,即使是在家里,阻力也是很大的。他们认识不到时代的变化,蜷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不愿意出来,说给他听,他也不愿意相信。我们处在中间,外面的情况对我们的影响很小,或许只有待得再次真正的打到大家头上的时候,把人再一次真切地打疼了,才会把人给打醒转过来,现在这样的只是听说,都不大信。” 第四十五章 收徒的条件 葛自澹说道:“不用理会他们。从实用的角度讲,新学的用处确然是很大的,他们也是一向自大惯了的,非要自己切身感受到,吃了亏才能醒转,不然,这些人不撞南墙是不会不回头的,再说他们也是从中得了利,这才去蛊惑世人。” “不过国内新学也好,家学也罢,是每个人都当掌握学识的一部分,没有优劣高下之分,只都有所偏颇。从实用讲新学,学以致用,但不讲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就会失去方向;从道理上讲世事,口惠而实不至,不通经济,不利谋生,甚至口是心非,就会尽显假大空一片,误人误己。我在西洋生活的那些年,对他们的各阶段的学习和社会、政府、百姓的观念,而且不管是学习还是工作、生活上的理念,也都做过一定程度的调查了解。单就国外的新学对比来说,他们是要相对全面的多,思想性和功利性都有兼顾,而我们目前的情形则要欠缺很多,还在探索适应阶段,倒也无可厚非,但往往会顾此失彼或者片面强调一方,有些差强人意。想要全面迎头赶上,不是说三年五年,也不是一个或是一群人所能够的,必须要凝聚全社会的共识,花费一二代人的时间才有成功的希望,而这凝聚全社会共识却又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必须得有个强有力的政府,自上而下才好。像现在这样,中央政令不畅,地方又变形走样居多,多半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亨书勤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豁然开朗之感,敢情我以前只是在瞎胡闹罢了?” “也不能这么说,你的开学之功在于改变了一些人旧有的思想观念,这改观的过程是必不可少的,也是最难的。刚说那自上而下是依靠官府之力和百姓的顺从,要是能自下而上的形成共识,百姓自觉自愿的认识到不足,然后再自发的奋发图强,推动事情往前发展,那就是最理想的情况了。当然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是再开明的官府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因为这样,就会使它失去主导权,就会像现在的情况一样,别人分薄了它的权力。古时有太阿倒持的说法,就是讲这个意思,把权力空手让人。权力就是权力,无论它披着多么华丽的衣服,说着怎样动人的说辞,它的排他性从来未变,动它,就是性命之争了,无论大小。” 亨书勤想了想,并没有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讲,想着此行还有不少事待要问询,回转正题说道:“年兄,虽说是言明了不干涉你的教学,然则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你,下一步你计划怎么走?” 葛自澹笑着说道:“你呀,到底沉不住气。在说下一步之前,我还想先申明一下,我为什么会答应收亚日。当然了,这里面你是首要的因素。我早先收学生,多是一边教,一边看,我这回则是先看而后教。当初可能是没什么经验,一方面主要也是谋事,毕竟我至少要把丸子照顾好,必要的报酬是很重要的,这在其中占的比重比较大,当然也是我后来择人的无心插柳之处。后来,我也细想了一下,想要比较方便或者放心的教导出一个好的学生来,有几个方面是很重要的。其一就是家境,我前面也提到过,你切莫小看家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就想着白手起家何等英雄风光,如何如何的,这如童话般的都是骗人的。寒门贵子自然有,但也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寒门和贵子罢了。家境往往决定一个人的胆量、眼界、品味和经历、欲望等等,也包含有家庭成员的言传身教,就是教养的问题,这里没有褒贬的意思。早先说过一个家境贫寒之人,他想要改变处境,那么他的需求就必然很多,这其中需要解决的问题就会更多,而他的起点很低,首先为了生计等一些基本问题,他必然要比别人更加努力、勤奋和耗费时光,即使这样,他也可能只是在某个方面有可能达到别人的程度,其它的那些都还不好说,与此同时,别人说不得走的更远,因为别人不需要经历这些个东西。家境好的,他所经历的人事物和对人事物的态度与他人相比,先天就有太多的优势,就是前面说的胆量、眼界、品味、经历和欲望这些,胆量更大、眼界更阔、品味更高、经历更丰,偏偏普通的欲望却很小,当然这不是必然,而是多数如此。欲望大了的就是野望,也是野心,那再结合胆量、眼界等等那些,其中的优异者,就所求甚大,那就实在是太值得教一教了。其二也是要看学生的年龄。年龄和经历、思想观念这些的关联比较大,对理解能力也有一定的影响。年龄小,经历、思想观念还未成型,可塑性强,这就便于接受新的思想和新事物,受旧有影响会比较小。年龄大的,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自己的思想,往往对新东西的接受程度就会相对低,趋于保守。当然了,年龄太小,你自己就只能当保姆了,哪儿来的时间精力教授,更别说他是否理解你所说的话。所以往往在选择当中,都会选年龄适合,但还未成型之时。其三是天资。一个人的天资是天生的,天资好的都是得上天宠爱之人,事半功倍,更何况天资又好,还愿意努力之人了。其四是运道。这个事多少玄学了些,偏偏我家学中对此有些涉及,早先说过的识人之明,就是说的这个事。其五是品性。品性不是指小处的偷鸡摸狗、蝇营狗苟之辈的品行,这只是小节,可能说意图更贴切一些。就如同刀斧,用刀斧行凶伤人、抢班夺权和用刀斧架桥修路、盖房建屋这中间的分别太大了,这就只看你个人的品性,看你如何选择使用。具备一些条件的人,可能会成功,但如果品性不良,行差踏错在所难免,成就越高,后果也越严重。虽说功过只有留给别人说,但首先是你要承受得了那后果才行,如果你个人都不在了,万事皆休,倘还活着,万夫所指,这是需要多么强大的心脏才能应付得来。当然,抉择是个技术活,这些个也都是可以教育引导的。上面这些就是我在选收学生的几个主要方面,当然了,也在于以后的教学当中,我的主要功夫只是在如何教授和学生如何进行抉择的问题了。亚日在这些方面上都算得上比较贴合我这方面心仪的人选了,所以你请托后,我再观他,才有你最近的这一行。亚日之后,我应该也不会再教他人了。” 亨书勤笑着说道:“却原来有这许多讲究。只是你这可是有违先贤的有教无类的训言了,不过我算是受益人,却说不得那风凉话。” 葛自澹说道:“你这是对有教无类的误解了。有教无类首先是有教的问题,然后才再讲无类。我都不愿意教,哪来的有教?无类就更别提了。你别看先贤们说的好,只看他们字里行间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单单对学生,更是对社会、对事情、对别人,独尊自身,排挤他人罢了,又生生的把人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君子、小人的,哪里谈得上无类。他们也只是自欺欺人的鼻祖罢了,还把自己的言行钉在书上,供后人观瞻……”说着、说着的,突然住嘴。 “你我兄弟,我有些无忌过了,却不好妄评先贤了。不过,如果这世上只有那一种声音,这是极不正常的,尤其是从各自的言行中,每个人的所得都不尽相同,如果只片面追求一致,那就差了,哪怕是圣人,也落了下乘。” 亨书勤说道:“你说的那些事我一直也没有深思过。细究之下,你说的那些当是存在的,把他们的言行当经典看是可以的,却不好把他看成是至理,那也只是他们一时一事之观,有些可以延用至今,有些却是过时之言,一以贯之的话,是有不足之处的。” 葛自澹说道:“贤弟也是读书人,只不是那读死书之人,这点为兄是一直知道的。只有些司空见惯的,多没在意罢了,不似我这闲人,尽琢磨些不着边际之事了。好,不说这个了,那就说下一步的打算,也正好和你商议一下。” 亨书勤说道:“兄长请讲。” 葛自澹说道:“我想亚日既然有过目难忘的本事,我也自当会尽用其长,以我所著之书为根基,再辅以校学和指导,潜移默化的让他形成自己独有的东西。我当先会带亚日去余斛,在那边一边求学,一边开阔些眼界,我们德安府还是太偏狭了。趁着局势暂时还未大乱,中间会抽出些时间带他到处走走看看,自然,省亲之事也是应有之义,只恐怕不会太频,还望你谅解。计划大约会在余斛把初教完成吧,中教是准备带他去京师,看看咱们这心脏是如何运行的,认知一下花花世界以外的东西,外出和省亲也是一样的。至于说到大学,我希望他到时能够去西洋看看,根据以前掌握的情况,如果情况没有太大变化的话,我个人认为会在格里斯较长期的落脚。当然了,这些也都需要你的谅解和配合。西洋的情况我和你前面说过,国小,通行方便,这四下交流也方便,限制很少,随性而居都是可以的,当然也有可能在兰西、容克这些地方长期落脚。边走边看吧,那时我所学应该已基本尽都教于他知,只不知到时亚日的人生际遇如何,另外这个过程中也是要看他的个人人生体会。到时再看亚日的年岁和时局情况,若要不急于成家立业的话,想着后面最好再出去离坚一回,看看别人的世界又有什么不一样,甚至说让他自己独闯也是可以的。待他归国觅事后,我就该归隐一侧,剩下就看他能在那些年中学到什么,如何抉择,怎么去用了。扶上马,送一程之事,我就不去做了,你们看着办,然后就由他施展就好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依据情势做好预判,适时配合支持与他就好。我想我所教出的学生,定不是那碌碌之辈,这却不是自夸。” 亨书勤听着葛自澹的言语,已经应承了的事,自然也容不得反悔,虽然描述的前景很令人高兴,然而却也还有太多的惆怅和遗憾,主要是估计日后的时间里,想要与三子见面机会就少了。另外在国内可能情况还好些,国外的话,花销也必然不会少,相应的其余二子的花销就需节约些了,却不好伸手找父亲要。毕竟就亨书勤的小家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再者又有兄弟多人,能做主的事并不多,指望差事薪水的,也不过只能维持一家人日常生活和人情往来之用。虽说亨家在德安府也是响当当的人家,只主要是以家风、教育闻名,财力上就相对一般些,再说自己毕竟只是家族的一份子,能分给自己的也不会太多,但好在都还负担得起。 葛自澹见亨书勤一时并没有说话,以为他有什么顾虑,望着他,说道:“贤弟可是有什么其他意见?” 亨书勤醒悟,忙说道:“自是没有意见的,只这样的话,实在是拜托兄长了。”说完还给葛自澹行了个礼。 葛自澹说道:“那倒不必,一世人两兄弟,更何况我们这异姓投契兄弟,更是难得。你把亚日托付给我,我却要把东伯他们托付给你,你负责照料好东伯他们,记得有时间就来这里看看他们,有闲时替我给我母亲和丸子上注香。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东伯、东婶不在了,我却赶不回来,到时却要劳烦贤弟你再多替我尽一份孝心,送他们一程。钱财这些事的,贤弟不用费心,余斛的事务处理完后,在所多有,平日里也没什么用处,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也不期望其他更多的了。也让我出分力,再说这力也不白出,你的责任更重一些。你的四儿,同时即是我的侄儿,又是我的学生,我还能有什么可说不尽那份心力的呢?天地君亲师,师徒情可不见得比父子情稍差,百年之后,说不得有人提起亚日的时候,还能顺便说起我来。” 亨书勤暗道一声惭愧,说道:“奈何贤兄待我何其厚矣。我自当不辱兄长所托,待功成之日,另行相谢。” 葛自澹说道:“雏鸟总是要脱离怀抱才能翱翔于天空之上,在此之前,学好本领才是必须的,别人任谁都无法替代。你自己也注意在家里头寻一些苗裔,到时也好给孩子们些助力,要求不那么高,只要忠心、实诚、不惹事、不怕事、身体结实就行,到时有他们在身边,自己也能少担心一些。” 亨书勤说道:“你说的那些,其实我也是有些考虑的。哪怕麻烦些,也早早都给他们都准备了伴当,从小一起长大,心性什么的都还好说,也都是身边老人家的子弟,也是存了这样一些心思的。” 葛自澹说道:“你们亨家有些传统是很值得称道的,我也是羡慕的紧,子弟走歪路的极少。”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们这家也太局限在我们这一地,有点固步自封,趋于保守的迹象。” 话说到这时,却是东哥敲了敲门,得到同意后进了书房,说是准备午餐了。两人相视一眼,哈哈笑起,笑得东哥一头雾水,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东西,用手一抹,却什么都没抹到。东哥在前面引路,三人就这样出了书房。 大伙聚齐,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晚上睡的时间很短,大家却见得葛自澹、亨书勤都神采奕奕,很高兴的样子,估计话差不多谈完了,应当也谈的很顺利。果不其然,在开动之前,葛自澹先打量了亨书勤一回,说道:“贤弟,我先少说几句,你来补充。” 亨书勤连忙说道:“贤兄客气了,你说吧,我没有不同意的。” 葛自澹也不客气,说道:“我和亨贤弟基本谈完拟清,明日上午我们用完早餐后,就会分别启程。家中之事,我也未及和你们商议详尽,这个我们用完餐,下午再说。这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我们稍喝一些,下午也好谈谈家事。” 午餐大家吃得尽兴,也放的很开,毕竟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自然没有人见外的。用过餐,见残宴收拾完,葛自澹想了想,还是让东哥去把东婶婆媳都叫到正堂来。 一时山上诸人齐聚持正堂,葛自澹对着大家说道:“我和葛贤弟商议了一回,事不宜迟,是准备明日就下山去的。只家里的事我们商议的也比较简单,还有些是要和大家商议的,特别是东伯和东婶。我们这回下山后,贤弟是要去省城看尚在手术中的长子,我的计划是再返余斛,主要是教授亚日来的,其他事是觅机再看。只这一回出门在外,我是不会再在外面安家的了,我的家就在这里,只要有你们在的地方,才是我家。但是这回出去的时间会很长,短则八九年,长则十来年,中间有可能会回来几回,也有可能很少回,只这次事办完之后,我会再回三省观,以后就基本不再出远门了,长居终老在此。” 除亨书勤明白外,其余人唏嘘不已,这个时间可是不短,这事情竟然要用这么久,只大家都不做声。 只听得葛自澹继续说道:“这回就明宇和我同去就行,东伯你们就在家里吧。索性就不要再在这山上住了,到山下享些福,搁些时日的来山上看一看就行了。让东哥哥几个好好孝顺你们,也让中儿他们多看看爷爷,我这也担待东伯你们也太多了。” 东伯说道:“少爷,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和老婆子也早就约好了,我们年纪大了,以后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山上看着夫人这观。即使以后不中用了,也就在后山,不拘找个什么地方都成,把我们都葬在她们不远的地方,也好能和她们做个邻居,在地下也好说说话。我们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不能跟着伺候少爷,也但请少爷看顾好自己,省得我们挂心。我们知道,少爷是做大事的人,这些道理自不用我们交代,日后见了夫人、少奶奶的,也能和夫人、少奶奶好好说说话。我们在这山上也习惯了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也顾不了那许多,不想那么折腾,也算对得住当初夫人的嘱托,只少爷的……”欲言又止的,眼圈泛红,却也知道不适合再说下去。 第四十六章 传法 葛自澹接口说道:“东伯,我的事我自家清楚,这两天也和贤弟说起过,说得也算详尽。我又重捋了一遍,丸子的事和孩子的事想来是我自身的原因,却是拖累了丸子,或许我当初就不该遇到再到后来坚持娶她,终是我害了她的。” 除亨书勤外,其他人听的愕然。 葛自澹说道:“这应该是我家家学上的事。葛家的家学是讲究修行的,史上确也是出了神仙人物的,只是现时传到如今多是都不大通且天分浅薄之辈,而稍有所成者又往往都在独自修行,不理世事的,家族中自然也没有他们的位置,所以也声名不显。只是修行是一样逆天行事的功夫,鱼和熊掌都想要,俗世和仙神都要成,只世上没有这等便宜事,所以老天就降下劫难来,我这里应该就应在了丸子和孩子身上了,反应在我自身就是命犯天煞孤星,该当孤独终老的。当然了,这里主要是对血脉,对学脉又不涉修行则是无碍的,所以我也才敢放心收下亚日,不然就不但对不起丸子他们,也更对不起贤弟他们一家了。” 众人都听得是玄玄乎乎的,因大家都不是修行中人,这些认知距离大家的生活有些远,所以往往就只好听个结果就罢了。只这斯人已逝,众人无恙的,又知葛自澹平日的性情,自不是乱说之人,既是如此说,想必是有他的道理在的。亨书勤也不由放下许多的心思来。 只听得葛自澹继续说道:“只东伯你们在山上,这怪让人放心不下的,这万一要是生病什么的,太不方便了。” 东哥看了自己媳妇一眼,说道:“老爷,我们夫妇准备就在这山上伺候父亲、母亲,平日里没什么事也不准备下山了。而且伺候自己父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葛自澹说道:“话虽是这么说,我这实在也太过意不去了,又感到对不住中儿他们。” 一边说,一边思索,对亨书勤点了点头,又招呼亨亚日到身边来,葛自澹这才对东伯夫妇说:“东伯、东婶,我这一辈子都这么称呼你们了,在你们心里,我总是比东哥他们更得你们的宠爱,我不说受之有愧吧,但也让我无以为报。这回下山,我把你们二老托付给贤弟,他有空时,会过来看看你们二老,也看看我母亲和夫人。贤弟与我相知,你们也是知道的,只不知我们亲厚如此吧?我们是一家人,我自当行晚辈礼,我请贤弟来看顾你们,自然也是晚辈,就让我们尽一份自己的心吧。” 说完起身,对亨书勤说道:“贤弟,事前也并未征得你的同意,还请见谅,请随我一起给东伯东婶行个礼吧!” 亨书勤点头答应,也起了身来到葛自澹身边。葛自澹又招手亨亚日,意思不言自明。只其他人都还不太明白这其中是什么意思。三人来到东伯东婶面前,一起向着他们行起跪拜礼。结果把东伯他们几个弄得是一惊,赶忙从凳子上起身,上前扶住众人,东伯口中喃喃说道:“这却是万万使不得的,万万使不得的,这可折煞我们了。” 他们都有些意外,这个礼行的太大了,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三人被扶起身,葛自澹对着亨书勤也是一揖,亨书勤还礼。 几人回坐后,葛自澹说道:“这个礼你们自是受得。我心中所想何止这些,生恩虽大,但生不如养。生而不养,比之路人尚有不如,那份血脉也只见证了寡情薄性,哪得见父慈子孝?我在这里并不是怨恨父亲,只是也当路人一般,仅只顾忌些血脉之礼而已。我有幸,有爱我的母亲、夫人,还有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的亲人。你看我这还有兄弟,还有学生,这些都是人生幸事。学生也是传世人,即使我百年之后,尚有我的学生在,若遇困难当一力助之,汝当能应否?”说着,望向亨亚日。 亨亚日赶忙说:“我必一力相助,绝不推诿。” 东伯一家听此也是大喜,这段香火情的延续对自己家是美事、幸事。自家少爷的本事,他们虽说不是太清楚,可看其他身周人对其的态度多也可以看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而他的传人,必也有非同寻常之处,况且他也不托付给前二个学生,独推亨亚日,也有更看好他的意思,说来这次教授居然长达十年的样子,和前二者四五年也绝然不同。再者,在德安府当地,亨家是响当当的人家,亨书勤亨二爷在省内的声名也不小,都是美誉持正者,少爷把自家一家老小托付给他,也是存了不少的心思的。东伯他们心内也算清楚少爷的一片苦心,比起直接给他们财物,把他们托付给可靠的人作为依托才是更长久的打算,毕竟因财物而可能产生的意外太多,远比不上一段可靠的香火情。 葛自澹接着说道:“我这里再多说一句。我与德安府的父亲本家是我自家私事,大家不用也不要参与其中,即使找到门上也只做不理,如此就是帮我了。不然牵连其中,反是害我,我割舍得下他,却割舍不下你们,为了你们反去助他,就本末倒置了,这些你们也切记。为免他们打扰贤弟,我收亚日的事情,问起你们时,也只做不知。贤弟这边也不做传扬,他找上门也同样不理才好。我需言明,只生恩难还,古书有割肉还恩说,想我一介凡人,这有用之身尚有他事未了,暂且不予他,待得事了,我必亲还于他。” 众人听得心有戚戚,虽说知道一些缘由,却不得全知,既然他这么说,只得照办才好。 葛自澹又说道:“我目前想说的主要就这么多,贤弟,你看看有什么是需要和大家讲的?” 亨书勤说道:“兄长的托付,我铭记在心,必勉力为之。也望东伯能待我如兄长,不吝赐教,但有所赐,无有不允。” 东伯一家赶紧谢过,这一下大家的心都从即将到来的离情别绪中舒缓了不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至此,日后的安排也算是一并说清,大家都去了一桩心头大事,气氛也一下松弛了不少。只余亨亚日稍稍有些忐忑,这下多半是要离乡了。余斛?那是多有见新闻纸上的地方,也是国内有名的花花世界,有些怯,更多的是好奇和向往。如今,就要去往那往日只得从新闻纸中才得有所耳闻的地方,那里又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呢? 亨亚日心内想着,耳中却听着葛自澹接着说道:“东伯东婶,你们下去休息一会儿吧,这些天也有劳你们了,东哥你们也去吧。我和贤弟、亚日说说话。” 东伯一家子告辞回自家小屋去了,明宇也邀王品福去他屋子里喝茶,一时,屋内就余葛自澹和亨氏父子。 葛自澹带着亨氏父子去了书房。待三人坐定,葛自澹指着书案一侧放着的一摞书,说道:“贤弟,这就是我这些年的潜心之作,也是要传给亚日的根本之法。” 父子两个看得、听得是一脸的惊异。 葛自澹看到了亨氏父子俩的异样,只不在意,继续说道:“书本上的学识也罢,道理也好,只是我们为人处事我称之为技巧的东西,讲的很具体。就如同我们盖一栋房屋,书本上会讲如何如何的盖,怎样才能盖好,又为什么这么盖。而我所写的这几本书会告诉你,我们为什么要盖这房屋,盖这座房屋之前我们要做哪些准备,才能更好更效率更经济的盖好房屋,我们要用这房屋来做什么,房屋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等等这些。你们可能没从这些个角度来想过问题,或是即使想过也没太在意,只这也是我好些年来所学、所做、所思的那些问题的总结。一个从细处着手,以小见大,一个从顶端着手,提纲挈领,你要说那个更重要,我只能说都重要,只根本之法是根基,根基扎实,人生之路才得更顺畅、便利,也能减少不少迷思。这个例子好比那树,你说根系和枝叶那个更重要,都重要,离开了彼此都不能成活。只根系弄得好,事半功倍,根系弄得不好,事倍功半,种树也是从根系开始,这就是其中的差别。当然我在书中也有讲这些,这也是其中单独的一本《论系统》中所要讲的。”两父子听的入神。 “我一共写了五本书,分别是《观世界论方法》、《观人生论成败》、《观价值论得失》、《论系统》和《观伦理》,这五本书各有不同,讲的事情既独立又相互关联。前面三本是从三个层次来讲这个世界、社会和个人的,让你怎样去认识这个世界,怎样去认识社会或者说事物也行,怎样去认识个人或者说自己。这观名字叫三省观,吾日三省吾身,说的就是讲认识自己的,却也只讲了方法,每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反思,看自己哪里做得好做得对,哪里又做的不足,好的、对的、不足的又分别在什么地方,哪些是需要有针对性的进行改进的。当然这是个很好的方法,也很具体,只是还有不足。《观人生论成败》中所讲的有些类似于三省和站在整个人生的角度不在一城一地之失或者说不在一时一事的得失上计较的结合,怎样才说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对,如何又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不足,又当如何面对等等。当然,这三本书又不能孤立的看成三个方面,三个层次,它们彼此之间有着联系,不能孤立的单独拿出来看,所以才又有《论系统》这本书。就如同贤弟个人,你即是别人的子女、又是别人的父母,还是别人的兄弟、朋友、老爷、同僚、下属、上司、老师、学生等等,如果把你的一个或几个身份单独拿出来,那你这个人就不完整了,在这世上就缺了一部分,可能那也就不是你了,就变了样、走了形,所以才有《论系统》的说法,强调彼此间的关联,又看重局部的独特性。《观伦理》稍微特殊一点,它和前面四本的联系貌似没那么紧密,但也只有结合起来看,才能更完整更系统的看待世界、事物、人生或者说问题。它讲的大体上类似于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和将心比心那种类似,但也有不同,它要追根问底,穷究问题的根源和本质,再结合前面几本书,可以把问题看的更清更透彻。” 一番说辞,深入浅出,也是让亨氏父子眼界大开,即便是亨书勤也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葛自澹的话也让他们深思,学问之道究竟是什么,葛自澹似是打开了一扇门,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葛自澹说完,把这几本书推到亨亚日面前,接着说道:“我现在就把它全部传于你,你要收好,万万不可遗失。我这里除了初写的原稿,也没有多余的了,只是那原稿和这终稿还有很多的不同,中间随着我后来的想法变化,还有不少增添和删节,有不小的调整。我虽可以再复写一遍,只不好费那精力。你这后面就可以一本一本的看,循序渐进,不求甚解,不用急于理解书里的意思,先把所有语句记下,遇到事情时,多看多想,再反思,那时的收获就不言自明了。至于学校里的事,那些反都是小节,到时自然就能很快追上,不在于耽搁这些时日。我们路上时,你也先以这几本书为主,以后在余斛安顿好后,校学它事之余,力争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里把这五本书给读完记牢,如此方才两不相误。” 亨亚日接过书,点头称是,答应了下来,却一时也不好急于现时就看,毕竟老师和父亲都在,都还在说着话。 葛自澹看了看亨书勤,问道:“贤弟可困否?这一番交代完,仿似石头落地,一下放松下来,竟是困了。” 亨书勤说道:“我也是同样如此,事情一旦议定,也是困极。” “那好,我们就休息吧,未尽事晚餐后再议,也好养足精神,明日里也都要远足的。亚日你且自去吧。” 亨亚日闻言,抱起那五本书,就离了书房,到客房中去了,总要先把书收好再说。五本书大约是手抄本的原因,每本都是大部头,也是厚厚的一摞,亨亚日年少,抱起来也稍嫌有些吃力,主要是不方便。进屋时,正被已回的王品福看到,正要给他帮忙拿书时,却被亨亚日拒绝了。王品福也不以为意,以为这小家伙是自己跟自己赌气,应该是想看看仅凭自己到底能不能给坚持下来。就见亨亚日好不容易把书给放到床头,却又拿起自己的小包裹,把包裹自己又重新整理了一遍,腾出地方来放这几本书,见空间不够大的时候,还把包裹中的其它东西检出一些才罢。那几本书都有些厚,王品福很怀疑亨亚日单手能否持得住这书,估计多是要摊放在书案或是腿膝上才好观看。 亨亚日折腾了一会儿,想想还是先把《观世界论方法》从包裹中拿出,再把其它事物都放,又扎好包袱。拿出书后,亨亚日到一旁桌几边坐下,摊开书,开始看起来。只见书中写道:看苍茫大地、辽远星空,观世间万物、山川河海,无不深感宇宙玄奇、生命奥妙、造化无穷,然则再看芸芸众生,直到吾个人,时而会想:我从何处来,将到何处去?我又如何为我?世间万物又从何处而来,又将去向何方?这个世界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维持日常运行,将来又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人能给答案。吾始想西洋有上帝耶和华六日创世造万物说,国内有盘古开天、女娲掸土造人说,西方阿拉伯人**安拉想得之间说,然上帝、盘古、女娲、安拉这些又从何而来?为何如此?将到何处?如此究极反复,永无穷匮,更是无从谈起。至此吾又想是否有一定之规来讲述这个世界,述人述事述物,遂起意探寻方法,此方法为解开那些疑问提供一定之规,拨开迷雾,识见真像…… 亨亚日看得很费劲,那些人有听说过的,也有未曾听闻过的,只看的似懂非懂的,毕竟这说法也很烧脑,一些观点闻所未闻。亨亚日忽然记起老师刚刚说过的话,说是要不求甚解,只看和记就行了,于是他也依言而行。这样的书自然是写得很枯燥,里面的文字也是绕来绕去的,不过亨亚日看得很认真,虽不太明白,但大体的逻辑是通的。有些事想不明白,但又想把它弄明白,正路是不行的,只好想或是借助一些方法去把它一部分、一部分的弄清楚,再窥见全貌,就如同盲人摸象一般。而盲人摸象这篇课文,亨亚日是学过,既然是盲人,那自己就无法窥得大象全貌,就和人无法全知这个世界的道理也差不多。所以盲人四处摸,人们发动思想、挖空心思的去想、去做。盲人摸着鼻子说像蛇,摸着腿像柱子,摸着身体像堵墙,摸着尾巴像绳子,这都是大象的局部,也是大象的一部分,也许就是这样,通过一部分、一部分的来慢慢集合,就有可以摸清大象真容的一天。人们认识世界的过程是不是也同样如此呢?亨亚日不知道答案,只方法看似笨了些。但至少有方法可用,可以说清这世界一部分的样子,不是两眼一抹黑的,总比那遇到死胡同出不来者索性就纯粹躺平不动者,高明了何止千百倍。当然,老师能有这般奇思妙想也是给亨亚日带来太大的震撼,他也不清楚有这般想法的价值如何,但对他而言不次于开了一扇窗。 亨亚日看得很投入,也是兴味盎然,只是偶尔也会想盲人摸象本身,然则盲人又是如何识得何物为蛇、柱子、墙和绳子这些的呢?他应该从没见过,那这比喻又是如何出来的呢?亨亚日一时也是无解,心下想着,或许就和这多部分世人一样,多是心盲眼不瞎,于是看不透,结果就和眼瞎心盲一样的了。 第四十七章 第一次长久的离别 晚餐的时候,大家就又在正堂餐厅里聚齐,这回就连东婶和东嫂都被叫来和大家同桌进餐。一时众人都默默的吃饭,各怀心思,只都没有说话。当然了,也有大家的习惯的一面,葛自澹不说话的时候,他们也很少主动讲些事情来干扰于他。 吃完饭,收拾完残席,依然是葛自澹率先出声说道:“我们明天就都要出发了,不过在出发之前,我们几个会去祭拜一下母亲和丸子。早餐后,贤弟有急事是要往省城去的,他们会先行,我们三个送完他们后就再出发,路上大家并不会同行。一则免得招摇、麻烦,另一个也确实是不大顺道,我们稍后要走的路并不相同。离情别绪明日叙恐时间太短,好多话都不及说,今天就趁机都说说。我们这边你们勿需太担心,我们这次出去的目的是为了亚日的学业,并不惹事,而且我们都还算得上年轻,身体也都还好,寻常的头疼脑热的,我自己也还能帮着看看,而且又都是大城市里,医药是不缺的,而且丸子也快把我训练成大夫了。主要还是家里有些放心不下,东伯、东婶你们除了自己小心以为,东哥也时常请大夫到山上来给他们看看,不要舍不得花钱,这都是小事。当然了,东哥你们自己更要当心,你们要是有些什么事,东伯他们就更难了,所以我不在家的时候,想的也是让贤弟替我看顾你们。平日里,这山上也花不了许多,也不要顾惜那银钱,遇到事先把问题解决好,然后再说其它的。如果我给你们留下的银钱有不凑手的时候,让家中实在不宽裕的话,就寻贤弟支应些,我自会还他,你们也切莫为了那些财物事委屈了自己,也莫要觉得无法张口,把他和我一样看待就好,我也会时时的给你们寄上一些的。为了银钱误了事,是最不值当的了,主要是我们这次出门的时间长,事情无法预料,所以,你们也要切记吾言。”说完,主要是盯看着东哥,直到东哥点头才罢。 葛自澹又说道:“每每到临别的时候,心里总觉得有千言万语的,感觉怎么嘱咐都不为过,我平日里也不是这样的人啊!”说完自己笑了一下,又接着道:“说一千道一万的,只有你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才是我出门的最大动力。” 亨书勤接话说道:“大家平安健康就好。另外,东伯你们也切莫把我当外人看,不说我四儿的关系,就单说我和兄长,也都算得上是你们的亲人,再说我还给你磕头了的。”说着也是一笑,还是接着往下说道:“我可能不像兄长那样把事情想得全面细致,实际就是个糙汉子,如果我能主动看到发现,我就替你们办好,如果我有不周的,也请你们说出来,哪怕骂我都行。财物事都是小事,你们也切莫感觉无法开口,我自己当也自觉,不让你们为难。不单单兄长托付我,另外,四儿更是你们的晚辈,他的先生可是有要求的,所以说,你们让兄长安心的办法就是我们这边都平安健康才好的。” 东伯一家也赶紧答谢,心中都是暖暖的。 东伯代表一家人开了口,他眼圈泛着红,颤声说道:“少爷、亨二爷,你们的心我们也尽知,我们会在家好好的等着你们回来,不让你们担心。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们只是不懂,但并不是不会看,也望着将来亚日能有大出息显于人前。百年之后,我见到夫人、少奶奶,也好和她们好好说说话,夸耀夸耀。” 东伯说完,其他人就没再继续说话。葛自澹见大家说的也差不多了,事情也算是妥帖了,就挥了挥手,大家也就散了。亨亚日也是急于想知道后面书上到底怎么写,又写了些什么,和老师、父亲打完招呼,就回房继续看书去了。正堂里就只余下两兄弟了,葛自澹和亨书勤招呼一下,两人又回书房说话去了。 亨亚日在看书时,除了自己乱想觉得通顺的一部分外,其实是有很多疑问的,就像我从哪里来这句,这明显是废话。任凭谁都是爹妈生的,难不成还真是从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蹦出个猴子还不够,再多蹦几个?再一细想之下,老师必不致这么浅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其它没有发现的地方?后来想到“鸡生蛋,蛋生鸡”的话,这曾经是个玩笑,但细想之下,也确实,到底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问题和我从哪里来当是同一类的问题了。另外如我如何为我,这说的又是什么,这中间又能有什么含义呢?为什么这个我只能是这个我,而不是那个,不是第三个,甚至不是个石头?……亨亚日想的很投入,除了新鲜外,也觉得很有意思,这也是正是思考的乐趣之所在。亨亚日看书的兴致很高,也不知什么时候天黑下来了,只转眼间案几上的油灯亮起来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品福对他说小四少爷,很晚了,要歇息了时,才伸了个懒腰,觉得身体有些僵硬,精神也有些困乏,就洗漱了一回,爬上床,就沉沉睡去。 书房里,葛自澹和亨书勤并没有说太久的话,只说了日后亨亚日的生活起居等等的一些琐事,也就各自睡去了。毕竟两个大男人之间依依话离别、道珍重的那种场景、情绪怪怪的,多也不好说,真正要用的时候才方便说出来,提前做一些友情提示,还是怪难为情的。只得把离别的话憋在心里,待到真正分别之时,简短的几句临行寄语才好,毕竟远足之人分别时尚未离家,而将要离开之人却又不会远行,这送人也送得主客颠倒了,或只得东伯他们来送,才算是贴切。如那一场酒后分别的无羁诗仙李太白,也如那易水河畔单身离开的孤独刺客荆轲,再不济像那留恋处、兰舟催发,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钟风情,更与何人说的婉约词人柳永一般,虽有些小儿女的情态,但也是人世间真情的切实流露……这些才是让人心向往之的名场面,即便东施效颦又何妨。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大家都早早起了床,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虽不是祭祀的正日,一大早东伯和东哥把道殿和祭堂的香火都提前弄好,这次离别尚不知归期,只当成一次大祭来办。葛自澹带着亨氏父子到了祭堂,谢明宇过来观礼。在这种情况下,主祭却换成了亨亚日,他按照早先见过父亲和先生祭拜的样式,一揖后,到得神柜前,先是焚香,后仰视神位,一边拜礼,一边口中言道:“学生亨亚日临行之际告慰师祖母、师娘。学生自入先生门下,多有教诲,受益颇多。今师将携吾远赴余斛求学,千里之外而归期未知,唯祈望师祖母、师娘冥福安康,佑我等合意顺遂。还拜!再拜!”礼完,回到前排拜垫前跪下,三叩首,礼毕。其后,葛自澹给母亲和夫人也上了香,只在神位前静立良久,未曾开口。亨书勤随后祭拜。一时礼毕,大家先在拜垫上静坐了一会儿后,才又都出了道殿回到正堂。其时,早餐已上桌,就等几人归来。 早餐自然就不会饮酒,再是好酒之人,亦不如此,于礼不合,所以几人都匆匆吃完早点。终是到了送客之时,葛自澹带着亨亚日、谢明宇、东伯、东哥送别亨书勤和王品福主仆二人。临行之际,葛自澹笑道:“贤弟,你先走一步,我随后也要下山。你这一番前来,我只是收受,既收了学生,又受了礼和礼物,这些都是我毕生珍视的,为兄没什么好赠于你的,只赠了你亲人和责任,这也是我毕生所珍视的,两相互珍,彼此共勉。此番只是暂别,企待将来功成之时,你我再把酒言欢不迟。” 亨书勤说道:“兄长待我甚厚,无以为报,唯当尽心勉力,来日聚时,不负所托。” 亨亚日上前牵住父亲的手,只叫了声父亲,并没有多说。亨书勤摩挲了一下三子的头发,替他整了整衣衫,朝余者点了点头。余人又互道珍重,亨书勤松开儿子的小手,带着王品福,当先迈步下山去了。渐行渐远,见到身后人还未退,又转身挥了挥手,再不回头,一气朝山下走去。 送行众人这才折返,又回到屋内。谢明宇早已经把自己和葛自澹的行装都收拾好,却又去看了下亨亚日的行装。亨亚日上山时,虽说带的行李不多,但也不少,考虑山上天寒,还带有较厚的衣物,谢明宇来看时,却是替他重新整理了一遍,把厚衣物和大部分外套、鞋袜都取出收到屋里的衣柜里,这一下却减负甚多,更多的看起来像是书本和文房用品了。这时葛自澹也进来了,他看了看,把除书本以外的文房用品全都撇下,即便是书本也挑了挑,除了他送的五本书外,其余大部也都不再带走。亨亚日一看,这样一来,剩下的物件就少了很多,几乎家带的东西除了贴身衣物外,都是用不上的了。想着本来就是为了给在山上准备的,而天气渐热,这一下山就多半用不上了,心里也是释然。 谢明宇从客房的衣柜中取出了一个袋子,把亨亚日的物事都放了进去,正好装满,只这袋子的样式却是亨亚日未曾见过的,看起来方便的很。谢明宇整理好,提着袋子率先出门去。葛自澹望着亨亚日解释般地说道:“那些东西下山以后多有,需要的时候买一些就好了,只不值当再带过去。另外你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日常行至上应该也会有些改变,而余斛是个大地方,学校什么的和我们德安府也很不同,着装什么的也要入境随俗才好,不显异类多少对你还是有些好处的。你不是喜欢在这方面受人瞩目的吧?” 亨亚日摇了摇头,心说:先生,开什么玩笑,学生也只有因为学习成绩好受人瞩目,才是我所喜欢的,奇装异服也太恶趣味了吧。至于那些其它的都不是太关心,泯于众人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或者字写得端正点,画画的好点,人长的高点,长的漂亮点,身体结实点?既然决定出发,就不需要再多说,反正路上的时间也多的是,葛自澹也不理亨亚日的那一厢乱想,又看了一眼亨亚日,说道:“走吧,准备出发了。” 二人来到正堂的时候,见东伯他们一家子已经和谢明宇一起在等了,他们手中都拿着东西准备往行装里放,只实在是不好放,也放不了多少,而且基本上多是些吃食。葛自澹和亨亚日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葛自澹对东伯他们说道:“东伯,行装地方有限,再说明宇也拎不了那许多,这些东西你们留着,你们的心我是知道的。我取些腌蛋在路上吃就好,其它东西你们都收起来。那些不好保存的,你们也赶紧吃了才好,别舍不得吃,放坏了又舍不得扔,结果又把人给吃坏了,就太不值了。我知道你们勤俭了一辈子,也是我做的不好,千万记住,不要舍不得,有舍才有得。还有就是刚说的,已经放坏了的吃食,千万别再吃,哪怕饿着,也不能吃那坏了的东西,赶紧补充新鲜吃食才是首要的。”说完,又对着东伯一家行了个大礼,一揖及地,东哥赶忙上前把他扶起。 大家簇拥着三人出了三省观的大门,站在门口台阶下,葛自澹回头仰看了看道院的大门和门前站着的东伯一家人,定神看了一会儿后,向众人招了招手,一言未发,只转过头,当先大步前去。后面谢明宇挎背着包裹,一手拎着亨亚日的行李,一手牵起亨亚日,也迈步追上。三人依次而行,渐渐消失在山脊的小道上,消失在山巅众人的目光中。 山脊是同一条路,而下山路又有不同。亨书勤他们下山,是在河州德安府一侧,而葛自澹的下山路是通往昱州南日府。条条大路通前方,前往余斛自然是下山两个方向都可以的,只从山下昱州南日府这里前往余斛的路程要稍近一些,而且道路也好走不少,一路上平原更多一些;从河州德安府出发的话,更好的选择是稍稍绕行一些,先是绕行到襄南府,再乘小船一路顺流而下,余斛正在河流的入海口处。葛自澹没有选走这条路也是因为路程稍远些不说,前段水路不安全之处会多一些,不如陆上放心。主要是前一段水路尽是些载客的小船,目前尚无大船上下通行到邻近的襄南府,而此时又汛期无定的。另外就是得先从襄南府乘小船到河州治所也就是省城夏江府才好转乘大船,再顺流而下。当然一路陆路从德安府直到夏江府也是可以的,只路况稍差,一路丘陵偏多,马车一路坐下来,人就会不那么舒坦了。 葛自澹三人是一路沿下山路前行,亨亚日见路况比之家乡一侧果然要好不少,放眼向东展望,似是可以看见无尽之处的天际一般,并没有什么遮拦,显然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地带。三人在山下一个比较大的镇子里停留了一回,谢明宇找了个车马行后,就付了押金,租了辆马车,却并没有要车夫。 车马行除了租车外,还可以提供车夫,只一路上除了要付给车夫工钱外,另要负担车夫食宿这些。葛自澹自然不是负担不起或是舍不得,只是没有那必要,主要是不便于三人间说话做事。亨亚日这还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异样的称谓、异样的言语、异样的餐食这些都很新奇,就包括车马行这些也是以前从没到见过的东西,这还只是异地一个偏远的小镇,如果不刻意去问小镇的名字,你甚至会不经意间忽略这个问题,普普通通的,甲镇、乙镇这些也就只是个代号,类似之地何止千万。有不同之处,自然也有相同的地方,人的着装、形貌、精神状态、生活水准看起来和山的对面也相差仿佛,而且远处的动荡好像也并没有传递到这个小镇上来。只此时距离午餐时候还有些时间,葛自澹索性就让谢明宇直接赶车上了路。这马车只要在南日府里一些较大的镇子里都是可以找到本家的,到时在本府任意一处相同招牌的车马行都是可以还车结算,只并不提供跨府间的马车租赁。主要是车行小,就是本府人参照跨府甚至是跨省的大车马行的样式,做自己的活计,只生计都一般,这个小镇因坐落在太白峰脚下,平日里游客还是有一些的,所以这小镇上车马行的生意也还维系。只是这些边远小镇也是大车马行所不及的地方,这些小车马行也算是见缝插针的,也能谋得些生路,甚至更有些人,自己赶车到镇上来,等些零散的生意,送周边并不甚远的客商往返,好补贴家用。 明宇驾着马车前行,葛自澹和亨亚日坐在车里一时并没有说话。亨亚日正双手捧着《观世界论方法》,把它摊平在车板上,俯身在看,只看得津津有味的。葛自澹有些打坐似地盘坐在一旁,双目紧闭,双手自然舒展,放到自己腿上,手掌则张开附在自己的膝盖上。二人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只亨亚日偶尔休息下眼睛或者调整下姿势的时候,才抬眼看一下自己的先生。亨亚日印象中的这段时间以来,先生的身形好像就从没有变化,竟似那泥塑木偶一般,只除了偶尔能够感觉到先生的鼻息。即使马车偶有颠簸,先生的身形也并不见异样,只随着这马车载沉载浮的,这也是让亨亚日十分的惊奇的地方。谢明宇赶车却也不曾多问路,虽说这一路的主道就这一条,但看明宇驾轻就熟的样子,似也是走上了好几回的样子,亨亚日也啧啧称奇,或许这也不是一个凡人。 第四十八章 路上(一) 一路无话。师生间都没怎么开口,除了路上需要住店打尖的时候和彼此间的问候外,葛自澹基本也没有多话,至于说去指点亨亚日读书习字的情况,压根就没有发生,而在需要交涉的时候都是谢明宇出面,和自家跟随父亲外出的区别并不大。就这样大约过了一天多的样子,马车行至南日府下辖佰通县县城,也正好要到傍晚打尖时候,找好了旅店后,葛自澹对亨亚日言说道:“亚日,后面路上需要交涉的时候,就由你出面,可好?” 亨亚日不明白先生的用意,只是自己一直以来都习惯于服从长辈们的安排,而且也愿意做这方面的尝试,所以就点了点头。 葛自澹说道:“你等下就和明宇一起把马车还了吧。明日起,从早点到租车和一路上歇息、住店打尖就全都你来,这样你到了余斛以后,也算是就有一些学习以外的生活体验。生活是最好的老师,虽说俗了一些,但确实很有道理,也很贴切,学习体验这些对你日后的好处也是不小。” 亨亚日年岁和经历上不够,并不大懂这些,但先生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在的,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再说这还是下山以来,先生第一次出口有关教导的事情,却也一方面提醒了亨亚日,这并不是商议,可能是先生教导自己的一个契机。 谢明宇要好客房,二人将行李送进客房后,和葛自澹告辞,还马车去了。二人驾着马车朝车马行去了,到了车行后,亨亚日看着谢明宇哑语一般的交涉,心头有些感悟,这岂不是刚好完整的展示了整个交涉的全过程,还能得见细节?亨亚日以前并不是没见过,只没有如这次般看的那么认真,还有代入,想着明天自己应该就会亲自上前了,心里既有忐忑,还有些小兴奋。交涉事了,提取回押金,又会完钞,二人朝旅店回走。好在选的旅店离这车行也并不远,二人只步行了一会儿就回了旅店,一路上亨亚日并没有说话,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然,亨亚日也知晓谢明宇并不是真的哑巴,只是长期以来不与除葛自澹之外的人说话,已然成了习惯,所以也见怪不怪。葛自澹正在客房的厅堂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二人的归来,见他二人进屋后,在一旁空着的茶碗里分别添了茶,就招呼他二人坐下饮茶。饮茶时三人并没有说话,待得饮完,又都稍休息了会儿,葛自澹才对二人说要外出找地方用餐,三人这又出门上街去了。 亨亚日看着异省这县城街上的情形,心下把这和德安府临近县的情况暗暗做着些比较,发现两者间似乎也没多大的差别。人们都行色匆匆的,大部分人都面带菜色,马上就要到吃晚餐的时候了,操持了一天生计的人多是些匆匆往家去,一些沿街的家门口还有些顽童一边玩耍,一边迎接着大人的归来。另还有一些人还在忙碌的上货下货,似是为着第二天的活计做着些准备。县里的居民生活明显要优渥于乡镇,只看起来生活一直紧紧张张的,从早到晚都是多看到的是忙碌的身影,似也只得夜幕降临才好停下活计。三人随处在街上走着,往来的行人随着太阳落山,似是也变得稀落起来。县城并不太大,也就三条老街的样子,三人漫无目的的沿街走走看看,也走了有小半个时辰,葛自澹当先进了一家饭馆,余二人赶紧跟上。饭馆里交涉的仍然是谢明宇,只是这回亨亚日跟在近前,比比划划的总算是说清了要什么和要多少以及多少钱的问题后,他们回到了葛自澹身边。 佰通县是地处河州和昱州间的边境县,中间只隔着大山,但和德安府是风格迥异,这里主食以面食为主,做得各种面食,是不太注重炒菜这些,也是以肉食中的熟食和时令菜蔬蒸炖为主,也算是别具风格。三人虽多是以大米为主食,但也还多吃得惯面食,就着卤肉伴着蒜汁,吃着饼,再来一碗臊子面,也是吃的小嘴油汪汪的,肚子也充实的很。量大管饱还不贵,几人吃完,会完钞,出店后就又沿街往回走。 这一顿饭功夫所用的时间并不长,出店后,只眼见着天暗了下来,沿街星星点点的灯光慢慢开始亮起来。在路上,葛自澹对着亨亚日说道:“我看你这两天一都有在看书,怎么样,看得可还顺利?” 亨亚日一听先生这才问起,心想还是要汇报一下这两天看书的所得,讨教一下最好,赶紧说道:“回先生,还好吧,就是书里写的字面上的意思大多都明白,只是结合起来看有些难懂,有些虽说都是常识,但也从未想过那些问题,有些视而不见的意思。同时感觉也有些玄,只是看的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就是解起来有些困难,记下的时间要稍长一些。”说完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葛自澹有些意外,不自主的侧视着亨亚日,并没有停下脚步,说道:“有意思,此话怎讲?” 亨亚日说道:“《观世界论方法》不同于日常学习的书本,甚至不同于四书五经的,就我目前读到的内容而言,脉络很清晰。从一开始的几个常识性的疑问开始展开,连贯通顺,当没有直接办法时,曲折迂回。我刚看完事物间联系的普遍性和因果联系,也是从早先整体和部分的地方受到了启发,想到了当初曾经学过的盲人摸象的故事引申而来,觉得有趣的很。”说完,又把自己看书时,有关盲人摸象的联想也和先生讲了一遍。 葛自澹听完,笑了,说道:“你这么联想倒也算得上有趣,难得你能这么想,还能保有兴趣。我早先想着这几书看起来都枯燥无味的,有些担心现在传给你是不是早些了,也只是想让你能早些把这些问题都了解到,带到生活学习中来,没曾想你竟然是从中找出乐趣来,这算得无心插柳了。”说完一顿,想了想接着说道:“盲人摸象的故事中有许多观点是和那书中所讲的如何来认识世界有一些共通之处的,从完全未知到知道其中一部分。当然了,那个故事本身也是有许多的不足的,教学选它,也只是选它的寓意,无涉更多。” 亨亚日有些迟疑的道:“不足?我倒是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当时也只听教习泛泛而讲,并没有说更多的。” 葛自澹说道:“那好,我就给你说说,你也只当做笑谈姑且听一听,不必太当真,另外,你日后的生活学习中可切莫如此的。不知你想过没有,既然说是盲人,那么他是如何得知什么样的东西是蛇、柱子、墙和绳子?更罔论这些东西的具体看起来的样子、触感又如何了,那些明显都是说给眼睛看得见、心内能有基本形象的人听的。即使退一步讲,这些人都不是先天就看不见,那些个事物都见过、摸过,只他们全都未见过大象,也只是在摸象前一天才集体失明的,那这事就有些诡异了,而且他们摸象就摸得非常潦草了,摸到一些就匆匆给出结论,好像就纯粹是为了有个结论,敷衍了事一般,为什么不多摸摸看?是他们手残、脑残还是另有其它的不便?”这一连串问,把亨亚日给问住了,他早先倒是想到一些,只并没有从这个角度深入地去想过这些问题,虽然这些问题看起来没头没脑的,但也是生活常识当中很正常的一部分。 葛自澹又说道:“或许这故事作者的用意是告诉我们,看待未知要全面,但他似乎只是为了表明他自己看似正确的观点却用错了方法。选取了一些形象做一些事,完全不顾及他这故事是否贴近生活,是否符合逻辑,又没头没尾的,只在意自己要表达这件事本身。这是你以后应当注意的东西,通过作者这行为本身似乎告诉人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完全可以不择手段一般,并不用管这手段如何,这是严重的误人误己。” 亨亚日听到这里,有些明白了先生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说道:“先生,我知道了。对这些我们未知的东西,除了要全面完整的去了解以外,我们还当保持一颗谦卑之心,摒弃傲慢与成见,也切莫以为管中窥豹就能得见全貌。我们的认知是有限的,只有不断全面、完整的去把握这未知的更多细节,才有可能构建出这未知的一些基本形象。另外就是为了做成一件事或是达成一个目标,尤其要重视这其中的中间过程,也只有在过程无误的情形下,才能更好的做成事或是达成目标,否则的话,中间一旦行差踏错,就是所谓的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完全背离了初衷,纵使做成了事,达成了目标,也不会得到自己当初所设想的效果。” 葛自澹没有继续说话,内心的情绪没有现于言表,只加快了步伐往旅店方向而去,似是着急于回屋一般。后面二人唯谢明宇知道些葛自澹这举动的意思,只是自己并不大太明白这师生间说的是什么,对那些话题的内容也不大感兴趣,所以也没怎么认真去听,这一见葛自澹的动作,知道他心里是有着欣喜的。只是亨亚日是一头雾水的,赶紧加快步伐跟上,也恐自己的步伐太小给落下了,也不好伸手去拉住了谢明宇的手,只似是一路小跑起来。 这一路走也用了不短的时间,只当是餐后消食了,春末初夏时节,傍晚间的气温也是怡人的很,在外面走走也是一种享受,也是收声未久三人就回了旅店。一进入客房,也不待葛自澹吩咐,亨亚日告退了一声,待得葛自澹点头后,自己就进了卧房继续看书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亨亚日一觉醒来发觉窗外已经天光大亮,探手取出怀表看时,却是早上七点过了,暗叫道:坏了坏了,却是迟了,想不到第一天就要误事,赶紧起身穿衣。洗漱完,出了房门,见得先生和明宇已经在厅堂里等了,亨亚日讪讪的上前叫了声先生,却也并没有开口解释。 葛自澹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准备好了吧?准备好了就下去吃早点吧。” 亨亚日也点了点头,于是三人一起下楼。谢明宇边走还一边把钱袋递给了亨亚日,亨亚日接过后放在了随身衣兜里。三人下了楼到了旅店的大堂里,找了个座位坐下,跑堂小二来到桌旁,这回却是需要亨亚日去交涉了。小二是见惯了的,先是到了明宇一侧。因主位的是个看着显然不大理这闲事的洋派老爷,而另外一个却是个平常打扮也似有钱人家的少年,只有旁边这位看起来这虽然衣着也不俗,但着短衣打扮,多半是理事人。只谢明宇一指亨亚日,小二一愣,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这也都是小事。 亨亚日问了小二当地早点样式和特色,最后也没什么好的发现,就是面食,汤的,馒头的、面条的,加蛋的,不加的,咸的、甜的这些,没奈何,就要了几样寻常吃食,几人都吃了。三人也多不是对事物很挑剔的人,所以稀稠搭配,也是吃的肚饱。亨亚日看先生和谢明宇都已经吃完,起身去柜台准备会钞。葛自澹和谢明宇只作不见,起身径直朝旅店大门去了。 掌柜见是一位少年前来支应,而同行的二位大人已经出了旅店的大门,心下虽是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和颜悦色的接待了这位小客官。亨亚日初时心里有些忐忑,多少有点拘谨,不过一旦走到掌柜面前,那些情绪都消失不见,大大方方的只对掌柜说道结账。掌柜的倒也实诚,并不欺他年少,据实给亨亚日结算。亨亚日一边会钞,一边向掌柜的询问这附近可有大的车行,老板也都很热情的和他言明了方向,致谢后,他也转身出了旅店。 葛自澹、谢明宇正在门口等着他,见他出来,也不说话,只看着他。亨亚日赶紧把刚刚打听到的车行的方位和二人讲过,葛自澹又带头前行。 到了地方,却发现原来是处车行集散地,大大小小有三四家,只省际的车行只得一家,其余的都是本省、本府甚至本县地方出行的马车。到得那省际车行,只这马车却不好亨亚日来挑,谢明宇上前在一众车辆中挑了一辆看起来成色较新也比较结实的马车,又去马厩里挑好了两匹架马。大堂里,葛自澹和亨亚日正在等,一边和接待的伙计聊天,顺便也介绍了一回自己预计的行程,不久就见得谢明宇已经办好了挑选马车的功夫,回了大堂。 车行伙计来看,去到谢明宇身边交涉,只见得谢明宇又指向了亨亚日,也一愣,忙又回转,对亨亚日说道:“小少爷,马车看来是已经选好了,我和你细说一下租车的事。我们桐字号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在车行这一业,特别是在我们本省也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不好做那欺客之事。马车的押金一共是伍佰两,两匹马每个贰佰两,车是壹佰两,另外马车按天,一天需给付二两五钱银子,我们这里赶车人是每天五钱,只你们一路上要负责食宿。你们要是住在我们合作的旅店里的话,旅店可以无偿帮你们喂、换马,整体租车的价格上也可以打个九五折。当然你也可以不选我们的赶车人和合作旅店,只那样的话中间就需要你们负责这部分了,另外押金需要多付,一般也只得在府城才能在同号车行换马。” 马车的押金和每日租用价,亨亚日在昨天谢明宇还车的时候有见到,这个报价要贵了不少,但至于是不是合理,亨亚日不能马上就判断出来,只又不好问询谢明宇,只得自己体会。至于使用车夫每日需给工银半两的事,自己也是没有体会,不晓得这行情,好在自己并不需要用到。这马车和前些日子租的马车不好比,只原来那马车的情况要差上不少,多也是收集别人家闲置在家的再行租赁。而且那拉车的马,看起来就是寻常家用的驮马、驾马,又因只是短途,还没有可供选择的多余车马,所以那也是无奈之举。两处的押金也不好直接比较,只好综合起来看,这也算合理的样子。至于租金,别人的摊子铺的大,人手需要的多,业务也多一些,还跑出了省际,至少租车的门面看着也气派的一些,有些是别家不具备的优势,贵些,也有他的合理之处,再者你要是把别人这车马赶起来给卖了,别人不是白搭这场面钱,别人只是租车,并不是卖车。而不用赶车人、不住合作旅店的话,车行就会失去对马车的掌控,也只有涨些价才好应付意外情况发生。亨亚日的这一番想,虽然给别人的那一番说法给自我合理化了,但也不算离谱,维持一个金字招牌没有最基本的诚信,漫天宰客那也是走不长远的,是不可能的事。这前后一番想也没用多少时间,亨亚日就点了点头,另把自己的需求言明,并不需要赶车人,也不愿固定在合作旅店住宿,多付押金再加上预付一月的租金,合计给付了七百两的样子,到时再多退少补。 车行照实出具了制式约书,亨亚日仔细读过,只仅凭他自己也是无从分辨,他也只能看到约书把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也就同意,再者说这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双方签字画押,一式两份,亨亚日和车行各领自己的一份了事。办完了事,车行的活计又很热情的帮着谢明宇把车套好,又一路热情的送三人离开了车行。 第四十九章 路上(二) 谢明宇驾上车,马车载着三人又回了旅店门前。葛自澹并没有下车,坐在马车上并没动,亨亚日和谢明宇去了旅店的大堂。亨亚日和掌柜说了要退房后,谢明宇就上了楼,掌柜赶忙招呼伙计上楼去帮忙,亨亚日则在楼下和掌柜说话、结账。掌柜的看着亨亚日虽是年幼,但说话做事也是一板一眼的,心里也是欢喜,结算房钱的时候还给了亨亚日一些小优惠,去了些零头,亨亚日也都看在眼里。虽那些优惠很小,但面对别人的一番善意时,即使再小,也是很暖心的事,心下也是畅意,很是对掌柜的多道了好几声多谢。 过不多时,亨亚日就见谢明宇背着行李,伙计也帮着拎了些一同下楼来。亨亚日赶紧和掌柜的告辞,谢明宇下楼来后,接过了伙计手中的行李,用手势道了谢,就和亨亚日一同出门去了。 三人在马车上坐定,谢明宇一扬马鞭,马车疾驰而去。 一路走走停停,歇息、打尖、住店、饮食在加上临时采买一些其它吃食、物事,亨亚日除此以外,每日也看看书,偶尔和先生说说话,日子过得也很充实。他也因此对这民生事多少也了解到了一些,对钱财的多寡,又当不当的花心底里也有了一些基本的概念,顿时也有些明白当初先生让他张罗这些个生活琐事的一部分用意。这些事和亨家的祖训有异曲同工之处,就是让人早早识得人间的疾苦,理解为什么人们会说生活不易当中的一部分,虽说还很浅显。当然了,由于葛自澹提供的钱财是不缺的,样样也是恣意,亨亚日了解到的也只是那生活富足的一小部分人的生活样貌,对那普罗大众衣衫褴褛之人生活艰难的认知也多是流于表面,只是经此一来,他对民生的基础-物价有了一些浅显的认识,然都是可以用钱财来衡量的。相似的一家十几口人,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开支用度和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开支用度那自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水平家样貌。 路上,葛自澹时而也会过问一下亨亚日的读书情况,听一些亨亚日的读书体会,看得出亨亚日在看书、议书时的兴致都非常高,然而对亨亚日表现出的一些稚嫩想法和看待问题的角度,他的心内也是兴奋的很,有种久违了的感觉仿似又回到了身上。只是葛自澹平常仍就不肯再多对亨亚日表达自己的观点,只是让他把书先看完后,再结合另外的几本书一起,再细细的想一想。亨亚日现时尚年幼,要求他必须像一个成年人一样思考和处理事情,即使他再老成,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毕竟经历有限,而经历又是时间的代名词,天资聪慧也只是减少了其中的一些时间。只能多想一想,从一旁多加提点,潜移默化的引导他更好的认识世界、社会和人,尽量缩短他成长的时间,而不是自己动手去拔苗组长。世事、时局变化的征兆越来越明显了,也就是如前些年葛自澹一直未曾出山,只是从近日和亨书勤的交谈当中,对局势的变化尤为敏感。一个犹如昨日,一个恍若今朝,两相对比下,鲜明而醒目,不比世人顺次过渡只觉寻常,纵使有感觉敏锐之人发现了些异常,也不如葛自澹此刻感受之深。只他也仅能做一个旁观过客而已,最多也不过是只能尽自己的一份心力罢了,却无意也无力做得更多,非不为也,实不能耳。 一路穿过昱州,到了徽州,在徽州又行了快十天,一直到了州城治所金陵,三人才做了一次修整。这回修整的一部分原因却是要弃车登船了,因要等船期,所以才会在这里多歇息一会子。这一路上,亨亚日也是大开眼界,且去除景物不说,见识到了太多迥异的风土人情,又品尝到很多别样的味道,体验到不同的民俗民情。食臭食酸食腐食腌等等的,别具一格。好在几人也都能接受,如果能再添加些辣味,几人就都更是欣喜。 金陵城里往来的人群显得格外匆忙,徘徊兜售的小贩也是街头一景,沿街的行商和店铺似也显得格外的多,更有许多白墙灰瓦、门楼高耸的地方样式建筑别具一格,飞檐挺立,环佩随风叮当,也让人耳目一新。红男绿女,言语软侬,小桥流水,舟楫穿行,沿途尚偶有唱曲声声映入耳中,散于风里。亨亚日的感受更自不同,除了书本外,更是发现了这个世界不曾被描述过的新奇。这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物,也时常萦绕在心头,不停的拨弄着亨亚日的心思,引得他时时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一时又想不到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或许是一种感觉,也更或许是一种遗憾吧。也是在这金陵城中旅馆休息的时候,亨亚日才一拍脑袋突然想起自己的遗憾在哪里了,却是应当把这沿途所见所闻、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记录下来才好。或也是人只得空闲下来,才有心思回想自己的言行,是否有得失之处,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亨亚日总是觉得自己是处在一直得的过程当中,从未发觉自己有所失,所以在这得意处时难免会有些疏忽,这会儿再回头看看自身,看到的也是自己少做了不少的功课,留下了不少的遗憾,趁着记忆还很新鲜,有些须得及时补回才好。 金陵府是座大城,也是历史悠久的名城,比之河州省城夏江府也不稍差,只二者闻名之处并不太一样,风格也各有不同。金陵是繁华地、欢乐场,商事通达,聚散通杂,又是重要的交通要地;而夏江府是以人文著称,又尤以变革为先在国内闻名,其后更是在地方开明官员的治理下,洋式行当大行其道,繁华处并不多让,只少了那分烟火气和沉淀积累,更多的是秩序和门类,二者地方民风差别很大,自然说高下就显得无稽了。 到得金陵城的时候却是在这日晌午,先是定了船票,核准了船期,就近租了旅馆,还了马车,又结算了押金,这一连十多日的辛劳,总算得了这大半天的喘息之机。登船时间却是明日上午十时,只登船以后如何,亨亚日尚未有过坐这大型客轮的经历,也是未知,只闻听犹如住店一般,出行虽稍稍麻烦些,但也尽可以在客轮甲板上活动自如。 只是待得午后稍事休息后,亨亚日似心血来潮般,忽然就有了那些缺憾的感想,于是乎,想到就要做到,马上就行动了起来,也不急于立时就看书了。亨亚日从卧房去了厅堂,见到了已经在厅堂里看书的先生,对他言说了自己刚刚的那些感想,那些缺憾。葛自澹放下书,只看了一眼亨亚日,并没有多说话,却是把谢明宇叫了过来,要他陪着亨亚日外出去置办那些事物。 亨、谢二人这才从旅店出来,到了这街上。金陵自不是那小城能比,只得那三两条街七八里路的样子,二人甫一出门就是条十字街,看起来街巷通达,四周店铺林立,而所要寻的那文房店、书店、杂货铺的,一路所见还是蛮多的,行人、客商来往的也频繁,而这还只是金陵城的一角。谢明宇自然所见甚多,只亨亚日却是前所未见,引为奇观。二人虽说是带有目的的上街买些东西的,但这也误碍两人趁机闲逛一回,而谢明宇也不插手,自是由着亨亚日的性子。少年心性,看新奇、看热闹,虽这热闹犹自不同于喧嚣的那般,二人挨个店铺的逛着够,观物又观人。也是在这里,亨亚日似是第一次见到这多种样式、多式颜色、多个产地、多个用途的纸张以及装帧成册的空白书本、精美华丽的书签,悬挂的多种样号、多种质地的毛笔,西式风格的吸水笔、羽毛笔,砚、砚台也是多式多样,还有那西洋的墨,用着玻璃瓶装着,只一小瓶、一小瓶的。亨亚日自从习字以来,一直用的毛笔,人幼臂短身材显矮,所以也多选的是寻常小号的毛笔来使,对那西式吸水笔和大号的狼毫有些向往,一个是陌生的新奇,虽也见过别人操使,自己并未使过,另一个是见得别人挥洒自如的那种向往,心下慕然。想了想后,亨亚日还是决定买支吸水笔来用,主要是携带方便,使用起来也方便,又不用过多清洗。至于说那大号毛笔,完全可以待到日后想要试用时再行置办也不迟,并不是眼前急需,现在即使是买了,也是闲置,带来带去的又占地方也麻烦,再说也并不是什么少见的稀罕物,别处又不是不能买到。只其时西式吸水笔并没在国内铺开,只是在大的城市或是一些有出洋背景的家庭里才多有人使用,余者都还是在用毛笔,大部分的国人甚至都未曾见过,而吸水笔或许是舶来品的原因,在寻常家庭里就显得有些稀罕,只是它的价格并不算太高,甚至比不得那大号的狼毫来。亨亚日穿行在这各式的店铺中,和店员闲说,虽说店员和亨亚日都是乡音重厚,毕竟隐约还是能懂起的,于是这慢慢交流的也算顺畅,让亨亚日竟是找到了很多以前不曾体会到的生活那般的感觉。这里的各种物品样式多有,价格也灵活多变,是可以做到真正的货比三家、丰俭由人的。闲逛了大约半个多时辰,亨亚日终是在看过的一家自觉价廉物美的店里置办了几沓白纸和一本空白书页、一只吸水笔和一瓶西式墨水。采买完,二人这才高高兴兴的往回返。闲逛的时间长,其实走的路程很短,尽是沿途左看右看稀奇的时间了。 二人回了旅店,一进到自己所租住的套房时,见葛自澹仍旧是坐在那里看书,只姿势看起来和离开时一模一样,竟似没什么变化般,亨亚日不是太明白,只隐隐觉得先生这似也是另一种的修行。葛自澹对二人回屋也不以为意,仍是自己看着自己的书,只把目光看向二人。亨亚日和先生、谢明宇分别言道了一声,待得先生点头示意后,就回自己的卧房去了。 带着新鲜,亨亚日试用了一回吸水笔,因在店中时,亨亚日就已经讨教了些用法和平时的注意事项,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试用了一会儿,在纸上写字的感觉和用毛笔时差别并不太大,只是它的墨线很细,可以把字写的很小,当然想写大时,就有些难了,但左右也不过是换支毛笔的功夫。试了试,这吸水笔的感觉就有了,写起来也流畅顺手很多。趁着这股新鲜劲尚在,亨亚日在纸上把自己今日所想给记了下来,思路流畅,一直到写完,中间无停,大约得四五百字的样子。只是写完之后,亨亚日多少觉得手腕有些酸胀,再看吸水笔时,发现笔中墨竟然还有不少剩余,而拿出怀表看时间时,发现这写字用时也格外的少,居然还不到二刻钟。往常用毛笔习字,这大几百的字,一番准备,书写从磨墨、簪墨,到换纸,到镇纸,到晾墨,再到写完清洗,少说也得要半个时辰的样子才够,这下倒是可以节约不少时间和功夫。 亨亚日这时却未继续往下写,拿起案几上摊开的《观人生论成败》继续往下看,这却是一脉相承的言道观社会看事情的书,看世间人或者这个社会普遍是怎么来看成败的,如何衡量一个人的一生什么样算的上成功,什么样又算得失败,什么样的事算是成功之事,什么样的事又算失败之事。书同样写的晦涩,理解起来也是绕来绕去的,也分别用了不同的方法来言道成功和失败的分野,讲述了人生的目的,应该秉持的态度和人活着的意义所在,就是说为什么活,如何活,当要活成什么样。同样的,亨亚日也是看得心潮起伏,虽多也是不大理解,但相比以前从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时那种浅显的听人说过那样的话,活着就是活着,每日都是前日的后续,并没有什么大不同,过一天少两晌和得过且过的这种论调,又有不同的感受。只是自己年岁尚小,对生活感受不深,导致自己对这方面的感触和体会只是朦朦胧胧的,并不清晰,但这书至少告诉了他问题所在,需他在今后的生活中,带着问题去找寻那答案,寻找自己的方向。 亨亚日一直看到谢明宇过来叫他用餐时,才走出房间,只猛一抬头间,见太阳确实将要落下地平线,天色也即将转暗。待来到厅堂时,见得却是餐食已经上了桌,亨亚日赶紧净手后过来在桌旁坐下。三人都还未动筷,葛自澹开口说道:“后面几天一直在船上,下了船就到了余斛地界,亚日这一路生活体验的也够多了,目的也基本达到了,后面就你明宇叔来吧,你这剩下些天,专心看书就是了。餐后我和明宇出去走走,你就在屋里看书吧。” 亨亚日点头答应,自己也是正看在兴头上。匆匆的吃完饭,看着先生和谢明宇下楼,和他们分别打过招呼后,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就又回房看书去了。只进了屋后,看看室内的光线已经昏暗下来,不过这旅馆却是用上了电灯,一扫往常里夜间那油灯的点点萤光和烟火熏陶,而一打开点灯开关后,室内的光线犹如白昼。这对亨亚日来说也算个稀罕东西,但也并不是说从未见过的地步。德安府全府地界里寻常人家并没有人使用电灯来照明,这也包括亨家。不过工厂里需要用电来带动的那些机器运转,而在一些工位上配的就有电灯,这还都是从西洋运一起过来的东西,是为了方便维修设备,或者在光线不足时甚至是夜间才使用,只从不曾在家里使用。家里用的多是油灯,偶尔用些蜡烛,当然了,亨亚日并不是未曾见过电灯这些,在工厂,甚至更年幼时随父亲至夏江府时住在旅馆中时,也是见过、用过的,只是偶尔而已,经历的次数并不多。开着灯,亨亚日又投入了看书和笔记中,看的累了,摊开纸,写上一会儿,兹当是休息过了,然后再看。亨亚日长时间的趴坐在桌前,身体也有些困乏,遂站起身来,舒展双壁,扭动身躯,仰天长出了口气。中间却听得门扉响动,似是有人进门的声音,亨亚日起身去看时,见是先生和谢明宇回了旅店,进得屋来。 亨亚日赶紧上前去,给先生和葛自澹分别沏了杯茶,这才站到了一边。 葛自澹指着一旁的座椅,说坐,亨亚日这才坐下。葛自澹说道:“这些日子也只是支应你去做些事,看书,偶尔聊一些闲话,也未曾教你更多,不知你心里是不是有些怨我,说我这只做不教的,只顶着个虚名?” 亨亚日赶紧起身,脸有些涨红,嗫嚅地说道:“先生,自然不是的……” 第五十章 途中 葛自澹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道:“我知道你聪慧,也能明白我这样教你之中的一些道理。所谓言传身教,这其中语言是直接传授,这身呢?却是身体力行的意思。是要用自己的行动教育人,以身作则,这都是教的两个方面。不过我还当是要提点与你,如果只是说说的话,有很多东西,你想必是不会那么在意的。都说生活是最好的老师,然它能教给人什么呢?这就是身教的一部分了。这回让你支应些事也是让你从生活中体会一下,这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意味着什么。只有言语,终究是无力的,自己不亲身实践、体验一下,尽是从书本中所得,那得到的也是死的,呆的,自己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得自己见闻过、实践体验过,你学到的东西才能更好的融入。不是有纸上得来终觉浅又或是如《石钟山记》中所言,事非目见而耳闻……只听闻别人言道,你所得的也只是那事的某一个方面,是不能窥得全貌的。甚至有些事是你自以为得以全见,却也仍然尚有许多忽略的地方。” 说完后,葛自澹先是一顿,又接着说道:“说你是过目难忘,也只是难忘,不是不忘,切莫要自得。这世上还有像过耳不忘,甚至嗅觉、味觉这些也能不忘之人,这都是一个人很有益的天分,天生就有的才能,这样的人很少,但也不能说没有。当然了,这些难忘各有所长,只这其中或过目不忘或许是这中间最难得的了,当然其它的难忘自有自己的用处,也千万不可小视。有天赐的才能,也当自持,圣贤教的道理也是至理名言,你也当是很了解的,所以尽量的克己复礼是必要的。这些做人的道理,在我写的书上并没有再述,并不是不重要,只是那都当已经融入到了我们的血脉之中,无须再过于强调,但也切莫不以为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谦虚谨慎之心不可少。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天命不凡,却不知独一无二是真,但这却毫无用处,天命不凡却是自以为是,而它也只助强,并不扶弱,自己虚弱的本质犹不自知,妄自尊大的,那是自取灭亡之道。” 亨亚日一直没有说话回应,只是静静的听着先生说话,心下也是警然,顾此失彼的道理自然懂,这其中的判断问题,老师书中有教,前贤也有论述,那是有所为而又有所不为。耳中却听葛自澹继续说道:“我的说教也仅此一回,这一向也大违吾之初衷,早些提醒你,矫枉过正总比以后悔之晚矣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亲践、谦逊、克制、有礼等等这些做人的好的品质每一位师长其实都想要勉励自家后辈的,谦温恭俭让这些是老生常谈之事,你也切莫要忘了。”说着又是一停,但很快接着说道:“刚才那是前言,这回得给你第一课,其实早先也和你做了一些示范的,就是计划和目标或说预事或谋事都行,一体两面。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和谋定而后动,都是指这东西。既然有了计划,对应的必然有目标或者说目的,计划必然是围绕目标来的,没有目标的计划那是无根之萍,我在这里想来也没必要评说,道理你应该懂。只是有小计划,则实现小目标,有大谋则实现大目的,一个阶段也可以有一个阶段的计划目标。小计划、阶段性计划、大计划这是讲计划,小目标、阶段性目标、大目标是讲目标。小目标应该要清楚可行,有一定的现实基础,譬如你想要去天上摘月亮,这个目前可行在哪里?拜托洗洗睡吧。对大目标则不必如此,譬如说同样要去天上摘月亮,那你就需要分很多个小目标来实现它,譬如说你需要能往上飞的东西,再譬如说你需得把月亮分成多少块才便于你摘取这个动作的完成,你知道月亮并不像树上的桃子那般的大小,这又需要什么东西来辅助你完成,而这个东西又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最终成型等等的吧。当然了,刚刚的那个例子有它不大妥帖的地方,譬如说你为什么会想着摘下月亮,摘下月亮之后,你需要把它放在什么地方,还有摘下越来之后,会不会对天地造成很大的变动,这个后果你有没有能力来承受等等的。所以一般而言,目标最后要有的放矢才好,并不需要为了体现自己有目标,然后搞出一个子无须有的东西出来,也是要贴合实际情况才好的。” “大目标又需要由一个又一个小目标完成之后,才能朝着最终的大目标跨步前行。另外就是我想要成功,这里所说到的就是我在给你的书里面讲的成功了,如何来定义成功,目标并不清楚的话,就没办法去说成功与否了。计划应要细致,尽可能的没有纰漏,考虑到或预想到可能会发生的各种因素以及目标达成后的种种后果,再来综合的去考量如何来应对这些有利或者不利的因素进行调和,来最终实现你所想要的那个目标,这就需要尽可能详尽细致的计划了。当然毫无缺憾的计划这个世上当是不存在的,也只有力争周全而已,有的时候,计划和目标同样重要。没有计划的目标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目标能不能达成全凭运气,但一个人的好运并不是无穷尽的,总是会有用竭之时,到时什么情况可想而知。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毫无计划的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这个不自由却是自找。没有目标的计划是凭空遐想,犹如无根之水、无土之木,就是不知从何起,将到何处去了。计划有没有完成,目标有没有达到,这个也是自己当思考之处,就如同自省一样,还要对计划完成情况和目标达成情况通盘知晓,中间还能及时调整和优化当前的计划,以便更好、更有效率的达成目标。” “举个例子来说。我早先跟你说过争取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把我给你的五本书全部读完,这其实就相当于是给了你一个把书读完的总体目标,只这个总体目标是我给你设的,你当然也可以在这个总体目标的基础上,给自己设置阶段性的小目标和计划。如果你有计划的话,你完成这个目标就会有的放矢,却不会让自己总是感觉心里没谱一般,就能掌控好自己的时间,把握生活节奏,还不误事。你比方就说这读书计划吧,目标有了,半年读完,如何实现这个目标,这就需要计划了。像你现在这样抓紧时间来读,尽快的把它读完,算是一个计划,却不是一个上好的计划。因为你这段时间里同时也会有其它各种各样的事情,这样将会导致你在其它事情上精力分散,或者就会出现顾此失彼的情况。如果能从整体上好好计划一下,除达成这个目标外尚能兼顾其它,你就会显得游刃有余了。比方说半年读完的话,你计划如何来完成这个目标呢?如果你计划一个月读完一本,这样你就还能有一个月的余量来应对中间的突发事件,来补充好当初一个月内应当读完,实际却没能读完的这个目标时间,比如生病、郊游、访友、学业甚至是失窃等等造成的耽搁,毕竟有些事是无法预料和把控的,更有一些不是以个人人力能够避免的情况也是不少。这样的话,计划和目标是不是都能很好的兼顾了?当然如果能够再细致的把计划和目标分成几个阶段性的小计划、小目标,统筹起来,那就更好了。譬如说一天读二十页,一个月读完全本,半年中用五个月来读完,余下的一个月作为应对各种意外的调节时间等等,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达成目标,又轻轻松松的,那岂不是更好?当然,只说目标、计划,没有与之相匹的毅力、聪慧、自知、自制、自省等等这些品质,那也是不成的,躺平、摆烂可不是想成事所应该有的态度。所以说想要成事可能会很难,除了目标清晰可行,计划细致少漏外,培养好自身的基本素质也是必不可少的。” “说了那么多,你也不必畏难,有些本来是你天生具备的,更有一些是你后天已经养成了的,那些即使是我都羡慕的紧,剩下的那些也是我以后重点要教你、引导你的地方。再有,你也不是孤家寡人,你还有我,有明宇,有你家里的父母亲人,也有以后结识的师生、朋友、志同道合之人等等,这些都会是你计划、目标实现的助力。” 葛自澹的话说得稍有点脱离实际生活,有些像他写的那些书,得静下心来看、想、品味,所以亨亚日刚开始时听的有些乱,后来才理出了头绪,慢慢也明白了先生的意思。当听闻就是先生也艳羡自己目前的状况,那自然是极好的。他也只知晓先生母亲早逝,又和父亲家人关系疏离的很,可能自己比先生好、让先生艳羡的地方就在这里吧。 这听得先生语毕,亨亚日忙接着回应道:“学生晓得了。先生讲的很是清楚明白,自今日始,学生日后必自当践行。” 葛自澹问亨亚日道:“你这书看到了哪里?明后天在船上无事的话,你也尽可以多抽出时间来好好看看书。你越早读完书,上好学,我们就能有更充裕的时间做后面的事。” 亨亚日说道:“《观人生论成败》已经读了一多半,在船上再有两整天的话,当可以读完,那第三本应还能读到开篇。这样的话,下船后剩余的三本书,到时看先生对学校的安排情况,争取课学之余用二个月的时间全部读完,并能初步明白大意。再用一月时间把五本书融合交叉部分,相互贯通一遍,把其中关联部分也至少能明白大意才好。” 葛自澹说道:“你这样计划的就很好,只是最后面那个初步融会贯通任务目标的难度可能有些小视了,那个不但需要学的时间,也是需要生活经历的时间积累的。但能够明白大意和我当初说的不求甚解、囫囵吞枣又前进了一大步,这是很好的事。你当初作盲人摸象解就做的很好,如果用它来比作初解的话,也是恰当的,随着学习和经历的累积,你以后应该也会有更多或许会不一样的想法的。只后面就是戒骄戒躁,稳步向前的水磨工夫,我也没有其它好说的。当初的戏说,也只是从其它角度就事论事说了一通,你能在此基础上,发散的想一些问题,那都是意外之喜了。至于说那几本书的用途,以后你自是会在不经意间发现其中的妙处。” 亨亚日说道:“全凭先生的吩咐,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大主意,紧要的是学好先生所教。” 葛自澹点了点头,说道:“你即是已做计划,就按计划来,不忘自省,及时调整,只计划要定的充裕些,不必把自己逼的太紧,也要注意劳逸结合,调整好自身状态,才会事倍功半。就先说到这里,我这里也没其它的事了,并不需要你,你且回房去吧。” 亨亚日答应后,回自己的卧房中去了。这一番讲,也是给了亨亚日不少的提点,做事有目的,有达成目的的计划,计划当周全,预留反应的手段,不忘反省,依据世事情势的变化,适时调整计划,更有甚者调整目标。这些事先生都有讲,只是亨亚日从未那么想过这些问题,只知道埋头苦干,这其中不知道自己是否疏漏了什么,或者疏漏的很多,重要性也未知,这都给了亨亚日不小的触动。亨亚日醒悟到先生这也是教他做事的方法,虽说言语之中并没有提到这些,但明显就是一种方**,可以应用到自己今后生活学习当中的方方面面。 亨亚日一时也无心读书,先把此时的所思所感都写在那空白书本上,并标注上了日期时间这些,想想又做了记事,注明这番想从何而来,这些都做完,方觉得心满意足,此时读书之心也大起,依然就着灯,对着仍是敞开的书本看了起来。 第二天醒来时,天色也已经大亮了,看看怀表中的时间,见是六点二刻的样子,也赶紧翻身起床,洗漱完,去到厅堂时,见得葛自澹和谢明宇都已经起了。亨亚日到了厅堂,先向先生和谢明宇问安,他们应承后,这才一起起身下楼去了。 早餐用完,只亨亚日返身回了旅店房间,葛自澹和谢明宇却是到街上走走去了。上午十点的船期,他们分开之际说明九点前就会回来,只需提前一个小时去码头就可以,旅店到码头也就一刻钟车程的样子。亨亚日回屋后仍旧是读书,依然保持着很高的读书热忱,这也一方面是喜欢,另一方面听先生所言,也想要尽早的把书读完、读懂。亨亚日仍是看的投入,又是在屋内有了声响后出房门发现是先生和谢明宇回来了。 谢明宇手里还拎有一网兜的纸包,看起来该是点心、小吃样的东西,应当是为在船上之时所做的准备,只亨亚日对此的兴趣并不高。看了看时间,已经八时三刻了,也马上就到该出发的时间了,亨亚日和先生、谢明宇招呼过后,自己先好回卧房把自用的事物都收好入包。过不多时,谢明宇进屋来,也是先打量了一遍房间里的情况,拎起包出了卧房,亨亚日也看过一遍房间后,跟着出了门。 葛自澹和谢明宇的行李也一早就收好,这时三人在厅堂聚齐后,就下楼去了。结完帐,出了门,就近寻了辆马车,三人上车,马车起动,不到一刻钟,三人也是到了码头。 时候未到,这回却是要在候船的大厅了等上一小会儿了,三人寻了个排椅坐下。候船的大厅里旅人不少,男女老幼各色人都有,人声鼎沸。亨亚日有些耐不得那吵闹劲儿,望着那上蹿下跳的小孩,人群中嬉戏的少年,大声讲话的青中年男人们,有些无奈。按说可以乘船的大部分人家就经济状况而言,当都还算得上体面人家,只这乱糟糟的,也不太像家里有些底蕴人家的样子。也并不是没有安静候船的人家,只是这样的情况较少,对身周的乱象也直邹眉头,只是也不好发作。亨亚日他们来的较晚,离登船、开船的时间也很近,这样也就避免了在这大厅里长时间的被这吵闹骚扰。亨亚日从没有坐过大型客轮,对船上的情况并不清楚,只估摸着先生和谢明宇当也不喜这种嘈杂环境,或许船上当不致出现这种情况。想了一回,亨亚日自咐,自己日后当应该也避免不了各种嘈杂的环境,看来得要先适应各种情况下都能静下心来做事的功夫,却不好养成这娇娇气。 稍等了一会儿,却是船到码头,人们要检票登船了。这时那乱糟糟的一幕又上演了,人们忙不迭的一窝蜂的往前冲,生怕误了时间一般,人群挤挤攘攘的。亨亚日三人并没有动身,仍是做在座位上等人上的差不多了再说。哪成想,前面人群中忽然有人暴起,又有女人哭泣,小孩尖叫的声音传出,周围还有不少人在叫“有扒手,有扒手”,一时又乱作了一团,一时又有人言道“跑了,跑了”。又过了一会儿,检票处似是恢复了秩序,总算是大部分人都登了船,也就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人,一旁还有个哭泣的女人,跳脚的男人,和女人身边茫然的小孩。 三人这才动身前往检票登船,快到检票口时,亨亚日看着那一家三口的样子,心中多少有些不忍,只也不好多说什么。世上可怜人多有,越是繁华之地,窘迫之人往往更多。那些人甚至会比他们更是不如,全凭乞讨度日,他们这也只是一时遇到了难事,没了主意。亨亚日看了一眼葛自澹,也只见他在谢明宇耳边说了些什么,谢明宇点了点头。谢明宇离开葛、亨二人,朝那一家人走去,从钱袋里抽了张银票递给了那男人。男人很茫然的接过,旋即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又很是高兴,一路点头致谢跟了过来,那女人见状也终是不再哭泣。谢明宇只摆摆手,又指了指他身后的家人,这人也算明白,看到他们三人是同路人,就凑过前来一再感激不尽,又见三人登了船,这才回到女人和孩子身旁。 亨亚日随着葛自澹、谢明宇找到自己的舱室,是毗邻的两个二人间,葛自澹和亨亚日住了一间,谢明宇和另一并不相识之人住另一房间。二人间里的条件居然还不错,除了狭小、憋恰外,还有一处透明的玻璃窗和窗前的一个案几、一把靠背椅,另外屋里居然还有卫生设施和與洗池,如果耐得住寂寞,大可一直在屋内长待。登上船,整理下行李,取出些要用的事物放好,就没有什么其它的事好做了。船还未开,船上人来人往的,虽不像候船大厅里一般闹哄哄的,只是都还余音未了,躁动劲儿尚未散去。一时无事可做,又不便于读书,看先生时,见他依然是在床上打坐的,也没有要说话的样子,亨亚日索性在床上躺起假寐了一回。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汽笛声响,惊醒了假寐的亨亚日,却是客船将要开动了。船上的躁动也已散去,除了客船自身动力发出的声响从门口传入外,并没有其它动静。亨亚日这番假寐后,却是神清气爽的,赶紧爬起床,快步到了案几前,打开书本,翻到早先读到的书页,低头看了起来。不知怎地,这一番看,效率比在旅店还高,也不知是前面懂了大义,这后面读的更加通畅;还是刚稍稍休息后,人的精神更集中;抑或是在这大江之上,气候更加宜人,亦或是更有益于读书。亨亚日不知道看了多久,只觉身上有些疲乏,起身后扭动了一下身体,准备打开玻璃窗的时候,居然发现这窗居然没有窗扉,并不能打开闭合,纯粹是用块玻璃代替了舱壁的一大块外墙。 第五十一章 江上行 亨亚日不觉哑然,以前也从未见过这世上居然还有打不开的窗户,这能有些什么用?活动好身体,亨亚日又坐了下来,自己心内暗笑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回也算是长了见识。只是坐在窗前,透过这透明的玻璃窗,马上醒悟到了。这玻璃窗原来还有这等妙用,除了能增加舱室里的亮度,更能在房间里不动,就尽可以望见沿江岸侧的风景,另外也有防止房中人开窗后从窗口跌落的危险。从房间里的这个角度看岸上,又和乘车往城市、乡下、河边、街巷间、乡镇中的感觉又分外的不同,可能从这江中的船上观岸上风景,只能见些大略,尤显美轮美奂。原本并不起眼的建筑,掩映在水光、天色、树丛、湖畔、建筑之中时,错落有致,颜色舒展,更别有一番风情。 亨亚日就这么远眺了一回岸边的景物,舒缓了下身体和情绪,就又回转自己未尽的读书大业中去。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要到落日时分了,亨亚日这又读了一下午的书,只是这落日的余韵透过玻璃窗映照在书本上时,其所泛出的丝丝金光有些晃眼,把亨亚日沉浸的状态打断。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天,亨亚日扭身看向先生,见他依然保持着刚入舱室时的打坐样,似是从未动弹过一样,要不是亨亚日晓得自己和他、谢明宇一同共用了午餐的话,甚至会产生先生从未动过的怀疑。 此时却是不好再读书,也正好休息下眼睛,亨亚日起身离了窗,朝舱门去,想要出去透透气,吹吹凉风也好醒醒脑。亨亚日刚一出了舱室,却见谢明宇正扑身在舱门外通道的船舷的围栏处,就走了过去,同他一道扑在围栏上,只是他个子矮,只得用手扒住围栏,也才露出个脑袋。谢明宇好似这才发现亨亚日,转头来,用手摸了摸亨亚日的头,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容,稍后还用手指着岸边的景物。亨亚日看向岸边,这回却和透过窗的观感又有不同,层次更分明,颜色也更肥润,虽背着夕阳,但水面上泛着的金光显然投映到岸边景物身上,给它们又镶上了一层金色的背景,又有另外一分的情致。亨亚日和谢明宇陶醉在这晚景中,身后人来人往的却也不多知,只被船体前部甲板上传来的嬉闹声惊扰。却原来落日已下,但天光还亮,船上四周的灯光却都早早的亮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旅人走出了舱室,奔向了这开阔、舒爽、自由之地,吹凉风,赏好景,卿卿我我,高谈阔论,嬉戏打闹,品尝零食,只这好好的环境,转瞬间竟是被这人群给糟践了。亨亚日和谢明宇相互对视了一眼,只亨亚日叹了口气,往舱室去了,谢明宇随后也跟了进来。 二人刚一进舱室,见葛自澹似刚刚醒转一般,在床上活动了下身体,转向对二人说道:“准备晚餐去吧。”说完,这才下了床。葛自澹先是扭动了一下双腿,捶打了一下关节,又试着踢腾了两下,即使在学生面前,也全然不顾的动作起来。二人注视下,葛自澹自顾的整套动作完成,当先走出舱室,亨亚日随后,谢明宇在出了舱室后,又锁好了门。三人往餐厅去,此时也正是用餐的高峰时,只是往来之人并不多。多部分的人也并不愿意在船上的餐厅用餐,看行程远近,多是自己准备上一些食物来充饥,下船后再犒劳自己。可能一方面是船上餐食都远较城里的贵,寻常之物上了船就会身价倍增,还不怎么可口,另一方面还是大部分人们的普遍观念中还是能省一点是一点的勤俭习惯。 三人进了餐厅,空处还较多,就随便找个座位坐下,餐厅伙计也衣着光鲜的过来伺候着点餐。亨亚日不大在意这些,餐厅里的餐食也只是充饥而已,并不好要求太多,就趁着有闲,四下里张望了一回。餐厅里的人并不多,也多是三三两两的,其中有些明显是外国人的模样,白黑都有,餐厅的环境居然还不错,大家基本上都能很安静的用餐,并没什么人大声的说话,而桌与桌之间的人们似都不识,没人窜来窜去的四处找人说话,在里面走动都是那些着装齐整的伙计。过不多时,餐点上了桌,却是西式吃法,谢明宇先帮亨亚日切好肉,才转头对付自己的那份。亨亚日吃着餐点,还品了汤,这吃法却有点折磨人。亨亚日早先时曾和自己父亲一起尝了回鲜,吃了回西餐,虽说不陌生,但也少了那份新奇的期待。午时他们用的是炒菜米饭,晚上却来了回异国情调,各有各的妙处,只是自己感觉这些都远不如家里的饭食要来得有滋味。晚餐吃完,几人都往回走,大抵是因为都嫌吵的原因,三人竟是都不肯到甲板上去吹吹风,散散步,而是直接就又回了舱室。 亨亚日又坐在了桌前,想了想,还是先拿起笔,把今天所见所闻、所思所感都写了一遍后,又开始读起书来。不知读了多长时间,《观人生论成败》这本书却是已经全本读完,只读完时,亨亚日却似是无声的叹了口气,合上书,闭眼想了一回。打开随身带着的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半多了,快到夜深人静之时了,回头看一眼先生的时候,发现先生仍旧是保持着早先打坐的模样,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亨亚日轻声离座,出了舱门,先在舷道上踱着步,只外部灯光大部分已经熄灭,只保留了一些维持着照明,迎着江风,光亮晦暗不定,只道路是可以看得清楚的。亨亚日沿着舷道往前甲板处行去,距离并不远,就一两百米的样子,不一时就到了船头,路上偶尔会遇到有一两个人在走动。甲板上人就要多一些,多数是情侣模样的男女依偎在一起,低声说着话,还有些个胆大的,居然就不太背人的,在那昏暗处亲吻起来。亨亚日直到走到这里,观察了下四周后,才发现有些不妥,孤家寡人的,太煞风景了,虽说年纪还小,男女大防之事也不大懂,但那种如身处闹市、亲朋环伺的孤独感,却同出一辙,也有些不合时宜。 客船昼夜不停,晚上的江风好像更烈些,气温也降了下来,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亨亚日打了个喷嚏,身上也觉得有些发凉,赶紧回走,往舱室去了。再次回到舱室,关上舱门,把那凉气隔绝在外,亨亚日从包里取出《观价值论得失》后,又把《观人生论成败》放回了包里收好。拿起书,又在窗前坐下,窗外除了舷道上有些昏暗的灯光外,放眼望去,乌漆麻黑的,刚在外面吹了凉风,亨亚日精神抖擞,看起书来也分外有感。价值是什么,如何来衡量,如何去看待,什么是有价值的,什么是无价值的,价值和价码是什么关系,什么事物有价,什么又是无价的,无价的事物是有价值的吗?何所谓得,又何所谓失,得了什么,又失了什么,怎么看这得失之间,它们是对立的,还是统一的…… 书写的仍旧是一脉相承的,既包含了一贯的行文风格,还有旁征博引的广袤,又有平铺直叙的直白,更有那其枯燥烧脑的论述,也有寻思品味后的内在联系。亨亚日看的还是倾情投入,一直也未受到身边有什么响动的侵扰,一直看到最后困意来袭之时,翻开怀表一看,居然已经到凌晨一点多了,心下想着,这会儿却是该睡了。 离座起身,亨亚日转头往床边行去,下意识的往先生床上看起时,发现先生居然不在,寻思着先生是否在如厕,恰自己也有些尿意,便往那如厕处去。只是卫生间里也并没有人,亨亚日这下解决了生理问题后,又洗漱了一回,想了想,还是要出去寻寻看先生在何处才妥当,这大半夜的,自己也不好不闻不问的。 外面的夜色更浓,下弦月下,除了身周的灯光透出些许的亮光,到处都是黑沉沉的一片,仿似天地之间仅余自己一人一般。亨亚日强压住心下的那份怯意,又不好现时去打扰谢明宇,在推开舱门后,便往外直走,忽一股凉风吹过,却有点刺骨,吹在身上并不好受。亨亚日又赶紧回到舱室,来到床边,从包里拿出了件外衣披在身上,这下暖和不少,又从先生的包裹里替他也取了一件外衣来,才又出了舱室,在舷道上前行。这回好多了,风吹在身上,虽有些凉,但还是能承受的,只是裸露在外的脸上甚至手背上,都有些湿滑的感觉。路上影影绰绰的,都是些船上事物在灯光下的投影,一直走到前甲板处,亨亚日才站定凝视。 正对着前甲板舱室里是客船的驾驶控制室,里面灯火通明,偶尔有人在里面走动、查看,室内有些光亮透过玻璃窗照了出来,只是并不能照远,不过这些却给亨亚日带来了不少的安慰和勇气。亨亚日往甲板前向细细打量,看了一阵儿后,才隐隐在船头甲板的尽处看到有一个似低矮身体的阴影,只是有些远,光线又太暗,不好分辨究竟。亨亚日定了定神,决定还是前去一探,越往前去,江风越大,竟是有些呼啸的感觉,一直走到近前,这才发现,却正是葛自澹盘坐在船首,姿势一如既往,闭目翘首,舒身挺直,双臂自然垂下,沿身体舒缓,侧放在大腿上,掌心向天。 亨亚日颤声叫了声:“先生!” 葛自澹并没有睁眼,除嘴巴开阖外,也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只听得他说道:“亚日,不用担心我。我这是在品味这天地自然,也是往日难寻的修行佳境,于我的身心有益。你当受不得如此,速速回去,把舱门关好,放心休息就好。” 亨亚日听得先生如此言道,只好作罢,只手里还带着先生的衣服,于是说道:“先生,我给你带衣服来了,船头风大,还请你小心不要着凉了。” 葛自澹回看了他一眼,说道:“无碍的,我也用不上这衣服,你回吧。”说完便也并不再理亨亚日。 亨亚日也是无奈,只得转身往舱室去,只转身之际发现,先生的衣着好像和白日没有分别。这里风是如此大,夜里又是相当的凉,也不知道先生是否承受得住,只在自己到来之前,先生也不知已坐了多长的时间,不过先生既然说过不用担心,也不肯再多要这衣服,想来多半不是什么问题,亨亚日也不好己度人,再说他也不可能因此再回头去扰乱先生的修行 回了舱室,顿时身上暖和了许多,只是受了这凉气的刺激,回屋之后就只感觉这脸上、手上都微微有些粘意,亨亚日就又去净了净手脸。只这么一来,困意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人却是更精神了,亨亚日决定还是继续读书的好。好在船内用的都是电灯,不然烟熏火燎的,这舱室又小,人在里面长时间点灯熬油,多半会受不了。亨亚日看着书桌上犹自摊开的书,又想到还有两本尚未观看,而日后一旦就学的话,就难得有这么许多的时间来专门的读书,一时也是感到任重道远,就收束心绪,集中精力再度看将起来。 也不知看多久,亨亚日只觉从读书中被一阵困意袭来,大脑似是踩了刹车般,一下从高速猛得降至龟速,只是思维并未彻底停下,生物钟告诉他是到了要休息的时候了。眼皮子打架的厉害,艰难的挪动着身体,将身体放在床上后,一蹬鞋袜,亨亚日翻转身体,就这么和衣倒在床上,昏沉沉的睡去了,竟似是连灯都忘了关。 亨亚日第二天醒来时,见身上还盖有被,连忙一骨碌爬起时,发现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舱室,仍是保持着昨日的模样。透过玻璃窗,见不到太阳,却能看到那满溢在天地之间的阳光,亨亚日只觉脑袋还稍稍有些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马上要到上午九点了,赶紧起身洗漱了一回,这才感到精神仿似一下子又回归到了身体里面来。亨亚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长的时间,但想来应该也算睡了个饱足,只这会儿明显是错过了早晨的饭点,不过他也并未感到肚饥,即使是昨晚熬了夜。 案几上除了书本外,还放了一壶茶,两个纸包,纸包显是登船前,谢明宇带回之物,亨亚日在桌前坐定,沏了杯茶,就着热茶吃了些点心,这下仿似又勾回了些饿感,连着吃了些点心后,肚中也算充实了些。亨亚日不肯多吃,起身去净了净手,把桌上的物事收拾了下后,回望了先生一眼,又坐定案前,潜心读书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明宇推开舱门进来,又把舱门大开,这下屋里屋外的气流涌动,似是有风掠过案头,有纸被吹动着,上下翻腾,屋里也显得更亮堂一些,这下也打乱了亨亚日看书的节奏,扭动身体,回首看时,才发现,门口的阳光亮得是格外的晃眼。亨亚日赶紧起身给谢明宇问安,这还是今日首次见到,看看估摸着已经是中午了,这一下竟是快三个小时都没怎么动,连身体似乎僵硬了些,就想着也乘机赶紧的活动一下身体才好。只是于此同时,葛自澹也已起身,也在做着往常舒展身体的动作,这对师徒,这形象,这动作,这一下,让谢明宇看的笑出声来。葛自澹只作不理,亨亚日讪讪的,待得一套动作下来,葛自澹说了句走吧,又是当先出了舱。谢明宇最后锁好门,跟在这师徒后,一路往餐厅去。 午餐吃的没滋没味的,主要还是不太习惯那当地饮食的那味,亨亚日就着汤汁,胡乱扒拉了些米饭,就不肯再吃了。大中午的,太阳正烈,不好在太阳下曝晒,只得又回了舱,这回谢明宇又跟了进来。葛自澹并没有马上就盘坐到床上,只端坐在床沿,看着两人说道:“这船估计要傍晚才会到港,我们到时在余斛再用晚餐吧,这船上的东西,能少吃一回也是好的。” 余二人都是点头回应。一时又是无话,谢明宇把案几上亨亚日吃剩的点心和喝剩的茶清理了一遍,又换了一壶新茶后,和二人分别。谢明宇离开前,给葛自澹斟了杯茶,葛自澹端坐床沿喝茶。亨亚日想着晚上估计会一通忙乱的,未必能有时间坐下来写些东西,不如趁现在,将昨晚和今日上午的读书感受写下来。想到就做,亨亚日坐定,拿出空白书页开始些起来。笔耕不辍,写到最后还有些意欲未尽之感,想到是不是要把先生昨晚的事情记下,又恐先生不喜,就按捺下躁动之心,收了笔和本,又换回一侧尚摊开的书本。 耳边忽然听得葛自澹说道:“亚日,你觉得我给你的几本书像什么?” 亨亚日赶紧起身往先生旁边去,只葛自澹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在那里就好,二人也只是随便说说话。只亨亚日听得一愣,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也是船上这两日先生问他的第一个问题,猛然间听得这么一问,难免有些愣神,心里一直在想着,书像什么的问题,一时竟忘了回答。 葛自澹竟似也不着需求答案一般,也不看亨亚日,径自上床,盘坐身体,开始了午后的日常。亨亚日想了一会儿,先生问说书像什么,可以肯定的那绝不是问这表象的问题,说的应该是书背后的意义。书是什么,书上传播知识,促进人们生活向好,就像人类先祖们自从首次品尝到火灾后的熟食后,学会了使用火焰一样,书是火种?书上记载着人类的生活记事,记录了人类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教诲人,启发人,书是文明?书,记录了乐谱棋谱,书写着诗词歌赋,见证了地久天长、海枯石烂,书是朋友……亨亚日猛地惊醒,这却是先生刚才提出的问题,现时还不是自己乱想之时,只张口欲言之基本,却见先生又回复了日常,明显是不想继续谈下去的意思,或是已看出自己一时也没有想透这个问题,不好给答案,然他可以等的意味。亨亚日又是无奈,一时也想不到贴切的对象,索性就不再想那个问题,或许暂歇后,过段时间,自己会在偶然之间寻找到答案。自我安慰了一回,亨亚日还是拉过桌面已经摊开的书本,又开始那未尽的事业。 午后时光,亨亚日除中间疲累休息方便了一回外,其余时间都在用功读书,一直待到客船的汽笛声响,知道到了港口,就要下船才罢。看了一眼进度,这一日半夜的,整本居然快看到差不多四分之一了,不由感慨想到,还是这个环境适宜人,这才是读书的好环境。马车上,路途中,真是太难了,趴着难受,坐着难受的,站立不起,躬身哈腰的,头昏脑胀,四肢酸痛那是常有事;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刚开始读的时候,甫一接触,过于晦涩,尚属初识,大家彼此不熟,这慢慢的经历时光后才好了许多,读书的感觉来了,渐行渐畅,不知不觉中,读书的速度已是大幅提高了。收回思绪,赶紧把桌几上的事物收拾好,书本衣物装入包里,又四下看了一遍,见先生仍是在打坐中,似是未醒。只是先生行装甚是简单,这两天在船上时,好似并没有见他更换衣物,似是一直都穿着金陵时就已经在穿的衣衫,亨亚日也不想细究那些,都不是什么关紧的东西。 过不多时,谢明宇拎着已经打好包的行李过来了,四下打量了一遍后,把行李先放在了亨亚日的床上。稍不后就有连续的汽笛声响起,却是宣告着客船已经靠泊,也正是这时,葛自澹始自睁眼,又是一套完整的收尾动作,下床在舱内踱步了两圈,回身又座在床沿,说:“稍等会儿再下船。” 第五十二章 初至 余斛是本次行船的终点,沿途也上了不少的旅人,这一下到了终点,都忙不迭的往登船口去,一窝蜂似的,一团又一团,最后汇聚在那处窄口,穿过窄口后,又一团一团的,前熙后攘的往码头簇拥着前行,就像那沙漏里的沙子一般。八方汇聚而来,然后作鸟兽散,只余这空荡荡的客船等着下一波旅人的到来。谢明宇见旅人们下的差不多了,就和葛自澹招呼了一下,葛自澹一挥手,三人也起身离舱,往码头而去。 说是傍晚才到,直到三人下了船,穿过港区,踏上这余斛的大地时,尚有夕阳残照。只各人感受却又各有不同,有新奇、有感伤、有怀念、有追思,还有糅杂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萦绕其中。一路行来,几人都不曾说话,只刚踏定这大地,亨亚日明显感到了先生的一些异样,身体似有些僵直,又似是有些颤抖,眼圈泛红,只双手用力握紧,偶尔还单脚轻轻跺地,似是脚步绵软,偶有不大稳妥的地方,口中还似是喃喃有语的,只是没有发出声响来。谢明宇也发现了葛自澹的一些异样,赶至近前,用空着的一只手拉了拉葛自澹的衣袖,葛自澹似这才回复平静,从步履有些阑珊一下子恢复到了日常。 亨亚日无从揣度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一向严谨、稳重的先生竟有些失态的表现,当然先生也不是当前的自己所能够安慰得到的,或许只得远超同济才好。亨亚日一边前行,一边想心事,耳边却忽然听得葛自澹对谢明宇说道:“我们就去上次那店住吧。今天先住下,明日再去通暨找个日常住的地方,僻静一点的,到时候也好尽早安排亚日上学。” 谢明宇只是点了点头。路边只有些人力车,并没有马车,平日里都是旅人从市区租车到港区码头来,却很少有人从港区码头租马车到市区去的,要么就是事先得了消息接人的,要么就是随便找些人力车代步,所以从这边去市区往往都是些人力车。看看天色不太早了,本来还想走着慢慢赶过去的,也乘机活泛一下身体的,这下就只好要了两辆人力车,一个拉着葛自澹和亨亚日师徒二人,另一个谢明宇带着行李单坐了,葛自澹说了地址。人力车拉起,车夫往前轻试了两回,慢慢的就迈步快跑起来。 人力车比起马车来并没有慢太多,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车夫就把三人送达了目的地。亨亚日也是从先生的对话中明白,他们该是对这个地方也是熟谙得很。葛自澹下了车后,望着那块一如往日的招牌,心内难免又有些感伤,只驻足等谢明宇和人交涉,并没显出什么异常来。三人要好了房间,却是单独要了两个房间,这回是葛自澹单独住了一间,谢明宇和亨亚日一起住了另一间,亨亚日对此自然也并没有什么意见。人一旦住定,心下就安,如果一直到天黑都未寻到适合的住处,就会如倦鸟归巢时,发现自己的窝不知被那个淘气少年给端了时的迷茫,心下没着没落的,还可能会有很多的急躁。住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祭那五脏庙了,这一路上,三人行的也是艰难,走的辛苦,胃口一直都不曾大开,再加上这两天的船餐,吃的就更没滋没味的,所以三人并没有在这旅店里用餐。 来到街上,谢明宇在前面引路,师徒二人跟在了后面,似是熟悉的很,谢明宇带头径直走进了一家成菜馆,要了几样招牌菜和时令菜蔬后,三人寻了个空位坐下,这时却也没想着去讲究那雅座之类的东西,只想等着尽快的上餐才好。葛自澹沉浸了一下,对谢明宇说道:“我们稍微喝点吧。这眼看着就快要到端午了,老雕应该已经上市了,就喝点它就行,度数也不高。” 谢明宇点头,又去了柜台一通指点,总算是寻得要饮的东西,就返身回了座。亨亚日心内默念,可不是嘛,似乎就是大后天的样子。 此时也是用餐的高峰,店家的生意很好,人很多,大堂几乎客满,仿似一下子又回到了这熔炉之中,人声鼎沸,十多个跑堂的来来往往穿行,幸好天气还不算热,又是晚间。三人正等的心急,没滋没味的喝着茶,却也没太在意身周的嘈杂,一直到活计把酒菜上桌,这下才有真实的感觉,好像才回到人间,终是脚踏实地了。越是到要上餐之时,似乎人就越饿一样,待到酒菜都上齐了后,葛自澹当先动起了筷子,说道:“先吃一些吧,等肚里有货了,再喝。”情绪似是一变,谢、亨二人也没多理。 鸡肉松软,花生酥脆,肉质疏松,豆芽爽口,鱼头香滑,辣椒酸爽,豆腐滑嫩,茄子糯香,带着汁,泛着光,冒着热气,散发着的都是一色的诱人味,亨亚日食指大动,先就着茶,吃了个油嘴。不多时,葛自澹和谢明宇喝起老雕来,这酒不像那白酒烈,辣口,喝起来绵甜,酒味比较淡,只是这样的话容易喝多,稍不留神就醉不自知了。好在他们就只要了一小坛,也就斤余不到二斤的样子,二人分喝,也就只是稍有酒意。只谢明宇好像喝不大惯,喝的要稍少一些。 亨亚日也不管他们,要了碗米饭,吃的是满头大汗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吃辣,还是干饭太过用力给累的。一直吃到九分饱,这才撂下碗筷,尚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只自己稍稍的动了下念,就不肯再吃了,摸了摸略有鼓胀的肚子。这下,亨亚日才算是得了闲,有心思关注其它,只见得先生和谢明宇也差不多把一坛酒喝完,正寻伙计上得热饭来,四周的嘈杂似这才立马上头,众生相现得世间。面红耳赤之辈尤多,好似那怒目金刚,这一时注意力的转移,顿时吵吵的亨亚日眼晕,却也不好离席,只葛、谢二人似是未知,尚有未尽之事待办。 一直待到先生和谢明宇吃完离席,亨亚日逃也似的赶紧出了这饭馆大门,直到大门隔绝了内外,声响顿消,这一下才仿似又回到了人间。葛自澹随后也出了门,师徒二人在门口等谢明宇结账出来。 不多时,谢明宇也出了门。好在几人就是单纯的用餐,又很简单,吃完了就走,用的时间也很短,就错开了这熔炉里的大多数,不然,估计就是结账也要好一番等。楼上雅间就要好多了,有专人伺候着,只今日没那些讲究。葛自澹的心里是几经潮起潮落,又有了些酒意,说:“我们且别忙着回旅店,就在这街上随便走走吧。” 余二人自然无异议,都随在他身后漫无目的的前走。一路前行,忽然听得葛自澹似是自言自语般的说着:“仓廪实而知礼节,也只有肚子里有货,有遮风挡雨之地,人们才从那动物中分开,知道寻思些问题。也只有衣食住行得到基本满足后,人们才会开始寻思其它,彼此交往,发现异同,找到艳羡之处,模仿创新,再把它放大。然后再想谁可以怎样,谁又不可以怎样,谁又应当怎样,再把自己从众人中区分开来,单独设立一档。再然后人们想或可以从他人手中得到,又回复动物性厮杀争抢那心动之物,得到后或者失败后,再剥离动物性独享战果或是苦果,又想异同,再回复动物性,又在干过,干过之后又在想过,想过之后在干,如此反复,实在是无趣的紧。” 只听得余二人目瞪口呆的,也不晓得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或是又如何有感而发这一番言论的,只葛自澹却不管不顾。二人也是无言,只跟着葛自澹身后,默默走着。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这才回到旅店,回房的时候,大家分开。亨亚日跟在谢明宇身后进了房,这却是个两居,并没有设厅堂,谢明宇让亨亚日住了里间,自己就在外间住下。亨亚日进了里间,把自己的行李打开,把书和笔记这些都放在桌上,准备稍后清洗下身体后好看书。清洗了一回,在桌前坐定时,原本计划是准备读书的,笔记午时已经记过了,却想了想,还是先打开笔记,把今日的余事又记了下来。主要是今日初至余斛,给亨亚日带来的震撼不小。 初到时已快到傍晚,又是稍显偏僻的港区,当时外面的建筑情貌和人们的衣着谈吐这些都给亨亚日带来了不小的意外。人力车在港区到旅店的沿途,一路所见又是不同,旅店区更是别样,下来用餐时已是华灯初上,这电灯似是寻常之物,甚至于沿街两边竟有很多高大的立柱上也悬挂着电灯,而这灯又似是无主之物,一直无私的在为这来往的行人照着亮。这世间还能有这般好事,说借光借光的,这里果然真是借到了光,还不是那日光、月光。这还只是初印象,又在晚间不得见这庐山真面目,想想自己就要在这种地方开始生活,心底里既有激动,还有些忐忑。比之德安府,亨亚日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一切仿似梦中一般。亨亚日虽并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也不是没什么见识的少年,自然知道一些事物的珍贵,但自己往日视为珍贵之物,在别人处只做寻常,这落差之大,扰乱了一池春水,静不下心来。 亨亚日也是把今日笔记补充记完后,澎湃的心潮这才慢慢开始消退。他起身净了把脸,重新做到桌前,摊开书读了起来,只这回仿佛又回到初读之日,大脑似是上了锈,比最近几日读书进度慢太多,只是一直在坚持前行。 第二天醒来时,亨亚日习惯性地看了看怀表,七点刚过,于是挣扎着起了床,洗漱完到外间时,见谢明宇并没有在屋里。也许是因为初到一个地方的原因,亨亚日昨晚睡的并不踏实,中间即使通过集中精力读书来调整,只到睡时,上床前,透过旅店的玻璃窗,看着街上虽然稀疏不少,但仍矗立照亮的灯光,又稍稍勾起了点心潮,于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却也没起了不睡再读书的念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却又不由的起了别的心思,只好从背书开始平心静气,才慢慢睡意再起,到逐渐沉睡过去,这一番折腾却直到了后半夜。不过却也算是找到了日后对付难以入眠的方法,这自是一番意外之喜。 亨亚日出了房,来到先生房间门口,敲了敲房门,房门应声而开,果然是谢明宇打开了房门。亨亚日进屋时,见先生并没有如船上般打坐,却坐在一把靠背椅上,似是发愣,精神状况显然也不太好,人有些发木,估摸着昨晚应不单单是一夜未睡的原因。亨亚日顾不得其它,依例依礼给先生请安,又问谢明宇安,直到先生摆了摆手才作罢。 过不多时,却听葛自澹说道:“这是我和你师娘、明宇,我们三个当初从和那国归来之时,所住的旅馆,而这屋也正是当年我和你师娘同居之屋,时光荏苒,匆匆几十年都过去了。睹物思人,物是人非,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这旅馆竟是没什么变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不好。这旅馆周边可是新起了不少更好的旅店,如此不变,这营生可是大不如前,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没了,可若它要是消失了,我这今后又会恐会失了此处凭吊故人之地,呵呵,真有些扭曲啊。”说完苦笑不已。 亨亚日明白先生的意思,要是发展变化了,那很多的痕迹就会消失,就会失去不少过去的故事和当初存在的意义,如若不发展变化,它就又会被将来那些后起之辈代替、淘汰,又被动的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最终的归宿仍然是消亡。只这等事是好事还是不好,亨亚日无从判断,这些都有自身好的和有意义的一面,只是看每个人自身的取舍罢了。当然了,自己不好选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好选,自己从先生的角度希望怎样,另外一些人不见得就会同样如此,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和选择,那是一定的。就如同那得失,更何况这也切切实实的就是存在的价值和得与失的问题,不由自主的,亨亚日竟然受先生此一言的启发,发散的想起近日所读而有所感,心下一喜,这回读书的状态该回来了,这却该是好事。亨亚日和谢明宇是无从接葛自澹的话,都没有什么动作。葛自澹也不在意他们的反应,自己这只是一时情急,多说了些话,不过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一个是自己兄弟兼朋友、亲人,另一个是自己的学生,自己百年后,这世上或许唯一的传人,都不是需要忌讳之人。 葛自澹回复了镇定,开口说道:“我们等下用完早餐后,我和明宇会出去一趟,你就在旅馆继续读书。我们是去通暨区去找房,那里也是计划中你将来学校所在的地方,到时候我们选个稍微僻静点的地方住下来,也会方便许多。要是我们中午回不来,你就在这旅馆了用餐就好,我们等会儿会和掌柜的打好招呼。” 亨亚日点了点头。这下事情安排好,三人下得楼来,在大堂里,葛自澹找到了掌柜,吩咐让他午时照顾亨亚日饮食之事,待得掌柜点头答应,三人这才离开了旅馆。 这尚属自来余斛后的第一次早餐,亨亚日也只看得和这一路行来中所遇到的早餐种类和花样其实也都差不多,也或者国内大部分地方也都是这样吧。差别之处主要就是这其中的口味,自然还是有那永不改变的馒头、稀饭了。亨亚日只试着吃了些当地口味的包子,就回归了传统,反正经典的口味,也是大家最能普遍能接受的口味,是那最大的公约数。 早餐吃完,大家分道扬镳,亨亚日回了旅馆自己的房间。这回顿时只剩下自己一人,亨亚日也不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净了手脸,漱了漱口,都准备妥帖了后,方才回到案几前坐定。书本依然是摊开的,接续上后,亨亚日又开始了这一天的读书生涯。 读了一回,身上有些僵硬,就离案活动了下身体。只是这回身边却并没有人,短时内也归期未定,这离开了父母亲人,离开了先生和明宇叔,身边所余的,就只剩下这一片的空寂。身周全是陌生的事物,天地虽大,只这一刻仿似这世界顷刻间仅余自己一个,就如那初飞的雏鸟,甫一进了那未知的天空。幸好只是浅尝即止,然后可以速速就回了父母的归巢,这和自己的境遇也有些像。亨亚日赶紧收拢那份胡思,或是离家有些时日了,自己不知道是有些怕,还是有些感伤,抑或是心内的那份思念突然间蹦了出来。不过,无论如何,自己该走的路还得自己一步步走,别人无论是谁,都无可替代。心思收束好,身体活动好,亨亚日就又开始伏案勤读起来。 午时,亨亚日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却是旅馆的伙计送餐来了。亨亚日人小,用不了多少,所以旅店准备的食量也不大,伙计从小车上取了一盘餐点给亨亚日送入了房中,并说好用完餐后,只需直接把余餐和餐盘一并放在房间门口就可以了,到时自会有人来收,这样也就不用来回打扰。亨亚日点头答应,同时谢过了伙计,伙计推车告辞,离开时还轻轻的帮亨亚日关好了房门。这个细小的动作让亨亚日感觉很贴心,礼貌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亨亚日的餐点并不太对他的胃口,好在他也不甚饿。当地人嗜甜,很多菜品用糖多过用盐,若仅仅是品尝一下还好,可把它当作下饭菜,就有点皱眉了,好在餐点中还有一味咸的,只稍尝了些甜食后就不肯多吃,就着那咸味菜品把米饭草草吃完了事。 亨亚日收拾了残餐,依言把它放在房门外,然后在屋里又稍微活动了下,消了消食后,就又坐在案前坐定,对着面前摊开的书本,又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 第五十三章 访友 对亨亚日来说,午后的读书时间并不都是一帆风顺的,主要是早前养成有午休的习惯,往往都是要休息小半个时辰再上学或者是其它什么,所以在读了不到一个时辰的书后,亨亚日竟是困意上头。另外就是昨晚休息的也并不好,亨亚日于是就有些想要休息一会儿的打算,只心中一想,要是休息的话,又怕睡的太沉,睡过了头。往常是有人来叫醒自己的,今日先生和明宇叔都不在,没人来唤醒自己,只要是这样困着,这书也读不利索,有点两难。想了想,亨亚日决定先去洗了把脸,准备醒醒脑,过会而再看状态如何,才决定是否接着读书。亨亚日起身去與洗间净了遍手脸,又把两个卧室的窗全打开,这一番折腾,确是把睡意给赶跑了。准备工作做好后,亨亚日这才又坐下开始读起书来。 这回读的时间比较长,状态也还好,只身上又有些困顿时才罢,看了看表,居然已经过了下午五时,先生和明宇叔依然还没有回,看来事情办得未必顺利。在这上面亨亚日是无能为力的,想也只能是自己在这里乱想一气,于事无补,于是亨亚日又起身活动了下身体,方便了一回,就又开始读书了。只读书前,亨亚日心想,还好,自己能坐的住,也不爱那东跑西颠的,说起来,读书也算是自己的爱好之一,这回好像算是赚着了,就这么自我安慰着,心里忽然就有些高兴。 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房门响动,亨亚日被惊动。估摸着是先生他们回了,亨亚日出来看时,果然见谢明宇刚刚回到屋里来。亨亚日赶紧和谢明宇问安,又问起先生,谢明宇指了指另一处房间,于是他就朝葛自澹房间去了。 亨亚日准备叩门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就推门进了屋,只来回在这屋里转了一圈,一时也未见到人,正待返身时,见先生正从與洗间出来。葛自澹这屋是两间卧房还有一个会客厅,师徒二人在厅里坐了下来,亨亚日赶紧先给先生换上新茶,二人开始默默喝茶。亨亚日有些好奇先生他们这出去了一天的结果,只是先生不开口,他自然也不好出言问。 葛自澹没让这哑谜继续,开口说道:“今天过去看了两家,只都不大适合,我们这急切间也是不太好寻到合适的住处。余斛这些年虽说变化算不上太大,但这也离开好多年了,这里以前也并不怎么过来,说起来还是有些陌生的。只自己找恐要等些时日,你这耽搁起来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值,本来是不想麻烦老朋友的,看来要是不寻人帮忙,是不成的了。” 亨亚日被先生这么一说,有些明白了,有些更糊涂了。亨亚日对葛自澹的过往并不太清楚,有限的了解也仅限于自家父亲曾和他说起过的先生早期的一些经历,后面的多也不知。这回知道先生居然在余斛还有朋友在,另外似是也从余斛离开了未久的样子,却被昨晚说其中一些是几十年前的事给搞糊涂了,不过这不重要,只要事情有了眉目就好。师生二人喝了会儿茶,谢明宇进了屋来,却是该要晚餐的时候了。 三人就下楼出了旅店,往街上行去,只白日时,葛自澹和谢明宇外出忙了一天,就没有远去,只在这就近找了家饭馆,要了些饭菜,随便吃完就直接回了旅店,也并没有如昨日般再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随便走走。 亨亚日却是在旅馆憋了一整天,只是对自己单独一个人在这陌生地方闲逛也没多大的兴趣,也就随着一起回了房间。只打开书时,亨亚日总感觉自己今天是不是少做了点什么,不过今日的事情很简单,到底是什么呢?忽然一拍脑袋,这才猛然想起是今日笔记尚未做,就又把书移开,先把今日的笔记完成再说。全天基本就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还只是在看书,先在脑海中粗想了一遍今天所读的内容,就提笔写了起来。亨亚日也就只记下了自己看书时的一些零散的感想和送餐伙计的那个看似寻常却勾起自己异样触动的动作,写完后想想又加上了先生和谢明宇出门寻宅的简短记事。由着刚刚才书写完笔记,有关书上内容的那些汇总性的思考尚在,这回再看起书来,顿时感觉思路畅通了很多,前后衔接顺畅不说,有些发散的想法在读书中也都得到了很好的联系和印证。只是一整天的书读下来,人也是相当疲惫,所以亨亚日比前些日子稍早,但也到了晚间十点多就上床睡去了,也是一倒在床上不久就沉沉的睡去了。 次日醒来时,天色还早,太阳也还未升起,但天光已经大亮,看表也才是六点刚过,亨亚日昨晚睡的很好,一夜无梦,所以早上醒来也是神清气爽的。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时间仍是很早,想想这早起看会儿书也是挺好的,于是亨亚日推开窗,让一股凉风吹入,猛吸了几口晨日里尚带着些许凉意,些许湿润的空气,就又在案几前坐下。亨亚日先看了下整本书的进度,估计最多再要有两天多不要三天这样全天功夫的样子,这整本书就又可以读完,心里就想着,该是赶在搬家之前就可以结束了吧。一日之计在于晨,进击少年亨亚日先给自己打了打气,就马上把心思和情绪都投入到读书中来。一直待到谢明宇来叫,亨亚日这才停下看书,却是到了早点的时候,亨亚日赶紧收拾了下,出门和先生会合后,早餐去了。 用罢早餐,葛自澹对两人说道:“今日去拜会朋友,明日又是过节的,我这回也不想太过张扬,到时就在他家附近的茶馆,投书候他,把事情托付得了,我们就回。待他那日空了,我们再约他用餐,这回除他而外,别人不见也罢,因果太多,人情难还。”二人点点头,但除亨亚日外,那个他显然余二人是心里有数的。 只葛自澹对亨亚日又说了一句:“你这好些日子只顾着读书了,也一直坐在书桌前,这回也该稍稍换换些心思,出去走走看看,或者另有其它收获也不一定。” 亨亚日虽然有些意外,但也连忙点头答应。 “这回我们一起过去,这个朋友以后的来往应该也不会少,你也有必要提前认识一下,带你过去的意思也是打个招呼,算是礼貌吧。”言罢又来回打量了亨亚日几眼,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不做那俗套吧,原本想着等安定下来,一边联系学校,一边给你定些新衣服鞋袜的,这下却有些来不及。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你这衣服鞋袜样式虽然老旧了些,但质地还是不错的,只一眼多能让人看出你是从外地新来的。”说完,自己竟是禁不住的笑了。 谢明宇也是一脸的笑意,亨亚日被笑的莫名其妙的,只听这意思未必大好,只是两位长辈都在笑,自己也讪讪的笑了起来,心下想着:新来的?乡下人吗? “走吧,去看看杨彦之这些年可有什么大变化没有。”葛自澹当先迈步,谢明宇、亨亚日赶紧跟上。三人要了辆马车,葛自澹说了句原州会馆,车子就动了起来。 余斛的热闹地界很大,愈到租界愈是繁华,亨亚日坐车观景,只觉今日之所见补足了很多以前只在新闻纸中才有的见闻概念。林立的高楼,巨大的人流,游动的电车,沿街叫卖的小贩,应接不暇的各式商铺,喧闹的街市,繁花茂盛的街景,还有路边、广场边一个个小格子间里传出的铃铃电话铃声的响动…… 马车一路跑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这才到了原州会馆附近,三人下了车,先是去了旁边的一处茶馆里。除了要些茶水和干果外,葛自澹寻店家问了店铺的名字后,又借来了纸和笔,想了想,写了几行字,待笔墨干后叠好,却不好让店家代劳,只让谢明宇带着亨亚日把书信给送过去。 谢明宇显然是熟悉杨彦之的居所的,带着亨亚日径直到了杨府门前。这里离茶馆却是很近,只是杨府的伙计近前来时,见这来者分明是个新面孔,这有好几年不来往了,他显然是不识的。看出了谢明宇像是不识来人的样子,这回,却是亨亚日开了口,他说道:“敢问贵主可在府中,吾受先生所托,送书一封,要送给你家老爷。” 接待人见这一大一小的二人打扮稍显的有些奇怪,口音也迥异,不过也不以为意的,说道:“老爷们今日都在府上,只不知贵客可是要寻的是哪位?另外贵客的名姓是否可以一并告知,我也好回话。” 亨亚日看了谢明宇一眼,说:“我们是找杨彦之杨老爷的,至于吾先生名姓,信中自有言道。”说完递上书信。 接待人接过书信后,说道:“还请贵客稍等,大老爷在的,只是现在在会客,我只得通禀后才得消息,不知贵客可否进屋一歇?” 亨亚日答道:“不必了,我们自有去处。你只需把书信送到即可。” 二人随后告辞离开,又回了茶馆。 见了葛自澹,亨亚日把刚投书的情况说了一回,见得先生稍稍有些疑惑的样子,又和谢明宇对视了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亨亚日自己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自然也不方便多话。三人暂时都没有话,只是坐着喝茶。 未过多久,却见得腾腾腾的一人跑入了这茶馆来,看了一眼屋内,直接朝三人行来,而葛自澹也当先起身离座,迎了过去。亨亚日见来人的年岁看起来和谢明宇相差不多,身高也相当,只消瘦一些,皮肤白净一些,双眼炯炯有神的,看起来文质彬彬又斯文尔雅的样子,只仿佛这一路走得太急,所以微微有些喘,这形象和他的年岁、气质也太不相符了。 亨亚日见先生起身自然也赶紧跟着起身离座,只侍立在一旁,并不往前面去。只见葛自澹和来者先都没有说话,甫一见面,先相互凝视了一会儿,就又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旋即分开,又握了握手,相携着一起又回到了茶座旁。直到近前,来者又和谢明宇拥抱、握手了一回,用手轻轻锤了锤谢明宇的胸脯,还说了句:“还那么结实。” 话音刚落,三人就都笑了起来,亨亚日也不知他们高兴个什么劲儿,只是见他们都笑,似是相熟的很,也就跟着笑了。 来者这才走到亨亚日身前,仿似刚刚发现一般,伸出了手,亨亚日也赶紧上前伸手握住,却听来者说道:“小友如何称呼,今年贵庚啊?” 亨亚日见来者和先生、明宇叔如此做派,想必也是很要好的朋友,也应该是这次寻人帮忙的正主,赶忙回道:“不敢当的,回长者话,小子姓亨唤亚日,马上就十一岁了。” 来者一听这话,就笑了,只是还并没有撒手的意思,一边转头朝向葛自澹,一边说:“这位想必是你新收的学生了,只是你也不肯言语一声,让我这讨了个没脸,空着手就来了。” 葛自澹笑着说道:“都不是外人,亚日,这是你杨伯,我们这次却是要叨扰他了。” 亨亚日赶紧问安道:“杨伯好。” 这却是杨彦之收到投书之后,马上就丢下了满室的宾客,自己一个离开了,却是应了葛自澹切莫声张的请求。这时茶馆老板也赶紧给几人换了一壶新茶,又给众人沏上后,一言不发的又转身离开,只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显然也是认识杨彦之的,至于杨彦之认不认识他,看起来却是陌生的紧,杨彦之只顾和众人叙旧,显然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葛自澹对杨彦之说道:“这是我新收的学生,却是我自小一起同学共游的知己兄弟家的幼子。我与他后来因缘际会,虽离的不远,却也总是不得见。只最近见了,也是多有唏嘘,再见之时,却是我们都已至中年,大半辈子都要过去了。他呢,一直在家乡那边做事,也出了不少的成绩,受人称道,只他家中事多,精力不济,再见之日就将这孩子托付给了我。我和亚日也是有缘,也就一应承下来了。不过这回应当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如许了,日后年岁越发大了,许多事就没精力做了,也没心思做了。” 杨彦之笑了,说道:“说什么呢,我怎么感觉这回分别这许多年,你这几乎都没什么变化,甚至有些越发显得年轻的迹象了,看这岁月似也没在你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那山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再说,你再看看我,虽说我是比你是要年长上一些,但我们要是外出同行的话,外人见了甚至会觉得我们如两代人一般。” 亨亚日听他如此讲,自然也细细的看了看先生和杨彦之,往常不好细细打量,这回却趁机看了个饱。说是两代人确实夸张了许多,只是先生这看起来比起实际年龄显得年轻得多却是不争的事实。咋看起来会给人有岁月的感觉,只再细看之下,皮肤、颜色、形貌体态、眼纹这些,两相比较起来,先生简直有些逆生长的意思,这也叫亨亚日观服。亨亚日平日里出于尊重,一直也不大好细看先生,这回细观之下,对自己的过目难忘不禁有些脸红。形象是难忘的,只是得见轮廓表象而已,不见细微处,往往是停留在表面,甚至是表面的细节处都未得见,这却是令亨亚日自身有些羞愧。可能生活当中,自己有些仗着过目难忘,有意无意间的忽略了太多的东西,略有回忆,甚至不知道父亲的头上不知不觉中什么时候出现了些许点白,更是让亨亚日无言。一时之间,亨亚日有些沉郁,难以自制,耳中甚至都不知道近在眼前的先生和杨彦之在说些什么,心里有些乱了。而下意识里,自己和先生、明宇叔正在接待客人,万不致在此时开小差的,于是强理思绪,甩了甩头,这才又回到场中来。好在杨彦之一直在和先生说话,情绪激扬之下,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葛自澹和谢明宇终还是发现了他的一点异常,只此时此刻,也不大好多问。 只听杨彦之说道:“这回你带着亚日过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葛自澹回道:“这回带他过来,主要是开眼看世界的。我们河州地处内陆,在和世界对接上落在了后面,虽说夏江城在早些年有了些长足的进步,但也多有局限,在风气上海远不如这三十里洋场,更何况我们尚在其治下的德安府,闭塞之处远较那临郊乡镇更甚。你也知道当年德安府来人,一直眷恋不肯归去的事,也正是这地方迷人之处。我们在这里待上些年,打算至少先把初教完成之后再说,待得亚日高教时,我们到时或许就要去京城了。所以这回过来,主要是想请杨兄帮忙在南暨教会学校附近僻静点的地方租个房,就得我们三人就成,另帮着和教会学校打点一回,也好让亚日可以尽早入学才好。原本是想待安顿好后,再寻你说说话的,不成想,这许多年过去,余斛却又有了不小的变化,熟悉中还有些陌生,急切间,一时并没有找到适合的地方,这又马上要过节了,只好又立时要劳烦杨兄了。” 杨彦之说道:“贤弟却是见外了的,我们之间不说我受你恩之重了,就是你我相交,也是我受益最多。我知你和我这俗人不同,终日里在这人堆里打滚的,你这平日里也不愿理这些俗务,明宇和亚日也都有不方便的地方。你能让我有代劳之处,你都不晓得我有多高兴,我必把这事办的妥帖了才好。而且这些需都是些小事,往后我也还有要叨扰你的地方,你也切莫要嫌我烦才好。”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 第五十四章 话旧迎新 杨彦之转而又说道:“贤弟,明个大家一起来过节吧?” 葛自澹没有言语,只是摇了摇头,继而似又觉有不妥,忙带着歉意笑着说道:“杨兄,只是这回我再来余斛,除教导亚日外,余事也都不想多理,余人也多有不见,还请杨兄体谅我这难为之处,实不想再与过去勾连太多,这当中尤要辜负杨兄的这一番美意了。” 杨彦之说道:“你这回却是连大舅哥都不见了吗?他现在可是领事大人了。在这地界那更是一等一的贵人,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余者也都他不放在眼里,这回又恰好是过节时分,说起来也是顺便的事。” 葛自澹正色说道:“杨兄,我当你是自己人,我才多说几句。你们最好也莫要和他们牵连过甚,这些未必见得是好事,现时看可能会有不小的好处,但都不长久的。再说得了人这些好处,终究也还是要还的,到时你们拿什么还给人家?即使那是丸子的亲人,我不该诋毁他们,但也还是要提醒你,切莫要纠缠太深。” 杨彦之苦笑道:“咳,贤弟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知道是不是为时已晚,咳。” 葛自澹诧异问道:“怎么说?你和他之间纠葛到分不开的地步了,早先也没有见你这样啊?” 杨彦之说道:“那倒不是我,是本家。早先你虽然未曾明言,但我也看得出,你是有所忌讳的。你不想和樱桃家多有来往,只是碍于夫人在,却又不好失了天伦人情。我知道这中间必定有异样,所以和他们的生意往来也往往就是本家那边的大宗事物上,并没有牵扯到其它方面,也并不多占他们多少的便宜。早些年都还不曾意动,只本家见这边发展的形势大好,于是就又派了些人过来,以讹传讹的,都觉油水丰厚,事情慢慢变得失控了。咳,我现在还是负责原来那些,其余的事,本家来了个族叔,也是市晖的亲祖,作为长辈,他现在在余斛话事。只我来得早些,本家里我这支也还算得力,他们都还给我留几分表面上的颜面罢了,只是好多的事情都超出了我的把握。那族叔又是长辈,年岁又高,耳根又软,却又偏偏眼光见识都是野蛮保守了一辈子,我甚至都没办法提一点点自己的意见。这边家里也不像早先那时一样了,自那之后,又来了好些人,我刚刚从家里过来时,出门时还遇见又来了一些个亲戚老乡的。家里天天就像赶集一样,五花八门的,都想捞些快钱,做些无本的买卖,藏污纳垢的,那些阴私偏狭之事,他们也不少做。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本家那边过来了多少人,良莠不齐,大部分都不是正经东西,他们起着哄,似是要撺掇着有把本家事业重心全都要转到这边来的意思。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们一个个的却以为我是眼红,却不知我并不是做不来,只是不屑去做罢了。我这一肚子的苦水也只能对贤弟你讲了。至于你当初在忌讳什么,这么些年来,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些,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大的胃口,离高、青州的前车之鉴,就不知这一步跨这么大,也不怕吃不下给撑死了。” 葛自澹说道:“人们趋利,这其实都是正常的,不正常的就是把这利看的太大,甚至比这天都大,于是为了逐利,就毫无底线的什么都肯干,都敢干。只是脾胃很小,偏偏食欲很大,他们哪里知道,这其实就是他们日后给自己准备的绞索,怎么死的都不自知。至于和那国,他们处心积虑的也有很多年了,一点一点的蚕食远远满足不了他们那越来越膨胀的野望,但只要一旦全面开动,这水土不服的,就很难避免不把他自家的肚子给涨破了。就如同你本家的那些人一般,对自身没有清晰的认知,只知道一味的逐利,没有取舍,不择手段,在那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不过,你改变不了别人,就独善其身吧,找个机会,撤离这是非之地,甚至把你本家自己的一脉迁出也未尝不是好事。” 杨彦之愣了一下,突然又高兴起来,说道:“我还没想过这一节,贤弟真是给我提了个醒,只这个醒确实提的好。我自己虽有心放手,但对将来何去何从的,还是心里没底,所以也没敢多想过这方面的事。只不知贤弟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我们这一脉,家里多还能听些我的意见,父母都还在,也能服众。” 葛自澹说道:“我刚刚虽也只是顺嘴那么一说,但我自也是不可能敷衍于你。我看这国内的情势不大好,日后你要是能有办法到珠港去打开局面,再把家人再迁移过去,那可要比在这里好上太多。珠港是在格里斯的管辖之下,又临海,距离应滇也不算太远,而应滇又是他们的属国,地域很大小,一旦事有不谐,乘船及时出海就更是方便。当然了,这些都是以防万一的手段,格里斯现下更是世上第一等的强国,那和那国当不至于敢对它下手。” 杨彦之大喜,说道:“这确实要多谢贤弟了,我看这实在是太好了,事不宜迟,我也会早作打算的。咳,我这大老粗的,混混江湖,拜一拜关老爷还行,其它的也实在是无计。这回幸得贤弟提醒,一语点醒梦中人,大恩之处不必言说,兄长都记在心里了。” 葛自澹说道:“你我兄弟就别说恩惠这些了。这么些年,我托付你的不少,我又何曾谢过你,彼此都在心中。” 杨彦之笑道:“说的好,彼此都在心中。只你这惠及我家族之事,却不是我个人的事,为兄只好都愧受了。” 葛自澹说道:“杨兄,我们兄弟见到就好,你这却不好离家太久,家里还一堆人呢。你先回,我们兄弟来日方长,不必在意那些虚头吧脑的俗礼,我们住在临莱区的宝来旅馆,你有消息了就遣人告知一声就好,等我们日后安定下了,来往也方便,到时再叙。” 杨彦之说道:“我是真不想见那些人,他们虽不喜我,但我也更懒得搭理他们,嫌他们脏、恶心、贱格,只是能劝一分,我也算是为本家尽了一份力就是了,做不来也不想做更多的。现在的我倒不如以前自在,虽钱挣的少点,但也很少遇到其他的糟心事。好在贤弟给我了个好主意,我也要赶紧回去布置一回才好,今日就不留贤弟。” 葛自澹说道:“我今日带亚日过来,也是存了让你先见一下的心思,既然今日事情已妥,我们就同去吧。” “好。” 葛自澹说道:“杨兄,你先走一步吧,这里也是人多眼杂的,你目标又大,我亦不想在这里和别人照眼。” 杨彦之知道葛自澹的习性,所以也不奇怪,对着三人一一拱手,说道:“我先告退了,诸位来日再见!”说完当先出了茶馆大门,朝回路走去。 谢明宇付茶钱时,店铺老板说什么也不肯收,只说既然是杨先生的朋友,又得杨先生亲至,就无需费这点心思,再说这都尽是些小东西,也不值什么钱,只当几位肯赏光了。一番说的,搞的三人也是无奈的很,竟成了那吃白食之人,只不知道是杨彦之有这么大的面子,还是杨家余人的威势在,导致这店铺老板不敢收。因为也不值什么,三人就索性由他,于是离了茶馆,租了一辆马车又往宝来旅馆方向去了。 行至中途,葛自澹却叫停了马车,亨亚日看了看表,却是午时,将要午餐之际。三人下车后,谢明宇付了车资让马车离开了,三人就在街上往这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漫步,寻味而去。今日是出门办事,事情也算顺利,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多余之事,只是午时太阳有些烈,除了谋生无奈者外,余人也并不适宜在外面多待。这一带的一些基本情况,葛自澹和谢明宇显然是清楚的,于是走了没多远,葛自澹带着他们进了一家饭店。谢明宇晓得,这却也是那些年和丸子他们三人逛遍余斛时,曾经流连过的味道,只是同样是三人,少了一个她,又多了一个他。 依着记忆中的味道,要了些餐食,依然是没有饮酒,三人又美餐了一回。不知为何,或许是节日临近,人们多回了家,午时饭店里的客人并不多,也显得清静了许多,没有了喧闹的环境,对于爱静的几人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对着街,隔着窗,吹着些凉风,看着路人,看着风格别致的各式建筑,甚至是店铺招牌,吃着可口的饭菜,在这安静的晴日下,未尝不是一种享受。亨亚日这回又有尝到别样的风味,对地大物博、风物迥异也有了更新的认识,通过味道认识一个新地方,而不是通过人,依然是惹起了些别样的心思,但感觉这对自己实在是太好的事了,日后如能近一步的体验,也不知到时又会有何等样的感想来。 餐后,三人并没有马上回家,葛自澹说道:“既然出来了,明日又是过节的,索性就多办些事,也溜达溜达,到通暨区去给亚日把些衣服也做了,鞋袜的也要换一回,上学时也好有个新面貌示人。” 这下三人又租了马车,到了将要去落脚的通暨区。下车的地方附近不远就有各式的店铺商家,三人沿着街上琳琅满目的各式牌匾,去了一家珠港人开的号称是传统洋服店的店家。原本葛自澹他们在余斛是有相熟的成衣店的,只是这次不想多于过往勾连,就得杨彦之一人足矣,所以就在这边另外寻了家店来。 店主很热情,只是好些年来,几人都一向也不大理这些,衣服往往都是由些女人们操心了,购置浆洗完就随便穿了,那挑这许多的,只这回却要自己来。葛自澹倒是并不陌生,当年外出游学的时候,多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也是习惯了的,这回替自己的学生张罗,倒是又体验了一回。就着店内摆设的洋装式样,咨询了一下店主后,挑了几样做给亨亚日。店主很高兴,在请他们去用茶的时候,葛自澹只摆了摆手,于是店主就帮亨亚日量体去了。其实这些年来,山上的日子很简单又清苦,葛自澹也一改往时做派,并没有再多穿洋装,长袍短褂的,怎么方便怎么来,甚至还蓄起过一段时间的胡须,只是后来自己觉着太邋遢便罢了,不再做那惊人面貌。 这边衣服量好后,交了定金,约定了取衣服的时间,取了回执,三人就又离了这洋装店,在这街上随便走走。好似是相干一般,成衣店附近不远就有衣帽店和鞋袜店这些。三人这又去采买了些衣物、鞋袜,只主要是给亨亚日购置的多。亨亚日试衣服、鞋袜的时候,感觉很是别扭,还得来来回回的出来展示给人看,有些难为情,但不这样还不行,是不是合身,颜色搭配是不是贴切等等这些,也让亨亚日眼界大开,这是见所未见的东西,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 亨亚日年纪小,所以日常生活起居的都是由母亲亨玉氏操心,也是通过这回的购物,他才知道这中间其实也并不简单。同时,亨亚日也注意到,生活中的一些物事平日里息息相关,所以就有店主起了意,在一些生意较好的店铺旁边也做起了相干的活计,并不和别人一样。就像这洋装店,你定了洋装后,你就不需要内里穿着的衬衣、领结、帽子甚至再来个手杖什么的这些个了么?洋鞋你不需要么?洋袜呢?这当中总是有你需要的,又并不需要走多远的路,马上就看到,就能买得了的。一连串的生意,连结成线,进去时是一号人,出来时,完全是大变活人了,样貌气质大变,所以商人们的嗅觉也真是够可以的。亨亚日心内也是惊叹,就连旁边咖啡店和西点店,好像也都是围着这成衣店和服装鞋袜店转似的。你这转了一圈是不是该有些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顺便来杯茶也好,咖啡也罢,再能有点点心之类的小吃食,那实在是再好也不过了的。 这一番折腾,满载而归,三人这才结束本次行程,回了旅馆。回到旅馆的时候,也是太阳西下之时,看看都快到下午五点半了,要不了多久就又要晚餐,这回确是相当于跑了整整一天的路。回旅馆后,葛自澹吩咐亨亚日回屋洗洗后,就把今天置办的衣物中挑出些给换上,要他慢慢的习惯这种着装方式。三人洗浴完后,在葛自澹的房间汇合,因这马上也就是晚餐时间了,葛自澹、谢明宇看着焕然一新的亨亚日,也是眼前一亮。这形象打扮可精神的多了,漆黑板正的头发,明亮发光的眼睛,尚显稚嫩、精致的面容,挺拔匀称的身形,合身的背带工装裤和洁白的衬衣,漆黑泛光的皮鞋,一小步、一小步踱来踱去的身形体态,和往日相较,简直判若两人。以往穿着家里装扮时,两人也只觉得出色而已,并没有特别的观感,只这回却是让两人吃惊了,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出现在二人面前,这完全是两个不同形象带给同一人的不同冲击。 只是亨亚日穿着新装后,多少感觉有些别扭,不像往日般的方便,只也不好逆了先生的意思,换了一回。只这回看到先生和谢明宇二人的表现,也觉得讶异,心下想道,这下可是值回票价了,居然让先生都有刮目相看的意思。果然是人靠衣装,亨亚日随二人走在路上时,果见有不少人甚至会带着艳羡的目光看向自己,尤其是那些带着孩子的。一时搞得亨亚日很有些不惯,小心着自己的仪态,跟着先生他们的步伐一路前行,只是走的更从容也更自信些,不适感顿时也消减了不少。 中午吃的畅意,晚餐就随意了些,寻了处专一做刀削面的店家,要了碗羊肉、羊汤,配起来吃。面片嚼的劲道,羊肉吃的香嫩,汤水喝的浓香,居然又是别有一番滋味。亨亚日吃的很小心,也不想让这汤汁万一沾染上了衣服,洗换起来也麻烦。 一时三人用完晚餐,仍旧是在这街上漫无目的的散步慢走,今日之事已了,日子就将走向正途,闲事就不多了,这下人也是要轻松了不少。晚风习习,路灯明亮,三人在路上也就多走了一会儿,实在是今日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车上了,这腿脚功夫却是落下了,趁着晚上给补一回。不过,在沿街溜达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后,三人还是回了旅店,坐车也是比较累人的事,更别说逛店了,还有就是亨亚日是有任务在身的,长辈自然也更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亨亚日进了房间,先简单的洗了下后,又重新换回了日常睡觉要穿的衣物,然后坐在书桌前,想着今日之事,主要是少读了一天的书,但收获也不小,于是就决定,先把今日见闻记下来也好,更何况中间有好几次自己是跑题了的。亨亚日打开笔记,主要记了今日见闻和所感,读书方面并没有写到。除初至余斛,今日才得见繁华处的人、景、物、事带来的震撼外,还写到不忘其中观察细致的重要性,又稍诉了一回对父母家人的思念以及画风一变的商人对氛围的理解和追逐。这些都做完,亨亚日把笔和笔记都收好,拉过依旧摊开的书本,又开始了这数十天来的日常。或许是全天都没怎么读书的原因,这才一开始读书,竟然感觉会有一种饥渴感,也抑或是世界打开了一条缝,原本迷茫朦胧之物,竟得可以稍有窥探,新奇心又起,亨亚日读起书来感觉格外的顺畅有感,尤觉书上的内容甚至都亲切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节日匆匆 次日,正是端午节气,三人都待在旅馆里不肯再出门,不是那爱热闹之人,也没有闲逛的心思,也不愿自寻烦恼的伤春悲秋。只谢明宇去了葛自澹房,屋里只余亨亚日又读了整整的一日的书。晚间,亨亚日也从读书间醒转,稍稍舒缓了身体,扭扭脖子摇摇头,还又揉了揉眼睛,看看表已经晚间十点了,整本书只剩下很少一些未完了,心里估算了下,再读一气,应该可以把这本书全部读完,这回是读完的第三本了,按照先生的意思,这个层次上的内容基本就完结了,剩下的就是综合起来看,甚至可以重读、再读。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也好,温故而知新也罢,只得待到先生那五本书全部读完才好。想到这里,定了定神,亨亚日又朝目标冲刺,也算是过了一个有意义的端午节。 第二日早餐的时候,亨亚日把读书的进度给葛自澹做了个汇报,葛自澹并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并没有出言勉励他再接再厉之类的,只是说以后上起学来,除了假期,就不会有这么大块的时间了,这么读书的时间,其延续性也会很好,效果比停停读读的要好很多,值得珍惜。亨亚日明白先生的意思,上学之后,学业也是日常的一部分,不管那学业是否重,但是如果排序的话,当先是要完成学业的,然后才好去读先生所著的那些书,然后各种知识信息就会混杂,搅在一起,就如同你上节课正高高兴兴的唱唱跳跳呢,下节课却要和你讲一个悲伤的故事,还要你马上给写一个读后感来,这一贯性完全脱节,这下你就会忽上忽下的,仿似被吊在半空之中。 吃了应景的粽子、蒜头、咸鸡蛋等等一些早餐后,各人仍是回屋做着各自的事情。亨亚日翻开新书《论系统》来,打开书页,就所讲的内容从头看起。一个世界、一个社会、一国一省一府一县一乡镇、一个事物或一个人、甚至于更小东西都是可以看成一个系统或是分、子系统的,它们既相互联系,又不断运动变化,也相互作用,既有主要部分,又有次要部分,彼此渗透,彼此包容,达成平衡,构成一个表象起来融合、稳定的整体。拉开时间的长度,一年两年你或许感觉不到山河湖海的变化,然则几十数百年呢,千年万年又将是什么样呢。变与不变并不固定,不说更长远了,俗语说三十年河东转河西,是说山河地貌的改变或只要几十年的光景,然则河里的石头呢,它或许是不变的,至于河道里的树木枯荣生发的,也是在变化当中。好多人以讹传讹的,竟把这俗语当作励志转运之说,岂不知尽是些井底蛙、缸中鳖,河东和河西的差别能有多大?难不成是天渊之别?茅厕移至便溺处而已,大约也只是自己的内心罢了。刚说那些都是题外话,系统说譬如一个人,脑袋躯干四肢构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就是一个系统,血管、神经、骨骼、肌肉串联各个组成部分,脑袋躯干是人的主要部分,四肢是次要部分。少了主要部分,这个系统就不能成立,少了次要部分,将会有一些缺憾,但仍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这缺憾却会影响作用到个人身上。就如一人少了一足,就会不良于行,身体平衡感也有缺憾,少了一臂也是同理。但同样的,由于一足的缺失,另一足或是一臂的部分功能就有可能会被放大,更加的强健,这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缺憾,造成新的整体平衡。这其中的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甚至也会带来身体上的一些变化,但作为一个整体而言,表现给人的仍旧是那个本质。同样的,作为主要部分的脑袋和躯干,仍然可以看做一个分系统或子系统,就单说脑袋,眼耳口鼻舌,相声《五官争功》里面,都说自己重要,如果把它们看成一个系统来说,岂不是更好,少了一部分,人都会有缺憾,都是一个不健全的人,没有谁比谁更重要,都是这个系统的组成部分,单独拆出来比较并无意义。当然主次是有的,只是针对的是脑袋其它部分而言,例如脑干、积液、颅骨等等这些,单纯从脑袋中拿出来讲五官是没有意义的……这一册和前面三册的写法又有不同,切入点也不一样,往往用解剖一个麻雀的样子来说明问题,读起来的晦涩感不同,但和初读第一本《观世界论方法》时的陌生感觉相当,这样一来,能顺利读完全书或许花的时间会要更多一些。 亨亚日一边啃着书,一边努力让自己融入先生当时写作这本书的初衷。看事情要看全面,只得把它当作一个整体来看,既不可以偏概全,又不能流于表面,到底该怎么来认识这个问题呢?从系统、子系统、分系统的关系说开去,层层展开,既有联系,又有独特之处,既有变化,又有不变,最终在整个事情内部达成平衡,认清这些联系和特性,变与不变,或许就是这论系统的出发点。爷有子,子又有子,子子孙孙永无穷溃,就看你认识到哪一代了,咋看起来似都是这个道理一般。 大约到了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谢明宇进了房间,来寻亨亚日,要他去会客。亨亚日心内有数,多半是杨彦之过来了,正好也想休息一下有些昏沉的脑袋,清醒清醒,这书读的有点烧脑。亨亚日净了手脸,擦干后就跟着谢明宇到先生房间去了。 亨亚日进了葛自澹的房间后,见杨彦之正坐在会客厅的客位上和先生说话,赶紧上前去和他问好。杨彦之看到亨亚日的新打扮,心内也是一赞,好漂亮的一个小人。拉着亨亚日的小手,杨彦之让他坐在自己一旁,另外从身上取出了两样事物,递给亨亚日,同时说道:“亚日,这回太过匆忙,暂时还没心思寻些合适之物送你,初次见面和这次却都是我这做伯伯的失礼了,备两个小玩意先给小侄子赔个不是,待来日得了合适的,到时再送你。” 亨亚日有些意外,先看了一眼先生,在见先生微微颔首后,这才一边口中言谢,一边接过那两件物事,只粗略的观赏了一回,礼物都不甚大,只用小木盒装着,现在却不好立马打开那盒子查看。 又见先生对杨彦之说道:“杨兄还是客气了,也不能惯坏了小孩子。本来就是寻你帮忙的,你这马不停蹄的,端午也未能好好的过,这下却羞愧的紧。” 杨彦之笑了,接口道:“节日也是看自家心意,如果像这样的话,天天都是过节。另外这也是我和亚日有缘,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初见时就觉贤侄不凡,这回再见更又有不同,具体说有什么不一样,还真说不好。小荷才露尖尖角,未来可期,这样的人才,这沉稳的性子,再加上贤弟的大才,这也没什么不成的。再说,现在像这样干净清秀的小小少年可不多见,这也是我有福,相见即有缘。” 葛自澹岔开了话题,说道:“那我们午后一起过去看看,见得合适了就直接住下。要有不便就近寻个旅馆住下得了,省得这来来回回的跑,一趟就得大半天,费时又费力的。” 杨彦之接话道:“我的意思也是这样,这里还是偏了一些,离的有些远,来回还是不太方便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用完午餐后再出发,省得你还没歇好,又来回的赶路,车上载着行李来来往往的也有些不便,就不急那一时吧。” “好,就这么说吧,午后再过去。只这回租住,你又不愿去那些好点的地方,只按你说那要求这条件可是差了许多,周围的环境也一般,虽然也算太平,但也要防止些意外,你们自己也要多留些心,我也会过去常看看的。” “放心吧,我和明宇都不是弱鸡,寻常三五个人的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自也不会去招惹那些是非。” “你们是做大事习惯了的,不大在意一些鸡零狗碎之事,只这些个破事现时也还不少。这些年,余斛又汇聚了不少八方来人,有不少甚至是流民和一些溃兵,他们到这里来讨生活,都没有正经的营生,尽和一些污七八糟的人胡混在一起。我们杨家就收留有不少这样的人,让他们做些龌龊事,只是我自己不参与这些事,和他们也从不是一条线上的。不是你不惹人,这些人就不来招惹你,他们和本地那游荡的地痞盲流的一样,甚至胆子更大,同乡近邻的还有抱团,都是烂命一条的,豁出命来想谋场富贵,只是都被别人当枪使罢了,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莫名其妙的很,要是被这些人盯上了,也麻烦的紧。主要是你们不想显露身份,不然的话,他们哪儿敢近身,有多少都给宰了。鱼龙白服就是这点不好,切不要大意,因小失大就不值了。” “另外一点,这些年也不知怎的,市面上的枪支多太多了,好多人随随便便的都能搞到不少的枪支来。有些是那些溃兵自带的,有些是黑市买的,我看最多的还是那各个租界国自己运过来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居心。很可能还是一些内地家族想要武装自己,通过各种门道,给他们的买卖吧。说实在的,我们本家也买了不少,大部分都弄回了本家去了,只这里也留了些以防万一。余斛本地市面上一些短枪比较抢手,带着方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来那么一下就跑了,事后都不知道是谁做的。干不要本钱买卖的人这下又壮了胆了,铤而走险的事多,有些人见得了利,聚起人来真是不要太方便的喽。甚至一些个抱团之人争抢地盘,用枪争斗之事就很寻常,租界也好、政府也罢,多是挣只眼闭只眼罢了,也不当回事。你要是多看本地新闻纸的话,就会发现这样的事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起。” “我们自会省得的。”葛自澹点了点头,回道。这回是真没想过有这一节,以前是怎么都不可能遇到那些事的,甚至住了好些年,连个小偷小摸、劫道的强盗都未见过。也不知是早早被清理了,还是他们压根就不敢往那区去讨生活,所以自己也就忽略了。这一下,同一个城市,不同的世界,境况竟然有太大的不同,一个治,一个乱,这其中的分别想想让人烦心。葛自澹自然明白无名之灾和财不露白这些,坑蒙拐骗这些个也都有见识过,只是没有体会过有些人不靠那些技术来,纯粹就是耍无赖,脸皮是小事,性命也不是大事,只为讹诈别人讨口饭吃。甚至于有些有心人趴在墙头,盯着你家细看,几口人,开支如何,做派怎样,什么营生,来往何人等等来判断你的社会地位、财富的多寡和难易程度,然后想方设法的算计你,明抢也好,暗算也罢,手段多样的很,要预防这些个事,唯有霹雳手段了。只是那等手段造成的后果,这残局收拾,如果想不暴露身份,肯定是不成的了,即使表露了身份,只不知现时又是何等的人心向背,又不愿做那般低三下四的求人事。这日子越过越回去了,甚至不如山上来的单纯,葛自澹不知是叹息还是心痛。 “洋人不过咱们的节,亚日上学的事已经和学校讲好,只是入学之前,校方要例行考核一下基础,合格后就会立马安排入学。定在后天,不过这也就是走一个形式罢了,这对贤侄而言当是细末小事,自当不在话下。” 葛自澹没有回话,只是点点头。亨亚日赶紧说:“定不教杨伯失望才好。” 事情说定,亨亚日又陪着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主要是回答一些杨彦之的问话,还有就是听先生和杨彦之之间说些闲话,只时间悄悄的流逝,马上就要到午餐的时间了。听得葛自澹说:“明宇、亚日,你们先回房收拾一下,把行李都带这屋里,等我们午餐完,到时再回来一趟,直接就出发了。”二人点头答应后,回房去了。 二人回了屋,都进了各自的房间,收拣自己的行李,亨亚日原本的事物不多,只是前日的大采买,这一个行李袋变成了两个,都鼓鼓囊囊的。除了桌面上的事物和新收的礼物暂时还没收好外,其余都已经收装完。在收拾桌上物事时,见着那两个礼物盒,想了想,在桌前坐下。亨亚日打开木盒,一件一件的拿出看,细看之下,一件是个金底和田玉项链,系索是用银链搭扣回环造就,坠饰雕刻的是端坐在莲座之上双手合十的观音像,眉目如画,圆晕光泽,形容生动,丝丝入微,周边还镶有金底,金底的纹饰刻痕泛着金色,又辉映着观音像的宝相庄严、肃穆自成。另一件却是一只墨水笔,做工精美,笔杆上提有拼音字母样式的字,甚至还笔端和盖帽处雕刻有动物造像,活泼生动。笔夹可以夹在衣兜之上,外头显露的俨然是个攀爬在树干上的松鼠,另外夹起的话,随取随用,也很是方便。都是相当实用之物,只是亨亚日平日里基本上未直接在身上佩戴过饰品,在用品上顶多只是一些扇坠、玉扣等等这些细小的东西,一时也不知拿那项链咋办,就收了起来放回木盒,墨水笔也同理收起,再加上笔记书本这些,都收起放进了袋子里。一时都忙往,亨亚日左右四顾了一眼,屋内已基本收拾完成,没有缺漏。 这时,谢明宇也进了屋,也是左右四顾了一遍后,当先帮亨亚日拎包走人,于是二人又进了葛自澹的房间。葛自澹见二人拿着行李过来,待见得他们安顿好后,说道:“杨兄,我们出去随便吃点吧。”杨彦之点了点头。 晴日的午时,太阳正烈,又是快到一年当中最热的月份了,几人就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饭店,简单的吃了回午餐,因为午后还有事情要办,天也热,胃口都不大好,也没有喝酒。这餐饭用得简单,干完饭,吃口茶,就回了旅店。旅店里简单收拾完,杨彦之的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帮着把行李拿下楼来,放到车上。这车夫倒是熟面孔,这么些年来,看来杨彦之一直也从未换过。葛自澹和谢明宇都和那人招呼了一回,那么些年过去,虽没什么直接交流,但也算混了个面熟,那人也只是回礼,并不多言。 又租了辆马车,却是葛自澹要亨亚日和杨彦之同乘了他那辆马车,他和谢明宇上了新租的车,在前车的带领下,后车跟上,朝目的地而去。这一路又是一个多时辰,好在最热的午时已过,而马车跑起来还有清风吹过,还算舒坦。 一路上,杨彦之除问了些亨亚日上学的情况和家乡的情况外,也顺带讲了一些自己家乡的事,甚至打趣了些自己当初上学时的糗事和开心事,也引得亨亚日咯咯直笑,只一直克制着,不肯开怀。杨彦之豪迈之处也不失细腻,为人豪爽大方,和人交际也有自己的一套,所以这一路二人相处的很融洽,彼此都高兴的很。亨亚日自也是通过这一路的接触,感觉到了杨彦之的魅力和他的不凡之处,心道,人成功也是有道理的。 第五十六章 定居 一直到了目的地,二人才停了说话,杨彦之当先下了马车,站在一旁,等着葛、谢二人。片刻之后,后车赶至,葛、谢下了车,谢明宇又打发了马车离去。待到四人聚合后,杨彦之带着三人径直向前行了二三百米远,来到了一处院前。亨亚日放眼看去,说是院,其实里面像个村子一样,在其中有好几排的房子,院门上书写着永兴弄,院门高大开阔,像那牌坊一样,门道还深。杨彦之见葛自澹在门前驻足,四下打量了一回,说就在这处弄堂里。往院里走时,也有一些人来人往的,多是一些孩童和妇女。这却像是一处大杂院,院里有好几户人家,进院穿过弄堂的时候,一些妇女和老人和小孩在门洞里纳凉、闲话、玩耍,有些妇女手里还拿着针缝着衣服或是纳着鞋底,对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行着注目礼,甚至对着亨亚日还多看了几眼。 杨彦之带着几人往里走,有个三十多岁的清瘦男人从那一排小楼里迎了出来,张口叫了声杨爷,杨彦之并没有答话,只点了点头,显是认得的。 那人当先迎了过来,就引着几人往小楼走,那小楼是一栋挨着一栋,基本都是共用着山墙,从外面看形制都差不多。这男人一边走,还一边介绍道:“承租的那楼是裁缝沈阿爹的祖业,现在就他们老两口在住,外嫁的女儿偶尔会回娘家来住上一回,所以多部分房间都是闲置着的。沈阿爹有一儿一女,儿子早些年在京城也是开了一家裁缝铺,后来在当地娶了媳妇,安了家,生了娃后平时更难得回来一回。女儿嫁到临近的江州,年节里才回来看看父母。老两口本来一直给儿子、媳妇、孙子们留着房间的,早先一直不肯租,只是现在眼见年纪大了,儿子说什么也是不肯回的,这才息了那心,这才愿租出去,补贴些家用。只是他们有些挑客,不愿意楼上住太多人家,一家子人挤一个屋子里,吵吵闹闹的,所以宁肯收的少些,也不要那拖家带口的好几家入住,一个月能有二、三两两银钱就好,只不肯收那金圆券。” 众人一听,感觉那老夫妻倒是实诚,一下子就把底给交待了,而且这用度也很低,只是这大杂烩的,要是天天吵闹的紧,也不知几人是否能受得了。 中间人一面说着,一面推开屋门。屋里有个头发花白,身体还算健壮的老太太在家里坐等着,见得人来,老太太站起身迎向几人。那中间人对众人介绍说是沈阿婆,还对着老太太叫了声阿婆,看来多少还是有些亲戚关系的。沈阿婆叫了声阿生,准备着给众人张罗些茶水,只杨彦之摆了摆手,说道:“沈阿婆,别忙了。你带我们看看房间就好,其它就不必麻烦了。” 沈阿婆答应着,领几人往楼上走,二楼和三楼各有两个房间,只三楼加上阁楼是顶楼。众人进屋看了一回,见每个房间大约有十多个平方的样子,还备有床,书桌和衣柜。几人都一语未发,只对于住惯了大宅的人来说,房间太小了,放了这些物事,其余都没什么地方活动了,甚至和旅馆的房间相比,还显稍小。楼上并没有洗浴和做饭的地方,要是洗浴、做饭的话要到一楼和主人家共用。 房间看完,几人下得楼来,葛自澹问沈阿婆道:“老人家,这院子里住的这街里街坊的是不是都认得的?” 沈阿婆回道:“自然都是识得的。大部分都是些老街坊了。只是这几年新搬来了些人家,男人们基本都是在这附近纱厂和烟厂做工的,就只余娘儿们和小孩子们在家,做些家务,偶尔做做鞋,糊糊纸盒这些的,贴补一下家里。除了年纪大的,也没啥游手好闲的。” 杨彦之和葛自澹对视一眼,会心一笑,这是个相对封闭的街区,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葛自澹接着问沈阿婆道:“老人家,这里可是有人愿意帮着别人做做家务这些啊,像煮一煮饭、浆洗一下衣物、打扫一下房间这些的?” 沈阿婆看了葛自澹几人一眼后,这才说道:“你们这都是男人家,没有女眷么?要是那些事的话,这里好多的娘儿们做的就是这活计,只要给她们些银钱,就有人会给你做的,只是做的怎样不好说。要是想在外面请也成,就是麻烦一些。” 葛自澹没有再开口,杨彦之见状并没有立马应承,只对沈阿婆说道:“老人家,我们等会回去商量一下,租于不租,稍晚再给你回话。” 沈阿婆说道:“我省得的,我这平日的都在家里,商议好了就直接来就行,家里备的有新被卧。” 几人说着,就告辞了沈阿婆,出了小楼,又在一众人的注视欢送下,离了这院子,中间人也一直跟着几人出了院子。几人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回到马车旁,那中间人这才说道:“另外那处房子却是在学校边不远,临着处教堂,距离这里差不多七八里远的样子,要是走着过去的话,差不多要半个时辰。”说完话音一顿,看来另一处房子看来也是他帮着找的,很快他又接着说道:“这里住的人多是些小生意、小手艺人,或者一些务工之人,平日里多半都是不肯乘马车的,有事时偶然的用下人力车,好在这里离他们生意和务工的地方都不甚远。这边倒是有拉车人在这里租住着,只这一带不提前讲的话,白日里基本上没人过来做拉车的生意,得往石库方向走上个三四里地才有。”说着又指了指沿街的电线杆说道:“除了街上有电灯照明外,从街上到其它地方晚间就难有照明了,回的早还行,家里的灯火还能照些亮,晚些的话,自己就得备些照亮的东西了,不过好在也近的很。” 中间人言犹未尽,不过他的意思,几人也都领会到了,虽也是在城里,这处算是穷困边远一些,日常条件要差一些,人也杂了点,多是些一般居民。这里也是当初葛自澹、谢明宇逛遍余斛时的未及之地,这个方向也就到过石库,说起来还有些印象。 杨彦之没有搭那岔,对葛自澹说道:“这下从这走和到石库租车再去到下一个地方,两边算起来用时也该差不多,不如让阿生、明宇、亚日乘马车先过去,我们后面走着,等回头到地方了,马车再回转接我两个。” 葛自澹点头同意。这距离不远不近的,用步行的话有点费时,乘车的话也就一刻多钟的样子,但偏生这地方又不易租到车。走起来不赶时间还行,要是赶时间就有些挠头了,即使是用跑的,这一路下来,也得要半个小时的样子。 马车载着三人当先走了,杨彦之和葛自澹在后面向西步行,好在路况还不错,这一路沿着大道甚至还有些路灯往前延展,独独永兴弄成了个被遗忘的角落。马车又回转了一次带上二人,一路上甚至经过了学校和教堂,只在教堂稍远处的一座小院门口处,马车才停了下来。院落的大门大开着,大约是听到了马车的动静,只见三个人影从屋里往院子里走,正准备出来迎。 好在下午出发的早,在那大杂院里也没多耽搁,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半多的样子,太阳的热力明显下降,只是阳光仍然耀眼。二人是逆着光,见得三人出现在大门口,背后金灿灿的。这地方二人倒是都曾来过,只是一般往这里来走的就是现在道路直通的那个方向,到教堂和学校之后,因后面边远且没什么特色,稍远一些又有信教人的墓地,所以就没曾再多往前再行,这也就和大杂院擦肩而过。二人下车后,并没忙着入院,先就在门口四处打量这附近的风光景物,都还是有些印象的。先来三人见二人迟迟不动,就又凑到了二人身边来。葛自澹对谢明宇说道:“明宇,这地方我们来过。”谢明宇点了点头。 这时中间人阿生说话了,他说道:“这处院落是一位教众的房产,只是他殁了后,子孙里并没有信教之人,他们都在城里热闹的地方有住处,再加上这里又太过清静了些,所以也不常来。院子很小,房间也少,人来多了又不够住,本来就不太愿意来的,这下基本上就都不再来了。他们把这屋子的钥匙交给我,只是拜托如果知晓有人租买的话,赶紧给租买出去。其实早些时是已经租出的,只那租客大约是生意人,小孩从学校毕业之后,就退了租,如今也空了有半年多了。” “既然你们早先也来过这附近,那就没必要介绍得太多了,先进屋里看看吧。”说完看着杨彦之。 杨彦之也并不理会,对葛自澹说道:“就我俩没进去了,当初也只是路过,不如进去看看?” 葛自澹点了点头,几人这才进了院子。说是院子很小,那也是相对别墅来说的,这看起来也有接近一亩的样子了。院子里除了惯有的井台外,比较显眼的是居然有一个花圃,只显然是年久未经打理,破败了的,另一个是院子一角种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房屋只有两栋,每栋也只有三间房屋,除了会客、厨房、餐厅、储物外,卧房也只有三间。房屋里的摆设都中规中矩的,没有出格的地方,自然也没有什么缺漏。这里的环境比较清静,也远离那些嘈杂的地方,屋子内的房间也比永兴里楼内那房间大得多。小院的生活气息和永兴里分别有不同特点,一处生活中带着疏离,也算得上离群索居,而另一处则是生活中带着琐碎嘈杂,说得上是烟火气正浓,只这是寻常百姓家的鸡零狗碎。 一路上只是中间人阿生在介绍些琐碎细节,葛自澹始终一言不发的边走边看,直到几人都各处又走了一遍后,又回到小院往日会客的地方,正准备稍坐时,却是葛自澹一言不发的当先出了屋,只对着身后摆了摆手。余人不解其意,又不好打搅,就都没有出屋。只见得葛自澹来到这院子中,只是迎着光照,抬头望天,看那将要西落之阳。那光线并不暴烈刺眼,竟似被驯服一般,金球似开始泛红,天际的云彩也渐行渐变,半晌,葛自澹才转过头,对屋里的杨彦之说道:“杨兄,出来说说话。” 杨彦之出了屋子,来到葛自澹身畔,对葛自澹说道:“贤弟,可是有想法了?” 葛自澹点了点头,说道:“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在永兴里暂居。” 杨彦之很有些意外,讶异道:“我还以为依你的脾性是要选这里呢。这儿又清静,亚日上学也方便,没想到你倒是舍近求远了。” 葛自澹又点了点头,说道:“我刚一看这小院,看看周边,再看看这屋,确实是如你刚才所想的那般。只是这回出来主要是为了亚日的缘故,却不好因我自己的好恶而对亚日有所影响。我惯于清静,身边往往至多就三两个人,独来独往的也惯了,只是亚日的路还长,和我走的路也很是不同,对未来的期许更是不可能如我这般。如果我一直以自己的那一套生搬硬套的全都给亚日,并不是我的初衷,而是要亚日融入这个大熔炉的,却不是要走我的路。既要保有自己独立的精神,又可以和大家打成一片,这方面你倒是可以传授些东西给他。我要是往孤僻的方向带他,完全是会教差了的,永兴里会是个很好的地方。另外或许我在这里也能有些际遇,都是说不得的事。” 杨彦之有些明白葛自澹的想法,只是他也无从判断这点到底好不好,对不对,不过人有些交际总比清高孤傲要好些。只是听见说永兴里是个好地方时,心下还是有此异样,不由问道:“永兴里好在哪里?” 杨彦之回道:“永兴里是个承上启下的地方,也是我们大部分人生活的缩影,甚至代表了一部分可期的将来。虽说他们的生活比起好些人来说,其实还是好一些的,毕竟背靠着这大都市,比背山依水要好的多,只要肯用苦,还是能操持好生计的,只是这份辛苦和这天下多数人都一样。亚日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他现时虽还小,但也应该知道生民之多艰。之后这几年要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话,耳染目睹,甚至真个切身体会,才会有更深刻的认识,而不会流于表面。另一方面那些个纱厂、烟厂这一类的,人也好,生意也罢,这也可能会是将来的发展趋势,新生意越来越新、越来越多,好些个人也慢慢从脸朝黄土背朝天里出来,移居做工,住上楼,用上电灯甚至电话。以前的小手艺、小生意或者将来要让位于这些个大手艺、大生意了,传统的事物慢慢没落,新生的事物蓬勃发展。我自不会直说,只让亚日能有这方面的见识和感悟,稍加提点就可以了,这自也是好事,知行合一,所以说永兴里这地方是个好地方,之所以好,好在它的真,也好在它的实。” 杨彦之也是叹服,心下想:也难怪葛自澹特立独行,清高孤傲,一身的大才学偏又身名不显,只窥此一斑就知别人把世事看得比谁都清楚,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人家志不在此,甘于平淡,若是想要成事,别人办法多的很。只是葛自澹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杨彦之也并不清楚。收束遐思,杨彦之说道:“好,那就永兴里。” 两人谈完,看看太阳就要落山,好在现在天长,再有个把时辰天才会黑下来,这下却不会误事了。杨彦之朝屋里众人招了招手,余三人这才出屋来。近身时,杨彦之对中间人阿生讲道:“阿生,我们就租住永兴里,这以后要是有些小事,你不妨给葛先生帮下手,日后自有酬劳。” 阿生赶紧回道:“杨爷,您太客气了,这些许小事我自省得,再说沈阿爹还是我家亲戚。” “他们远来,今晚就要开始入住了,你回去也先交代一回,需要契约什么的明日有空再理。” “成,这些都是小事,沈阿爹他们还是很好相处的。” 杨彦之说道:“那就好。”说完,面朝葛、亨、谢三人开口说道:“我们现下回转?” 葛自澹点了点头,说道:“还让他和明宇先行,是要先和主人家打过招呼才合乎礼仪。我们和亚日一起先走一阵,这时候,在这种地方,散散步,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杨彦之说道:“如此甚好。” 几人出了小院,杨彦之吩咐了一回,马车载着谢明宇和阿生当先走了。葛杨二人对视一眼,不由笑了,双双开口说道:“我们也走吧。”三人这才迈步回行。 道路宽阔平坦,落日已下,天边泛着红霞,迎着余韵,习习凉风吹过,万事皆休,心无旁骛,确是极好的散步时机,如果肚中再有点食,那是再好不过了的。路上,葛自澹对杨彦之说道:“杨兄,这回却是完全有耐于你了,还耽搁了你好几天的事,搞的我也不好意思的很,日后还需仁兄多担待。” 杨彦之说道:“不必如此。你这仿似世外人一般,好些个事在我这里不过是举手之事,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兄弟安好顺遂,这就是最好的回报了。哪儿还能求另外的呢?再说你给我的那避祸之策,实是千金难求,我们的眼光顶多局限在国内一城一府之地,老弟你都放眼世界了,就那识见,岂是他人可比?关键时候更是承续家业的至宝,别人尚在为性命和瓶瓶罐罐忧心之时,我尚且可以对着家人大谈家业的兴旺发达,这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事,所以我这佩服的更是无以言表。” 话不多时,马车又至,三人上了马车就没再言语。一路几无行人,马车疾驰,稍后就到了永兴里。只是照着习惯,停的稍远一些,免得招眼。行李都已经拿下车,估摸着招呼这会儿也该打好了,三人下车后就朝弄堂去了。 第五十七章 安居 三人回弄堂的时候,正是各家趁天黑以前,生火造饭之时,大部分人都归了家,门洞里空空荡荡的,进出的除了收工归来的人外,剩下的只是些嬉戏的孩童。在这前往租住小楼的过程中,葛、杨二人看着路过之人中归学的人少有,多是帮着家里做些生计上的事,亨亚日也只打量着明显不同于家中的烟火气,都是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心下微微感觉有些奇怪。明明需要点灯熬油的,而对家境艰难者这也更是生计上的额外支出,完全可以天色尚未黑下的时候做起,为什么一定要等天黑下来再灶火做饭呢?不过看看收工人们的疲态,心下顿时也明白了,是自己浅薄了。这笔帐是不能这么算的,作为一家的顶梁柱,一天的辛苦归家,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真是情何以堪,更何况他的归来也代步了家里的希望和团聚,而在他照料着家人,辛勤付出的同时,家人也在默默的迁就着他,虽然是一些细枝末节之事,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这就是家人的意义,支持和体贴也尽在这无声之处。 三人按照记忆,径直走入了沈阿爹家所在的小楼,只走到门口,就见阿生迎出。他先是和二人招呼一回后,又招呼了一下身侧的沈阿爹,二人一起迎上前来,口中说着欢迎的余斛地方话。毕竟是长者,三人也给他们回完礼,被请进了屋里。 沈阿爹说道:“你们肯过来住,不嫌弃我们这地方憋恰,真是太好了,日后有了你们相伴,想必也省得我们两个老家伙见天冷冷清清的。” 葛自澹接口道:“老人家,你日后也莫要嫌弃我们吵闹才好,这却是给你添麻烦了。” 沈阿爹说道:“我看你们也不像那吵闹的人,我这见天的踩机器,耳朵也早就不太好使,老婆子年纪大了,也听不太清,全都听不见的,你们自便就是,再说这也都不是多大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却是杨彦之开了口说道:“老先生是明白人,眼力也是顶好的。”这时楼上的谢明宇下来了,也听得沈阿爹的说辞,跟着笑了。 沈阿爹说道:“楼上的房间你们自己看着挑吧,怎么住着舒服就怎么来。我看你们也像是有些身份来历的人,怎么就想着住在我们这种地方呢?”说完,摇了摇头,自顾的又说道:“算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谁还能没有个走背字的时候呢?你们且放宽心住下,我和老婆子都不是那好事的人。” 葛自澹说道:“老先生,多谢你了。我们要先到楼上去了,待收拾好房间了,再和你说话。” “去吧,去吧。”沈阿爹一边说,一边摆了摆手。 几人上得楼,这时阿生和沈阿爹并没有跟上,两人在楼下屋里说话。只过不多时,杨彦之却当先先下了楼来,他对沈阿爹说道:“老人家,今天晚上要麻烦你们一回。” 沈阿爹问道:“此话怎讲呢?” “是这样的。这永兴里这边也没什么饭店食堂这些的,天也不太早了,来来回回的也不太方便,想今晚先和你们搭个伙。你们帮我们备些汤饭,我请阿生帮忙去置办些熟食来,我们大家晚上一起聚一回,相见也是有缘嘛。” “承蒙你如此说,我自然没意见,只是我和老太婆也上不得席面,你们还得多担待。” “看老人家说的,这是在你家里,客随主便,也只有我们搅扰你的份。” “阿生,你把这收着,去找明顺,让他带你去置办些酒菜,酒就拣老先生夫妇爱喝的就好,让我们也都尝尝。” “杨爷,你这……” “去吧,早去早回,路上和明顺讲莫要出了什么意外。” “好的,那杨爷,我这就去了。” 下面安排好之后,杨彦之跟沈阿爹告辞了一下,又上楼去了。楼上房间此时已经分配好,除了亨亚日独享了三楼外,葛自澹和谢明宇都在二楼住下。谢明宇正在帮着把行李归置、分好,又送到了各人的房间里去。葛自澹在二楼的东边住,谢明宇西边,亨亚日挑的也是三楼的东边房间。杨彦之到二楼时,见房门都大开着,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在二楼进入的第一个房间恰是葛自澹住的。 他进屋时,葛自澹正站在窗前,把外墙的窗推开,又望了望上下左右的。好在这时的天还没什么蚊子,此时开窗透气正得其时,只是好久都没人居住了,即使沈阿爹他们收拾得再勤,照看的再好,也难免有些潮霉,这通通气,消除些味道,晚上才好休息。葛自澹听到响动,回头看时见是杨彦之,这才一拍脑袋,心里暗道:惭愧。赶紧回转头过来,和杨彦之说话。不成想,他还未开口,杨彦之当先说话了。 他说道:“贤弟,我刚才已经叫人买些酒水去了,让沈阿婆他们帮着煮些饭,到时大家一起聚聚,也好熟络些,到时你也好和他们张口商量些事,一举两得。这是我自作主张,还望贤弟勿怪。” 葛自澹苦笑一下,没有说话,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杨彦之也把房间的情况收入眼底,基本的生活设施都有,并不缺什么急需的物事,这时看见葛自澹正用衣袖擦拭着房里的凳子,可能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就不顾那些了。葛自澹擦完,稍有些尴尬的说道:“杨兄,请坐吧。” 杨彦之也并不弗了葛自澹的意思,就坐了下来,葛自澹也自寻了凳子坐下。二人对视一回,还是杨彦之说道:“贤弟,这日常的煮饭、浆洗、打扫房屋的事准备怎么办?要不再寻个得力的厨娘过来?其余那些事也都不费什么力,你们三个事情也少,还很简单,再说这屋子也小,都好收拾。” 葛自澹说道:“杨兄有心了。不用那么麻烦,主要是请人来的话,这地方有些偏,不方便日常出行的,要在这里住下的话,就更不值当了。到时让沈阿婆她们帮忙在这院里寻个帮手就好,那些人南来北往的,里面未必就没有有些厨房手艺的,再说成、黔、甸州那边即使家常菜,也是和我们几人口味的,到时候能请人过来就好。” “哈哈,还是贤弟有主意,这也是好事,那我就祝贤弟早日马到功成了。” “后面要是如意了,免不得要请你过来尝尝,就是地方小了点。”葛自澹顿了一下又说道:“以后就你我聚聚就好,又有明宇和亚日在,只不再招呼别人了就是。”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自不会把你的行止透漏给人。我们之间也不要什么客气了,你但凡不是急事寻我,只需和沈阿爹讲一声就行,他每日里都会和阿生会面,阿生自是知道如何知会于我。有急事的话,估计就得到石库去才有的电话,到时你只说亚日的名字就好,我会给家里留有口信,必会马上通知给我,我一得信,必最快赶到。再说,现在这两边可是近多了,说不得我什么时候就上门讨嫌来了。” “呵呵,杨兄,如此就受之不恭了。” “我说的是以防万一的情况,想想当也不致发生那种紧急情况,防患于未然吧。” 葛自澹又抱拳揖了一回。二人正说话的当口,亨亚日下楼来,进了房间。只亨亚日进屋时,见二人正在说话,只站在一旁并不出声。葛自澹问道:“都收拾好了?” 亨亚日点头回应道:“都好了。” 杨彦之说道:“贤弟,要不我们把房间整个都看看?”葛自澹点了点头。 三人出了葛自澹的房间,就往谢明宇的房间去,见谢明宇房间里正乱,尤其是衣柜又重新摆了一回,腾了些地方出来,看来是要另放一些东西了。葛自澹显然是看明白了,对谢明宇讲道:“明宇,却不慌这一时,赶后面有空了再弄也不迟,时间还长,不差这一会儿。一时也不会有什么客人来,而且想必日后除了杨兄,也不想有其他什么人会过来。不然的话,完全可以租个像样点的房子,何必费这事?” 谢明宇听后,点了点头。几人帮着把其它家居归置整齐,直到归置完毕,门窗全开才罢手。谢明宇当先退到门口,往室内上下左右的四处看了看,点了点头。于是三人又从屋里出来,就都往楼上去了。亨亚日噔噔的紧跑了几步上楼,当先推开了门,推至大开才罢手,房门当初也只是虚掩着的,然后这才转身迎着几人进了屋。 屋里的布置和楼下没什么分别,谢明宇进屋后,帮着把窗户打开支好,又把衣柜这些柜门都打开。亨亚日有些脸红,人小力亏,他也只是把书桌整理了一回,衣物简单的叠了下,就放在了衣柜里,有些甚至是连着包装就直接放里面了。杨彦之却是眼尖,见书桌上除了放有二本书外,就是墨水和墨水笔,而他送的两样礼物赫然连着木盒也还放在一旁。几人看了一遍,只顶楼的灰尘比楼下要大一些,但潮霉的情况却又要好上一些,各有利弊。只不过在顶楼,打开窗后,可以望的更远,可以远远看见西边的一小片平坦的楼顶。除了亨亚日房间之上这一处是阁楼外,西边那屋子只是一块平整的楼顶,并没有设阁楼,看来也是偶尔用来晾晒一些东西用的,却是很实用的设计。只这时在那处楼顶吹吹风想来也是美事,甚至亨亚日想到了先生,他是不是就可以找到一个往日难寻的打坐地方了呢?这同样的也没什么人叨扰。这里房子的布局好像都是一样的,有意的话,别人家的楼顶也可以看到这里楼顶的,所以白日里打坐。万一有人看到,会让人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夜晚就无碍了。 几人也看了一回,正准备下楼的时候,听到楼下阿生在叫几人下来用餐,于是大家就鱼贯而下。 一楼的餐厅和客厅是混用的,平时待客,餐时用餐,都是同一张桌子,同样的几条长几凳,简洁又不多占地方,这却也是数千年来形成的智慧,比专门用座椅确实更方便又更可容下多人。几人下楼时,油灯已经点上,就着灯光只见饭菜都已上了桌,余人都在等他们。 几人赶忙近前,谦让着让沈阿爹夫妻二人坐在了上首的长几凳上,其他人都分在两侧坐下。葛自澹与谢明宇坐了主位一侧,杨彦之和亨亚日坐了客位一侧,轮到阿生时,他却说要去陪明顺,说什么都不肯上桌来。 杨彦之说道:“那你去陪明顺吧,把些酒菜都带一些,只是不可让明顺喝多了。” 阿生赶紧回道:“杨爷,我知道了,那边酒菜已经得了的。”说完,和几人拱手一揖,就告辞出门去了。 葛自澹知道杨彦之平素的情况,别看他对着自己这些人总是陪着笑脸,那也是傲气的很,一般人他也看不上眼,最多只是简单的应承下。大佬们自然不屑和小弟们手把着手来谈心,不论是谁的小弟,说了些客气的话,你做小弟的真要是当了真,真觉得自己和大佬们也差不多时,就真是命不久矣。总说人要有觉悟,认清自己,认清现实,不过这何其难也,就是因为认不清才会酿成各式各样的江湖传说。 几人坐定。谢明宇见桌上放着的是个酒坛,就起身打开了酒坛的封口,一望之下却是米酒,端起那坛装的米酒给一众人都斟上,轮到亨亚日的时候,稍稍迟疑了下,只听葛自澹吩咐道说:“给他些茶就好,即使是米酒,小孩子也不适宜喝,成年了再说吧。” 谢明宇得令,这下就只剩自己这边了,给葛自澹也斟好后,见那上菜位正空着,索性把自己的餐碗都移了过去,自己也坐了过去,别人也都没有拦他。 这回却是葛自澹率先端起酒碗,对众人说道:“今日就着阿婆的饭菜,杨兄的酒水,在这里先谢为敬了。大家的恩惠我们铭记在心,以图日后再报!我先干为敬。”一仰头,一碗酒水下肚。 众人回应后,又忙招呼葛自澹坐下。却是沈阿爹开口说了话:“葛先生却是过了,我们两个老货都是粗人,不懂那些个的,只是我们也从不做那些蒙骗之事,那些都是坏了良心的人才会坐的事。你们肯过来住,又不白住,我和老婆子的心里是念着你们的好的,我们往后就互相担待吧。人老了,难免啰嗦、邋遢,你们也不要见怪。” 这时,杨彦之开口了,他说:“葛兄,细末小事,不足挂齿,兄弟情义,来日方长。”葛自澹笑着点了点头。 酒喝了一轮,大家喝酒吃菜的,只听沈阿爹又开口说道:“我祖上是海上过活的,父亲早殁,只留下了这祖产和我孤儿寡母的。少不更事时,跟着人信那西洋天主教,这才在少时学会了裁缝的手艺,改了这行当,而这以后也仰赖这门手艺来奉养老母、结婚生子,养活一家人人口。信教时,人说诚实、为善、多助、祷告、戒贪、戒色、戒酒等等这些个吧,所以我们平常时也不喝酒的,逢年过节的只是喝些米酒,讨问了几回,多说米酒不算酒,主要是要我们自持,不要贪杯成瘾、误事,这是对主的大不敬。” 众人这才对沈阿爹饮用米酒之事解了惑,这也算得上是桩好事,对这西洋教会对教众的影响也是感到惊异,另外也不知阿婆是否信教,只不知还有其它什么讲究没有。不过大家因此对宗教之事加深了印象,对这种信仰是好还是不好各人的心思也并不一样。 吃喝了一会儿,沈阿爹又说道:“各位老爷、少爷,我们老两口是已经饱了的,就先退了,这样你们也能自在一些。我们出去串串门,你们吃好以后,桌子就留着让老婆子回来收拾就好。”众人谢过,沈阿爹夫妇出门去了。 这下屋内余下的四人都是自己友人,虽早先也不以为意的,只这回顾忌少了不少,大家也都自在了一些,就连葛自澹这一向自制之人,也多喝了几碗。只米酒、黄酒等等这些往往都不是待客的正酒,可能是过于家常了些,不够正式。一般在家里待客,主人家都愿意把家中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客人,家中一时没有的也会想办法购置回来。再说也有可能是人们有样学样的,古老流传的,尤其是上层人家待客、聚会的都是用的白酒,有关这酒的文化,诗词歌赋也在所多有,也往往给人们造成一种印象,或只有白酒才是待客的正道。所以这酒几人日常喝的少,也算顺口,不知不觉中也感到了一些酒意,知道不能再喝了,只谢明宇又多喝了两碗。 酒罢餐饱,几人送杨彦之归家,趁着各家窗户大门透出的灯光前行,月色也是暗淡,只穿过了弄堂之后,光线又变得好起来了。 临分别之际,葛自澹对杨彦之说道:“隔日亚日就要去学校了,你就不用过来了,到时我们自己去就好。这下连着耽搁你好几天,家里的事,还有嫂子她们实在是对不住了的。” “不在于这一日两日了,这又不远,只有亚日顺利入学之后,我这才叫有始有终,不然我这也是放心不下的。” “好,杨兄,话总有未完,今天你这也累了整整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来日再叙,一路平安。” “后天再见!” “后天再见!” 送走了杨彦之,三人回转,进了屋时,见沈氏夫妇已回,正收拾着残席。三人和沈氏夫妇招呼一回,只沈阿爹招呼仨人别忙,转身取了个气死风灯,点燃后交给了谢明宇,免得几人抹黑上楼。谢过之后,谢明宇掌着灯,三人上楼去了。 楼上还没有彻底安顿好,只天黑下来,这儿家里用的又都是油灯,只能将就着凑合先住下再说。谢明宇先帮着把葛自澹房间的油灯都点亮,整理了一下的床铺,没忙着回自己的卧室,只先和亨亚日一起离开到三楼去。亨亚日临别之际又和葛自澹道了晚安,待得先生点头,才跟上谢明宇的脚步。谢明宇同样帮亨亚日把房间的油灯点亮,又稍整了一下床铺后,这才下楼去了。 亨亚日一边说多谢明宇叔,一边把他送到门口,只谢明宇摆了摆手,阻止了他后续的动作,让他回屋去,亨亚日于是也依言。 第五十八章 约试 亨亚日在摆着油灯的书桌前坐定,这回生活仿似一下回到了原形,又和德安府的日子差不多了一样,使用了多天的电灯之后,倒是有些怀念那种既方便又亮堂而且还不刺眼的感觉了。惋惜了一回,亨亚日收回思绪,想了想,先把笔记打开,把今天读书和看房、租房的事情以及这中间的一些随想给记下。写笔记的中途,亨亚日见谢明宇又进来了一回,手里还端着瓷盆,只点了点头,把瓷盆放入盆架后就旋即转身离开了。亨亚日写完之后又有些意欲未尽的感觉,主要是拿不准先生租住这边的意图何在,只是已经罢了手,索性不再多想,既来之,则安之,居住这些且是细小事。亨亚日拿起桌面上放着的《论系统》,平摊开来,就着这灯光,读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亨亚日早早的就醒了过来,昨晚他睡的稍早了一些,然而睡的并不踏实,可能是新到一个地方还没有适应这环境的缘由吧,虽还多少有些困意,但很明显是睡不下了。这会儿外面的天正黑,周围的物事一片漆黑,亨亚日暂时还不想起身读书,索性就躺在床上想起心事来。算算从家里出来的时间,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而自己身在其中犹如在梦中一般,从地底飘到了云端,这回又落到了地面。外面的世界让他眼界大开,风土人情、城市乡村,这还只是惊鸿一瞥,更何况眼下这大都市,然这回又马上就要融入到这新世界中来,这要往常搁家里,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居然慢慢的就展现在自己面前了。先生还会给自己带来哪些更多的不一样呢,自己能把握好这样的将来吗?心里既有期待,又有忐忑。就这么乱想一回的,外面的天色居然慢慢变亮了起来,直到大亮,亨亚日看了看时间,也才早上五点来钟。一骨碌爬起了床,下意识的先朝窗边望去,果然,先生正端坐在西边平顶的地面上,面朝着东方。 楼上并没有與洗间,要是如厕或是洗浴要到一楼才好,房间里只得一个盆架,水盆放在架上,毛巾搭在高起的架沿,幸昨晚谢明宇帮忙打了清水。先漱口,又净了手脸,擦干后,就着余水把毛巾也透了一回,又把毛巾展开搭好,这才转身到桌旁,坐下后就读起书来。晨起正是读书的好时光,啃着晦涩的书本,迎着那初生的阳光,看的很是投入,直到谢明宇来到身畔,招呼他下楼早餐。亨亚日特意看了一眼窗外,先生显是不在楼顶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于是就和谢明宇一起下楼。下楼时,谢明宇手里还拿着那瓷盆,只瓷盆却是空的,走时也见地面上稍有些湿润,显是把盆内的残水泼洒在了房间里的地面上了。 趁着下楼,亨亚日先去如厕了一回,解决了生理问题,净手完,这才去了餐厅,还是和沈家人一起用餐。早餐主食是粽子,虽然端午已过,但家家都包了好多的粽子,够吃上一段时间,还好粽子也算耐放,能够稍多放些时日。亨亚日原本有些挠头,但剥开一看,居然是原味的,这才心内一宽。不是那等怪怪味道的就好,虽说能有些甜的、咸的尝尝新鲜还是可以的,要充饥的话,还是不如原味的耐吃。他年纪小,食量小,只吃了一个粽子,喝了碗稀粥,亨亚日就已经饱了,只并没有急着离席,不知道先生可有什么吩咐没有。 大家都用完餐,沈阿婆收拾完残席也回到了桌旁。葛自澹对沈氏夫妇说道:“老人家,今天却是耽搁你的生意了,这下又要麻烦你们多了。只是我们这还得再麻烦你们件事,就帮着打听下,这楼里可有成、黔、甸州那边过来的人家,愿意帮着日常里做做饭、浆洗一下衣物、整理一下房间这些的,报酬什么的也都好说。” 沈阿爹说道:“这样的人家应该有不少,关键也能有个营生,她们也喜欢的很,这事就让老婆子帮着几位老爷们打听一下就好,说来应该也容易。” 葛自澹原先对沈阿爹称呼老爷没太在意,毕竟杨彦之在,现在却不好应承,赶忙说道:“老先生,这称呼可是使不得的,你要实在不好称呼我们,就叫我葛先生。”说着一指谢明宇,“唤他谢先生。”又指了指亨亚日,说:“直接叫他名字就行,他姓亨,名亚日,你们喊他亚日就行。”沈阿爹也赶忙答应,主要是初时阿生专门交代的,可是在这楼栋里老爷老爷的叫着,又是平日里多见的人,就很有些奇怪,叫先生确亲切多了,也就不顾及那些了。 沈阿爹说道:“好,葛先生,我估摸着你们也是初次见我们这种地方,想着你们最好还是多置办些马灯才好。你们晚上也感觉到了,上上下下的太黑确实不太方便,另外就是这附近办些事要麻烦许多,很多都是要到石库才好,我现如今这裁缝铺也是办在那里的。这里缝缝补补的都是自家女人就做了,一般也不找我们,逢年过节的才做些新衣,往往又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接着穿,日子过的都不容易。你是让我给你带回来,还是准备自己出去一趟,转转看看?我一般是要下午五六点钟才收铺子回的。” 葛自澹想了想,说道:“多谢老先生了,你有心了,不过就不麻烦你了。我们上午会出去一回,买些东西,顺便买些菜。”说完又对沈阿婆说道:“阿婆,上午就能找着人不?” 沈阿婆说道:“我现在就能给你找去,愿意做这活计的人多。你稍等一会儿,我给你们叫去。” “好。阿爹,你请先过去吧,这回却耽搁你生意了,我们随后再过去。” “好。一般也不会这么早就有生意上门的,主要就是怕有些约了要取衣服的,见铺门没开,有些急,我往常这时差不多已经到了的,今日稍稍迟了点。”继而又说道:“那好,我先走了,你们把事情谈差不多了再过去也不迟,反正也不远。” “嗯嗯,你走好。” 三人眼见沈氏夫妇都离开了家,葛自澹对亨亚日说道:“你今日就在家读书吧,其它的也无需你来帮手,再说后面时间还很多,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走遍这城市。在家把学校的书本都再看一看,明天就要考核了,虽不担心,但你要是出个好成绩来,事情无疑就能好办许多。”亨亚日点了点头。 “你上楼去吧。” 亨亚日依言,上楼读书去了,谢明宇随后打了盆水,给端了上去,放好后,又下楼来。 亨亚日去楼上读书。楼下葛、谢二人未等多久,就见沈阿婆带了个三十来岁衣着还算洁净齐整的女人进了屋来。那女人模样也算周正,一进屋来就赶紧给二人施礼,口中言道:“给两位爷问好。” 沈阿婆赶紧介绍说:“这是林婶,他们一家是三年前从成州仲有府过来的,她男人在纱厂做工。都说林家婶子做得一手的好菜……” 她话还未说完,却见有一个胖大的年青女人背上背着个一岁多孩子,怯怯的也进了屋。沈阿婆有些诧异,一时住了口。只是林婶看着这女人的样子,有些恼怒的开口问道:“诸葛青,你来做甚?”这下却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那胖女人也不知看那里好,只踯躅的说道:“我听人说,沈阿婆帮着找做饭和浆洗衣服的活计,想着我也……” “你也不看看,你那脏样,你这给别家做饭做事的,几位爷能吃的下吗?”话还未说完,就被林婶一阵抢白。 那胖女人似是羞红了脸,畏畏缩缩的只用手掐着衣角,口中喃喃的,也听不大明白说的是什么。葛、谢二人看去,见她确实是衣服上糊了不少的油渍,又是短衣,除了一些补丁外,还有些残破的地方甚至漏了些肉出来,见到葛、谢二人的目光望过来,更是涨红了脸。 沈阿婆叹息了一声,说道:“小青,原本想着你要照顾你男人和孩子们,恐怕没时间做事,就没起意寻你,不曾想你自己却是寻上门来了,你要过来做事,你男人和小孩子怎么办?” 诸葛青怯生生的道:“我和俺男人说了,就急着先跑过来了。想着趁他还能稍微动一下,让他看着大的别乱跑,这小的……到时候也放家里,再说做这些事并不用花很多时间,还能在家里再糊点纸盒来。” 沈阿婆对着葛、谢二人说道:“小青他们一家是甸州过来的,具体什么地方她也说不清,村寨的隔好远才有人家,只是她男人早些年和些同乡在外闯荡些时日,后来才来的我们这里,他们来的要稍早些,有四、五年的光景了吧……” 那诸葛青赶忙插话说:“四年半。” 沈阿婆接着说道:“她男人也是纱厂做工的,和林婶家的还是同一家。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她男人忽然得了病,说是痨病,气喘气短,咳的厉害时甚至还咳出血,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喘气都艰难,也总医不好。后来干脆就做不得工了,就被纱厂给辞了,这下一家几口都得指望小青来糊口了,男人还要瞧病,去年还刚又生了这老二……”沈阿婆没有继续说下去。 葛自澹稍微沉浸了一下,开口说道:“我们是请人帮忙的,你们谁来我们都欢迎,只就那些活计,我们也用不了两个人。”略一沉吟后,又说道:“这样,我们明天中午准备宴请一位客人,到时你们一人准备四个菜吧,不吝是什么,你们觉得自己拿手的就成。具体要做哪些,做什么,你们自己拿主意。需要什么菜品,你们想一想告诉我。我上午准备出去一趟,你们说,我来办,待明天中午我们用过后,才最后再看用谁吧。” 两个来聘的女人都答应着。过了没多久,林婶似乎有了主意,想要些鸡和鱼,鸡要大公鸡,鱼要是鳜鱼或是鲈鱼都成,最好都是活的,现杀才更好,青菜、辣椒和豆制品、花生、腌菜、调味料等等要了一些。林婶说完,也不走,她也想看看诸葛青要哪些东西。只是诸葛青憋红了脸,吱唔着说道:“我就是会些家常菜,也不需要特意准备些啥,就用林婶用剩下的那些就行……” 等了一会儿,见诸葛青居然没再往下说了。葛自澹说道:“没有关系的,给你取整只、几只的也是无妨,其它别的也可以,只要是这市场有得卖,都会满足你们的要求的。这回既是给你们做比试用的,又是宴客,做的好吃才最关紧,平常自然不会这么吃得这么麻烦,我们就三个男人,也不怎么挑食。” “嗯,嗯……“ “我们也是过平常日子的,你看,我们这都已经是邻居了。主要也是图以后方便些,又不大耽搁你们自己家里的事,一举两得,才想着在邻居里面找个帮忙的人。” 那诸葛青似这才鼓起勇气,说:“给我一斤五花肉就成,其它的就用些林婶那边的下脚料,另外想要些菌子,最好是新鲜的,干的也能行,现时的蔬菜来两味,不吝是啥,辣椒、蒜、小葱、香叶,还有一些调味料,再有点麻油是最好的……” 葛自澹看她们都没有要牛羊肉这些,刚开始也不以为意的,只是要待客的话,那些菜品实在是太寒酸了些,或许这寻常家里逢年过节的能有些鸡、鱼、猪肉的这些就已经很满足了,但杨彦之可不是一般人,需得有些更好的材料才是待客之道。再者说余斛是大都市,牛羊肉这些以及海产品也断不会少,只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做,说是让别人自己拿主意的,又不好多问。即便牛是再珍贵不过的生产工具,也终不会没有牛肉供应的,想当初在偏远德安府的下属乡县年节前都有得售卖的,更何况是这里了。现时更是早就没有杀牛违法一说了,更何况这世道了,活人都有些艰难,那还管得了那许多的。咳,或是一般人家心里都没起意吃那些吧,毕竟是一家生计之根本。这在海边的,海产品当也是容易获取的,又不像内地,运不去,吃不惯的。只这回自己是有言在先的,却是有些失算,既然话已经出了口,就只好硬着头皮照办好了,看来到时还是要先和杨彦之言语一回才好。 葛自澹收转思绪,一时失笑,感觉自己确实是有些冒失、荒唐了。本来是让杨彦之也一起评判一下的,突然说出比试这么正式的东西,只是在待客的宴席上,万一有个不周,怠慢了客人,闹了笑话还是小事,自己心里也会有些过意不去。不由自己摇了摇头,不理那患得患失的,按说都是小事,看着两人说道:“好,我知道了。明天上午你们要的所有东西就都会送过来,到时你们先把自己家里的事安排好,就可以早做准备了。另外就是你们对工钱有个什么想法,自己也先想一想,到时好说话。我们明天要出去办些事,午时会一起回来用餐,没有多少时间顾及家里的事,到时你们自己看着准备妥帖才好,毕竟明天我还是有客人在的。” “另外,可别砸了招牌,让我在客人面前需不好看哦,呵呵。” “自是不敢的。”两个女人慌忙答应着,就各自散去了,只是诸葛青走的有些迟疑。 屋里,沈阿婆问道:“葛先生,可是这就要出门么?午时在家用饭么?” 葛自澹说道:“不了,阿婆,今天之事却是要先谢过你了。” “没有的事,都是举手之劳。我都还没有声张,这就有小青不知怎地就找过来了,不然,来的人会更多。我原本想着林婶这人干净些,也机灵,手脚又麻利的,家里的事情也少些,孩子们都大一些,自个也会玩了的。谁料想不知怎地就被这小青居然也知晓了。咳,她是个可怜人,倒是老实本分的,就是有些口笨,很是实诚。男人身体还好的时候,小日子过的也还行,这一躺下,家里家外的,病的病,小的小,又是妇道人家,没个主心骨,只是还好人年轻。估计这家里忙着活计,也没精力收拾一回,不过也不是邋遢人家。她们做菜的手艺也都挺好的,街里街坊的,这儿要有请人吃席的时候,多半也会找她们几位过去帮忙的。我们这儿口味和她们的不同,吃个新鲜的都还行。我们老两口几十年了,口也改不了,估计你们吃着也不大惯,长吃也受不住,幸好你们的口味差不多。” 正说着,阿生从屋外探头向屋里张望,被送人到家门口的沈阿婆看个正着。 “阿生来了。” “嗯,阿姆,我过来看看葛先生他们,看能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见人还在屋里,就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 “阿婆,我们等会去石库走走,置些小东西,顺便和那摊主也商议下,让他们给明天给送些东西过来。你看看你这边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带的。” “我这老头子见天来回的,没啥缺的,你就紧着自己的来就成。” “葛先生,那些事我来办就成,不用那么麻烦,明日保准及时送到,等会儿,我和你一起过石库去。” “好,有劳你了。” “尽是些小事,先生客气了。” “阿婆,我们这就去石库了,今天还得要麻烦你的,明天就好些了,到时我们一起尝尝她们的手艺。” “好,先生请走好。” 告别了沈阿婆,阿生在前方引路,三人往石库方向去了。 第五十九章 考核 第二天一早起来,亨亚日精神熠熠,换好干净的衣服,收拾好书本,想了想,又把杨彦之送的墨水笔灌满墨,别在自己的衬衣口袋上。今天是要去学校接受考核的,昨日稍看了一回往日的课本,心里又把两个年级所学过的课程重新过了一遍,其余多数时间仍旧是在读《论系统》。本来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而且也都是很简单的东西,当初在家时,一时兴起,还曾把哥哥们学过的课本也都借来读过,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难为的地方。哪怕是哥哥们有些畏惧的算术,恰是过目难忘者的强项,示例很清晰,公式、定理都不甚多,理解起来也并不难,勤加练习就能掌握的很好了。只是左等右等的,也没有等着谢明宇来叫,于是亨亚日在收拾好后,就准备下楼先到葛自澹的房间去。 敲了敲门,葛自澹在里面说道:“进,门没锁。” 亨亚日这才进了屋。屋里比较小,也很简单,只见葛自澹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目凝神的。亨亚日赶紧上前给先生问安,口中言道:“先生安好!” 葛自澹也不睁眼,只点了点头,说:“坐吧,我们稍等一会儿,估摸着杨兄马上就到了的。” 说完了话,葛自澹这才睁开眼,看见亨亚日的那身打扮,还有那精气神,又注意到了他衬衣口袋边特意别着的钢笔笔帽处露出的趴在树干上的小松鼠,又是点了点头。 亨亚日见先生并接着不开口说话,自己也不好多话,坐下后,自顾的想些心事。先生也不问问我准备的咋样,看来是相信我的;这房间太小了,就那一张桌子,连个放茶壶茶碗的地方会客的地方都难有;先生这里没有准备茶壶、茶碗这些,应该还需要一个暖水壶,另外看来用开水有些麻烦,不像旅馆,随时都准备的有开水给客人;这回自己住反倒没有住旅馆来的方便了……这么乱想一通的时候,谢明宇又进来了,亨亚日忙起身让座。 谢明宇摆了摆手,随便找了个凳子就坐下,一边坐,还一边打量着亨亚日。待看到那只小松鼠时,用手指了指,亨亚日明白他的意思,先生一直也不问,他自己一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起头,这回正好。一边把墨水笔取出给谢明宇看,一边忙开口介绍道:“这就是杨叔当日送的其中的一件礼物,另一件是个金镶玉观音项链。平日没带项链的习惯,所以一直在房间里放着,这回想着既然考核,要是用墨水笔的话,用杨叔送的显是更有纪念意义。” 话语说完,谢明宇赏玩过墨水笔后,递给了葛自澹,葛自澹只看了一眼,又还给亨亚日。 “笔还是不错的,不过这不是西洋那边产的,是更西边另一个后起之秀利间国造的,他们中间也是远隔重洋的。利间国治人的多也就是那些西洋人的后裔,各个国家的人都有,杂烩在一起,自成风格,有些个产品还是相当不错的,就像这笔一样。” 葛自澹显然是从笔的某些细节看出了不一样的地方,才开口介绍道。亨亚日也是第一知道西洋之外还有洋,当然利间国不是头一次听说,只是第一次知晓它大抵的位置。 葛自澹隔了一会儿才又说道:“那项链等你再大些时再戴也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慧眼如炬,也是一番好意。” 亨亚日赶紧答应下来。正这时,杨彦之上楼来了,进屋时,见房门大开,三人都在屋里,当看到收拾的整齐利落的亨亚日后,心里也是一阵喝彩。这时屋里的三人也见到了杨彦之,赶紧起身来。杨彦之说道:“要不就不坐了,我们先挤一挤,去石库吃完早餐,再绕道学校去?”葛自澹点了点头。 几人下得楼来时,沈阿爹早已经出门去开铺去了,只沈阿婆和阿生在,几人招呼了一回。葛自澹对阿生说道:“阿生,今日之事确实要有劳你,只别耽搁了。”阿生忙点头应承。葛自澹转而又对沈阿婆说道:“阿婆,今日午时,你和阿爹可也一定得来评判一回啊。”沈阿婆笑了笑,只点了点头,没有作答,于是几人就告辞出门去了。 四人去石库吃完早餐,准备上马车去学校时,谢明宇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来路。葛自澹明白谢明宇的意思,开口说道:“这地方看起来也不太平,留些意,不要起了冲突。”谢明宇点了点头。 几人自是知道谢明宇的脾性,本来不是太担心的,被这么一说,反倒有些起意。杨彦之开口说道:“这块地起冲突不怕,就是别当场在身子上吃了亏就行,其它就都不是大事,日后自然再找他晦气。”这话说的霸气,葛、谢二人自然也知道他的能量,只是不想理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挥了挥手告别众人,谢明宇往这街上闲逛着,余三人登上了马车。马车载着三人从石库方向往学校去了,石库方向才是去学校的正经大道,路边的状况非是永兴里那边的道路可比。至于石库,正是这城乡结合部,也是鱼龙混杂之所,热闹之处也不稍差,只繁华处不如,也是物资充盈、商贸发达之所。这一路的景物和永兴里的似是田园风光的道路,截然不同,微风吹过,早晨的气温还算怡人。 远远往见了学校,亨亚日虽是第二次见到学校的大门,心里仍是有几分期待。在门口处下了车,显然已经是上课时分,门口基本就没人,学校大门也紧紧的关着。杨彦之带着葛、亨二人往门口去,学校的护卫从屋里探出头来,见是杨彦之,刚忙出来,也没有查验,就大开侧门,让几人进了学校。临走之时,护卫又多说了句道:“陈校长已经到了。” 杨彦之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亨亚日开口谢过那护卫,护卫赶忙说不敢。学校里的环境很好,除了操场,就是林荫小道,路面铺着鹅卵石,踩起来很是有感。 校园里呈品字形排有三栋楼,中间的是一座小二楼,杨彦之领着二人进了小楼后,又径直去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来到门前,杨彦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的招呼声,三人于是就进得屋来。 来人见当先进来的是杨彦之,显是认识的,赶忙起身迎上前去,很热情地说道:“杨先生来了,诸位请到里面来坐。”说完还特意打量了一下葛自澹和亨亚日二人,尤其又多看了亨亚日几眼。 杨彦之迎上去,握住来者的手,说道:“陈校长,我把人带来了,你看看。”说完,又介绍起同行的二位同伴,说道:“这位是葛自澹葛先生,这位是亨亚日,也是来求学的学生。” 陈校长一边迎着众人入座,一边答应着说道:“好,好。”边说还边退回自己的座位。坐定后,又伸手示意大家都坐下,就拿起电话开始拨起了号。电话接通以后,他问道:“校长来了吗?”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给了什么样的答复,陈校长听完回话,就放下电话,怕余人不知的样子,说道:“我是学校的副校长,校长是一位洋人,学校另外还有一位国人副校长,只日常的事务是由我在负责的,另一位副校长是负责后勤方面的事情,等下我们先去见见那洋校长吧。” 言罢,有位女士敲门进屋,众人都没有再说话。女士给众人端来了茶水,给每人都放好后,又转身离开了。 杨彦之这才接口说道:“既然到这里了,自然悉听尊便。” 众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陈校长问亨亚日道:“亨同学,你这考核准备的怎么样啊?”也不等回答,转头又对一侧的二位大人说道:“小伙子,长的真精神。” 亨亚日起身,答道:“我都已经准备好了的,校长。” 陈校长笑了,摆摆手说道:“坐下,坐下,不用这么拘谨,准备好了就好。今天你才是主角,待会儿就看你的了。” 几人又在陈校长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陈校长带着众人去了洋校长办公室。陈校长在得到允许后,就带着众人进了屋,对这洋校长叽里咕噜的一阵说。洋校长起身,和众人先说了什么,陈校长正准备和众人解释的时候,葛自澹接口了。 洋校长见学生家长里居然有能懂自己语言之人,并且说得一口正宗流利的汝马腔义利语,兴趣大增,就和葛自澹攀谈了起来。只是说了一会儿后,不知葛自澹说了些什么,他居然一拍脑袋,对陈校长说了些话后,陈校长就出了校长室自去了。 校长室里,葛自澹移步杨彦之身前,又对洋校长说了些话,洋校长这才对杨彦之伸出了右手,杨彦之于是上前一把握住,两个人握了握手,也算是彼此认识了。葛自澹又给洋校长介绍了亨亚日,同样的,洋校长也给亨亚日施以握手礼。杨彦之心里清楚,葛自澹当初是在兰西留的学,而且和当初的兰西领事是校友,这回这个校长可不是兰西人,而是义利人,葛自澹居然仍然能够长袖善舞的,心下也是啧啧称奇,不过也只有佩服的劲。亨亚日目瞪口呆,恍若梦中,此时此刻的先生简直判若两人。 不多时,陈校长带着一人来了校长室,来人还带有一些试卷样的事物。洋校长见此停下了正和葛自澹说的话,对陈校长说了一阵。随后陈校长叫过来人和亨亚日一起,到校长室的隔间去了。亨亚日知道这是就要考核了。 隔间布局很简单,是个大会议室,除了桌椅板凳外,还是桌椅板凳的。三人进了会议室后,陈校长对亨亚日说,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我们马上准备开始考核了。” 亨亚日随即就近坐下。那来人把眼睛盯着陈校长,也不说话。陈校长把目光朝向主选台居中的座钟,多了一会儿说:“开始,计时准备。”那来人也不多话,把试卷样子的事物封皮开封后,从里面抽出试卷,又把试卷递给了亨亚日。完毕后,口中称道:“升平四十六年五月八日,圣马丁教会学校幼教部二年级入学考核,考核算术、常识、国语含读经四科合卷,现在是上午八点三十八分,考核时间一小时三十分,计时完毕不得再行作答。考试时间为八时四十分开始至十时十分结束,现在计时开始,学生请作答。”虽只有三人在场,仪式感满满的。 原本低年级的学生识字量很有限,考试题目往往都是需要教习读题之后,学生再依据教习读题的意思作答。只当教习准备读题时,亨亚日言道不用,所书字目自己都还识得,陈校长和监考官面面相觑,不过也是欣喜,这样天资聪慧的少年是每个学校的抢手货。看来由于是洋人办的学校的缘由,试卷的作答区域偏小,使用毛笔,即使是小号的,书写起来也未必宽裕,幸好有准备。考核进行当中,洋校长甚至带着葛自澹、杨彦之到考场来了一趟,和陈校长简单说了几句闲话,也看了一会儿亨亚日答题情况。其时亨亚日整张试卷差不多基本快要答完,过来观看几人也是惊叹,这当中亨亚日依然笔耕不辍,也就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整张合卷差不多就要全部完成了。杨彦之显然注意到亨亚日用的正是自己送的墨水笔,心内也是感叹这小孩想得也算周全。 九时刚过未久,亨亚日交了考核试卷,而来看的几人初时见他马上要答完,也就没有离开,直到看他交卷完,那洋校长和陈校长又说了句什么,就拉着亨亚日的手,邀几人再同去自己办公室里说话。 陈校长对监考教习说道:“赵教习,你也一起过去,当场把试卷给批改了,我们一起等着你。”那赵教xi忙答应,收拾了试卷就一路小跑的赶紧跟上。 校长室里,几人一面用茶,一面闲聊,顺便等着赵教习批改完成。主要是洋校长和葛自澹说着话,具体说的什么,除了陈校长知晓一些外,其他人都是一概不知。亨亚日正襟危坐,也不四下张望的,除了吃茶就是偶尔应和一些杨彦之和陈校长的问话,这当中陈校长问的会比较多一些,主要是问早先在校读书的情况和一些家里的事情,中间杨彦之偶尔插上两句。毕竟幼教二年级的试卷,批阅起来也没什么难度,于是并没有过去多久,赵教习就把考核的试卷批改完毕。他先把考核的试卷先给了陈校长,陈校长也并不自己先看,除了瞟一眼阿拉伯数字的结果外,赶紧把它又转交给了洋校长。 洋校长接过之后,也是先看了一眼接过,然后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葛自澹答应了他的问候。只显然他是不识国语的,但那些对勾和阿拉伯数字的分数是通用的,自然是熟悉的很,他就主要看那些个符号和整个卷面的整洁情况,然后冲着葛自澹竖了个大拇指,又把它展示给亨亚日看。 亨亚日赶忙起身向洋校长行礼,身边陈校长低声说道:“亨同学不用紧张,校长不兴咱们的礼,他也不大懂,不用这么拘谨。” 亨亚日又赶紧谢过陈校长。试卷从洋校长手中传入葛自澹手中,葛自澹粗看一回又传入陈校长手中,陈校长看的比较认真细致,看完之后很是欣喜的对杨彦之说道:“亨同学不错,你这推荐的学生很不错。”把试卷又递给了杨彦之。 杨彦之也细看了一回,对陈校长说:“这东西你们还要吗?” 陈校长说:“怎么了?可要,也可不要,这都显然是通过了的,留这个的意义并不大,再说小同学们目前还不需要建什么档案。” 杨彦之说道:“那你就把它送给我吧。” 陈校长甚至旁边听说的亨亚日不禁哑然,不解其意,杨彦之也并不解释。 稍后,陈校长笑道:“想要等会给你,等彻底完事了给你送去。” 杨彦之听说之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收这东西,难免让人觉得怪怪的。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说定了亨亚日入学的时间后,就四散了,洋校长还热情的把葛自澹一行送到了门口,临别时还叽里咕噜的一阵说,直到行完握手礼方才告辞。 一行人又先往陈校长办公室去,只是当众人来到陈校长办公室的门口时,见有几人正在候着,这时也正是校长们办公的时间,陈校长无奈的笑了笑。几人自也不好耽搁陈校长的正事,出言告辞,临行之际,杨彦之在陈校长耳边耳语了一回,陈校长笑着点了点头。 几人挥手告辞,今日事情办的顺利,前后才用了一个多小时就把事情顺利办完了,出门之际才刚十点,太阳正高,阳光开始变得烈起来了。杨彦之说:“那回吧。”葛自澹点了点头。 马车上葛自澹开口说道:“杨兄,今日事情这么顺利,也全仰仗你了。” 杨彦之回道:“呵呵,这是亚日自己争气,还有我看那洋校长对你们也是服气的很,我这就是搭个线而已。” 葛自澹没接着这茬,说道:“昨儿个办了个荒唐事,本来想找个帮忙的人,结果来了两个,当时也不好直接取舍,就突然冒出来个让他们比试一下的想法。只想着自己评判的话有些草率,让你这老饕看看,冒冒失失的让她们比试这一回,只话出口后才感觉冒失了,又不好收回那才说的话,硬着头皮答应了,这回要靠你来救场了。” 杨彦之笑道:“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葛自澹苦笑着说:“回屋再和你细说吧。” 第六十章 比试 马车载着三人很快回了永兴里,还是半晌的,不少的人都还在门洞里纳凉,妇孺老少们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三人,一直对三人行着注目礼,直到他们进了租住的小楼才罢,门洞里顿时又恢复了平时的活计、闲话和嬉闹。路过三人自然也感觉到今日的注目异于往日,进了小楼,在一楼的家里甚至也聚集了一些前来看热闹的人,她们有些和沈阿婆甚至是忙着择菜的林婶和诸葛青说些闲话,只是在见到葛、杨等三人回屋时,才住嘴没有再说,在这里似是没有什么秘密。阿生也在这里,见到三人归来后,招呼了一下后就出门去了。三人见怪不怪,和沈阿婆以及众邻人打了招呼后,就上楼去了。 上楼途中,葛自澹对亨亚日说道:“我和你杨伯说说话,你上楼去吧,看看书或是休息一下都好,到用餐时再叫你。”亨亚日答应了声好。待得行到二楼,亨亚日和葛自澹、杨彦之先是行礼,在告罪之后,就上楼去了。 葛自澹邀请杨彦之进了房,这时谢明宇该是已经回来了,正在自己房间里,听得响动,知道是他们回了,就过到葛自澹房间里来。杨彦之见谢明宇进了,也打了个招呼,谢明宇简单回应了一下。把房间中央几案上的事物收拾了一下,又给二位沏上热茶。这几案、茶壶、茶碗、暖水壶甚至是那茶叶,显然是新置办的,当谢明宇还准备忙活其它的时候,被葛自澹叫住了。 葛自澹说道:“明宇,别忙了,杨兄不是外人,你也坐下,我们说会儿话。”谢明宇依言。 葛自澹接着说道:“那会儿在马车上没有多说,这回却要接着说了。那两个人来的地方还成,他们的习惯也是对我们口味的,只思虑不周的在于,她们显然都是过一般日子的家庭妇女,所要之物基本上都是家里常常能见得到的,也曾经做过的,像鸡、鱼、猪肉这些,蔬菜这些还好说些,只是肉和鱼这些的都太普通了点,当作比试什么的,就有点儿戏了。好在当时也没有想过给她们同样的材料让她们做,只是让她们选自己认为拿手的,需要什么给提供什么,不然笑话就更大了。” 杨彦之和谢明宇听罢都笑了,只谢明宇也是事情的亲历者,笑得更开怀。 杨彦之说道:“哈哈,那也没什么,你是没想到一句戏言搞得又太正式了一点吧?这其实这样是好事。这样一来,你们在这永兴里也算是打开局面了,人们对你们也就有了一定的了解,说起来是接了地气了的。要不然,总是不相往来的,那样显得格格不入,邻里会更加的好奇,一个个的就总盯着,茶余饭后的说着,就看你受得了不?这里的大多数人生活虽然说不上富足,都过的也平常,只有时间聚一起也难免会东家长西家短的乱说一气,你要是偶尔给些话题,慢慢就会把神秘感退去,她们说更多闲话的心思自然也就没了,也不会多夸张。泯于众人才会不引人关注,你要是特立独行的,她们也会天天的打量着你的生活,那样你会不会不堪其扰呢?再说点离谱的话,估计你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葛自澹说道:“好奇虽说是人类的天性,只是想不到她们有些人好奇到上门来一探究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杨彦之笑道:“这也是这种小弄堂的习性,另加人们口中的话题。不过这里的人基本上都称得上是心地善良的,也没什么坏心思,人心也算齐,除了个别人有那些个鸡毛蒜皮的算计外,也是很好相处的,你当初选这里时虽说也说了许多,我也认为说大隐隐于市,就是这种韵味,你于她们亲切一些,自然也会有些回报,这当也是一种很好的体验。” 葛自澹说道:“亲,然而不近,嗯,这也是一种好的状态。一方面保住了自己的那份清静,另一方面也团结了邻里,不用费什么劲,花什么精力,就能邻里和睦的,你这倒是启发我了。” “呵呵,贤弟你只是不想费心思去想那些琐事,我这也是这许久在中间讨生活才有的一点体会。” “话说你都让她们准备些什么啊,竟惹出你的一些心思出来?” “我让她们每个人准备四样菜,我们吃过后给些评判,再决定谁留下来。” “都是些可怜人,平时在家里总是有东伯她们帮忙打发那些生计问题,一直没有,也疏于看见这一面,有一口吃的就行,也不会再多想,说起来还是自己浅薄了。” “这话怎么说的?”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说一家人生活艰难,那怎么个艰难法才算艰难?是吃不上饭是艰难,还是吃糠咽菜的艰难,是偶尔吃不上饭艰难,还是经常的吃糠咽菜艰难,还有是因为人懒才吃不上饭才算艰难,还是人勤劳朴实仍然吃糠咽菜的那种艰难,又或是由于衣不蔽体羞于见人才没得活计的艰难,还是挑三拣四的不肯用力的艰难……只有你自己听到、见到、经历到,或那种感觉才会真切。这回也算是见识到了一面,妇道人家,家里的顶梁柱垮了,现时还有二个小孩子要养,目前可能还有些积蓄应付,可是日后呢?倒也不是悲观,只是有所感。” “你也不必如此,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是有办法的。” “这话的道理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到时候为了生存,就难免不会去做些作奸犯科之事。生活没了保障,就会把人逼向墙角,其实也不是人们的要求有多高,吃饱穿暖的话,或者就没那么多的歪心思。或许将来某一天,咱们的国家重建,人人都有房住、有饭吃、有衣穿、有事做,病了有人医,累了好休息,老幼有人养,手里再有些余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更进一步讲就是世上再无不恭之人、不公之事,人人自由平等,心思纯净,平安喜乐,这样的大同社会何其难也。” “贤弟想的太好了,真是叹为观止,只是人心是最难捉摸的。只要人尚在,不恭之人、不公之事总是存在的。不是我悲观,是人都有一片私心,不是好物就是好名,或者名利双收,就不说那些厚颜之辈了。即使是打着大多数人的招牌,也是再偏私不过的了。” “你说的是实在话,我自是知晓,或只有那些虔诚的信仰者,没有利益纠葛,才称得上是纯粹的人。一旦掺杂了利益,就无美可言了,都是原形毕露。” “呵呵,别提这糟心的事了,人不能从扫除自己的私心蒙昧开始,想要都好,万事休谈。” “好,不理那些事,能由己顾人的觉悟就已经可以称圣人了,世人对圣人的要求忒低,所以也算是自找的。” “啊?此话怎讲?” “这是旧话了,也是早前就有的有感而发。世人称杜为圣人,犹能体顾下层人,只若有意似无意的忽略圣人的出发点抑或是初衷。也只有在自己住的屋子被秋风弄破时,自己受了冻,无处安身,才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感悟。如果他的屋子没破,他会否有这番感想?那他的前半生又为何没能有如此感想呢?他自己尚且是朝廷的三品大员,算得哪门子的寒士,都如此境况,那天下百姓又当如何自处呢?或者就算他能有这觉悟,须不知,何不食肉糜的幼儿却被人耻笑了几千年。幼儿受限于自己的识见,世人不原谅,然幼儿的初衷却是不管如何都愿意让他的百姓食肉得饱的,世人却忽视。没有人去笑那圣人,却把他抬上神位,自己屋子破了受了冻才想到原来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受冻一说,还得是广厦,低矮一点,闭狭一些都不行,这也是享福享惯了的,于幼儿让人吃肉又有什么分别,甚至还不如。至少别人是吃得上肉,住得上屋的,那幼儿也不是自己饿了肚子后才知道或者想起有人会饿肚子,自己想吃肉,所以才想着让别人吃肉,只是受年龄和经历见识的限制,还是愿意让人哪怕是那些自己的陌生的子民去食自己认为能吃的或者说是可口的东西,他可能不知道让所有饥民都食上肉是何等艰难之事。只是再艰难,别人也愿意说出来,没说让你食屎去吧,却仍然被耻笑了千年而未见尽头。一高一下,幼儿的初衷不知高了那圣人几多倍,奈何?人心自甘下贱,那是没办法的事,无可救药。或者有那传播者、教化者的私心都坏了,误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咳。” “你这说的我倒是没想过,不过你说的也在理。都说文人相轻,我看捧臭脚的人更多一些,吹鼓手也是他们。” “这些个都不理吧,那是后面人的事,好在目前自己都还能过活就是幸事,不用理那太多的烦扰。” “嗯,说的是,看来我也得抓紧办早前说的珠港事了,事不宜迟。” “是的,早做比晚做好,晚做比不做好。这时候你再不思变,等别人来逼着你变,或许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二人说话,三人听,正说着呢,却是阿生上楼来叫,说楼下准备的差不多了,可以下去了。葛、杨二人对视一笑,这一番胡聊的,居然说了一个多钟头。 葛自澹问阿生道:“沈阿爹回了吗?”阿生点了点头。 葛自澹又朝谢明宇言道:“你去叫下亚日吧。” 亨亚日正在楼上读书,自回屋来后,心思落定,又无困意,也无余事,就又读起书来。当谢明宇来叫时,就起身净了手,和谢明宇一同下楼去了。 当几人都下得楼来时,一楼除了沈阿爹夫妇和林婶、诸葛青外,邻居们都散了,想必也是到了饭点,自己也是要为家人准备饭食的时候了,就收了看热闹的心思归家,毕竟自家的日子还是要过的。饭菜都已上了桌,依然是上回的坐法,阿生仍是出门寻明顺去了,林婶和诸葛青站立在两旁。 酒席上,原本除了长者以外,女人都是不上桌的,自然也不好邀她们入席,这于礼不合。这两人该如何处理,杨彦之看了葛自澹一眼,估计他多半不知道后续的流程,于这些他却门清。于是,杨彦之开口说道:“你们二位先去吃饭,吃完饭再过来说话。到时我们说不得就有说法了,另外既然是比较,你们也拿碗碟过来,把别人做的那些自己也盛一些,味道如何,自己也好心里有底。” 二人都说不用,说厨房里有装盘剩下的,足够二人互换品尝的,说完二人下去吃饭去了。 佐餐的依然是米酒,谢明宇依然是给人先依次斟上,只是在未开喝前,杨彦之说道:“喝酒前,我们先把每种菜都尝一尝,不然米酒的甜味冲淡了这菜的原味,还是先尝为好。”众人依言。 这这八味菜依次是红烧肉、宫保鸡丁、杂烩锅、剁椒鱼头、辣炒松茸、麻婆豆腐、二味菌、油淋茄子,桌子两侧还放有两小碗用辣椒、蒜、小葱混合调味料、香叶等,用麻油拌成的蒜汁。每人都朝自己的小碟里挑了一筷头,尝完滋味再尝下一道。谢明宇准备转过来给亨亚日帮忙时,杨彦之阻了他,他自己帮着亨亚日每一样都挑一些。众人尝罢,杨彦之让每人都挑一份自己喜欢吃的菜来,如果可以,最好说下选它的缘由。 杨彦之是场面人,他也善于在这种场合把握节奏,让大家一边喝米酒,一边继续吃,再间歇的说说话。酒喝了一巡,杨彦之对着沈阿爹说道:“阿爹,你是长者,你当先选一味来?” 沈阿爹说道:“都好吃,都好吃。”看着众人都盯着他,他想了一回,说道:“实在要挑一样的话,我就选红烧肉。又香,味又好,又好入口还解馋,再配喝两口酒,那滋味实在是再美不过了的。” 一旁沈阿婆笑道:“我就知道,你这老东西就喜欢挑这肥腻的。” 沈阿爹说道:“你个鬼老婆子,胡说什么呢。怎么,我是不能挑,不能说,还是怎么着?” 杨彦之赶忙打乱,对沈阿婆道:“阿婆,你觉得呢,那道你更喜欢些?” 沈阿婆说道:“确实都怪好吃的,我和这老头子年纪大了,口福不错。只是牙口不大好,多喜欢吃些好入口又好咬的东西,这里面红烧肉和豆腐是蛮好的,那炖菜里的鱼肉、鱼杂的吃着也好,就其它的肉咬起来费些劲,只味道也不错。老头子选了红烧肉,我就选那豆腐吧。” “好,阿爹、阿婆的意见有了,我们再喝一巡再说话。”于是众人又举碗饮酒吃喝。 “贤弟,你的意见呢?” “我选那味杂烩锅吧。主次分明、层次清晰,主味统领余味,余味臣服,共咗主味。各味又保有自身特色,丰富又不冲突,搭配适宜,菜正汤浓。” 正说着呢,诸葛青和林婶吃罢了饭,到了桌旁,正见到桌上众人正边吃边说的。 “明宇,你呢,你选那味?” 谢明宇用手指了指辣炒松茸,点了点头。 几人又来了一巡。就剩下亨亚日和杨彦之本人没有给出选择了。杨彦之问道:“亚日,你怎么选?” 亨亚日说道:“我和明宇叔的意见一致,也选那味松茸。主要是这个菌子味道鲜美,鲜香兼备,辣味合适,作料的味道并不浓,没有喧宾夺主,当然了,其它菜都也不错,这个印象更深一些罢了。” 杨彦之点了点头,这回几人的意见都说完了,自己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和大家一样,我也先说答案,再说理由。如贤弟一般,我也选那味杂烩锅。当然了,不是说其它的不好,其它的自然也不错,各有特色,只不如它特点鲜明。味道方面的优点刚才贤弟说过了,我也有同感,就不另说。主要说一点,是它既经济又实惠,还不浪费,所有边角余料都可以入锅,味道还调和得很不错,实在是居家的好选择。” 这一番话说完,似是意犹未尽,杨彦之又接着说了起来:“看得出,这两人做的菜,各有各的风格,一个是成菜风,一个是家常风。成菜既可入家常风,又可单独入系,可惜现在市面上成菜馆很多,喜欢吃的人也多,一吃之下就会有了比较,一比较之下,做这个风格菜的人可能就会吃些亏了,和外面专门做这一两道菜,还天天做的比较起来,感觉上要差一些,火候、口味上还是其次,就是色、香、外形、装盘这些,一比之下就吃了大亏了,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在外面吃过的,所以对我们惊艳感就少了。另外这家常风好就好在它也不拘泥于一种口味,虽说偏辣的更多些,尚有红烧肉、二味菌,甚至单设了佐料,味道多变,且丰俭由人,这确是很好的。那味杂烩锅又不同于佛跳墙和往时冬日吃的火锅,这既不是那剩菜兑的,又不是刻意挑选搭配的食物,也没有干腊味,都是新鲜的食材余下又不好单独成菜的部分,品多类杂又量少,各有各的特点,有主味统领,杂而不乱,各有各的吃头。这些菜色是老少咸宜的,这也是这家常风表现优于成菜风的地方。当然,从这两种菜看也是有很多缺点的,就是不够精致。要是作为专门的厨师来讲,显然这都是野路子,没有经过训练,菜的色香味以外,还有形、观等等。你做的滋味再足,如果很难看,别人也未必肯动筷的。当然自己做给自家吃,在家里吃的话,就没那些讲究。要是仍然坚持面面俱到,那就过苛了。这仅仅是我个人的一点观点,主意还是要贤弟自己来拿。” 第六十一章 答谢 话音刚落,噼里啪啦的一阵掌声响起,却是葛自澹带头鼓起掌来,这一下又带动了周围的人一起鼓掌。这一番言道,也说得做菜二人也是心悦诚服的,鼓起掌来尤其起劲,只林婶心服口服之余,免不了稍稍有些失望。掌声完,葛自澹开了口,说道:“多谢林婶和诸葛青二位,你们辛苦了。诸葛青从今日起就算正式过来给我们帮忙了,林婶等下我自会另有答谢。” 二人听完葛自澹的吩咐,也算各自欣喜,就下去说话去了。屋里众人继续用餐,只过不多久,也是沈氏夫妇先退了场,二人年岁大了,食量也不大,沈阿爹又顾虑下午的活计,所以也是匆匆吃罢。这下餐桌上就剩下自己几人了,杨彦之笑道:“以后说不得要多来几回永兴里,好多讨几回好饭吃来。” 葛自澹也笑了,回道:“尽管来吧,你要是能调教她一回,能有点成的话,说不得也是一种特色。” 杨彦之心下一动。他在这些场面上见多识广,自家也是有酒楼的,刚刚葛自澹的说法,也知道不是自无心之言,只这也勾起了他的一些心思。他也不说自己的想法,开口说道:“贤弟这么看好她?” 葛自澹说道:“大家去酒楼饭店的,常吃一、两种口味的饭食总是会腻,无论你做的多精致、多可口,天天大鱼大肉的,搁谁都受不住;跟风做呢,又不长久,换来换去的,自己搞的也麻烦、混乱。但这种即家常又独有特色,市面上还很少见的,愿意尝鲜的人当也应会很多,你自己也可以着力推介一回,名气打开了,自然顾客盈门。另外一点,这菜对你这开酒楼的就更好了,边角料的在所多有,要是再肯下点功夫调配一下,说不得你就研究出一种新的名菜出来,到时候你这独一份的,还不浪费,可是要一招鲜吃遍天的。不只是看好她,只更是看好她的这种做法。” 杨彦之说道:“嗯嗯,你说的有理,她们这种在偏远、在家里的吃法,确实是给埋没了。我后面再看看这诸葛青的悟性咋样,适不适合调教的,只是女厨也少见的很,不敢有更多的奢望。不成的话,找人专门学一回也好。” 想了想,接着又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启发我了,我这自有了离开的主意以后,正发愁到珠港该怎么开始打开局面呢。这下可好,经你这一点,倒是有主意了。当初来余斛主要也是打理本家的买卖,开酒楼是顺便,又是我自己的私产。还好,有了这一茬,我自家也算熟门熟路的了,哈哈,我就不信,我到那边去后,还搞不定那些人的胃。从饭店酒楼开始倒是一个好的想法,又远离了本家行当,自家也饿不着,人也能安分些。” “嗯嗯,你的想法不错。民以食为天,到哪里都是颠覆不破的真理,又想和本家营生从根上分开,就更是难得。” “好,喝,今天这米酒格外的香甜,只可别喝多喝醉了。” “没关系,喝多了就上楼休息,晚上继续。” “哦,对了,说起晚上,倒想起来了,刚刚差点给忘了。晚上我们得一起去答谢一下陈校长,这些礼尚往来的事,我知道你也不惯,到时露个面就成。就在我自家的酒楼里,三五个人,完事了,我再送你回来,上午约好了的。” “好,这也是应该的,我们兄弟自不多说,这承了别人的情,至少礼数上要做到、做足、做好才行,也不差这一回的。”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话说,为啥要亚日三天后,说是下周一才去上学,这周一、周几的怎么说啊?” “好,趁着亚日也在,也好说说。这是从西洋传过来的叫法,是按照西洋基督教的经典而来的。基督教的教义是一本圣经,圣经上说上帝第一天分了阴阳,第二造了天地,一直忙活到第六天造了人和世间万物,只是上帝累了,第七日就休息了。至于第七天以后再做了什么,那就不重要了,因为天地、时间万物就都有了,所以西洋人按照这种说法,把每七天当做一个循环来记周。第一天就周一,依次类推,第八日又回到了周一这样,只是第七天不叫一般不叫周七,叫周日,当然这个周的叫法叫星期也是可以的,我们国家本土化以后,按照星宿说,就附会出了个星期几的,这其实是同一个东西。西洋不说,和那国那边学校也好,衙门部门也好,也都借鉴了这种做法。只有我们这边讲究旬日、月中的,休息也按旬日来,这时间偏长了点,要是用周几来记天,然后最后一天休息,中间只隔了五六天,还是挺好的,也方便人们调节作息。” “哦,我这才明白,早先市晖动不动就休息了,搞得我也稀里糊涂的,只这国内国外的交错着,容易搞混了,他们又不过我们的年节啥的,有点不便,倒是有这休息日,还是挺好的。” “他们有自己的纪年方法和自己的节日,我们现在一般叫他们说公历多少多少年,我们自己的称农历什么、什么年或者用年号像现在叫升平四十八六,这中间倒是没有高下的差别,这主要是我们的生活习俗和我们的农业生产之间的节奏几千年来结合下来的结果,各有各的纪念意义。西洋的公历每年按三百六十五天左右年复一年的,基本上每年的长短都差不多,当然他们也是分十二个月的,只是有大月和小月之分。我们的农历一般一个月三十天,但有闰月这些的,计算起来太麻烦,只有那些专门学过的,才有可能推算得出来。虽说我们每年也是十二个月,但这一旦有闰月的,当年就相当于有十三个月了,有不少时间,甚至连大年三十都没有了,腊月二十九就开始过年。若是从简单易行来说,公历方便些;若是从实用性来讲,农历可能会更适宜我们,各有各的好,说不上什么高下来。” 这时,余下几人才明了就是这纪年计时的居然能有这么些讲究。大千世界,纷扰繁杂,也是叹为观服。趁着这说话的功夫,葛自澹又开了口,他说道:“本来食不言、寝不语的,既然今日破了例,这回索性说个够,这往后日子慢慢的就步上平常了,也正该说说。先是亚日上学的事,我已经和那洋校长奥利弗说定,这以后每半年单独考核一次,考核通过,就可以进入下一个年级学习。也就是说别人一年的课程你要半年完成,就允许你这么越级,课间的任务你自己安排,但是不能影响了学校日常的教学行为,也同时答应了,如果你在课业上需要帮助的话,也是可以单独调配教习来为你辅导的。之所以没有商量来的更多,主要也是想你在学业之余,其它方面也不能忽视掉,我也会另有一些要求。该读的书,该走的路,你也一样不能少,甚至还要付出的更多。这往后一段时间,明宇上午会陪亚日去学校走这一趟,下学就亚日自己回。但等适应些以后,我会对亚日有些新的要求,那时就要独自的上、下学了,至少在学校暑假前,要让亚日形成新的求学习惯来。假期一过,就按照新习惯来。” 几人听后,感觉各异,既有放心不下,也有跃跃欲试。杨彦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亚日这是不是还小了些?” 葛自澹说道:“我知道杨兄担心的是什么。你要是多看看这弄堂里和亚日差不多的少年就知道了,这些应该还在他可以担当的范畴内,也不显苛。那些同龄少年不管为生活所迫还是什么的,已经能替父母家人分担活计了,抗下了更重要的任务,这时的亚日这还藏在我们身后,就多少有些不合适了,只这也是锻炼他毅力的一种方式。早先都批评克己复礼,却没能发现它的好处,如果不能克服自身的一些弱点,想做事,做成事,还是很难的。首先克服畏难心理,再克服惰性,只要做过一回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更有收获的喜悦,慢慢的也会使得自己的胆量、勇气、视野都会得到磨砺。原本以为的和事实上的,是有差距的,只有切身体会到,才会印象深刻。” 说完感觉这些个不该对杨彦之说教,感觉尴尬的一笑,说道:“让杨兄见笑了。” 杨彦之说道:“那倒不至于,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如此,也感觉你似乎挺着急的样子。” “你的感觉没错,我也是怕时局来不及等着亚日这慢慢的长大,而且只有年纪的增长就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又没有积累的就时局大变,到时想做事就难了。自得从自己做起,走好这开始的每一步。” 杨彦之点了点头,没接这话。 葛自澹接着说道:“明宇先陪亚日走几天,另外就是间日的给家里补充些生计用品什么的,我们一切还是照旧,只要亚日能按时完成预期的目标,我们就不枉此行。” 亨亚日见先生又提到了目标,虽不知具体目标是什么,但还是信誓旦旦的说道:“先生,我必会竭力来完成的。” 葛自澹说道:“好,不用表决心。你就是吃好饭,走好路,读好书,其它的事,是我和你杨叔、明宇叔的事。吃饭吧。” 说完就不肯再开口,于是几人就开始默默用饭。这本来不是待客的道理,只是他们也未曾把杨彦之当做外人看,杨彦之自也不怪。 一时饭罢,几人又回了葛自澹的房间。葛自澹说道:“亚日你且就上楼去吧,这里也用不着你。” 亨亚日行礼离开。刚吃完饭,又喝了些酒,谢明宇给葛、杨二人换上茶后,就出门去了,让他们在屋内说话。 谢明宇上了三楼,给亨亚日也换上新茶,见亨亚日也已经在书案前坐定,正端坐着读书。谢明宇也不打扰,中午正是天热的时候,谢明宇又帮亨亚日关上了窗,这才又下楼去了。 整个下午仿似很安静,安静到亨亚日觉得世界上仅甚自己一人,安静的读书,安静的伸着懒腰,安静的饮茶,安静的净手净脸,安静的踱了回步,再安静的读书。没有不惯,就觉得即便是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当心底产生或许就这样一生也是不错的感觉时,就自己赶紧从心里把那小火苗掐灭。自己自是喜欢这种感觉,倒不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可不能本末倒置了。跑这上千里路来求学,也可不是为了这点,一不小心就跑偏了,咳,说是克制自己,何其难也。论系统啊,论系统,这两天书才读了小半,尚有大半未读,要是能在上学前把这书读完才是最好的,我在你这里找寻这内生动力,请给我力量吧,那个谁谁……或许该呼唤自己的亲人才好。收起这一片胡思,亨亚日继续投入读书大业中去。 一直到傍晚,谢明宇上楼来叫亨亚日下楼吃饭去,亨亚日的读书事才暂时罢了手。 下楼来,净了回手,坐下用餐前,发现只得自己和谢明宇二人。先生不在,这才想起先生说过他要出去和杨彦之一同答谢陈校长的,但是沈家阿爹和阿婆呢?他问谢明宇道:“明宇叔,怎不见沈阿爹他们?” 谢明宇指了指桌上才菜,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亨亚日立时明白了。主要是二位年纪大了,要吃的软烂一些,另外他们是当地的口味习惯,吃了一辈子的,更愿意吃自己熟悉的口味,另外常吃这些的话,肠胃也未必受得住。年岁大了,若是没把握好,好心可能会办坏事,万一病了就得不偿失了。亨亚日不再提,也不再说话,只埋头用餐。 二人用完餐,诸葛青出来收拾残宴,亨亚日笑着和诸葛青打了回招呼,就被谢明宇带出了弄堂。亨亚日明白,这是要餐后走一走了,总是坐在书案前,身体僵硬,出来走走是很好的事,况且还有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的说法,可见是有益的。亨亚日自然也不排斥,再赶时间也不差这会儿,这需也不是放纵,是调剂,是舒张。 二人朝学校的方向走,这条路上的行人要少的多,除了有一些人家种的少许田地外,多部分人是靠做工来谋生活的。这条路边种着粮食的地方并不多,多数种的是菜蔬,沿途偶尔有些人家收获满满的挑着担子归家。二人吹着晚风,沿着路不紧不慢的走着,直到差不多走出至学校的半程模样,才又转头往回走,越靠近永兴里,天色就越发的暗了下来。 二人穿过门洞的时候,听着有人闲聊着说:“听说新搬来的人家请了小青去帮忙,林婶这不是白忙活了吗?” 一人接口道:“她倒是不白忙。东家也给了她两只鸡,还都是母鸡,高兴的很,也舍不得杀,正是产蛋的时节呢。” 另一人接着道:“你说这主仆三人,是不是家里中落了,才搬到我们这里来的?” “应该吧,不然这么大的余斛,也不能搬我们这里来吧?我们这儿有什么好的?又偏又穷又憋恰,还吵闹的很。虽政府说是要给通电的,这都一直说了好些年了,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另外我看他们的吃穿用度、这做派的,估摸着以前也是大户人家,这回大概是遭了难了。” “我看他们几个也不是干粗话的像,那小孩长的可真标致,小洋装穿着,更是好看……” “那你改行去石库摆个摊,帮人看相去得了……”众人一片哄笑。 二人穿过闲聊的众人,往租住的小楼而去,路上也只听到了只言片语,晓得自己三人一时成了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虽说有些话显得离谱,但也莫可奈何,有一得必有一失,又掩不了别人的口,让他们胡猜去吧,脑补一回,说不得还有意外之喜也不一定。 上楼后,二人分开来,亨亚日上楼读书去了,谢明宇先是回了自己住的小屋。 亨亚日坐定读书未久,谢明宇进了屋来,他先是帮亨亚日打开窗,支好,转身拿起盆架上的瓷盆,很快就又下楼去了。亨亚日沉下心思读书,一直看到身体僵硬,脖子发酸,才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夏日里,天黑的较晚,到完全天黑下来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这回读书,也才读了二个多小时。亨亚日看了看下午和晚上读书的成果,自己点了点头,还是可以的。估计要是没有其它事耽搁的话,再有一两天的用功时间,差不多整本书都是可以读完的,这样在开始上学以前,差不多就会有一天的时间来开读先生所书的最后一本书了。 自从受了先生的回礼以后,自己看时间的时候是越来越频繁了,这才用了一个月稍多的时间,自己就似是有了依耐性一般。有闲的时候,会时不时的打开来,看一看时间,好把握自己一天的作息。这么想来,又想起先生当初的话来,自己这究竟是成了时间的奴隶呢,还是主人呢?时间总是很紧张,一直都不够用似的,这一个月来,除了赶路,主要就是读书了,中间只偶尔的随先生他们闲逛了几回,稍看景物,会友交际,安居考核的。书中言道的世界和万事万物总有吸引自己的地方,这书像是什么呢?像钥匙?想权杖?像宝剑?像桥梁…….收了思绪,一时又想到也不知先生回了没有,只又不好下楼去打扰。 第六十二章 闲话读书 亨亚日整理好思绪,并没有下楼去看先生是否回了,只坐在桌前,打量着窗外的屋顶,只外面影影绰绰的,月光算不得亮,看不太清。这时也是到各个人家上床歇息的时候了,白日的喧闹和生活气慢慢趋于平静,除了偶尔有叫唤顽童归来或是喝止嬉戏的,余皆无声。亨亚日这回是打开了笔记,把今天的学校考核、厨艺比较和今日所读都拣精要的简短记下,也不去思量那许多。只记完后,看看时间也已接近十一点了,然而还是没有困意,想想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多读一会儿也是蛮好的,正是万籁俱静时,读书好时节。 第二天亨亚日醒的稍晚了一些,正是太阳透过窗,把光芒投入到了床畔,照在裸露的小腿上的暖意把亨亚日扰醒。睁眼看了看时间,马上八点了,赶紧起身洗漱完,就下楼去了。二楼的房间里,并没有找到先生,就连谢明宇也没有在屋。一直到一楼餐厅时,见饭菜已经上了桌,葛自澹和谢明宇正端坐在餐桌前,和诸葛青说话。诸葛青也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早餐仍是米饭,大概是因为这里离集市稍远,准备的不充分,加之天气又开始变得炎热起来,好多的饭食菜品不耐久放,所以这早餐准备的是米饭和炒菜,只是菜品简单了些,桌面上还配有闷米饭时盛出的米汤,表面一层已经凝结成了一层汤皮,随着阵阵腾起的热气,散发出浓厚的米香味出来,正是一年新出的稻米,正是饥饿之时。 葛自澹原本正说着话,见亨亚日下楼来,又到了近前,就住了嘴。诸葛青意会,对着亨亚日点了点头后,到楼上整理房间去了。亨亚日赶紧红着脸和先生、谢明宇问了安,在葛自澹的示意下,这才在桌前坐定。三人坐定,一时无言,葛自澹端起饭碗开始用餐后,谢明宇和亨亚日才也开始用起餐来。原本几人早上惯常吃些稠中带稀的餐食的,只这么一吃,再加上粘稠的米汤,简单而特色鲜明的菜式,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只是早上不好胃口大开的,吃了个半饱,亨亚日就不肯多吃了,多喝了一碗米汤,看来葛自澹也同样如此,只谢明宇吃了个尽饱。用餐的间歇,亨亚日还瞥见诸葛青把几人换洗的衣物拿到楼下的與洗间来,又腾腾腾的上楼去,又把几个房间的暖水壶拿下楼来,注满开水,又腾腾的拎上楼去。亨亚日心道:这女人看起来有些胖,手脚还是挺麻利的,这一顿饭不到的功夫,居然把这许多的事情都办的利利落落了。 一时大家都用完餐,葛自澹先起身往楼上去,谢、亨二人跟上,葛自澹回了自己住的屋子。房间已经初步的收拾了一下,和亨亚日昨日早上离开时比,房间内显是大变样,床的位置移到房间的最深处,中间用一道帘布把屋子分成休息和待客两个部分,平时帘布拉起,只像一个侧开的小门一般,留了一道窄口。休息的地方除了一张床外,只余床头处对着帘布开口处的一个衣柜,而待客区的变化就大了,迎着窗的书桌已经撤下,换成了一张方桌,围着方桌的是几把高背椅,四周收拾的干净、宽敞,还能有走人的地方,两个简易的西洋卧式沙发背对帘布平行而立,沙发中间是有一方矮几,矮几的高度恰和沙发外沿的高度相当,几上放着茶盘、茶壶和两付茶碗。整个房间的空间都发生了变化,利用的很合理,布置的既紧凑,又显敞亮,也是和私密友人谈天会客的一处好所在。喧闹、吵杂的永兴里有了一处闹中显静的净土,更是少有人来打扰。 葛自澹在沙发上坐下,谢明宇准备沏茶的时候,葛自澹摆了摆手,说道:“且不忙,才刚喝过米汤,也不甚口渴,你们也都别站着,坐下来。亚日搬个凳子过来,我们先说说话。”亨亚日依言挪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葛自澹开口说道:“昨晚宴请了学校的人,算是把上学这事给商量定了的,后面大约再上一个月左右的课,就马上要暑假了。这一个月,你是续接过往二年级的课程,参加二年级的期末考。下半年自三年级开始,亚日就要半年完成全年的学业了,上半年进行的年级期末考核会单独进行,通过后会插班到四年级的同期学生中去,再参加四年级的期末考核,书本什么的学校都会提供便利,依次类推。对你来说,完成的难度可能并不会太大只,切莫麻痹大意的,到时拖了后腿,顾此失彼的,可就不值了。既然你有一些天赋,就不要辜负了它,只有充分利用好它,才是对它的基本尊重和对自己人生负责的好态度。学业的情况就是如此,你不可放松,也无需畏难。另外其它的像读书和外出活动的安排都不会耽搁,是会按初时的设想往前推。可能一开始你对这各式各样的要求会有些紧张感,感觉有难度,只一旦找到了正确的应对方法,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这当中最忌讳的是没有章法,手忙脚乱的找不到重点,一步落下,那会步步落后的,你需谨记。前面给你说过的计划之类的,当用则用,否则我们读书学习的意义在哪里,又不好来装点门面的。”先生说的清楚、诙谐,亨亚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这个暑假,我的计划是到时我们先到和那国走走看看,再到离高去一趟,去明宇的家乡看看。另外倘若时间充裕的话,回程就走陆路,从青州回来,不充裕就直接从离高走水路回了。这一路主要在和那国茗都多停留些时间,再就是在离高首山城也稍多留些时日,到时我们同明宇一起去凭吊一回故人。其它的主要就是一路旅途了,虽说会辛苦一点,到时你多看沿途风土人情,体验文化的异同和生活情况,然这些都是值得的。就像书上总说风景如画,你只有看过风景,再看过画后,两相对比之下,才能真正意义上理解风景如画的真正含义,同样的,对你理解那几本书上所书的内容也是会有很大帮助的。世人总说生活艰难,然而什么样的生活是艰难的?你只有亲耳闻、亲眼目睹、切身体会,才能把这种意义上的生活不易落到实处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有一定道理的,纯纯的读成书呆子,只会纸上谈兵的,到时成就也会有限的很,说不得还会闹出什么笑话出来,纸上得来终觉浅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亨亚日只是听先生言说,并不回话,谢明宇也只在一旁听着,不过听到说计划过不许久就要到他的家乡去看看,也是一门心思的惆怅,虽说至亲之人多不在了,山山水水的依然也会有牵绊的地方。 “既然要准备出去,就要至少能够弄懂别人说的是什么,这后面每日晚餐后,我们边散步,边教你和那语和离高语,已经托杨彦之帮弄几本外国语的启蒙教程。先从常用的口语开始,等教程到手后,就按教程讲快一些,争取上路之前把和那语掌握得差不多,不讲能说的多流利吧,至少能对话无碍。语言粗通之后就是水磨的积累功夫了,想要了解甚至是理解他们,那就要花更多的时间也精力了。山川异域、日月同天,风俗文化、观念差别大了去了,只现在不用急,或等你将来有需要时再说,所有的语言学习都是这么个道理。” “一个人能有书读、能懂得世间的道理、能有开阔的眼界、能做成事,不拘泥于终日的蝇营狗苟,这些都是福气。这个可不是只单单靠争取就可以成就的事情,但拥有健康、结实的身体才是个人让福气变成实际的基础,这是做人的道理,这是自助者天助,否则就叫无福消受了。这个基础就可以通过个人的努力来争取了,否则的话,一身的大肥肉,病怏怏的,又七灾八难,想要成事,就凭空增添了太多的难度了。你这往后的上学路,这来来回回的路程,就是我给你选的增强身体素质,日常锻炼的实习场,这也是当初选定住在这里的原因之一。早些时候让明宇来陪你慢跑一程,慢慢适应后,就得你一个单独跑着来回去上学了,最好是午时用餐来回也跑一趟,增加活动量。自是不会让你饱餐后就去跑的,到时会准备餐盒,路程跑完,休息一下再用餐才好,学校里到时自会给你提供单独用餐的地方。以后最好让你慢慢的形cheng习惯,一副好的身体才是干事情的本钱,也会更节约做事情的时间,提供亲历亲为的好基础。家学里面讲究克制,当然你的性子我是放心的,需要克制的也只是在某一方面某一程度,需要的就是自己来把握好这个度,我也放手让你自己来选,自己思量,我也只能给你指指路,尽量的少走弯路,你自己的事情还是需要你来办的,只别走偏了就好。” “你还是少年,你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为将来做好需要的知识、识见、身体、经历、体验、人际、克制等等这些个多方准备,所谓厚积薄发,很多的人也懂这个道理,但也只是往往只注重一个或几个方面的积累,又不太懂克制,虽说他们也能成些事,但往往后果都不太好,未能善始善终。积累越多,憾事可能愈多,但成事就易,挫折就少。当然,在历事时,愈早遇到挫折,对人生的意义愈大,关键时候遇到挫折的危险性太强,最好要避开那种局面的出现,及早决断,消减最差后果,避免那种极端情况的出现。” 亨亚日听的有些懵懂,就如同初读先生所著的基本书一样,不是太理解,只是把原话记牢,日后再做思考。 “你的事情虽然很多,也很急迫,但你长大所需要的时间也很长,后面当会有足够的时间让你自己选来择支配。虽说我是有些急,但你却要自己把握好节奏,做好计划,不疾不徐的,终把目标实现,才是最好的心态。” “好吧,就和你先说到这里,你还是上楼读书去吧,这里也没什么事,我后面还有些事情要和明宇讲。” 亨亚日和葛、谢二人告辞后就上楼去了。在书桌前坐定,亨亚日心潮起伏,先生的话既有让他感到困惑的地方,也有振奋之处,怎样去理解,自己暂时还琢磨不透,或者自己再大一些,经历的事情再多一些,才能明白先生所指吧。没奈何,不能只期盼时间的流逝而自己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去做,该做的事还是得要自己尽力而为的,这样或许以后的憾事会少一些吧。想到这里,亨亚日感觉不该多想这些个问题了,显是没有答案的,就收束了思绪,只是在看到书桌一侧的茶碗里还有昨天留下的残茶,窗户依然大开着。亨亚日不禁想着,看来如果没有谢明宇的帮手,想要创造一个有利自己读书的环境琐事还是不少的,自己想要找口水喝也是有些繁琐的,先要找地方泼去残茶,再清洗茶具,开水、茶叶等等都是问题。 还未及多思,诸葛青进了房间,她看到亨亚日坐在书桌前,没有看书,却正对着茶碗发呆,说道:“小少爷,刚刚没来得及,我马上就给洗好,待会儿就送上来。” 亨亚日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她,叫姨不合适,叫姐姐又显得轻挑,索性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诸葛青赶紧拿起茶碗、茶壶飞,就下楼去了。 亨亚日安心看起书来,偶尔也会拿起墨水笔,在一旁放着的白纸上随手写一些自己一时难以理解或是有些心得的词汇。这已经是能坐下静心读书后,慢慢养成的一种习惯了,不成体系,又不好在先生的著作上乱写乱画的,最后还是把随手写下的白纸裁剪下来,夹入书中,作下回回看的一种记事提醒。中间除了诸葛青来回进出了几趟外,谢明宇也来了一回,帮亨亚日把窗户闭上,只是动作都很轻,都并没有扰乱亨亚日读书的劲头。 天气慢慢炎热,渐有暑意,读书时尚不觉得,一旦被渴意、酸意、痛意、麻木意扰动的时候,才尤觉酷热,挥舞扇子猛扇几把,只暂时舒缓一些,周遭热魔环绕,不随着时间流逝,季节更替,不是那么容易消退的,或许来场及时雨才能暂缓一些。亨亚日枯坐良久,身体上的不适感打断了读书进行时,收起胳膊,揉了揉眼睛,坐在凳子上先扭动一回身躯,伸展了一回臂膀,再起身活动筋骨,只这才察觉身上竟是有些微汗。天气炎热,似传染的人也有了躁意,亨亚日吃了口茶,想想还是净了净脸,这才好了许多,有心想再开开窗的,只是见得外面太阳照得大地泛着耀眼的白光,才罢了那心思。收拾了情绪,又投入到读书大业中去,周遭的一切仿似不见了一般。 中午用罢餐,上楼分别之际,葛自澹对亨亚日说道:“天气慢慢变得炎热起来,尤其是午时,读书的效果会差一些,你也注意一下休息,别勉强自己。” 亨亚日回答称是。 “你上去吧,稍微休息下之后再看书吧。” “好的,先生,我去了。” “去吧。” 晚餐后,三人迎着这落日的霞光余韵,行走在这好似乡野的大道之上,阵阵微风吹过,带走了一天的暑意,景物、人们都身披金色外衣,发散着亮光,人也似惬意了起来。三人边徐步慢走,边说着闲话,主要是葛自澹问亨亚日些读书的情况,亨亚日回先生的话时,也顺便询问起自己读书中的一些疑难。大部分的问题,葛自澹都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让他不要着急知道那些问题答案,先把书读完以后,再自己寻思作解。即使是请教别人或偶有所得时,也不要把别人的说辞当做唯一真解,包括他这位先生。同时也不要迷信答案。带着问题去探索,在探索过程中渐次的形成自己的观点,即使和别人的答案不尽相同也没有关系,因为每个人对事物的看法并不总是一致的。它并不像读书教学时,尤其是算术里面一加一等于二那样,那么直接,那么唯一,就像谚语说条条道路通罗马一天,殊途同归。亨亚日有些明白先生的意思,他不给答案,是不想用他的答案来影响自己作答的过程,但是他会给解答问题的工具,自己在应用工具的过程中,自然会产生慢慢产生出自己的答案来,不受外界的干扰形成自身的答案的过程,也就会更加深刻的理解问题之所在。当然,先生既然是先生,终归是要避免自己行差踏错的,同时也会有意让自己少走不少的弯路,只他不肯直接给出答案,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在的,只是先生也不直接说,自己一时又想不透。 第六十三章 入学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三天就要过了,周日傍晚散步时,葛自澹对亨亚日说道:“明天就要上学了,以后你就得正常作息了,晚上书别读的太晚,若影响到第二天上学,可就不好了。” 亨亚日答道:“知道了,先生。晚上最迟十一时,我是会上床休息的。” “嗯,那就好。这段时间我看你抓的很紧,上学的时候就不必如此了,这一个月算是你恢复和调整期。该写就写,该画就画,该唱就唱,该跳就跳,虽说其余文化课程要你自己看着办,只这中间张弛有度的问题,你要思量一下,该要如何把握好才行。另外你若是能在学校顺便交些同学朋友的,也是好事,别把自己搞的太孤立,本来跳着年级读书就总是会屡屡遇到新的班级、新的同学,长久的朋友确实不好遇到,这种时也看缘分吧。少年人搞得暮气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对结交朋友却是很大的阻碍。另外关于那五本书的事,你最好只在家里来读,切不可带到人多的地方,惹眼不说,没得惹些别的麻烦来,虽说也不是什么禁忌的,少一事更好吧。” “先生,我明白的。以后回看先生所传之书的时候,我也只会是在家看的。” “这样也好。”顿了一下后,葛自澹又问道:“《观伦理》一书读得怎样了,读多少了?” “已经差不多有一半了。这本书和家学里有一些相干的地方,读起来要通顺一些,只在家看的话,估计到下周末未必可以读完,不过也幸好周末可以有全天的时间用来读书。” “嗯,你这几本书的进度很快,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若是你全部读完后,我可能就会让你开始读史。至于说读史的进度和之前的要求是一样的,也是要靠你自己计划来把握,这里我就就说一下史的问题。这所说的史也主要只是我们自己的历史,可能你以前零星接触过,这回却是要从头开始系统读起。从书、春秋、传、策读起,再到后世所有的,甚至到近些年,这些基本都是刊行的书,随身带着却是无妨。不读史,不知史,对一位读书人而言是不可想象的,也是有缺憾的,特别是对那些有志于做些事情的读书人而言,我们国家则尤甚。学而优则仕,只学道理不学治世,如何牧民,然治世的经验从哪里来,除了从生活、学习的经历中来外,另一部分就要从史中得来,以史为鉴了。史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这里不去讲它是真史,还是伪史,这真伪之处也无需你在学时去探究,唯结合自己之所需,从中寻求自己思考问题的一些答案罢了。” “以前读史时,也只是当故事看了,没有去多想,却原来有这许多讲究。” “当故事看也并没有错,那些也是前人做事时不断纠错的过程,就是要看在什么样的历史背景或说情况下,人们面对什么样的事情,做了何种样的选择,这种选择的结果又如何,对其人生的影响又有几何等等。待到你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时,心里也好事先有个应对,认得准、分得清,不致事到临头时还茫然无措的。” “我明白了,先生。即便是自己没有遇到过的那些事情,只是可以通过当初亲历者的身上可以学到应对方法,克服不足,扬其所长。” “你这么解也算恰当,只我们读史难免会从事后诸葛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以为我们会比当初的亲历者处理的更好、更高明。其实这也是一种误解和偏见,还得具体事情具体分析才好,切不可僵化,生搬硬套的。事随时易,适时而变,灵活机巧,不拘泥于某种特定的形式,但能一直保持初衷不改,这才是读史、学史该有的基本态度。” 几人一边闲散的说些话,一边漫步在这少人的乡道之上。天色渐暗时,月亮也渐渐升上了半空,快至月中,月亮也渐圆、渐亮,天地的华彩也越来越浓郁。踏着月色,三人回了租住的小楼,亨亚日跟两位长辈问候后,大家各自回屋。 亨亚日回屋后,先整理好明日上学需用的书本物品后,仍是在书桌前坐下,就把今日的笔记记下。先是读书的所得,后是今晚散步时,先生闲话读史和自己的一些感想,记完之后,自己又重读了一遍,感觉没什么遗漏后,这才收好笔记,打开《观伦理》,继续读了起来。 《观伦理》一书其实和家学当中一些教育做人的道路近似,只是从另一个角度多维度的来叙述问题,掺杂着对世界、社会、个人的认知等等,综合起来看,也是其中某些方面的集大成者。其实家学中讲究纲常伦理,是先生所著《观伦理》中的一个极小的部分,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先生从伦理产生的源头讲起,讲到现时伦理的优缺,论述了伦理在社会生活中的现实意义。这是一本讲道理的书,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简单道理说开,讲到自身、他人、家人、族人、团体、部分国人、大部分国人、全社会、全世界,从各个角度、层次的利益以及维护利益的动力等为出发点,如何拟清,如何取舍,如何实现,如何善始善终,以及未来期许等等。亨亚日看得很上头,即投入又有些畅快,显是不如前面几本那样的晦涩,读起来也通顺的多,进度也快的多。以前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只是想得过于简单,过于表面,又过于从自身的角度出发,不能平心静气的看待问题。批评、暴躁、哀伤、幽怨、喜悦等等,只读了这过半的书页来看,自己还是太过浅薄了些,识见的误区尚有好多,亨亚日也从心底提醒自己,日后必得谨言慎行为佳,拟清情况、思虑周全后,才好展开下一步的言行。 亨亚日看了一阵书,起身活动身体的时候,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上床休息了。尽管睡意不浓,还是洗漱了一回,脱衣休息了,在睡着之前,还试着从心里温了遍书。 第二天一早,却是早早的就醒了,心里有了事情,觉睡的就警醒得多,看看时间也已经过了早上六点了,整晚休息的倒也是挺好的。今天是第一次去新学校真正意义上的去上学,宜早不宜迟,于是亨亚日赶紧起了床,换衣洗漱,背上书包就下了楼。先去了二楼葛自澹的房间,葛自澹正在日常坐的沙发上端坐着,微眯着双眼,谢明宇并没有在他的身旁,在见到亨亚日进屋后,让他稍坐,说道:“明宇去看早餐的准备情况了。今天是你来余斛之后第一次去上学,早些过去才符合礼仪。这路上是让你走着过去的,你心里会不会有些怨我?” 亨亚日说道:“自是不会的。知道先生也是为了我好,强身健体的,其实我自己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日常的时候,总是会有些惰性,这回正好,形势倒逼。再说这路况也还不错,人也不多,很是适合多跑一跑,动一动的。只得身体好,才有可能会更好成事,我大哥就是身体生了病,好长的时间都只得躺在床上,不说身体上的痛了,就是精神头也不多,什么也做不了,耽搁了好些个时日。” “你明白就好,虽说身体上的疾病并不是由锻炼就能完全解决的,只是身体锻炼的结实了,就会少了不少无谓的灾厄,这同样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的意思。”说着,话锋一转,又说道:“我们既然已经定下来了,你也就可以选个合适的时候,给父母、长辈、兄弟的去些书信,到时让明宇到石库给你寄出去,这回却是我给忽略了的。” “知道了,先生。”亨亚日很愉悦的答道。 他显然是心内高兴了许多,这回可好了,除了可以知晓家里的情况外,还可以稍微的尽些孝道,也好叫父母长辈的少些担心。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他们担忧些什么呢?往往不会是你有没有做出什么耀眼的成绩来,只是很寻常的那些:你吃饱了吗?穿暖了吗?身体好吗?日子过的怎么样?不要有些坏习惯,不要交些坏朋友……都是很日常,但这又与自己远足求学的目的相辅相成。不管你有多么远大的目标,你首先还是得立足于现实,开始于日常,终了于日常,于是也只能目标化入日常。 不多时,谢明宇进了屋,示意二人可以下楼用餐了,于是三人相继下得楼来。 用罢早餐,临行之际,葛自澹对亨亚日说道:“早上先让明宇送你一回,中午你就在学校里用午餐就好了,那教会学校是会提供午餐的。不过课前你要去拜访下陈校长,他会交代你些事情,另外也会把午餐票交给你,顺带把你在学校班级等等的事情都会拟定。我就不再去学校了,这也都是说好了的事情,你自己随机应变吧。午餐就在学校食堂就餐,下午下学了,你就自己直接回来就好,这样就不用明宇来回跑来跑去的了。” “好。” “在校的时间,读书、学习、交际、休息等等这所有的事都是要由你自己来安排,如何来调节,你自己把握,就一点,我想看到的也只是结果。就是你自己过的快乐、充实,同学、教习相处融洽,同时学校的学业也学的精熟,每次的考核都能优异通过。在校学习期间,那些所有后续年级的书本之类的物事你也不必费心,只管寻陈校长要就好,这也已经和他说好,学校里都有现成的东西,他到时都会让人都给你准备好的。回家之后要学的就是另外的一些东西了,读书、读史、学习语言、誊写笔记、强身健体、吹牛聊天等等这些,甚至哪怕是出门玩耍、逛街。所以说,你在学校的时候,就好好完成书本上的东西,归家后,就做好归家后要做的这些事情。” “知道了,先生,我也必不敢怠慢,有辱师颜。” “没那么严重。所有的收获都是归于你自身的,我也不在乎那些什么颜面之类的东西。好了,不多说了,那你们就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亨亚日和谢明宇跟葛自澹告辞而去。原本谢明宇准备帮亨亚日背上书包的,亨亚日没有答应,说道:“明宇叔,你陪我也只能是这么一段时间,我稍晚还是要自己来的。我知道你心疼我,那就让我就从现在开始学会自己来吧,要是真累了,到时你再帮我。”谢明宇点了点头。 二人上路朝学校走去,这回二人是要完整的走满全程的,出发时还未到早上七点,这六七里的路,成年人加紧步伐也就是半个多小时的样子,亨亚日人小,步伐小,难免拖慢了行程。只学校是八时半才开始上课,所以时间还算是充裕的,即便找陈校长说话,想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不同于在家时,同样也是六七里路的样子,自己可以骑一回小马赶路,这回是实打实的赶路;也不同于近些日子以来晚餐后三人散步的脚程,这带着任务和漫无目的的散步差别也大了去了,行至五里多路的时候,亨亚日多少有些气喘。 谢明宇有心帮他把书包接过来,亨亚日说道:“明宇叔,我们稍歇一会儿再走吧,主要是天热了些,早餐又吃的稍多了些。当初去太白峰的时候,快一个时辰的山路都走下了的,这点路不是问题,看这情况,估摸着马上也就要到了。”谢明宇只是点了点头。 亨亚日想了想又说道:“明宇叔,要不你就回吧?我稍歇一下就走,学校已经在望了的。这太阳越来越高,等你回的时候可有些晒人了,这路上也没个遮挡能让你歇息一下的地方。” 谢明宇摇了摇头,坚持要把亨亚日送到校。 二人稍歇了一会儿,就又起身上路,这回未走多久就到了学校。亨亚日挥手和谢明宇道别,直到亨亚日进了校园,谢明宇一直待到亨亚日的身影消失在校园深处后,这才回头走向了来路。 不是第一次进这校园了,门口值班的门房还是上回拜访学校时的那位,而门房显然对亨亚日也是印象深刻,认出了他,只是笑了笑,就放行让亨亚日进了校园。亨亚日漫步在校园内的小径上,他来的尚早,来来往往的同学并不多,只看到他也都觉得眼前一亮,不过大家也都只笑了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亨亚日先是到了学校的办公楼,直接上了二楼陈校长办公室的接待室,只是此刻正主还没有到。亨亚日行到一处廊前的玻璃窗处,从书包内拿出了本书,自己先看了起来。这是年级的教课书,亨亚日自是读的烂熟,之所以拿出来再读,主要是打发无聊的等待时间,同时心里也下意识的想着:这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原本的年级课已经没什么需要熟悉的了,只看教习怎么来授课,有没有什么新的东西了。自己也该当利用起这段时间来,看来是时候借下个年级的书本来读了,不然也只是每日时间空耗。 亨亚日并没有等多长的时间,陈校长的接待员,一个眉目姣好的年青女子先上楼来,显是见到亨亚日在等人的样子,也多少知道他所为何事,就邀他一同进接待室。亨亚日也知道马上就是教习们陆续到来的时候,自己在廊前等人会很是显眼,谢过接待员后,就顺应了她的好意,随着进了接待室,在接待室里寻了处座就坐了下来。 接待小姐问道:“同学,吃过早餐了吗?” 亨亚日回道:“吃过了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说了几句闲话后,接待小姐让亨亚日在这屋里等,她还得要去把陈校长的办公室给打开,把里面的卫生整理一遍才好,另外还需要提前把热水之类的准备好。等待中,亨亚日听得陆陆续续的有人上楼来,又随着开门声说话声渐渐多了起来。 接待小姐忙完校长办公室的活计回屋时,见亨亚日正在看着书,笑着说:“等着急了吧?” 亨亚日摇了摇头。接待小姐接着说:“我刚再陈校长屋里见时间已经八时过了的,已经有教习慢慢的都来了的,估计陈校长也该就要到了的。” 亨亚日点了点头。 接待小姐又问道:“你渴不,我给你来杯茶?” 亨亚日连忙摆手,有些狼狈的道:“不用麻烦了,我也不渴。” 见得亨亚日的囧样,接待小姐咯咯笑了,眼脸可爱,盯得亨亚日也很有点不好意思。正这时陈校长从门口路过,听见前屋的动静,见亨亚日正在接待室内等他。亨亚日也正好见到,于是就赶紧起身,向他问好。陈校长先是点了点头,仔细打量了一回亨亚日,这才开口道:“亨同学,到我屋里来一趟。” 亨亚日忙收起书本,整理好书包,瞟了小姐姐一眼,冲她点了点头,就跟着陈校长的脚步进了他的办公室。 陈校长先让亨亚日随便坐,然后就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整理了一下文件后,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沓票证一样的事物,又起身来到亨亚日身边。就在要递给亨亚日时,他想了想,开口说道:“这是学校食堂的餐券,食堂就在这栋楼的一楼西端,不过不是从这边的大门进,要绕到西侧楼端,那里开有大门,从那里就可以去食堂了,食堂里只提供午餐,不提供早、晚餐。”似是解释般的又说道:“学校不提供学生们的住宿,所以就不供应早餐和晚餐,午餐也只是为了方便同学就餐才设的,要到外面用餐的话,需要走的远一些,高年级的同学才可能会更愿意在外面用餐,也有家里送餐的。” 一边说,还一边拿起餐券示意亨亚日看仔细,只见硬质纸板的票面上两面都有图案,一面印有教堂的画样,另一面除了印有苹果树外,树干中间显眼的部分还印有“上餐”的字样,上餐之下尚印有幼教字样,苹果树枝繁叶茂。陈校长一边指着这上餐二字,一边又说道:“按照券面的式样,学校食堂供应有上餐、中餐和下餐,这是按幼教、初教的不同和饭食的丰厚程度分的类,资费也是不同的,所以你就按券面的提示取餐、用餐就好。” 亨亚日谢过后,接过餐券放入书包中,只是望着陈校长。陈校长有些迟疑,问道:“怎么了?” 亨亚日赶紧说:“校长,我想借三年级的课本,能不能早些就就借给我?” 陈校长一听笑了,说:“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这是好事,我知道了。我先带你过去认识一下年级的教习,再让你的班级主任先带你去班级,熟悉一下环境。上午课间,我会让他把书给你送去的。” 亨亚日赶紧笑着说道:“那就实在多谢校长了。” 陈校长笑道:“好学生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到时候给学校争光这种事,也还需仰赖同学多出些力的。” 亨亚日答应会尽力而为,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谓,不晓得怎么就上升到为校争光这份儿上了。 “我们走吧。”陈校长说完当先而行,亨亚日跟上,路过接待室的时候,还笑着和接待小姐姐打了个招呼,顺带的告了个别。 第六十四章 就学 陈校长带着亨亚日往二年级教务室而去。屋里有些吵闹,声音隐隐传出屋外,推门进去时,里面有十几个教习正在做着课前准备。在陈校长进屋后,屋里瞬时噤了声,一个个的都行着注目礼,年级主任赶紧一路小跑着迎过来,到了校长身畔,却是上回见过的赵教习。赵教习和陈校长招呼过后,又和亨亚日招呼,亨亚日赶紧向赵教习问好,彼此也算是熟人了。 陈校长和大家招呼过后,带着赵教习和亨亚日退出教务室,在廊道上一边走,一边说道:“赵教习,你先带亨同学去班级吧。”想了想又问道:“你第一节有课没有?” 赵教习回道:“没有,上午只最后一节有我的课。” “那好,你这边忙完,到我那儿去一趟,有些事要交给你办。” “好的” “亨同学,你就随赵教习一同到班级里去,我就不过去了,希望你能在我们学校过得愉快,学业有成。” 亨亚日赶紧说道:“多谢陈校长了,我也只有好好学习,成绩优异才对得住校长和教习的教导之恩了。“ “哈哈,这孩子,真会说话。嗯,好好学习,为校争光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的。”陈校长高兴了起来。 “陈校长走好。” “校长走好。”亨亚日和赵教习分别和陈校长告辞。 直到陈校长走远了,赵教习才对亨亚日说道:“我们也走吧。” 亨亚日点了点头,随着赵教习的脚步往东教学楼而去。路上,赵教习对亨亚日介绍道:“学校内只设有幼教和初教部,我们幼教部的班级主要在东楼,只有五年级才迁入西楼一层,西楼上面楼层就是初教部的教室了。你现在插的班就是我带的二年级一班,整个二年级一共有九个班级,由九个不同的班级教习分带,现在二年级第一的是三班的刘昭同学,他入校以来的成绩也一直是在所在的年级中排第一的。不过三班同学的成绩和我一班平均成绩差不多,都要比其它的班级明显要好一些,也更拔尖一些。只是三班一直有年级第一,所以就总让我们一班名不符实的,希望你来了之后,这种情况能有所改观。” 亨亚日赶紧回道:“我努力,我尽量,我争取。” 赵教习笑了笑,接着说道:“你的情况,陈校长给我说了一些,只是给你安排的座位会靠后靠边些。另外只要学业上我能帮你的,你尽管和我说,有不便和为难之处也无妨。”亨亚日只是一味的点头。 两人说着说着的,就已经到了教学楼,来来往往的同学很多,就总会被人盯着,已经不合适单独说话了。二年级的教室都在二楼,来来往往的许多学生都和年级主任打着招呼,好奇的看着跟在赵教习身后的亨亚日,这个看起来很精神的家伙显然是个生面孔。 赵教着亨亚日一直走到廊道的尽头,才进了班级教室。赵教着在讲台上站定,亨亚日昂首站在一旁,教室内原本的嬉闹游戏的混乱顿消,同学们都有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只是同学们既没听得上课铃响起,又见得是班主任带着个少年来到,有些了解的同学自是晓得来了插班生。 赵教习看了看教室里学生们到校情况,见人已到齐,就开口对大家说道:“这是亨亚日同学。从今日开始,就是我们班的新同学了,他是从河州转学过来的,大家以后要好好相处,同学共长。请大家欢迎新同学。”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亨亚日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有些羞红了脸。耳中只听赵教习又说道:“亨同学,你就在最右侧靠窗的那个空位落座吧,过一会儿,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 亨亚日谢过赵教习,背着书包去往赵教习指定的座位而去。 同学们也不管赵教习还未离开,都是少年心性,有些人就开始小声的说话了,多半都是议论着新同学的第一眼印象,衣着、外貌、体态什么的。亨亚日也不见怪,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打开书包,把所有的课本和纸笔都放到书桌上,又把书包收入书桌的抽屉内。亨亚日是最后一排,又最靠边,这样的一些位置往往是班级里那些最为调皮捣蛋的那一拨同学的乐土。只是靠边临窗的话,情况要稍好一些,不是靠门,极少有人来人往的情况,别人多也打扰不到,这种地方是喜静一类同学的偏好。同样的,教习对这些后排位置的同学一般也不甚关心,放羊的居多,只要课时不捣乱就成。亨亚日自是知晓,只是他对此也是满意的,当然无论坐在哪里,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然而在其他同学的眼中,这意味就有些不同了,这或许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大家揣测归揣测,马上就要上课了,显然也不会有人出头来寻亨亚日的晦气,毕竟都是少年人,稚气未脱的,没有那么多的江湖习气,只许多人都拿眼睛瞟着亨亚日,亨亚日也打量了一回教室内同学们的基本情况。整个班连带他一共有五十六号同学,大部分的同学都是着长衫的,着洋装的学生加上他自己也就十七、八位的样子,看来着洋装者也还是少数。有些异样的是教室里居然还有三位女生,看来余斛的学校也走在国内其余地方学校的前面,居然有人家肯送女儿家的来就学不说,送的居然还不是专门的女子学堂,这种男女混校的情况大大超出了亨亚日的认知。也可能是西洋教会学校的缘故吧,会更开化一些,亨亚日想着。 亨亚日打量教室内情况的时候,有很多人也都在打量他,四目相接之时,大家点头示意,也算是认识了。没多久,上课的铃声响起,踏着铃声,教习来到了教室,左右打量了一眼,开始了一天的授课。第一节课是国语,德安府学校和教会学校的教科书并不一样,只讲的程度和选材都差不太多讲的是古诗——王维的《画》,为了了解教习授课的特点,亨亚日听的也很认真,只是教习讲话发音的特点,太过于贴近本地话,虽说这许多天来,亨亚日基本也能听懂大部分的言语,只是听起来还是感觉很别扭。教习讲课的风格听起来和自己在德安府的教习差不太多,没什么新意。只是话语听起来尤其难听,想到这里,亨亚日忽然没来由的开始思念起乡音来,还是家乡的土话更好听些。有人说这里那里的话语好听,真是莫大的偏见,可能本地人更喜本地音吧,只余斛当地的软语不大常起高调的缘由吧,人们才给了它额外的想象。 第二节课后课间休息的时候,年级主任赵教习把整个三年级的教材都给亨亚日带到教室里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只轻轻拍了拍亨亚日的肩膀。亨亚日起身对他道谢时,他也只是摆了摆手,就走开了。有些课间休息时并没有外出的同学显然注意到了年级主任的到来,以及他与亨亚日间的互动,只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马上就快要暑假了,这时候插班,中间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名堂。亨亚日并没有避嫌的意思,就随手拿了本三年级的教课书就看了起来,左近的有好奇的同学,伸长了脖子看,见只是教课书就兴趣不大了。在学校里,最司空见惯的就属教课书了,虽然所书内容不同,但人手好几本,最不感兴趣也是它,几乎天天见的,见得也烦得很。尤其是后面几排的同学,真是烦得透透的,要么保管的很好,纤尘不染,几乎和新书差别无几;要么无端端的仇恨极深,满书页的乱写乱画,甚至个别书页被撕个粉碎。亨亚日自是知道这种情况,反正也不以为意的,好奇终有消退的一天,待得自己和他们多上些课以后,估计也没什么人有兴趣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了。 亨亚日自己不找人搭话,自然会有人寻他问话。前座的同学扭过一张胖乎乎的脸来,问他道:“亨同学,你的名字是怎么个写法?” 亨亚日也不答话,随手把自己的名字完整写下,把纸展示给前座同学看,眼睛却盯着前座的同学。这同学却也是洋装装束的同学之一,只身材浑圆,把个衣服顶的鼓胀,只是衣服剪裁得很得体,并没有表现出不好的观感来。幸好他们座位是单独一排,否则的话,从其他同学身后要看到自己的座位上的动静,恐会有些困难。只见那同学有样学样的,刷刷刷的也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同样展示给亨亚日看,口中说道:“这是我的名字,以后你会记得我的。” 只见纸上写道:顾子敦。顾同学说话倒是霸气,可能是实话,这张圆脸倒是挺显敦厚的,但言语之中似是另有所指,实有名不副实之嫌,亨亚日心道。亨亚日点了点头,似是复述的道:“顾子敦,嗯,我记下了。”语气轻松,似是没有听出他话中之意一般。 亨亚日想想,仍是对顾子敦言道:“顾同学,能把你的课程表给我抄录一回么?” 顾同学不知道是不是被亨亚日轻挑的态度给震怒了,也不理会亨亚日的要求,只说道:“讲台右侧就有,你大可以自己去前排抄去。” 亨亚日悻悻地说道:“就顺手的事,你真是……太抠门了。” 顾同学恼了,嘴里嘟囔着,说道:“就不给你,就不给你。” “好吧,好吧,你就当个宝留着吧。”居然不给借,这等小事以前还从未遇到过,亨亚日也是无法,就顺口还了他一句。 果然,顾同学气哼哼的说道:“我就当宝留着,怎么着吧,你?” “真小气,你看,我果然记住你了。”说完就站起了身,果然看见同样是黑板靠窗一侧放有一个展板,只位置有些低,即使是亨亚日在座位上站起,在前排同学甚至更多人以及书桌等等的遮挡下,虽说视力上没什么难度,但视角受限,还是看不大完整。想了想,趁着依然是课间,人来人往的还在走到,亨亚日就往前走了两步,终于看清楚、完整了,看过后,就又回了座位。亨亚日正低头把课表写在纸上的时候,感觉前方有道目光正盯着自己,抬头看时,正是被贴了抠门和小气两张标签的顾子敦扭过头盯着自己写的课表在看。 原本顾子敦被贴了标签后,有些气恼的,只是亨亚日没有继续搭理他,有火也无处发。只看亨亚日稍稍前去了几步,看了一眼课表就返回了课桌,心里就多少有些鄙夷亨亚日装,就为了知道后面两节课,看一眼就回了身,准备嘲讽他几句的。不成想,他见亨亚日转身回来后,居然把课表给默了个七七八八,还没有罢手的意思,只也没仔细看,不知道亨亚日是乱写一气,还是什么。 亨亚日诧异地说道:“同学,你不是有吗?还需要看我的吗?” “我就看看,你管得着吗?”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气的,顾同学不甘示弱的回怼。 “啊,我是管不着,你等会啊,我写完了就给你,你抄完了再还我。” “谁稀得抄你那破东西,哼。”顾子敦一边哼着,一边把头转了回去。过不多久,又扭过头来,对亨亚日说道:“写完了吗?写完了给我看看。” 亨亚日把破东西递给顾子敦,说道:“顾同学,你应该名副其实的,别做那小气巴拉的样,你看我,你寻我借什么,我都不带含糊的。” 顾子敦接过课表,忍住快要爆发的怒气,边看边心想:总要找出些错漏来,杀杀你的威风,小子。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奈何和自己的课表来回对比了三回,也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讪讪的把课表还给了亨亚日。 “怎么抄得这么快?我说你懒吧,你还不服气。你看,这都快一整个学期了,课表都没准备,还得从我一个新来的这里抄。胖胖,你成绩不咋好吧?” 顾子敦心里的火又腾腾的往上冒,刚压下又重新泛起,除了贴标签外,这家伙怎么着又给自己起上雅号来了,这小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顾子敦鄙夷的说道:“我是班里第一,年级第二,我成绩不咋好?你怎么想的?” “哦,原来这样啊。那你怎么坐这里?你不会在是诳我的吧?”亨亚日狐疑的问道,转而望向另一边的邻座。 只是邻座点了点头,事情得到了验证。顾胖胖得意的说道:“就说吧,你还不信。再说我就爱坐后面这种角落,遇到知道的问题,也不用理会教习讲些什么,自己看看其它还没有掌握的,不是更节省时间?坐前面的话,一不小心让教习给看到在看其它教程,免不了一顿的不是。这里是他们看不到的角落,他们省心,我也乐得自在。” “原来这样,高,实在是高。”亨亚日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原来我们也算同好啊。” 这下却把顾胖胖给搞得意了,他说道:“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就是看你顺眼才搭理你。不过不能耽搁我太多时间啊,另外你的字看起来写得也算不错。”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在班里受欺负了,报我的名字,我罩着你。” 睥睨四顾,模样瞬间高大起来,胖胖的圆脸上还泛着光,也不知是不是天热出的细汗。正此时,上课的铃声响起,亨亚日赶忙答道:“好的,好的,如此实在是多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 投桃报李的,亨亚日赶紧又发张好人卡,马上要上课了,顾胖胖也不说话,只扭头欣喜的看着亨亚日。 一上午的课不知不觉中就结束了,第四节课下课时,下课铃一响,学生们如奔涌的潮水一般,哗一下汇流,通过闸口又四散而去。已经到了中午午餐的时间,亨亚日并没有随着人流一起奔涌,稍等了几分钟,潮水完全消退,这才不紧不慢的收拾好书包,背起朝教室外走去。 “你午餐回家用餐嘛?”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亨亚日扭头,见果然是顾胖胖壮硕敦厚的身躯跟了过来。亨亚日等了他一下,说道:“我在学校午餐,你呢?” 顾胖胖说道:“学校午餐啊?我这许久还没吃过呢,我每次都是家里来接我回去用餐,用完餐,再到学校来。”说完不甚艳羡,似乎在校内用餐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一样。 “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过来,要不我们一起去尝尝鲜?” “好哇,好哇!”顾胖胖对亨亚日的邀请显得很高兴,又转头一想后,说道:“你得陪我到校门口去一趟,让接我的回家李叔先回去,我们就到学校食堂用餐。” “好呀,走吧。” 二人相携下楼往校门口去了。亨亚日对第一天来学校就能结识到新朋友而感到有些意外,就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今日的言行也和以往有着大大的不同,似乎是刻薄了些。往常都是同学们拥戴着,从没遇到过拒绝帮自己些小忙之人,今日倒是首次,不过拒绝之人倒是贴身上来了,有交个朋友的架势。亨亚日以前往往都是被求的对象,求人的事几乎没发生过,这偶尔请人帮下小忙的感觉真是久违了,只又久违的被拒了。亨亚日自然不是那小家子气之人,因着些有的没的琐事就记仇嫉恨的,那些小事也无伤大雅,只是孩子间的赌气。 二人刚走出学校的树荫小道,距离校门口却还有些距离,亨亚日少年心性,对顾子敦说道:“要不我们跑着过去,也能少晒一会儿?” 顾子敦有些为难,勉强回道:“好吧。” 亨亚日跨步跑去,身后顾子敦说道:“哎哟,你慢点,等等我。” 亨亚日停步看起,见顾子敦身上的肉一颠一颠的,跑起来有些费劲。看出了顾子敦的顾虑,亨亚日就拉着他慢跑,一直跑到校外,找到了顾家的马车才罢。待在阴凉处,顾子敦对车夫言道:“李叔,我今日和同学一起在学校用餐。你回吧,下午下学了,再来接我。” 车夫自无不可,说道:“那少爷你们也赶紧回吧,学校食堂可不等人的。”说完反倒催二人离开了。 二人又慢跑着回校,进了林荫小道才罢,只顾子敦有些气喘。亨亚日说道:“我们就慢慢走吧,只是不好歇息的,都是第一回去食堂,却不好错过了饭时,到时我们就都有饿肚子了。” 顾子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自是晓得,只我这跑得有些喘,稍微缓缓。” “那就先慢步走一会儿,要不了多久就好了的。” “嗯嗯。” 第六十五章 首日纪事 “少罗嗦,躺好了等着。不许反调戏!”我烦躁的压在他身上,不管怎么说,今天我也要掌握主动权。 不过有所不同的是,传音螺的通讯距离,最多不过一个古城,而南音铃,却可以跨越整个帝国,两者之间的差距,可想而知。 和刘国轩聊了一会儿,然后张强跟着刘国轩走过几个地方,都是郑成功光复了的几个原先在荷兰人统治下的村庄。 应付这些算得上是单纯的海族,罗德这个从地球上穿过来的家伙自是得心应手,什么行酒令还有酒桌游戏样样精通。 “你这还不算走火入魔,只是产生了心魔而已!真正的走火入魔,心魔就是你,你就是心魔,你会以为自己是魔!”老乞丐说道。 原本,暗夜君,杀天老人的报复,就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也是筹谋化解这次危机的过程内。 妖族虽然以r身见长,但是在三只r身更加强大的尸傀面前完全不够看,泽医的r身在三只尸傀的打击之下,直接被轰地爆裂开来,化为了漫天的血雾。 没想到,我可以目睹,一门超级诸天妙法神术呀,怀有此神术的人,还是神阶大造物主九变境层次。 花雨萌脸色狂变,连连扔出了几张符箓,符箓在这一瞬间同时闪耀,紫色的光盾出现在了花雨萌的头顶之上,这光盾散发着恒古的气息,似乎即使天地崩塌也不会受到损伤。 这次再次从里面抽调了一百五十名青壮,就再次抽调俘虏补充,俘虏一下少了一百五十人。 虫将的身躯轰然倒下,帕尔撑着身体,拔出了插在虫将身上的长剑。 那怕如今的古尔德传承种子莫名变异,双方的胜率也只是在五五开之间。 因为在大家心里,包括枕溪心里都认为,段爱婷的一位是不可撼动的位置。 北冥居然鬼使神差的,悄悄用自己的神念蔓延而出,去感受断崖石壁上,那光秃秃如同被剑削一样陡峭平稳的石壁。 “大人真理,古往今来,我等这般武力侧职业者,只有激流勇进之徒,从无急流勇退之辈,想要攀登巅峰,唯有一路向前。 此时,刘剑飞突然想到了刚才电脑突然关机之前,屏幕上突然飞掠而过的那一道紫色的光芒!就像是一道紫色的流星,在夜空之中一闪而过,然后便被夜空给吞噬那样的感觉。 伊戈尔和卡迪怎么也没有想到,回到咕噜山的第一件事就噬遇到这么一个难题。 是的,就在不久之前,刘森已经吃了这样的一次的亏了!本来,自己的那几辆的磁电战车,已经是很安全的,很出色的完成了打掉敌军的那几座机枪碉堡的任务了。 干净利落,若是换做别人,李察德也许还会多疑一下,怀疑此人说不准别有心机在其内投毒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对于眼前这个老者,不知为何李察德就是提不起怀疑之心。 一行人坐定。李昌奎简单地说了下开场白。下面就是刑侦专家与吴江凯对话了。吴江凯是唯一当事人。也只有他还原事情真实情况才能寻找侦破的突破口。 蓝月在沈桐身上摩挲着,凑到耳边咬语:“你个孙猴子,太猴急了吧,还没来得及洗澡就做,讨厌!”说完,假装在沈桐背上捶了一拳。 是唐潇龙!据说他有人阶中期的实力!柳一良心中一凛,对于这个s市地下世界数得上号的人物,柳一良忌惮的很。 叶三郎点了点头,他倒是挺满意对方的这种心理和态度,对他将来的计划十分有利。 当他从感动中睁开眼睛,看到傲气男人漂浮在半空中,头顶不断浮现出灾难景象的装逼模样,顿时一阵气结,立刻指着对方的脸就开始破口大骂。 难道是刚才那个不是兽神的惩戒,而是兽神的恩宠吗?人们也只能这样认为了。 大海听到打一百的。心里老激动了。于是麻溜地摞起牌。乐得直搓手。 伊扎克面带讥讽地看着朝自己扑来的少年,高举阿南刻圣器,将那保护自身不被侵犯的神光催动到极致。 “不好!有变故,第二、三梯队可能出问题了。让夜莺动手。”李福果断的吩咐道。 林紫芙很赞同何大友说的这个,这一点她也考虑过,之前想的就是挨着忠叔他们那边修建。 德伦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凤凰城援兵的出现,对于德伦几人意味着这场任务已经彻底失败了。 他心里想了好几个退路了,不行就装拉肚子吧,赶紧走人,只是可惜下了这么多功夫了。 花大帅倒也是个直性子的人,一见面,便把心里话一股脑的说给了梁辰听。 暗月之下,万籁寂静,只有匆忙步出跳蚤市场的一道微胖身影,显得与这一方寂静,格格不入。 第六十六章 晚间纪事 一直到写完笔记,居然还没人来叫用餐,亨亚日也不急,拿出表看了看时间,居然快七点了,还没到开饭之时,今日看来有些异样。亨亚日暂时没有心思看书,想了想,还是下楼来看看。 亨亚日下到二楼的时候,听得先生房间里有些说话的声响,先生的房门并没有关上,而是敞开着,好让风吹过房间。进了先生的房间后,亨亚日见到是杨彦之正在和葛自澹正坐在小沙发上说话,谢明宇并没有在一旁陪着,显是有事不在。亨亚日不好打扰,先是静立在旁,待到杨彦之见到他,停了和先生的说话时,才赶紧说道:“杨伯好,杨伯来了?” 杨彦之点了点头。只葛自澹接口道:“你杨伯是送和那语和离高语的读本来的。”说完,还示意亨亚日自己搬过凳子坐下。 杨彦之也说道:“主要是想吃你这里的饭菜了。回去了几天,寡淡的很,本来天热又没什么胃口,今晚上可得敞开了吃一回。”亨亚日自然知道杨彦之是玩笑话,陪着笑了起来。 亨亚日搬过凳子坐下后,杨彦之问道:“亚日,今日上学怎样?可是有人欺生么?” 亨亚日赶紧回道:“今日上学都挺好、挺融洽的。一到学校,陈校长就把餐券给我了,还安排赵教习又给我借来了三年级的课本,上课什么的都顺顺利利的,另外还结交了个新朋友,也没心思顾及太多的事了。” “呵呵,你行啊,居然在上学的第一天就交到了新朋友,本来还有些担心的,这下好了。说说看,怎么回事?” “我开始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就是前后座,他先跟我搭的话,问我名字之类的,说着、说着,大家就慢慢熟悉了一些,中午还一起在食堂用餐。早先还说以后由他来罩着我,没人敢欺负我什么的。” “啊?不会是个混小子吧?这老陈办事有点不地道。” “不是的。那同学叫顾子敦,只后来听他自己说他爸是余斛的副市长,他也是从陈校长那里听说起过,我会插班到现在这个班级的。我看他那样子在班里也确实没什么人敢来招惹他。” “顾副市长的公子?他在你现在的班级?老陈的嘴你说他严吧,亚日的事他跑风漏气的;你要说他嘴不严实吧,顾副市长的公子在,他也不肯透露,这好像也不是需要太过保密的事。” 葛自澹说道:“哈,你就别多想了。估计多半是他攀附别个,在别人家里私下说其它事,才顺带说起的,我们这事倒不算个什么事,也不值当保密。” “呵呵,看来亚日运道还是不错的。刚一上学就交到朋友不说,而且还是在这余斛除了租界外也算数得上的人物了,不错。不过他说的还真不算离谱,就是余斛这地头上,他应该也是能帮你一些的。他是顾副市长晚年才得的,而且他家子孙不昌,女儿家有一些,男孩子比较少,稀罕的很,平日里,寻常人也见不到他。” “小孩子家的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把学校当社会样的过活才该是教育的本源目的。” “话是这么说,不过交些这样的朋友有益无害,那总归是好的吧?” “嗯,这一点我认同。只是这顾子敦人怎么样,好相处吗?” 亨亚日答道:“家教看起来挺好的,待人也和善。估计就是没什么朋友,班上其他同学说话的很少,遇到合眼缘的就正好的样子。少年人能坏到哪里去呢?只他自己不大瞧得上成绩不大好的学生。他自己的成绩据说还不错,年级第二,班级第一,其他人可能觉得有些攀附不上还是什么的,彼此交往的都很少,主动找他搭话的我也没怎么见到。另外我几乎也没见他和其他人多说话,就是遇到窘迫之时,偶尔出言咋呼一下别人。再说他身体有些胖,估计平时自己的心内多少有点沮丧的,也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强出头的样子,所以在班里往往也并不显露。只要不惹到他,当是个很和善的邻家小朋友,下学的时候,见我顶着太阳回家,还追上来要送我的,只是我坚持没让他送才罢。分手以后,我自己就走着回来了。” “你自己走回来的?”杨彦之有些诧异的望了葛自澹一眼,说着说着就说岔开了。 “你能坚持自己走回来是好事,这种事就是要自己拿定主意后,不给自己的惰性妥协。为了达成既定的目标,自己的一些付出是必须的,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总天天跟着你跑,让你事事顺遂的,丢掉幻想才是对的。” 杨彦之说道:“你说的那些道理我知道,只是这是不是有些过苛了?亚日的年龄还是太小了点,不适合这么要强,都有点逞强的意思了,当心过刚易折啊。” “杨兄还是担心太过了。这时节,少时吃点点的苦头,对他的成长也是有益的。待得将来遇到真正的苦时,心里也好,身体也罢,都能有所准备,那就达到目的了,终不会是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再说也只是热天里赶路,并没有要求其它更多的东西,这点点环境的艰难当不是什么问题。我已经和亚日商议好了,日后一般来说,还是要他来回奔跑着上下学的,这六七里的路程刚刚合适,应该能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 “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惭愧的紧,对自家小孩子看护的太过了。” “杨兄也不必如此。每个人的境况不一样,那么采取的方法就会不同,虽然目标都是相同的,就是希望孩子能有出息。方法上没有好坏,只是手段不同,你家孩子将来要做什么事,有什么难,你多少心里是清楚的,所以你的教育方法是有的放矢,因材施教。我这呢,对亚日将来要走的路我也只是指引,他家里,甚至是他自己有什么想法,那才是首要的,没有现成的路可以参照。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给他做好准备,待到将来要用的时候,不致两眼一抹黑的,拉了后腿,就是要把他各方面的基础都打牢。这当中锻炼好身体尤为重要,身体才是最好的本钱,没有一个好身体,也谈不上其它什么了。”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贤弟,你当真是没想过以后让亚日走什么路吗?” “呵呵,这首先要亚日有这方面的想法才成。虽说我不是教做具体事的,只把握住大方向不偏不斜,做事有法可循就好。子曰过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留心处,处处都是学问,待他有个认识之后,再说日后也不迟。” “杨伯,不碍的。看到那顾子敦跑步艰难的样子,我心里更理解先生让我来回锻炼的想法,这个是我力所能及的,以后天气适宜了,身体调整适宜了,我甚至想中午来回再跑一趟的,好身体实在是太重要了。” “亚日的情况杨兄可能不太清楚,亚日的大哥是长期卧病在床,对亚日的触动也很大。” “哦,这中间还有这许多的事呢。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几人正说着话的时候,谢明宇进了屋来,示意众人下楼用餐。众人下得一楼,饭菜果然已经上桌,只这回沈阿婆她们早早用完餐离开了,准备的酒水就换成了寻常几人爱喝低度白酒。葛自澹不常喝,一般也不肯喝;谢明宇酒量不错,只是日常克制着,不肯多喝;杨彦之是场面人,酒量自然也不错,只是在应酬的场合凑合着喝,由着自己的意思,随意喝的时候,才会表露自己的酒量。晚间的餐桌上,葛自澹并没有喝多少,谢明宇呢,又不开口说话,搞得杨彦之如同在自家一样,想喝就喝,想停就停,喝得也随意、尽兴。 几人自然也都没有喝高,但显然都带着不少酒意,结束了晚餐。葛自澹提议大家出去走走,于是几人又簇拥着出了门。月亮虽已经高高的升起了,然天色依然有些昏暗了,算不得出门散步的好时机,只带着酒意的几人不在乎。乡间大道上,没有什么遮挡,习习晚风吹拂下,带来的凉意甚是怡人,几人随意的走着,随意的说些闲话,如同这世间所有的闲人一样,似是没什么烦恼,也没什么牵挂一般,就这么自由自在的,漫无目的随意走着。 众人一边走,一边随意聊着天。只听杨彦之说道:“看到亚日来,想想我自己已经是做爷爷的人了,稀里糊涂大半辈子就过来了。现在反倒是总羡慕像亚日他们这般的年纪,将来好像有无限的可能一样。回头看看自己,亦是暮年了,有精力也成不了什么事了,只不知不觉中好像就只长年纪一样。当年年少之时总是盼着长大,长大了可以自己挣钱花钱,自由自在;只长大了之后,又盼着能赶紧成家立业,总是挣一个花两份的,没个正经事,也好让自己定定性;而成家立业了,天天操持个没完没了的,就又盼着赶紧能多休些天,儿孙绕膝的过些家常日子。可是总是被事情耽搁,难得有闲的时候,心浮气躁的,也没那心思看顾孙辈了。” “呵呵,都是一样的。除了那些春风得意的,有思考能力的人没有谁日常里不会偶尔回想起自己所走过的人生路。能这么反思、这么想的人,又往往对现实充满着各种不甘,这个不甘就是对自己现状的不满,只是还没有弄清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忙忙碌碌的过了大半生。平日里只顾着埋头赶路,只走着、走着,却忘了为什么出发。” “听你这么一说,再一想,真是这种感觉。只就感觉哪里不对,但自己又说不上。想来就是一辈子围着这吃食来来回回的,过的蝇营狗苟,想想这些,到头来终都是一场空罢了。” 葛自澹听得杨彦之心中的颓意,本想打打气的,转念一想,开口道:“你可这样想不得。你这大家口的人却不好松懈下来,还有好多人指着你呢。你这珠港的事都准备妥帖了吗?总归是要你操心的。” “咳,一辈子劳碌命,总有操不完的心。” “呵呵,人只要还活着,还在,就总是操不完的心。不是操心别人,就是操心自己,一日三餐、大事小情的,又有哪一桩不需要呢?” “好了,不说这些糟心的了。我这都多大岁数了,活着总感觉好像是要得到别人的认同一般,至少家里人先得认同自己,自己才好做事情。只这样实在太累了,还有点越活越回去的感觉了,总盼着家里夸两句一样。” “是啊,我们总是期待得到某种认同。他人的认同、亲人朋友的认同、家庭的认同、社会的认同、世界的认同等等的,这个认同就是我们不断前进的动力,不管这认同是怎样的,对错与否。” “亚日呢,你对生活有什么样的感想?” “我?我有些说不好,以前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倒也是,没得弄得像我一样老气横秋的。可能是年纪大了,也可能家里有些老人不愿意背井离乡,没地背后说三道四的,本是为他们好,搞的我里外不是人的。” “阻力有点大啊,看来事情办得不顺利吗?” “总体还好。年轻些的还有闯劲儿、有心气,一些本家兄弟子侄被我派去珠港探明情况去了,他们也很期待。就是那些一部分年纪大了的长辈,顽固保守,好说歹说总不愿意,连带的影响了些人。好在我自家父亲、叔辈的都还算支持,有了表率,已经在做些准备了。只哪些不愿意的,背后小动作不断,还总说些闲话,一会儿说子孙不肖,折腾祖宗产业;一会儿闹情绪、闹分离,说死也要死在老家的。真是样样都有,我也乐得跑出来躲清闲,也幸亏不在老家,不然烦也给烦死了,只是感觉有些对不住父亲他们这些老人家了。” “有那些个事应该算是正常的。他们也不知道你的心,日后自会有回报的,别急,恐怕也要不了许久的。” “但愿吧。其实吧,别人不理解甚至伤害你,都比不上家里人的一丁半点,外人的话,终有一日能还回去,亲人、家人又能还给谁?咳。” 葛自澹忙岔开话题,对亨亚日说道:“你刚才说说不好,那就是还有得说的。那你说说看,有那些感想?” “我主要是感觉变化的快。就像有人在挥着鞭子似的,催着人往前跑,落在后面就要被打。这当中,我感觉最明显的是两个方面:一个是观念,一个是现实生活。观念上浅显点就是像家学和新学之争,看趋势,家学的没落在即,不是人们没有意识到,只是有些人不自觉的就想要去抗争,当如螳臂当车般;生活当中,除了新闻纸,就是我从老家到余斛,这两个地方俨然是两个世界。虽说都有它好的地方,但是显然余斛这种生活会要更加的吸引人一些,尤其是老家里许许多多的人对这种变化还满是未知。不是我不明白,实在是世界变化太快。” “你当真只有十岁多?”杨彦之瞪大了眼睛,酒意全消。 “马上就十一了,就三四个月之后的事了。” “贤弟,我得佩服你的了不起了。不说市晖,只看这小子,真是越看越叫人喜欢,真让我更加钦佩你了。” “这是亚日自己的天分。有些事是羡慕不来的,我要是在他这个时候,也会羡慕他来着。” “咳,我家里怎么就没出了这样的小子呢,说不得我就想着日后要把我那小孙女送给你当媳妇才好。” 一下子说的亨亚日羞红了脸,只是也不好接话的。葛自澹看出他的窘迫,也不出声,只哈哈的大笑起来。一旁谢明宇听着,也嘿嘿的笑着。杨彦之话说出口后,自己也觉得稍微有些失言,也哈哈的笑起来。一时,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回吧,夜越来越晚了,杨兄这家人还在等着,也不适合太晚不归了。” “好,回程。” 众人回转行到马路上时,昏黄的路灯下,只见马车正停在路边,车夫明顺正蹲着和阿生说着话,在见到杨彦之一行回来时,都起身站在一旁。只听杨彦之说道:“贤弟,我就不再进屋了,我怕一旦再进去,就不想走了。”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葛自澹说道:“好吧,你这一家之长早些归家,一大家子人才安心,这才是正理,我也不留你。” “好,就此别过,过些天再过来看你们。” “好的很,欢迎欢迎。一路注意安全,我们这边没路灯,前路的灯还是稀了些,灯光暗了点,多当心。” “不打紧的。好,走了。” 大家招手示意,杨彦之的马车渐行渐远,阿生和三人招呼了一回后,也自回家去了。葛自澹他们回家后径直上楼去,在二楼时,亨亚日准备问安告别之际,被葛自澹叫住了,让他把杨彦之带过来的和那语、离高语读本带上楼,自己先看看,然后就让他自去了。亨亚日又和谢明宇道了晚安后,去葛自澹房间里取了书后,就上楼去了。 回到楼上后,亨亚日看看表,已经九点了,好在记事已了,这点时间就是读一读书了,争取早些进入下一阶段。目前还是先把《观伦理》看完才是首要任务,那些个外语读本应该也可以上学时看一看,甚至路上歇息的时候,拿出来读一读也该是没什么的。再说这些也是刊印本,应该算不得珍贵,先生也没明言不让带到学校里看,当有时间的时候再看看也无妨的样子。亨亚日也不纠结那许多,说干就干,把和那语读本放进书包后,在桌前坐下,拿起放在书桌上的《观伦理》一书,集中精神,继续读起书来。 第六十七章 求学纪事 第二天用完早餐后,亨亚日背上书包和先生告别。他原本是不想让谢明宇再送了的,来来回回的也麻烦,只葛自澹说就让谢明宇把本星期送完就好,自下个星期开始,就得亨亚日自己单独来回了,让他好好珍惜这段时间。亨亚日自不好多说,和谢明宇一起和葛自澹告别以后,就出了门。 今天出发时比昨天稍晚一些,不过还是趁着天算不得太热,太阳算不得晒的时候出发了。路上中途休息的时候,亨亚日还是向谢明宇表达了歉意。这么热的天,无端端的只是要他陪自己走这么一趟,接着还要顶着大太阳回来,却仅仅只是为了共同走过这一段的路。一直到学校,临分别之际,亨亚日一边进校门,一边朝身后的谢明宇摇手告别。 亨亚日到校的时间依然比其他的同学要早一些,看看时间还没到七点半,距离课时也有不短的时间,于是就直接去了班级教室。只是教室的大门并没有打开,亨亚日于是就来到教室廊道的窗口下,一边看书一边等。亨亚日从书包中抽出三年级的课本,倚在窗前,就读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赵教习来到亨亚日身边,他带着笑,和蔼的对亨亚日说道:“亨同学来的这么早啊?”慈祥的像个狼外婆。 亨亚日赶紧给赵教习问安,没好意思多说,就说也才刚来不久。 赵教习说道:“这样吧。你在我这班级的时候,我就额外给你把钥匙,你也好在教室里安心学习,即使有人问起,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成。” 亨亚日高兴地说道:“那敢情好。这样的话,午时也能安心的呆在教室里了,实在是多谢教习你了。” “那好。我还是在课间的时候给你准备好钥匙,只是你要保管妥帖了,最好不要弄丢了。虽说即便丢了,也不是什么事,就是少些麻烦。” 亨亚日说道:“我知道的。如此就实在是多谢教习了,你这算是解决了我到校之后的处所问题,多谢多谢。” 赵教习笑了,说道:“我们彼此彼此,没有教习会嫌弃学生太过用功的。你用功学习,取得好成绩,我脸上也是有光的,到时候余斛的年级大比,我还要仰仗你才好。顾子敦这小胖子有些靠不住,每次还都只是学校年级第二,学校内的年级第一都没能得一回,而这个年级第一在大比上也从没有取得过头名的时候。我也是盼着要是有人能更进一步就好了,这回你来了,我感觉放心很多。” 亨亚日有些意外,听赵教习这口气,对自己的信心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显然也是不知道顾子敦背景的。想想也是,他家里不说,知道的人又不会乱说,他自己也不好对人直说,除了意外直接告诉自己外,如此居然能给保密下来了。亨亚日还是说道:“无论如何,教习都给我了寻了很大的方便,谢还是要谢的,希望到时候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赵教习笑着说道:“我对你有信心,只需要发挥出入学考核那水准就已经很充分了。”说完,临走之际,又拍了拍亨亚日的肩膀,说道:“走了,你去教室学习吧。继续努力哦,同学,我很看好你哦。” 搞的亨亚日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赵教习唱得是哪出,即卖乖又出力的。 亨亚日也去不多想那些个不着边际的事,待赵教习离开后,就进了教室,在自己座位上坐下后,手中仍是拿着书在看。没过多久,亨亚日感觉教室开始人影绰绰起来,只也并没有多在意。只是继而声音渐大,还偶有嬉闹声传来,而这动静竟然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这书眼见着是看不成了的。突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亨亚日转过头来,见是一张胖脸映入眼帘,却是顾子敦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顾子敦轻拍了下亨亚日的肩膀,算是和他招呼呢。 亨亚日有些奇怪,怎么今日自己的肩膀是不是得罪人了。还是说和什么人有了勾搭,教习也好,顾胖胖也罢,都和它亲近哥不停的。于是他没好气的说道:“来了。” “嗯,刚到,你来的早啊,我看你看书好像有一会儿了的。” “是的,一开门我就第一个进来了,看了会儿书,同学们就慢慢来了,有点吵。” “吵什么……”顾子敦张口朝四周准备嚷嚷的时候,亨亚日赶紧飞快的起身,把他嘴给捂上。这下顿时让顾子敦把话给憋了回去,亨亚日带着歉意的对四周说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这一下子,顿时吧整个教室整得鸦雀无声的,大家都盯着亨亚日和顾子敦看,只看得亨亚日莫名其妙的。顾子敦推开亨亚日的手,没有说话,自顾的回了自己座位。周围同学见顾子敦居然没有发飙,显然有些意外,但见没什么热闹可看的时候,又都各自忙着自己以前的事。说笑的继续说笑,打闹的继续打闹,好似刚刚来了个时间暂停一般。少顷,顾子敦转头,正好看到亨亚日正无聊的四处张望,一下四目相对,顾子敦瞪了亨亚日一眼,说道:“你个乡巴佬,好心反当驴肝肺了,有心让人别吵吵,打扰你看书,反倒让别人把我们当笑话看了。” 亨亚日说道:“我谢谢你了。你这样一来,我成了大家的关照对象了,那多不好意思。与其让这么多人迁就我,不如让我顺应大家伙,再说也没多长时间就要上课了,不差那丁点时间。一旦上课了,那时就没有啥人叨扰了的,那样我就能安心看书了。” “那你上课都不听的吗?那些新课你都掌握了?这么着急的看三年级的书,是不是有事?” “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你附耳过来。”亨亚日说着、说着,忽然冲顾子敦招了招手,又继续说道:“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是个天才。你用一年来学的东西,我顶多半年就样样精通,二年级的课程都是过去的事了,三年级也只是这样,我后面每半年都要去一个新的年级,珍惜吧,朋友,我们顶多也就半年多的相处时间,你马上就又要在我面前变成小朋友了的。” “那我可以到你的新班级里去找你玩啊……啊呸,你这家伙,吹牛不要本钱,说的和真的一样,等你期末能超过我了再说,你个说大话的货。” “你看,我实话实说吧,你又接受不了。努力吧,少年,你看我这么天才,还这么用功,你这一介凡人,要是再不用功,哪里能有你这胖子的立锥之地,实在是太占地方了,这样的话,你这就更应当努力了。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还不赶紧看书去。” “我,我……”终究还是没有我出个下文来,顾子敦回头看起书来,大约是受了刺激,姿势坐得很端正。 一上午的课乏善可陈,只是在第四节的音乐课上,亨亚日的表现又刷新了顾子敦的认知。顾子敦在同学们唱歌的时候,有意的凑在亨亚日身边。本来他看到躲在人群中的亨亚日唱的热火朝天的,有心去听听他唱的怎么样的。只是待到了他身边后,只见亨亚日正卖力的长大了嘴,上下齿错动,努力的对着口型,最终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从嘴中发出。顾子敦正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听错的时候,亨亚日尚一边嘴巴张合间,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今天每个人都要跟别人的肩膀交个朋友。 当音乐教习以天太热让大家稍稍自由歇息下时,顾子敦对亨亚日说道:“你干嘛呢?怎么那么卖力?” 亨亚日苦着脸说道:“我五音不全,能听不能唱。为了掩饰这缺点,我躲到人多的地方,卖力的表演,没有人会觉得我没出力,反倒见我满头大汗的,以为我倾情投入呢,这样浑水摸鱼就过关了,音乐课是我的难点。” 顾子敦笑了,说道:“终于发现一样你不如我的地方,哈哈。” “笑啥呢,大傻子。我不如你的地方多了,我不如你重,我不如你有个好爹,我不如你傻,我不如你……” “停,你这厮,蹬鼻子上脸了,变着法的损我是不?不损我,你估计饭都吃不香,觉都睡不好吧?” “咦,你怎么知道的?” “去你的。”顾子敦慢慢也知道了些亨亚日的脾性,这回却也不再怎么生气了。顿了顿,顾子敦又对亨亚日说道:“等会儿午餐的时候,我请你去学校食堂用餐,顺便让你尝尝我家厨师做甜点的手艺。” “有好吃的?”亨亚日两眼泛着光,继而又说道:“天气这么热,不好放坏了吧?” “那你就土了,甜点也不全都是那些东西。我带的是蛋挞和酥饼,早上新做的,用油纸包一包,既大方又美观,就为了给尝尝,我可都没舍得多动。” “承你的情。不过我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的品鉴的,估摸着你这大少爷的也不缺啥。” “承情就很好。平时连个能说话的都没有,陪我多说说话,别气我就行,我这学上的也很艰难啊。” “啊?你这要求就太低了点啊。我原想着你会不会让我给你表演一个倒立呢,平时很难得见的,说不定就答应了的。” “好啊,那你倒立一个给我看看。”噗嗤一声,顾子敦笑了。他这一笑,顿时又招来了一片的目光。 亨亚日鄙夷的望着他,顾子敦一脸的尴尬。如果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了,本来要表演倒立的人尴尬的,现在变成看笑话的人尴尬了。幸好同学们也都知道顾子敦的脾性,有些乖张,只望过一眼后就都收回了目光,也诧异于顾子敦居然没有恼羞成怒,心里都为亨亚日点了个大大的赞。 终于,一上午的课结束了。因为是音乐课,就都在另外的专门教室里上课,这音乐教室同样在一楼,所以一下课即是午时放学,他们班多部分同学其实已经准备妥当了,只少数几人估计是惯于人服侍的,准备回家的时候,发现说包还在楼上,顾子敦就是其中之一。当他正就逆着人流准备上楼时,亨亚日一把拉住他,说道:“没必要现在上楼,等吃完饭再说。” “可是那甜点还在教室里,书包也在啊。” “没事的,山人自由妙计,我们先去食堂吃饭。” “卖什么官子呢?”顾子敦终究是跟着亨亚日往学校食堂去了。 “吃完饭就知道了,何必急于一时呢。” “好吧,好吧,你花样可真多。” 二人去食堂同样取了两份上餐,按照同样的分工,分吃完饭菜就离开了。在食堂里用餐就有这点好,吃完,抹抹嘴就可以撤了,完全不用收拾餐余,更不用说洗餐具这些了,实在是太方便了一点。顾子敦一直跟着亨亚日走到教室门前,见亨亚日施施然的取出钥匙,又把大门打开,禁不住“啊”了一声,诧异的问道:“你这里居然还有这便利呢?” 亨亚日说道:“怎样?跟着大哥混,保准不叫你吃亏。” 顾子敦啐了一口,说道:“你不定还没我大呢,还在这里充大哥。我见到第二节课间休息的时候,赵教习给了你什么东西,只我当时并没有问你罢了。”顿了一下,接着问道:“我是乙卯年二月生人,你呢?” “我是正月的,你看,我是不是比你大些?” “你现时说的这些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你这小子也没个正行的,别说笑了,说正儿八经的呢。” “那好吧。我们是同年,只我是九月生人,你是春日,我是秋日,你生时天寒些,我生时天热点。不过都是好时候,爸妈少遭罪,我们都是贴心人,从出生开始。” “嗯嗯,说的好。不过,那你这回得管我叫哥了,还真没什么人管我叫过哥哥呢,你先叫两声给我听听。” “别闹。说好的甜点呢?我可是等着要尝尝的。” 顾子敦到自己的座位后,取出书包。书包里放的鼓鼓囊囊的,他又从书包里取出两个用油纸袋包装着的物事取出,都放到亨亚日桌子上,有些艰难地调转自己的凳子,两人相向而坐。 “嗬,还真不少,这要叫尝尝的话,午餐就算白吃了。” “又不是让你一个吃,不还有我在吗?只可惜这蛋挞没个型了。”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开动了。” 说完,亨亚日拿起一个蛋挞,用手掰了一些,撕开后,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顾子敦盯着亨亚日的动作,眼睛眨都不眨的,待亨亚日吃完整个蛋挞,也不着急,又给他把另一袋的酥饼打开,看他取出一块放入口中。 一直待到亨亚日尝完,顾子敦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觉得怎样?” 亨亚日说道:“都挺好吃的。先说这蛋挞,味道不错,香甜松软都也还好,入口有点糯,也耐嚼,有点美中不足的地方,凉了吃,这口感和麦香味差一些,就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趁热吃是否会更好一些?这饼干没什么好挑剔的,香酥脆甜,造型还挺别致的,大小也适中。你看,我说的中还是不中?” 顾子敦竖起大拇指,有些狐疑的说道:“你是不是已经吃过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那乡巴佬没见识的。” “说什么呢?我们老家倒是有正经西点店的,这一路上也见到过一些。只是那些西点看着估计多是不正宗的货,都做的要么像饼干,要么像那桂花糕一般,再就是像那津塘麻花一样,表面沾点芝麻之类的,不大好看,但也算能吃。正宗一些的就是三明治和蛋糕,我吃过,你今天拿的这些,我也是头次见。” “啊?还有那样的?我没在街上买过,你说的那种西点在余斛的街上有得卖吗?”顾小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自己家里就能做那些好吃的西点,偏要去巷子里寻那模样不咋地,味道不知怎么样的尝鲜,真有你的。” “哈,你说的也是啊,哈哈,哈哈。”顾子敦自己也不由失笑了。 “你想吃什么样的,你和你那厨师讲,让他给你做不是更好?好了,赶紧吃完,吃完好看书,不然别人刘昭多看一会儿,你少看一会儿,这就又落下了。” 于是二人不再说话,把点心都吃完才罢,拍了拍手,抹抹嘴,亨亚日把油纸包揉成一团,收起来放到包里。顾子敦见亨亚日这番动作,感觉有些奇怪,问道:“怎么把油纸包都收包里了?你要是想吃,我以后可以见天带一些给你的。” 亨亚日羞红了脸,恶狠狠地说道:“你是市长家的大少爷,你家的垃圾你自己是从来都不带伸手的,只是我这人命苦,不一样,我得把垃圾都清干净了才成,这样家里才好有容身之地。我说,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么好吃的人么?就连着这沾着点皮屑的油纸包都舍不得扔,是不是还得在回家以后舔干净了再处理才好?” “是啊,就是这样子的。”顾子敦以牙还牙。亨亚日顿时瞠目结舌的,说了个你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顾子敦呵呵的笑了起来,这还是他在二人言语戏谑中第一次占得上风。亨亚日没好气的说道:“别笑了,后槽牙都露出来了,怪丑的。看书吧,少爷。” “好的,小亨子。” 亨亚日这一下顿时受了点内伤,只强忍着打开了书包,把要看的书从包中取出,顾子敦也心满意足的从自己书包里拿了本书,对面展开在亨亚日的桌面上看了起来。一时,两人是各自都拿了自己的书本再看,只是桌面的大小有限,顾子敦体格胖,端坐着捧着书看,身体不对劲,他就扑在桌子上看,这下就没什么余地留给亨亚日了。亨亚日转了下身体,就背靠着窗下的墙壁,手里捧着书看起来。 教室内的环境比写大字的大教室好了太多,既没有闲杂的人来人往和相互间的闲聊,又没有闲人的风景可看,气温仿似也没大教室那么热,总的说来,是个自己读书用功的好所在。中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有同学来到教室,先是把顾子敦扰动。顾子敦赶紧起身,把凳子和身体摆正,这些动静又把亨亚日扰动。二人看时,却是班上的一位女同学进了教室,这还是除了他二人外,第一个进教室同学。这女同学进教室后,也是见到了亨、顾二人看书的情状,先是一愣,继而一笑,也不多话,寻得自己的座位后,也是坐下写写画画的。 亨亚日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这个女生昨日是着洋装的,眉目清秀可人,梳着两个小辫,前额搭着浅浅的刘海,至于其他的,就没有更多的了。今日却见她换了件市面上常见的学生装,反正有不少同学都那么穿,合身的蓝色短袖汗衫和黑色长裙,可能是家里的条件不错,居然见天的都能换身成衣来。虽说还是小孩子,但亨亚日自然也不适宜久盯着人家小姑娘看,稍看了看,就移开目光,摆正身体,把书平摊在课桌上,就又看起自己的课本来。 第六十八章 交友观 日子过的既紧凑又寻常,紧凑的好似永不停歇一样总有新的东西、新的知识排队等着要进入亨亚日的脑海一样,寻常的就是用餐、上学、用餐、下学、用餐、读书、睡觉的每每一个循环,一日就这样过去了,好像永远也没有什么其它意外之事发生一样,波澜不惊的。期间唯一的一些变化是,大约是周五的样子,余斛下了场雨,只这场雨并不算大,只是引得前后两天的天空中偶尔就会飘来一片云,突然黑沉沉的,在下了大约几分钟的猛雨后,就迅速的就转场了,云消雨散。走在马路上,亨亚日甚至可以看见有雨和无雨的明显分界线,一边是干涸的路面,另一边是有明显的湿意,却在地面的高温下,迅速的蒸发殆尽,只余点点痕迹残留,证明着它们曾经来过。好在这场雨持续的时间长,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多少的清凉,只是乡间的大道难行了些,也难免的会踩上一脚的泥泞,模样上就会狼狈了些,不过这也无伤大雅的。少年人淘气一些的多有,被夏雨弄的狼狈的人也又不少,混杂在人群中,亨亚日也就并不是多显眼了。只是在来到本班教室,出现在同学面前时,顿时和他们的早先印象当中的亨亚日形象迥异,虽多也有些诧异,但大家并不熟,也都只是看看,只顾子敦却不管不顾的,一通奚落。 这些日子以来,亨亚日又多认识了几位同学,之所以说认识,是至少人和名字能对上号,也有好奇的,从而简单的说上几句话的同学,也有只是面熟点头示意的,但是这朋友仍然只有一个,就是顾子敦。只知道人是本班同学,却叫不上名字的,这种情况亨亚日都归于不认识一列,说起来,这差不多一周的时间里,不认识的同学仍旧是大多数,因为彼此间就没什么产生交集的时候。亨亚日估计如此下去,等他三年级上学期读完,彻底离开班级时,可能还是会有个别的同学叫不出名字,想到这里,他自己也是哑然。 顾子敦大约是学校食堂吃烦了的,第四天就不大愿意去了,只是在义气的支撑下,才多坚持了一天,陪了亨亚日一回。周五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去学校食堂,却是自己回家用餐去了。只是用完餐后,又匆忙的回了学校,和亨亚日一起午读。原本他是想邀亨亚日同去自家用餐的,只被亨亚日推辞掉了,这却不好平白的打扰别人家的日常生活,再说这种事说出来,自己就成了混白饭的了,也有违亨亚日的自尊,早已经过了该懂这样事的年龄了。 不过,因为这些日子和亨亚日同学,顾子敦在和亨亚日言道时,说自觉学习的效果不错,另外家里的教习也都夸他说近一段时间以来,学业上应该有些长进。只是他自己摸不着头脑的,也没发现自己长进在什么地方,不过夸自己的话,自然让人听着高兴,所以一高兴之下,他就把这话说给亨亚日听了。 亨亚日一听,嘿嘿的笑了,说道:“这大概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你跟着本天才,保准你的学业成绩一路上升。” 顾子敦没有反驳他,只拿白眼翻他。自从和亨亚日交上朋友以来,顾子敦性格上和学习劲头上和往日是不一样的,至少开朗了许多,上学上课的时候,也再没有那种偌大的教室仿似就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一般了的感觉。顾子敦也不去思考这些问题的根源,只要事情是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周的学校生活很快过去,待到周六下学的时候,顾子敦原本吵嚷着邀亨亚日周日去他家中作客的,亨亚日推说事先应该要和大人们讲的,只是现在突然说要出去玩耍,恐大人另有安排反倒不美,所以以后再说,搪塞过去。而另一方面顾子敦也想要去永兴里的家中,去找亨亚日玩耍,亨亚日推说偏狭的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再说他也才是刚刚来余斛,房间还没有收拾利索,也没什么好待他的,所以也是稍后再说。总之,都是推到以后再说。这些事,亨亚日不是不能做主,只是感觉要先问过先生的意思后,再做打算才好,也才贴切自己做学生的本分。再说这个周末趁着明天休息,也是有重要任务要完的,就是想着要把《观伦理》一书彻底读完,虽说也是可以推迟的,只是因为这样的事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必要一样。本来就已经读的七七八八的了,明日上午估计用一上午的功,就可以彻底的读完,到时才能稍稍轻松一些,心无旁骛的,玩也能玩的痛快些,否则心里总惦记着其它事,也玩不尽兴的。另外外语的通读本当中,和那语也是已经在上学的路上和学校中开始学习了的,虽然没那么着急,但语言学本身也是要多学多练的,本来还想着是不是抽时间再回读先生那五本书的,再加上先生要自己读的史,顿时头大。亨亚日本来想着还得一大段的时间忙呢,只现在看来显然不是,时间仍旧是紧得很,可能会没有早先那么着急,但这些书也都是水磨工夫,也是要尽早准备的。本来先生想要他半年把五本书读完记牢的,现如今也就一个半月的样子就可以完成了,心里多少有些得意的,这下得意的感觉早飞了,难免又觉着任重而道远。当初觉着回看会比初读时要快的多,只是仅仅停留在多次回看,以加强记忆的话,好像意义也并不太大,因他基本上已经记的相当牢了。重读主要也是看自己是否能体会、揣摩出新意来,否则的话,对亨亚日而言反倒是没什么意义的, 由于早上出门的时候,天空时不时的下些雨,所以有备无患,亨亚日出门的时候是带着雨具的,只出发时由谢明宇代劳,亨亚日也并不觉着有多麻烦,不过这回程时,背着书包,拿着雨具,顿时感觉到还真是有些累赘。奈何又是要用的物件,也不适宜放在学校,这路上万一再下雨,被淋湿还是小事,万一再病一场就太不值当了。午时开始,一直稀稀落落的下了约莫二个小时的雨,而回家的路因为路面没有硬化,原本的土路又少有人走,于是就有些泥泞的,走起来有些艰难。稍不注意还会把泥巴沾在裤腿上,对于习惯干干净净的人来说,这就有些麻烦,只亨亚日现在明显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亨亚日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六点,比往日多用了不少的时间才回,也是赶紧洗浴完后,才觉得身上轻松了些。只是雨意似未尽,天气虽没那么热,但沉闷的很,空气似乎也潮乎乎的,天比往常要黑的早。亨亚日洗浴完未久,天色似是已经暗淡下来了,他也就未在自己房间多待,擦好头发就下楼去了葛自澹的房间。 行礼问安是有讲究的,你作为一个晚辈,自己衣衫不整、风霜满面、风尘仆仆的,无论是去看谁,都是不合适的,更尤其是自己长辈。尽管他们多不计较,只后辈一副邋遢的模样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难免会平白的增添长辈的忧心,你这就不是去问安的,倒是像去打秋风的模样。不说熏香沐浴了,至少面貌整洁、衣衫净爽才是应有之义。 亨亚日来到二楼时,葛自澹的房门仍然是开着的,葛自澹也一如往常,似是屁股长在了自己日常坐的低矮沙发上。其实要是不顾及形象,在那沙发里躺着,伸展开腿脚后,倒是挺舒服的,只是如同打坐般那样坐着,反倒增加了身体的负担,坐在那里反而没那么舒服了,更何况久坐不动,那是更要功夫的。亨亚日知道先生所学既多又杂,不明白那些个事,而先生又常做,自然知道这是自己不方便多问的事情。 葛自澹见到亨亚日进了房间,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说话。亨亚日不好和先生平起平坐,就一旁拖了张凳子坐下。亨亚日就和葛自澹简单说起今日课上所学的进度,也包含和那语的通读本情况后,后来又把顾子敦邀他以及他想要来永兴里的事也提了一回。葛自澹还未答话时,谢明宇也到葛自澹房中来了,他给葛自澹和亨亚日各斟了杯茶后,就势坐在那沙发上,舒展了下身体。 葛自澹没有先回亨亚日的话,笑着说道:“这回可把明宇给憋屈坏了,就是闲不下来。你要是想做什么,就做吧,我看你也鼓捣出了些小玩意来了。反正在这里还要待些时日,实在不成,就把上次看的那宅子也租下来,当个工房来用也好。” 谢明宇不知怎地,即使仅有自己几人,仍是不开口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就在房间里就好。 葛自澹这才作罢,对亨亚日说道:“你明宇叔也不知怎的,说动了沈阿爹他们,让把楼上空着的那间房给他暂时先用用。他就把楼上当工房来使了,弄了些木头之类原料,又置了些工具,估计也是打发时间,却是我忽略了。我这一坐,坐一天也没什么的,明宇这时间确实是有些难熬。”继而又转口道:“你那同学要是想来就邀他来,他要是邀你去做客,你也去几回,这样有来有往的,挺好的,对你也是一种锻炼。我们来余斛或者说来永兴里也并不是来隐居的,除了求学以外,还是要过正常的日子,你在这方面上用不着学我,出世、入世是有根本上的差别。你能这么快就有朋友,还能更进一步的交往那实在是太好了,我也为你高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你没见你杨叔这前前后后的出力,给我们帮了多大的忙,即使前段时间端午节,他都没怎么闲着,也没谁去计较这其中的得失。这是很难得的,这就是朋友,也是一种义气。虽说我们也不好心安理得的享受朋友们的馈赠,但至少在他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我们也能不吝气力,尽力而为,即使他求我们的时候甚少。所以说朋友交往往往也并不是等价的,它们也并不是交易,你付出多,他付出少这种,往往是不计得失的。多了些计较,朋友就处的寡淡无味了,那和一般旁人没什么区别,还交付什么心思。” “我知道了,先生。” “你父亲当初说你老成些,也确实是那么回事。只是你这样的年龄,太过老成其实对自己也是一种负担,此时正是交友、贪玩之时,学业上的任务虽然紧张,但我也不会苛求你离群索居、一味苦读的,你看我们几乎整个暑假都是计划外出的,要是一味的要求苦读,哪里会有这种安排?学业知识只是你应该掌握的当中一个部分,其它世情、交际、实务等等这些,都是需要你了解掌握的东西。你再想想,我们出门走走看看,所为何事?何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它的道理在什么地方?学业上,不但有你学校的,还有我的,以及我后面额外要求的史书也包括新闻纸等等,甚至到后面我可能还会想着让你读老庄、佛道、阳明先生等等,以及一些西洋的书,这些都是万卷书的一部分。行路止于行路的话,行路就失去了意义,不管是不是背负着生活的重担。行路也当如同做事一般,谁来行路,行什么样的路,什么时候行路,行哪里的路,如何行路,为什么行路等等的,也就是要搞清楚行路的意义在哪里。这一连串的问题都要学会思考,如果一个人不去思考,甚至说丧失了思考那些事情的能力,那他和一块石头又有什么分别呢?” 葛自澹这一通说,说的亨亚日是哑口无言。虽听得不是太明白,但他自己也知晓,先生告诫自己除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还要勤于思考,就是自己至少要心内有谱。少年心性,玩一玩也是无妨,甚至是有益的,或许就是个适度的问题了。亨亚日心想,或许玩也是一种能力,会玩的伙伴会多讨人喜欢,就会更多朋友,日后的路是不是也会轻松一些呢?会玩也是从某个部分来讲,怎么样去娱人娱己,开动脑筋,打发时光?多数的人在生活当中,也是需要有这种玩的。也许将来某天,世间太平,人们衣食无忧,时间多有,玩,可能反倒会成了生活的主流,成了人们交际往来的主要方式,就是所谓的同好了。当然了,以玩的心态来谋生活的话,那将是一种莫大的错漏,或许生活就会给你开个大大的玩笑。 葛自澹没有继续说话,亨亚日自己想的正出神,也没有出声,一时空寂。却是谢明宇估摸着时间,起了身,招呼他们下楼用餐去。 今日的晚餐稍稍早了些,主要也是天气的缘由,阴雨天里,天色暗下的既早又快。三人下楼用了晚餐,只这回出门散步的时候,却是去了往日的反向,那是去石库的方向,这段路却是硬化过的,路面干净很多。散步的路并没有走出多远,因着这雨随时有可能再下,就路上走出未远,又走走停停的。路上,葛自澹一边让亨亚日把所学的和那语讲述一遍,又和他进行了一些日常的和那语问候,再简短的用和那语来对些话。过目难忘实在是太强大了,谢明宇心里只有服气一个念头,这才拿到通读本多长时间,而且每日的也就只看那么一小会儿,并没有正经八百的来看,这才几天的功夫,说起话来居然好像有些有来有往的架势。除了有些发音和用词习惯明显粗糙外,大差不差的,对话者基本能懂一些他说的内容,这就很了不起了,或许亨亚日也有语言方面的天赋也不一定。一路走走说说的,看起来葛自澹也是满意的,只是并没有用言语表达出来。 他自己当初并没有先生的指导,全凭着自己的天赋和一些聪明和努力劲儿,才在新闻纸、课本、别人的言语、简单的介绍中,在陌生的国度,艰难的渡过那一天又一天。用心记,倾耳听,也只有走过那段艰辛之后,自己才渐渐有了些心得,后来也才慢慢变得容易了起来。真是不好类比,同样的天赋,不一样的环境,易难分野很大,人生的际遇如此,大约也是自己的命吧。葛自澹自然不会去羡慕现时的亨亚日,每个人的路不尽相同,个人的际遇也不一样,要是按照自己的标准,也让亨亚日摸索着前行,美其名曰打熬,却又矫枉过正了。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拿手的事,说不得也会有不少人在背后对自己羡慕不已。学习上没有难度那是别人的本事,人为的制造些障碍以示前进途中的难,却是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的。真是难为那西天取经的五人众所经历的那九九八十一难了,就是那些仙神、菩萨们各怀心思的结果,故意制造出困难来给悟空一众来炼心改性,增加羁绊的。若是把它看为幻境好像更恰当些,要是当做真实,没有困难,结果去佛为的制造困难,那所为何事呢?说是取经,或许是取了个寂寞,取了个操蛋吧。如果悟空知道真相的话,会不会再次来个大闹佛堂,那可就不好说了。到时漫天仙佛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葛自澹万万没有料到,这胡思乱想也会传染。自己一个一力修行之人,这沾染的红尘因果会不会甚至是不是有些大呢?居然自己在指导学生的时候也会跑偏。原是不致如此的,本来好好的边散步边说话,这下却思路跑偏。 突然,葛自澹仿佛入定般,一瞬在路上竟是定住了,站在路中央处忽然就停了下来。本来这走路走得好好的,见他忽然有一小会儿没有动,亨亚日和谢明宇都停下脚步等。葛自澹忽然陡然醒转,自嘲了一回,说道:“刚才有些要打喷嚏的意思,一时有感,就停了下来,只后来却忍了下来。” 听着这解释,余二人皆释怀,只要不是修行出了什么差子,就不是什么事。 “好吧,回吧,今天就先这样。” 第六十九章 读书小计 亨亚日在二楼和葛自澹、谢明宇告辞后,也上楼自去了。趁着散步尚未消散的情绪,亨亚日当先把今日的笔记摊开写起。一直到写完,亨亚日的心绪也回复平静,也正好是将要读书的好状态。 亨亚日打开《观伦理》静心看了起来,天气虽然沉闷,并且没有什么风吹过,但也是无碍。读书是不太挑天气的一种活计,大多人都是在室内,多会抛下余事,静心下来。自然也有那好学之人,抓紧时间的空隙,更不在意四周的环境,勤读不辍的也有,不过头顶也多半要有遮阴、避雨之处。亨亚日虽不致到随处停下读书那样的痴迷,但多也是能随时静下心来的。 周日清晨,亨亚日依旧是早早的醒来,只外面的天色依然昏暗,亨亚日并没有选择懒床,而是依照他早先想好的步骤,开始了一日的作息。亨亚日对自己的作息要求是到了自己和自己约定的时间点时,就务必把自己将要进行的事进行下去才好。于是在差不多到了该要休息的时候,哪怕睡意不强,也会立刻停下手里的事,上床休息了,并不会因为明日要休息或者其他事由,就由着性子来,所以往往每日早晨都是差不多时间醒来。 起床洗漱完,想想还是要先下楼去跟先生问安才好,于是就到二楼去。葛自澹的房门好像总是打开着的一样,这一回也没有例外,只是亨亚日进了房时,见谢明宇也在。亨亚日赶紧给先生问安,又问谢明宇好,谢明宇则指指对面的凳子,让他稍坐。 葛自澹开口了,他问道:“你今日还是要在家看书么?” “是的,先生。《观伦理》上午应该就可以读完的。这样的话,先生的五本书初读就算是都完成了,现在在我的记忆中都还是当初初读时的鲜活印象。原本不打算出门也是因着这最后的一点牵挂,后面的回看我想进度应该就大不一样了。只如果重读发现不了新意或者说没有新的感悟的话,我想暂时停一停。或者等暑假完后,感觉又自不同时,再回看。” “你这么想是对的,对书的体悟虽不能强求,但有的时候,放一放、停一停也是有益的,并不都是一味的勇猛精进的。每个人甚至局限到一个人的不同时间对事物的理解也是不同的,不同的时候和阶段,感悟也不尽相同,但都是需要积累或者机缘。积累就该是阶段性的,只这个阶段可能是知识的增长,也可能是阅历、见识的增多,都是需要时间来沉淀;而机缘就是被道听途说或是被某个场景、某个人、某件事等等的所打动,从而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或茅塞顿开、或触类旁通、或豁然开朗。一种是缓慢的渐进式的日积月累,另一种是突发的激进式的机缘。自然,这机缘也是需要自身各种能力有足够的综合积累和提高,这样你才可能在机缘来的时候,抓住它。回到读书本身,就如同当初我问你,我给你的这五本书是什么的时候一样,或者你在不同的阶段,对答案的解答也是不一样的。不是说它本身多变或是答案并不唯一,而是它自身具有多面性,而越是了解它,可能你就会发现自己未知的东西甚至会更多。而在这之后,还有知行合一的问题,只停留在认识和了解上,是不够的,一旦自己去施行,或许就会发现过程中自己的认知和了解与实际中间有很多不尽相同的地方,而实践又会一定程度上加深甚至是改变自己的原有认识和了解,这自然是后话了。” 亨亚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前面的话他还能听得明白,只理解起来有些绕,至于后面的知行合一上,就听得不大懂,但大体还是知道一些的。触类旁通的,能懂了先生话语当中的一部分,也如同打开的新世界一样,前方有了明灯,就不用自己一点点的摸索了。学以致用,教学相长是很普遍的道理,和先生讲的当是异曲同工吧,只亨亚日也拿不准,毕竟自己的理解和先生所要言明的,中间还差了那么一些的。 “事随时易,时随事变,时与事之间,只不好刻板和僵化,故而死读书和读死书都是要不得的。变与不变是看待事物的两种根本态度,但其不是绝对,都是相对而言,彼此既对立又统一。就如同做事一样,不变的是通过做事所要达成的目标,变化的是办事过程中不拘泥于一、两种既定的手段,只要是为了达成目标,合理的手段都是好手段。只是仍需注意那个前提,合理的,什么是合理的就涉及到一种价值判断了。当你用一直变化的眼光看问题时,问题就会变得丰富多姿,答案也会多种多样,只这样的答案还是答案吗?变化无定的;你若是用固定不变的眼光看问题,那问题就永远在那里,答案你也将不可触摸。老庄的教义基础之一就是清静无为,就是什么都不用刻意去做,你的目的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达到,是用时间的大维度来看待世事变化、历史变迁,个人认为可能是想表达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吧,只是每人的见解并不总是相同,或有人认为是一种精神胜利也不一定,就如同你自己什么都不做,仇人死了,大仇得报一般,而不去管他老死、病死、享受死、躲猫猫死的等等。” 亨亚日对先生这一番言论就只有听的份了,这好似说的是那五本书中所讲到的一部分,又好似不是。把每本书中的内容择取一部分,再糅合在一起,只是这好像示例的开头一样,说了怎么糅合,怎么切入,却没有讲到根本的立意上来,所为何来,所为何去。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或许只有人自己勘不破罢了。” 亨、谢二人目瞪口呆,不知葛自澹这一番言论究竟为何而来,是有感而发,教育亨亚日呢?还是自己单纯想到哪里就随口说到哪里?一头雾水的。不过,很快的,谢明宇示意二人下楼早餐去,待得葛自澹起身,亨亚日对着谢明宇竖起了大拇指,这才结束了早上的尴聊。 亨亚日有时会偶尔会感觉先生会神游天外似的,有时在世间,有时又在异地,说话做事有时偶尔也会吊诡,但没有依据,自己无从判断,只有通过对谢明宇的观察,才好佐证自己的判断是否中的。亨亚日有些担心,只谢明宇日常都陪伴在葛自澹身边,形影不离的,照时间推算也已经有十数载了的,显然他应该会更了解先生的状态才对,但看谢明宇无所谓的样子,又想或自己担心是多余的了。 早餐过后,葛自澹和谢明宇要出门去石库一回,亨亚日和他二人告别后,上楼读书去了。一鼓作气,果然上午还不到十一点,《观伦理》全本读完,亨亚日欣喜不已,自我有了点小成就的感觉,仿似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稍稍移开了一点缝隙,终于可以见到些光亮了。 起身活动了一回身体,亨亚日一边扭腰摆胯,一边还在想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或者该读什么书,至活动完毕,也没有理清出思路来,主要是想要的太多。《孟子》中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只是怎么去判断哪些是鱼,而哪些又是熊掌,自己目前还说不好,分不太清楚主次。或许都重要,只是有些更迫切一些,就像学那和那语一样,一个多月后就要能够派上用场的,很迫切的现实需要,至于日后能否派上用场是个未知数。或许除了暑假外出这一回,终己一生可能都不会再用也尚未可知,那样的话,它的重要性就又没那么强,但既然去和那国,目的自然是从自己的角度要看个仔细、分明的,自己来体味,那掌握别人的语言就又很重要,既是一时只需,也是一生之需,必要性又很强。这怎么算起来都好像是一笔糊涂账,兵来将挡吧,自己思虑来、考虑去的,限于年岁和识见,无从选择,还是按照先生说的来吧,等自己有了识别能力再和先生探讨也不迟,现在想那么多就是个笑话了。 这回有了些时间,仿似没了目标,或者说目标没那么迫切一样,亨亚日一旦轻松下来,居然有些不知所措了,一时有点茫然。该做点什么呢,这差不多一个小时多些的时间里,总不好让时间白白流逝,看学校的课本,兴趣不高;看和那语通读本,也没多大的兴致;或许记下此时自己的所思所想,调整一下心情,后面自己或许就又有了思路。说干就干,亨亚日拿出笔记,把读书的进度,完成后的喜悦,喜悦之后的迷茫都跃然纸上。一直到写完之后,情绪得到了宣泄,心里这才有了想法。顺其自然,该干嘛就干嘛,首要的是去看看先生他们回来了没,这记完笔记,也是用了不少时间的,眼看也快到午时了,他们应当已经回转了,或先生有什么新安排也不一定。 亨亚日下楼来到二楼的时候,葛自澹的房门依然是打开的,只是屋里先生常坐的座位上并没有人。亨亚日一愣,这么久了居然还没回,正想着,却听得楼下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沈阿生的声音,间或有葛自澹出声应了几句。亨亚日赶紧下楼来,见葛自澹、谢明宇、沈阿生各捧了一摞厚厚的书正准备往楼上去,自己却有些挡道。亨亚日加紧几步下楼来,从先生手中接过一些,眼睛却盯着他看。 葛自澹并没有理他,对起头的谢明宇说道:“就不来回转了,直接全都就放亚日房里吧,来来回回的搬怪累人的。”谢明宇听完,当先上楼而去。 亨亚日就着接在手里的书,看着封皮上写着《资治通鉴》四个字,心里瞬时明了。这是先生给自己准备的第三项作业——读史了,只看着这好几人搬的这么多厚厚的几摞书籍,心里也是无奈的很,难怪先生总是讲,时间总是不够用。奈何这好几千年的历史文化传承,竟是凝结成了这一摞摞的书页,也不知是多了还是少了,择取的都是些什么,是看个人成败,还是看王朝兴衰。先生的行动力真是刚刚的,早上才知道自己今日上午就可以初步完成第二项作业的,马上第三项作业就排上了日程,马不停蹄的张罗了一上午,看来是不会让自己有闲时。 把书都放入亨亚日房间后,时间也差不多要到午时了,除了沈阿生自己离开了外,余几人都到二楼葛自澹房里暂歇。房间里,三人依照老规矩坐着,谢明宇给葛自澹斟上茶,待给亨亚日斟茶时,亨亚日摆了摆手,就自己倒了一杯。亨亚日看着他们饮茶,也不好先开口说话,只得等到他们茶喝的差不多,也差不多缓过一上午忙碌的劲儿后才好。谁知茶喝完了,葛自澹居然没有丝毫的谈性,也不出声,反倒盘起腿来,双眼微眯的。谢明宇自然也不会主动的开口说话,这一下反倒把亨亚日给晾在了这里。 不过也未过多久,诸葛青上楼来对三人言道:“饭食都备好了,可以下楼来用餐了。”于是三人就下楼用餐去,这下也算是缓解了亨亚日无所事事,大眼瞪小眼的坐在那里的尴尬。 用餐时,大家也都不言语,只用完餐上楼的时候,葛自澹见亨亚日跟着自己进屋,就说道:“屋里堆了那么些书,回去整理一下,看看书,午休一会儿什么的都好,就不必在我这里耽搁了。” 亨亚日点头,然后就和葛、谢二人道别,上楼去了。一进屋,往习惯的位置看去,就看见书桌上满满的都堆着书。只整理是个细致活,如果知道那些常识还算好分,不懂的话,就摸不着头脑,无从理起了。还好,亨亚日还算是知道一些基本的历史常识,只对例如五代后的这段史有些生疏,其它的至少朝代顺序还是清楚的,从起始的书、春秋、策开始,一直到末朝结束,这都是付刊印刷的勘定本。至于当代史是个什么状况,亨亚日自己倒是没听人说起过现代社会有记史之人,或许有,只声名不显吧,自己也不想去考究那些。 亨亚日整理起来也算快速,以《资治通鉴》为分水岭,然后是之前的和之后的,之前的放在书桌上,之后的收到箱子里。史书读起来的好处是你多不需要去理解他,一口气往前读就好,注意时间的衔接和人物的大致关系,其余的就都是当作故事来看就好。如果想要弄通顺故事里主人翁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选择都有什么意义,都导致了什么后果,以及他的出发点在哪里,他为什么会这样选择等等这些,或许都是没有意义的举动,因为那些都是后人自己的理解,或者说演绎,意义或许有,但并不大。说是历史,其实都是打着历史招牌的历史故事,是作者对历史里不知道是否真实发生的事件的倾诉、爱憎以及态度。 整理完史书,把书这一册预留在桌面正中,以作读书准备,只此时也是午时暑意正烈之时,亨亚日久违的想睡一阵,缓解一下一直以来的那份无言而又紧绷的情绪。亨亚日上了床,居然真的很快就睡着了,睡的又深又沉。一直睡到下午的三点多钟,才慢慢醒来。醒来的亨亚日只觉头仍旧有些昏沉,好像仍旧是没有睡好一样,但人确实也再没有什么睡意了,于是爬起来洗了把脸,这一下才终于觉得神清气爽的,精气神仿似一下子又回归了身体,也确感到一身的轻松。 在书桌前坐定,亨亚日并没有犹豫,这史书是明摆着的,量大管够,显然需要投入更多的时间和更大的精力才行。拿起放在面前的书,亨亚日定神粗略的先看了起来,好在以前家学时,也学过这书中的一些,只是把它当作故事看的话,有点牵强,倒不是说这文字生僻了些,实在是趣味性有些不够。亨亚日的古文功底还是有的,一些语气助词什么的虽然不了解,但也学过一些技巧,该放就放,也就饶过它,不理会,只要不影响阅读理解就好。好在当作故事会来看的话,并不需要自己的思考,只管看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怎么做,从第三者的角度看,虽然算不得爽利,但也总比无聊要好,再者说多少也能学些道理之类的东西,看的价值也是有的。不过因为没负担,亨亚日看得也算是起劲,有时看到一些自己觉得得意、有收获的地方,也是不胜快哉。 下午的时候,大雨终于下起来了,天很黑,雨很烈,只下了约莫半小时后,乌云散去,天光又是大亮,只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才云收雨住。这样一来,一整日里,亨亚日都困坐家中,就连晚餐后的散步也没能够出去走走。不过好在气温宜人了,气闷的感觉和这暑气似是被这场大雨一浇而散,坐在书桌前的亨亚日也感觉舒爽了不少。 周日仿佛过得很快,亨亚日自觉好似什么都还没怎么做,一整天就过去了,却是到了该要上床睡觉的时候了。今日和日常上学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就是一个在学校,读学校里面的书,现如今是在家,读家里准备的书,反正都是读书,只是场景和书种的不同罢了。仅仅是读书这种事,无论在哪里,亨亚日都甘之如饴的,这也是他这种喜静不喜动,还沉得下心来之人爱做的事情,实在是对脾胃的很。虽说对时间的流逝并不太敏感,只对这忽而逝去的假期,亨亚日还是感觉有些惋惜,或许原本可以干点别的什么。 第二日,天气晴朗,早晨时节还很凉爽,只亨亚日上学的路上不太平,主要还是泥泞很大,并且在少有人走过的地方,你压根就分不清哪里是实地,哪里是泥泞,只外观看起来没什么分别。好在亨亚日的记性不错,这时居然排上了大用场,在试过什么情形会形成泥泞后,而什么情况回事实地后,在后来的路上居然没有再次踏入泥地,直到踏上了学校门前硬化过的路面。打量了回自身,感觉没那么狼狈,除了鞋子上和裤子上稍稍有些泥点外,其余还行,亨亚日整理了一下鞋子、裤脚和妆容,昂首进了学校。 亨亚日每次来学校的时间都会较早一些,天热容易汗多,打开教室门后,把书包放到座位上,就又返身出了教室。就着二楼卫生间旁的水龙头洗了把脸后,亨亚日又回到教室,这回的感觉好多了。雨天可能对于农业生产是有益的,只是对做工和求学以及旅途上的人们来说,算不得友好。只是不好去苛求老天,老天也不会去回应每个人的祈求,顺应自然而不是一味的想要人定胜天才是正当合理的。就这样,亨亚日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求学。 第七十章 年级大比 自经历了风雨考验之后,亨亚日自是风雨无阻的,除了偶尔的周日休息一天外,眼见着这整个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明后日,学校就要进行统一的期末年级考核了,据说市里也会来人看看考试的情况。期末考核以后,还要有一段时间的等待期,除了等成绩发放外,最重要的是全市范围内有一个小范围的年级大比,大比设在校考结束后三天,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晚间是整天大考的重头戏,既有颁奖礼,又举办有庆祝宴会。因各个学校的教科书并不统一,都是按照各自的教学习惯和进度把握来编纂,自己编印课本,所以各校的教学水平也参差不齐的。年级大比是全市统考,由市教育局统一命题,谁都不关照,只参考各校的教学情况,综合起来,不偏不倚的请另外的不相干之人来出题。因为是全市的盛会,各个参与学校都积极踊跃,组织了很多的师资力量来参与其中,使得大比现场可以当场比试,集中批阅,交叉审核,及时出分,只稍迟约莫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全部完成试卷的批阅,然后进行单科登录排序,之后就可以张榜公布最终的结果,不给人起疑留丝毫的余地,一直到几科全部结束。总分综合起来算,给予每个年级总分前三名者一定的物质和精神奖励,营造积极进步的学习氛围,迎合全社会的英才期盼。这样做也相对公平、公正,也受到了各个学校的一致认可和拥护,胜则喜之,败亦兴然。每所学校各个年级只能派出三名学生出试,考生们集中在市政府大会议室里举行,每年一次。初教部同样另选日子全市统考大比,只是初教部的规模较之幼教部要小很多,考试的时长也远比幼教部长,但影响同样也要不小,只是没有幼教部的统考来得热闹。全市范围内,新学一年一度的年级大比,是全余斛教育界的盛事,当然了,除了教育界自身,还有学生家长、亲朋等等,甚至是普通市民都会比较关注这一类的消息,社会影响很大。而且对圈内人而言,学校的口碑,教习的水准等等都可以通过优秀学生的比拼来体现,也方便学校日后招生事宜的开展。至于其他人,就当是一则茶余饭后的新闻和日后子弟进学时的参照,也是一件很有益的事,毕竟在出人头地上,没有人家会嫌弃。 在这一个月学习期间,亨亚日曾接受邀请去了顾子敦家里一趟,同样也邀顾子敦来了家里一回,另外顾子敦自己又单独跑上门来找亨亚日一起玩了一回。在顾子敦家,亨亚日也算见识到了一方权贵家中的奢华和门禁森严,还好自己是一个少年,又是独自一人去。谢明宇送完他后,并没有一同进去,只约了个大致时间一同回家后,就离开了。顾子敦家是在别墅区,余斛当地里一些头脸人物或者有相当资产的老坐地户一般都选择居住在那里周边,而随着余斛影响日益增强和来此谋生之人的日渐增多,虽有些混乱,但这里仿似独享了一片安静,这些人家却基本不受影响。一般家里门禁管理的很严,除非熟面孔,否则入门的盘问、搜查就能吓退大部分人。亨亚日自是没什么畏惧,说是顾子敦同学,约好拜访后就安静的等着,只在顾子敦闻讯高高兴兴的来接后,又诸事顺利,那着黑衫的精壮门房甚至敬礼给他。但就在亨亚日等待的那段时间里,也曾见到有人亦想要进门拜访,在说了名姓来历后,又被盘问了半晌,问明情由后,只让等屋里的通知。只有在通知同意后,甚至还对有些来客进行了搜身,搜完确认没携带危险物品后,这才让进。而未得允许之人,无论你怎么恳求,别人非但不让进,还把人尽量赶远一些才罢。所以寻常人只是拜访的话,根本别想进去,困难的很,而有身份地位之人往往会先差人送入名帖之后,自然就不会受那般的羞辱,只这样的人极少。亨亚日去拜访了一次顾子敦家之后,就再也不肯再去了,倒不是自轻自贱的,主要是他家里政商名流多,大人们交际间,偶然有人见到他们,就问三问四的,搞得他们玩耍起来也不畅快。 亨亚日去的当日,顾子敦家里受邀来的朋友有五六位,他是一个都不认识,而除了他一个人是顾子敦的班级同学外,其它那些看起来像是同龄人般的该当全都没有见过,因着一点印象都没有。他们彼此间多像成人一样的交际,看起来有些装模作样的,让他一见之下,就有些想要发笑。开始时有些好奇,只他们中的几个好似乐此不彼的样子,继而也是感到无趣的很。而彼此间的那些游戏和亨亚日过往同学们间的胡闹差别很大,另外他们好像也有些成人化的影子,跳舞、下棋、装扮、躲猫猫等等,搞得亨亚日无奈的很,顾子敦也兴趣缺缺。本来顾子敦是主要陪着亨亚日的,只亨亚日主要参与的只是下棋,此一途算是亨亚日的强项,只余者玩棋的水平不敢恭维,有些简直是胡来,可能多少知道一些,只是一味的由着性子胡乱的投子,往往很快就结束了,然后就没什么人敢再自讨没趣了。顾子敦看着也无聊,最后这无聊又转化为无趣。只有在躲猫猫的时候,大家表现得才有些像是少年人的样子,只家里的宾客太多,本来一个个正襟危坐的,这一个个的小孩子嘻嘻笑着,跑过来打闹的,这场景就有些太过讨厌了,所以玩得也不够尽兴。本来是可以到院子里疯跑的,可太阳实在太大、太毒了,少爷、小姐们一个个是身娇肉贵的,也多不大愿意去,可能也和各家家教里要讲究形象、维护体面也有一定关系。这不好做,那也不好去的,所以多是就躲在顾子敦的屋子里,在一旁吃吃喝喝的。好在顾子敦这个小胖子对吃食有偏好,房间备了不少吃食,另外又为这些朋友们专门准备了不少事物,然除了这些,聊起天来像大人一样,多是东家长西家短的。这些真是亨亚日最不爱听的闲话,虽对融入他们的圈子是有好处的,只亨亚日也无所谓,自己只是过客罢了。 后来亨亚日实在待着无聊,又未到和谢明宇的约定时间,只好寻顾子敦去他家藏书的地方看看。顾子敦自然不好领亨亚日去父亲的书房,那里藏书多,但机密更多,于是就带亨亚日去自己读书的地方去。好在顾子敦的父亲给他准备的图书也够丰富,甚至还有不少各类的新闻纸和杂志,亨亚日一见之下,十分欣喜,就让顾子敦先去招待他其他的朋友,他自己就留在这里里看看书、读一读新闻纸和杂志。尤其是新闻纸、杂志这种,自离家以后,就主要是忙于读书了,基本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这回正好补补课。当然了,亨亚日也没注意在此期间,浑不知先生是否读过新闻纸之类的东西,对国内发生的事又是如何来知晓,如何去看待。 亨亚日也不去多想,就在这里沉下心来看了起来,粗略的捡自己关注的时事新闻这些来看。时间过的很快,中间顾子敦来了两回,见亨亚日在读新闻纸,就没多言又出去了。马上要到和谢明宇约定的汇合时间时,亨亚日找到顾子敦,和他告别。顾子敦虽然不舍,但还是一直把亨亚日送出大门才罢,二人挥手后,各自归家。 当顾子敦来永兴里玩耍的时候,又是别样的情景。对于这种偏僻、嬉闹、贫穷但又烟火气浓郁之地,给顾子敦带来的感受又是不一样的。他自然是见过穷人的,甚至有些还是地痞,但从未关注到过这种人们是究竟如何来过活的,这次却是能很详尽的近距离看一回。他们的日子往往过得艰难,为了照顾好一家人的生活,家人们整日里起早贪黑的好像只为了生计奔波,似是永无停歇。只是这些人中依然有人能趁稍有闲暇的功夫,过些悠闲甚至是别有情致的生活,或钓鱼或手工或打牌下棋,偶尔的犒劳一下自己,调理这无趣的生活。只一边为生计忧心,一边还可以似是无忧无虑的娱乐,而笑容更是时常布满人们的脸庞,相互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发现生活中的小趣味、小幸福,所以在他的眼中,人们似乎显得既舒适又安逸的样子,这也是让顾子敦很不了解的地方,也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谓的穷开心吧。幸福的家庭人人相似,不幸的家庭各个不同,或许永兴里所有人家的背后,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故事,自然没人会专门去关心这些家庭背后的故事,只是在偶有显露之时,才会被外人所察觉,引来片刻的关注。 除了永兴里的邻居,亨亚日的住处,以及葛自澹、谢明宇等等的这一切都给顾子敦带来足够的神秘感,尤其是中午第一回吃到诸葛青的手艺时,也自是叫他惊叹。看生活习惯、背景、谈吐、日常琐事、文化活动等等这些,这三人都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但偏生当地人还不把这三人当做异类,稍有不同点的地方就是,这一家里没有女主人,稍稍有些遗憾。没有了女主,家人的生活就会相当的不便,只虽家门破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约莫还多少有点家底的样子,除了生活开支上的用度,还能凑合着请人帮忙做些家务,而除了年少的还在坚持上学,两个大男人也好似整日里无所事事的,那管家模样的人也更是个可怜人,连话都说不了,亏着主人家的还愿意白养着他。只好在看来他的手巧得很,能做些个小玩意到石库市场卖了,从而换些钱来补贴家用。小胖子顾子敦自然也不例外,听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也感到好想。几人除了神秘感外,让他感到很神奇的也是在这地方,那些外人显然都弄错了人物关系,自己脑补了不少的故事,而在顾子敦了解了几人的关系后,更感觉这几人像是从传奇故事了出来的人一样,形象神秘而高大。 顾子敦见葛自澹时,多是在饭桌上,大家多是埋头干饭,并不多余开口说话,他自己也就只能从侧面打量。而受邀在二楼葛自澹房间里坐了一回时,自然是看到葛自澹一贯的做派,对葛自澹清淡自处的性子也更加的迷惑,却也不敢多说。只有在三楼亨亚日的房间时,他才仿似回过神来,回复了日常的自己,问东问西的,多也不在意亨亚日是怎么答他。看到亨亚日房间里整整齐齐码放的史书,案头的笔记,墨水笔、随手准备的白纸,顾子敦只有从心底的叹服。另外在桌面一旁还放着的谢明宇手工制作的九连环,亨亚日有时会拿起玩会儿解解闷的,顾子敦顿时爱不释手的。房间狭小,但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事物,甚至椅子就只有一把,顾子敦坐上后,亨亚日只得坐在床沿,看着他好奇的摆弄这手里的玩意,多番折腾也找不到诀窍,一味的胡乱掰扯。这东西他应该玩过,至少听说过,从好奇,在慢慢转向意乱心烦,实在是找不到,求救似的目光盯向亨亚日。 亨亚日说道:“不是我不教你玩法,只一旦教了你后,你就会失去了玩的乐趣,你该记住你每动一下以后,环的变化,也就是导致的因果关系,慢慢的积累,慢慢有感,才有解开的可能,要是直接说答案,你就会依样画葫芦,不知道为什么就解开了的,你摸索一段时间,实在无感了,我再和你说。” 顾子敦这才答应,只是这没有多长久,他就失去了耐性,又盯上别的摸索玩耍。两个少年在家里玩了会儿,也无所事事的,就觉着有些无聊,当太阳没那么晒时,亨亚日对顾子敦说道:“你还没到乡下里取玩过的吧?要不我带你过去看看?”顾子敦点头答应。 亨亚日带顾子敦下楼的时候,和先生招呼了一回,待得到允许后,两个小伙伴就出了门。亨亚日带着顾子敦走的是他上学时的乡间道,说是乡间道,其实也挺宽阔的,也是为后来往城里通电、通水、通路时做的准备,只目前并没有用上。路面还没有硬化,没有加铺一些石子之类的填充,一下雨,道上容易起泥,幸路上的人不多。大部分的居民慢慢也转了行,不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靠天吃饭,大部分人开始做工,一些人做起了小生意或是小手艺的,只有很少的人还在继续种些粮食和蔬菜之类的。不少田地转行种起了菜,这也是亨亚日这种内地小地方所未见过的,寻常人家哪舍得把良田改种菜,想都没想过,在这里却变成了事实。顾子敦自然是没有这种感觉的,他以为所谓农村、农田就该是这样的,看着周围郁郁葱葱的稻田和成顷成顷的菜地,新鲜之余,也被这庞大的规模所陶醉,大约事物整齐划一了后,就会天然形成一种美感,一个可能是规模上的冲击,一个就是色彩上的鲜明对比。在路上走走甚至跑一跑,树荫下歇歇,即使什么其它的事都不做,就只是看看,感觉也是分外的有活力。 期末考核如期而至,亨亚日也参加了二年级的期末考核,文化考试的几门课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全部考完了。几乎每次考核的时候,教习的题尚未读完之时,亨亚日都已经完成了答卷,不过在礼貌上,亨亚日还是要待道教习读完题后,才把试卷提交,又在一片吸气声中出了考场门。除了第一日的上午考完后要在学校等待以外,其余的考试一完,亨亚日就可以直接归家了。而学校期末考核的成绩一般不会事先就公布,只会在全市大比完结以后的第二天,在全校师生面前,除发表每个同学的成绩外,还会把学校年级前三和全市统考中有获奖的同学一同公开表彰,大家同喜共贺。由于统考前,学校考试的成绩并没有公布,所以参加统考的考生都是由各年级主任通知到班级主任,再通知到学生本人到时准时参加全市统考大比。 原本亨亚日他们是准备学校考核完后就启程出发的,后来在知晓有统考一事后,就不得不往后顺延了几天,毕竟整个过程也就三四天的样子。船票是需要提前订好船期的,并不是随来就能走的,一周也才只有一班从余斛发往和那国江门町的客轮,错过了时间就得要再等了。现在两国间往来日渐频繁,客船的班次据说会提高密度,不过那也要间隔三五天才可能有一班客船,这样就越是滞后,无疑对行程多少带来些障碍。 好在统考需要等的时间并不长,订好的船票船期还不错,恰在统考完结后次天的下午,也是学校出成绩的当天下午一时,旅客当是也用完了午餐,登船就可以了的。只永兴里到码头有些远,路上即便乘坐马车也要走好一段时间,这样一来,亨亚日就不及到学校领取成绩单了,好在这些前期的沟通已经说好了的。 通知亨亚日参加统考的是陈校长,在校考结束的第二天下午,陈校长在杨彦之的陪同下,来到了永兴里。几人见面简单寒暄之后,陈校长双手抱拳,说道:“恭喜,恭喜,贵生在本次期末校考中,全部文化科目都考了满分,当是位列第一的了,学生们的成绩虽还没有全部出来,不过已基本确定的了。” 后面杨彦之同样的有样学样。葛自澹忙回礼说:“同喜同喜,都是陈校长的爱护心切,亚日才会有此好成绩。” 在随后的简单交流寒暄中,葛自澹把自己几人需要赶船期,要提前出发导致亨亚日会无法出席学校的成绩发布说了一回,陈校长表示理解。他说道:“幸好并没有耽搁市里的统考和晚宴,学校内部的事问题都不大,我都能应承你,学校的奖励等秋天开学或是你们回来的时候拿都行。” 全市统考是他在一众同行中最露脸的时候,尤其是为学校争到荣誉的话,他在学校的话语权就会更大,毕竟那是他主管的业务。只要统考既后面宴会之时,亨亚日不缺席,又给他在一众校长甚至政府教育部门面前争光,他就已经非常满意的了。自己学校里的事,洋校长不大理事,陈校长自是做得了主的,并且刚刚都已经提前通知了亨亚日的成绩的,如此大家也算就意见上达成了一致。 第七十一章 统考纪事 三人又说了会儿闲话,陈校长说还有其它的事,这就要离开,葛自澹自是不好留客的,说了些客气话,就送走了陈校长。陈校长一再交待葛自澹说只有学生得了统考的年级前三才会被要钱参加市政府于当晚举办的晚宴,并叮嘱说要让亨亚日好好的准备,争取考出好成绩来,葛自澹自然都笑着答应。陈校长走之后,杨彦之借故留了下来,和葛自澹说些话。杨彦之说道:“老陈遇到你们,这下算是遇到贵人了,也该是他走运,这样他在学校的位置就越来越稳了。” 葛自澹说道:“这话是怎么讲的?难道说这中间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说不上是故事。就是学校里也不止他一个副校长,大家都盯着呢。” “算是各取所需吧。亚日这毕竟也算不得是正常按部就班来的学生,商量了好多例外,也亏他愿意相信,还应承下来,只这一点就只有感激的份儿了,要是能再给他争点荣誉啥的,是求学当中的意外,算是意外之喜。” 杨彦之不由好奇的问道:“我知道你不凡,也知道亚日也有他的不同反响之处,只不晓得他能到什么样的地步,而你又是这么的有信心?” 葛自澹笑道:“杨兄,你呀!不说我了。亚日这才多大,只是这小时候有些聪明劲儿,以后那么长远的路走起来怎么样,日后的事是谁都说不好,现在也只是鞭策他尽力向前罢了。” 杨彦之也不接葛自澹的话,若有所思,他又问道:“你看市晖呢?说起来你们毕竟也算是师徒一场。” 葛自澹并不答话,只摇了摇头。杨彦之也不在意,他知道葛自澹并不愿意多说那些,并且从早先让他出海避祸的样子来看,杨市晖日后的成就应该也是庇护不了本家这些人的,即便能,或也只得一时。 当天下午,杨彦之就留下陪着葛自澹说话,直到傍晚用过晚餐,大家又一同散完步回来后,才分手坐车回家。回到家时,葛自澹依然让亨亚日上楼自去了。 亨亚日到得楼上在书桌前坐定,这暑假前奏,整日的在家,已经看了一整天的史书,有些想换换口味,只是笔记已经记过了,又没什么新的想法要记的,就把书堆里的离高语通读本拿起看了起来。这一个多月来,和那语通读本早在十天前就已经边读边教、便训练的已经基本学完,毕竟只是初步的日常用语,也主要是为了应付生活场景,目前已经可以简单的来使用了。对于日常生活遇到的一些常见情况,亨亚日在和葛自澹以和那语情景来使用时,多部分时候也可以做到有来有回的,算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至于更专业的那些,只能等到具体的使用场景时,遇上了之后,再增强学习,就通读本而言,也仅止于此了。于是和那语剩下的主要是多说多练了,现在不具备条件开口,就自顾子敦处借了一些和那语的书籍和新闻纸,偶尔看一下,亨亚日就把精力转到离高语的学习上来。 当初寻顾子敦初借之时,他很是意外,以为亨亚日是在故作姿态,然而当他看到亨亚日居然能够有模有样的解读的出来,而再和自家请的教习比对过后,居然没有发现太多的错漏之后,心底里就只有叹服的份儿了,似潜意识里也接受了亨亚日生就与自己不同的观点,可能这世上是真有上天的宠儿的。 接下来的两天过的很平淡,亨亚日除了早晨习惯性的会出门去跑上一程,保持身体上的惯性外,大多也一直都待在家里。期间顾子敦过来了一趟,只说了会儿话,实在是天气有些热,而他又有些胖,耐受不住,所以往往话说完就又匆匆回家了。他的消息是很灵通的,是特意过来和亨亚日闲聊的,说的是全市大比的事,言道学校本年级的除了他俩外,还有三班的刘昭,由他们三人代表学校幼教二年级参加全市大比,并约亨亚日参加完学校里成绩发布表彰会后,结伴去街上转转。只亨亚日说不日要回老家,而且船票已定,船期就是学校发布成绩的当天午时,已经和学校商量妥当,甚至都不去学校领取成绩单了。再者说这期末成绩已然知晓,去的意义最多在于校内的表彰,其实领与不领也都不是太重要的事。顾子敦自然表示理解,又闲说了会子话,约定统考大比的晚宴上再见后,就回自家去了。 亨亚日没有和顾子敦说实话,是怕麻烦,主要是一问起来的话,不大好解释为何要去和那国、离高的。离高还好说些,谢明宇的家乡,和那国他是说不好的,要说是观世间、长见识的话,其实就在国内,甚至余斛周边就能有许多地方值得去走走看看的,更何况更远的地方,那各地风土人情的差异之处更大。具体看什么,怎么看,这当中应该是有先生的考量在内,先生不明说,自己却不好去揣测,就只能慢慢边看边体会了。新闻纸上时常有我们和和那国交道中总是吃亏的消息,而和那国听说是个弹丸小国,怎地欺侮起我泱泱大国起来?说实在的,亨亚日的年龄还说不上热血冲动的,这回过去看看,他一没那么大的主张,二没那么多的时间、财力和识见,自己可能会幻想过,也只是当新奇去看。至于说这回先生带自己去看的目的,有着什么的打算,亨亚日是没谱的,只下定决心尽自己所能的去看、去听、去见识、去感想、去体会而已。 时间很快就到统考当日了,一大早,亨亚日依例就早早起了床,出门跑了一程后,回来简单洗浴一下,另外又把马上会要用到的行装、文具等等检查了一遍,又收拾好,为全市统考做着最后的准备。下楼用早餐时,见到杨彦之和阿生都过来这边。他们倒是来的早,杨彦之是特意赶过来的,沈阿生本来是要帮着亨亚日租马车而来的,只被杨彦之阻止了,让亨亚日用自己的马车就好。除了谢明宇要陪着亨亚日考试、用午餐外,其他人是准备待到晚宴时再过去。 因为是要到市政府的办公地参加考试、宴会这些活动的,距离就稍微有些远,不好靠步行来解决这交通的问题了,另外亨亚日还得为考核大比做些精神和体力上的准备,避免消耗太大,影响了考试发挥就不值了。杨彦之计划待得晚宴的时候,再让车夫明顺过来接他和葛自澹一起去赴宴,白日里他也乐得就在永兴里陪着葛自澹说说话。葛自澹是学生家长,得奖的情况下,陈校长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他是务必参加的,请柬只有到时才好由组委会给付。只谢明宇不愿意抛头露面的,陪着亨亚日考完后,就会回永兴里的家中休息。杨彦之是场面人,这种场合自然是不愿意错过,又有这些个熟人在,陈校长也给他派了张教育界的请柬,所以他就也待在永兴里,准备到晚宴时再和葛自澹同去。他笑着说道:“我那请柬是帮闲的,凑人数,真正含金量十足的还得是那些学生通过考试得到的,都不一样。重头戏是你们,到时候我跟着沾沾光。” 说完他笑了,还把他自己得的请柬取出给葛自澹看。葛自澹接过来后,拿在手里看了看,直笑不语,看罢之后,又把请柬还给杨彦之。 吃完早餐,几人来送亨亚日去考场,葛自澹盯着整装待发的亨亚日,除了看衣着外,又着重看了他的精神面貌,因为今天是要实实在在的考一天的,一场接着一场,中间最多只能休息半小时,中午的时间因为涉及到用餐的问题,会长一些,只是还要用餐,甚至还需要找合适的地方等等的,所以这时间安排上也是紧紧张张的,考生个人的体力和精神准备就尤为重要。 葛自澹满意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说话。一旁的杨彦之开口说道:“考个全市头名来,也好好让人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亨亚日没有答话,只也点了点头。葛自澹示意亨亚日上车,故而亨亚日和谢明宇都上了马车,坐好。杨彦之见都已经都准备好了,对车夫明顺言道:“出发吧,路上注意安全。” 车夫明顺应了一声,一声吆喝,马车起动,渐行渐远起来。 永兴里二楼家中,杨彦之说道:“贤弟,你真不用陪着亚日,给他些鼓励吗?” 葛自澹笑道:“这些都是小事,想来亚日料理得来,而且幼教部的这些文化内容基本靠背,这方面亚日自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你倒是信心十足的,看起来比亚日还有信心一些。” “这就是了解。我既了解亚日,又了解这些所谓的考核,自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亚日或许知道自己一些,但他不晓得那些考核都脱离不了书本,而不脱离书本,对亚日而言,自是手到擒来。更别提,即使脱离课本,亚日犹有更多的优势,虽不了解那些考生,但想必没什么同龄人能在识见和理解上有能都超出亚日的。” “呵呵,你倒是自傲起来了。” “我是实话实说。亚日有过目难忘之能,这是他生就的本事,别人羡慕不来的。即使加倍的努力,最大的可能也只是会达到他就那么稍稍读一回的效果,更别提亚日自身也肯用功,把学校的书早也读得精熟了。可能有同样的天生之人,只他的聪慧和努力又未必及得上亚日,所以尽管放心就是了,晚上好好的喝庆功酒。”葛自澹难得的轻松起来。 “嗯,到时倒是要好好恭喜老陈一回,让他以后多给亚日行些方便才好。” 考场里,亨亚日奋笔疾书,在先看完整个试卷后,心底大定,剩下的就只是写字的功夫了。试卷上的试题题目都是他曾经见识过的,就是偶有些稍嫌生僻之题里面会用到的字,结合文意后,也并不超出所学内容,于亨亚日而言只是寻常。考核的面稍稍比课本上广一些,但也并未超出太多,通常都在学生们课堂内外有所涉及的内容和它们的一些延伸。亨亚日早先有些忐忑之心也顿消,同样的早早做完,早早提交,又在一片讶异的目光中,昂首出了考场。自然也有监考官留意到有考生迅疾做完试题后就离开了,于是考官就把亨亚日的试题收起,自己顺便过了遍目,乍看之下,亨亚日试卷上的题目都已经做完了,而且卷面整洁,没有出现涂改、污迹样式,字体清秀。就整个初印象而言,不管作答的到底怎样,至少卷面上是高分了。时间还早的很,小学生们都很质朴,没有人形成作弊的陋习甚至是意识,年级监考的教习也有三位之多,往来的巡视官也有一些,所以那监考官也就很放心的细看起来。看了一遍没什么错漏,又看一遍,还是没有,几乎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待看第三遍的时候,有些连自己都不相信。正好有同室监考官过来,他也不言语,拉着他,指指试卷,又指指凳子,自己到考场巡视去了。一开始后来那监考官不明其意,依着前者的意思看起亨亚日的试卷来,只看完之后,似是有些明白他的意思,这竟是个没什么错漏的答卷,卷面又整洁,字迹也不错,似是找不到有什么让人挑刺的地方,同时这交卷的学生提交的也极早,于是看了看学生的信息,圣约翰教会学校幼教部二年级一班亨亚日,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 出了考场的亨亚日自是不知这之后考场里所发生的那些事,纵使知晓,也不在意,因这些都是他实实在在作答的结果。上午还有一场考试,他原准备到市政府的大礼堂里稍稍休息,好等下一场考试的到来,只这时间还不到九点,下一场考试要到十点才开始,一个人在这里干坐着也挺无聊的,又没书这一类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于是亨亚日想着,出门找明宇叔吧?他也不愿意说什么话,还是出去买份新闻纸看看,倒像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亨亚日就出了市政府的大楼,不想政府大院门口,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不顾这大太阳的,四散围着政府大院的栏杆外面,这情形顿时把亨亚日吓了一跳。还真没见识过这场面,和送车、送船的规模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送站的人往往会比离开的人要少上不少,但这送考就正好相反了,是一人赴考,全家相送,还总是候着,等考试散后再一起归家。甚至有私交甚笃的同学也会前来相送的,虽然自己连参加统考的资格都没有,但也乐在其中。参加晚宴的只是在本次统考中有名次的少数人,彼此之间甚至彼此团体间认识些新面孔,大家相互交流,也是新人崭露头角的地方,只外面的基数实在是太大了,牵挂了太多的人心。多数人最多也只是在市政大礼堂里观看最后的颁奖礼,寻找激情宣泄的共通点,大家这才一起庆祝的。本区的、本校的、本年级的、本班的甚至本人的,共通点越多,大家就越是高兴。 亨亚日越往前走,见围绕大门聚的人就越多,甚至有些人会试图向他搭话,他也只作不理。院外的人见里面有学生模样的人准备出来,就起了些骚动。亨亚日突听得不远处有人在大声的叫:“亨少爷!” 亨亚日这才顺着叫声看去,见是车夫明顺在边喊边挥手,谢明宇也在一旁。他们在院外僻静些的甚至还有遮阴的地方等,估计是听到人群异动,感觉有异,这才望过去的。一望之下,居然发现是亨亚日,就叫出声来。亨亚日正准备往政府大门出口去时,又被明顺叫住说道:“亨少爷,你就不用出来,不然进进出出的也麻烦得紧,你有什么事,吩咐我来就成。” 亨亚日这才醒悟,顺着墙边走到谢明宇和车夫明顺身边。谢明宇也不说话,明顺替他问道:“亨少爷,这才多久你就提交了?” 亨亚日说道:“明顺叔,你不值当称我少爷,我也担不起。不过你们只管放心吧,试卷是都做完了的,就是不想在里面干耗才出来的。离下场考试还有些时间,坐在礼堂那里又感觉有些无聊,想着出来买份新闻纸看看,打发一下时间。一出来,就遇到这情况。” 明顺说道:“那我去买吧,你这出来也不是个事啊。” 谢明宇阻止了明顺,指指自己,又指指不远处的书亭,明顺点了点头。谢明宇让明顺陪亨亚日说些话,他自己去买新闻纸,也没多远就有。不多时,谢明宇带着新闻纸回到栅栏旁,把新闻纸递给亨亚日后,指了指他身后的市政府大楼。亨亚日明白,点了点头,谢过二人后,又转身回了政府大楼内的大礼堂。 这一来一回花了不少的时间,在大礼堂里随便挑个位子坐定后,就看起新闻纸来。亨亚日看了一会儿后,慢慢开始也有一些同学从考场交卷出来,然后到礼堂里来,只是里面没什么认识的。只是自此之后,人们说话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安静的环境一去不复返,更有甚者,一些素不相识的同学也有跑到他一侧寒暄之意,估计多半是同年级的同学,对第一个早早走出考场的他还留着深刻的印象。大家都随意说着,又不是什么不能言的秘密,但慢慢的同年级人居然渐来渐多起来。只是亨亚日聊天的兴致不大,再者四周熙熙攘攘的声音,多也是讨论试题本身居多,这时讨论问题虽然记忆深刻,但显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随着小胖子顾子敦到了亨亚日身侧,众人见亨亚日和小胖子很熟,而且注意力多都在他身上,这才渐次散去。顾子敦纳闷的问道:“你居然每回考核都交那么早的试卷,是不是知道点啥,怎么能那么快就做完了?” 亨亚日说:“别胡说。试卷上的字我都识得,又不需要教习读题,趁那功夫,我都已经做完了的,再说又不是很难的东西,书本上都有。” “说是这么说,难道你就不需要想吗?没有拿不准的时候吗?” “没有,也不需要。” 顾子敦一下子白眼直翻,算了,没办法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了,实在是太伤人自尊了。 “咦,你哪来的新闻纸?你还有闲心读新闻纸,马上就要考下科了,你都准备好了?” “别大惊小怪的,把人都引得看过来,再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一切都在这里。”说完,亨亚日指了指脑袋。 “你……” “马上就要考下一科了,你不临时抱下佛脚?不要和我比。” “你……我就不看,怎么地吧?反正也入不了前三。” “这么着就破罐破摔不好吧,快看看,说不定到时候就能多考几分也说不定。” “我怎么就破罐了,懒得理你。”话是那么说,但书该看的还是要看,能多考几分,对名次的提高还是有帮助的,虽然很有可能进不了前三,但第十名就比第十一名好听好看的多,仅仅一个位次的差别,说起来也是年级前十,意义又自大不同。 亨亚日也不打扰顾子敦,四周看了看,虽然依旧是闹哄哄的,但大部分同学还是抓紧时间看一看下一科的书本。然而考试时间很快到了,亨亚日和顾子敦一起往考场而去,自己随身带的书包什么东西,随手就放在大礼堂里。亨亚日也同样放下新闻纸,收拾好随身文具就走。 俩人边走边说着话,顾子敦说道:“你能别那么早交卷吗?多检查几遍,万一出了点岔子,可影响最终的成绩了,你可是要替学校争光的。” “放心吧,你以为我是你呀。” 这话噎得顾子敦无话可说,转移话题说道:“你中午回转用餐吗?” “不回,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随便吃些就行,顺便再休息一会儿。” “那你等等我,我家里在这附近定了一家饭店,还有房间,中午还能休息一会儿,到时我们一起吧。” “好是好,只我和明宇叔一起过来的,还有别个送行之人。” “那也没关系,让他们大人一起,我这边还有李叔,正好相陪。” “那好,考完后我在院子外面左首五十米的地方等你。明宇叔他们在那,你出来后就过来寻我,我要提前和他们知会一声才好的。” “好,那就这么说。” 第七十二章 子敦有请 考试马上就又要开始了,二人一进考场就各自分开,分别来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坐定。本场考试和上一场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亨亚日又是早早作完,提交后就出了考场。先是去大礼堂拿了还未看完的新闻纸,之后就径直出了市政府大院门,本来有人在大院外想要上前问话的,只亨亚日都不理人,埋头只管前走。在原本那位置找到了谢明宇和明顺后,亨亚日发现竟然还有些人不死心的样子,准备继续跟过来。只是见三人汇合后,却并没有急着离开,料定这其中必有诡异之处,就都没敢靠过来问个究竟。 亨亚日来到二人身边后,把顾子敦邀请他们几人一起过去用餐休息的事和他们一说,他们也都表示同意,如此安排倒是甚好,省了些麻烦,也幸好只得这一天。原本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没想那么多,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只想随便找个地方能就餐就成,只等想到的时候,只现在看这么一大群人,就预料想要在这附近找个吃饭休息的地方,想必就难了。好在顾子敦那边早早就考虑到了,对这种情况该是很熟悉,话说的也很婉转,让人舒服,即使给你帮了忙,也说得轻描淡写的。亨亚日也是后来才预料到,这送考的人集中到这一块以后,对周围食、住两样一定会造成很大的压力,就连自己这远道而来之人送考的同伴就有二人之多,其余本乡本土的亲人、同学、朋友的等等的,只会来得比他更多,这样一来,原本不是问题的东西现在倒成了问题,只想必周边的生意人们会很高兴看到这一点。 亨亚日三人在树荫下闲坐。约了人就这点麻烦,你要是守信的话,就最好得自己在约定的地方亲等,哪怕周围有再舒适的环境都不适合去,不好离开的,万一等待的人过来却没能见到人,难免一场焦急。另外主要是越到午时,树荫就愈小,而周围的热度是越发上升,好在谢明宇和明顺都是习惯于等人的,仅仅是受点热也算不得什么,亨亚日是只要有事情来打发时间,也是浑不在意的。除了开始的时候,明顺问过亨亚日统考的情况,之后几人就没有再说话了,主要也是无话可说。年龄、身份、地位等等的也找不到共同的话题,而且车夫是作为主人身边除家人以外最主要的随从,嘴牢是其最基本的职业素质,东家长西家短的,也干不长。况且一个车夫无论和主人家关系再是亲近,也是不好对主人的朋友问三问四的,那需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一些事礼节上到了就可以了的。杨家子弟杨市晖早先并没有资格参加这种统考,所以这回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回事,只看亨亚日的表现也算是颠覆了他一直以来对考试的印象。还能有这样的?大部分人才刚开始没多久,就有人提交离场,这要不是全然不会外,就是娴熟无比、游刃有余了。看自家主人对这师徒的态度,应该不是那孟浪之人,想必是有真材实料的超凡之人了。 亨亚日自是不晓车夫明顺的一番心思,只安静的在树荫下看起新闻纸来,正如同家乡所见的新闻纸一样,余斛本地的新闻纸除了刊载国内比较重大的新闻外,多集中在余斛本地发生的事情,甚至米价、菜价这样的民生问题也不少,而凶杀、花边之类的更是大行其道。亨亚日对多数事件本身兴趣不大,只是自从路上葛自澹让他张罗一路上三人的衣食住行后,对民生兴趣犹大。也只有知道物价,知道普通人的收入,量入为出,才能明白何为生计艰难,不然总是很空洞,落不到实处。也是从这些基本的民生问题出发,亨亚日才渐次明白生活中许多自己以为的寻常事,其实都是很大的事,只是自己习以为常的,或者说与自己学习、生活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关联,所以就认为那些当属理所当然之事,大多也都不甚在意,这其中却是存在这太大的误会。就像一个健康的人,认为健康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一般就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吃喝玩闹无度,肆意的透支自己的健康,等到自己生病的那一天才明白,哦,原来只有健康时才能那般,如今却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健康竟是如此重要,似是才刚明白过来一般。这有意无意间被忽略的事,认为是理所当然之事,自己是不是也有不到的时候,亨亚日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出神。 是了,就像父母的养育之恩一般,世上的父母多都无私的照顾自己的孩童,甚至就连这世上的禽鸟、野兽之类也不例外。孩童们生就享受父母的照顾之时,人们会不会也把这种照顾当做了一种理所当然?或许这么想会抛弃了些伦理,只那些没了父母的孩童该如何生存呢?除了无知无识之时,受到照顾或可以认为是的。只一旦自己可以或者说有能力来回报父母、减轻父母负担之时,却因为父母的身体康健,生活的负担虽重,但还在可承受的时候,从而使得自己没有意识到已经到了自己该去承担的时候了。自己是不是也会有类似可能会忽略的事呢? 整理回思绪,亨亚日继续读新闻纸,只是心里还是嘀咕着:或许出门时带本史书来就好了,那早晚都是要读完的,抽出时间来读,以后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其它的事。整份新闻纸都读完时,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一刻了,第二场考试马上就要结束了的。果然,零零星星的开始有同学走出了市政府大楼,在出了大院之后,再和送自己统考之人团聚,然后要么高高兴兴,要么垂头丧气的就都很快又离开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大楼里飞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亨亚日顿时明了,该是考试结束收卷之时。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人浪就从市政府大楼汹涌而出,然后浪头又从院内冲到院外的人墙之中,之后再裹挟着更多的水流淌向四方,而这浪头也把小胖子顾子敦冲到了亨亚日身边来。 顾子敦有些气喘吁吁的走来,身后不远处是他的马车,只被人流冲击,穿行不畅,落在了顾子敦的身后。亨亚日让顾子敦稍稍歇息一下,顾子敦却也顾不得这些,他知道谢明宇和亨亚日亲厚,非是主仆,自不好以仆待之,给他行了一礼,问了声好,却没有理会车夫明顺。谢明宇点头回礼,这礼行的让他也有些意外,也不好生受,示意亨亚日给拦着点,亨亚日只在一边笑,同样也给谢明宇行了个礼。 谢明宇一见,反倒笑了,这小子这时倒是显得有些调皮了,不过这正符合他这个年龄该做的事。顾子敦有些意外,不过也跟着笑了起来,手指还指着亨亚日。 顾子敦邀亨亚日上了自己的马车,他们前行带路,谢明宇的马车跟在后面随行。马车上,亨亚日和顾子敦两人说着闲话。亨亚日问道:“你是自己一个人过来考试的,家里没人来么?” 顾子敦说道:“他们原本是要来的。只是我这总到不了前三,让他们去的话,有点丢面子,所以也就不想让他们来,再说他们一来四处嚷嚷的就都知道了,我考试都不得安宁。晚宴的时候,他们是会在的,自然会有人告诉他们我考的怎样,要不是有你在,我晚宴都不想去。” “我明天就要离了余斛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小玩意没有?我遇到的话,回来的时候就带给你。” 顾子敦说道:“我就喜欢吃的和玩的东西。但这天太热了,什么吃的东西都存不住,要不了两天就有味了。玩的东西要玩不出新意,也没什么意思。你就不要费什么心思了,带点家乡的小东西就好。”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一间富丽堂皇的饭店门前,车夫李叔伺候着顾子敦下车,待要搀扶亨亚日时,亨亚日摆摆手,踩着车塔就蹦了下来。车夫李叔带着后车停车去了,顾子敦带着亨亚日和谢明宇就往酒店里去。 因正是午时,太阳虽然很大,天气很炎热,但酒店里生意很好,迎来送往的客人川流不息。前台接待中的一人见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孩模样的进了大堂,迎上前去问谢明宇道:“先生,可有预约?” 谢明宇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看向顾子敦。顾子敦却有些懊恼,正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却是车夫李叔他们赶过来了,李叔说道:“牡丹堂。” 可能李叔是这里的常客,前台人多半都认识,赶忙陪着小心,在前引路,带着几人往另一处的楼梯行去,直到楼梯口,又有另外的接待引着五人往楼上去了。 亨亚日还未曾见识过这般的场景设置,其给不同的人留下不同的道路,去往不同的地方,这样设计倒是新颖。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就是给喜欢僻静又有些能量的主一个免受打扰的私密空间,又可以避免被寻常人盯上,只这样的房间想要获取恐怕没那么简单,只有钱未必能成。被人引着到了二楼最东端的房间后,侍者把人礼送入屋,又把门带好后,就躬身离去了。 这房间很大,又是个套间,外面是待客所用,既有餐桌,一旁还有供暂坐休息用的几组沙发;里间并不大,只是空荡荡的,放了两张和那式的榻榻米,其它的就空无一物了。没过多久,就有饭店的经理进了房间,先给几人斟上茶,做完之后,才对众人说道:“诸位大、小先生,有什么吩咐要交代给我的,马上就去给您办好。” 经理显然对屋里的情况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话说的很圆滑。这时李叔说话了,说道:“你准备三人份的餐食送过来,菜色就拣你们拿手的来几样就行,另外再准备两瓶西瓜汁和半斤白酒。待用完餐一直到午后一时半之前,这中间就不要过来打扰,一时半之后再过来,来时再带三瓶西瓜汁,其它的就不需要什么了。” 刚一听说,酒店经理一愣,明显是五人的,准备三人份的,什么意思?但很快醒悟过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在这里上桌吃饭的,这又是很自然之事。她言道:“我这就去办,请稍候,一刻钟后餐点就会备好送来。” 说完,她当先离了房间,出门时,还把门给关好。待酒店经理出去后,李叔对顾子敦、亨亚日、谢明宇说道:“少爷、亨少爷、谢先生,我和明顺老兄就先下去了,你们到时用完餐,就稍微休息一下,差不多到时间了,会有人来叫你们的。到时候吧饭店送来的饮品用完后,直接下来就可以了,我们在下面候着。下午考试前,我们会准时过来送你们去考场的。”说完,他就带着明顺和三人行礼后离开了。 饭店的酒菜、饮品很不错,几人都吃喝的满意,席间是顾子敦给亨亚日和谢明宇介绍桌上的菜品,这小胖子除了人聪明外,对吃食果然有着偏爱。虽说岁数不大,但说起来是一套一套的,听得亨亚日只愣神。估计家里人知道他喜欢,也没少让人教过他,见的多,吃的也多,请教的也多。更是在说到菜品本身时,居然连菜的配伍都能说出,还有炒菜的火候,以及这之间菜品味道的差异,娓娓道来,只让亨亚日怀疑这厮是不是食味难忘再加上勤奋好学所致。谢明宇听的也很是诧异,自己一个成人,饭吃了不少,但也远远做不到顾子敦所说的那种境界,只停留于好吃与不好吃之间,果然术业有专攻啊,都是奇人。 餐罢,谢明宇去那里间休息去了,亨亚日和顾子敦就在外间的沙发上坐着,闲说些话。亨亚日说道:“敦啊,你这以后是准备往饭店这方面动脑筋么?” 顾子敦说道:“我倒是想。可家里不同意,说那没出息,当个爱好、玩意的就行,不值当下那么大的精力。而且那东西最后一旦时局有变,一切辛苦就是白搭,瞬间化为乌有。”说完又接着说,“其实我想开一个全余斛独一无二的饭店,也不必像现时这样的,要顾客盈门的,每天就只给那么三五桌的人做准备,还只接熟客,事先只得订好以后,才给你准备。而且我这里面也不光有吃喝的,还尽可以在里面玩耍,各式各样的游戏应有尽有,需要有人陪你玩时,就有人陪你。各色人、各种物事市面上有的,我这里尽有,只要你人一旦进来,就包你满意,在花光荷包前,没有客人会想着出去。就这样让人想念,让人流连。” 这话说的平常,但场面很大,让听着的亨亚日只想一想,也是心潮澎湃,竟是意外的口吃起来,说道:“你,你……你还真敢想,你这需要多大的场子,多少的人,多少的物事,还就只围绕那么十几、几十个的人转。你这真要开起来,用不了多久,有多少的家财也不够这样挥霍啊,难道说你是散财童子的转世之身?” 顾子敦哑然失笑,自己随口那么一说,也只是个构想,并没考虑得很周全,只是想给少数如同自己这般的人提供理想的吃喝玩乐的场所罢了。却不料摊子铺的太大了,浪费了许多,这样不但来花钱的人会花更多的钱,玩的也未必会多有意思,另外那设置的许多项目、场景都会浪费了,看来想真正弄好这事,得思虑周全才好,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定好的事。再说这样一来,弄这么一出,钱必定也不少花,自己是没什么钱的,还是要指望父母来出,或者是那些围着父亲转悠的人帮忙,只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味了。父母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其他那些愿意资助的人,图谋的可不是他那些生意经,自己只是小,又不是傻。想着想着,顾子敦就自己干笑了起来。 二个考生中午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畅想、闲聊着,也没有困的意思,就连顾子敦甚至都忘了要再温遍书的想法。直到饭店经理过来敲门,才把小哥俩警醒,经理把西瓜汁放好后,就又出门了,谢明宇显是也惊醒过来,从里间出来。三人喝好饮品就下楼来,迎宾热情的把三人一路送出门外,见三人上车后才回转。 马车一路直行,到市政府门口时,卫兵见赶车的是李叔,显然是顾家的车,敬礼后,马上就放行。马车路过时,李叔又对着卫兵说了句什么,后面明顺的车同样没有检查就一路往里而去。这可是明顺从未想到的待遇,他上午过来的时候甚至也只能在大院外让亨亚日下车,一路步行过去,马车能入市政府大院的少之又少。想不到自己还能有这待遇,也不枉过来这一趟。这一路马车的本来就有些显眼,往大楼而去统考的同学路上还有不少,故而马车把顾子敦、亨亚日送到市政府大楼的侧方才停,要是停在大门口的就太招摇了,难免非议。顾子敦和亨亚日下了车,和余三人告别,李叔又邀余二位随他而去。 下午的考试同上午一样,波澜不惊的,亨亚日同样是早早提交后就出了考场,好在午时明顺给亨亚日备了本书,好让他考试之余不会那么无聊。只明顺并不知道,这书却是本小说,一般家长并不赞成自家的子弟读这一类的书,只是书倒是好书,是时下有名且流行的鸳鸯蝴蝶派作家恨水先生的作品《满庭芳》。用正经人的说法是这不是本正经的东西,可能明顺自己平时并不多大读书,只是向书店问的也是什么书卖的好之类,想来多半也是对爱读书的亨亚日的胃口,这里却是想差了的。这是写给成人看的表现男女情爱的小说,咋读之下,让亨亚日这情窦未开的少年不识其中滋味,居然和那些正经之人的看法出奇的吻合了。但有一点亨亚日还是蛮喜欢的,就是故事性强,情节连贯,虽人物关系相对的简单,但可读性还是不错的,并且多用白话,读起来也不费劲。亨亚日读了一部分后,欲罢不能自然是说不上的,只是一气呵成的居然读的很快,用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居然读了约莫一小半的样子,直到身周来人,才罢了手。 第七十三章 放榜 顾子敦笑着问道:“看的什么书,这么投入?只是看起来不太像课本或是那些史书,倒是挺像市面上卖的很好的小说。” 亨亚日“咦”了一声,说道:“你这眼神倒是挺好。” 把书合上后,又左右翻看了下,在注意到封皮时,这才发现封皮画的是一对年青男女相依偎的场景。顾子敦从亨亚日手中接过小说,看看书皮,见到作者是恨水。他笑着道:“我家里头就有好几个恨水先生的忠实读者,从这装帧上多少能看出些端倪来。”说完又问道:“怎样?好看不?家人不让我读,而且书里的好多字我也认不得。” 亨亚日说道:“就那样呗。比课本上讲的东西有意思一些,另外就是讲长故事,只是没人会给你讲道理。” 顾子敦说道:“就烦书本上那些讲道理的话,翻来覆去的,还不如人之初,性本善来得实在。” “嗯嗯。” 下午考试时间安排的是下午二点和四点各开一场,五点半时统考的笔试部分就全部结束。到六点半时,最后一科的批改和成绩排序就基本结束了,剩下的就是综合统计个人得分,这个会稍微麻烦一些,只在考第四科的时候,往往前三科的汇总已经做好,甚至一至三年级只考三科,第四科考试的时间里做统计的教习就会空闲,所以总成绩也早早就出来了。晚宴时间也就定在六点半开始,一个小时就结束,八点在大礼堂开始全天的重头戏—颁奖礼。颁奖礼由市政府教育局主办,会有市里的官员亲自来给获奖者颁奖,每个获奖者都会登台展示,接受大家的祝福。不过这其中年级头名是要受到重点推介,是大家瞩目的焦点,给他们上台亮相的时间就长,二三名的时间就要短的多,多还是集体亮相。另外就是每个获奖者受邀上台后,会站在代表了自己本次统考得分总成绩的展板前来接受大家的祝贺,所以不但人可以看得一目了然,成绩也都会相应的展示给大家看。 第三科考完以后到大礼堂里来休息的同学渐渐多了起来,而四、五年级的同学因为要准备下一场的考试,都不多做停留,而其它年级的同学都已经考完,大多都在这里,主要就是等成绩发布,看哪些幸运儿能够有机会参加待会儿举行的晚宴。统考成绩发布后,统考主办方——教育局会直接在礼堂里宣名,各年级前三的同学就分别上台领请柬,好方便安排家人出席晚宴。 顾子敦说道:“我们也稍等一会儿吧,等成绩发布了,宣完名,我们再出去,别耽搁了正事,反正也不急这会儿。” “好,那就等一会儿,只是一帮人相互之间也没几个彼此是认识的,一个个闹哄哄的,实在太吵了。” “是啊,一个个的都太没教养了,没家教。” “家教是什么,是家里教的吗,这不就是家学吗?我们是新学,不是家学。”亨亚日打趣。 顾子敦无奈,说道:“你是明知故问了。也是,这帮家伙哪里知道还有家学一说,尽是些泥腿子、暴发户的,要么靠着拣洋落发家,要么就是吃人不吐骨头发家,哪里能有什么底蕴,还知道有正经家学这一说,顶多是私塾而已。” 亨亚日环顾了四周一回,没有发觉这些同学有什么异常,除了有二堆人稍显集中些外,另外就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一些像亨亚日、顾子敦、刘昭这样的人。亨亚日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顾子敦的有感而发的出发点在哪儿,但显然是那看起来像是两堆人的问题。这两堆人从外在看来差别并不大,只除了一堆人大多着西式衣衫,而另一堆多着国式长衫。亨亚日不由说道:“言传身教嘛。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有样学样的,这就是家教。”一面又问道:“咦,难道说这些人你都认识?” 顾子敦说道:“怎么可能!这里面的人我认得的也是很有限。不过,这余斛有家学的除了我们区的那些老住户外,就是后来举家新搬迁过来在林陵区的外地来人,这些人不说多熟,至少面相上知道一些。至于我为什么这么说,我就不告诉你。” “哈哈,你小子,有点调皮哦。” “你猜?” “我这新来的,对这边的事知道的很少,怎么猜?”话是这么说,但多少还是有些意动。 “你就猜猜看嘛,反正这么吵,也没法看书的,闲着也是闲着。” “嗯,好,那我就猜猜看。就你刚才酸溜溜的说了那些情况,是不是近些年来有那么一些人出海发了财,另外有些人欺行霸市的也发了财的?这些人是不是早先就只有烂命一条,其它的啥都没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所以胆子特别大,啥都敢干?于是拼着性命不要,拿命挣得这一份的富足。要么就彻底消逝,要么就挣够这一世富足,这些人大约就是那些人了。没有祖辈的财富积累,想要富足,就只得自己豁出去,凭着那一股不怕死的信念,挣得都是那些卖命钱,只是最后看卖的是谁家命罢了。洋获的可能干净些,只是风险也不小,你这坐地户看不上人家,是不是也羡慕别人钱来的容易?你这家大业大的还在乎他们这才几个大洋。” “去,别瞎说。你猜的也算中,那两撮儿集中些的穿西洋服装的和长衫的就是这类人的子弟,西洋服装的是拣洋落的,那些长衫多是本地和外地帮派的。你说奇怪不奇怪?新学在这两类人家中是反倒是最容易接受的,反而是我们这种和刘昭这一类的,反倒成了新学里的少数。” “他们参与新学的动机应该是不一样的。拣洋落的应该是见识过国外新学的好,知道学习新学对自己的益处;帮派的应该是私塾也好,家学也罢,都弄不起来,又想让子弟不必如自己一般,所以见学就上。缺什么补什么,说起来以后家庭也都好似变成正经人家一样。”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至于我们,我们又是不一样的。我在内地,内地对时局的变化和感受受到的冲击很小,而且对新传的思想观念、生活习惯等等这些的反应很慢,也没有这边好多东西都已经应该是明显西化了的,人们的接受程度也会高很多。所以相对的落后和封闭了好多,许多的思想、习惯、认识都还停留在老早以前,尤其是家里有家学的,大部分人甚至是顽抗,抗拒这种变化。你就不用说了,大富之家,你父母也不在意你以后做什么,反正总是会有份正经事可以做,而且你们家算是余斛本地最场面的人家,还是最顶上的,对这些新东西耳熏目染之下,观念该是早早就转变了的;刘昭的情况我不清楚,估计家里的环境很一般,只见得新学渐起,家里合力突击供养出来一位,是想要以此来换换命、转转运的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你不是新来的吗?你不还是小朋友吗?让我摸摸看,是不是你骨骼清奇……”顾子敦一边说,一边作势就要上前动手去摸的模样。 亨亚日笑骂道:“滚你。我这也多是听大人只言片语的,心内都记下了,现学现卖来的。” 顾子敦说道:“我这也是。不过多是听李叔说的一些,父亲也顾不得这些小事。” 二人一边说着些玩笑话,一边等,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大礼堂里骚动起来,顿时也扰到二人。却原来是有四个人依次出现在了礼堂的前台,让这一群顽童们瞬间动容,骚动起来。入场四人中走在前面的三人手中各捧了一件硕大的牌匾,牌匾上显是有字的,后面一人手里拿着一沓大红的请柬随后而至。三人分别用支架摆好牌匾,然后便离开到了一旁,束手静立。只见三份牌匾上都自上而下的写了三行字,每行的前面是名字,后面是数字。前三个年级的人员名单出来了,一份牌匾上一个年级,人人都争着、抢着、站起、走动着,恨不能自己会是第一个目睹,至于说先知道几分钟和晚知道几分钟是一点差别都没有,也混不在乎的。只是又有人往前去围观,先是按年级同学自然分流,后又交叉查看,再看是否有同校或是认识之人上榜,站在榜前就不动,哪怕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没关系,关键是要抢一个有利的观榜位置。现场顿时彻底混乱了,本来大家在台下静坐观看的话,即使不动,也是可以把牌匾上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的,这场面一乱,就只见人头,其它反倒什么都看不成了,变成只得最前方几人观了。 亨亚日和顾子敦一直待着未动,混乱持续了一会儿,除了少数几人高高兴兴的上台来取了请柬离开外,大部分人带着失望,同时又带了一份的惊奇离开了大礼堂。人群慢慢变得稀落,他们一直在台下端坐不动,直到就能看清时,这才动身走上前台。亨亚日上台得了请柬后,又跟着有些微微失落的顾子敦随着人群径直出了大礼堂。 一路上,顾子敦有些失落,又有些艳羡,若有所思的默默前行,亨亚日也只顾跟着往前走,二人开始时都没有说话。出了礼堂,顾子敦在前方带路,一直来到了院内一处稍偏一些的三层办公楼,二人在一楼的一处办公点找到了李叔和谢明宇他们,这才停下脚步。亨亚日迎着谢明宇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晃了晃手里的请柬,只不好太招摇。虽是意料中之事,只待到确认确有其事后,谢明宇这才放松下来,是真的彻底的放下心来。虽然他也同样的把握十足,只结果没出之前,谁都不能轻言必胜。顾子敦那边,李叔不好问,只看他闷闷不乐又双手空空的样子,就知道结果了,虽也已经参加过一次,同样的场景也经历过了的,但难免也有些失望。 这时,顾子敦方才对着亨亚日说道:“这回你要请客了,你小子不但取了头名,还弄了个科科满分,让同学们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这一下,大家就都知道了结果,明顺、李叔也感紧向亨亚日道喜。 亨亚日一边把请柬递给谢明宇,一边爽快的答应着,说道:“请客的事好办,只是要等道暑假完或是开学以后再说了,毕竟明日上午我们就要出发了的。你不会就只想着让请吃早餐吧?那样的话,明天就行。”说完,亨亚日自己先笑了,又接着说:“等开学吧,到时也不另请他人了,就咱们自己。”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等开学再说。”话说完,顾子敦又高兴起来。毕竟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失望了,好在这一次的头名是自己的朋友,而且每科都开了自有统考以来的先河,甚至全都是满分,统考史上还从未出现过这等情形,自己也算是与有荣焉。这等情况也于出题的教育局有关,出题方是想方设法的想要考倒考生,虽基本都在同学们所学的范围内,但生僻的题目不少,就是防止同学们个个高分从而失去了统考较量的本意,就是要挑出精华之中的佼佼者来,另一方面目的也是让这些参加考试的同学戒骄戒躁。虽说考生一个个的在自己学校可能出类拔萃,只是放到全市范围内可能就泯与众人了,需知学无止境,否则自认为在本校成绩不错,就错以为天下无人能出己者,就大错特错了,而且全市尚且如此,放眼全国又该如何呢?。 或许每个人都自命不凡的,会认为说自己是世界上的那个唯一,即是唯一的正确和天选之人,又是那世间唯一的例外,世事仿似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一般,天地伟业都归于自身,沉坏败空都要绕着自己走,只是,只得经历了现实生活的琢磨,人或就会变得不同,只有生活是真真切切的,不随时而异,不应人设事,变与不变,顺其自然,它依然是它,而它也自岿然不动。 几人乘车出了市政府大院,亨亚日和顾子敦相约闲逛,谢明宇则要着急赶回家去,所以他就在拜托李叔帮着照看下亨亚日后,由明顺驾车送他回永兴里家中去了。亨亚日挥手告别谢明宇后,李叔载着他和顾子敦一起往前去了些,然后就在院里里的另一处停下了车。只是李叔停好车后,招呼了一声,就有人出来帮忙照看车子,他就自己就跟在顾子敦和亨亚日身后走。 因为是漫无目的,所以二人走的很随意,遇到属意的店铺就进去看看、瞧瞧,碰巧赶上合意的物件就请回家去。顾子敦对吃食用度上会更上心些,亨亚日则比较偏好书店些,不过其它类型的店铺也是他们自己愿意停留的地方,只都不大久待。只走马观花般的看看,有时驻足买些小吃来用,再留心看些平时不多见小东西、小玩意以及时下热卖的货品这些。然而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的,就快要到赴宴的时间了。 市政府教育局办的统考庆祝宴会之所以不叫酒会而叫宴会,也是因其中有一些未成年的学生要参加进来的缘故,而他们甚至才是整场宴会的主角,只是让小小年纪的少年来参加酒会,即使家长陪同,众人的脸上需也不好看,传出去对所有人的身名都不利。宴会算是个比较正式的交际场合,除了让教育界圈内同仁相互认识,相互交流外,还有发掘圈内新星和将来的栋梁之意,同时对那些好名利者而言,也能趁机在当地政府要员的面前小漏下脸,不说深交,至少要混个脸熟,也便于日后行事。只是正式宴会的时间并不长,权贵们也只是中途简单出面一会儿,表现出与众同乐就够了,故而能够上前之人少之又少,机会也并不多。各同仁意欲未尽之下,私底下还会相互邀约,待颁奖礼完了以后,大多数人还会相约他处做更进一步的交流,以襄助教育界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如此才算不辜负,毕竟假期当中了,也是难得的放纵机会。 宴会的举办地在市政府不远处的市政招待处,这是正式的官方办事机构,虽不若外面大饭店的场面大、奢华、热闹,但贵在威严、肃静,平日也并不对外营业,只承办市政府交办的任务,一般倒也是清闲的很。市教育局这种清水衙门平日里也是难得用上一回,这方面的业务很少,大多还是文化界的名人或是教育界的上司路过这种小场面,更类似于私下场合一般,更别说像这种应酬来宾较多、规模较大的场面了,那是一年独一回的事。初教部的统考市政府的主要当权者并不参与,只教育局自家简单办一回,基本上是在外面的大饭店举办了,各家学校都赞助一些,像大联欢一般的来办,办得倒也大方热闹,参与者也玩得尽兴,只不如幼教部统考,全部由市政府来买单,来宾的规格也要高的多,更正式的多。如此并非只重幼教,不重初教的缘故,而是初教的群众基础要差了许多,学校少,学生少,学生家庭就更少,而且能上中教的学生大部分家庭条件都不错,不愿做这种交际的家庭也很多,不值当办得如此盛大,大家乐呵一场就散了。然办得却自由、开放的多,不像幼教,还有些拘谨,甚至要私下里再来一场才够尽兴这种情况。 亨亚日和顾子敦来到市政招待处的大院门口,见门口的守卫都是当值的警察,而警察见是顾家的马车后,也未多问就放行,直接让马车进了院子,只是奇怪顾家的马车怎会来得这么早,却又不敢来问。 迎着大门的是市政招待处的主楼,大楼右前方是一处阔大平坦的水泥地,地面上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李叔没有把马车往那处行去,而是一直往前,绕过主楼后又往前行了一段,在这里又建有一排的别墅,李叔把车停在一栋别墅前,亨亚日和顾子敦这才下了车。 第七十四章 晚间纪事(一) 李叔说道:“少爷是在这里等老爷过来,还是直接先去大厅?” 顾子敦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看向亨亚日。亨亚日回看他一眼,说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得到大厅里候着,等下先生会过来,这才是做人的道理。你怎么说?” 顾子敦言道:“那我也去大厅吧,在这里呆着也怪无聊的。” “那好,先稍等一下,我待会儿带你们过去。” 说话的时候,就见有人急忙往别墅方向跑,来人一到,就赶紧对李叔说道:“李先生,对不住了,接到通知时晚了点。” 李叔也并不搭理来人,只把马车交给来者后,就带着亨亚日、顾子敦朝主楼去了。 进主楼时,李叔带着二人绕到前门,从前门进到主楼大堂后,就往宴会大厅去了。本来别墅方向是开有一道专供贵宾出入的贵宾通道的,从这里可以直接进入主楼,并不需要再往前门去。在这里通过一些设置的会议室后,同样可以到达主楼的大堂。宴会大厅仍旧设有一道大门,这里是交付请柬的地方,这里才是参加宴会的宾客所要抵达的最终目的地。宴会大厅的几位侍者对每一位入厅者都要求出示请柬,检查完无误后,才予以放行。只是轮到亨亚日他们一行三人时,李叔走在前面,他也并没有出示请柬,那侍者显然并没有按要求让他们出示的想法,就这么恭敬的迎他们三人进了大厅,仿似李叔的面容就是那天然的烫金请柬一般。 三人甫一进了大厅,就已可以见到大厅里一些人正零散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这时,有人注意到新进大厅的三人,赶忙上前说话,却是圣约翰教会学校的陈副校长和二年级的年级主任兼一班班主任赵教习。陈校长疾走几步来到几人跟前,先是用双手握住亨亚日的手,抖了一抖后,又轻轻拍了拍手背,又乐呵呵的拍了拍亨亚日的肩膀,又同样的和顾子敦来了一回,说道:“都是好样的。” 说完之后,他才寻李叔说话,虽说李叔是顾家的下人,但陈校长依然是相当的恭敬。后来的赵教习并没有有样学样的,想来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没有上前去不打扰陈李二人的对话,只在稍远处对着亨亚日和顾子敦二位招了招手,让他们前来。二位同学来到年级主任身边的时候,赵教习对这两位同是自己班级的学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都是好样的。亨亚日同学很不错,顾子敦同学也有不小的进步。亨亚日同学先不说,顾子敦同学在这次统考是年级第四,有些遗憾,只差一点点就能榜上有名了,比三班的刘昭总分上只少了二分,甚至在单科国语上比他还多五分之多,常识上和他也不相上下的,就是算术上差的分数多了些。照这样看,明年是一定会榜上有名的。” 听赵教习这么一说,顾子敦前面有些失落的心顿时躁动起来,竟是有些小小的激动。也确实如此,这回要不是亨亚日临时插上这么一脚,他原本就已经可以榜上有名的了。只这回的第四名却有多少点尴尬,又仅仅是二分之差不得显于人前,不能接受众人的褒奖和祝福,确实有些遗憾。不过顾家不是普通的家庭,这总分上的进步应该也是早早就知道了的,虽差一点,但也是未来可期之事,虽不那么显眼,但稳步向前的趋势和精神才是他们所追求的。刘昭是本次统考年级的第三名,以往顾子敦总是要比刘昭的总分少上十分以上,而且自入学以来的每个学期的考核中,一直保持的是相当的稳定,这回追赶的劲头就很足了,顾子敦心里也是欢喜。 赵教习一边讲话,一边带着二人往稍里处走去。二人一边走,还一边四下打量,宴会大厅似特意分成了两个区,同学们普遍都入了较里的那一区,这区面积上要小的多,但也足够的宽敞,中间摆了一张大、四五张小的桌子,只又放有约一二十把椅子,桌与桌之间走动起来也很方便,好让参加宴会的同学都可以坐下来。少年人不想成人那样对社交有那么大的需求,这么设置,倒也算合理。那较大的区域往往就只设有桌子,凳子设置的很少。亨亚日瞥了一眼,十几个同学中间,女生极少,只得一位,其余都是男学生,那女生孤零零的一个坐在角落里,拿着饮品小口小口的喝着,其他的同学则三三两两的散座,有相熟的就聚在一起,边吃东西,边说话。 赵教习说道:“亨同学的家长应该还未到。等他们到了,我再过来叫你,你们先安心的在这里吃些东西,把肚子吃饱了再说。我等下要回那边去,你们也别乱跑。”待二人点头答应后,赵教习这才离开了这少年集聚区。 亨、顾两位来的比较晚,在他们之前,已经差不多有十多个同学样子的已经到了,不过大多是三三两两的相互说话问候的,有吃着餐点的,还有些在喝着饮品,只是除刘昭外,其余的都没怎么见过。顾子敦也不耐和那些人交道,就对亨亚日说道:“我们也过去挑些东西吃吧。” 亨亚日点头答应,于是二人就结伴往前面公共区的餐排走去。 到了桌子前,在一摞摞的盘子中随意拿了一个,就往摆放食物的桌子走去,亨亚日是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对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懵,后面是震惊,只都没表露出来,只跟在顾子敦身后有样学样的,取餐具,再自助取餐。场面很大,远不同于饭店中几十上百桌食客的情形,有序、安静、自在,似乎还有点整洁,餐点也并不是那种散发着浓郁蒸气的一小盘、一小盘的各型炒菜,前面的似是西点,后面的如同卤菜、熟食一般,每种都用像抽屉一样的容器盛放着,内里的餐点码放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整排的餐排整齐划一的放有好几十个“抽屉”,每一样餐点竟然没有重复的。亨亚日心里只有叹服的份,这也算是开了眼界,只看顾子敦娴熟的模样,对此显然也是常客。 二人取餐的时候,顾子敦对亨亚日说道:“你不必如我那般的取食,拣你喜欢吃的多挑,实在不知道那种喜欢就多挑几种,每种少取一些,等下再来的时候就好挑了。” “嗯,好的,不过你是爱吃之人,跟着你总归不会吃亏,而且你喜欢吃的,我基本也都是喜欢的。” “那就好。” 不过,亨亚日随后又补了一刀,说道:“你懂吃食,又好吃,我这跟你学也不吃亏。” “你……”顾子敦身体一抖,似是要发火,忽然又止住了,笑着说道:“我就不跟你小子一般见识。”说完继续挑食的时候,就故意挑了一种自己不大喜欢的怪味餐点放到餐盘里,直到他见亨亚日也取了之后,又继续前行,直到见自己的餐盘里食物已经够丰富了,就问亨亚日道:“你取好了没?” 亨亚日点了点头。顾子敦接着说道:“我们去那边,那张小桌子上没什么人,等下再来取也方便。” “好的。” 二人取完餐,刚在看中的那张桌子前坐定,正此时,刘昭过来行到二人身畔,对顾子敦说道:“刚刚赵教习过来寻你们了,也没说啥,只没见到你们就又离开了。” 亨亚日赶紧说道:“谢谢你通知我们。”撂下餐点就准备走。 顾子敦在身后赶紧说道:“等我一起,等我一起。” 亨亚日诧异的问道:“你去凑什么热闹?” 顾子敦说道:“反正也认识,都不是什么外人,再说我一个在这里待着也不自在,不如跟你过去见识一下。” “那好,那你就来吧,只是不要乱说话,外人太多了。” “瞧你那样,我是那么乱来的人么?” “嗯,有点。”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刚到两区交叉的地方时,就见赵教习在一边拿着酒杯站着,似是正等着他们,二人赶紧快上一步来到赵教习身边。赵教习见他们一起到自己身边来,也不太意外,对二人说道:“等会儿我带你们先去见一回家长,然后你们就回学生区抓紧时间吃些东西,我过会儿说不得还要去叫你们过来的。” “啊?什么事啊?”却是顾子敦开了口,在吃食面前,有些事是不方便让步的。 “你小子就知道吃。”赵教习白了一眼,他也知道以后班上的名头还需要这小胖子出头来争一争的,说不得以后长脸就得靠他了,成绩不错的同学在教习心目中就是好同学。赵教习耐心的对好同学解释道:“刚陈校长说这是教育局特意安排的,说是市里的领导有可能会想要见一见本次统考表现特别优异者,尤其是刷新统考记录的同学。再者听说本校同年级的其他同学考的也很好,看来是学校教育有方,就起意到时有一起见见的意思。主要是要看领导的时间安排,来得及的话在这里先见一见,大家熟悉一回,来不及就只好在大礼堂颁奖的时候再见了。” 亨亚日、顾子敦一听就明白了这其中包含的意味,只这对二人说来算是好消息,也就没有想那么多,赶紧答应。二人跟在赵教习的身后,来到葛自澹、杨彦之、陈校长等等一群人身边,亨亚日见到葛自澹后,赶紧躬身给葛自澹行了一礼,也不管是这么多人看的场合。葛自澹只淡淡的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了。” 亨亚日所理解的辛苦和其余多数听者所理解的辛苦又有不同。考试于亨亚日而言,并不是困难的事,仅在于参与而已。只他性格内向,不大爱交际,今天的场面对他而言,比应付统考要来得艰难的多。虽然从外在表现上看不显,外人也多看不出来什么,只有熟悉他的人,通过他宴会上表现出的言行就可窥得一斑。从头至尾就像顾子敦的跟班一样,遇到事情往往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少,别人说什么自己就去做,没有自己的思考,有些亦步亦趋的味道,失了往日自我、洒脱、自在之意。这不是怯场,也不是不知所措,而是一种茫然,一种盲从,被突然的意外集中后,一时没有急智来应对,不想却被葛自澹一眼看出。 人群中的杨彦之并没有说话,只向亨亚日举起了大拇指,亨亚日也赶紧回礼。稍稍静立了会儿,葛自澹说道:“既然见到了,那你们就回那边吃东西去吧,这里不用你们陪。有你们这些小孩子在,我们反倒受了些约束,不好做那反面典型,教坏了的,反倒不自在。需要你们的时候会去叫的,你们且去吧。” 众人听了,也都是会心一笑。教错了,教坏了,学校才不教这些东西,这是家庭教育的部分,是家教。不过家教好的学生也是教育界的最爱,自持、利落、服从、安静、好学、聪明又克制,都说教书育人,说起来把学生仅仅当作一个个体人而言,家庭的各种抚育、养育、教育才是最重要的,家人的言传身教的力量会把一个同学的品行给培养出来,这是书本上学不来的东西。仅靠教习的几句嘴皮子就能给学生良好的品行上身,那只能是痴人说梦了。只教书反而是个技能活,教习传授技能给同学们学,然有人学的好,而有的人却不行,大家参差不齐。 二人闻言,也顿时一松,施完礼就自去了。和一群成人在一起,他们自然也是感觉不自在的,又不是五六岁的孩童不懂忌讳,十多岁了,许多该懂的东西都懂一些了,至少那些是不该做、不合时宜的事是清楚的,只这样一来,自己就不得稍动,拘谨的很,好在葛自澹又及时开口放行。 二人回到自己放餐食的地方坐下,也不和那些同学们说话,自顾的就开始对着刚取回的食物展开了进攻。其实也是到了晚餐的时候,大家也都坐在座位上,边吃食,边闲聊着。吃着吃着,亨亚日忽然一皱眉头,似要吐出口中食物一般,却又强忍着咀嚼、吞咽。咽下食物后,亨亚日瞪了顾子敦一眼,发现顾子敦正在讪讪的坏笑,就起身往外走。顾子敦赶紧问道:“你做什么去?” “弄点喝的啊,你要不?我给你也带一杯回来。” “等等我,一起去。” “怎么,不放心啊?怕我往你杯里吐口水不成?” “啊,你小子这么恶劣,这么恶心的事能想到,又还能做的出?本来我是不晓得这种方法的,哈哈,这回可是学到了。哈哈,这回赚到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哈哈?”说完,顾子敦自顾的大笑了起来,引得同学们看了过来。 亨亚日本来有些尴尬的,这回刚好,大家的注意力被顾子敦的大笑吸引,于是也不说话,就赶紧往餐排方向去。谁知后面顾子敦混不在意的,招手说道:“等等我。”亨亚日不由又加快了几步。 饮品和酒品不同,饮品大杯才够痛快,所以饮品往往就放在餐排上。而酒品就不适宜多饮,都是小口小口的呷,量多不好看出对方的诚意,所以量小且浅,一饮而尽最畅意。只是这就需要频繁的换杯,大厅里就由多位侍者在宾客当中穿行不休的送到每一位需要之人的身边,给他们提供贴心的服务。不然饮至中途,正是酒兴大发之时,自己却要起开四处找酒,那就大煞风景了,主人家自也不取。不过这种应酬宴会的好处是大家一般都浅饮,基本上不会喝醉。一则是会有重要人物到场,错失机会不说,不好让人见了丑态,恶了看法,另一则虽然大家多是不熟,但也多是一个圈子里吃饭的人,而喝多了失态传扬开去,不仅是丢了自己的脸面,有可能还有身后所代表的一群人,到时大家脸上都需不好看。 亨、顾二人取了饮品,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后,又开始那未尽的事宜。吃的用心,姿势也算端正,也并没有表现出狼吞虎咽的样子,还好,二人一直到吃完并没见到有人来叫。顾子敦见亨亚日连那怪味的食物都吃完了,心里也是佩服,亨亚日很明显的也是不喜欢这东西的,但却坚持着把它也全都给咽到肚里。顾子敦是啧啧称奇,说道:“那么难吃的东西难为你也都给吃下了。” 亨亚日说道:“不是难吃,是我们吃不惯罢了。既然把它摆出来,那一定是会有人爱吃这一口的,我们也不好浪费食物的。” 一时说得顾子敦是哑口无言,只在那里左顾右盼的,身子还在凳子上左摇右摆。亨亚日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顾子敦有点脸红,说道:“我还有点不饱,想再吃些,却也不好过去,怕误事。” “去吧,有我在这儿等着,有人来叫时,你还没过来的话,我就过去叫你一起。” “好,好,那我稍多取一些,给你也来一点。” 亨亚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多取点怪味的,恶心我的吧?” 顾子敦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哪儿能呢?刚才也只不过是想小小的戏弄你一下,不想你当真了。不会这么小气吧,你?” “那就赶紧去,别磨叽了。” 顾子敦这下去的很快,和他的体态并不相称,又端来满满一整的吃食,让亨亚日也是一阵目瞪口呆。顾子敦刚把餐盘放在桌面上,又飞快的去了餐排,片刻之后,又取了两杯饮品过来。这一阵活动,顾子敦完成得是既快又还好,坐下后,额头上有微汗显出。 亨亚日笑道:“呵呵,你小子为了这口吃的,还是蛮拼的,出汗了都。” 顾子敦笑了,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连鸟都知道卖命争食,这才哪到哪儿呢?再说不是还想着给你取些的吗?” 亨亚日心里有些感动,主要是有人担心,有人在意,同时还有人惦记,这感觉真好,而且这种关怀有别于师长。即便是朋友,也有很多难免性格上大条,对些微事满不在乎的,既不体贴自己,也不太关照别人,能有这种心思细腻,又不计较自己损益得失的朋友是何等的难得,而且这朋友的身份还很不一般,在这偌大的本地是数一数二的实力家族。于亨亚日而言,顾子敦算得上是屈膝下交的,只别人还能平等以待,甚至不少时候能体谅、照顾亨亚日的情绪也好,生活也罢,也没有那么娇贵气,这又更是的难得。另外看起来,顾子敦他也只是对自己一人如此,对其他人却未必,每每的也会让有些人生出怯意来,虽他并不会去通过刻意的欺负他人,来表现自己身份地位的不一般。 第七十五章 晚间纪事(二) 亨亚日又用了一些后,就住口不肯再吃了,只拿着饮品偶尔的呷上一口。顾子敦问道:“你怎么不吃了?” “饱了,吃不动了,你慢慢吃,不急的。” “嗯嗯。” 顾子敦慢慢把餐盘里的食物全都吃完后,才擦了擦嘴,不过看起来还是一副意欲未尽的样子。亨亚日问道:“怎么了,还没吃好吗?” “也差不多饱了。只是一个人吃没意思,也不想再弄,比刚刚好多了,肚子也充实了,也幸好他们没过来打断我们用餐。” 两人坐在那里小声的说着些闲话,亨亚日不经意的看了看表,已经是过了晚上七时半,再有差不多十多分钟人们就该退场去市政大礼堂了。顾子敦注意到了亨亚日的动作,问道:“什么时间了?” “七点半刚过。” “这么晚了还不来,大概是不来了吧。”言罢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 亨亚日正准备说话的时候,突然成人区传来一阵骚动,引得同学们都看将过去。有人快步往少年区来,等走得近了,二人才发现是赵教习。赵教习对他们招了招手,二人起身前去,赵教习又对着另一个方向招手,刘昭也随后跟了上来。待三人来到身边,赵教习说道:“稍后市里的领导会以学生代步的身份来接见你们,可能会问些话,具体该怎么回答,我看你们都很聪明,也不用我来多教。到时就多夸一夸学校,夸一夸教习就好,你们斟酌着来,也算是给我们学校做个宣传。” 三人都点头答应,这时赵教习才带着三人往骚动中心行去。 毕竟是宴会场合,大家都讲究个体面,除了少数身份足够者和领导要会见者外,其余人都很有眼色的在陪着领导走了一小段路后,就自觉退去一旁的酒桌,相熟之人互相说些闲话,品一品酒,不过多都心不在焉的,边品酒,边斜眼往那目光集中的地方偷看。赵教习一路畅行无阻,一直行到骚动中心,赵教习有意停住脚步,让三名学生前去。这时陈校长及时出现,当下就牵着亨亚日和顾子敦的双手往近前走去。 大领导笑眯眯的看着陈校长牵着两个同学的手,后面还跟了一位的情景,笑着对四周说道:“老陈看来还是很贴心的,和同学们也相处得厮熟的很啦。要是每个学校的学风都是如此,学校的校长、教习们都放下身段来,和同学们亲密无间的,大家亲如一家的,同学们的成绩不提高就很难了。”周围一群人都笑着连连称是。 只葛自澹看着前行三人身后稍稍落下些距离的刘昭,难免觉得那些人不知所谓,不过只要亨亚日不受这般待遇便罢了,其他人又与他何干呢。 陈校长牵着两人,带着一人的来到中心,到了大领导面前,才松开牵人的手,依次指着三人介绍道:“顾市长,这位同学就是本次全市统考中打破多科和总分记录的那位二年级同学。” 大领导起身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亨亚日的手,亲切地说道:“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亨亚日心说:你就装吧,我和你儿子同学,还到你家里去玩过,虽极少直接对话,但也算是混个脸熟的,也当该是知道名字已经年龄的。另外想来,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做他儿子的朋友的,儿子同意,老子不见得同意。这会儿是在这里装不认识呢?有本事你连自己儿子都装不认识,那才叫一个高。不过也只是心里自己嘀咕罢了,手上却不慢,一边回握着领导的大手,一边赶紧带着笑脸回道:“回长者问,小子姓亨,名亚日,今年十一岁了。”只回长者,不回大人、领导的,外人只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想想都是小小少年,学那么多的世俗气反倒不美,这么回却也算是恰到好处,既尊重了别人,又尊重了自己,还是不错的。 顾市长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亨亚日的手背,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一科满分都不易,你这科科都是满分,更是不简单。只以后仍然要好好学习,戒骄戒躁,积极向上才好,将来也要做一个对国家、对民族有益之人,未来还要靠你们来强大我们的国家、民族。” 亨亚日回道:“谨遵长者教诲,小子愧不敢当,只日后定将勤学不怠,不负长者期望才好。” 顾市长又轻拍亨亚日手背,连声说道:“好,好,孺子可教。”说完松开双手,接着往前走。 亨亚日见机赶紧往一边闪了闪,这回却是轮到小胖子顾子敦了。按道理来说是要先介绍刘昭的,毕竟是第三名,不但排名在前,还是上榜者,只顾子敦显然是被陈校长牵的位置靠前了。陈校长也是伶俐人,赶紧介绍道:“这位是顾子敦同学,在本次统考中虽然只得第四名,但也仅以两分之差遗憾未能登榜,可是最近他的进步很大,各科的成绩也很均衡,团结同学,待人亲善有礼,也是我校的希望之星。下回再来,相信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惊喜。” 陈校长这话说的圆滑。榜上有名者还多半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这希望之星又算那般?只是这话说起来和听着都励志,算是未来可期,而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情况大家都喜欢,所以秩序差了点也无所谓,无伤大雅,更主要的是讨得关键人物欢心才好,这里面也只有少数几个才知道顾氏父子的关系。亨亚日这回也是瞪大眼睛,想看看这老狐狸怎么演。顾市长同样上前握住顾子敦的胖手,轻轻摇了摇,说道:“小同学,你感觉这回统考考的怎么样?” 顾子敦回道:“回市长大人,感觉考的一般,只是正常发挥,有些题目应该是马虎了一些。” “哦,这样啊。马虎可是要不得的,是我们工作、生活的大敌。”说着说着,话锋一转,甚至转头对着陈校长说道:“你学校这生活过的可以啊,老陈。听说你们学校办有食堂,看来伙食不错啊,那天一定是要过去尝尝的。” 周围人就都笑了起来。只是话是这样说,可是顾市长的手却没有松开,一边的陈校长赶紧也笑着说道:“欢迎,欢迎,欢迎顾市长随时到学校来视察工作。” 顾市长说道:“我就是见你们这位同学是长得尤其结实,想着是不是学习之余,还要加强锻炼才好?有好成绩,也要有好身体,这才是好上加好。我看亨亚日同学就很好,不但学习成绩好,而且身体更好,要多向别人的长处学习。” 说着说着,亨亚日发现这里竟然还带上了自己,自己这戏看的,一会儿出戏,一会儿又入戏,旁观都被丢石头。顾子敦自然不知亨亚日如何想,他有些无奈的接口道:“多谢市长指点,向其他更优秀同学学习,我记住了。只是有些事没办法,天生的,你看我胖的,我也不想啊。”说完哭丧着脸。 顾市长说道:“管住嘴,迈开腿,总归都是有办法的。” 顾子敦小声嘟哝着:“你说的容易,你倒是做给我看看啊。” 只声音很小,不熟悉的人压根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有亨亚日和对话的对象才听了个正着。只顾市长也不在意似地,只自顾的拍了拍顾子敦的手背,说道:“坚持,有毅力,不管是学习,还是其它什么事,这样对将来的成长才是好的。我看好你哦。”说完就也不再理了。 陈校长赶紧推出刘昭,说道:“这是刘昭同学,本次统考二年级的第三名。”说完,又指着亨、顾二人,接着说道:“他们三个都是我校优异学生的代表。” 顾市长也和刘昭握了握手,只连声说道:“好,好,个个都是好样的。”说完就松手,返回自己的座位去了。几位同学明白这是完事了的,就自觉的退了出来。 陈校长赶紧跟过去,对顾市长说道:“亨同学的家长也来了,顾市长要不要见一见?” 顾市长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家儿子和亨亚日交好,当然也会调查一下亨亚日的情况,只一查之下,除了亨亚日多少能查出一些眉目,而葛自澹这名字更是他早先确有些印象的。只是记不起了当初是为何事才曾关注到这个名字,而且一直无缘得见,再后来发现此人竟然莫名其妙的在余斛地界消失了,自己就慢慢淡忘了那个名字。只是最近为了儿子的学业,又发现了葛自澹这个名字,这才发现竟然可供查探的消息极少,甚至根本就查无可查,仿似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一般。他在这里,又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吧,好像又在这里,这回倒是起了些好奇心,索性见一见。陈校长一见如此,赶紧过去对葛自澹说道:“葛先生,市长想跟你说说话。” 葛自澹看了一眼陈校长,又看了一眼杨彦之,点了点头,就跟着陈校长到顾市长跟前。顾市长看着面前清癯男子,有些疑惑的问道:“我们以前见过面?” 葛自澹淡淡的回道:“素昧平生,应该是从未晤面过。” 顾市长说道:“我见你有些眼熟,可能是认错了的。”继而又说道:“先生怎么称呼?” 陈校长正准备从一旁回答的时候,被顾市长用眼神制止了。 “敝姓葛,名子澹,你唤我子澹就行。想来生就了一副大众脸,也已被认错不少回了。” “先生在哪里高就啊?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我就是个山野村夫。目前租住在永兴里,赋闲在家,没什么正经事做,每日里就是照看下亚日的生活起居。” “永兴里?永兴里……” 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赶紧在一旁插话道:“就是石库那边附近的一个弄堂。” “哦,你这样一说我有点印象了。葛先生,永兴里现在可是供水、通电了吧?” “没有。” “哦,那平日里可要平添不少麻烦。” “是啊,永兴里的居民都盼着通水电的那一天呢,虽说都不大富裕,但对这便利之事都是期盼已久的。” “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种边郊地区通水电的事市政府也议的有些时间了,我还以为都解决了呢?永兴里居民也是我余斛市民,给他们提供生活上的便利,也是我们工作的主要目的之一,相信很快就会改观的。“ “如此我就代永兴里的居民多谢市长大人了。“ “别提什么大人不大人的,现在都新时代了,不这么叫,叫我名字顾佳栋就行。我知晓你并非普通人,想必像我这样的你也未必能看得上,大家都平常相待就好。” 顾副市长这么一说,顿时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亨亚日虽然不知道葛自澹的过往,但一直都知道先生行事高深莫测,不是凡俗之人,而且对功名和财富的兴趣都不大,隐于红尘之中,不多沾染是非。不过对今天这一出,亨亚日有些意外,先生往往并不主动出头做事的,这回却不太一样。不过对顾副市长类似委身下交的姿态倒是挺赞赏的,也难怪别人能做到副市长的地步,至少识人之明是有的,外人不知那是外人,自己多少还是清楚的。 “顾市长过谦了,我现时是永兴里的居民,还是你治下之民,却不敢放肆。幸得顾市长大度,不怪我这化外之人的胡言乱语,也是我等下辖居民之福。” 忽然有人在顾佳栋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顾副市长只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对葛自澹说道:“好,来日我们就以学生家长再见吧。孩子们是朋友,做家长的却不适合老死不相往来的,欢迎你随时过来做客。” “如此就要多谢顾市长了。“ “我还有些事,要先离开一下,对不住了,葛先生,待会儿见。” “好的,你忙先。” 二人话别,顾副市长又带人匆匆离开了宴会现场,这一来一回的前后也正好十多分钟。大家见主要人物已经离开,时间又差不多要赶往市政大礼堂,于是一个个的也纷纷起身离开。 亨亚日带着顾子敦来到葛自澹身旁,刘昭去找自家家长去了,陈校长和赵教习也先后告辞离开了,会场安排时还需要他们及早到场帮忙。待到宴会大厅只剩寥寥几人时,葛自澹对杨彦之说道:“杨兄,差不多了,我们也走吧。”说完,他谦让着让杨彦之先行,然后一众人往宴会大厅外走去。 在主楼前的停车场里,除了明顺在等外,李叔也在。两位长者上了明顺的车,两位少年上了李叔的,李叔在前方引路,明顺后面跟上。很快两车就到了市政府的大院门前,因是晚上,加之又有市里的主要领导参会,这里又是一市的脸面之地,所以安保安排的比白天严的多,即使其中有不少的女眷,也难免交由女警来协助检查。当然权力者还是自然拥有不少的便利,这也包括他们的身边人。李叔的车赶到之时,一旁闲坐的像是小头目似的家伙赶紧起身,对着车厢敬了一礼。李叔轻声和他说了点啥,这位警察对着这烫金大脸又是一礼,叫人暂停手头上的事,协助着把通道打开,直到两辆车进入之后,门岗的秩序这才又恢复正常。 四人下车后,往大礼堂而去。在进入礼堂时,只见礼堂内人头攒动,热闹异常,现在还没到正式开始的时候,除了有不少的初入者外,尚有许多已经到了的人在来宾座位排次间来回穿梭着,只看起来并不大像找座位的模样,更似是在找人。大厅里的人群始终不得安定下来,自己有座位就罢了,还想要在座位四周都安排上自己认识或者亲近的人,也好说说话之类的。他们大概以为除了大会主办方之外,只有自己最大了,或者就像在自己家了一样,愿意怎样就怎样,只要自己高兴就好。除了前排有人维持秩序外,后面就大家随意了。乱象就在这中间部分上演,前排不让去,靠后的又太远,听不清、看不见的,人多被堵在中间,时不时的还会传出些少年的哭喊声来,而这乱象又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往前排去的通行者。没什么人在意是否会挡住了别人的去路,只要自己方便就行,就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的乱飞乱跑,混不在意这样自己乱跑,阻着来者,让这场面就愈发的混乱。几人自然不好随便找个座位坐下的,因亨亚日明显要登台受奖的,陈校长也曾明确告诉葛自澹他们在前排给他们留有位置,只这乱象让人望而却步。 葛自澹说道:“这样,我们就先在这后排随便找个位置坐一会儿,稍等一等,等秩序恢复了些再前去。” 杨彦之跟着开口说道:“这样最好,也免得亚日、子敦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碰着、磕着都不好。” 顾子敦说道:“也不知道他们在挤个啥,四五百个人,七八百的座位,每个人一个座位还有多,他们又上不了台的,真是不知所谓。” 亨亚日说道:“你刚说的是算术题,可他们是按社会通识题来解答,明显的驴唇不对马嘴嘛。” 亨亚日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就连葛自澹一贯淡淡的,也不例外。 好不容易,中间排次的终于消停了,除了找座的,四处乱窜的变得很少,道路也清晰了,四人这才施施然的往前排去了。前排的陈校长终于见到几人到来,赶紧到走道去迎,把四人接入座位后,开口对杨彦之埋怨道:“你们的身价真不小,也就比顾市长稍有不如,其他人都在等着你们的。” 杨彦之笑道:“你也不看看中间那场景,挤来挤去,那人又进进出出的,一个个的都不肯消停。刚顾子敦还说四五百人,七八百的座位,挣个什么劲儿,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主要是怕把你的学生们给挤坏了的,到时不好交代,才刚一等到消停些,就马上过来了。” 陈校长除了统考成绩外,其它的或许不太在意,但这当中不包括小胖子顾子敦出了什么意外。这回安全抵达,就算他烧了高香了,出了丁点的意外,即使不是和他同行,他自己恐怕也难辞其咎的,是他别出心裁的以年级同学的名义把顾子敦这个未上榜者变相的拉到顾佳栋面前的,原以为是得计的,不曾想过其它的事是不是他能够担待得起的。于是他讪笑着说道:“也是的。这些人就那样,其实人人都有座,只生怕自己不如别人,争来争去的。国人多是如此,总是怕吃亏,也不知道挣到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反正看到别人在争,至于为什么争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争,好像就是吃了亏的一样。” 第七十六章 颁奖礼 几人小声的说了一阵话,并未多久,发现台上的灯光突然大亮起来,紧接着却是顾佳栋带着七八个人从侧门鱼贯进入了会场,不用人特意招呼,台下顿时安静了下来。刚刚出现的那一行人在登台之前,依次给台下参会诸人面前亮完相之后,这才上台,在台上依次坐下。 这些人里面,多部分人是除了顾佳栋外,其余认识的人并不多,就连在余斛多年又交际频繁的杨彦之人也认不大全。主要是他和教育界、文化界里的人之间的关联很少,但是当中的一些主要当权者还是知道一些。他给葛自澹介绍了些跟在顾佳栋身后的那些人,只对第二位出场的和最后出场的二位说不清楚,尤其是第二位。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但身体状况看起来还好,依然步履坚实,头发花白,还留着长长的胡须,那胡子长得和戏剧里老生的胡须都不遑多让。然而顾佳栋对该老者表现得很恭敬,姿态也放得很低。按说以他当前在余斛的地位,又是在他的地盘上,即使是中央政府中实权人物到来,他也是不必如此,所以杨彦之很是诧异。 杨彦之说道:“那在第二位就坐的老头看起来很不简单的样子,只可惜我也识不得。” 葛自澹却说道:“那是梁衡老先生。本以为他已经在和那国开枝散叶了,应该不再回的,不曾想他竟是已然回国了。” 除了杨彦之以外,旁边听到的人也是感觉很意外,意外之人被意外之人知晓,只除亨亚日、杨彦之这种了解的人之外,其余人都将信将疑的。杨彦之虽不怀疑,但对梁衡老先生缺乏足够的认知,追问了一句:“是哪个梁衡?” 这也是近旁听说之人所关心的问题,葛自澹说道:“这世间又有几个梁衡呢?就是当年秦荣正故去之后,曾以一些文章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的那一位。当初被人全国追捕,后来却去往和那国避难的那位。” 一众人都“啊”了一声。这人可是近现代以来的活化石,不管是不是德高望重,但声名却是极响的,算得上是国内有数的几个有影响力的民间人物之一。而且一直以来,他还不停的为国是发声,屡见报端,在国际、国内的反响都挺大的,但人们也一直未曾亲见其人。虽说还是将信将疑的,但闻者基本上相信了葛自澹的话。 陈校长低声对葛自澹说道:“葛先生,你和梁老认识吗?看能不能邀请他到学校来坐坐?我必将重重酬谢于你。” 葛自澹还未开口,杨彦之插话道:“老陈,你省省吧,总忘不了你这校长身份,即使请去你待要怎的吧?你这校长也扶不正的。还是说想往教育局去?有破记录的统考生还不满足?这回出的风头不算小了,你就知足吧。” 陈校长这才回过味儿来,又是讪笑道:“你说的是,是我想多了,葛先生天也不必放在心上。”葛自澹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 这时,一个似是大会主持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上演讲台,在早先杨彦之介绍中,这人却是市教育局的局长。他试了一回大喇叭,场间顿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响声,此时台下一片安静,都知道大会将要开始了。 主持人讲道:“今天我们在这里济济一堂,共同庆祝本次全市幼教部统考的顺利举行;经过一整天的紧张考试,考生们考出了学业水平,考出了坚忍不拔的学业精神,展现了我们余斛新学的精神面貌。”说完一顿,清了清嗓子后,他又接着说道:“这回统考的表彰大会,我们有幸请到市政府副市长顾佳栋先生前来莅临指导,大家欢迎。” 顾佳栋起身和众人示意,台下一片掌声。顾佳栋双掌扬起,虚摁了两下,待掌声消失才又坐下。 主持人又介绍道:“这位长者,大家可能不识其人,但说起他的名字,当是如雷贯耳、闻名已久,他就是文化泰斗、学运的创始者、思想家梁衡先生。” 梁衡亦是起身和大家道谢。主持人又接着介绍了文化局同事、学校联合会同仁和教育界、文化界的当今名人,以及协助考务的警察局和市行政综合管理局的同事,一并表达了感激之意,大家齐心戮力才把此次统考办得完美,甚少纰漏。 主持人介绍完台上的各位主宾后,接着笑道:“估计有些同学等的不耐了,想把我撵下台去,怎么就总不入正题呢?”说完,台上台下一片笑声。主持人顺着笑声又说道:“接下来,就是本次大会的重头戏,是我们广大学子的荣光时刻,大家做好准备。请一年级的代表上台,请梁老为一年级统考中表现优异的胜出者者代表颁奖。” “请二年级的代表上台来,请顾副市长为二年级统考中表现优异的胜出者者代表颁奖。顺带介绍一下,二年级头名代表亨亚日同学在本次的考核当中,以每科满分、总成绩满分的优异表现,刷新了自统考以来,考委会的记录,所以考委会将另授予他本届考委会特别奖。” “请三年级的代表上台来,请文化局秦局长也是我余斛教育界的先驱者、前辈,为三年级统考中表现优异的胜出者者代表颁奖。” …… “颁奖完毕,请嘉宾们入座,同学们先暂留步,不要急着下场,这是属于你们的荣耀时刻。请礼仪们上场来,传座。” 一众两组礼仪上到台上,前行者给每位同学一把小的靠背椅,让他们坐下,然后前行礼仪下台。后行者持牌,按照顺序依次来到每位同学的身后,把牌放在每位同学的正后方后,躬身蹲下。牌子的高度并不算高,牌子上大部分也只有三行大字,简单到只有科目名字和其后的数字,乍看,倒是有一些插标卖首的恶趣味。不过大会组织者应该明显事先排练过,获奖同学再加上牌子的高度并不足以遮挡后排的嘉宾,甚至距离嘉宾身前的案几尚有一线的差距。台上端坐,台下一阵阵的骚动,许多人小声的说着话,当汇合在一起时,音浪一波接着一波。 待台上都安排停当,主持人才又说道:“请大家稍安勿躁,下面有请梁老给大家讲话。”说完退出讲台,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梁老上到台前,对着扩音器,开讲道:“顾副市长、组委会的各位同仁、各位家长、同学们,我是梁衡,厚颜在这里给大家说上几句。可是说什么呢?我心里其实是没谱的。主要是以前很少有机会和像诸位这般年龄的少年朋友交流,不知道大家欢喜什么,又讨厌什么,待会儿可能讲得会有点惹厌,那我就先从我自身讲起吧。有不少的人称我梁老,这梁氏是真的,老也是真的很老了,只是当梁和老两字合在一起时,实在是当不起的啊,名不副实,大家其实更应该叫我老梁。老梁我活到现在痴长了七十余载,憾事颇多,也只有见到诸位,尤其是各位同学,济济一堂,心里是欢喜的很,也快慰的紧。大家如此年轻,正是人生的好时候,朝气蓬勃,未来有无限的可能,不像我,黄土都快埋到头顶了,时日无多。劝学惜时的句子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应该知道的也有很多,这都是前人的经验谈,所以大家也不要做让自己日后心生后悔的事。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等你们日后到了我这年岁,发觉好多该做的而未做的事,没有做或者做不成、做不来的时候,再切身来体验这句话,那时即使后悔也晚了。” “前面说得是老成话,有些丧气,大家心里明白就好,也不必把它当成沉重的包袱一直背着。只时时警醒自己就好,主要还是要看后面,看以后、看将来。你们现时正是少年时,是人的一生当中最好的时候,鼓足干劲,奋发有为、正当其时。有思想、有抱负、有动力、有冲劲、有韧性、不畏难、不怯懦才是少年人朝气勃发该有的样子,然世上要办的任何事,也包括如学习这样,现在这样的年龄和时候也都是最好的,你们天生就拥有别人用金钱都买不来的好宝贝。看到你们又想到当初我在你们这个年岁的时候,真的是很好,世界很新奇,日日新,月月新,每每都不一样,既包括自己,也包括他人。话说回来,我看了一些同学的试卷,大家平时学得真的事都很好,基础打得很牢,而这次统考据说大家都考得不错,听说不比往届差,甚至还要更强,这就很好了。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才是一个家甚至是全社会、整个国家的共同期盼,也只有这样,人们的生活才能不断的往上走,人们有盼头,国家才有希望能繁荣富强,所以说国家的未来是要靠我们少年,也就是在场的各位同学、各位少年来建设、发展的,我这等老家伙最多也只能给大家铺铺路。仰赖着痴活的岁月,大家不嫌我倚老卖老的话,趁着还能动能想的,还是可以给大家提供点一些经验,发表一些意见和建议,让大家少走一些弯路、前车之鉴嘛,但是你们也不必盲从,哪怕是权威,你们得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前进的过程中,去芜存菁,有着自己的独立判断和取舍,以我为主,这样才能建设一个不一样的、更好的国家来。不然总是一如前人一般,都还是一个样,也未必是国家之福。我想说的是,像我这一类人提供的一些的意见和建议,不能成为你们前进道路上的依仗或是阻碍。在前行的过程中,你们就会慢慢形成自己独立的见解,做对的事情,出于前人,而高于前人,这才是你们该做的。” 说完一顿,想了想又说道:“看到你们,一个个朝气蓬勃、英姿勃发的模样,我相信未来是属于你们的。少年强则国家强,少年智则国家智,少则七八年,多则一二十年,各位都将成为国内各个领域的未来建设者,只有在你们这样又强又智者的手中,我们的国和家才有摆脱积弱和贫困,变得强大而富裕,才有回复帝国往日气象的可能。未来可期,但责任重大,诸君且行且珍惜。我就讲这么些。”说完行了一礼后,就往自己的座位回行。 掌声四起,少年被鼓噪的热血澎湃的,一个个的都舍我取谁似的,仿似说到自己的心坎上一般,都有点小膨胀:看,未来操之我手。梁老在掌声中回到了自己在**台的座位,同行的几位嘉宾边鼓掌边向他祝贺。 主持人在台上一直待得掌声渐消,才又开口说道:“梁老的少年说震耳发馈,谨与诸君共勉。下面有请顾副市长发言。” 顾佳栋拖着胖胖的身躯,施施然的来到讲台之前,清了清嗓子后,他开口说道:“大家晚上好,我是顾佳栋,很高兴在这样一种场合和大家相见,这也正是同学们的丰收时刻,大家共同庆祝之时。这次统考圆满结束了,同学们考的很好,在这里我代表考委会向各位考生、考生家人和各位考务人员以及各位协助人员道一声感谢,你们辛苦了。”说完离席,朝台下鞠了躬后,又返身去到讲台前。 “统考虽然结束了,但是学无止境,正如刚刚梁老发言所指出的那样,未来还要望诸君多努力。也只有通过这一次次的考核,我们才能发现在前行过程中,自身的不足和缺漏,有针对性的查缺补漏。这不但是文化知识方面,还包括做人做事和建设国家,这也是一种被动反省能力的表现。一味的勇猛精进固然是好事,但除了抬头望天之外,我们还要低头看路,踏踏实实的做好每一件事,打好了基础,我们才能把房子盖得结实,事情办得妥当。” “真羡慕啊,同学们,马上就是暑假了,同学们可以放下书包,有大把的时间去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如果能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那就更好了,又喜欢又有意义。当然了,可能会有同学问:什么样的事才算是有意义的事?这当中就牵扯到大家自身对问题的判断了。我不是你们的老师,不好来说、来教,也说不好、教不好的。但我可以作为一个人生前辈,简单的说一些,大家听听:我的小儿子和你们差不多同样的年岁,他平时在家喜欢的主要有两件事,就是吃和睡。”话音一落,台下哄堂大笑,一片欢腾,只顾子敦涨红了脸,怒目圆睁的。 “当然了,他也不仅仅是只做这两件事,其它事也是做的,就像是淘气和顽皮的事也是会做的,只是刚刚说的那两件事他比较喜欢也做的比较多就是了。就吃饭、睡觉这样的事而言,你也不能说它没有意义,只得吃饱了饭、休息充足了之后,人才会有精力、体力来更好的去做其它事,做喜欢的其它事。但你要说这两件事的意义具体在哪里,真还不好说,也说不好,那就暂先把它归入重要而意义未知好了。我们常说有意义,这个意义的意思应该是说对自己或对家人、家庭或是对社会或国家有益、有利的事,当然有利自己的往往也会有利自己的家和国家,同样,于国家有利的往往也会有利于小家和个人。在这里讲的有意义一般上来说是不讲小我的,只讲大我,要是讲说社会意义也算能够说通的。小我就是仅仅利于自身,就像吃饭、睡觉这些一样,扩大一些顶多就是让家人少担心,从受益的角度讲,面不够广,不够大。但比方说本次统考吧,让广大同学认识到自己所学知识的不足,从而更加的努力和谦虚,积极好学,营造一种不说全国就说全市吧,在本市范围内给广大的青少年引领好学上进的积极氛围来说,这就是有意义的事,不但于己有益,也于社会更有益。我们自身投身其中,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这就是在做这有意义之事,这里不但有你个人的,同时也集合了广大的同学和为统考而工作的所有人的力量,都在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儿努力。当然了,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仅仅通过那么几件事就能给全市、全社会带来面目一新的改观,那也是不现实的。只有通过时时、事事去影响身边的人,再由身边人影响四邻八分,四邻八分再传递到全市、全国,每一个微小的、有意义的事情就像一颗种子,终有生根发芽的一天。种什么种子,开什么花,当有意义的种子洒遍全市、全国,有意义的花就开放在全国的各处大地上。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或许每个人能贡献的力量都是很小的,就如同那小小的种子,可是以后它就会盛开出大大的花来,每朵花都有自己盛开的源头,每一位同学都可以是那个源头……” 掌声如潮水般迅速的淹没了顾佳栋后面的话语,使得顾佳栋不得不暂时停顿下来,一直等到气氛过去,掌声稀落后才又讲到:“我知道大家等得有些不耐了,返家也需要时间,我就讲最后一句:希望每一位同学都有一个愉快的有意义的假期,吃好、睡好、身体好的同时,学业也不落下;迅猛精进的同时,多多的种下有意义的种子。”说完就回头转身,正准备下讲台的时候,忽然僵住了,准备上台的主持人一下也顿住了脚步。 顾佳栋对主持指了指原地,突然又回转出现在讲台上,脸现尴尬的说道:“各位,不好意思,还真是得补充一句。”台下又是哄堂大笑。 顾佳栋说道:“天已经晚了,各位等会儿散会回家的时候,路上是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好,谢谢大家,我的话讲完了。”转身下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主持人这才上了讲台,他说道:“请礼仪上场,请各年级的学生代表会同返座。”待同学们都返回原座安坐以后,主持人这才对大家说:“谢谢大家。” “请考委会杰出贡献奖的获奖代表上台来,请育才名师周厚谊先生、文化名家金龙先生为获奖者代表颁奖。” …… “请考委会优秀服务奖的获奖代表上台来,请警察局副局长唐学秦先生和市行政综合管理局副局长付容华先生给获奖代表颁奖。” …… “至此,第九次全市统考暨教育表彰会到此就圆满结束了。不过我还是要多提醒大家一句,就像刚刚顾副市长所说的一样,大家回家时一定要注意秩序和安全,另外祝全体同学都有一个愉快的假期。散会。” 第七十七章 行前 散会归家之前,本来顾子敦也是执意要送亨亚日的,只是陈校长忽然有事找来。他却是过来寻亨亚日借证书和奖品的事,主要是要用证书做激励同学奋发有为之用,并言明开学时会再还给他本人。亨亚日自然没有什么为难的,直接就给了他。这稍稍一下打扰,却是葛自澹阻止了顾子敦的夜送朋友的义行,主要是担心顾子敦的身份万一出些意外,牵扯太广,到时因小而失大就不值了,因袭就没有让他送行,只催他赶紧回家为好。所以他师徒二人在送走陈校长后,又送走了顾子敦和李叔,之后就乘了杨彦之的马车回了永兴里。只是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间十点钟了,葛自澹也就未挽留杨彦之上楼稍坐,他和亨亚日再次送别了杨彦之。在约好了明日再见后,杨彦之就乘车回家去了。 二人送别杨彦之上楼后,在二楼葛自澹门前,葛自澹说道:“你就上楼去吧,准备早点休息。” 亨亚日点了点头,向葛自澹道声晚安后,就上楼去了。上得楼来,进入房间,亨亚日坐在桌前想着晚间之事,一时如在云雾中,有种不切实的感觉。今天晚上的一切就像梦一样,一时心思汹涌的,也无心睡觉。以前在德安府,他都是班级乃至年级的头名,虽也受到过学校教习和校长的表扬,但有实质意义的表彰于今晚却是头一回,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如现在这般的感觉,也不知是兴奋、激动,还是什么,亨亚日一时有些迷思。荣誉是什么?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没有仪式、没有象征物,甚至没有传扬,和现在这种情况做一对比的话,差别实在太大了。德安府时,大家虽然惊叹,但可能也往往会有不过如此的感觉,也就比这百十号人强那么一点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离考了状元,做得官来,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然而在这余斛呢?梁老和顾佳栋副市长的讲话明显和内地人讲话的方式和内容差别巨大,特别是遇到先生过后,一些自己从未想到过的问题竟然会自发的蹦出脑海来,更何况先生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直接教自己做人、做事的方法。他往往只会告诉自己方向,至于说如何来实现,就需要自己来把握了,只教会你如何选择,却不会叫你、也不干涉你直接选择甲乙丙的。何为少年,何为意义,又何为荣誉呢?为何取得荣誉且不去不说,虽都说自己老成,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当地政府正经举行的正式活动,在众多人的面前,不但受到一众人的祝福,更收到这象征着荣誉的证书、奖牌、奖品的,如何叫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叫做激动的情绪呢?所接受的东西应该都不大值钱,但其背后的意义或者说在众人心中撒播下的种子是无价的,这要还古井无波的,那就不是老成了,那是老去了。或许以后人们在提到余斛第九届全市统考时,除了会让人记起其中的梁老,记起其中的顾佳栋这位副市长,或也会有人会记得自己这个破纪录者,而且自己也会是本次统考中当之无愧的最靓的那个崽,亨亚日心内暗暗想道。 亨亚日收拾心情,本来想勉强自己上床休息的,却忽然感觉今日似有事还未完成。凝神想了想,亨亚日才记起今日一整天的考试、宴会、表彰会的,却还没能把今日的日记记下。正好没什么困意,那就先把日记记完再说也好,于是亨亚日提笔记下了今日考试、逛街、宴会、表彰会的情形,重点写了宴会和表彰会时自己的想法和一些其它的思考,也记下了自己自己公开获得荣誉后的心情和随想,洋洋洒洒的,不知不觉就写了快有十页之多,这却是创下了他自写日记以来的记录了。写完这日记后,时间已经差不多要十二点了,这才除衣躺倒在床上,不知不觉中,很快就睡着了。或许是写日记的过程中,心思得解,也或许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如同赶场一般,一个活动接一场的,虽是不觉,但也已很疲倦了吧。 第二天醒来时,亨亚日感觉精神抖擞,看了看时间,是六点多,和往常上学时的习惯差别并不大,只稍稍晚了一点。赶紧起身洗漱完,就下楼跑步去了,这既是葛自澹的要求,也是他后来自发形成的习惯。天气依然炎热,不过早上的时候会稍好一些,虽太阳也早早的探出来头来,但光线还算是柔和的。亨亚日习惯性的在去往学校的道路上跑步,主要是这里人少,道也算宽敞,路况也还不错。跑了半个多小时,也是在跑到路程多半的时候,才折返往回跑,快跑和慢跑相结合,慢跑是快跑的中间调节。 刚开始上学路上的时候,亨亚日跑的有些辛苦,咬牙坚持了一两天,结果依然不大好,只想着慢慢坚持下去,情况或许终归会好起来的。葛自澹也是看出亨亚日自第二个星期开始,一连好几日的,状态好像都不大对,也没有多问多说,只在两日后,专门传给了亨亚日一套呼吸法,让他可以多学多用,更是要把它用在日常生活中来。吸气和呼气,这但凡是个活物应该是都会的,但这套葛自澹专门传授的呼吸法却又有别于自然呼吸的方法,除了教给他呼吸的节奏、频次外,还尤其注重时机,有关这时机的表述是整篇呼吸法的中心,围绕不同场景、不同状态也就是不同的时机,各自有不同的呼吸节奏和频次。这个呼吸法是有口诀的,只是葛自澹并没有把它写下来,而是用口口相传的方法传授,同时也郑重叮嘱亨亚日,千万不要把口诀显于笔端,且再不可授人。葛自澹的一言一行,亨亚日总是学习和领会的很好,又总能遵照执行,从不走样,只这回见先生的态度显得十分的郑重,亨亚日有点意外。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在葛自澹目光盯视之下,亨亚日点头回道:“我记下了。” 这口诀可是有它神秘的地方的,所以葛自澹才会显得这么格外的小心,亨亚日也并不知晓葛自澹于他父亲之间的约定,除了葛家家学外,其余尽可传授,然这呼吸法是不是葛家家学呢,葛自澹自然不会对人说起的。 亨亚日跑了些天后,呼吸法也渐渐上路,再跑步上学时,感觉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身上也轻松不少。而伴随跑步上学、下学的时日渐多,亨亚日竟是越来越轻松,渐渐的也喜欢上了这种在有闲的时候,出去跑一跑,放松一下,就如同游戏一般的感觉。这跑步的习惯坚持下来后,即使是暑期之中,亨亚日也并没有放松,每天都一直坚持着在跑。不知为何,亨亚日感觉这呼吸法在大幅度运动时效果应该是最明显的,就如同快跑中百米冲刺这种,快步走路自然也有一定的效果,只是表现得明显的就不如了,静立不动反而是没什么作用的。当然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使用的时日尚浅的原因,只能感觉到它表现的最明显的地方,所以导致感受上出现了偏差。这呼吸法应该是可以显著增强人的耐力和持久的,而且当事者在事后并不会对其身体造成有任何不适的感觉,甚至能一定程度上的改善施术者的基础体质,所以越往后来,施术者耐力和持久则愈强,最终可以达到久战而不怠,想要多久就可以多久的目的。 葛自澹不告诉亨亚日甚至是亨书勤这种呼吸法源自葛家家学,除了有当初的约定,而自己又主动打破了当初这个约定的缘由以外,还有一点是他不好启齿的,那就是原本这呼吸法是葛家家学里关于养生法里面的小法,是讲阴阳双修的,也是调理身心、潜行勃发的正法,同时也是正经的修行法之一。只阴阳双修法中不但有呼吸法,还有其它的身法、技法等等,不一而足,葛自澹也只取这呼吸法来授,但这东西的声名因为曾被世俗人沾染,过于骇人听闻,一旦传播到世俗中去,再传扬开来的话,后果难以预料,但背一个骂名必是避免不了的。不但不明就里的世俗人会骂他,同道多半也会骂他,尤其是受术者像亨亚日这样,只是个十岁多些的孩子,专修这种大法会不会对他日后生有怎样的影响,现在都说不好,因为历史上没有这样的修法之人,无前车之鉴可以参照。不过以葛自澹过来人的体会,改善体质的事情,对人们而言,无论修行与否,应该就都是有益的。 这本是葛自澹无意之中的发现。原本他也仅仅以为是房中术,没有放在心上,而他修道的根本之法在于叁同契,只后来成亲以后才在那方面有所涉猎,也只为了增强夫妻间的情趣,甚至他还曾把此术传给自己的爱人。也是在使用过后,自己也只觉体质日益坚实外,其余好像也没有什么,甚至于丸子感染瘟疫之后,并没有像许多感染者一样,迅速的就过世了,她甚至很是坚持了一些时日,一直等到特效药到,服过两剂之后,身体状况很快就复原了,估计也是与此有关。可惜的是胎儿夭折,给丸子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这阴阳双修之法对调节心理却无能为力。后来医院时,孩子难产,丸子无论用多大的力量,甚至不惜破坏自己的身体,一直挣扎了良久,只是终究无力回天。这也更刺痛了葛自澹的心,身体愈是结实,能承受的时间和痛苦也就愈久,然而可惜的是人力终究有时而穷,却又白白的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在山上的日子,有时葛自澹也会山上山下的,甚至和也会和谢明宇一起漫山遍野的跑,在这当中曾无意识的使用过那呼吸法,谁承想竟然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竟然久奔而不知疲惫,他也是后来才慢慢的发现了这其中的好处。所以在看到亨亚日像刚刚服役的小牛犊一样,忙乱而又不知所措,只会使得自己越来越是疲惫,能只等时间来慢慢适应,这无形又会耽搁葛自澹当初的一些设想,所以他也很是迟疑了一回,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那呼吸法传给了亨亚日。当他见亨亚日适应的越来越好,日渐的精力充沛时,心里觉得这也算是值得的。 亨亚日跑了一回,回家洗浴完,换好衣服后,就下楼来用早餐。葛自澹和谢明宇都在楼下等着他,这却惹得亨亚日有些脸红,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不该让师长来等自己这么个后辈的。寻常人家除了溺爱些的不计较外外,如果懂事了的话,这就是失礼了,或许有人不在乎,但于自己而言却是大不该,或许自己应该提前规划一下才好,不让长辈来等自己。 葛自澹只淡淡地说道:“坐下用餐吧。” 亨亚日这才坐下,却看见谢明宇对自己竖起了个大拇指,又夹了个蛋放到自己的碗中。亨亚日知道他是祝贺昨晚之事,自然笑纳。他估计谢明宇也是没料到就是考个试而已,居然闹出那么大的阵仗来。 虽说是午时的船期,但路程有些远,上午还是要早做准备才好的。用完早餐,准备离席的时候,诸葛青进来,她先给葛自澹行了一礼,口中称道:“如此就多谢先生您了。” 葛自澹只摆摆手,说道:“就这样吧,也不值当如此。”说完他带头离席,谢、亨跟上。 三人先是到了二楼葛自澹的房中,准备看看他有什么吩咐没有。只葛自澹说道:“都先收拾一下吧,看看要准备的东西尽量别落下了,这回出去的时间长些,虽说路上也尽可以添置,但一时发现少了什么,急用时也多少会有些不便的。”二人点头答应,各自回房去了。 亨亚日回到房间,把行李袋找出,想了想要装的事物,衣物和书、一些文具、洗漱用品是必不可少的,其它的应该就不需要什么了吧?亨亚日一样样的把物事收好放入包里,还好,简简单单的一个小行李包就装差不多了的,想想还是又检查了一回,没什么缺漏才罢。其它的就是旅行途中买些所遇到的合意的东西,好回来以后送给顾子敦了,这个只能看日后的情况了。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能交到相当不错的朋友确实难得,更何况顾子敦不只是不错而已。还有一点就是在他们这个年龄段的朋友基本上没有人会沾染俗气的、市侩的,也更不会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都是真性情的流露,喜欢就是喜欢,不在乎就是不在乎,生气就是生气,没有伪装,直抒胸臆,这也是亨亚日极喜欢的地方。待他收拾的差不多了的时候,谢明宇上楼来了,他检查了下亨亚日带的物事后,就拉上行李包的拉链,一手拎包,一手招呼亨亚日和他一起下楼去。 亨亚日随着谢明宇下到二楼葛自澹的房间时,见杨彦之已经到了,正由先生陪着说话。他就先静静的站在一旁,待得二人说话稍停,这才给杨彦之施礼招呼。杨彦之笑着说道:“昨个太闹,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恭喜你呢,这回猛一下子真是把整个余斛都给震到了,真真是不是猛龙不过江啊。” 亨亚日赶紧回道:“杨伯,你过奖了。其实考前我也是忐忑的很,这回多少是有些侥幸,也是实在没想到的事。” “好吧,和你说这些也是无趣,也早知道这些与你都算不上是什么有难度的事。只你这样一说,反倒和我抠掐起字眼来,你大概不知道你杨伯我书读的不怎么样吧?最烦也是字斟句酌的。虽说高教也是毕了业的,只也是让人帮了很大忙的。”说完自嘲一笑。 其他人一听,多也笑了。只亨亚日有些尴尬,说道:“杨伯,我这也是在自大和自谦中间为难呢,说大实话吧,显得太自大些。只想着对长辈吧,谦虚一些总是好的,还留有余地,不想,让杨伯你听出味儿来了。杨伯,其实吧,我手拿把掐的,这些都是小意思。”说完,自己先笑了。 其他人听后,也都笑了,尤其是杨彦之,哈哈大笑之余,还说道:“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以后就得和我这么着说话才够意思,没必要拿捏着。”说完后似是未尽,又接着说道:“本来也是要送你个礼物表示祝贺的,只你们这时间上太仓促了些,马上又要出门,我还没准备好,主要是不好太随意,一时也没选到适合你的,这不是虚话啊。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备好的,到时倒是希望你喜欢。” 这话亨亚日却不好回,只拿眼望向葛自澹。葛自澹接口说道:“杨兄,小孩子这样的,不值当的。情由什么的总是会很多,再说把他惯坏了。” 杨彦之说道:“你呀,就是只自己和明宇待的时间太长了,有些倒是忽略了。这却不是人情世故,而是像亲情一样,长辈因为某个原由要送晚辈礼物本来就是应当的啊,你在西方待那么些年,这一点是不是也给忘了?” 葛自澹说道:“我这返乡随俗的,这些年总也是忽略这些事了,亚日得你如此厚待,如此却却之不恭了。” “这才对嘛,无论哪个国家,可能风土人情、风俗习惯是不一样,但亲情总归是差不多的。我们这些做长辈往往都习惯端着,又不好表达,有时送东西往往也总说是赏或是赐,太居高临下了。我这人就是个例外,我要是喜欢,我就送,不是你见了喜欢赏给你,而是觉得这个东西可能与你有用,就送你。可能是江湖上的事多了,好多事太累,对自己人就直来直去的,没那么多的讲究,其实那么些年的学也都白上了的,哈哈。” 葛自澹说道:“杨兄是爽快人,这些真性情自然是极好的。” 杨彦之说道:“我也只是对自己人这样。咳,这江湖我也是倦了,对官府是个嘴脸,对他人又是一副嘴脸,遇到讲道义的还好,遇到不讲究的或就忍了,或就说不得还得对上一场。自己事没了,还穿插着家里的、朋友的那些烂事,都不是好兑付的,总没个安生的时候。我就是想学贤弟这做派也是学不来的,老家离的远,自己又不成器,除了家里的那点钱和这条烂命,也没啥本事,身边结识的也尽是那号人,混来混去的始终还在那烂泥塘里。表面看着有点风光,其实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幸好遇见你,结识了贵人,办的事情倒是顺利不少,脸面也大涨,朋友也更多,只是新的烦恼又来了,那些以前也都和你讲过,只是心里煎熬的很,总是想躲起来。幸好这回你又来余斛,又帮着指点我这日后的去向,认识你,真是何其有幸。看来终是得离了这地方从头打拼才好尽早的改行上岸,不离了这里的话,早晚是要霉烂了的。” 葛自澹笑着说:“杨兄这算临别赠言吧,倒也是别开生面。” 杨彦之说道:“是啊,等你这回出游回来,估摸着我也差不多就该要走了。” 第七十八章 出发 葛自澹说道:“呵呵,这倒像你总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先期去的人考察好了么?” 杨彦之说道:“是的,早先是让我胞弟带人去的,他到珠港也快一个月了的。你当初一说,我就意动,立马让胞弟前去珠港摸摸情况,还让他每隔几天就给我来封电报,说一说他考察的情况。这段时间以来,他也去了解了一回珠港的方方面面,从官场到民生,我让他事无巨细的但有发现就都发来。他一直说珠港好的很,是个好地方,但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然后就只说官场上比我们这边要好相处的多,人也很随和,没什么架子。从他发给我的电报中,我多少看出来,那地方重商,信用相比我们这边要好,物价估计差不多一些,不过成品的价格要稍高一些,要是安心做生意的话,算是个好地方,乌烟瘴气的事上要少一些。和家里商议,其实也是决定好了的,只是胞弟说他撑不起那边场面,总是央求找个妥帖些的人早些过去,他来跑腿就行。家里老父亲年纪太大,族叔们又多少有点微言,不好当事,所以父亲决定只得让我前去。我也推辞不得,本想着是让胞弟也历练一回,主些事,今后也能好好的给家里出点力,只看他多少还是放不大开,自己不敢做主,总是回报来汇报去的,有些事耽搁了,有些事办的不太利落,拖沓的时间又长,误了些事。家里,尤其是我这一系的习惯就是一旦决定了,就马上付诸行动,对于要干的事,早干比晚干好,晚干比不干强,所以就有些风风火火的。” “你这去一趟,事情安排了不少啊。” “主要是胞弟这些事都没有经历过,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走前给我讨主意,我就让他多看,不但看官府怎样,也要把普通人家看看,再看看一般人的营生又如何,官府和社会的风气怎样,人好不好相处,有没有排外的传统,各行各业的经营情况等等的,让他把看到的都记下,或他自己不知道记下这些日常的东西有什么作用。” “嗯,你这安排的很妥帖、全面,叶落知秋,即使你自己未曾亲身前去,知道那些也是差不多足够的。只要大环境好,自己想做的又是正经的营生,其实要担心的不多。它那边属格里斯,中央政府远的很,地方上都是自己做主的,政府也不太管很具体的事,人也基本上和国人差不多,人少,社会也算比较稳,乱子很少。” “嗯,是的。我主要还是想让胞弟多历练一回,所以就打算晚些时候再过去,不过,也不知什么时候可能就也要离开了,我想着是等你们回来后我再成行的,就不知这中间有什么变化没有。要是催得急,估计也就要走了的,这一下的话,以后就会有段日子会见不到了的。” “余斛到珠港是有船的,来往也比陆地上方便快捷的多,等你们彻底安顿下来,说不得到时也会有叨扰你们的一天也不好说。” “呵呵,那倒是欢迎之至。对了,万一我提前走了,你这有事就让阿生给明顺支应一声就行,那些事明顺也都能办。我也早早的和他交代好了的,他会先留在余斛,这边有些事我也不是太放心,让他代我看着点,别出什么乱子,万一他处理不来,到时还要贤弟帮忙拿个主意。” “好说,但凡我能做的,自当义不容辞。” “我知道贤弟的志趣,自不会给贤弟惹来意外的麻烦,主意是在一些大事上替我给明顺拿个主意,即使是我家里和我这边有冲突的话,你也是更适合给意见的。家里这边的人我多也信不过的,目光短浅,一门心思的逐利,连我自己都看不过,家里人基本上也不知你我相交之事,最多知道以前的那些事。你最近才又来余斛,他们都还不知晓的。我这边的事大多都已经收尾,一些零散的事都没什么关紧的,都不值当由你出面去讨那些人情。反正你只替我出出主意就行,其它的事自会有人去办的,我这也算是把些事托付给你,希望贤弟莫推辞。” “好说,我知晓你的意思了。” “可惜的是我可能自此就少了一处自在之所。”话音刚落,一抬头间,就看到明顺出现在门外,旋即明了,转而说道:“只顾着说话了,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现在走吧?” “好,走。” 说完阿生、明顺上前帮着拿起行李朝永兴里外去了。永兴里外的大道上停了两辆马车,除了杨彦之的那辆外,又租了一辆,几人分别上了马车,葛自澹和杨彦之一辆,谢明宇和亨亚日一辆,车上还放着行李。马车起动,往码头去了,沈阿生转身又入了永兴里。 一路马车终于十二时前赶到港区附近,几人又拐到当初亨亚日踏上余斛大地后第一餐所在的那个成菜馆。由于时间比较紧,大家就没有饮酒,甚至没来得及仔细分辨这饭菜的味道是否变化,就匆忙的吃完饭,又忙往码头候船大厅行去。 到候船大厅时,客船已经开始检票了,到场即是离别时。杨彦之甚至一反常态的上前抱了抱葛自澹,松开后,又伸出手摸了摸亨亚日的头,只谢明宇肩扛手拎着行李,无处下手才放过,一边还遗憾地说道:“这次送行实在是匆忙,等接风的时候,咱们再好好的来过。“ “好,我们走了,到时见。“ “到时见。” 几人惜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或有交叉、重叠时,就相聚;或在两处时,大家都各走一方了。三人安顿下来,却是在二楼的一个三人的舱室,这船不是本国营运的,却是和那国船,里面的布置和生活习俗大部都是和那式装扮,这下却是让亨亚日更早的接触到和那国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面目。亨亚日自然是见过和那人,也曾逛过和那人开办的店铺,对他们待人接物、言语习惯,甚至是说话间带有的和那国地方方言都有所耳闻,只是对他们的具体生活方面知道的很少。这却是补了一课,从这里或许可以窥得一斑,不过这显然也不是和那国寻常人家该有的日常模样。在上船的时候,亨亚日见多部分人要么着洋装,要么着和那式服饰,着华服长袍的人极少,而那极少之人往往气派又极大,一般也不屑理人,住的舱室也和人不同,刚一上船就不见了身影。 船在大海上航行,只需把舱室的门窗打开,自然就会有风吹过,而且在船上住有着的一桩好处是气温明显比地表上要低一些,人会感觉舒服不少。只是在此炎热的季节,除了南半球的较少的地方外,全球亦共此凉热。葛自澹打坐,亨亚日看书,谢明宇躺床上假寐,三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做的很用心。只谢明宇翻动身体的频次并不少,躺得算不得惬意,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还是近乡情怯的缘由,只这里离他的家乡还远的很。 亨亚日这回带的是史书和离高语通识读本,平时主要是读史,而且离高语在永兴里的家中也已经开始学起,已经有接近一周的样子。这中间除了葛自澹散步时会教他以外,谢明宇有时也会出言教亨亚日一些。难为的是谢明宇肯开口讲话,也难为亨亚日结结巴巴的离高语说得谢明宇能懂,除了需要时,用离高的语言说话之外,谢明宇其它的时候一律做哑巴。然幸好国语的字他认识的很多,教亨亚日那种表音意义的离高语能教的更加透彻,更能讲清其中的分别,故而亨亚日离高语上手的更容易的多,进步更比和那语还要快一些的。然两门语言和国语的联系都很紧密,所以亨亚日学习之中的难度也下降了很多,更何况还有自身过目难忘的天分加持。亨亚日也为了能和谢明宇偶然能说些话,读起那离高语通识读本的时候也格外的用工,通读本已经读完了大半,甚至能偶尔流利的写出一些来表达意思,差些的是言语发音上的练习,说的生疏,有些别扭和拗口。 三人各做各的事,互不打扰,不过桌子却是被亨亚日霸占了的,葛自澹和谢明宇很少动身过来索茶还是什么,一直到晚餐时间。几人出门的时候并未多准备,就是做着随遇而安的打算,在船上就吃船上的餐厅。再说在海上的行程也需要二三天的时间,几人也都是懒散的性子,稍备些零食还行,带那么一堆吃食的却无必要,况且葛、谢二人也是在和那国生活了段时间的,自然也没有习惯上的问题。 晚餐大家去了船上的餐厅,这和那式的餐厅和亨亚日平身所见又有不同,介于国洋之间,比国内的看起来洁净、整齐一些,烟火气稍淡,比之洋式,又沾染了不少熟悉的国味儿来。带着点好奇,带着点审视,亨亚日跟在葛、谢的身后,找了张桌子坐下。 侍者一边前来,一边说道:“欢迎大家的到来,几位先生,请问需要些什么?”并把餐单递给葛自澹。这侍者应该是个和那人,说的是和那语。葛自澹和亨亚日平日里是着洋装的,谢明宇习惯了两截短装,只这习惯国人和离高人都有,偏偏和那人却不多见,在和那国人眼里,这人是个外国人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且三人在餐桌上坐的情形也说明几人的关系比较亲近,而几人除了面相、气质不凡外,并没有显露的更多,只葛自澹才似是一行人中做主之角色,所以就把餐单给了他。对于侍者的看人眼光,三人都不甚在意,葛自澹把餐单接在手里并没有看,只用和那语随口要了几道菜式,又要了些清酒和主食,就又把餐单还给了侍者。这侍者从葛自澹的语言以及用餐的习惯上看,虽不晓得是否和那国人,至少对和那国的饮食是很了解的,而且要的餐点也基本上是茗都地区最常用的,所以在恭敬的答应好后,就离开了。 亨亚日看着这点餐的情形,也有些诧异,转头向四周看的时候,发现情况都差不多,这和国内的情况相比起来,差别是显然的。国内除非事先预定,出面招呼饮食的往往是主要人物的身边人,一人要大家,同桌最有地位的通常并不会做亲自点单这种事,而西洋餐厅则刚好相反,往往要先征得最有地位的人的意见后,才轮到其他人。当然这跟西洋人分餐习惯有很大关系,每人只选也只吃自己的那份,并不和他人混用,每个人只需要要自己的就可以。和那国则又是两种风格混杂,问询明显洋化,而用餐则还是混餐,同样存在一人要大家的现象。这虽然是饮食习惯,但也应该于文化背景有一定的关系,亨亚日对洋人的那些也仅仅停留在表面印象,所以也无从言说,只是留给了他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罢了。 稍等了一会儿,餐点一应上齐,小酌的小酌,干饭的干饭,大家都沉默无声的把晚宴用完。在回舱室的路上,亨亚日并没有隐藏自己餐前所看到的情形的想法,只这会儿餐后散步的人多,磕磕绊绊的,船上路窄,也不大好走。于是他请教葛自澹道:“先生,我观刚刚和那国餐厅里的一些表现,总感觉他们在国内和西洋之间摇摆不定的,只看起来好像拧巴的很?” 葛自澹用和那语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在和那国的境内时,就用和那语来说话,你也好尽快的适应、提高。”这话说完,才又接着用和那语说道:“你现在在读史,应该还没有读到中史,和那国是从千年前的中史时代就已经开始学习我们了。一开始是从学我国的礼仪、教化开始,慢慢的渗透到他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最后形成了他的自有特色。也就是说他们从野蛮走向文明,我们是他的引路人,这当中形成的生活习惯、人情世故、文化理念、价值伦理等等的,既有消化吸收,又保留了一些它原有的特点,这是它的由来。只这百十年来,我们国家生病了,衰弱了,受人欺侮了,它又见得西洋强盛,又遣员去西洋学习,然后就又自上而下的推开他们从西洋学来的东西。可能是学习的时间短了一些,还在适应、调整的时候,所以你看着觉得似是有点拧巴,可能事实上也确实有些,只是比之以前,现在至少看起来娴熟得多了。”说完看了看谢明宇,谢明宇点了点头。 晚餐后散步的人有些多,他们也不好往着人堆里扎,就直接回了舱室。一边在屋内安坐,还一边继续聊着未完的话题。亨亚日说道:“看来他们这慕强的心理很强啊。” 葛自澹说道:“慕强是人类的天性,这个无可厚非。你要是想说恃强凌弱不好,那是教化的问题了。大家都慕强,不管是哪样,你们学生不也羡慕成绩好的吗?这也是一种典型意义上的慕强。另外,倘若你要说他们学习意识和意愿很强,或者危机意识强也是说的通的,可能会比慕强要来得更准确一些。” 亨亚日有些迟疑。他有些不解的问道:“先生,你讲学习意识强还好理解,只是危机意识又是什么意思呢?” 葛自澹说道:“居安思危这个成语你应当听说过吧?” 亨亚日点了点头。 “这个就是危机意识的源头。和那国和我们国家自然是很不相同的,你看国内的新闻纸上动辄就是蕞尔小国来形容它,你就知道它其实不大,不大指的是它的国土面积不太大,所有的地方都是由一个又一个的海岛组成,可能比很多地方普通意义上的岛要大上很多,但它最多也只是岛而已。岛上的天灾比较多,像是地震、台风、海啸、火山爆发等等这些,暴雨暴雪就不说了,年景都不大好,能够耕种的地方也不算多,靠出海打渔,风险太大不说,能养活的人也不太多,同样的,遇到不好的天,门都出不去,这还只是天灾。人祸方面,外在的早期就只有我国了,只是历史上我国几次准备征服它的时候,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几乎都未接仗就大败亏输的,也都未曾动过它的根本;而早些年的人祸是西洋人,只是他们归附得很好,又不是个好地方,所以算得上幸运的躲了过去,还借到了东风,发展了国力,不伤根本不说,还得了不小的便宜。至于它国内的事,和我们国家也差不多,由治及乱,又由乱及治,周而复始,其中血腥之事也是极多的。这应当是处在这种自然环境中,以及现在西洋人的坚船利炮已经开到了家门口的影响,他们自上而下,整体掉头西向,又在有了一个消化吸收后,本土化的过程,所以才有你现在看到的模样。其实这个本土化和以前相比,还是有改观的,只你年纪小,未曾见闻过,我和明宇也算是亲历者之二吧。” 这一番话,大出亨亚日的预料之外,他自己限于年纪和经历,对岛屿自然是没什么认识的,对国家、社会、地域、风土人情等等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率,同样认识很少。葛自澹的这一番说自也是让他眼界大开,不管是地域上的,还是历史上的,对自己认识和理解事情看起来都是有很大帮助的,也难怪先生交给自己的第二项任务就是读史。地域和历史其实在学校的通识一科中都有提到过一些,但也只是让他们知道有那么一回事而已,还没有上升到具体了解的程度,当然这也是他们的年纪也不足以理解太复杂的事情。就如同说岛一样,书上只是讲是围在水中的一块陆地,但它并不会去讲这块陆地得有多大才能称之为岛,也并不会去讲礁石和大陆的区别,更何况地理上还有半岛的说法,这样一来会更加的复杂。而地域和历史之纷繁复杂,细究下来,永无止境,所以一国也往往只是以本国为主来稍微的详说一回,其它的多也泛泛而谈,甚至于编书者都未必有多深入的认识。 亨亚日随口说道:“他们总这样学来学去的,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第七十九章 意外的谈话 “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就忙着去判断,下结论,也不适宜简单的就去评判说好与不好,尤其是这种大事。倘若是无知无识之人从自己的切身感受来说,自然无所谓,只你自然不是,日后也切莫如此。虽说一件事的对与错、是与非是很简单的,但这件事情对具体的牵扯其中的每个人、每一个群体的影响却是不一样的,笼统的来回答,这只能表示出一些人意见,这样说起会显得很没有常识,又过于草率。这并不是说要把简单问题复杂化,而是要站在什么样的高度、层次、角度来说这样的话。这么说你或许会不服,我就拿众口难调来举例说,例如说辣椒,你或觉得好吃,我们那边的人或也都觉得好吃,于是在是否添加辣椒的问题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但在另外那些不吃辣的人的眼中就未必。有人甚至会因此身上产生不良反应,况且可能在另一类生物的眼中,比如说牛、羊等等的误食了之后呢?也说不得那辣椒是样很糟糕的东西也说不得。因为那不是他们的利益所在,甚至是对立面。这时的人们该怎么来取舍呢?这说的也许有些空泛。但假如是一家人,有人喜欢一个人,有人讨厌这个人,那这个家算是喜欢还算是讨厌那人呢,该如何取舍呢?这里要说明的是,家一般都是有家长在的,如果家长自己喜欢,和家庭成员里每一个都喜欢,这中间又有什么分别呢?” “道理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是从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来判断,来取舍,但自己的利益所在并不是每个人都相同,而且都能清楚的表达出来,同时也未必能被他人理解甚至是了解。也有许多人或许对此都一无所知,或是漠不关心,或是被别有用心的人鼓噪而眼瞎心盲的,也或许有人不关心是不敢去关心或者关心了也没有用,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就又要把它归结起来判断,主要体现出来的也在利弊方面,这或也是你说的好于不好,也关系到日后的对策。同时这个利弊是从个人、小团体出发,还是从较多人的角度来看,这当中又有很大的不同。每个团体甚至每个人的利益并不是总是一致的,它只是和一些人的利益一致,至于是多数还是少数,还是你我于他人的差别,这其间就但看个人的取舍了。一般说来好于不好,那些言说者也只是先从个人出发,然后再到对其它方面的影响等等的利弊来判断,当一致时大声疾呼,当不一致的时候誓死反对,至于谁来代表你我的利益,这就不太好说了。” “早先让你看的那五本书,你也都看完了,只是现在限于年纪、经历和识见,还不大会用,当然这不是说怪你,只是提醒你,往后要试着多用那五本书上所掌握到的来看问题才好。所谓看世界、看社会、看个人,也是看事情,世界、社会、个人并不是孤立的,它们正是通过相互包容才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类似于系统,但又有别于系统。只是把整件事当做系统来看,来梳理也是可行的,所以说那也是教看事、说事、解事的书,是关于选择的书。遇事先多了解,多问几个为什么,也便于更加清晰的看透问题。至于怎么去选择,对你而言,我是不会干涉的,只是教会你看事的方法。有人是最重选择,不重方式方法,甚至是结果,就像站队,只有站在我的队伍里,才是我的人。我是不一样的,当然也是因我所求甚少或者说又太多、太大,从而导致我不会和世上几乎所有人产生所谓的利益之争。” “我现在和你稍稍说一回。好与不好,一看对象,二看结果,更要具体的事情具体分析。对象就像前面说的那些一样,就是要有一个立足点,在这个点上分清什么事所谓的好,而什么事所谓的不好,以及为什么好,而又为什么不好。结果有两个方面,就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样,你种下了什么样的种子,就会收获什么样的果实,这里自然就又有了好坏之分。因为你的立足点不同,所以就会导致你对事情的好坏有不同的认识和看法,最后还是得具体事情具体分析,说起来最终的结果就是选择问题了。譬如说你见有其他人获得成功,于是你有样学样,你也同样获得了你曾经以为的成功。然后有利的一面你自然早就通过观察了解过许多,又亲身体验了更多,甚至也会惠及许多其他人、许多其它事;只是它同样会有不利的一面,这时的你自然也会同样全盘收到,或许你的考虑就会因此而发生变化,甚至可能会去怀疑之前定义成功时,是不是定义错误。这就是具体事情具体分析了,或许就是因为你的了解不够充分,你的立足点不够一致,甚至你的脾性、家世背景、人生经历等等的不同所导致,产生了你不想要的结果,在这里你就得要具体事情那里具体分析,然后依据立足点和预期的结果,做出自己的选择来。因此你或许就必须要做很多的调整,很多的让步,最后才有可能收获成功,但距离自己想要的那种成功应该很远,那它到底算不算一种成功呢?” “人是这样,国家也同样如此,说到革新变法等等的,其它国家是成了,但若是一味的亦步亦趋,也脱离不了别人的臼窑,赶上甚至是超越别人不说难度很大了,或许压根就没有可能。当然了,也还会有其它更多的弊端,好多事情一旦改变就再也回不去了,这就如同得失一样,也不好用好与否来衡量。当然最后从直观上来看,譬如说我们这次前往的和那国,你看它现在的发展势头,看它都欺侮到我们头上来就知道了,甚至前些年它们还一度把罗刹国也给打败了。这对它来说,应该是好的,或利大于弊的,是它们学西洋获得的成就。我们国家今后将遇到的最大外患或许不是别国,就是它。首先它得地利,离的近,这是天然的优势;其次人文相通上,两国人来往的有很多,国内有不少的人从中获利,而这些人对他们过来甚至更是乐见其成的;再从国内的总体情况看,我们到现在为止,甚至连一艘像样些的船造不出来,那些买来的看起来又多少有点水土不服,等再过些年,这批老船退了,而除了买船外,差不多可以说是无船可用。想想我偌大的中央帝国,这些说起来像都是笑话一般,然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和那国早些年就可以自己设计制造军舰了,民船就更不提了,和它又该如何比较呢?可比性实在是有些差。基础薄弱,也无人可用,再说这种造船的功夫也非一代人一朝一夕之功就可以了,又有多少人能知道得分明呢?从选矿石到炼钢,再到成型加工,这说起来似是很容易,可做起来就难了,偌大的土地上,甚至连这中间任何一个环节都未见、未闻的,甚至从何处下手都不晓得,还一味的沉醉在地大物博之中。造个枪炮那丁点大的东西,都造得艰难,甚至因之欣喜,却不知落后几何,更妄论比枪炮复杂更多了的船、机器等等的了。现在的船、炮比之以前也不知强大、便利了多少倍,这些也全都非是目前人力可以扭转之事,当血肉之躯遭遇钢铁怪兽,想要生存,除了跪地求饶外,若要其它体面的退敌方式,就纯属是想多了的。” “我在读书的时候,曾经看过《天演论》这本书,后来到西洋去了后,也读过了《生物进化论》,二者虽然形式上有很大的不同,但都被赋予了广泛的社会意义,我这里主要就说天演论译。译者在出版说明里讲,此书的主旨总结起来就是物竞天存,这代表着他的一方观点,是他看到又想要让大家了解到并认同他的部分。当然了,有关这本书的社会意义的说法各式各样,到今天为止自然没有一个统一的,不过在认同说法上,但虽都略有不同,但大体是一样的,就是对后果表述的重点不同。当初那译者大约还是比较温和的,另外还带着我们国家独有的神秘主义。天存?什么叫天存?和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相比,落后就要挨打这种直白的表述比较起来,简直是弱暴了。弱肉强食是一副血淋淋的样子,很直观;然适者生存呢,那些淘汰者、不适者呢?消亡了;这就是典型的杀人不见血了,轻描淡写间,有多少生命就此毁于一旦。有人说这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人是这自然界的一环,终是无法逃脱的。只是人类教化的年头也不短了,这教化之功终是流于表面,而每每到了选择的时候,都暴露出自己的本性来,甚至更加的残酷。盛世伟业都归于教化,那乱世亡人又归于谁呢?自然界的枯荣和它相比实在是太一般了。” 葛、谢二人的酒喝得并不多,再说都还是清酒,低度酒也不大醉人,只看他的意思,显然一副还没有说完的样子,谢明宇也只是在一旁听着,看了看葛自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葛自澹的这一通说,更是大出亨亚日的意料之外,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如此。说如此长的话,又顾左右而言它,让他抓不到主题,好像都是随性之说,说不上有所谓的失言。可能是自己还不能明了先生的心思吧,亨亚日心下想着。 “这书自也会在你日后读书的书单里,到时再说。我想把所有的书都塞给你看,然而世上的书何其多也,即使你什么其它的事都不做,要先把那所有的书读完,终你一生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我让你读的书,也是按顺序一步步来,把于人生助益大的优先读完,日后有闲暇了,也不妨多看看这世间的造化玄奇,其实即使是小说这些,我也是希望你读一读的,只是不想你太早的接触到,从而导致注意力分散。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在需要打牢基础之时,先把基础打牢才是关键,切不可乱了时序。时序的重要性就不多说了,你一时可能也不是太理解。” 葛自澹想了想,还是说道:“话说一点可能会有点不爽利。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拿我们德安府的粮食来说事,我们每年收几季粮食你是知道吧?” 亨亚日有些意外,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自己的事,不过既然先生问起,赶紧摆正姿态,回道:“回先生话,我自是知道的。每年的端午前后几天是麦收季,接着就是耕田插秧了,中秋前后几天是收稻米的时候,接着又要耕田种麦了。” “是啊,端午时节收麦插秧,中秋时节收稻种麦。但你若是在端午时节种上麦子,而中秋时节去插秧,你想想到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吗?” “啊?没听说有这么种的,估计收成不好说吧。只麦子的不好说长成什么样,不知道是不是只长叶子不接穗的;中秋才插秧的话,那天气马上就要转凉了,起霜降温、下雪的,也不知道水稻抗不抗冻了。说到底,可能即使都能成活,多半收成成问题。这收成一旦出了问题,普通百姓就不是饿饭这么简单了,这天下就得大乱了。” 说着、说着,亨亚日眼睛一亮,又说道:“先生,你是想通过这样说来描述时序的重要性的问题了吧?” “是的,但这只是最为简单、外露的时序问题。由时序出发,以小见大,后果怕人。不但其它事物自然生长需要仰赖时序,人的成长也是一样的。人生在什么阶段,就要做和这个阶段相适应的事情来,不然那后果可大可小,小的贻笑大方,可能一笑就了了,太大的话,这人的一生或就蹉跎终老了。你现在这个年龄学会判断,也就是如何选择的问题,才是会令一生受益最大的事情。而如何选择的问题,就多从我让你看的五本书和史书中来,这是最基本的判断。若是想要的更多更好,就要在这个基础上修枝剪叶的,那就是要知道什么是真假,什么是美丑,什么是善良和暴虐等等。那些枝节是在有了第一步的基础上才会延伸的问题,这时你就得补充新的认知,读新的书,认知新的事物,开始新的阅历和旅程。” 亨亚日听这段话和以前看那五本书的感觉差不多,而且先生从对不对开始,先是延展到事情的复杂性和出发点,再到利益得失,又延伸到进化时序,刚刚还谈到了判断和基础,中间掺杂着现实与憧憬,先生到底想讲的是什么,五官争功么?亨亚日扪心自问。 现时显然来不及让亨亚日多想,只听葛自澹接着说道:“基础和枝干,就像没有涂颜料的绘画,底子都在,后面的书就如同教你审美,教你着色,教你一点一点的丰富它、完善它。这也是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积淀,慢慢的随着个人各种素养和品质的丰富,增色添彩的。厚积而薄发,即便随意挥洒,也总能得到一副色彩斑斓的好作品,也只有这样,生活中遇到各种情势,都能游刃有余。后面那些不是无用功,只是在有取舍或者按重要和优先程度排序的话,它们要排在后面,有它无它无碍做对的事情,只是做事情的过程可能不会那么的尽如人意,会有些遗憾的地方,后面增补的这些,就是为了减少遗憾,把对的事情做的相对完美,就是把对的事情做对了。” 亨亚日这才多少是明白一些先生讲这番话中所包含的含义,讲来讲去的是为了讲他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而做的铺垫,当然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先把当前先生安排的书读好,以后再读那些增添颜色的书,按部就班的打好基础了再说。这些话原本先生是不屑直说的,今日也不知为了何事,说了这么一通,而且还是用的是和那语,先生倒是身体力行的按照他的说法来了,亨亚日听得很吃力,但也都按要求应对,幸而自家的话说得不多,一时还能应付。 不知道是不是说到这里,葛自澹不想接着再往下说了,只说道:“你先看会儿书吧。待稍晚些,人少点了,我们再出去透透气。”言罢,却是一反常态的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脑后,就那样枕着双手闭上了眼睛。 亨亚日转眼看谢明宇的时候,见他正好相反,盘坐着,只闭上了眼。左右看看,亨亚日想想也索性暂时先不去看书,而是拿出笔记来,把今日读书和先生的讲话以及途中自己观察到的先生、明宇的表现也略微记了记,一气呵成后,自己读了一回,就把日记收好搁置,拿起未完的史书来,再看。 史书看起来就容易得多了,结构往往也简单,主要就是叙事,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做了何事,有些记录还添加了一些事情的后续反应,大部分则无,添加了后续反应的就是史的作者想要你看到的倾向。就像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样,人们自发的来,至于为何来,是不是来偷吃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要来,就是要聚人,要踩出条路来;然则他在这里就不讲瓜田李下的,至于要不要避嫌,那就很次要了,甚至如果要避嫌就不应该踩出路来。桃李是谁的不重要,那玩意总归是要被吃掉的,我吃好过你吃,我吃我还能念它点好来,你吃算什么玩意。这大约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了,同样的一个事物、一句话,不管语境,正反看,正反听,各人能品出不同的味道来,自取自己喜欢的味道。而那些为人师或是好为人师者,总是喜欢传扬他认为对的东西给人,或也是作者的本意,以为自己得到了真解,殊不知都是说自己想说的,骂自己想骂的,赞自己想赞的而已,还就此披上一个引经据典的博学外衣,却有些贻笑大方了。还有很多史,都是作者道听途说的,听到了只言片语自己来二次创作,绘声绘色的,“吾将取而代之”和“大丈夫当如是也”这类的心理活动都跃然纸上,只能说故事会很成功。说是史,其实它是一坨屎,虫子吃完尸体排的便便,还有人能从中咂摸出香甜的味道了,真是蔚为壮观,吃屎都吃出了境界来。 亨亚日读史自然是读得很快,里面的故事基本上都能记上,这是拜他的过目难忘所赐。只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故事,委实不多,有时把同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和要做的事联合在一起看时,才觉得稍稍有些意思,只这样的话,有些累,就在读的过程中,选自己在意的人或事多花上一些精力来看,其它的就只是看过而已。自然,过目难忘不是过目不忘,在意的记得的时间就长,不甚在意的或慢慢随着岁月的流逝不再提取,或就淡忘了。这不同于学校那课本,总是要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去看很多个轮回,自然就会烂熟,而那稍稍需要动脑的算术等,也只是来来回回的把学到的东西来来回回的套上不同的外衣,翻来覆去的打扮,其实它还是它,洗净铅华后,归于平凡。 第八十一章 认识地球 亨亚日见先生肯开口说话,赶紧接上话茬,对葛自澹说道:“先生,我看和那国这里日落的倒早,天黑的也比我们那里差不多也要早半个多时辰,就是比在余斛的时候也早,这让我有些迟疑。只在海上时,没有特别注意到,今日住店这才发现这天色好像有些不太对。” 葛自澹笑了笑,说道:“我看你也憋了一路了,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不但是这个吧?还有什么一起说来听听。” 亨亚日也习惯了,没什么不好意思,尤其是对自己的先生,不懂就问才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态度,不懂装懂那才是最要不得的。他就势说道:“我见那井边一郎着的服装好像是制服,另外说他们初教这些都不用学费,这是祖上蒙庇,还是什么?他们的生活习惯和我们不同还好理解,只这大街上有那么多我们的字,甚至意思都是一样的,多少有些复古的意味。但这文字吧,偏偏又有许多的不同,发音和用词习惯也不太一样。他们这里大部分的屋子全都是用木头制成的,干净整洁上倒还行,要是走了水,这可就难救了……” “还有其它什么吗?” 亨亚日红着脸,说道:“暂时只得这么多。” “那好,我就随便说说。你观察的也算细,能察觉到时间的不同和生活、制度、文化、习俗等等这一些的区别,就不妄这回出行的目的。时间的不同,说起来简单,解释起来麻烦,这中间主要也是因为有些知识你得一步一步的来,慢慢的掌握,这回的跨度有些大。我简单和你说说,你只需要知道有这么回事就好。” “我们总说天下、天下的,然则什么是天,什么是天下,还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普天又是个什么天,普天之下又是什么之下?另外还有是日和月,就是太阳和月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称呼天圆地方又是怎么说来的等等的吧,这些都是我们古老相传的说法,然则对许多的现象解释起来很乏力,说起来太笼统,不具体,这里西洋就很有值得我们借鉴的东西。我们就从西洋那边的一些知识说起,他们认为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星球上,这个星球他们命名叫earth,翻译过来说叫地球,说地球也和太阳、月亮、还有天上的许许多多的星星一样,这些东西都是一个个的球,只是这个球很大,这些星球小的围着大的转,叫公转,小的同时还自己转,叫自转。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现象,就造就了我们在地面上看到太阳东升西落,月亮西升东落,月落而日出,同时月还有阴晴圆缺这些现象,这里当然也包括你刚才说的和那国的日落比我国的早。其中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它在地理位置上,在我们的东边,比我们要更先见到太阳,也就是说他们会比我们日出的时间要早。同理,在日落上,他们同样比我们先落,因为自转和公转的速度是一定的,所以这个时长严格说。也来是固定的。就是说,我们两边在同样的天气和季节下,除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二十四小时是一样的外,在日照的时长上应该也是一样的。至于这些星球为什么自转、公转的,这有另外一整套的理论,我这里也没法和你细说,牵扯到万有引力、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等等的。这些概念说给你,你也不会有什么直观的感受,日后你也总是要学到的,现在就不去详细说它了。” “在这里我们说说另外一个相对的概念,就是方向的问题。你说一个球的表面,说谁或者说某个点在东,谁在西,那纯粹是鬼扯,还有我们现在称呼西洋,就是说西方的洋人,其实我们一直往东走也是可以到他们那地方的。因为地球是圆的,本身无所谓东西的,现在之所以有这样的说法,那也只是个相对的称谓,也就是说位置上,这个方向问题也只是相对的,必须得要有一个参照物才好。至于说什么是参照物……就是对比的对象,这么说算不得贴切,但也只能这样了。这时西洋就有人说,我找了个地方,现在大家就统一认识,都把这个地方作为最初的点,是东西方交汇的地方,是东方第一天的末尾,西方第一天的开始,其它的在它的基础上按照固定的距离等分成一天二十四个小说的间隔,再来细分,以便来确定各自的时间。于是那个地方就这样被人们人为的认定为是东西方相当于整整在此相差一整天的地方,以此来确定东方和西方的概念和时间的对比分度。又因为把一天细分成二十四个小时,于是就把我们地球又等分为二十四经度,只是以十二和十二为分野,就像我们白天和黑夜瓜分了一整天时间的划法一样,其中第十三条经度不叫东经一十三度而开始叫西经一度,由此东经西经把整个地球分成了二十四个时区。这和太阳起落的关系相一致,二十四点和零点是一样的,一个是一天的终结时刻,一个是一天的开始时候,这和最初的点是一致的,是开始,同时也是终结。” “啊?原来如此。” “当然不仅止于此。不只经度方向,他们还把地球的南北也分了纬度,和我们今日的经纬说是一致的,用得也是同样的方法。于是人们就这样用经纬编织了整个地球,每个人都可以用具体的经纬来定位自己在地球上所处的位置。我们往南去,天气会渐热,往北则天气渐寒,季节交替则相差不多,冬天时,即使是南方,虽然还有暖意,但气温通常也远较其他季节要低。然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生活的地方有人一直往南走,发现在地球的中间部分,无论在哪里,一年四季通常都是热的,因为其总是迎着太阳的,于是这一部分他们称之为赤道。然则以赤道为划分,赤道两边季节越是到更远处,就正好截然相反。我们当前所处在的位置他们命名为北半球,那南半球则相反,我们是夏季的时候,他们大雪纷飞,我们冬季的时候,他们夏日炎炎。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去看一看的话,应当是可以发现这个自然界的知识,这也是天地玄奇之所在。” “啊,还有这样的?”亨亚日目瞪口呆,真是意想不到,这中间的知识好像还很有意思一样。 “东西方还是有不少相契合的地方,这看起来是多少有些奇怪的地方,可能也是大自然给了人们同样的启示有关。就像我们天干地支一样,我们习惯把一天分成一十二个时辰,一年分成一十二个月,西方也是一年十二个月,一天分成二十四小时,比我们要更细分了一些。另外你看那怀表,说起来它的刻度就是我们和西洋习惯糅合之后的结果,无非是一天里时针转上两整圈。把子时和午时平分两半,也就差不多也那表的时间差不多了,可能用数字来表述更直观一些,也更方便和通用一些。所以你看多部分人说时间的时候,往往说下午六点,而不是说酉时四刻或者酉中。”一边说着,还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又接着说道:“或以后人们不知子丑寅卯,而只知一二三四,这想来也是很正常之事。” 亨亚日也是茫然。先生这么一说之前,他从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在没有接受先生送的礼物怀表之前,包括父亲,总是说卯中起床,辰时上学,酉时下学等等的。然在学校里时,教习一般说上午八时如何如何,下午五时又如何如何的,自己对教习的说法感觉会更亲近一些,只觉得父亲的说法既呆板又不具体,没有想的更多。这回听先生这么一讲,再一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一二三四的多直观易懂啊,只是不懂他为什么会有些惆怅。 葛自澹接着说道:“有关时间的差别,就是你在我们国家用我们的时间来衡量和那国江门町的本地时间,就发现了偏差,而这表当初我是调教好的,所以在国内的时候,通常不需要再调。只如果你找本地人对时间,你就会发现,你想要日出日落和你在国内的时间差不多的话,你就得把时间往前调,因为按照才刚讲的经纬说,他们的经度比我们更接近东方。当然了,我们之间的经度差别并不大,这就不会产生日期上的变化,之所以会有我们的六月二十五也是他们的七月二十一,这中间的差别主要是纪年方式上的不同,我们国内通常使用农历,再辅以国号纪年。和那国人原本的习惯和我们差不多的,是用他们本国的年号纪年,只是这些年,西洋的纪年方式传入以后,同样是因为简单、易记、好懂,接受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早期有些所谓的信徒向人们兜售外,后来随着交流日深,又受一些习惯影响,随着自上而下地推广和认同,人们越来越多的接受了他的说法,在和那国内不少大城市盛行起来。农历和年号纪年眼见着马上就要丢到故纸堆里了,或许农历不会那么快的消亡,但年号多半会随着时代向前被人们摒弃而消失。你看现在国内对称帝的事忌讳的很,即使大权独揽,也不会要一个皇帝的名头来招摇,但那也是马上就可以预见的事。” “前面那说的是时间,当然也不止这么多,只是先说到这里。至于说和那国的教育、文化传承和习俗等等这些,也是一样的,你必须得先对它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才好说,只看表面的话,就过于肤浅了。先说字,这个前几天和你说过了一些,他们早先是从学我们开始的,对一些事物他从未听闻过时,可能他就直接借用了,或者有,但自己没有形成表达方式的,同样也直接借用了。另外他们自己独有的文化习惯又无法很好的用我们的语言表达时,他们又创造了一些自己的文字出来,现如今也给保留下来,这样糅杂在一起用,能完整的表达出具体的语义,就形成了今天的模样。打个最简单的比方说,家庭成员称呼这些,他早就有了,但他没有形成自己的表现方式,所以就用我们习惯的父亲、伯父、叔父、兄长、弟弟、姐姐、妹妹等等这些,但发音就明显不同了,还沿用他们自己一贯的称呼,但意思是一样的。至于另外那些他们的独有之物,用我们的话不好表述时,他们就使用自己的东西来定义,在定义读音和意思。就像离高语现在的习惯一样,他自己来定义自己的音和意,脱离国语语系的影响,以彰显自己文化的特性,不过并不彻底,因为他根治在我们的语言之中。另外和那国也是讲究书法这些的,你从它的草书和楷书中来看,同样还是能看出端倪来,然而假名一去,那就什么都不存在了。或就能用西洋的东西再来代替这些,总也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这东西无可非议,但过于刻意的话,那自卑感就昭然若揭了。每个人的眼中,对那东西的认识是不一样的,有人喜欢大一统,有人喜欢各具特性,有人喜欢随大流,有人喜欢绝世而独立,花红柳绿,各花入各眼罢了。这说的是文字,至于说到制服和初教的事,就是和那国政府的雄心了。” “政府的雄心?”这话听得亨亚日摸不着头脑。 “和那国政府用在屡次对外战争中,战争胜利后战败国的赔款主要也是我们国家的赔款等,来对小儿入学教育进行补贴,不但不用缴纳学费,书本、文具、餐食、服装等等,政府都给予补贴,鼓励全国各户人家把适龄孩童送到学校中去,接受文化知识方面的教育。这个决定已经实施了一二十年了,对他国民的影响,意义深远,当然了,也是从西洋学来的。以前读书,接受教育,那是有钱人家和权贵人家的特权,不过也造就了一批能治国的栋梁之材,只不过现在把它从整个国家的角度出发来办,打破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这种宿命,这个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强了。这可能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但对给绝大部分渴望向上的人来说,带来的何止是希望呢?这种普遍提高国人素质的做法,才是国家强大的根基,寄希望于那么一小撮人,终归不会给自身带来太大的改观,或都烂透了的。” “早先梁老在余斛大比的颁奖礼上说过的一回少年说,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他在和那国长时间的经历从而所受到的启发?不过他说的并没有错,一代更比一代强,才是一个小家乃至一个国家的强盛之基。然则这个强表现在哪里呢?根本上来讲,还是要提高人的单体素质,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内涵上的,都更加强,才是真的强。” “其它的习惯、风俗、固有特点等等的就也都不是一句两句能讲得清楚的了。有些问题你也不要期待从我这里就能直接得到答案,你也是要静下心来,多看多思才好,而且你越了解问题本身,你的收获就会越多。我告诉你的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掺杂着不少我个人的见解,也是有着不足,有缺陷的,甚至还可能带着偏见,你也不必完全相信。最好是你自己在做了充分了解之后,得出的结论或者才是适合你的,而且很多的社会问题并不像算术一样,答案唯一。方法很少,你在运用最初读过的那五本书后,综合起来判断,最后得到的结论或许才是适合你的。而不是让你在我这里找认同,而是要找到合适的解题方法,合理的运用工具才好,不然入宝山却空手而归,徒使人笑了。” “先生,我知道了。你这一番讲我受益匪浅,眼界该也不局限在一时一地,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未曾见、未曾想、也未曾有人提起,有人竟然有那番的奇思妙想,还能付诸实施,真是了不起。” “你要是觉得有意思就好,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要是能过去那边看看就好了,真是匪夷所思。” “不用着急,按部就班的一步步的来,总有让你去的时候。” “啊?居然是真的。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到时我一定会看的清楚、真切。” “那就好。” 师徒二人说话是一直用和那语在说,都是慢声细气之人,所以即使偶有路遇和那国人,也都不以为意的。没人会在意他们说了什么,或许谢明宇是个例外,只他是个“哑巴”,世事都抛于身外了。 二人说话的当口就回到了租住的旅店,亨亚日和老板娘井边洗菜子打过招呼后就进屋去了,葛自澹却留在外面和老板娘讲了一句话,得到应承后才进得屋来。 稍稍歇息了会儿之后,葛自澹说道:“我们就在这江门町停上三五天的。先四处走走看看,看好之后就直接去茗都,至于和那国其它的地方就算了,就认准江门町这只麻雀了。在茗都再停些时日后,我们到时再看是不是要直接乘船去首山城。主要是天还太热,想要看得分明就得另外多花费不少的时间,这时间又不是那么充裕,不然每走一地都可以尽多的看看。现在的话,就在这一两个地方多做停留,体验够也是不错的。另外就是我刚刚委托老板娘给你寻了当地一套三年级的教材,后面可以看看。” 谢、亨二人都点头答应,亨亚日也这才明白先生落在后面讲了什么事。 葛自澹话语说完就闭眼、平摊双手,直接在地板上打坐起来。亨亚日却没忙着读书,坐在地板上,就着书案在写着日记,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大,给了他很大的冲击,不到今日竟不知天外有天。谢明宇则忙着起身把三人的铺盖都铺好,在这里想找个凳子坐,还真是有点难。 亨亚日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写完日记。既是纪实记事,又有感想,直抒胸臆,情绪上很畅快,只是写完之后,身体上感觉很酸胀,尤其是双腿和腰胯,几乎快动弹不得了,这几乎是从没有过的艰难体验,于是亨亚日索性躺倒在地板上,这下才感觉舒缓了好多。躺平的亨亚日心里不由想着:在这里,极简主义好是好,但也是有太多不便的,想要舒展下身胯腿脚的,除了躺平或是站起外,竟然不能有坐下的选择。你好歹布置些凳子甚至坐垫也好啊,这平坐在地板上有点折磨人。总学这学那的,学一下西洋的沙发也行啊,这个时候显出个性来,真要命。也不知道和那国的学校里是不是大家平日里都席地而坐的,上课听讲、做作业什么的,都坐地上,真是苦了这帮苦命的孩儿啊。刚先生也没讲过改善学校的教学条件,估计多半是没有的,这帮家伙难道就是这样锻炼自己的精神意志的么,不是听说要靠冬天穿单衣来对抗自然之威来锻炼的么?我是不是、要不要拿来学一学呢……只是躺倒在地板上一味地瞎想一气。 想要锻炼自己的精神意志,需要营造一个不利的环境,只是没有困难,人为的制造困难来锻炼,那也是看针对何等样的后果而言的。否则的话,只是为作而作,那只能算是自讨苦吃,并算不得多么的有针对性。南方的士兵为了到北方以后适应环境,特意营造北方的环境来锻炼,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是值得的。若是为了体检坚定的意志,不怕火烧、铁烙、针刺、电击等等的,就让所有人都来接受这种耐受性的实验,是不是有必要,结论应该是可想而知,绝大多数的人也是都不需要这种体验的。倘若要现代人倒退回去茹毛饮血的,那是想都不要想的,确实没那个必要。就这么的乱想,又迅速的给否定了,看来欲练神功,挥刀自宫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第八十二章 走走看看 三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不知不觉中,在和那国登陆后的第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一觉醒来,天光初亮,亨亚日发现自己在这异国他乡的第一夜居然睡的还很踏实,第二天醒来时精神奕奕,比在船上时,睡眠好多了,而且晚上尤其是后半夜的,居然凉快的紧,这也是休息得好的一方面原因吧。 亨亚日起床的时候,葛自澹和谢明宇都还未曾身,他赶紧洗漱完,准备出门的时候,见葛自澹挣开了眼睛看着他。亨亚日说道:“先生早。我想出去跑一跑,这几天未曾早起跑步,身上有些僵硬。”葛自澹点了点头。 亨亚日于是出得门来,围着旅店不远的稍僻静些的马路跑了一段,只是后来行人渐多后,就折返回跑,等到旅馆的时候,也就半个多小时。回来时正好遇见井边老板娘正在准备早餐,简短问候一回后,亨亚日就回了房。先是去洗浴了一回,等洗完出来时,见葛自澹和谢明宇已经起了床,正在一跑饮茶。 亨亚日来到二人身畔,葛自澹说道:“等下我们用完早餐,就开始在这江门町四处走走看看,仍然是先到那厂区去看,这主要是好让你对西洋导入的技术对我们生活的影响有一个最直观的印象,知道西洋之所以强盛,它又强盛在什么地方。虽然极大可能我们甚至连门都不得入,但在外围转转也是会有收获的。今天只做这个安排,要有时间了在到海边、码头,居民的家里,市场上,这些地方都去看看。看看人,看看物,看看什么地方有着什么样的人,再看看什么样的人又都有什么样的物,后面这几天也都是这样,了解的差不多了我们就撤了。”谢、亨二人都点头答应。 早餐井边洗菜子给大家准备的是面食,味增汤配乌冬面,可能和国内比,每餐的花样简单了许多,可供选择的也不多,但这也是这里的当地普通人的日常,家庭因病、灾厄致贫者,说不得还没得吃也是不一定的。亨亚日在德安府时,早餐的选择其实也是不多的,因为是和父母一起用餐,他们形成的固有习惯也影响了亨亚日。当初在老家时,亨亚日有时会抗拒那老几样,但一旦远离了家乡,那味道又不由时时的在心头泛起,既勾起了念人,又引起了思味,更何况这里是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了,亨亚日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回。 用完早餐后,三人就准备出发了,时间还早,只这一路往目的地去的方向上依然有人来人往的。有人去上工,有人下工,似是一直都有人在接续的做着工一般。去往方向的人大都是精神抖擞,而往来路去的人往往都疲惫不堪,似是托着疲累的身体在走路一般,身上、衣服上不少地方都有些显脏,还有一阵阵亨亚日从未嗅到过的异味从他们身上飘过,散逸入几人的鼻孔。 昨日晚餐后散步的时候,这条路上也有人来人往的,亨亚日当时并没有太在意,不成想早上这一见,还是看出了些不同来。在穿过市区的时候,亨亚日还见到同样身着制服的男童、女童们背起书包朝同一个方向行去,只是他们并不顺路,就没有跟在后面同去。这里的女童们和男童一样,都可以接受免费的文化知识教育,而且男女之间并不像国内一样,一些人说着大防,多不让女性后辈去就学,即便去,也是要去专门的女校,像圣约翰那样班上偶有几个女生点缀的,在国内是少之又少的。 三人走了有一个多小时,才走近了工厂大门附近,不过越到近处,隆隆声越响,而且那些雾蒙蒙的感觉更强烈。在这嘈杂、朦胧的环境中,三人走到工厂大门处,只见得院门上悬挂着“江门町制铁株式会社”字样的木质招牌,大门处设有门岗,来往的人大多直接就放行了。只是大门的看守伸手阻止了这明显异样的三人往院里去的意图,客客气气的说道:“几位先生有什么事?是寻人还是参访?若是寻人请在此处等,若是参访,请说明来意和接待人,我也好通知人过来迎你们。不然里面厂区多而且杂,环境也算不上好,不好就这么让你们进去,万一伤着了,大家需都不好看,另外厂里一般也不接待私人的参访行程。” 这时,却是葛自澹开口说话了。他言道:“我们是从茗都过来的,返乡办些事,正好学生想要见识一下现代工业发展的典范,本来是准备去看看造船厂看看的,只是听朋友言道,船厂都在加班赶工军用品,一般不让参访,只有特殊情由或是新闻社在获得许可后才能在陪同下有限度的参访。于是就让我们到钢厂来看看,只是不曾想,你们也有这许多的规定。”话语说完,似是被突起的隆隆声打断,又似是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你能不能和贵厂的经理招呼一回,就是有学生游学至此,想看看现代工业的典范,请他批准,另外我们在厂区时,出现受伤情况由我们自行承担,看看是否可行?” 看守客气的说道:“原本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的,不过你们远道而来,我就替你们问一问,试试看。你们最好是进屋来休息一会儿,这会有人上下工,我也不好分神,半小时后,我再给你们传达。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抱多大希望,基本上所有的私人参访行程请求都是会被谢绝了的。” “不管如何,先谢过你。我们暂先不扰你,就在外面路上四处走一走先,等差不多后再来扰你。” 葛自澹致谢完,三人就离开了大门,继续往前,围着高起的厂房大院闲走起来。这个钢厂是临海又濒河而建,想来初时应该是为了用电和取水方便才在此修建,倒不是为了取海水,而是上游有河流在此分了一个支流小河从丘陵处下来,一直注入大海。而那条大河的主流是通过江门町的集市注入的大海,两者相隔的直线距离并不远,只这支流规模比较小,四下的人家也不多,只有几个小村落依水而建,而又随着江门町本地越来越繁荣,机会越来越多之后,又有越来越多的村民甚至是山民们迁移而出,又都前往江门町的集镇上谋生活去了,日渐的村子里的人就更少了。另一个原因也在于其中的一个高炉是发电厂的高炉,高炉总是向着天空喷洒浓烟,而浓烟中又总有很多肉眼不可见的烟尘四处飘落下来,弄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煤灰外,周围的民居也总是雾蒙蒙的,人们就在这雾气之中生活。江门町市区那边由于季风的原因,有不少的时日总会有海风倒吹,这种情况要好很多,倒也是干净不少,不过也是有不少时日里总被雾气笼罩着的情况。 葛自澹带着二人稍转了一回,中间也看到了毗邻江门町制铁株式会社的江门町第一发电厂的招牌,多少也了解这雾蒙蒙的源头在哪里了,同时也对这脏和噪音对居民生活的影响有了直观的认识。好就好在好在这些高炉没选择直接建在市区,不然这整座城市就都不成样子了,想来当初人们对厂址的选择还算是进行了些比较全面的考量。要是纯粹从居住来讲,四周没有那些东西才是最好的,然而没有那些东西就换不来坚船利炮,没有坚船利炮,居民的生活就得还停留在种田打渔的日常,过紧紧巴巴的日子,不能因工而兴的聚人,就一直还是一个个的小渔村,换不来这日渐扩大的城市,那就更换不来本地区强大和繁荣,更罔论国家。有一得必有一失,这得失之间又该如何来衡量呢? 待得几人把四周都转过之后,又是一个小时过去,再次来到门岗时,门卫对三人说道:“几位先生,我需要先给你们登记一下参访事由后,才能和本部联系,之后才能答复你。” “好,主要为了亚日观访,就登记他的名字吧。樱桃亚日,茗都伶仃寺原学校幼教三年级一班,游学参访。” “好的,我登记完了,现在和本部联系,请在此稍等。” 约莫十多分钟后,从院内遥遥过来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人,个子不高,他推开门卫室门进屋后,先是一愣。显然是他发现现场除了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外,陪同的还有两位大人,而且从这二人的装扮上看,显是一主一仆的样式。这仆从的穿着又有些古怪,不伦不类的,虽也干净整洁,用料也是不凡,在和那国国内却是很少见到,他心下泛起了嘀咕。只是在当下讲究平等的世道上,这样主仆打扮的情形并不多见,除了意图不轨者,就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人了,虽说自家会社在当地也不凡,但也不好无意中得罪了人。来人陪着小心,说道:“几位先生,再过些天就是暑假了,春町小学预约了下月五日的整体参访,您到时候可以随他们一起过来,而且那时候工厂会派有专门的人来负责讲解引导,既安全,又能听得分明。现时确实是不便,厂里有不少的地方甚是危险,并不适合随时参访,若是一时疏忽了贵客就得不偿失了。” “然则为何答应下月五日的春町小学整体参访呢,不是更容易失控吗?” “那一日是利用厂里依惯例的设备检修保养的半日,大部分主要的设备都是要停下来的,所以危险性就没那么强,闲下来的人还可以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更好的为参访的同学们服务。有人负责解说,还有人示范,同学们也可以近距离接触到机械设备,这是生产现场的情况。当然还有我们研究所的行程,那里的情况就要好太多,只是可看的就不太多了。” 葛自澹思索了一阵,然后说道:“真是多谢你了。这样的话,到时能不能成行,就要看行程安排了,我们尽量争取吧。可能会有些遗憾,我们在此驻留的时间并不多,还有其他的一些安排,能成行的机会并不多,无论如何都是要多谢你了。既然今次参访不成,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谢谢你,我们要告辞了。”三人按照和那式的习惯施礼。 既然做戏,就得把戏做全了,不然虎头蛇尾的不成样子,还平白招来猜忌。要知道钢厂也是为船厂、枪炮厂等等服务的,关联性很强,也都是以军用品为主的,有些东西也是忌讳让来路不明的人获知。 三人离了钢厂大门,在葛自澹的带领下,往那小河边而去,却是既没朝着回路,又没像昨天所言的绕厂而行。刚刚他们也只绕着厂院走了一小段就折返了,除了与电厂共用的一条主道,和做工之人上下工所走的大道外,厂院四周的路实在是太难行,主要是基本没路,而现时又正是草木繁盛之时,荆棘丛生的。计划不如变化来得快,只得依据变化来变换当初的思路了,所以他们就逐水而上。 支流的两岸往上原本在晴日里应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时候,这里却雾蒙蒙的一片,抬头望向天空,原本接近午时的太阳耀眼且热力四射,现在只剩这热了,只是朦胧中的一团白球而已。其它显眼的就余那冒着隆隆黑烟的那两个高炉,在雾气中显得特别的高大,就像两只欲要破天的通天高塔一般,而它所散发的烟气在朦胧中几无可见。逐水而上的一路上,青草、小树、农作物上往往都泛着一层层的黑灰,沿着早先人们踏出的小道,他们来到最临近的村落。 当他们进到村中来的时候,亦是临近午时,眼瞅着也是要到一户户人家准备午饭的时间了,甚至于一些人家都已经开始准备了,只混杂在蒙蒙的空气中,那家中的炊烟升起时,远处几不可见。村口的房屋和江门町比起来是大不同的,各家多有自己的小院,只是形制上都差不多,也普遍低矮的很。三人也就没挑,当先进了村口的一户人家。 当他们敲门进屋的时候,开门的是一对老年夫妇,身上的衣衫有些破旧,只浆洗得干净,男主人有些畏缩,怯怯地问道:“请问几位老爷所为何事?” 葛自澹答道:“长者,我们是茗都人,是过来游玩的,只四处走走。不料路途不熟,误入了贵村,有些误了时辰,请问贵村里可有愿意接待外人的人家没有?我们可以付给饭钱的,还请行个方便。” 那男主人说道:“这样啊。其实早些年我们村子这里也是偶尔会有外人游玩至此的,甚至还有外国人,有些人家会接待这些人,不过好些人家都已经外迁了,目前也就主要剩下村长田中一家有子赋闲在家。只是这好多年灰蒙蒙的天,就都没什么人愿意来的,也是长时间没有再待过外客了,只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愿意做?” 葛自澹道:“请老人家行个方便,给我们介绍一下。另外我见你家里就没有年轻人和小孩子,他们都去哪儿了?” 男主人回道:“除了各家各户一些当兵的外,其余他们大多都迁到江门町去了,个别人家到了其它的地方。年轻人能就近做工,孙子们可以上学,天也好些,我们留在这儿侍弄这些田地,在乡下住一辈子了,老宅不能丢了,得有人守着,再说住着也更习惯些。” “村里都是这样吗?” 几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话。 “嗯,是的。除了村长家还让那年轻人留下外,其余但凡有条出路的就都出去了,还能守着的,多是家里有病人在或是各种缘由脱不了身的,不然哪怕出去做些苦力,也能会另有一份收入,这日子才能有盼头。” “村长家怎么回事?” “你到了就知道了。村长家家大业大的,舍不得撒手,每回抽丁也都不抽他家。” 说话间,几人来到一座显然要气派得多的院子跟前,土质的院墙,上面插了些篱笆。那老人说道:“我就不跟你们进去了,你们自家寻他更好。” 几人给老者道谢,口中说道:“实在太感谢你了,老人家。”老人回了一礼后,快速的就离开了。 谢明宇上前叩门,院里响起了有人出门的响动,过了一会儿,就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院门,却是个年轻男人。男人个子不高,穿着寻常在家的常服,因也有劳作的原因,衣衫稍微破旧了些,只开门见到几个陌生人,让他有些意外,问道:“几位先生所为何事?” 葛自澹同样以路途不熟,误了饭时的理由,求一餐午餐,另外也好稍事休息一回,午后才折返江门町。男子虽多少有些意外,但还是应允,让出位置,让几人进院来,又把院门插上后,带着三人进了房中。 三人随着那年轻男人进了屋,只见屋里有一个老者正跪坐在矮几前摆弄着茶具,听见响动,扭头看时,见是大小三个男人进了自家屋里。一个个人物器宇不凡,即使是看起来像个仆者一般的谢明宇,在他眼中也骄傲的如同像个皇帝,好在这些年长了些见识,知道世界上的大体情况,对来人也是陪着小心和警惕。他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却见儿子引人进屋后,待大家行完礼后,才对他父亲说道:“父亲,这几位先生是茗都来客,在这附近有事,一时贪看,又有点迷路,误了餐时,想在我们这里一同用餐饭,才会来此。” 这村长才明白原来只是路过的过客,这才放下心,只是自己穿着家里的旧衣服有些丢脸,于是回了一句,说道:“几位请先坐下来用茶。治虫,你来给几位先生奉茶先,我去后面吩咐一回。”说完,自己先和几人告退,回卧房去了。 第八十三章 尘封的历史 亨亚日进院时,见这院子不但院墙更高、门槛更高,而且就大小而言,明显要比先前那对老夫妇家阔大不少,屋子也要多了两栋,显得家业、人口旺盛的样子,只是现在只余这空架子,黑灰也落的更多,渐渐也显示出将要破败的兆头来。他也在矮几前的地板上坐好,慢慢喝着茶,耳中听得葛自澹和那小主人说着话。 葛自澹说道:“先生贵庚啊?是不是已经成家了?然则为何不曾出门?” 那年轻人说道:“先生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是上过学的人,名字叫做田中治虫,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已经成了家,只是还没能做父亲。现在留在家里是父亲的意思,我行二,大哥施肥君受父亲的资助已经在大阪也是我兄嫂的娘家那边,安了家,所以父亲就要我留在家中,承继祖业,看好这个家。咳!只怕也未必能如他所愿了。” “你能孝顺父母,这也是很好的。” “是啊,也只好这么理解了。只是这天,这村子,这世道,以后还还真是说不好有没有以后,我也希望能有一天,我能把家中的祖业继承好,发扬光大,当大哥将来有一天回来省亲的时候,说我并没有辱没了田中家就好。” 二人正说着话的时候,田中村长回到会客厅。这时的田中村长已是换了一身衣裳,比之以前,显然要周正的多,一来到众人身边,就说道:“你们也别听这小子乱说的,我让他留在家里,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怨气的,一般时候也见不着什么外人,一见到就,喜欢和人乱说一气的,这会儿又忍不住乱说了。” 葛自澹笑着说道:“没有的事。老人家,令郎是个孝顺人,也是个有志气的人,以后也必定会有作为的,你也是有福气的。” 老村长高兴的笑了,说道:“承蒙您吉言,我也希望他能有出息。只是现在,咳,不说也罢。” “老人家,怎么了,说着说着怎么叹气起来了?” “我老了,年轻的时候,也想出去闯闯看看,结果被我父亲要求留在家,我当时也和这浑小子一样的想法。凭着一腔的勇气,总能闯出个名头来,结果父亲让我们一个个的都安分的各奔东西的,做各种营生,就是不准去当兵。我当时也不理解,就像这小子一样,当兵好啊,尤其是读了些书的,在军中说不定还能得到重用,日后难免能闯出个人样来,光大门楣也是等闲事。” 他这一番话说得田中治虫连连点头,却不料他父亲几乎是盯着他,突然一巴掌就要扇过来,只是到了他身旁的时候,变成了轻轻的抚弄了下他的肩膀,说道:“你呀,就是年少,少不经事呀。你看得这些年来一场场的胜仗,撩拨得冲昏了多少人的头脑,加之又占了不少的地方,一个个的都不知死的往那火坑里跳。一点点的人口就敢跟几万万的人对着干,眼下我们是占了些便宜,日后呢?我们是提倡武士精神,可是那也不是送死用的。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胃口太大了,这时局早晚非不可收拾不可,你跟着混在里面,也顶多是个不起眼的炮灰而已。你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主要还是我们祖上在早期曾经吃过亏的,流传下来的有遗训,虽几经辗转遗失了,但也口口相传下来。” 葛自澹很感兴趣,问道:“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讲究啊,老先生?” “只要你不嫌我啰嗦,我可以和你分说一回。” “老先生请讲。” “说是中央帝国日月朝中末时,那时我们黑森幕府初立,国内还有一些动荡,有中央帝国的一些富商到我们这里来招募浪人武士去做那没有本钱的买卖。他们除了劫掠出海的商船外,也经常会在那些富商的带领和内应下到中央帝国攻城拔寨,劫钱掠财。慢慢的,有不少人发了财,这也包含我们的祖辈,于是就回国召集更多的人去干那营生,中央帝国的那些人更多也同样如此。不过为了钱财的却主要是那些中央帝国的本地人,打着我们的招牌,收获的财富大部分都归了他们了,我们当然也有些获利。只是这钱来的容易,祸害的又是中央帝国人,我们的风险也没多大,也不那么招人恼恨,所以祖辈们也愿意做这营生。慢慢的,他们也闯出了不少的威势,攻略了不少的县城甚至是郡城,总是有内应事先大开城门,趁着夜色,让我们祖辈进去抢掠。否则我们祖辈人生地不熟的,哪儿有地方藏身,就更不要说吃穿用度了,饿也给你饿死了的。又衣饰不同、言语不通的,很容易就会被辨认出来,个人去弄的话,风险很高。于是他们的政府甚至一度开始海禁,坚壁清野的,殊不知就是那些中央帝国人给我们祖辈提供了各种便利,包括但不限于提供藏身地,还供着吃穿用度,我们只要来个人,带把刀就行。同时他们也会派不少他们自己的人混在我们祖辈当中,偶尔学我们的一两句来糊弄人,反正也不大管意思,别人也听不懂,又随着一起冲杀、劫财。不过要说那要人命的勾当,他们比我们祖辈可是要做得更多,下手更狠,那钱财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熟悉的很,我们祖辈也是跟着他们才能收获的更多。就这样我们祖辈前后几代人,都在干这营生,一直到后来,有了上万人的规模。只可惜他们改朝换代了,早先祖辈们还能趁着乱世大捞一笔,后来新朝建立了,那新朝的兵不管那些污七八糟的事,见着不太平的地方就下狠手,不管是本地人还是我们祖辈,只要敢去做那劫掠的事,就出兵弹压。或许我们祖辈欺侮那寻常百姓多了,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结果祖辈们是大败亏输,事已不在可为,就自己退回来了。你看,这就是先前的教训,这还是有他们当地人的配合,还是在他们的带领之下的所为之事,然世事一旦变化,雷霆之下,顷刻间,一切化为粉芥。他们后来感慨说我们祖辈要是有政府支持就好了,到时候派军队过来,双方可能还能对拼一回。只是政府显然无暇理会他们这一茬,另外当政府肯出面发动这战争的时候,那些招募我们去的人就不好藏了,军队更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指挥,收获的东西他们也得不了多少。这样他们获利的可能小的很,甚至会被我们的军队连锅都给端了,冲抵了后勤补给,那样估计他们参与的意思就没了,甚至还很有可能会起身对抗。只那样的话,又没了他们的支持,登陆上去后,出路就不多了,除了硬打一途就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只是我们隔着大海,补给兵员和物资就有些难了,这帐就不好打赢。” 亨亚日无意中居然听到这等轶事,顿时大感不虚此行,这应当是正史上从未得见之事,不想从另外不同角度的人身上,见到了不一样的历史,这或许就是出行在外的意义之一了。亨亚日早先也只听人提过和那寇、海禁之事,不成想,这中间居然还隐藏着许多不被世人所知的情势。也不知道当初作史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凭借着这样的经历,把史事拼接起来,成了一种文化现象。和那国的村长所说的话是否可信,或许已不可考,但当初那司马甚至是圣人所说之言、所记之事是不是同样也不可考?亨亚日不由的想得出神。 很显然的,村长的话对葛自澹也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他接过话,说道:“你说的这些事,都是你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话,这算起来也该有三百多年了吧?” 老村长略带得意的说道:“是啊,先祖也是阔过,见过世面的。只是我们这后世子孙不肖,不能广大门楣,出路又受限,也没有得意的本事,所以找不到出路,一代不比一代了。”说到后来,老人有些唏嘘。 葛自澹说道:“那贵祖上可有留下物件什么的吗?毕竟当年也是有成就的。” “早变卖的差不多了,除了当初的刀留下了之外,就没什么了。再说我们乡下人一代代的传下来,为了糊口,哪识得了什么物件,好些东西都换了生活用度了。” “我看现在这世道,和你先祖那时有太多不同了。首先政府在离高已经站稳了脚,算是彻底的拿下来了,又鼓动着要把全洲国独立了出来,这慢慢经营下去,估摸着很快也是我们的了。我们这样蚕食的很好,占领区也越来越大,以后再一点点的把临近的地方给拿下,想必要不了太久。如果能把那整个富庶之地拿下,其余的就不攻自破了,看起来早晚就都是我们的了。至于罗刹国,他们已经战败过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容易的多了,再说他们每回过来也艰难,远不如我们便利,另外我看政府的意思也是早晚要把他们的地方也都变成我们的地方。” 老村长突然冷笑了一下,说道:“你说的那些事我虽然知道的不多,而且我们这乡下老汉也多不知道这世间之事,但是有一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一只蚂蚁想要吞掉一直大象,那就有点自不量力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肚皮撑坏了。” “老人家,你还是悲观了。你知道全洲国的事吧?” “那么大的事情,到处说,自然是知道的。” “那全洲国的先祖早先人就少的很,和我们相比那就少的太多了,简直不能比。然而别人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就把那整个中央帝国都占下来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呢?” “你说的那事情我知道。全州不管如何,早先也一直都是中央帝国人的地方,他们是本国人之间乱斗,顶多可以说是边疆未开化的民族和中原人之间的争斗,并且这种事在他们的历史上并不少见。虽说边疆人斗赢的事要少见得多,但也不是没有,他们唐朝后期的五代十国就是很典型的例子,更不用说后面还有元蒙人了。他们自己各色人基本上都混杂生活在一起,习惯、语言多是相通的,人们之间来往的也多,早先也都是别人的治下之民。可我们不一样啊,至于说以少胜多,那也得有个基础,就是说不管他们斗来斗去的,都是他们一国之内的事,无非是换了一帮人来治理国家而已,说起来多也是同文同种的,我们就不同了。你看那离高也算是他们下面的邦国之一了,只他们也多瞧不上那穷乡僻壤之地,没有实利,占领的意义不大,又劳民伤财的,所以他们的动力都不强。遇事还得叫宗主国来帮,一堆的麻烦,他们各种的进贡,只别人的意愿实在是不强。中央帝国除了个别开国有雄心的雄主外,守成之主基本上都没那意愿,可能是他们自视过高,总以中央天朝自居,看不起那些边荒野蛮之地,所以进取心也就不足。况且帝王又往往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蒙蔽,说是高贵,实在是被困在深宫之中的可怜虫,又被那条条框框的教化所拘束,左不成,右不能,自缚手脚,自废武功,所以愈发的自闭于自己的那偌大的宫殿之中,只臆想着四海滨服、天下承平。我们或只需利诱一些人,慢慢的渗透进去,拉拢一些人为我们出言、效劳,慢慢的,潜移默化的让他们接受我们,凭着几代人的教化之功,或有成功的可能。想想其实也是很向往的,就是我们这他们原本口中的蛮夷,又反过来去教化自以为文明的中央帝国,这一幕想想就让人有些期待。虽说可能性不大,但也是一个很好的文化交流、交融的机会,只是现在国内的一些人过于自信,占得一些实利后,就蔑视中央帝国,总以为可以如同三国争霸般的毕其功于一役,一日间就打败所有的敌人。这怎么可能?然而他们冷静不下来。鼓噪了国内多部分人的情绪高起,只可惜却没有能有几个可以降降温的人出来,和大家好好讲一讲,冷静冷静,就这么一直烧下去,都烧糊涂了的,没有时间的力量,他们什么都不是。” 葛自澹竖起了大拇指,笑着说道:“老先生,你的识见可真是不简单啊!能说出这一番话来,这可就不是一般人的普通见识可以说出来的,要看很多书,看得透世间的很多事才可以,你老也是个奇人啦。” 老村长这一下老脸通红,讪讪的说道:“不是我,不是我。其实我前面的话都是听人说的,并不是我自己有那些见识。实在是先祖当年交好的朋友中某一位的后人,也是当年的同村人之后的酒井君,他说给我知道的,我也是听来觉得有道理,自己就记下了。” 葛自澹说道:“酒井君现如今不在村子里住吧?” “他是茗都人,现在是早田大学的一位历史系的教授。其实他们祖上早就搬离了我们村,因着他们祖上还有些手艺,就做一些小生意的活计,后辈的生活还能维持,到现在,一些后人可能又重新有了些富贵。所以就有一些人起心根据家书里的记载,就追溯到我们这里来,酒井君就是这样才和我们相认的。他祖辈的言语记录里,还提到过我们先祖,只是我们这里失落了,也只自家知道自家事,所以两下一比之后,这才算是互相认识了。那些人里就他早些年里隔三岔五的还回来村里几趟,和我这老头子说说话。他还说我们的那些也算是祖训吧,还说我们先祖讲的很有道理的如何如何,聊着聊着就熟了,也越说越多。他也说到了我刚说的那些,不然,我一个乡下人也没那份见识。” 葛自澹说道:“那我们要回茗都的话,可是一定要去拜访一下酒井教授了。” 老村长说道:“他说是自己在茗都的宿白,到时候你们就说是受我的委托去拜访,必定会受到他的厚待的。” 葛自澹说道:“那就多谢老人家了,不过,敢问老人家尊讳?” “先生不用这么客气。我虽说是乡下人,孤陋寡闻的,但也活了多半辈子的人了,看事不行,看人是不会错的,你们一个个都是不凡,定也不是一般人家。我的名字叫着田中务使,到时就说我的名字就行。” “那敢问贵祖的名讳,该怎么称呼?” “这个却是一直保存着的,你且随我来。”说完起身。 葛自澹和亨亚日都随着老村长往另一间屋子走去,掀开门帘,映入眼帘的是间静室,内里像是一个小型的道场,又似是家庙,有别于国内的家庙样式,一副供台,供台台架上端放着一把武士刀,临近的墙上挂了几幅人物画像,大多都颇为陈旧,甚至有些残缺,一旁还设有一个戴帽披甲的假人,侍立在台架侧后。原本应当是盛放主人出征时的战甲所用,现如今成了摆设,而且那战甲也更不成样子,上面修补锈蚀的痕迹很重,早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了。道场上的门匾已经老旧失色,不过装点的依稀能看出原先的模样,木板上除了道场二字还在外,就只余田中贞治四字,后面依稀是日期纪年的模样,但只有寥寥几笔,几不可见了。 老村长很骄傲,他指着这牌匾说道:“喽,这就是。这里是当年先祖最早先创立的道场,早在功成之前就已经建成了,后来又迁居到茗都大城,这里便一直原样保留着,他也是年老后返乡,才在此隐居下来。只后来家世没落了,家当变卖得差不多了,就只余下这最早的老宅一直保留着。原本想把刀和战甲都修缮一下的,酒井君说就保留这样最好,越修补,最后就会越失原意,没了灵魂。这是我们田中家保留最好的地方,其它的荣光早就荡然无存了,只余它,每每还激励着我辈后人。” “嗯,很有意义,也很有历史,教授的建议也很中肯。” 亨亚日也看得出神,他想:难怪这田中有这么固执的一面,先祖一直于他同在,聆听祖训也是很重要的一环。二人参观了一回,又随着老村长回到当初会客的地方。小田中正在和谢明宇说话,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谢明宇指着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 老田中一见,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斥责起儿子道:“你就不知道消停一会儿。在家挺好的,奉养好父母、先祖才是你该做的事情,再说你也成家了的,怎么就不知道安分呢?” 小田中委屈极了,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进得屋来,一下就缓解了不少的尴尬。女人对老村长行礼,说道:“父亲,餐食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是不是可以上了?” 老田中的家长地位在外人面前得到了尊重,他这才和颜的说道:“那就上吧,想必贵客们也是饿了。” 女人又施礼后,转身时低声对小田中说了些什么,他把茶桌收拾完后,也一起离开了。 小田中和女人一起把饭食都端到会客的餐桌上来,渐渐的上好之后,年轻女人就留在小田中身侧,年老的留在老田中身侧,老田中招呼大家围拢桌子坐好后,说道:“贵客,请和田中家一起用餐吧。” 第八十四章 雾里看花 于是大家一起开动。田中家午时给大家准备的除了鱼干和海货外,更是炖了一只鸡,增添了饭食的成色,只米饭差了些,多是糙米,还混有其它的农作物的种子合制而成。一时大家无声吃饭,田中家的女人们帮着男人取食,更是帮了亨亚日不少的忙,看他们尤其是亨亚日吃起他们的食物来也是费劲,就帮他把鱼干掰开,撕成一条条的,这样吃起来就方便多了,另外又帮他盛汤、添饭,甚至亨亚日都不用多动,整餐饭就用完了。 一时待大家都吃完,女人们又把餐桌收拾干净后,上了茶,自己就离开了。葛自澹代表三人向田中村长道谢,说道:“多谢老人家招待,我们吃的很好。”又施礼了一回,继续说道:“老人家,我们路途并不熟悉,要早些离开了,如此确实是要多谢你了。” 葛自澹话话刚说完,谢明宇就从一旁拿出一些钱递交给他。葛自澹也不去看,只拉过老村长的手,把钱交到他的手中,说道:“我们身无长物,就只能如此答谢你了,希望你老人家也要保持健康,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老村长却也没有推却,接过后,把钱又交给了儿子田中治虫,说道:“我送你们一程,给你们指一指路,只是大中午的,天还是有点太热了。” 葛自澹笑着说道:“这雾气还是有这么一点好处,就是这热天里没有那么晒人。” 老村长苦笑一声,说道:“也只能这么说了。要是来场雨就好了,不过这时节,又怕下雨,一来雨就意味着台风要来了,虽说就这么些家当也不值什么,但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的。” “嗯,嗯。” 台风这东西对亨亚日这般的内地人而言,是没什么概念的,只是知道风大雨大的一天,但于沿海之人却是苦不堪言。受些小灾的还好,遇到台风特别大或者台风正好从自家路过,那可真是灭顶之灾了,财物损失还算是小事,没有人口的损失就算万幸了,你躲无可躲,防无可防,只能听天由命。不像内地,有人警醒的话,至少人口是不会有什么损失的,财物损失也能降低不少。 老村长送三人出了村子,又走了一段,见得远处分明了些后,指着那两个烟囱说:“注意那两个烟囱,往稍偏离烟囱向南方向的小路走就可以了,只要过出了我们这雾区,外面不远就要到了。咳,这电厂和钢厂害人。” “多谢你了。你们这雾蒙蒙的多久了?不考虑搬出来么?这外面没雾的地方也没太远啊。” “搬家?这四下里,无非是雾区时间的长短罢了。我们那方向时间最长,每年八个月往上都是这样,即便是江门町自己,每年也是要雾气笼罩二三个月的。搬离这里,其它地方即使现在没有,以后也未必不是如此,我也是眼看着这天变成这样的,早先可并不是如此。再说,现时搬家也难,这里靠着这片土地,还能有口吃的,外面就说不好了,要混口吃食当也不易。另外现时家里好歹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出去后就不好计较的多,能有处存身之地估计就差不多了,远不如家中方便。再说置家后多半就得花光积蓄了,甚至还会添些新债,又要一切从头开始,这一家子人日后的生计可就不好办啊,禁不起那风吹雨打的。再说像你们年轻人出去还行,我们这老家伙啊,没用了。”半是说事,半是感慨。 “老人家,就送到这里吧。刚才所言之事也是无心之处,如果有冒犯,还请老人家不要计较。如果以后我们再来的话,还是会过来这里再看看你的,你一定要保持健康哦。” “没什么的。好吧,你们去吧,一路平安。”说完大家互相招手示意,就此分手。 路上,葛自澹对亨亚日说道:“我今日里可是问了不少的蠢问题,其实都是有意为之的,当然这中间也有一些我自己的意思,只是想勾出那老人对过往、现在、将来的一些看法,不曾想他自己主动往外倒了不少东西,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在这中间有什么误会?无论如何,这趟外出竟然有这许多的意外收获,不虚此行就有点谦虚了,而那东西不但于你有益,对我自身也是有不少好处的。“ “啊?”听葛自澹这么一说,亨亚日愣住了。他开始时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先生所言之“蠢”上,后面的有益和不虚此行自然落不到实处,只好在自己也深有体会。只是他并没发现先生的问题蠢在何处,不过先生既然这么说,也自有他的所言之处,他自然也就信了。然而蠢在什么地方呢?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有意无意的忽略掉的?他暂时也是没法自省的。只是从先生所问问题的本身而言给他的感觉有些像自家何不食肉糜的问题,可能问题就出在这上面吧。只是这怎么体现出蠢来呢?先生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奇怪?想着想着,竟不自然的跑偏了,亨亚日也是一惊。暗道:自己怎么敢就诋毁起先生来了?这可是要不得的事情。那只能是自己蠢笨,未能悟到那关键的一点吧。每每心中的疑问都能从葛自澹处得到很好的解答,亨亚日是打心底里尊重葛自澹,把他当做自己的榜样,甚至于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他有样学样的典范,自然是不会稍起什么不敬之心的。 村子里,小田中见老田中回了家,满脸欣喜地说道:“父亲,他们可真大方,给的钱可不少。” 老田中说道:“你小子就是眼皮子浅,你看他们像是缺钱的人,还是那种市井里斤斤计较的哪些?连识人之明都没有,岁数也不小了,我怎么能放心让你出去?” 小田中生气着道:“父亲,我不是小孩子了。” 老田中轻蔑的一笑,说道:“你见到今天的那个孩子了没?” 小田中被问的奇怪,说道:“自然是见到的。” 老田中说道:“你或许连那孩子都不如,连别人问的问题是个什么意思都看不出。” 小田中被说的有点意外,说道:“我都已经成亲了的,父亲。” 老田中道:“我知道。那你对今天来的几个人有什么感觉,说来我听听?” “茗都人,看着都贵气,知书达理,但也都和蔼有礼,只不亲不疏的,茗都大部分有些财富权势的人多也是这样的。他们这不就是回乡办事,迷了路,误了饭时,才误打误撞的到我们家来的。” “你呀,就是想得太简单了。你说的那些都没问题,只是你没觉得我是在拿话试探他们吗?还有他对我们祖先的过往是不是也太关注了些?再然后我给他们介绍酒井君之事,他们也都有应允,对我们这边生活环境堪忧,对今后的生活是否搬离都有问询,是不是也太过关心了些?” “父亲,你的意思是他们祖上可能也是从我们村出去的,这回是先找理由回来看看。您是不是想多了?” “然则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带个少年过来呢?还有为何说起过往时,他们一个个的都显得那么激动呢?” “这个时候有什么特别的?我当年也经常逃课的,再说马上就要暑假了的,激动有啥的,见惯了浮世繁华,见到我们这破败乡村后,就感觉特别新奇呗。” “你小子要在我面前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揍你?” “我信,谁让你是我的父亲大人呢?” …… 不理那对父子的胡猜,他们显然是跑离主题太远了,只亨亚日一时也想不透先生所谓之蠢,到底蠢在何处,一直到回了江门町,到了旅馆后,还是没想太明白。不过,暂时理不了那么许多,得先洗浴完了再说。今天可不止是出了一身的汗,而且在那雾区里走,也总觉得呼吸不畅的,那看不见的尘埃也许钻到自己头上、身上、鼻孔中,脏兮兮的感觉赶紧处理好比较重要。 三人都洗浴完后,葛自澹说道:“今日的收获不小。虽有点小遗憾,但也不急于这一时,下午这会儿就休息吧。等晚饭罢了,去集市方向看看,明日专门再到集市去,顺带的也可以买些需要的东西。”二人都点头答应下来。 亨亚日洗浴完之后,不但感觉身上洁净了不少,就是精神也感觉洗出新意来了,当下也不急于就去看书,拿出笔记就开始记了起来。葛自澹和谢明宇依然如故,打坐的打坐,辗转反复的继续辗转反复。 亨亚日酣畅淋漓的把日志写完,除了记下参访钢厂未能成行的遗憾,还有门卫无意中介绍的工厂运行的管理办法中像是有专门的停机检修这种,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以及学校组织这种参访应该是加强学生民族自豪感和扬起勤学奋进风帆的好办法,这种劝学方式也刷新了亨亚日的认识;在田中村长家里更是记录的重点,既包括那尘封的历史,又包含新式生产所带来的意外,以及这意外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影响等等,这都不是简单想想就能想清的问题,以亨亚日的年龄、阅历,也只能做一部分的记录,以及最浅显的和最初步的认识。写完之后,剩下的最大问题就是那个蠢字又萦绕心头,然而还是没什么头绪,后来一看也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出来,就索性放下。在案头,亨亚日发现先生要老板娘备的三年级教材已经备好,已经放在了自己的书案上。对着书包里的通识书和史书,亨亚日稍稍迟疑一下,并没有选读书包里的书本,索性拿起新得的和那国学校教科书看了起来,两下对比,也算别有收获。 今日遇到了一段被尘封的历史,倒是有些勾起亨亚日想跨越一段历史,专门挑出大明中后期和那寇那一段来读的,只是理智阻止了他。在这里读史书的话,被外人看见所读之书全篇是满满的国文字,是不大好的,另外史书的装帧方式和和那式书页装订也正好相反,而那通识书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只一个和那人学习其它国家的语言,是说得过去的,还可以顺便提高一下规格,只是寻常人家哪有资格在很小的时候就去学国外的语言?这是为了将来,有目的的去学才有的现象,只在这里没的惹人在意,也算不得什么好事。唯有读这教科书正当本分,正当其时。那倒不是葛自澹刻意要求他这么去做的,只是亨亚日自己想的,他原本的打算是白日里,如果会有外人无意中闯入的话,万一会看到他所读之书的时候,亨亚日就读那通识本,其余的闲暇时间都是用来读史的,这下教科书却像及时雨,解决了些许麻烦,本来他对那教科书也是有些好奇的。这些小事搁葛自澹眼中自然就不算什么事的,我是其它国人也好,和那国人也罢,我所做之事都是堂堂正正之事,并没有不可告人之处。只是他对亨亚日的这些小心思也无所谓,或者小心一些也是好事,养成小心、谨慎的基本素质也是他将要开展的后续引导方向之一。谨慎、细致而缜密,都说诸葛一生唯谨慎,这可是个好东西,对自身也都是有益的。 晚餐过后,三人照例出来散散步,在临出门前,葛自澹特意向老板娘请教了集市的准确位置。集市是在港口、码头那一侧,市区却在港口的西南向,三人逆着落日沿着大街往东北向走,这条路他们下船时是走过的,此刻也算得上是轻车熟路。落日余韵下,落下长长的影子走在行人的前方,大街上过往的行人很多,不过也都是来去匆匆的,像他们三个这样表现出这么悠闲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们一个个都似是被人用鞭子抽打追赶着似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且直奔目标而去,剩下的似都不在他们关心的范畴内。 越临近集市,似乎来往的人就越少,等他们到了临近集市的时候,就只剩他们三人的身影。在他们进了专门的集市后,在那偌大的现场只余寥寥几人。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固设摊位几乎延绵了里余,中间有几个人在清理现场的卫生环境,一旁还有一位在那里指指点点的说话,要清扫之人务必把周围的环境清理好,垃圾要丢到下风的远处看不到的地方等等的注意事项。直到见到居然有三人在此时来到这地方时,现场的几人都感到有些奇怪,不过手头有事的并没有停下手,且忙着自己的事情。而那早先出言吆喝的人行近到三人近前,客客气气的低声问道:“几位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葛自澹答话道:“前日从茗都过来的,到这边有些事情要办,另外想置办些物事,只看来不凑巧的很。” 那人说道:“是啊,我们这里和茗都应该是不一样的。我们这集市也并不是全天的,渔获区上午早早就结束了,水果蔬菜的一般也只营业到中午,粮油百货杂物倒是时间长一些,不过下午四时以前也会收摊回家,不然就会误了时候,有些麻烦。” “哦,原来是这样,我们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这里的货色还算齐全,就想着过来看看的。” “哦,那你们要是有空的话,明天上午早些过来。要是八时之前能过来的话,渔获都还有一些,其它的也都开张了的,你们到时再来的话,一准能寻到称心的东西的。” “谢谢你,承蒙吉言,我们明日会早些过来的。只你们这里的生意好吗?大宗的好不好做?” “啊?你们这也不像是这行的人啊?不过也无所谓了。我们这里的生意都很好,大宗的你看具体是什么了。你要是粮食、油、盐、煤炭、渔获等等这些,甚至烟草,市场里还有人凑合能做一做,不过量都不会多大,毕竟我们江门町并不算大,购销的能力和潜力就摆在那里;要是租码头、租库房暂存周转的话,就另说。棉花、石油、橡胶、矿石等等这些,那就别想了,政府管的严的很,犯禁之事不能干,不值当啊。” “呵呵,我也就是问问。最后再问一个,市场里面的物价怎么样,日常生活的用度会不会不好应付?” “具体的东西得具体说。我也不知道外面的行情怎么样,就是本地产的东西普遍来说价钱上都不高,舶来品要贵的多,另外就是那些机器设备上的东西很贵。至于家里用的小东西、生活必需品,也就那样,大家也都消费得起,只是没那么宽裕,有得用的,大家都不会换,当然也有不少人家会置办新物件去家用,一户户的都勉强度日吧。最近这些年好一些,人们手头宽裕很多,置办的物事也多起来了,市场上货色品种也多了很多的,这要在以往那些年,是想都不敢想的。” “如此就多谢你了,我们明天再过来。” “欢迎随时过来。”那人很热忱的招呼着。 三人与和那市场管理人模样的家伙告辞后,就折返往旅店而去。这一回的目的也算基本达成了,找到了目的地,又从市场管理者的角度来看了一回市场和市民生活。明天再看看摊主,看看顾客,看看普通的市民生活,自己再做一回顾客后,再看看,或许暂留江门町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的。 三人折返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只是天空还泛着红,四处视物无碍,天还没有暗下来。当他们走到大街上时,天色算是彻底暗了下来,然而街上的路灯续接上了光明,照着几人回旅店的路。亨亚日也是感慨,说道:“想不到江门町这不算大的地方,沿街居然都已经用起了电灯,只这一点,比不少的地方还是要强上许多的。而这路灯就像是给人白用的一样,人们自己不用出钱,却又能给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便利,城市里也能更好的聚居。” 第八十五章 江门町功成 “你刚说的那个观点或许是和许多普通人的观点是一样的。这电灯是给本市市民照路用的,而广大的市民至少表面上看好像不曾为这些用电缴过费,从而白得了这种便宜,说好听些叫便民,难听些就是市民占了政府的便宜,而且这也只是一些人才能享受到的这种便利,大部分边远一些的人们还享受不到。如果政府没有设置路灯,那么是不是存在政府不愿意给老百姓这种便利,不愿意老百姓占这便宜这种事呢?事情自然是不好这么讲的。” “难道说不是这样的吗?” “我既然这么说,那自然就有所指,这当然算不上是了。不知你想过没有,政府用于给老百姓便利的这钱从哪里来的?他自己并不制造任何可以用来买卖从而获利的东西,而它自己又有雇员的工资开支、市政建设开支、各种会议选举等等杂七杂八的其它开支等等,然而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无中生有么?” “它应该是收税和各种收费中得来的。” “你这就回答道正题上了,是啊,它是从税费这些当中获得的钱。这些钱本身并不是和那各种货品直接相关的,而是被他们强制征收的,只是是货主愿意让他们收这税费,还是购物的人愿意他们收这税费?” “自然是没有的事,没有人会愿意。我想如果没有强制,没有人会去主动交那税费的,而反倒在加了那些税费以后,本来买的便宜的货品也卖的更贵了,这些钱也被迫转移到买方身上,原本要多买的人家就此说不定就能省则省,就少买甚至是不买了,而货主的货卖的也少些、慢些,甚至被迫转换营生。” “你看,你一个小学生都看出来的事,别人又如何会视而不见呢?只是这世上想要收入税费的人何其多也。” “啊?” “把你说迷糊了吧?道理其实很简单。我再说得绕一些,这税费不是人自愿交的,是权力者凭着手中的权力让人交的,这在任何国家都是一样的,无非是你要把这税费交给何人。对国家的统治阶层而言,收取人们税费的除他而外的任何人,那就是最大的不是,看似与国家无关,也实则相辅相成。为什么这么说?国家和统治阶层是不可分割的一体或说是一体二面的,只要有国家的存在,就必然有统治阶层的存在,这些统治阶层也可以叫当权者。只有当权者才能让人缴费纳税,这既是他的权力,也是他存在的根基,然而也只有自己可以收税费,这是具有排他性的权力。至于你说成他们坐享其成,或者吃白食,或说巧立名目、巧取豪夺,也算是可以的,因这些原本不是你买卖货品的天然属性,是被人为添加进去的。谁要不让他收税费,那就不单单是断人财路的问题了,那样的话,他就没有钱财来维持他当权者的权力。你以为他要维持自己的权力,手下的那些人就只干活不吃饭的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如果真要那样的话,他的根基很快就会松动,他或许马上就要倒台的,那就是他最大的敌人。这些话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你没那份见识,自然也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当年老夫子一边说什么阿堵物,一边又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然则这个道是个什么道,他也只是拿来糊弄普通百姓用的。你让他对当政者说试试看,那他是万万不肯的,那是别人的一亩三分地,非但不会让他插手,反倒会因此惹祸上身,更不会容得他在那里说三道四的胡说八道 “啊?”亨亚日被着听起来有些离题的话给得目瞪口呆的。 “你或许觉得我刚说了半天的钱啊钱的,还有税费什么的,好像不关你什么事一样,是不是?” “是啊,我从有交过税啊。” “那你买过东西没有?你用过买来的餐点、用度没有?” “那自然是有的。这又能没有呢?应该是都有的。”亨亚日自问自答道。 “那就结了。你买得东西这里面本事就都包含了一层税费钱的,意思是你其实也是为之交过税费的,只是你自己却不知道,不清楚罢了。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人来特意的对你说,你已经交了税费的,这是一层意思。另一层意思是你交的这些税费被他们收集起来,他们怎么来花这笔钱,你就不知道了。都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还有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至于怎么才算用之于民,那就不是普罗大众说了算的。它就比方说扩充军备,招兵买马,武器弹药,资助他国,兴办实业,再比方说铺桥修路,还比方说装上路灯来照明,这些都是要用收缴上来的钱来办的事情。至于说轻重缓急、办与不办甚至是如何来办等等的,都是要从这里面来用钱的,所以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白得的一说,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经是那被征收的一部分而已。不然,没有钱的话,他自己红口白牙的,谁来给他办事?替他卖命?口号叫的再响再好,身体还是很实际的。没有钱,他什么事都办不到,说出的话既没人听,也没人信。说人定胜天的那些就净是胡扯,自己什么都不想出,甚至一点真心都没有,然后还想要一群人替你卖命,可是凭什么?你拿什么去胜天,你自己的命么?那些人是万万不肯的。” 亨亚日没想到无心的一番话又惹起先生的一通感想,不过他所说之事也是自己以前从没有静下心自己想到过的,先生自然也不是毫无目的的就把这番话抛出,而且话说的比之以前是相当的激烈,只是先生这番话的出发点在哪里呢?亨亚日心下暗道。 “刚才说到税费和生意的事,没有税费的时候,生意应该是最好的时候,价廉物美,人们也买得起、用得起、消耗得起,而税费高的时候,人们同样的钱买到的东西就少,那他们买东西的意愿就不高。当然,没有税费就没有了国家或者说组织、部落等等这些都行,它们把大部分普通人的力量集中起来,又可以办到单个人、单个家庭无法办到的事情。这样一来,它们其实相当于也给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提供了机会,否则的话,普通人单凭一己之力,想要提高生活水平,当也是很难的事,因为有很多并不是你单个人或者单个家庭能解决的。所以说税费和生意,它们看起来好像是相悖的两个对立的事,各有利弊,只是现实把他们强行扭结在一起。那如何来理解看待这件事呢?早先那五本书里面,尤其是论系统应该能更好的贴近与这件事,用系统的眼光把它们联系起来,你就能从中找到一定的答案。” 原来如此,亨亚日刚刚才有的疑问马上就得到了解答,而且是个相当好的答案。原来自己在宝山多时,一个个的宝贝自己竟然都识不得、认不得,又不晓得,这真是自己的损失,看来自己该更加的用心些才是。心中如是想着,亨亚日口中说道:“先生,我明白了。这些个事情的本身是各个方面相互联系的,不好孤立的把各个事情分开来单独的看,不但要看个体的作用,更要看相互发生作用之后的结果。只是这个结果的外在表现形式不一,会出现各式各样的面貌。在往民生方向发力时,在和军事、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等方面侧重时,他的表现都会各不相同。至于往哪个方向发展,主要看取舍,也就是判断和选择,这就涉及到具体的人所办的具体事,并没有一定之规。” 亨亚日自己说完,也有些吃惊。他的这些话,有些就是书里面直接就这样写的,有些是自己的理解,不过自己顺嘴说出了而已。至于初读时和现在自己对其间的理解,在他说出口的同时,自己的理解也加深了一层,毕竟算是学以致用了的。 葛自澹对亨亚日的这番答复也是满意。这主要的表现形式就是他再也不肯多说那怕是一句话,只顾埋头走路,这戛然而止来的很突兀。 三人回来旅店各自洗浴完后,又回复了日常。亨亚日坐在案前,开了一盏小灯,就着光,想了想还是先把晚上散步去集市时事于言记下后,才打开史书读起。 第二日的早上,依然是一个明媚的晴日,亨亚日照例跑完步,一起用过早餐后,三人就朝集市出发。他们行走的这个方向和许多学生行走的方向差不多,只是在临近集市处二者才各走南北。江门町城并不大,二者的距离也不是太远,只是学校的大门想必也是不好进的。一路行来,见到不少身背书包的男男女女,其中的女孩也并不少见。就亨亚日一路上所见,每十个学生里面,总有那么三到四个会是女生。实在想不到,和那国的女生也能有这么好的学习文化知识的条件。亨亚日忽然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国内,没有那么多的别样思想,别人家女孩的受害思想也没那么想当然的就有类似的情况出现。 越是到集市,来往的人越多,熙熙攘攘的,这和往钢厂和电厂那方向去的人截然不同,和国内的市井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只是人们交往都淡得多,交谈之中也刻意的压低音量,不像国内那么夸张,大呼小叫、嬉笑怒骂的,也没什么人凭着大声的喧哗来吸引顾客目光,只是平实的摆在那里,供人观看、挑选,距离中带着热情,热情中显着距离。亨亚日除了打量着货品外,还看往来穿梭的人群,人群并不扎堆,各有各的流向,显得多而不乱,谦恭有序。不过来往的人中,亨亚日还是发现除了没有学龄少年外,年轻力壮的男人也极为少见,多是些上了年纪的男人和各种年纪、各色服饰的女人,不过一个个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在这集市中出没。各人置办的货物也各有不同,男人们侧重劳作,主要是器具、种子、原料这些,另外就是负重较重的粮油之类的东西,女人则是家用和自用为主,菜蔬,胭脂水粉和各种饰件,布匹和鞋袜也是女人们光顾的重点。有些女人是结伴而至,男人这种情况就比较少见,顶多是带着似是自己婆娘的女人一起,甚少两个男人一起逛集市的,所以葛自澹一行稍稍有些显眼,不过三人也都不在乎。 三人在集市上置办了些个人需要的物品。亨亚日是墨水和纸张、空白的册页,葛自澹在一处古物摊贩处购了一幅手串和一个漆器面具,谢明宇是换洗的内衣。在葛自澹看那古物摊贩的货品时,临近的却是个卖和那式风情小物件的摊位,亨亚日见到放了两排的木偶人像。国内并不是没有木偶,亨亚日自也是见过不少样式的,只是这种风格却是前所未见,木偶的体型都不大,只是造型比较单一,有些像那守灵的石俑,基本都是人形,而且圆脑袋、修长的身形,只都没有四肢,但胜在色彩斑斓,人物的面相、服饰勾勒的别具一格,有些似乎能在生活中能找出原型来,有些就比较空灵了。亨亚日原本就在想送给顾子敦什么物事的,这一见之下,心头一动,就专挑了那些看起来空灵的木偶,整个挑完,看看有七八个之多,于是就准备退回一些。不想亨亚日的举动被葛自澹发现,让他把挑选过的木偶全都给买下来,又顺手挑了一些另外的,林林总总的加起来有十多件,另外还给亨亚日挑了一把和那式的团扇。天太热,国内寻常是扑扇,团扇倒也有,只是形制风格上和这回入手的差异比较大,不过也算是个实用的玩意。 亨亚日有些奇怪,说道:“先生,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不多,这来一回也不能白来,总归是要带些东西的,有些还另有用处。”一语双关,亨亚日一愣之后,似是有些明白了葛自澹之所言。 集市里,葛自澹在不少的摊位前都会和老板闲谈几句。他的外形看起来既清贵又高洁,态度还很是和蔼,说的也真诚,言语也风趣,就像一个寻常和那人一样和邻里闲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语,所以人都愿意在生意不太忙的时候和他聊上几句,而且葛自澹也不过多的打扰人家,聊完、买完物事就离开去了下一家。聊天的范围很广,既聊了日常的天气冷暖,又聊了市场行情、生意闲忙,另外还偶尔插言说几句家长里短,自是八面玲珑的,把个亨亚日看得、听得是瞠目结舌,同时也大呼过瘾。难得见到先生居然有这演戏的一面,活灵活现,而且看起来天分还不低,功课也很扎实,几乎和每个摊位老板都能聊的火热。 差不多整整逛了一个上午的集市,在收获了大包小包的各样物事后,三人随着渐少的人流满载而归,往旅馆而去。原本想着在外用餐后,再继续去其它的地方,只是集市大部分午时都散了,所以采买的物事也一直都要随身带着,又无车可以用,实在不方便,就索性先回旅馆用完午餐之后再说。原本准备随便买几样小东西的,只是在集市上看多、聊多,不知不觉中也买的有些多,一些甚至在亨亚日看来是莫名用途的东西,葛自澹顺手也买了不少,不过也多是些江门町本地特色的东西。 回到旅馆的时候,恰好是餐时,和老板娘道了歉意,要她可以稍晚再给他三人准备午餐后,三人回房休息去了。几乎整个上午都在不停的走走停停的,也不得闲停下稍坐,虽说这算不上什么体力活,但对几人而言体力消耗的也蛮大的,尤其是亨亚日。日常坐的时候要更多一些,持续站立半天的体验并不多,也得稍稍舒缓一下才好。谢明宇还专门给他买了些当地的小吃,只亨亚日觉得边走边吃或是就站在一旁边吃边等的太不雅,所以一直也坚持着不肯用。 三人歇息了一会儿,就被井边老板娘叫去用餐了。用罢餐,三人暂时都未离席,葛自澹问亨亚日道:“亚日,午后要再出去的话,这路还走得了不?” “走得了的。虽然累一些,但也只是不好久站,走路还是无碍的。“ “那好,中午太阳太烈,我们稍歇息一下,下午去码头和学校周边看看,二点再出发。这样我们明天上午就可以离了这江门町,往茗都去。” “好。” 下午两点的时候,一行三人出发前往码头、学校方向而去。他们到来的时候发现,码头周边零零散散的停着些船,船型驳杂,只主要是一些大型的船舶停靠在两处地方,其它小船间或的穿插其间。码头偏西北的方向上看去,应该是库区,那边的地势明显要高出一些,较远处可以看见既有大型的露天货场,又建有一些库房样的建筑,另外还有一些建筑尚还在建设当中,只是从远处只能见到断壁残垣的,想想该当是新起的建筑。露天存放的隐约可见主要是堆积起来的货品,能望见黑乎乎的一堆堆的似小山一样跌宕起伏,只无法分辨的更详细,只在那处尚能看见像是高高隆起的架台和架台中间像火柴盒一样方方正正的物事。码头目前还没有形成像样的港区,以区分客、货、渔等等各自不同的用途,但雏形已现,围绕大船靠泊的地方,清理出了相当大的一片的空白区域。他们几人当日来的时候行色匆忙,当初也并没在意这个地方,这回起意要看清楚这只麻雀,这才多作停留的,也正好把这边看了个遍。 第八十六章 尾声 二人在葛自澹的带领下往学校方向而去。学校却是在码头的西南边,一条十字路口通往四个方向,一边是码头、对向是市区、一头是集市区、一端是学校。三人在问明了方向后,又前行了十多分钟,终于门町春町小学的正门。学校周围的路修的很好,都做了水泥硬化的路面,道路两侧还修有排水的浅浅沟渠,沟渠每隔约里许的地方都建有一个个小小的建筑,像是个小型的房屋一样,四周都修围了起来,又单留了一处开口,设了一扇门,这大门日常都关着,只都并没有上锁。葛自澹给亨亚日介绍说,由于和那国的建筑全木的多,火灾潜在的隐患大,日常用于扑灭起火,民间和政府都想了很多办法,那小房子就是用于消火时打的井,雨天的时候还能起到一定的蓄水作用,白日里,也能方便偶尔有需要的市民取用,小房子里放有一些特制的桶和舀水用的瓢,另外可能还会有些铁锹等等之类的东西。 亨亚日少年习性,一时兴起,还跑到其中的一处小房子前,打开小门,往里面看,果如葛自澹所言一般。亨亚日回转后,心下想着,先生原是见过的,只是这些东西放在这不设防的地方,日后一旦真正需要用起的时候,它们是不是还在,当是个真实的问题。这小房子只是沿途随意见到的一个,那些物事却保持的完好,通过它似是也能给人保持一定的信心,心下里对如是想也感觉有点奇怪。亨亚日有些想问,但是如何开口却是个问题,这事情是摆在明面上的,那些桶、瓢、铁锹之类的东西,也是每个家庭必不可少的物事,更别提那些游手好闲和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了,要说这些东西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没人起那贪得之心,应该不大可能,难道和那国人的文明程度已经如此之高了?心下自是有些不信的,但事实胜于雄辩。亨亚日自付多想无益,索性暂时放开,春町小学的大门已经在望,再看看学校,等闲暇下来再想也不迟。 好在春町小学的门卫并没有为难三人,简单的问询交涉后,对一行三人放了行,三人这才得以进了学校。春町小学并不算小,叫小学已经名不副实了,学校幼教和初教并有,只没有高教。还有就是初教的规模要比幼教小一些,但来求学的人依然有很多,学校的教学场所经常出现不太够用的情况。春町小学的建筑明显是新老搭配,原有的老房屋却是砖瓦结构,并不是居家样式而是仿似国内的大殿建筑样式,而后起的一色全是西洋新式大楼。二者泾渭分明,形成了一对鲜明的对比,各有自己的韵味。老建筑胜在年头历史和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观感,间杂池塘、怪石、花草树木,小径通幽,只是同样大小的地方能够容纳的班级较少;而新起的西洋大楼孤立傲然,于周边的环境并不融洽,而且那小道看起来显得很搞笑,但又有自己独特的方正、高大原型,一层层、一件件的井然有序,有更多的空间,可以容纳更多的班级。原来老建筑并没有推倒重建,只是学校改建后被边缘化,后起的建筑都围绕这新起的大楼布局,阔宽的大道,硕大的操场,显是后起的建筑讲究的是能容,开阔、方便、实用。春町小学随着人流的涌入和江门町城市化的进程,由往日渔村的学校慢慢的向一所时下大都市里最前沿的学校靠拢,只是这突然而来的变化,使得它一时好似还并没有完全跟上时代的脚步。 三人在学校里转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整个学校转了个遍,尤其是重点看了学校里老建筑的情况。不是不看新建筑,只是每处学校新式的西洋建筑几乎都是一个模样,看不出什么新东西出来,再说那些建筑里都有班级在上课,也并不适宜他们此时近看。老建筑的布局和建筑样式和国内遗留下的老式书院更有些类似,这也是和那国一直以来保留的建筑习惯和样式,却不似现时国内的建筑样式,事随时易,有些甚至不能说改动,应当叫变动才适当。老建筑表现出的复古和飘逸,虽一部分入乡随俗改移成和那式的偏好和审美,有了一定的改观,但整个气韵并未大变,精髓尚在,近看之下,给人的感觉仿似回到国内的前朝时期一般,只可惜的是建筑的规模小了一些。 学校转了个遍后,三人出了学校,在门口时,向门卫告谢辞行。这回却是沿路折返一直往北而行,路上甚至再次经过了集市的门口,再往前就只得一个地方了,那是码头货场。一路前行,行至中途往港口方向打量时,还经常能望见一些大大小小的船满载着归港。 远眺的时候尚不觉得那货场的规模有多大,只是越往近前走,才越是能感觉到货场范围的阔大。从货场的最南端围墙一直到他们走到货场大门附近,他们整整步行了接近大半个小时的时间,北向依然绵延无尽一般。他们刚刚约莫步行了接近五六里之远才到得大门处,只是在此处维持门前秩序的却换成了当地警察,这治安等级显然要比别处高得多。亨亚日不明情由,但看先生表现得很自在,也给了他很大的信心,几人自然也都无惧。 显然一行中少搭配的三人再加上又是步行至此,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门口的警察守卫的关注,只也未太过意外。来这里办理业务的各色人多是公司的职员,拖家带口来的虽很少见,但也是曾见过的,只那多是有身份地位的货主,这三人看起来是有些类似的情形。只是值守的警察也并不会对那些来往之人胡乱的猜测,除了实在是形迹可疑的家伙外,无论是货主还是买家都不是他可以轻易得罪的,照章办事就好。那三人落落大方的过来,警察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而且一个个的看起来清贵,并不像是无事生非之辈,更别提那形容猥琐的家伙了。 三人来到门庭处,值守的警察问道:“几位先生所为何事,可有通行证也无?” 葛自澹说道:“不知你们是否接收参访的行程?我们自茗都来,不日就要返家,此次是返乡有事,几年未曾返乡,也是深感家乡变化之巨,叹为观止,返家之前也是想四下里细观一回。早先四处走看之际,见原本荒芜的山野居然大变至此,才产生过来细细一观的想法,并不知尚需办理通行证一说,不知可否通融一下,让我们只是看看就好?” 警察说道:“那还请你原谅,我并没有权限对没有通行证之人放行,很抱歉。” “好吧,理解。只是我们如果确想入场一观,不知该如何办理这通行证事宜呢?” “码头那边有货场办事代表处,代表处大楼在二楼,那里有货场专设的联络接待处,具体的情况你们可以去到那里咨询,相信你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解答。抱歉我知道的并不多,也并不适合给你提供更多的意见。” “如此就多谢你了,我们在这周边随便走走,告辞了。” “走好。” 三人见无法入场,只得作罢,只是到底是该折返,还是继续往前走,却是个问题,时间已经不是很宽裕了。葛自澹摆了摆头,说道:“我们就再往前走半个小时,要是还望不到头就就地返回了。” 于是三人继续往前走。约莫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前方道路依势折行,渐渐偏移了院墙,并且中间地面又显崎岖不平,中间地势渐高,间或有一些绿植点缀其中,而时辰上也是即将接近当初计划折返时间的终了之时,却望着前方一条黑乎乎的线样东西从货场方向出来后直向西北方的天际而去。又忽听到东侧有火车的鸣笛声从货场方向传出,继而隆隆之声响起,几人顿时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前而去。那边的地势稍高,也没有路,三人继续挨着围墙朝前走,越往前走,走的越艰难,但看的是越分明,隆隆声也越近。几分钟后,一辆火车车头冒着浓浓黑烟,发出巨大的声响,引着一节节的车厢呼啸着从几人前方的院墙后出现,然后往北向疾驰而去。三人这才发现,原来那道黑线却是给火车铺设的铁轨。 几人披荆斩棘的又往前行了一阵,终于艰难的见到了铁轨与货场的连接处,不过前去的地方依然设置了路障,拉起了一米多高的铁丝网,一直随铁路通往前方。隔着铁丝网可以见到那缺口处依然设置有门岗,日常里用一支铁围杆做简单的封闭管理,有人全天不断的在此值守,时不时的还有人会探出身体打量铁路沿线的情况。刚刚有火车经过,此时值守之人正叮叮当当把铁围杆落下。前方有铁丝网挡路,又不好去和值守之人搭讪,三人见也无法继续往前,稍稍停留看了一会儿后,葛自澹率先引路回返。 当三人走到码头前的十字路口的时候,太阳已经西落,仅余落日的余韵映照着天空,东望大海深处,可以见到许许多多的小型船只相继的返港。远远望去,大海之上似乎是遍布密密麻麻的归巢之蚁,小渔船和小货船混杂着归港,偶有巨兽鸣响汽笛又引得蚁群左右分开躲避。时间上已经不允许几人再抵近观看了,然而这些人中的多数是要早出晚归才能收获富足,所以想要遇见他们,一天之中也只有这样的时间才是恰当的时间。只是此时都是倦鸟归巢之时,近观千帆竞渡的盛况是没有太大的必要性的,操劳生计之人大致也是没有这般心思的。 三人驻足观看了少顷,才又继续返程往旅店方向而去,今日的行程目的也基本达到,本次的解剖江门町的行动也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分析总结,自己精炼了。这个却是见仁见智的东西,经历是一样的,基础不同,体悟也不尽相同,只是有一样对三人而言是共同的,那就是都收获满满。 街上的路灯已经陆续的亮了起来,月初的晚上,上弦月黯淡无光,路灯就显得难能可贵起来,三人借着路灯的灯光缓步归来。此时旅馆应当是已经过了开饭的时间,再让老板娘去做,就有些为难人的意思了。路边的一些居酒屋内暧昧的灯光已经亮起,有些无所事事的人在街头的酒家徘徊,而西洋餐厅不刻意去寻的话,路上也难遇到,其它的吃食也是一时不大好找,幸好路上正好遇到一家面馆,葛自澹就带着二人进去。要了三碗面,又要了些佐饭小菜,几人就开始吃了起来,好在味道也还不错,对偏好米饭的几人而言,终于是填饱了肚子,对这几乎马不停蹄的一整天一个慰劳。用罢餐,汇罢钞,三人也无心在散步了,直接就往旅馆而去,兹当是饭后消食了。 回到旅馆,三人先回房歇了一会儿,才又各自去冲洗身体去了。亨亚日趁着这个间歇摊开笔记,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先在脑海里做了简短的回顾后,趁着这些记忆鲜活,把今日集市、学校、码头、货场的所见所闻都简单的记下,还把自己对一些场景所产生的遐思也做了一个简单的记录,这才搁笔作罢,趁着葛、谢二人已经洗完回了房间,起身冲洗身体去了。 一身清爽的回了房间后,亨亚日在桌前先躺了个大字形,约莫十多分钟后,才觉得身体舒爽了不少。起身坐在案头,打开书包,取出史书看了起来。坐有坐姿,站有站姿,然而读书的正确姿势是什么样的?端坐的、躺平的、趴下的等等姿势不一而足,然而都是因地制宜、因利导势,也都算恰当。只是对亨亚日而言,在桌前正襟危坐才是正确的。不取那些躺平举起书本或是摊平书本趴起或是侧卧着单手翻书,是因为它们都不太雅观,自己又不是病人,而且床是休息时才用的,书桌才是读书最好的归处。至于是摊平在桌面上看,还是手捧起看,甚至是举起书来仰看,主要是看自己当时的身体状态,适当的情况下,保持得体的姿势也是必要的,这是亨亚日对自身的要求。 第二天醒来,亨亚日习惯照旧,个人把日程做足。三人也依然是在旅馆里用了早餐,只是早餐后并没有如往日一样直接去往目的地,而是又回了房间。进了房间,葛自澹示意二人坐下说话。葛自澹说道:“就如昨日说的一样,我们今天就离了江门町,我等会儿和明宇去火车站去买前往茗都的火车票,亚日就在旅馆里看书吧。也算休息调整一下,到茗都后,我们就不做太具体的规划安排,随遇而安吧。除了必须要去凭吊故人以外,就只先在周边随便走走,走到哪里就在那里歇息,不用像在江门町一样,时间安排的这么仓促。之后的主要行程就是参访了,商贸、集市、大学、政府、民居、公园等等这些都好说,仍然是工厂这边稍微麻烦一些,不过也不打紧,到时看情况再说吧,也仅仅只是参访,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余二人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葛自澹和谢明宇喝过茶就出门去了,亨亚日依然留在旅馆里看书。书却是读到了史之汉篇,更前面的史书已经读过了,也大致知道了前史的基本情况。《史》一书也已经读了一段时间,前面春秋战国和大统一的始朝本纪、列传都已读过,相对比于本纪,列传却是要精彩的多,众生相更是多样别致。尤其是始朝一统和汉史立国的这两个部分过程是跌宕起伏,各路英雄豪杰你方唱罢他又来,轮次的登上舞台;生旦净末丑的各种形象传神生动,一个个时间节点上,浓墨重彩的各人都是时代的弄潮儿;故事生动、形象、荡气回肠,刻画的人物形象样式虽然单一,但不刻板,围绕着基本的立意,表述的很丰满,故事很形象,人物描写的很生动,细节刻画的跃然纸上;文体脱胎于早期史的形式,又有发展创新,这大概也是日后小说故事得到发展的典范吧。先给一个人或一个故事钉上基调,划上标签,然后摘取所需的点滴来印证这个基调、标签,别人都是本末倒置,它却是立个桩做标靶,只要能中这标靶,就是他所需要的。笔者司马公生活的时代距离那段史未久,或许耳濡目染的做了一部分史的亲证人,只不管这部分说是史事是否会因人而有所偏颇。只是要论各史在国内的影响之大,多数人会首推《史》,亨亚日早先对此也曾有耳闻,只这次自身亲读,感觉自是中的,只是感受却并不相同,就可读性或说故事性而言,这么说或是没错的。 前史说道理,今史论是非,孰高孰劣,各人眼中自有不同,个人也只见得入眼入心的那一部分罢了。大约多部分人都爱看热闹罢,慕英雄,爱美人,羡权力,轰轰烈烈的,以彼及吾,喜煞旁人。权势、美人、财富、和美等等一切好的东西,我全都要,此情此景,别人能够的,我也一样可以。大丈夫生当如是,可惜唯吾生不逢时尔,是不是代入过甚……一时间杂乱无章的念头纷繁复杂,亨亚日看得也是心思汹涌的,只是看得如同章回本小说一样,自己是不好对剧中的人物评头论足的。或你喜欢其中某一位,讨厌某一位,但你自身又未能设身处地的,又根据那只鳞片爪的,你喜欢的又是什么,又为何讨厌呢?喜欢的是别人拥有的东西,但讨厌的偏偏又是自己所有的,是艳羡别人,讨厌自身?是讨厌自身的出身,还是时代,还是其它的什么,这却又该从何说起呢? 第八十七章 出发茗都 打断寺内发言的是一个坐在靠墙椅子上的红军陆军军官,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ri本劳动国防人民委员部军务局动员课课长石原莞尔。 刚刚度过化形期的就叫灵兽,实力等同于入微中境或者入微上境的修真者。 “可是刘发家再穷,捞人家鱼苗也是错的。刚才我踹了他两脚,为的就是惩罚他。刘发,你服不服?”刘发羞愧地点点头。 另外剩下的八名凝丹境修为的邪修”却是先后放出十数件法宝,铺天盖地地向简易所在的位置袭来。 神医说着把自己右手递至阿铁唇边,只见他掌中不知何时,已取过适才放在水晶床上的十九颗“忘情”。 邹会东听了向辉的汇报后,觉得这次工作组来访简直有点莫名奇妙:这伙人来了没查帐,没翻花名册,甚至没提问题。看来不是外行的话是根本是走过场。 卢云想起这些时日不在京里,只怕与顾倩兮间的感情又有变化,心下平添担忧。 咖啡店外,中年男子携着爱人的手,两人相依相偎,透过橱窗看着里面的情景,相视而笑。 其时的皇帝有见及此,遂即时召集当时在武林极负盛名的“十大门派”,希望以他们各派的专长和本事,能够合力铲除这头火麟,造福社稷。 修真界的修真者们,只要有资格渡劫的飞升的,哪个还不紧赶慢赶地赶紧飞升,似乎生怕晚一点儿仙界就要关上大门似的,又有谁会像他这样不紧不慢,甚至还要邀请各大门派的修真者前来观摩的。 我低下头,疑惑的向手心看去,这一看不得了,吓得我赶紧把手心里攥着的阴阳土给甩了出去。 为了今天,她已经暗地里偷偷模仿虞凉的画画风格很长时间了,她敢保证,不会有人发现。 陆骁当即宁神静气,毕竟传法之际,功成便罢了,若是因为一丝差错,最后功败垂成,不仅对两人伤害极深,法没传成不说,说不得可能还要被道伤所灭。 从附近残破的房区之中,走出来几名身穿鼠皮甲,手拿长矛,腰胯鼠爪刃的末世军战士。 向来与父母缘浅,如今多得了疼惜她几个父母,心里的空缺都被填满了。 这段时间遇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以及工作上的琐事,妃英理都会跟李子礼说。 浑身雪白,额头赫然有着5片结晶体的太狼,也是紧张的徘徊在医务室的外面。 李子礼准备先将这批黄金安置在一个地方,等风波过去之后再拿出来卖。 虞凉脱去外套,撩开帷帐,熟门熟路的躺上榻,一只手搂住君禹的腰,把人搂进怀里来。 但说白了秦洛嫣并非是华夏军方的人,并且在秦洛的认知中,潜龙这个组织也是一种类似于佣兵之类的团体。 “段大人不早说,我先带幺儿进去了,你也不用担心幺儿。”赵虞娇说完就开心的牵着幺儿的手进去了。 疼爱孩子和期待孩子的出生那是因为感觉人生比较圆满了,但对于赵虞娇的爱,他是爱到骨子里面的。 当然了,陆星宇并不打算跟这些人为敌,这些都是天外来者,现在打好关系,未来的好处不可想象。 除了院子内的槐树树叶以外,每天徐徐清风所带来的其他枯枝烂叶,也会成为很棘手的麻烦。 “只要你愿意离开,哀家便保证你一定能离开。”皇太后似松了口气般,对着凤于飞保证道。 于是,周途跟着霍海城来到了二楼,二人接着进入了一个可以隔绝神念探测的包间。 “对了,有一件事儿,我想问你一下。”走着走着,凤于飞忽然停下脚步,回转过身来,问道。 恩恩,多一种语言一起发布的话,也是不错的选择,再加上你们公司,在欧洲也有大的影响力,如果我们一起合作发表,这张专辑的话,我想定当会引起更大的轰动的。 虽说没碰到赵青蝉,却好歹知道他过的很不错,那保留心中最美好的回忆,也是蛮好的。 沈浪和孟星魂得意的笑,还是老子们牛皮,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套路绝学,这比似乎懒得偷学。 我们之间隔了差不多三米远,他身后跟随他的那些人,在他停下脚步后,立马都停了下来,随着他视线看向我。 夏泽辰推开门,又去看季凌菲,将她从床上直接伶起来,让她去吃他做得饭?还是端过来让她吃? “有效?赢了?”楚天在那一刻激动的险些蹦起来,虽然他依旧在吐。 “想跑?晚了!想联合楚天来对付老子?你还没有这个资格,你已经等不到楚天来了!”黑冢狞笑道,可他刚想吩咐部下拦截,却又听到一声惊呼。 第二天真有苏兰晴的好友给她打电话,一起出去旅游。季凌菲听到苏兰晴答应了,心里也就放下了。 “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了,我以为你是故意的。”默了一会之后,贺正扬浅笑着摇了摇头。 能看出来,这俩警员有点懵,这凶手好端端的自杀干啥?刚才多牛气,把一帮警察都弄伤了。 我噗的笑了一声,随着心里一紧,凡苓的路,真的是风雨如晦,前路无望。 胡国公的南山“爽园”位于沣峪口内,风景最是秀美。杨府的马车队总共四辆,经过一天的跋涉,终于在日暮前堪堪赶到了。 在当兵以前,宋睦并不知道朝廷给的军需物资远远不够前线所用,可等待朝廷援助,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 第八十八章 茗都初至 下车之后的情形和在车上也差不多,四周都是列车和来往走动的人流,看不到更多的东西,除了有车站的人指挥调度着车辆、人流外,就不见其它。因在一个陌生之地,亨亚日跟紧两位前辈的步伐,以免在这人流中走散,所以多也无法更细致的去观察周围的情况。亨亚日是初哥,葛谢二人看起来似是很熟悉这个地方,一些地方他们顺着人流方向走,而在另外一些地方又偏移到一边,从别处往前行去,只是一直在列车、月台、甬道中来回穿行,一直约莫走了有半个多小时之久,才终于见到外面的光亮,也走到了大部分旅人的前头,应该是到了火车站的出站口了。整个过程中,亨亚日没有其他的感受,就是四个字:大,车真多。穿行其间之时,除了赶路还是赶路,二位大人也并没有停下稍歇的意思,当是时间也算不上充裕,这天色看起来用不了太久就要黑天了,而且也没有事先联络暂住的地方,还得另找。虽说只要随身带有钱钞,在城市里一般说来不会遇到多少阻碍,只是有些麻烦,当天黑下来时,人们还没找没落的话,这急人就加倍了。再说这多年过去,也不知城市里的变化大否,另一层原因自然是茗都也是葛谢二人的幸福里、伤心地,他们都曾在这里找寻到了爱人,又都先后的失去了她,可供回忆的地方又实在是太多了,有些情怯吧。 三人出站以后,为了辨认方位,在路口稍站了一会儿。起始时,葛、谢二人都稍楞了一下,继而又都相继的点了点头,谢明宇还伸手指了指前方街头十字路口的西北角处那有一个硕大招牌上书新米兰的西餐店建筑,葛自澹点了点头,看来是遇到熟悉的地方了。葛自澹当先引路前行,却并不是朝那西餐店方向行去,而是顺着街道朝东北方向的行去。 除了既有的历史和文化传承外,火车站往往是一个城市里最先发展起来的繁荣之地,虽然距离很近会略微吵闹一些。但车站是人们交会最多的地方,而且其自身也很大,大多地方都隔着不短的距离,不是特定的地点,列车发出的噪音影响就会小上很多,所以环境还是不错的,主要是便利。车站周围的店铺门类齐全、品种繁多,而且生意看起来都不错,旅人如织,尤其是旅店、餐饮、货物等等这些行当,一片的繁荣。人们到这里来,或许就是要花钱,就是要接受或是给人提供服务。车站或是一个城市里人流自发聚集最多的地方,而且它不但聚人,还聚物、聚财,除了南来北往的旅人外,随他们而来的还有全国上下的丰饶物产,甚至许多国外的货品也很常见,又多是通过火车送往全国各地或是由全国各地汇聚至此,自然通达。然有人、有物,自然就会产生需求,既有衣食住行的需求,也包含了便利等等的需求,相应的需求又催生了大量聚集服务行业。于人们而言,最大的便利自然是地利了,再也没有能比火车站附近更能找到所需物事的地方了,而且聚散两便,所以火车站周边往往是城市里最早发展繁荣起来的地方,茗都自然也不例外。 亨亚日一边随行,一边放眼打量着茗都这沿途的花花世界。和余斛相比,大家各有千秋,只是自己才得窥一斑,不好拿来硬性的相比,只是第一眼印象罢了。穿大街、过小巷,三人来到一家名叫秋田居旅店的门口,葛自澹当先进入。这里却是葛自澹当年独身一人来和那国时茗都时最早暂居过的地方,虽说后来遇到更多的国人后,在他们的经验谈下才开始另觅他处租住,不过这里当年也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后来两对情侣游玩茗都的时候,他还曾给余三人指点过。 他们来到秋田居的时候,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逆光投射的背影,高高大大的,一直投射到秋田居的建筑之上。秋田居并不是大型旅馆,同样如江门町的井边家一样,这也是一户姓秋田氏的人家居家扩建的旅馆,只是它建的更早,规模更大,房间更多,投入这行当的时间更长罢了。数十年未至,这一回却是由当初的翩翩少年变成了中年沧桑男人,岁月的力量真的是很可怕。只是对秋田居而言,似是几十年未变一般,样式、格局保留着原样,只是前来接待的人却变了。迎上前来的却不是当年人的模样,一个年近中年的女人,和当年迎接葛自澹的女人差不多同样的年岁,身着传统服饰,如若忽略岁月的流逝,这情形和当年也是相差仿佛,此情此景仿似在重演。女主人迈着碎步迎上前来,对葛自澹一行说道:“欢迎入住秋田居,几位先生请随我来。”一边招呼,身后跟着出来年轻男人帮忙拿行李。 葛自澹说道:“濯溪房是不是还空着?” 女人讶异的说道:“原来先生也曾是在本店过往的客人,真是有缘。只是濯溪房已经有人入住了。你可是对房间有什么其它特别的要求?” 葛自澹说道:“不是的。我们是从江门町而来,数十年前,在茗都求学时,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当时住的就是濯溪房,印象很深,感觉很好,也就是顺嘴这么一说。” “那应该是我婆婆接待的你们,这些年都未曾再来没过?” “是啊,这许久都不曾过来。这回过来也是事出有因,另外要还看看茗都这些年是否大变,顺带的也是让小孩子四处见识一回,莫要一直在乡下生活,就误以为世间尽是如此,免得入了歧途。” “呵呵,先生说笑了。” “对了,秋田夫人还在店里吗?” “婆婆五年前就已经殁了。” “啊,真是造化弄人,想不到这次来茗都未能见到的故人第一个竟是她?秋天夫人的年岁可算不上高寿,也只是这数十年不见,竟然殁了。” “客人有心了,她是大地震时去世的,只是运气不好。” “她一向待人甚厚,当初对我这异乡者亦是照顾尤佳,音容笑貌,至今难忘,又做得一手很好的石锅料理,只平日里不大做,思乡时节肯做给我吃,也是感激愈盛的。” “她的石锅料理是轻易不肯做的,就连我自己入得秋田家到现在,一直都未曾得偿。虽偶有外子说知,却一直未曾深信,不想竟又叫客人道破。看来她对先生却是青眼有加,只是颇为遗憾的是,她也未曾将此料理传人,秋田家现时没人会做,竟是失传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内行进,只听葛自澹继续说道:“她曾经说过,那种料理是在其年少时,家中生计艰难,家长才会做的料理。只后来生活慢慢改善,日子渐好起来后,不愿那久远的记忆流传下来,才绝了再做的念头。私下里会做,一则是一种怀念或是感怀,另一则是我们偏边远地方对那种食物有偏好吧,故而她才会动念。” “原来如此,如此也是解惑了,多谢客人了。这是青稚间,和那濯溪房大致相当,几位客人在这里安居可好?若是不满意的话,还是有房间可以让客人挑选。” 说完,推开房门,让几人进入室内观看。其实就亨亚日所见,和那国旅馆房间内的摆设都差不多,这里和在江门町的房间也几乎没什么差别,只是房间更大一些,内饰和器具看起来更讲究一些,灯光更亮一些外,其余的差别并不大。只是一路往内行走,发现居然是绕着院落在走,整个秋田居的房屋首尾相连,围成了一个小院,各个房间处是廊间想通,只是从旅客的房间并不能随便就到得院子中去,想必是有专门的房间才可以,甚至是专为主人设置的也说不定。这个设计倒是新颖,曲径通幽,而且院落设置的也是别致,植株、景观、池塘、小径、石头点缀其间,自带一些惬意的小韵味在里面,看来主人家是花了些心思来专门打理过的。 青稚间在整个旅馆的西北角,而濯溪房在旅馆的东北角,旅馆里设有内、外廊道,内廊道相连而外廊道各个房间自成一体,说是廊道,其实是个半封闭的小房间,说是台窗也可以,可以在里面读书、喝茶,也可以开窗,看日出日落,凭着栏杆可以看旅馆外大街上的风景,只是稍稍有些窄狭。 葛自澹拉过通往外廊的拉门,来到外廊,站在廊上往四周看了一回,稍后进屋来,点了点头,道:“就它了。” 小秋田夫人道:“那你们先歇息歇息,准备一下,马上就要到晚餐的时间了,我们就先不打扰了。”跟随的年轻男人放下行李,和她一起躬身后退,出了房间后又把房门拉上。 待旅店二人离开后,葛自澹说道:“你俩先去洗漱吧,我最后再洗。”说完他到外廊去了,二人点了点头。谢明宇示意亨亚日先去,自己要先把行李收拾停当才好,于是亨亚日准备好洗浴的物品后就当先去洗浴去了。 亨亚日洗完出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人,外廊却开着灯,于是他走到外廊入口处。葛自澹和谢明宇正都坐在地板上在相对用茶,谢明宇见亨亚日洗漱完,自己就起身离开了,葛自澹招呼亨亚日过来用茶。亨亚日来到葛自澹身边,坐在早先谢明宇坐的地方,就着新茶喝了一口,望向葛自澹想着自己的心思。葛自澹今日和老板娘的攀谈,亨亚日全都听在耳中,这和他眼中的葛自澹往日做派是大相径庭,是勾起了过往的回忆还是无心插柳呢?在亨亚日的眼中,先生所说的那些话原本是可以不说的,甚至他多不愿意说的,可他又偏偏说了那些他原本不大会说的话。是不是人应当要感恩,尤其是在生活中遇到除了自己的父母亲人外的于己友善、待己宽厚之人。这样的人在个人的一生之中能够遇到,实属不易,所以先生也才格外珍惜,才有此一说也说不定。 亨亚日收束心思,专心喝了会子茶,只是挺直身板坐在地上与自己日常习惯不符,稍坐就很容易疲惫,于是稍稍坐了一会儿后,就起身来到窗前,依着栏杆,透过窗看外面的街景。此时昼夜温差已经开始显现,晚间已开始有蚊虫出现,外廊开着灯,并不适宜开窗。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可是街上的灯光都已然亮起,星星点点的,而一点点的各种灯光又连成片,蔓延无际,漆黑中带着点亮,似是一直远到天边,和天上的星星接成一体,相互辉映,高低起伏不定,明亮晦暗各不相同。间或有霓虹在街边,在店前,闪烁着,发着光,给这夜色下的街头增添一份光彩、一份情趣。亨亚日并没有多少机会在余斛繁华地段晚间打量过街景,也是不好两下相比,只是一定要拿一个国内的都市和茗都相较的话,以他的见闻,第一个选择自然就是余斛了。 此时也正值日常人们用晚餐之时,可是街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少,不过多是来去匆匆的,很少见到有闲停下脚步来,四周打量夜色下的景物的人们。只不知是不是有许多如同亨亚日般的人,站在廊上看风景,而廊上看风景的人,和街上的行人都成为了这风景中的一员。街上的行人驻足观看着四周灯火之居时,自己是不是也成了别人眼中站在窗前的一幅剪影呢?你之于我,我之于你,到底谁是风景,谁又是看风景的人呢?亨亚日不由想呆了,站在那里许久未动,也不曾开口说话。 过不多时,谢明宇洗完出来了,他示意葛自澹,葛自澹就也出了外廊洗漱去了。亨亚日收回那些遐思,给谢明宇换上新茶,待谢明宇整理好后,可以直接喝到。洗浴完,人们往往会一身轻松,此时再来杯茶,实在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葛自澹洗浴期间,老板娘小秋田夫人进屋一回,唤三人用餐。只葛自澹并没有在,她暂时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就和谢明宇、亨亚日二人说话。小秋田夫人刚开始是和谢明宇搭话,只是谢明宇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亨亚日。小秋田夫人这才向着亨亚日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上几年级了?可是考试完了的?考得如何?” 亨亚日答道:“我叫亚日,已经在读二年级了,考试是已经考完了,只是不知道成绩,想来还是可以的。” 小秋田夫人说道:“亚日君,你平时喜欢吃些什么菜,我到时给你准备?” “谢谢你,夫人。我不挑食的,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不喜欢的,甚至国外的料理都吃得来。” “呵呵,真好,难得遇到不挑食的小朋友。”小秋田夫人看来似是有感而发啊。 亨亚日张大眼睛认真的说道:“夫人,难道说你们家的小朋友挑食吗?” “是的,我家里有两个小朋友,和你的年岁比,要稍小一些,每次吃饭都挑食,我很是头疼呢。” “啊?其实早些的时候,我也有一些挑食,只是上学之后,结识了很多的同学,还和一些同学成为了好朋友。其中有一个朋友是个美食家,他把每种菜都可以吃的很香,还把他从中获得的感觉说给我听,要我也从中找出这独特的味道出来。我也按他说的方法来,慢慢的终于也发现每种菜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和好吃的地方,就都试着吃,就从抗拒到慢慢接受,再到后来就都能从每种吃食中品尝到它好吃的地方。所以在后来的便当和吃食上,我也就慢慢不挑了。” “呵呵,你的美食家朋友真是个天才……” 话还未说完,却是葛自澹洗浴完进了房间。葛自澹见小秋田夫人在房间内,就说道:“抱歉,洗浴时长了些,让你久等了,我们马上就会过去的。” 小秋田夫人笑着和三位告辞,就出了房间,又把房门带上。葛自澹换好衣服,对二人说道:“走吧。” 于是二人在葛自澹的带领下来到了餐厅。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就不早了,又次序的三人分别洗浴,又用去了不少时间,等他们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晚上八时了,其时大部分的客人已经用完离席,他们到的时候还剩下约莫不到三分之一的客人在,三人随便找了一个临近上菜口不远的空桌席地而坐。不过由于秋田居的规模要比井边家大的多,客人也要多很多,餐厅里面还有五、六桌大约二十来位客人的样子在用餐,又多都餐厅里稍稍偏远些的地方,有一些吵闹。不过还好,并不是很大声,传达三人耳边时已不知内容,只是有些噪音在响。 三人坐下不久,小秋田夫人亲自给他们送来了菜单,并且说道:“你们如果想要其它的,只要店里有材料,我都可以让后厨给你们准备的,另外是否需要些酒水?。” 葛自澹一边拿起菜单看,一边说道:“不用了,谢谢你,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提前和你说吧,只现在这样,你的料理师该不高兴了。”二人又闲说了一些家常话。 亨亚日趁着这当口,四下把餐厅里打量了一遍。餐厅不小,有一、二十张桌子之多,透过北面窗可以见到院子里的景物,而南边就是街景,还在就餐的食客多也选择两边处就坐,饮食和观景两不误,只是天色暗了下来,影影绰绰的。映着晕黄的灯光分别往左右看,不同如白日,又是一番其它的情致。还在用餐的显然都是男性,也基本都有饮酒,看样子多已是酒足饭饱了,而食客中的多数都是二十多到四五十岁的青中年男人,正值壮年,有个别年轻一些的陪着小心、陪着笑的陪着同桌之人应合,而有些人显然是已经喝的有些多了,身体、言语慢慢变得不安分起来,声调也渐渐的越发高了。 第八十九章 凭吊(一) 这场景却是难得,这也是亨亚日来和那国后,第一次发现和那国内有人在餐厅发酒疯的场景,打破了他从上船到江门町再到茗都这接近十天里对和那国的最初印象。在余斛并不是没有和那国人,也不是没有交道过,只是都只言片语的,办完事就离开了,了解的很少,并没有如现在一般。一路深入到他们的国土之上,混杂在他们之中,耳濡目染,同吃、同住,也有同船、同车,就差同游了,无论饮食起居还是日常交际都是要和和那国的普通人交互的,只原本的印象显然是刻板了。此情此景,和国内那些喝多了的家伙在公开场合里丑态毕露并没有什么分别,自己该是忽略了人的本性,又被他们这社会的快速发展和思想观念的异同所震撼,所以才会有意无意的忽视了不少的东西,尤其是人性上的。一些好的观感就下意识的放大,以为所有的和那国人都是如此,一个个都恭谨守礼的,以偏概全了。他们国家当中自然是会有好的一面,同样的自然也是会有扰乱秩序、寻衅滋事、作奸犯科者的一面,用系统的观点来看应该是恰当的,这下又回到先生的书上来了。只是就系统而言,从国家整体上对比看,他们可能会显得更有序一些的,那应当主要归功于教化了。只这教化他们是后来者,而且教化之功也只是造成那结果之中的一个部分缘由而已,而这也并不能让他们显得更加文明些,只是文明相对于这个教化之功又是个什么东西,又是不是可以用什么方法来衡量呢,自己又是否该好好的检讨一回呢?现在实在是看不透,想不清啊,又是不是该请教一下先生呢?亨亚日心内如是想着。 忽然餐厅里传来女侍者的惊呼,少顷,只见那女侍者捂着脸向这边跑来,身后传来一桌男人的哄笑声,还有人在起哄。这一幕的声响不小,也暂时打断了亨亚日的迷思,随身也一直左顾右盼的,看似眼睛在看,只是心思都飞了,这下归体之后,就开始好奇的打量着发出异样动静的地方,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侍者却径直跑到小秋田夫人身侧才止步,放下手,却是一脸的羞红,对着她说道:“夫人,八号桌那边有客人喝多了,骚扰我,还用手摸……” 小秋田夫人摆了摆手,阻止了女侍者继续往下说,只说道:“我知道了,有小同学在这里,不用说的那么细致。你且先在这里陪这几位先生点餐,我过去应付那些人,没事的。我知道你有委屈,你也消解一下,那种人,我过去也看看,那人有没有可能过来给你道歉,咳。”只是咳了一下,却未继续说下去,又对葛自澹三人说了声对不起就转身离开,去了八号桌。 那女侍先是住了口,一直待小秋田夫人离去,才又往前走近几步,来到葛自澹身畔,只是惊魂未定的。这时葛自澹合上菜单,对女侍者说:“你还是学生吧?是趁着暑期来务工的么?” 那女侍者先是吓了一跳,不过经过这点时间的缓解,那些羞恼的情绪还未完全褪去,听着这一问,只显得有些意外,职业性的回道:“是的,先生。请问你需要些什么?” 葛自澹又打开菜单,把所需的餐点一样样报给她,这女侍者记好后,收起菜单告辞离开了。 剩下就是等待的功夫了,几人都没有说话,亨亚日原本想把疑惑说给先生听的,只是这场合明显并不合适,于是各人又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不时的喝些茶水。葛自澹是端坐着,还闭上了眼,谢明宇是无聊的打望着沿街方向的窗外,看来两个大人只觉得那事情有些无聊,都不甚在意,亨亚日则是好奇盯紧了哄闹的那桌。 老板娘果然要长袖善舞的多,到那桌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桌上的人多数都安静了下来,有些意欲纠缠的家伙刚伸出手时,就被身边之人及时的给摁住,只一位年岁稍长者似是没人敢阻挠他一样,竟然伸长了胳膊有搂抱的意思,只是小秋田夫人敏捷的躲开了,又顺势摁下那人的手,来到他身侧,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这才消停下来,只是仍然不太安分,仍然是一副想要拉扯的模样,只是小秋田夫人一个转身旋即离开他身畔,到相邻桌上给客人添盘换酒去了。 亨亚日看着那一幕,不由沉思。那喝多的人是恶霸吗?女侍者和小秋田夫人是柔弱的小女子吗?小说和画本里总有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把戏,然后又总有路见不平的侠客,挺身而出,惩恶扬善,弱小者得到保护,正义得以伸张,大圆满结局。啊,多好的戏码,只是侠客呢?亨亚日左顾右盼的。只是那八号桌周围的客人看起来多是一个德性,没有侠客像,一个个的倒更似恶霸的爪牙,伺机而动,寻机揩油,其它地方的食客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后就望到了身畔的葛、谢二人,只二人依然专心的做着自己的事。闭眼的依旧在闭眼,打望的依然在打望,好像并没有做那侠客的意思。闭眼又不是闭了六识,耳朵总归还是听得见的,打望的透过这外面那窗口可以望见的世界很有限,没有看够吗? 正乱想着,女侍者们给他们上餐来了,餐食上桌,闭眼的睁开眼睛,打望的收回了目光,乱想的望向了冒着热气的餐食,于是都提起筷子,专心的向面前的食物发起了进攻。这一投入,一餐饭吃的也算快,亨亚日人小食量少,他是当先用完了餐,在等待的功夫时,在座位上再次望向八号桌方向,却不知何时,那些人都散去了,那些侍者正在收拣着残席,小秋田夫人已不知去向,再望向另外一边,情形也差不多,客人们都已经离席了,餐厅里仅余他们几人尚在用餐。 一时二人也用完餐,三人习惯性的在葛自澹的带领下出了餐厅,从内廊往背离房间的另一个方向走了一小段后是旅店通往外部的出口,三人通过出口朝外走去,沿街散起步来。和以往散步时四下的田园风光不同的是街道两侧景物繁多,穿梭的行人也不少,霓虹闪烁,三人一边走,一边张望。葛、谢二人是怀旧,亨亚日是好奇,这也是来茗都后,第一次打量茗都繁华地带的夜景,一切都是新奇。这种繁华和在余斛时所观的差别并不甚大,只给亨亚日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想明白,不知道是哪个细节打动了他,让他生出了这个念头,只这个不同又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 晚间的散步并没有持续多久,稍稍走了一段后,葛自澹说道:“不早了,这一天多来净坐车了,昨晚也没法安心休息,早些回去吧。”二人点头,跟着一起往回返去。 一边走,葛自澹一边似是感叹,说道:“变化很大、当年这地方可是很不如现时啊,那像现在四处灯火通明的。”谢明宇点了点头。 亨亚日自是从这句话中听出异样的感觉来。数十年过去,变化是一定是会有的,只是居然发展到让先生也特意点出来,也是让他意外。他知道先生同样也是过目难忘的,虽然不是不忘,但大体的印象可要比普通人高出太多,他既然这么说,这周边的变化一定很大,从字面上的灯光上来说似乎很直观,也很能说明问题。为什么有光?自然是有人来往,野外无人光顾之地自然不需要;又为什么会这么亮?显然是来往的人会很多,除了照明外,还可以防止意外,另外更有一层吸引更多人前来的心思;至于问为什么这么多人会来?那这个问题问出就是讨打了。人们来这里甚至路过这里的缘由一定是很多很多,有求学的,有务工的,有探亲的,有访友的,有寻物的,有啥也不为,就纯粹过来旅游观看、寻盛探幽的等待,不一而足。人来得多了之后自然就会有各种需求,于是各种商机应运而生,又因此聚拢来这大大小小的商家、店铺,而这又影响着更多的人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此,如此循环反复,相得益彰。 回到旅馆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九时,却是快到歇息的时间了,左右也没什么事,亨亚日在案头坐下,葛、谢二人倒是喝了回子茶,就各自做着自己常做之事,打坐和躺下发愣。亨亚日想着昨日并没有机会写日志,想今天把昨日的日志给补上,就先想了想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才好下笔。昨日主要是读书和坐车,今日同样如此,只是中间的收获却又有差异,昨日的单纯、刻板,今日就发生了些变化,虽未脱离基调,但生动了一下,色彩也更复杂多变一下,虽主色调并未发生变化。于是亨亚日也按当时的心绪把昨日的给补写一回,后面还把补写的情由顺带书上,在开始今日笔记的时候,揣摩了一回自己心思变化的场景就在晚间晚餐之时,而胡乱想的东西也一直萦绕在心头。今日的笔记却不好按照昨天的那个轨迹来写,于是亨亚日就用了倒序的方式,从晚餐所遇之事以及自己所想之事往后续写,又写得白天时看和那国教科书时自己心内的体会,这其实在第一次看和那国教科书时已经有所提及,这回提的是自己发散来所想之事。来来回回的也写了将近一个小时,看看时间已是夜间十点,索性也不看书了,直接在铺就的床上就睡下了。 少年人原本觉多,只在家中的时候,日常行礼问安和稍大后的求学,亨亚日一直也没有机会养成睡懒觉的习惯,到点就自然醒了,醒了之后也就起了;二则跟着先生出门在外求学,懒觉是个很不好的习惯,影响先生的观感;三则是亨亚日觉得先生的紧迫感一直很强,虽说没有直接跟自己表露过,只是从他安排上来看,是这样的。一个个的大部头应接不暇不说还要自己贴近民生,为柴米油盐这些东西费些神,留意生活中的点滴,更要抽出大量的时间来外出,去看去听去经历,就不说时间和金钱上的消耗了,就是精力上的消耗一直都不小,弦一直绷的很紧。故而他也自觉要求自己所有该做之事一件不落外,尽量把先生安排的事情做到更好。 时间短,读史也来不及看多少,离高语通识本已经读得烂熟,差的是运用,好在有谢明宇在,国内时积累不少,教科书并没有那么急迫,而且也看了多部分的内容,并不差这一会儿,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昨天自然是没有休息好,看书时精神和效率都算不上好,好在只是教科书,对那些的要求也并不高。亨亚日在睡前习惯性的对自身反思了一回,这才辗转入眠。 头天睡的稍早,第二天醒得也稍早一些,只是外面的天色尚有些黯淡,看看时间已是早上六点的样子,照理说不该如此的,只是时间不会骗人,按照以往的习惯,亨亚日还是起身了。洗漱完后,准备出门的时候,又是看到先生在望着自己,亨亚日赶紧和先生招呼一回。说要出去跑步去,葛自澹点了点头,这时谢明宇却是醒了,见得亨亚日依然要出去跑步,他拉了拉亨亚日,示意他稍等,然后也是匆忙的洗漱完,招呼亨亚日一起出去了。 这还是除了上学之外,亨亚日第一次和谢明宇一同跑步,大约是到了一个新的大都市,对周围的环境还很陌生,应该是放心不下吧,亨亚日心里自然是感动的。只是出门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虽说不上很热,但空气有些闷,有点湿漉漉的感觉,谢明宇示意亨亚日跟上自己,就朝前慢跑起来,亨亚日随后跟上。 谢明宇在前面慢跑带路,亨亚日在后面跟随,谢明宇一边跑,一边看四周的环境和过往的印象中的景物做着对比。早起外出的人很少,路上的店铺除了早餐店为日常生意做着准备大门大开外,其它都是大门紧闭的,也几乎没有行人,这宽阔的大街,跑起来很是畅快。只是这天气有点添堵,亨亚日感觉比以往要累、要喘,胸口火辣辣的。谢明宇带着亨亚日绕着旅店所在的街道跑了一个大圈,一直跑了接近一个小时才又跑回旅店,后半程亨亚日跑的艰难,不过咬咬牙,终于还是坚持下来了,小短腿也是发酸、发胀的厉害,回到房间坐在外廊稍歇的时候,是大汗淋漓,小脸涨红的。谢明宇的情况要好一些,于是他就先去简单洗浴了一回后,亨亚日揉了揉仍有些酸胀的小腿肚,起身往浴室去了,刚开始的几步有点颠,后来才正常起来。 三人用完早餐,先是回了房间,葛自澹问谢明宇道:“你知道美鹤子葬在什么地方么?”谢明宇点了点头。 葛自澹说:“那好,等会儿就由你来带路吧,我们过去看看她,让亚日也认识一下。”谢明宇又点了点头, 葛自澹接着说:“时隔这么久才过去看她,我们也不好这样随随便便的就去,都先准备一下,庄重一点才好,另外依据这边的习俗,再准备点其它必需品,必要的礼仪我们还是要讲的,那些必需品就在神社购置吧。”谢明宇又点了点头。 亨亚日自然明白去凭吊故人不适宜穿的太鲜亮,那会显得轻挑,对逝者不够尊重,一般要选庄严肃穆些些的服饰,主要是颜色搭配。黑白二色是这世界通行的最常用的选择,不过选黑色的通常会更多一些,或者人一旦过世以后,色彩褪去,只余这黑白,又或许他们的世界对黑白是一种向往,一种缓释,一种慰藉。 天气正热,用不着外套,白衬衫、黑色长西裤、黑色皮鞋,黑领结,就连谢明宇都久违的换上了正装,三人几乎一样的装束,只因这时基本没有黑色的衬衣成衣售出,只得将就一些,好在都是可以的。天气依然阴沉,三人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小秋田夫人,她看到三人这样一式的打扮,显然一愣,三人中仍是由葛自澹出面和她招呼。小秋田夫人迟疑的说道:“几位这是……” 葛自澹说道:“许久未来,自然是要先去看望一下已逝的故人,我们下午才回,不用准备我们的午餐了。” “好,我知道了,只是这天气看起来有雨的样子,你们也要当心一些,听一些气象厅的朋友讲,似乎是台风要来了,今天该是未至,明天就不好说了,好像外面港口的船都已经停了的,我们这里虽无大碍,但多小心一些总是不会错的。” “多谢你了,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我们并不走远,除了神社周边,多也是在室内的,路上走走停停,也正好看一看这些年茗都的变化,至于后面的访问倒是不急的,等台风过后才去也是不迟。” “好的,一切当心吧,请走好。” “谢谢你,我们出发了。” 第九十章 凭吊(二) 三人在街上穿行,亨亚日跟随在两位长辈的中央,路上穿行的车辆也多了起来,约莫走了不到半小时,三人来到了轻轨的站台。城市的变化有些大,只是轻轨的站点却好似没怎么变,依然是那条线路,依然是那辆车,依然是那个方向,这回是谢明宇带领二人登上了轻轨。城市轻轨亨亚日不是第一次见,也不是第一次坐,在余斛的时候,它和顾子敦二人也曾相约体验过,对此并不陌生,只是沿线两侧的都市景观却是第一次见。轻轨的速度称不上快,沿途的景物尽收眼底,当然这个不快是建立在和火车列车的对比上,比起步行却是快得多,就是相比马车,在速度上也会稍快一些。三人观看沿途景观时,心思也各不相同,葛自澹是睹物思人,谢明宇则似是有些忐忑,亨亚日更多的是看那建筑和建筑前来来往往的人们。 一路行来一路看,轻轨的线路两侧都是城市里最繁华的地方,各色景物繁多,应接不暇,让人眼花缭乱。过目难忘在这里是通常是不大经得起考验的,景物、细节太多,如果不刻意去做细观,就容易忽略太多的东西,亨亚日也只是形成了一个初步的直观印象。一些较大的建筑留存心底,政府机关、银行、邮局、百货店、广场、西洋餐厅等等都较为醒目,一些电话亭、西点店、咖啡馆、成衣店等等在心里也有一定的印象,只是亨亚日的方向感不强,尤其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也仿佛冲销了一些过目难忘之能。如果只是难忘而不知方位的话,物事的位置仍然是找不准定位,同时也说不清的。亨亚日外出时,一般会先去看时间和太阳,只如果不刻意找到太阳的话,东南西北各个方位对他而言就是两眼一抹黑,尤其是如今天一般,天空有些阴雨,就会麻烦得多。熟悉的地方倒是容易,凭着记忆,东西南北自然就不会出错,陌生之地就是真正的迷惘了,好在他目前一直是随行的,轮不到自己费心去辨识方位。先生和明宇叔看起来对这里的方位仍然是很熟络一样,这个却不是潜心就能学来的东西,那是别人曾经的经历,亨亚日一边看景,一边胡乱的想着。 轻轨的里程并不算长,只又搭乘了约莫半小时的样子,他们就提起下来车。下车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个小型的火车客运站,这是蛛网之外向四下辐射的一环,三人又直奔车站而去。行走、买票、候车即使一直赶得很紧凑,也花了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三人又登上了一辆列车,列车又隆隆而去。 列车到达终点的时候又是二个小时多过去,用不了太久就要到正午时分了。下车后,三人同行去往神社的路上,谢明宇终于是开了口,依然也是用的和那语,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当年也是未能亲至的,后来就和你们一同被樱桃家看着上了船,是听丸子讲到美鹤子入了这里她老家的神社,不但设有神牌,据说是她本人也葬在这神社当中。” “好。这样处置也让你我安心,逝去之后也并不孤单,想必美鹤子泉下有知,当自也告慰。” “我们是先去祭奠她,还是先用了午餐再说?” 葛自澹没有直接回答,似是自言自语的道:“这地方不大,当初我们四个一起来过,还四处走了走,只美鹤子当时并没有提过她家是这里的,丸子好像也没说。” 谢明宇张了口就无法再闭上,就又说道:“她没说是因为当初因她的婚事问题和家里闹得生分,除了死别,当初自她成亲之后,就一直在茗都住下了,再也不肯返乡,最后她身边到底还是没人……” “走吧,不远了,我们就先去看美鹤子吧,午餐就稍晚些再用也不迟。”谢明宇点了点头,他自从和葛自澹一起同行后,基本上就不再自己单独拿主意了。 又是穿街过巷,走了接近一个小时,终于抵达了神社。先是在神社前的洗手池把双手洗净,整理了一回仪容,买了香、灯笼、鲤鱼幡、苹果、清酒等等这些东西,三人先是在神社的正殿了找到写明松下美鹤子的神位,上了香,又静默了十多分钟才离开,到了神社内里。沿着一个个的墓穴,一个个找去,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标明有美鹤子名字的地方。 亨亚日走近跟前时,发现墓碑上只有很简单的几行和那语字,“前田/松下美鹤子,生于平成三年六月一十二日—卒于伊明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二日,终年三十三岁,其心也简,其行也单,但有去处,一别两宽。”碑文上并没有落款,也没有注明出处,但无端端的给人的感觉却甚是心酸,亨亚日亦有泪目感,赶紧转头看看四周。只见先生在墓碑的正前方摆放果盘,一旁的鲤鱼幡迎风招展,却是已经最先给插上了,谢明宇呆木的坐在墓碑一旁,一只手扶着墓碑,眼神悲怆。这么些年过去,经历了岁月的洗练,依然留有浓郁的哀伤。也许在谢明宇的内心,他自身也是个不详之人,自己全家人都被和那兵杀害,家也被焚为白地,只余下自己一人因外出小生意而幸存下来,当时要是没有外出,索性和家里人一起没了,也没后面那些事了。自然也不会遇到美鹤子,更不会相恋,这又间接的导致了美鹤子逝去,没有美鹤子,葛自澹和丸子的人间惨剧也不会开始。如今两个孑然一身的男人带着一个小男人在这世界里艰难图存,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顺从着命运,随波逐流,什么时候又是尽头。 葛自澹把果盘摆好,点好香,倒了三杯酒,然后回过身退后几步,望向谢明宇。谢明宇收拾下情绪,来到葛自澹身畔,占据了主位,亨亚日也赶忙收回四处乱开的目光,到得他们身边,在谢明宇另外一边站定。 谢明宇先是沉静了一下,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知是在收束情绪、平息哀伤,还是茫茫然的不知所措,自然也没人催他。过了一会儿,谢明宇才缓缓的用沙哑的和那语说道:“美鹤子,我和自澹君还有亚日来看你了,分开了这许久,也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故人?若是能忘,就把那些不高兴、不顺利、恐惧和不安统统都忘掉,只剩下高兴和快乐就好。不管怎样,都希望你能平安顺遂、吉祥喜乐。”说完端起那杯清酒,一饮而尽。 葛自澹没有依样学样,双手合十,躬身拜了一拜,也端起清酒一饮而尽。轮到亨亚日了,亨亚日有些茫然,往前跪下,揖了三回后,行了一个大礼,叩了一回首,口中念念有词道:“美鹤子阿姨,学生亨亚日给你见礼了。”谢明宇拍了拍亨亚日,让他起身,替他把那杯清酒倾倒在墓碑前。都完了之后,三人都躬身一同给美鹤子行了一礼,绕着坟墓一周清理掉新长出的杂草和一些杂物。 看来这墓园平日里被神社维护的很好,像美鹤子这样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孤零零的逝去,平日里想必除了她自己的父母亲人外,会来祭奠的人自是极少的。她自己并没有后人,加之婚后和父母的关系并不算好,而且依她的年岁看,她的父母是否健在也是存疑的,但墓地维持的很好,并没有因为少有人来而懈怠,显然神社是出了不少力的。这也是让亨亚日感怀的地方,细微处尽现对生者负责,对逝者尊重。 杂草、杂物清理完,葛自澹带头坐在坟前,三人对着墓碑正坐,谢明宇和葛自澹喝酒,同时谢明宇还给亨亚日从祭品中拿出一个苹果交给亨亚日,让他就在这里吃。喝干残酒,啃完一个苹果,静坐少顷,还是谢明宇第一个起身,第一次拿主意,说道:“我们回吧,心意也只能这样了。”葛自澹点了点头,和亨亚日相继起身,拍拍尘土,转身回行。只是回行的时候,把酒瓶和残果这些垃圾都带走,墓碑前只余排列整齐的祭品和鲤鱼幡在迎风招展,三人带着惆怅、释然缓缓的离开了。 这时,天空中慢慢的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这时节下毛毛细雨并不是正当其时,只往往是雨水来得急,来得猛,又去得快,天气情况变化剧烈,毛毛雨的情况却是稀有。好在毛毛雨并不恼人,也不大湿了行人,临出神社大门前,谢明宇还给神社的功德箱里塞了些钱钞。 出了神社之后,三人又回复了日常,依然是葛自澹走在了前方,凭着记忆中那些印象,葛自澹带着二人往他们曾经去过的饭店行去。小县城的变化并不大,很多地方依稀还保留着旧观,就好像和那国的变化都集中在茗都和如江门町般新起的城市当中一样,好在记忆中的那店铺依然如故,照常营业中。只是他们来的时间有些晚,错过了餐时,好在还有零星的客人在,于是他们进了店。 老板热情的招呼了三人,现在食客已经很少了,他们也能抽出身来,把活计做的更细致,服务的更贴切。三人要了寿喜烧,记忆中的味道,今日复现,只是伊人已逝,往事不好再追。简单快捷的用完餐,三人又往车站而去,这一天都是行色匆匆的,或只有在列车上,才是人得以闲下来的时候。当他们到达车站的时候,雨慢慢下的大了起来,不打伞,是不好在露天处行走的,否则要不多久就会全身湿透。 列车在雨水中穿行,回行的列车上,亨亚日百无聊赖,沿途并没出现什么新的能打动他的情况。左右打量了一眼,亨亚日发现先生和明宇叔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车上却也不好和他们多说话。一则干扰旁人,二则言语不尽,有些事不好说得直白的,亨亚日索性一寻机闭眼假寐起来。今天出门显是凭吊逝者的,除了庄重、得体以外,还得虔心,这也是最重要的,带本书什么的,看似是并未浪费时间,只是多少会显得有些三心二意的,对逝者自然算不上尊重,这笔账或许不能这样算。亨亚日出发前自然也就没起意要带本书来打发行程中的时间的,假寐时,倒是可以由着自己的思想,天马行空的胡乱想些问题的。只是脑海空空,未能起意回味早先的感受,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美鹤子墓前冷冷清清的孤寂落寞的影响尚未消散的缘故,就纯粹只是假寐,却在不知不觉中,亨亚日居然睡着了。可能是人无所思、无所想、心思寂静又心无旁骛的状态下,是最容易入眠的吧。 火车汽笛的声响把亨亚日惊醒,一觉醒来已是列车到站,睁开眼,见得其他的旅人们都在为下车做着准备,赶紧端正了身体,整理了一下仪容。列车停稳,旅人依次下车,就他一行三人暂时还未动身,待得车上人下的差不多的时候,三人这才又由葛自澹带领着下了车。外面的雨依然下的很大,好在只要不出了站,车站内从下车开始一直都设置有避雨和遮阳的顶棚,避免了旅人和自己的工作人员在站内遭受日晒雨淋。站内有一些商家做些小生意,谢明宇前去给大家备伞。 回来分发伞的时候,葛自澹开口对他说道:“今天的时间看来算不得充分了,去故居看看?” 谢明宇看了看外面下雨的情形,又看了看亨亚日,摇了摇头。这在亨亚日的印象中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谢明宇对葛自澹摇头,没有表示同意,同时心里也明白这不能成行除了时间的原因外,多半是自己的缘故。 葛自澹明白谢明宇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回旅馆吧。” 现时天空中飘落的雨愈发渐大起来了,更密集、雨滴也更大。亨亚日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早先毛毛雨的时候没有在意,在车上睡着的时候,姿态就一有些不好,头发也有些凌乱,又很难得的在火车上、在二位长辈面前,不是午时的,白日里居然睡着了。不过也好在是在炎热的夏末,并没有受凉的风险,只在外面就不好说了。走在站外的大路上,往轻轨站而去,虽是撑着伞,但水滴撞击地面激起的雨水迅速的把鞋面、裤脚渐次向上的一点点打湿,也好在还没怎么起风,亨亚日走起路来还称不上是艰难。 一直到晚间接近六时的时候,三人才终于回到了旅馆,衣服除了上半身的衬衣还保持一定的干爽外,裤子都湿透了,尤其是大腿以下,还偶有水滴一点点的向下淌,湿漉漉的贴在腿上。亨亚日的年岁小,个子又矮,模样最是狼狈,两位大人的情况就好一些,于是二人就催着亨亚日先去洗浴。原本八时才暗下来的天空因为有雨的缘故,六点钟就暗了下来,屋里已经把电灯打开了,亨亚日知道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准备褪下外衣去收拾好换洗衣物的时,谢明宇摆摆手让他直接去洗就行,衣物他稍后再给他过去,于是亨亚日就去了。 洗浴完,换上一身干爽的衣物,一身的轻松和惬意,亨亚日洗完出来后,两位长辈也次序的去洗了,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亨亚日一个。想想要不了多久就到晚餐时间了,这点时间够干嘛的,亨亚日就拿出日志,伏在案头写了起来。今日事情简单,所见所思并不太复杂,除了凭吊现场,亨亚日写起来也是飞快。只是待葛、谢二人洗完进屋,小秋田夫人唤用餐,还是没能写完,于是罢手住笔,把日志又收了起来。可不能养成要别人等的习惯,尤其是自己的长辈,该用餐的时候用餐,该学习的时候学习,不误时辰才是对的。总有人后悔自己在该用功学习的时候,却做了其它,待得做其他的时候又想起该要学习,结果两下互误,这就是典型的误了时序,亨亚日也一直警醒自己。并不是说误了时序就无可挽救,只是这要额外的妄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是一种对人生配置的浪费,做对的事不但包括把事情作对,还包含合适的时候做适当的事,这样这个事才能算是做对了的。就如成语同亡羊补牢一样,补牢是对的,发现牢破了,或是通过丢第一只羊的时候发现牢破了,及时补救才是对的,一旦所有的羊都没有了,补牢的意义何在呢?但最好还是日常里做扎实了功夫,把牢做牢靠了才好。 晚餐时,他们是较早到达餐厅的一批,同样的,他们也选了临窗的座位,在东侧的餐桌上,亨亚日一边享用晚餐,一面看院内的灯火。各个房屋灯火都亮起,映照着小院,只是雨一直未停,看的不大真切。 简单的用罢晚餐后,三人又回房去了,葛、谢二人去外廊饮茶,亨亚日留在房间里,拿出笔记,继续着餐前那未尽之事。因为用餐的时候想过后续该如何行文,所以再次拿笔时,思路是通常的,写起来也很是顺手,未过多久,终是把日志整个记完。自己读了一回,感觉前后基本连贯,亨亚日索性也不到外廊去了,又抽出史读起。就快要读完全本了的,就是三两天的功夫,干脆趁热打铁,一鼓作气读完才好。前些时候多有不便,有些耽搁,现时这雨天的当不存在那些问题了,更何况据说还有台风要来。 第九十一章 台风来了 白天的时候,在火车上睡了一会儿,回来后又洗浴,天暗的早,房间里早早就开了灯,搞得亨亚日晚上睡意明显不足。读书到十点多时,亨亚日的精神却很好,于是扭头发现先生又恢复往日打坐姿态,谢明宇却是躺下休息了。他想了想,自己捧着书到外廊去了,尽管几案上有单独的台灯,但坐的时间久了,总要起身活动一下才好,而坐在地板上伏案和坐在凳子上伏案,疲劳感的差别很大,更易疲劳。房间并不是单独的,自己频繁的起坐活动身体又会影响两位长辈的休息,所以到外廊去才是亨亚日更好的选择。在外廊一直读到困倦的时候,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二时过了,剩余的书页,估摸着至多再有一天的时间就可以读完,亨亚日打着呵欠,把书放在小几上,关好外廊的灯,爬上床榻,就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日亨亚日醒来时,天色依然阴沉,还能隐隐听见外面传来的风雨声,只是更急更大了。葛、谢二人都已经起了身,看看时间马上要早上七点了,也只是睡了不到五个小时的样子,不过感觉休息得也很好,大约是雨下来之后,气温也下降了不少,变得宜人起来,昼夜的温差也变得小了,所以很是舒适。起床洗漱罢,来到葛、谢二人身侧,葛自澹说道:“去吃早餐吧,这几日是台风天,大门是出不成了的,索性好好休息一下,亚日也卯足劲儿,多读一读书。”说完起身。 谢明宇、亨亚日跟上。亨亚日边走边回道:“知道了,先生,史今日应该就可以读完了。” 葛自澹一边走,一边说:“如此甚好。” 亨亚日晚上睡的晚,睡意上头时,腹中虽是有些饥,却也顾不得了,只早餐时,却是饿过头了,变得有些食欲不振起来。要是馒头配稀饭这类在家吃顺口的还好,秋田居里提供的是牛奶和面包,另外还配些纳豆,客人依据自己的口味和习惯取用,只亨亚日兴趣缺缺。牛奶和面包是和那国西化最显著的外在标志之一,已经融入到了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来,亨亚日自上船起到现在已经十多天过去了,自然对此并不陌生,已经吃过多次,滋味说不上,填饱肚子而已。纳豆却是和那国传统食品,和亨亚日德安府老家里那边的臭豆有些像,只是成品菜的做法上差别有些大,味道上也有显著的差别,自己并不习惯,尝一尝还是可以的,稍吃多些就有点反胃了,所以亨亚日也打不开胃口来,就对付着用了一些。好在今日也只是留在房间里读书,并不需要多动,少食一些,人更有精神,否则真是饱食之后,人就容易犯困,读书的效率就不高了。本来读书就是一件沉默、疲劳的事,容易引起倦意,两相结合,真成了饱食终日,混混思睡的饭桶了。 读书的日子乏善可陈,时间也过的很快,而心心念的想要看看台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亨亚日,每每活动身体的时候,就来到外廊,趴在窗户上朝外看,只是外面的风雨和家乡了的骤雨来袭也看不到什么太大的分别,风更大一点,室内能听懂风吹过时那呼啸的声响,而雨更大一些这点上亨亚日倒是没有特别的感觉,也没差太多,就是持续的时间长而已。亨亚日这么频繁的来往,终是被葛自澹看出来他的那些心思,再一次趴在窗台往外看时,葛自澹道说:“怎么,想看看台风啊?” 亨亚日点头,有点兴奋的说道:“是啊,是啊。以前只是听说台风,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才是台风,台风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这下就在这实地能近处看看了。” “围观台风是个很危险的事情,而且台风中心的破坏力极强,那是真正的天威,不是说说而已。我对台风也并不熟悉,晚餐时和秋田夫人聊聊看她掌握的情况,到时你要是仍然想看,待得台风过去,我们就到台风经过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去,看看台风过后现场的情形,去做志愿服务。这一方面能从侧面了解台风的威力,另一个方面也能从中看到和那国人在面对台风这种自然灾害时的应对和态度,对你而言,说不得也是很有意义的事。看看这台风后是个什么样子,然后想想台风前,你对灾害的认识和从灾害的角度认识和那国和和那国人来说,应该是值得花上一些时间的,当初没有预计这些,只这是突发事件,得重新谋划一下才好。” 亨亚日听葛自澹这么一讲就多少明白了些。这台风应该也有大小之分,只无论大小,但凡叫台风,必然有其威力无可抗拒的一面,个人去直面台风无异于螳臂当车了。它倒不是自量与否的问题,而是生死考验了,是很愚蠢的事情,或生无可恋的时候是可以考虑的。认识天威并不见得就一定要直面它,从它路过的那些蛛丝马迹也都是可以了解到的。亨亚日听说过地震,然他一直生活的地方从未发生过地震,如果他想要直面地震,是不是也如初时所想的台风那样呢,流于表面就太肤浅了。至于这志愿服务的名词倒是亨亚日第一次听说,先生既然这么说,想必在和那国是个很常见的事物,从字面的意思理解有些像是互助的意思,只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只好到时遇到了再做观察了。只是先生的这一番说,确实打消了他对有可能在熟睡时错过观看台风近况的遗憾,无知者无畏,吵嚷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或一场风雨之后,个人就会荡然无存,湮灭于这尘世间了。 晚餐的时候,葛自澹问小秋田夫人道:“夫人,有关这台风,气象厅怎么说?” “说是好像就今晚可能会在在青玉县一带上岸,并不算是特别的大,持续的时间不好说,应该不会太长,说是至多三天就过境了。怎么了,你们要去那边吗?” “是的。想等台风过后,打算带着孩子去做志愿服务的,这次来没有特别重要的事,耽搁几天也是值得的,所以就有了这想法,也算是恰逢其时。” “自澹君是个热心人,给孩子做了一个好榜样,这是个极好的事。” “希望如此。” …… 一边看书一边等,等风雨过后,等雨过天晴,等出发的招呼,等一睹那面纱之后的真容,日子果然很快的如期而至。两天后的早晨,太阳犹如久违的亲人一般,出现在茗都众人的眼前,前两天的清凉感一扫而去,不过还算怡人。出门早餐前,葛自澹对二人说道:“那我们今天开始就去看看做志愿服务吧,做个三、四天的样子,然后再按以前的想法安排后面的日程。”余二人都是点头。 “就带几件内衣就好了,估计当地也没什么条件来换洗衣物的,带多了也用不上,还麻烦。” 亨亚日不懂,也就没开口问。只是按习惯,谢明宇给三人准备好了换洗的内衣入了一个小行李袋后,又装了些洗浴的毛巾、香皂,想想又装了些买的糕点吃食,小小的袋子依然绰绰有余。 用过早餐后,三人就准备出发。不过在出发前,葛自澹还是代表三人还是给旅店的老板娘招呼了过后,方才离开。 茗都城区的这一片地区受到的影响要较小一些,轻轨和火车依然在城里通行,但城区里也有不少地方一旁狼藉。有的商家店铺招牌被风吹坏,有些大树被大风刮倒,部分低洼地带商家的店铺里还有积水,沿街有一些房屋上的玻璃破损,甚至有些房屋的屋顶也被大风整个掀翻,一些街区的道路两旁的树上、建筑上、电线杆上还挂有被台风吹起而挂在这些遮挡物上的装饰品--各种垃圾。除了极个别特别倒霉的外,好在多数市民、商户的损失都不算太大,有受伤者,但并没出现由台风而导致的逝者。乘轻轨,转火车,辗转到了青玉县。早先的情况只是有些惨,和亨亚日家乡那边夏日里偶现的特大暴雨造成的除了农业生产外的灾害情况相差不太多。火车前往青玉县的沿途,越是靠近当地,透过车窗就能隐约见到台风过境后,境况更加的惨烈。有的地方尚能在地上留下的一地狼藉,而另外有不少的地方干脆就是一片白花花的汪洋,依稀有些建筑的顶端稍稍的露出水面,表明这里曾经有人生活的痕迹。这还是台风过后,雨过天晴时的事后所观了,当时是个什么样严峻的情形,可想而知。原本那建筑中都是有人居住的,就是不知道会否有人永久的就此失去了联络,这还只是沿途看到的,台风正中又是什么样子的呢?火车的速度比以往的正常速度要慢上许多,就算如此,行车途中还是出现了两次次意外停车,就是由被台风吹倒的树木恰好倒伏在铁轨上所引发,好在列车上的不少人也下了车帮忙,才迅速的把铁道两侧的障碍物移除,列车才得以顺利通行。好在之后就未再出现导致意外停车的事情发生,铁路沿线的地势较一般地方稍高,多半又为单独辟出的道路,为防止意外事故发生,往往会和普通区域隔离开来,又由于自身沉重、低矮,中间也没有桥梁山洞这些,沿途也未出现山体滑坡,这一段铁路的路基并没有显著受灾,列车终于把车上的人们安全送达。 只是在快到达车站的时候,列车却迟迟无法正常入站,在距离车站大约一里的地方,车站安排了一位车站信号引导员,引导员在前方挥舞着小旗,用旗语告诉列车司机不可继续前去,就在本地驻车。于是人们在得到列车乘务的提醒后,只好就地下了车,步行着朝自己熟悉的方向而去。主要是前方车站受损严重,建筑屋的玻璃窗全部都没有了,只余一个个的黑洞,而且除车站主体的屋顶外,其余通道外单设的廊檐、遮棚被破坏严重,大部分都被整个掀翻,建筑垃圾散落在地面四周,车站围墙的墙体大部坍塌。台风还使车站的电力和通讯中断,站台和站内的指示灯都已熄灭,幸好是白天,否则的话,可以说在站内寸步难行。通讯线路也被台风吹断,部分线缆不知下落,即使电力检修完,通行恢复也不知要用时多久,整个青玉县的灾后情况大致如此。邮政的电报也因为没有电力供应而被迫中断,远距离信息传递方式都失灵了,现如今整个青玉县仿佛成了一个孤岛,对外联络极为不畅。电力中断,电话也断了,电报也停了,一切都仿似回归了原始。 三人随着人流提早下了车,沿着铁路匝道随大部分的人流往前走,只是越往前,灾后现场越是触目惊心,坍塌的建筑垃圾随着建筑倒伏,一些垃圾蔓延到铁道上,给它覆上一层厚厚的衣衫,道路愈发难行了。这车站俨然是个天然垃圾场一样,没有一点人们眼中一个正常车站该有的样子了。三人随着人流艰难跋涉往前,出站后,有些人四散了,只是他们三人前面始终有一些人走在同一个方向,葛自澹告诉亨亚日说这下前往的方向是青玉县公役所。一般来说,志愿服务者应当是都要到所在地的公役所进行登记后,官方才好一方面好集体分派任务,另一方面也便于他们指导救灾和灾后重建的整体规划,避免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没有章法,也影响救灾和灾后重建的进度和秩序,还能防止无谓的一些人员伤亡和财务损失。有组织,有序的进行才是救灾和重建的关键,只是救灾的时候,很多人或许会不顾那么许多,认为更重要的是挽救尚在废墟中的生命为最重要之事。这么理解是没错的,但是在遍地灾情的情况下,只有统一的调度指挥才有更有效和更安全的使用这并不充分的人力,避免一些人盲目扎堆和在需要专业人员的时候,往往由着那些非专业人员在现场的蛮干,提高人力使用效率和救人救灾的实际效果。虽这样安排多少会显得有些冷冰冰的,扰了不少人的一腔热情,但若是大家一旦都遵照执行的话,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之后,就会有广泛的收益基础,人们的接受程度也会越来越高。 在公役所的志愿服务接待处,人头攒动,只大家都有序的排着队伍往前,轮到葛自澹他们的时候,三人仍然是由葛自澹出面,登记成樱桃三人组。分别是樱桃自澹、樱桃明宇、樱桃亚日,登记的地址时,葛自澹推说是外地来茗都者,暂住地为秋田居,就登记为秋田居,另外性别和年岁、技能等等一些简短的个人信息,登记之人和县公役所也并不会去核实参加志愿服务之人的真实身份。在服务的时间上,葛自澹选了四天,这是打乱计划所允许的最多天数了,再多的话有些日程就得压缩或消减了,不过他并不准备这样做。都说救命最重要的是前三天,但这种灾难下,想有幸存者存活下来的可能性要小得多,而且风雨的持续时间也较长,接近两天的样子,只无论怎样,救人才是当前的第一要务。 公役所分把樱桃三人编成一个小组,对着地图给他们分派了当日的任务——搜寻街区的幸存者,以及各任务街区的有关联络人,服从任务街区救灾统筹负责人的有关工作安排。既充当县公役所和街区间的部门联络人和信息沟通传递人,又做一线搜寻人员,同时交给他们一些简单的应急处理的注意事项和便携的医药箱和食品箱和一些必备的防疫物资,另外又对三人在发现幸存者而现场施救困难时的要点讲清楚,防止二次伤害,并在应对出现紧急情况时又配发了烟雾发生器。一经使用,就可以冒出浓浓的烟雾来进行告知和告警,招呼专业人士来进行救治。另外又对他们讲过一天工作结束后,应该在什么地方汇合,把当天的志愿服务情况进行汇报并交还所分发的器物,以便公役所汇总梳理后,再行给众人补充,也便于指挥部总体安排第二天的工作。这是一种工作体系上的有益补充,而且公役所的人员以及他们所组织的志愿服务人员并不能干涉地方的救灾事务,只能是负责一部分的信息传递。还有就是后续对志愿者用餐休息的安置问题,也是公役所的业务范畴,不好让志愿服务者寒了心,救灾之余还要担心自己在这陌生的地方该如何寻找到可以打理自己食宿的地方。自然也会有食宿自备者,这类人通常也是公役所最受欢迎的人,会省心不少,只是管理上却不能掌控自如,召集起来应对例外情况时,稍稍麻烦一些。公役所担心志愿服务者遗忘救灾过程中注意事项,造成一些不可预期的后果,还给每个编组分发了一本小册子,相当详尽的记叙了在出现何种情况下该如何正确应对的各种方法,以及出现异常情况时的应对方法,甚至包括志愿者如果错过返程车时该如何处置,其中的重点和公役所所交代的事宜基本一致。总体的规则是服从指挥,对现场情况拿不准时,不胡乱作为,救灾的同时,也更要注意自身的安全。亨亚日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样的安排在他看来,真是太详尽周到了,这才是救灾和灾后重建所应有的正确姿势。 三人所分配的任务街区就在县城区域内,只是县城里区域也很大,步行前往需要的时间很多。为了不耽搁太多时间,在去往任务区域的可以通行的行进线路上,公役所给他们沿途方向的编组安排了一辆卡车,卡车载上满满一车人后,往既定的目的地进发。卡车在街区道路上颠簸前行,好在沿途各地社区除了组织自救外,指挥者优先把通往自己街区的道路打通,这样既方便自己展开自救,又方便当外界有更大力量的介入时,不会误事,沿途一些到达既定任务街区的志愿者陆续下车去开始执行志愿服务去了。 第九十二章 志愿服务第一课 一路颠簸,终于抵达了任务街区,三人分别负上分发的医药箱、食品箱和信号发生器就下了车。三人的优先事项是先找到任务街区的联络人,只有在找到人后,才再开始任务,如此才能避免莽撞,两不相误。沿途所见的多部分受灾的社区居民已经从政府提供的暂住地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街区率先开始展开自救,他们是救灾中的主力,在街区负责人的统一调度下开展工作。三人在人群中穿行,还相遇到的人询问联络人的信息,当地人对他们的样子也见怪不怪的,知道的情况下,都言明了自己掌握的情况。三人中,葛自澹背负的是医药箱,谢明宇是食品箱,亨亚日负了烟雾发生器,就一个简单的约莫五公分的空心薄皮铁筒子和筒中两发颜色各异的像个牛奶瓶一样的两端封闭的小铁罐,分量都很轻,依据紧急情况分别有红黄两种选择。 甫一下车伊始,葛自澹就对余二人尤其是亨亚日言道:“不用表现得跃跃欲试的样子,我并不是泼冷水,这整个过程会比较长,我们也只是参与其中的一小段而已,对我们而言,就是注意注意再注意,当心当心再当心。先期的任务应该并不如何复杂,难度也算不得高,都是力所能及之事,但在此过程中,也要对自己和他人的安全负责。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两个灾祸往往都是相伴相生,接踵而至,你在帮助别人的同时,也得要保护好自己,这才是负责任的办法。在公役所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特别提到这点,我在这儿说,是因为我们有着特殊性,就是提醒你们,尤其是亚日。你的身体尚在发育阶段,对外界疫情的抵御能力还有欠缺,才更要特别注意防护才行。疫情控制不当,比天灾要可怕的多了,主要是人们的心态垮了,刚刚经受财产和亲人的考验,又要经受疾病的困扰,相互作用之下,很容易击溃一个人的内心。一般的志愿服务者都是成年的身体健康的人,他们自身对疫情的抵抗能力远大于一般的普通人,尤其是那些妇幼老弱者,所以在疫情初发阶段,他们自身是有优势的,抵御起来也相对容易。只是抵抗能力强并不是免疫,一旦瘟疫传播开来时,那点抵抗力就趋于没有了,所以要先把自己保护起来,顾不好自己却去担心他人,都是不贴实际的空谈、瞎想。” 谢明宇和亨亚日听完点了点头。尤其是亨亚日,在早先思考的基础上,对问题的看法得到进一步的扩展,姿势也越来越正确了。原来志愿服务也是一门专有的学问,除了因病施治外,还得培根固本,预防新的意外的情况发生,而这些问题都是有许多规则要讲的。只是日常里很少有人去专门讲,也不够重视,若是人们仅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没有必要的知识储备,只有盲动和武断,可能事情的发展方向弄到于预期向反的地步。人为制造出更多的困难,使得在灾难面前更是雪上加霜,这却不是人们志愿服务的初心,也进一步地引起了亨亚日的警觉。有热血、有冲劲是做好事情所必须的重要因素,是好的,但做事情也仅仅凭借那些东西是不够的。需要必要的事前谋划、事中调整、事后总结,而不具备相应的知识、阅历、经验等等的准备或思考的人,尤其是作为盲从者的普罗大众,或者可以如此,但作为一个组织者、引领者,或者说组织者、引领者的群体,那是万万不能如此的。否则只能是个草台班子,一经风雨水火后,或就会荡然无存。这些事情和道理其实早早的先生都已经讲过了,只是自己体会不深而已,这回经过了这一番事,对先生早先说的预与谋、计划、调整、总结等等一些说辞,有了更直观的印象。 葛自澹说完,先把医药箱打开,里面果然准备的有口罩和手套这些简易防护用品。他把这些防疫物资取出,先分发给自己三人,然后合上医药箱,对二人说道:“先装备好,我们再出发吧。优先找到联络人,路上先顺带看看和问问情况,能帮的就帮一下就走。” 其实在三人下车的地方附近,已经有不少的街区居民回到自己原本的家中积极展开了自救,三人入目处的场景触目惊心,许多的房屋除了地基尚在以外,地上部分垮塌吹散遍地,放眼四顾,除了堆积的垃圾山以外,还能矗立在地面的房屋多是钢筋混泥土建筑,只是也门窗尽失,留下一个个的黑洞,这还是很多街区居民已经初步自救过后的场景了,早先的场景可想而知。好在和那式房屋多是木质结构,虽说破坏起来容易,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就是建造起来会相对容易的多,只是受灾家庭要承受不小的经济压力,家园被毁,家中除些随身的金银细软外,其它的财产多也损失殆尽,可供再利用的并不多,在此基础上谈重建家园,难度相当高。好在多部分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算不错,除了多少有些沮丧外,并没有显得颓废绝望,劳作中也是有力的,或许是面对灾难的一种坦然,或许是邻里互助彼此间的慰藉,也或许是政府有一套成熟的灾难自助救助救济措施,所以生活并不让人绝望,不久的将来恢复旧观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三人一面前行,一面问,还顺手给清理家园的居民帮些小忙,推推车,搭把手,路面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有些地势稍低的地方甚至还有厚厚的一层淤泥或者污水,三人刚行走不远,鞋子和裤腿裤脚都沾上了不少的污迹,但在这群灾难者面前,实在是无法计较更多了,这也不是此时此地应该在意的事情。问清了去向,三人又朝着居民指明的方向而去。联络人也是当地街区的负责人,一般也没有专门的办公场所,都在自己家中办理,只自家也受灾,就在自家家宅附近清理出一片空地,摆上桌子、凳子,搭起帐篷,就地开始办理事务。 辗转问询到街区的联络人,却是一位名字叫做麻绳一胜的,三人随路人所指目光所见的正是现场的一位中年男人。年岁上看起来和葛自澹相差不多,个子不高,但身体看起来更壮实一些,只脑袋上已经有些谢了顶,中间不少的地方都见了光,见到三人,听了来意介绍之后,麻绳一胜热情的和葛自澹、谢明宇握手,又用手掌拍了拍亨亚日的肩膀,说道:“欢迎你们,不甚感激。”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这里的事情千头万绪的,偏偏我又不能离了这里到各处去看看,都是分派了人四处寻找和帮忙。多是去各个地方甚至是挨家挨户的寻找是否有遇难和等待救援之人,其余的建筑掘进、救治伤者这些都需要专业的人员和设备,想必你们也做不了。你们就在这个方向往东南两里以外往前搜寻,那里还没有分派人手,估计再前出五里左右,早先有一个标志性的建筑,是一座钟楼,到那里就可以了,然后及时回返。钟楼是我们与另一个街区的分界,钟楼不管在不在,它的标志都很明显,你们只需在我们这个方向的区域周边搜寻就是了,那边会由另一个街区负责,应该指派的也有人,不用重复去做。” 接着似又想到什么,看了他们三人一眼,问道:“你们午餐是回街区这边再用,还是就近解决?你们另外还有什么打算也可以一并说出来。” 葛自澹代表三人说道:“食物箱里有食水,我们简单用一些就行了,不用来来回回的做无用功,哪怕能多争取一点时间也是好的,而且我们这次的志愿服务只计划了四天的时间,还想要多做点事的。” “知道了,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只是学生恐怕要更辛苦一些。” “不妨事的。” “下午四点就应当结束全天的搜寻任务,遇到情况紧急,你们可以用携带的烟幕发生器告警,其它情况请务必以安全返回为第一要务,记得往我这里来。如果身上没有携带钟表,并且钟楼上的大钟受损的话,你们就以太阳的投影为例,如果太阳下的影子是参考物的一倍半长时,意味着时间已到,需要即时往我这里返回了。虽说都在街区上,但也请千万记住,不然错过了最后时刻,或许我到时就不得不需要组织人手前去找寻你们的。到时你们既可以回公役所那边,也可以选择在我们这边暂歇,只是我们这边的条件要简陋的多。” “公役所今天安排的有回报任务,我们今天需要回一趟,或许明天就要叨扰你们了。” “欢迎,欢迎。搜寻的注意事项看来公役所已和你们告知了,你们做的很好,也应该不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志愿服务了吧?我还是要再提醒一遍。只有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才好去帮助别人,尤其注意危房,尽量不要过于靠近危险的地方。现在,你们可以出发了,只是我这里实在也抽不出可以能你们一起同行之人,一切只能靠你们自己了,请千万小心一些。” 三人挥手作别,往指定的方向而去,虽说前一段分属任务之外,但遇到外露的情况还是要面对的,视而不见就失去了来志愿服务的初衷。 只是亨亚日心里有些不太明白,街区的不少居民看来都回过家,并且基本上也都开展了一定程度的自救,为什么有的区域还需要专门派员去一点点的搜寻呢?想不透,也不好一有疑问就依赖先生来作答,自己先要有一定的观察和思考后,仍然无法看透事情的本质,到时再问也不迟。那就随着先去现场看看再说,这几天的任务或都是这样的也说不得,或者在这过程中,自己就已经找到答案也说不定。 搜寻本身的过程乏善可陈,就是睁大眼睛看,打开鼻孔闻,俯低身体找,一栋栋的建筑,一堆堆的垃圾,说起来、做起来都似是很容易的事情,只是一直集中精神这么做,人的消耗也很大。这里应当是重灾区,四处一片狼藉,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路出现,原本的路、街道被各种倒伏的建筑和植株掩盖,也没有多少在台风后任然能够矗立的建筑存在,遍地都是各种建筑垃圾和居民家中被风带出的残破物件,中间还能偶尔见到一些小动物的尸体,怎一个残字了得。就这样在一堆堆的垃圾山上穿行,偶尔也会遇到有自救的居民在自己的家园附近徘徊,那些许人也有开始动手清理家园的,只是除了无助外,也只余呆滞了。或许海啸过后一片白地,但风雨过后出现白地的情况很少见,触目之处垃圾遍地只是寻常,给人的观感也要惨烈得多。原本可能是家中珍视的东西,经过这一场风雨之后,只能是垃圾了,救无可救,而原本寻常的东西,在风雨过后,或又显得可贵起来。 一大早从茗都出发,一路轻轨转列车,又来回公役所、街区联络处,等待、寻人,等开始搜寻的时候,已是是十一时了。午后一点半多,三人才搜寻到钟楼附近,这钟楼已经倒塌,只是红色的墙砖很是显眼,大钟已不可见,只余大钟的金属指针从断壁残垣中探出头来,还有另外一些残存的痕迹表露出这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建筑。钟楼被破坏的算不得严重,只要是上层坍塌,下部的一部分墙体还有一部分幸存,三人挑了处背阴的地方,补充食、水、体力,另休息了一会儿。待休息的差不多后,三人又开始继续折返行程,只这回是较来路再偏东一些。就是在这样的艰难搜寻过程中,三人居然有所发现,这自是源自于亨亚日在寻找过程中的一句无心之言——怎么会有臭味开始。 在搜寻了两三个小时无果后,亨亚日有些懈怠。自从天气转晴后,气温明显又开始转热,太阳有些炙烤,周围的环境湿润,所以就越发的燥热和酷闷,汗水四下而出,身上还好说,额头、眉眼、面颊的汗水流淌有些蜇人,亨亚日仰头揩拭额头眼眉上的汗水时,只无意中闻到一股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异味。这异味若有若无的,又有些显臭,但又不同于他早先嗅到过的臭味菜品或是如厕等等的那样的味道,他也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味道,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水散发出来的,还是周围环境中散发出来的,又特意用鼻子嗅了嗅,那味道仍然是时有时无的。亨亚日于是喃喃开口说道:“怎么会有点臭呢?” 葛自澹和谢明宇闻言一怔,先是看向亨亚日,看得亨亚日也是一愣,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继而亨亚日见得两位长辈似是把感官都集中到嗅觉上来,闭上眼,四周里空气中闻了闻,还俯下身体,又用保持和亨亚日类似的高度,同样施为一回。二人相继睁开眼睛,葛自澹望向谢明宇,谢明宇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左前方的一个垃圾堆的方向。那是个少有的土木结构的房屋被台风刮倒后形成的一个硕大的垃圾堆,土木结构的建筑材料相较难清理的多,工作难度也大很多,只临近的人家也少有回家清理旧址的,而这里灾祸的程度似乎也更甚,四下却少有人来,这也是很奇怪的现象,与街区前部那各个人家热火朝天的清理自家废墟的现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明宇在前,逐味而行,葛、亨二人随后,一面走,一面细观。除了零散的建筑垃圾再无别物,慢慢就到了那土木建筑的废墟,味道仍然时有时无的,只是味道本身变得浓郁、清晰起来,不会让人形成一种错觉,怀疑自己是不是嗅觉出了错,嗅错了的。谢明宇来到废墟堆前站定,葛自澹和亨亚日随后赶到,葛自澹对亨亚日言道:“你就在这里,先歇歇看看,看看能不能再发现点什么,我和明宇围着这儿转一圈,先找找看。” 亨亚日点头答应。葛、谢二人在这废墟旁找了个遮阳的地方,放下随身携带的箱子,让亨亚日坐下休息一下,他二人就先围着这废墟开始搜索起来。搜了一圈后,仿似没什么发现,就又开始在废墟中艰难穿行,突然葛自澹高呼一声,找到了。亨亚日起身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葛自澹正攀在一处断裂的墙壁上,又用手扒开了表层,下垂了脑袋,似是要钻入那废墟一般,谢明宇闻言,过去到了他身边,亨亚日准备行动的时候被葛自澹阻止了。 “你就不要过来了。”他又指着废墟中的一处间隙,对谢明宇说道:“从这个缝隙里往下看,能看到一部分的裸露在外身体和衣服,只看起来不像一个人所能拥有的,那个地方就是,另外这儿味道也是不散的。”谢明宇看了一遍后,点了点头。 “你去把信号发出去吧,这个翻找的任务我们也做不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和设备。现在天色也还算早,大体的情况还能掌握,另外下面照这么看,预估也不止一位。” 谢明宇点点头,依言从这废墟中出来,葛自澹在依然在废墟中攀爬。谢明宇到了亨亚日身边,从亨亚日早先背负的铁筒子中取出那瓶黄色的罐体,走到一旁,先是拧松了盖体,又拔下灌口的叉销,把罐体放到一旁的高处后,又来到亨亚日身边。亨亚日先是盯着谢明宇的动作,后又看向那罐体,只见那罐体内黄色的浓烟慢慢从早先的稍稀薄,迅疾变得浓厚起来,黄色的烟柱向上直往天空的高处飘扬,浓而不散。 这个东西亨亚日早先并没见过,但通过看书知道有狼烟传讯一事,再看这回的手段,又比那狼烟不知道要便利多少倍,至少不用派人四处寻找那些动物风干后的粪便,看样子也不大受天气状况的干扰,只是不知道这东西制作起来是不是便捷易行,另外耗费又是几何?不过从配发到搜寻队伍的程度看,应该并不是如何珍贵的东西。 第九十三章 志愿服务 亨亚日望着烟柱出神,谢明宇没有继续过去废墟里搜寻,葛自澹也在搜过一遍后,在早先发现异常的地方就地取材,做了一个标志后,也回到二人身边。三人歇息了一会儿,过了约莫不到半小时,有穿着制服的人带着队伍寻了过来,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制服的样子和警察、邮政、铁路等等的并不相同,样式和颜色也并不多见,不过还是可以一眼就让人分辨出,这是政府组织里一些职能的代言人。葛自澹迎了过去,二人握手后,葛自澹就把发现的情况和搜寻的初步状况给来人做了说明,又带着来人往废墟中自己做过标识的地方过去查看了一回。 介绍完小队的发现后,那来人紧握着葛自澹的手,说道:“感谢你们的辛苦付出。工作做的很细致,发现的也很及时。后面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吧。我们工作完成后,街区的负责人会告诉你们后续的情况,罹难者的数目不好说,保守估计至少在二人以上。谢谢,谢谢,万分感谢,让逝者尽早入土为安,也让生者少些牵挂和忧心。” 葛自澹回道:“这也是我们志愿服务的意义所在,只是辛苦的事还需要由你们来。” “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好,现在是下午三点多了,也差不多快要到你们集合回转的时间了,你们稍歇就回吧,后面还有不少的工作要做,你们也要当心身体。” “好,我们告辞了,你们也请小心。” 说完三人和现场处理人员告别,踏上返程路。其实他们已经在往回搜寻的过程之中,只是单纯的返程时是不做细致搜寻的,只是路过时见到有外露的情况时,才做简短的应对。因总有居民返回自家原址,外露的情况基本上已经被处理的差不多了,即便有遗漏的情况,也是极为少见的,不通过细致的观察,粗略查看是很难发现出异样的。所以三人一路也未多作停留,差不多五时,他们就回到了街区“指挥部”来,因为搜寻的人陆陆续续的都在回返,此时也正值各路外出搜寻队伍回归的高峰时,联络人也正忙着对各路归来之人的全天搜寻情况进行问讯梳理登记,也没时间来分别问候每一位队员,只带着歉意的示意各个队伍的领队稍候,让组员们该休息的都暂时休息。联络人还一面对着街区地图,一面按照报告人的意见写写画画的,中间偶尔做些修改,各个队伍的领队自发有序的向前,不过大部分人的情绪都不高,似是一天任务归来的疲敝,还有对现场状况的一些感伤。 谢、亨二人在一旁随便找了个地方,暂时坐下休息,葛自澹在回报的队伍中等候,好在前面的人并不多,回报的也简短,互相也只说些关紧的话,就轮到了下一位。约莫二十多分钟后,就轮到葛自澹了,他上前在凳子上坐定,就着地图,把他们今天搜过的区域指给他看,然后把搜寻的情况也做了回报,在听得发现有罹难者,并作了召唤处置后,即使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联络人还是对葛自澹今天的任务完成情况表示了肯定。汇报完毕之后,联络人起身送行葛自澹说:“你们回公役所的车约莫六时之后才会过来,还在当初你们下车的时候,距离现在还有……半个小时多的时间,还算充裕,你们慢慢过去也不迟,应该不会误了时候,今天辛苦了,好好休息。真是失礼的很,我这里还是离不开,无法送你们了。” 言罢,二人握手道别。葛自澹汇齐三人后,一起离开这临时之地,朝当初下车的地方行去。经过一天的清理和曝晒,回程的路比来时好走了许多,路况也干净清爽了不少,而随着救灾工作的有序展开,相信情况也只会越来越好。约莫十多分钟后,三人来到当初下车的地方,然而车还未到,三人就在路边等。一边等,一边看四周的居民们自救,太阳渐落,人们整顿家园的心思仍然迫切,清理的垃圾按要求集中堆积在一个地方,分拣一切还能再次利用的物料、家居。另有不少在为公共的水电路畅通在检修线路和重置基础设施的人,倒伏的线杆重新填埋,线路重新张紧,人们都在紧张的施工当中。好在通水的情况要乐观得多,一旦恢复供电,水路就基本会保持畅通。 亨亚日一边看,一边想。看来电力真是个好东西,现在的生活当中就已显得不可或缺了,有了电,不说照明和工厂里的机器启用从而带来物资的充溢,就是人们其它的日常生活也会便利和舒适的多。用水、联络、出行等等会少了很多繁琐的环节,有些坐享其成的意味。或许待到将来的某天,人只要端坐在家中,一切生活中的烦恼都由电来给你全部解决掉了。只是由此人们长期以来所形成的对电力的依耐性环境,造成人们一旦离开了电,不单单是衣食住行出了问题,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将自此无所适从,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受到冲击,茫然而不知所措,是否会因此从而导致了人们的基本生活能力的丧失和对原始环境的耐受性?从而使得原本的原始生活方式又变得可贵起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是不是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呢?一旦离开了,抛弃了,是否是再也回不去了?回归原本,甚至是初心,看来是样很艰难的抉择。 三人在等车的时候,都没有说话,好像各自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又或许奔波了一天,身心疲惫,无心说话。就这样一直到卡车过来接人回到县公役所,众人都先把公役所派发的各个器具交还,再有序的回报全天志愿服务的情形。葛自澹把街区服务的情况回报给公役所,又介绍了过程中街区整体灾后搜寻和重建的第一印象,公役所的职员对三人今天的服役表示感谢。汇报的事情妥当后,公役所职员示意三人稍歇,稍后才能安排人手来给需要公役所安排食宿的志愿者统一去留。好在公役所的房屋是西式混泥土建筑,又虽在台风中心区域,但距离风最大的地方受灾要小的多,整栋建筑保留的相当完好,除了门窗被风刮出破损外,屋内原本贮存的文件资料和办公用品也被风吹的四散,好在再也没有其它更多不便的地方了。所以在做过简单的清理之后,它仍然是个能容人办理公务的好地方,只天色已晚,回到公役所时已经过了六时半,外面的天色虽然还算亮堂,但由于在室内的缘由,房间里已经渐渐昏暗起来,却是早早点上了蜡烛,只灯火昏暗。 一直到晚上七时半的样子,中间陆陆续续有些志愿者离开,这时公役所才腾出人手来,又带领剩下之人登上卡车。卡车颠簸着又向外行去,这回行驶的时间不长,十多分钟后,卡车把车上人带到了一处背依小矮山修葺的混泥土避难所前,众人下了车,在公役所职员的带领下往避难所里面直入。 避难所是从山体里掏出的一个很大空间后,加固而成的,主要是给一部分居民提供一个安全避难的场所和一些简单的应急生活物资储备,日常里设有专门值守之人,并不对外开放,只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打开备用。显然和那国里有些人是这土木工程方面上的专才,一进入避难所就是一个宽大的通道,宽度至少可以供两辆汽车并排而入,通道的深度在一片漆黑当中不得而知,只是两侧的亮光似一直也望不到头,两侧每隔大约二、三十米的距离隐约有很多亮光的洞口往内而去。一行人在公役所职员的带领下进了左侧的第二个洞口,一入洞口,豁然开朗,内里首先是一个大厅,大厅的四壁点着马灯,大厅内部的一些地方零星分散布设了一些油灯和蜡烛,并不甚多,但却也足够室内照明之用。大厅又被里面设置的长长的木质条桌分割成一个个的小块空间,大厅的四壁都开有洞口,除了入口外,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洞口,分别与相邻大厅互通。和大厅入口方向相对的那面墙体上的分布有约四、五个洞口,似是设有专门的功能分区,只是开口间的距离并不相同,或之后的空间有的会大一些,有的又会小一些吧。人们除了休息、吃喝以外,还是要拉和撒的,还有个人的洗漱卫生空间等等的问题,另外指挥系统和一些权贵贵人家即便到了这里,也是需要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所以才会单独设置这些功能区。好在功能区往往都是服务本大厅的,分散开来,人们的压力也小了不少。大部分的人都被条桌分隔在大厅中的小块空间之中,再在条桌间预设走道和铺盖的规格尺寸,又以家为单位,分发些简易的铺盖,席地而居,既方便起卧,又便于通行,好在他们的生活习惯亦是如此,就是地方过于窄狭一些,生活用度要简陋的多。 整个避难所里的大厅虽多,但依然是人满为患,实在是青玉县在这次灾难之中受灾之人太多所致,好在避难所里面的气温比较宜人,说话、吵闹的声音也不大,味道也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亨亚日跟着进了避难所,由于方位感不强,甫一进入,感觉就如同入了迷宫一般,整个避难所里似到处都是人,乌泱泱的一片,只得跟紧人流,免得迷失。从一个大厅辗转进入另外一个、再一个之后,才到了休息的地方,那里还预留有一定的空位,公役所职员让大家先选定位次,然后让大家各自在原址休息。公役所职员见大家安定下来后,又安排众人依次去功能区的卫生间清理个人卫生,待事情安排妥当后,他自己返身去了大厅功能区的一间屋子。 亨亚日随着葛自澹、谢明宇挑定休息之所后,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裳有些脏,先一屁股坐在铺盖的一角上,全天虽然没有做什么体力活,只是一直不停的走走歇歇的,还得集中精力,身体的消耗有些大,或许做一些具体的体力劳动人还会比他们放松许多。身体累归累,但精神还好,放眼四顾,亨亚日开始张望这个陌生的地方来。前排的人依次去了卫生间,暂还未轮到他们,趁着这段时间,亨亚日把四周的环境和人们细看了一回。 室内的光线还好,和德安府老家许多人家家中亮起的灯光差别不大,昏黄,还有青烟点点,但由于空间大、规模大,一个个散落的灯和墙壁四周挂上的马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给整个大厅蒙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面纱,乍看起来就像一幅画,不过并不是国内的泼墨山水,却是西洋的水彩。灯光下,视线不可及远,四周散落的人们多是本次志愿服务者,又多是青壮年男性,但也会有一些年轻女性在的,她们在这大多是男人的环境中安歇,神态也是安详、习惯的模样,看来对这种场合多少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再往远处看受灾的人家时,一个个的家庭也是其乐融融的,轻声细语的,只除了孩童外,懂些世事的少年和家长们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惘然和煎熬的。只是他们都克制着,迎合着,不愿让家人发现自己的心中的失落,只是刚刚经历了这么一场大灾难,对自家的生活怎会毫无影响呢? 看看周围散落的人,又看看四周一盏盏的灯光,亨亚日心思慢慢平静下来,这才有心回视自身。早先沾染的泥土多已干结,身上也是汗湿过,又被体温和阳光蒸干,一回又一回,只是没有多带换洗的衣物,当初也只是简单的带了内衣出来,身上有些不爽利、不习惯,但也在可忍受的范围内。與洗过后的同行者们一个个的先后出来,有些人干脆就打着赤膊,终于轮到亨亚日他们。只是当他们进入洗浴处之后,亨亚日看到每人只能定量的使用自己面前洗浴盆里的净水,除了洗下手脸外,不要说洗澡,就是头发稍长的要洗洗头几乎也是没可能的,夏日的单衣自然也都没法洗净,也只能去汗后,保持身体的清洁,衣物是无法更换的了。此时亨亚日多少才明白出发之前先生所说那话的一部分意思,没有了供水,又没有现成的水源,这避难所水的来源就受到很大的限制,这么多的人,要满足所有人个人生活习惯,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这里,只能满足人们日常最基本的生活需求,甚至用这净水来清洗身体都显浪费。只是对习惯于过往舒适生活的人来说,这种生活环境是一个很大的制约因素,甚至影响个人的生活作息和精神状态。亨亚日不由想到早先的那些畅想,不想一个极小部分的场景竟然突入映照到现时中来,没电且不说,关键的没电就抽不出水来,蓄水池没水,那入户的水管就同样没水,没水就只能想办法解决用水的问题。但需要解决用水的地方和人口又何止一、二呢,那是千千万万的人和许许多多的地方,那就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解决之事了,所以就造成了目前这种局面。 本来就说不上麻利的亨亚日这一分神,手脚就慢了不少,待他有样学样的洗净手脸,褪下衬衣,擦拭身体的时候,别人多已经做完,有人已经转身离开,有人就着残水把衣服上的泥点清去,就连葛自澹和谢明宇也基本结束了。亨亚日赶紧胡乱擦了两把,下半身无论如何也是没法洗了的,不说水多少已经脏了,就份量上来讲也是很少的了,亨亚日预备穿上衬衣的时候,谢明宇来到身边,把他的裤脚扯了扯,又抖了抖,不知从哪里寻了块布,蘸上水,把亨亚日的裤脚先擦了一遍后,又把亨亚日的鞋子表面的污迹也擦拭了一遍,完事就把布给扔在垃圾箱里,又拍了拍亨亚日的裤脚,就着盆里的水,稍稍净了净手,就带着亨亚日出了洗浴间。 一出那洗浴间之后,亨亚日自觉精神多了,身上也清爽很多,隐隐能感觉到地底空间中空气的流动,带来的些微风感,只不知是人们行走带来的流动,还是这避难所里的空气往复回环。待回到自己的席次,发现自己的食物已经分发好了,放在条桌上,亨亚日席地坐下后,又是一番的张望。早先人们在轮次洗浴当中,总有人在活动,亨亚日没太在意,这一看却原来是公役所的职员和一个推着小车之人正在给志愿者分发食水。只一边分发,好像一边还在说些什么,亨亚日侧耳凝听,却原来是说:“真是对不起,水电都还未通,没法提供热腾腾的饭菜,只能给大家准备一些面包和牛奶,请大家将就着吃一些,待后面水电恢复了,条件就会有所改善,请大家耐心等待。” 原来如此。只如果储备的面包牛奶都用完了,依然水电不通时,大家又该怎么办呢?或许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只要开动脑筋,又有人肯出力,办法总比困难要多。 第九十四章 避难所 谢明宇拉了拉亨亚日,亨亚日这才回过神来,却原来是谢明宇招呼亨亚日赶紧用餐,时候也不早了,累了一天,还是早点休息为好,然这避难之所里除了睡觉以外,也实在是无事可做。亨亚日依言,对着面包和牛奶发起了进攻,虽不如热乎乎的饭菜,但好歹也是可以充饥的东西,按照先生的说法,养分也是够的。在这灾难面前,在这连个痛快澡都洗不了的地方,怎能计较那许多,这确不是矫情的时候,或许后面的情况更糟也说不得。想到这里,亨亚日咬起面包来格外带劲,似乎吃起来也香甜的多。这一幕却是让葛、谢二人很是诧异,以为他这冷面包吃的可口起来,凉牛奶也变得香甜起来一样,都吃惊的望着他。早些天早餐配伍的牛奶面包还是热乎乎的,也未见他吃的这么带劲,这可是奇怪了,难道冷面包、牛奶会更好入口,这可是早先并没发现的事啊!自己这也才刚刚入口的,感觉也并不是那么回事。 亨亚日被二位长辈的目光一盯,顿时脸红了起来,解释道:“我是在想,随着电力等等这些东西的出现,自来水、电车、汽车等等的这些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便利,人们对它们也是越来越依赖。只是这些东西在灾害面前显得很脆弱,一阵大风,一场暴雨,一个地震等等,都会带来很多不良的影响。然而人作为那种生活的受益者,当陡然之间需要自己切身去面对这种缺电少水的情况,或者说是突然出现某种人为灾难使得人们彻底失去原有的那种舒适、便捷的生活时,面对这大自然,个人多少会有些无措。而一旦长时间如此,因为耐受性的原因,有一些人或许就会崩溃,人类的生存也面临一定的险境。就是随着这种溯及既往能力的几乎丧失殆尽,人类的生存能力也会随之下降,会不会将来的某一天,人类离开了一定的环境,将就彻底无法生存呢?人类文明的进步使得人类改造自然,让周边环境变得更适宜人类生存,只是这种舒适的自然环境同时也在被动的改造着人类,使得人类一旦迈过去了那种生存障碍后,或许就再也回不去了。” 亨亚日的这番话说得不像他这个年龄人所能够说出的话,大约是受到那五本书的启发之后才有,而且说的很含糊,听起来高深莫测的。谢明宇听的发愣,葛自澹却是思索了一下,接口道:“你想说的是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人们改造环境的同时,对环境的适应性变差。就如同那温室里培育出来的花卉,温室里模糊了四季的概念,该热的时候不会太热,该冷的时候又不会太凉,导致人们可能不知道季节更替的真实面貌和意义,但一旦那温室被打开,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打开,当它真正面对这自然界的风霜严寒之时,往往是它整体枯萎凋零的那刻。人类的文明是建立在人类给自己创造出的温室基础之上的,而当一些不可控的因素例如天灾之类的打开这个温室之时,人类或将会无所适从。这或许只是短暂的暴露,人们能很快修复,而一旦出现人祸,人类失去赖以生存的温室之时,会不会就是人类自身灭绝的那一刻呢?” “你这个问题想的很好,问的也很好,事物的两面性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用这个观点看,在社会的发展进步中,并不见得所有的都是好的、有利的东西,也总是会有它不好、灰暗的一面相伴相生。如同这大灾之后的大疫一般,只是积极的、有利的一面带给人们可见的现实收益太大,人们喜欢它,欢迎它,从而掩盖了它不好、灰暗的一面,这并不是说那一面就当真不存在了。极大多数人喜欢那好的一面,放大那好的一面,也从不去思考它原来还有不好的、不利的一面,这也和世上的教育体系有关,过于功利。这个功利不仅仅是说物质利益,那些好名者的所作所为看似大义凛然,其实也都是自私作祟。史书上记载的虽不见得真,但这样的案例也比比皆是,更有那著书者又带乱节奏,想当那意见领袖,夹杂了太多的私货。好的都好,十全十美,让最广大的人们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甚至是分别能力。赢者通吃,喜欢大一统,不喜异见者,也不管这异见者所发表的意思如何,意见讲的是否在理,是否应该在发展进步的过程中引起足够的警惕。只要是碍眼的东西,统统撂倒,社会如此,学术如此,做人亦如此,这正是一个社会让人悲哀的地方。” “早先我在江门町时说过不虚此行,在这里我还要说一遍。你能有这一想,这一问,就足矣。江门町的收获是我们大家的,这里的收获却是你自己独占了。” 亨亚日被先生的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前面听得正带劲,后面这么一说,意思却来了个转向,继而醒悟了先生的意思。却原来是先生在打趣自己,那些东西先生他们不是不晓,只是从来不会这样去表达。不过这收获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至少自己知道了思考,掌握了思考的方法,自主不自主的在思考当中有了自己的东西,这却是比纯粹的收获知识和获得礼物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又居然很难得的被先生肯定了一回。 他想了想,又开口说道:“我只是在想,这困难虽说是暂时的,但后面的日子里,随着储存的物资渐渐的消耗,会越来越少,或许表现在日常里更是每餐里人们能获得的食物也会越来越少。而电力的修复又不能及时的满足需要,就像是倒退回电力从未出现的那一刻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因此要饿饭。我此时去计较口味这些,这不肯吃、那不肯用的,除了矫情外,就是不知轻重了,自己也是会饿肚子的,实在是不应该的。再说这些东西先生早先也讲过的,养分也是足够的,填饱了肚子才能更好的做后面的事,肚中有粮,心中才不慌。” “嗯,说的是,这就是讲到计划组织的问题了。我们对具体的计划组织并不清楚,不好直接去说,但是就今日整个过程来看,应该还说得上是忙而不乱的。都是按照固定的程式在做,这是表象,但也很能说明问题。至于它说明了什么问题,这就需要你去想了。答案可能很简单,但在找寻答案的过程中,你看到的每一幕场景都会提示你什么,你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启示,也是需要观察的。刚才说社会、说人类,现在说具体而微的工作细节,这是另一个方面的问题。就像我当初交给你的五本书一样,从一个方面讲,但彼此间又相互联系,这也是一样的。通过具体而微的细节,你见证了什么,这反映了什么,虽说这种方法有偏颇的地方,以偏概全,但就此微缩成一景,你也能从中看出这个整体是如何的,心里就能形成一个基本的判断,以后再依据事情的走向来修改、增补、丰富自己的判断。事后再通过横向和纵向的对比,你就能有更多的发现,人情练达皆学问,世事洞明皆文章说的是不错的,只是格局太小了点。” 亨亚日听出先生这教自己的意思,该当如何去看救灾的计划和组织,还有一些言外之意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应该是为启发自己刻意而为之的吧。亨亚日回顾了一回在公役所和街区指挥部时的情景,甚至是在发出黄色烟幕后,赶到的后续救援人员的言语与做事风格,多少明白了先生为什么会这么说,当中又隐含了什么。一个社会的进步或不是单单体现在人们的个人素质上,还应该包含家庭、团体、组织,甚至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素质的提高,这个提高不再他掌握了多少的知识,而是思想观念的本质提升,把人当人看。看看他们的心思用在什么地方,是只想着治民,针对这辖下之民,把这一个个的刁横、野蛮的家伙都给驯成绵羊,无论给他青草还是鞭子都是对他的厚爱,方显得我之手段;还是说想着分门别类的。什么事情该怎么办,谁来办,哪些是他办理的范围,哪些又有超出,超出的该谁来负责等等,这些说起来就都是具体而微的,想着的不单单是治下之民不闹事这么简单。还有治理之人不逾矩、不弄权,不利用不对等的关系来欺诈,这说起来本就该如此的事情,也是应当应分的事,却每每总被人当成感恩戴德的事,殊不知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如果不出来走走看看,对这一点自然不会有什么认识,甚至以为事情原本就该是那样,这下却知道原来还有不同的方式方法,也不会有很直观的对比。这下对比却高下立判,这对亨亚日理解别国之所以进步得这么快也有很大的帮助。当初就有带着这个问题的本意而来,这段经历虽是计划外的,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别国除了有新事物出现,并充分利用了这个新事物所带来的契机而外,或许与这不同的治理也好、管理也罢的方式方法也罢,真有着莫大的关系。 师徒二人讲话、思考,谢明宇不发一言的旁听,时不时还四周看上一眼。声音在只在几人中间传递,时有时无的,外人除非刻意,也无法知晓他们说的什么。多部分人也在简单交流几句后,都各自休息了,而且一整天的事情一切就绪,再到用晚餐,已是差不多晚上九时了,多部分人谈性并不高,所以四周也渐渐变得寂静起来。亨亚日原本有很高的谈性,只想了一会儿之后,扭过头却发现先生已经躺下,还把眼睛闭上,呼吸均匀而悠长。虽不是睡着的模样,明显是免扰模式,只谢明宇还在左顾右盼的。亨亚日压制住说话的欲望,和谢明宇对视一眼,道了声晚安,点了点头后,各自分头躺了下来。 躺下后的亨亚日虽然疲累,但刚刚被先生撩拨起了思绪,头脑还余点小兴奋,暂时还并不想睡,有些遗憾的是出发时并没带上日志,否则此刻自己说不得要好好的写一回日志才罢。只这日志却是要后补的,想想暂先睡不着,还是先打好腹稿的好,到时直接记下就成,倒是省了不少书写时需要再润色、再思考的时间,也算有益。闭眼腹稿中,只不知不觉间,亨亚日只觉困意上头,竟然睡得熟了。 疲累后的夜晚,人睡的格外香甜,亨亚日一觉醒来时,已有一些人起了身。葛自澹和谢明宇也都已经起身,正端坐在铺盖上,亨亚日也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有心去方便、洗漱一回,眼睛骨碌碌的转,往那几个功能区打量,皱了皱眉。谢明宇大约看出亨亚日的意思,他示意亨亚日随他去,然后起身带亨亚日去到功能区的其中一个洞口门户,临进门之际还塞给亨亚日一团东西,亨亚日一摸,感觉到显然是一沓手纸,顿时放心不小。 厕所的布置并不像一个现代的厕所所应有的模样,倒是和亨亚日在国内乡下的旱厕和学校里的公厕差不多,只是干净些,蹲位间也没有界墙予以分割。亨亚日进去之后,那独有的味道就开始进入鼻端了,小便的味道似乎更加浓一些,只是居然没什么味道飘逸出洞口来,倒是一件让人诧异的事。找到蹲位后,不安分的眼睛四处看了看,却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好在厕所的粪坑下落的空间涉及的比较高,不用担心有什么液体溅出,亨亚日蹲的也安心。 吃喝拉撒中,吃喝还好说,大大方方的,拉撒却是太过私人的事情,羞人的很,只是这生理现象本身并没有差异。可能吃喝起来是好的,食物的味道也起悦人,让人高兴,所以多半也愿意示之以人;拉撒本身也是好的,不然把那糟粕都储存在身体里吗?只是味道实在是不好,不但示人难堪,自己也是难闻,更何况别人。所以这个不好和别人共同分享,就使得它很私人了,更何况在此过程中的还会有异响等等一些糗事发生,使得它更是难以启齿,从而让它更加的私人,这公厕倒是给了大家一个无差别的环境。 不管是多么的羞人,该做的依然是要做的,只是一个尴尬的事实是拉完后,没办法净手,这也是没法来讲究的事,看这许多人早上也是脸难洗,口难漱的,亨亚日无奈的跟着谢明宇回到自己的寝位。一路上总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隐隐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大约是习惯吧,连自己都膈应起自己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同时心里也不住的问自己,那环境适应性的问题上,自己说起别人来时倒是说得顺口,一轮到自己,就少了那许多的感触,只是有麻烦的感觉。看来自己也还只是嘴巴上逞能的多,事情临身时,自己也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了。用德安府老家话讲叫抓瞎,以后这生活能力看来自己也得加强锻炼,除了健康的体魄外,一些必要的生活技能也需要自己掌握,否则自己也只是说说而已,给别人做垂范却是不够的。 约定的时间还未到,公役所的职员也还未至,生活和一天的日程事情等等的都要等人来安排分派,已起的人开始百无聊赖的等。葛自澹三人也同样如此,一大早的也不好窃窃私语的,大眼瞪小眼的也不好看,又不想躺下了,就干坐着,个人做着自己习惯的事情。亨亚日在顺马由缰的开着小差,这等人的过程是不是浪费了好多的人力,是不是也因此抑制了一些人人的热情?不等到那个时机,就是不能开工。难道叫芝麻开门还要等等看吗?又不由想起在公役所的时候,那职员对葛自澹讲的两种志愿者的另一种。那另一种自由倒是自由了,热情也是热情了,但游离在统筹计划之外的作为,对这救灾工作虽也有益,但失去了它所应有的分量。看来事物的两面性在这里也有体现,只看到有利的一面或只看到不利的一面都是很片面的,亨亚日也在心里警醒自己。看问题和分析问题一定要把问题看全面,分析全面了之后,再做取舍,这样才是做事情的正确方法。只是如果时间是不允许时,该当怎么办呢?遇到了突发事件,所有的情况都为掌握清楚,却需要及时决断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呢?这是以后自己应该留心向先生请教的问题,只是自己也要先有一定的思考才好,凭空的去问,自己没有基本的认识,总是一场空。 等待着,等待着,公役所的职员终于来了,给大家带来了面包和牛奶,亨亚日见到那面包的包装纸和牛奶瓶时,眼睛里泛着光,第一次感到那纸和瓶竟然格外的亲切、好看。志愿者们都已经起了,收到分发的早餐面包和牛奶后,就纷纷开始进食。亨亚日拿到面包后,似乎显得格外珍惜,用手撕开一部分包装纸方便下口后,手捧着还附着包装纸的部分,撕咬着已经敞开外露了的面包棒,再也不肯用手把面包撕开,然后再把撕下的面包一点点的送入口中。这样吃起来,该是斯文、好看得多,就着这面包棒直接啃,这吃相有点不雅,就像外面的那些野兽一样进食,不过这回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亨亚日一边吃,一边四顾,大多数的人都和自己一样,定睛望向先生和谢明宇时,他们也是同样如此。看到这里,亨亚日不由就笑了起来,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 第九十五章 第二天 除了亨亚日还在四顾以外,各人都在专心的进食,只亨亚日这诡秘的一笑,却让谢明宇看到了。他发现亨亚日在东张西望,就顺着他的视线也四周打量了一遍,然而却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这么多人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同时进餐,而且都在吃着相同的食物,就连进食的姿势都是差不多的,这种规模的场景可是不多见的。也只有在这种特殊的时期,才能出现这样特定的景象,不过他显然是理会错了亨亚日的意思,亨亚日当然也不好直说,他自己也是有歇幸灾乐祸的恶趣味的。 过不多时,大家都吃完饮尽,那职员就又带着众人出了避难所,登上了在门口等候的卡车。卡车一路驶向公役所,大家在公役所补充好物资装备后,又按照公役所原先的任务规划又重新登车出发。只是葛自澹在临出发前,和公役所交流了一回,大意是就留在街区当地,接受当地指挥部的指派,息宿都在街区那边,不再往返奔波,也可以尽可能的多做一些,直到他们约定的整个服务期间结束,再回来交接任务,之后就要返乡谋事了。公役所职员听闻当地街区可以收留志愿者自然也并无异议,甚至还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他工作上的压力,对此表现得也很高兴,不过临行之际仍是一再地嘱托三人要注意安全。 重新来到街区指挥部,麻绳一胜对三人说:“感谢你们的辛苦付出。昨天在松平家一共是发现了三具遗体,其中有松平家二人,另一个未知,看装扮大约是个流浪汉,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出。” 亨亚日听在耳中,对救人队伍的效率很少赞叹,那么大的一堆废墟,竟然这么快就清理的差不多,还能清查出具体人的身份来。当然,葛自澹也是很意外的,麻绳一胜大约是看出了几人的差异,接着说道:“松平家是我们这边的大家,家里年轻人基本都在茗都谋事,平日里也极少返乡。虽说两地距离也不远,但有一些老人不肯离去,于是日常里就请人帮忙看顾。松平家有人是做到了高位的,一听说家乡是受灾的正中,就筹集了不少的物资和人手回来,先是在各安置点寻人,没成想却是寻错了方向。昨日的讯号他们也发现了,知道家里原址有情况后,就都过来了。他们早先就准备了不少人,只是忙于在各个安居点寻找时分散开来,这回就组织了大量的人手来加紧清理。今天早上也是早早的就开了工,那现场情况也是刚刚才摸清,我也是刚从那边回来。” 亨亚日听了这一番说,心里想到原来天底下的权贵也都差不多,在哪里都能享有比之普罗大众更多的有眼或无言的优待和优势。只是在天灾面前,那点点的不平将被抹去,它又不识人,再说它也不在乎你是谁。或许只有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无差别,至于你想说有钱人和权贵可以凭借他的钱和权力来抵御灾难,更好的保全自身,或许只怨那灾难不够大吧,天崩地裂之下,一切生灵都是蝼蚁。 麻绳一胜说完题外话,又问道:“你们用过早餐了没有?要不要和我一起?” 葛自澹连忙说道:“谢谢你了,我们都已经用过了的。我是想说这两天恐怕要劳烦你给我们安排食宿了,已经和公役所那边讲好,这三天我们都一直都在这儿听你指挥。第三天的下午时,我们会再返回公役所交接,之后恐怕就得返家了,还有另外的行程。” 麻绳一胜言道:“好,这样也省得来回跑,也好把精力都集中到任务本身当中。你们中午是返回来用餐,还是?” 葛自澹说道:“这前面几天时间比较关紧,我们就在现场用吧。待日后水电恢复了以后,任务没那么紧张的时候再回吧,到时也好找你讨口热乎饭吃。” “如此也好,那你们要在晚上六时以前赶回指挥部,虽说可以再晚一点,但为防止意外发生,也尽量稍早一点回来。切记,任务虽然重要,你们自身的安全同样很重要,而灾难总归是要过去的。” “知道了,我们会守时,如期归来的。” “你们仍然是去昨天指给你们的那个区域,继续未完的行程。按照昨天梳理后的进度,这两天应该就可以把整个街区完整的搜寻个遍,第三天时再另行安排。好,还是得再嘱咐一遍,你们出发之后,诸事小心。” “告辞。”“走好” 三人作别后踏上今日任务的征程,因着已经做了一天的搜索,对如如何开展新一天的搜索任务,多少还是有些心得的,进入任务的状态也很快。 一天的搜寻任务乏善可陈,只是今天就没有如昨天那般有什么显著的成果了。所到之处固然是狼藉遍地,好在风吹日晒了一天后,地面没有那么泥泞,干爽不少,加之回来重整家园的人也变多了一些,搜索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好歹能看出路来,还能在路上走。亨亚日只是不解,为什么昨日里见到回来重整家园的人那么少呢,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东西?扪心自问,忽然从公役所和指挥部时听到的只言片语所警醒,是啊,人才是一个家最重要的,才是第一位的,或者人们最先要寻找的就是在风雨中无意失散的家人。家业可以重建,人一旦逝去,那就是真正的永别了,说起来自己可能被下车到指挥部一段路上人们重整家园的情行给带偏了,没有能进一步的去细想。为什么有些人家早早的就在重整家园,有些人家迟迟还不动手呢?显然是各家都有自己的情况和安排,或许遇到比重整家园更加急迫的事情呢?自己却是不好胡乱揣测的,这或许又是一个悲伤故事的开始。只这种时候,这样的地点。这种故事或是最不欠缺的。关注到一种现象,仅凭一些外在皮毛就能准确判断出来,那是需要时间和阅历的积累的,自己还是太小了,还远到不了一叶落而知秋的地步。咳,时间啊时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是惜时,觉得时间一直都不够用;还是觉得时间过的太慢,自己总也长不大呢?真是矛盾。 拖着疲惫的身体,结束了全天的搜寻任务,三人回到指挥部的时候,西去的太阳泛着漫天的红光,已经半沉落在地平线下了,时间却是晚上六点过了的,虽然距离天黑还有些时间。麻绳一胜见他们平安归来后,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是最晚归来的一组,看来今天收获不大,这还真是个好消息。”说完,还上前给每个人握了握手。 指挥部里已经没什么人在了,除了自己的职员外,志愿者是一个都没有了,麻绳一胜看来也是专门在等着他们。三人先把在公役所领取的物资箱放在指挥部里,按照程序也算是上交了的,葛自澹又上前给他介绍今日搜寻的大致区域和搜寻中所遇到的异常情况,谢、亨二人在一旁的凳子上暂歇。 亨亚日在一边左右看了看,和昨日相比也没什么分别,一只帐篷,二三个办事人员,几张桌子,几把椅子,一面墙上挂着幅地图,先生和那麻绳一胜在边指点,边说。亨亚日刚刚对麻绳一胜所谓的好消息原本是起了点疑惑的,慢慢才释然。第一天寻到人的消息对自己几个志愿者来说,是成绩,固然是好消息,至少也算是告慰了一些人亲人的下落,但它也是个令人伤心的消息。今天的好消息是没有在发现亡故之人,只这乍听起来截然相反的两种情况却是表达了同一个意思,都是好消息,都是从某个角度而言的。亨亚日一面盯着地图前的两人,一边出神。地图,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在书本上知道这个东西,在其上也曾见识过,只是详尽如斯的地图,却是第一次见,而且以前见到的地图就是一个点就是一个城市,而在这里,居然一个县下面的一个街区都能有这么详尽的表现,这却是从前不敢想象的事。不过还真是方便,要是指明了参考物的话,即使不识字的人也能分辨出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只是除了在救灾中,能查看是否有疏漏的地方。其余的时候,它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是亨亚日不能理解的地方。另外是不是和那国每一个地方都有如此详尽的地图呢?那样的话,或许人只要坐在家中,全国范围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自己的手掌之中。 忽然,地图前的二人都起了身,麻绳一胜说道:“走吧,我带你们一起到宿营地去。明日的话,我这要是没空,你们就可以自己直接过去了。”众人和还在指挥部里值班的职员招呼分别。 四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宿营地去,这宿营地的方位与他们搜寻的位置正好背道而驰,不过距离指挥部却不远,步行不到半小时就到了。趁着残照,亨亚日望去,这宿营地所见之处是一片片的帐篷,当然还有些拉起了绳子,简单的用布料围起的私密空间。麻绳一胜带着他们一路前行,忽然拐入了帐篷从中,又进到了其间的一个帐篷,帐篷里也几乎是人挨着人的,除中央的通道外,榻位依次紧挨着布设,头朝着篷布形成的围墙方向,脚对着通道,这样自己起身也方便的很,空间也得以最大化的利用,就是拥挤了些,大家都自觉的占领一块地方,好在篷内还有空着的地方,住下他们三人后,依然还余有两个榻位。 麻绳一胜待他们挑选好榻位后,又把三人聚拢在一起,引着他们出了帐篷。离开帐篷的时候,麻绳一胜对他们说道:“这个篷的编号是五二三,意思是第五行,第二十三个的帐篷,怕混淆分不清的话,记着这个编号就行,门口也都有篷号的小牌在的,也都是可以查看的。” “我现在带你们去的地方是食品区,大家一般按时取餐,早上六时半开始,八时结束,中餐是十二时开始,下午一时结束,晚上是六时到七时半。今天有点偏晚了,不过就是牛奶和面包,没有需要加热的东西,这也就无所谓了。” 四人到了食品区时,正好看管分发食物的人还在坚守着,已是点上了马灯,见到四人过来,见到是麻绳一胜带着人过来,起身说:“麻绳洞长,今日来的还早。”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这三位是志愿者,今天是第一天到我们宿营地歇息,请多多关照。” “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请多多关照。” “明天还请早些吧,说不定明天会有惊喜哦。” “怎么说?” “那边河里取的水不好直接使用,这一开始也没顾得上,只走上正轨后,田中寻思去取些净水的药品,收拾好灶具柴禾这些就好了,那些粮食物资也都是现成的。他也才刚走没多久,他走前还要人备上了柴禾和炉子,预备着明天要用,所以说明天说不定就可以给大家蒸上热腾腾的米饭和味增汤了。” “呵呵,那实在是太好了,谢谢。” “谢谢!” “谢谢!” 轮到亨亚日行至大叔跟前,大叔讶异的道:“咦,这么个小家伙也能一起出来做事了,真了不起,好样的,将来一定是个敢作敢为的男子汉。”他早先还以为是那户灾民家的孩子呢,没成想是个志愿服务者,才惊讶出声。 “大叔,谢谢你。灾难面前,它可不管你的性别和年龄大小,所以能多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是我的愿望,总是有要面对的那一天的。” “小家伙说的真好,未来可期啊,祝你日后顺顺利利的。” “谢谢你,大叔,也祝你日后诸事顺遂。” 分发领取食物的时候,亨亚日排在了最后,大叔又偷偷地塞给了他两块巧克力。亨亚日连同牛奶、面包一起接过,只是不好直接表达谢意。言语必然会引起他人对这善意的注视,对这有些徇私的好意是一种亵渎,所以他只是对大叔笑了笑,躬身行了一礼。大叔回笑,摆了摆手,亨亚日心领神会,就离开了。巧克力可是个稀罕玩意,尤其是现在这种灾难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说有点珍贵了。在国内时,除了顾子敦曾经给他带过一些尝尝鲜外,外面的西点屋一般也是买不到的,更别说在老家德安府时,他是没吃过这东西的。巧克力入口稍显苦,苦过了之后才会显出甘来,这整个过程中,苦是占了味蕾的大半时候,只是在口中融化后,随着吞咽,才渐渐变得甘香,或许口中是苦的,从咽喉处回返的味道却是甘香。这个味道和过程,亨亚日还是能接受的,并且这东西吃起来相当顶饿,只要那么几小块,就能感觉肚子里有货。 和避难所不同,这里的食品区是有专门供人用餐的餐厅的,也是一个大号的帐篷,可能叫顶棚更合适一些,因为它并没有四壁,只是在头顶遮着阴,棚里面摆了些桌椅板凳的。只是这两天一直都是简易餐,餐厅就没派上多大用场,只是个供人歇息、说话的地方罢了,四人过来的时候,棚里已经没有食客在了。 餐厅里,麻绳一胜和葛自澹说着闲话。麻绳一胜问道:“你这带着孩子出来做志愿服务,家里夫人一定舍不得吧?” 葛自澹未置可否的回道:“刚才亚日已经说了,该当经历的事情,无论年龄和性别,总是要面对的。尤其是这灾难更是难能可贵,它一方面破坏我们了的生活,但另一方面却又让我们更加团结,能做更多的事。小孩子能有这个想法,我们做大人的更要支持才是。” “是啊。孩子们现在刚好都暑假了,也能有时间参加一些社会实践活动,这些对他们将来也是有益的。” “话说这次的台风受灾这么厉害,多少年没遇到过了吧?” “嗯。几乎每隔几年是都会有台风的,只是这回竟然直接从县里经过,这也是少见的很。可惜的是,每回台风来了,只能靠有经验的人观望、查看,最多纪录些风向、风速,天气异常情况,还有海边一些海船的回报,等知道要从我们这里过来的时候,基本上也为时已晚。再说了这种规模的灾难下,也救无可救,只能听天由命的,咳。” “能早些知道灾难的等级和路过的地方就好了。不说财产损失,至少人的损失可以降到最低,人们心里也会有预期,也会安心的多,灾难过后应付起来也会从容的多。” “是啊。现在这样千头万绪的,又要救灾,又要重建,还要注意疫情,都是很急迫的事情,都耽搁不起。再说人们在吃完了储备口粮以后,水电还不得通的话,即使是在各个赈灾救难点,人心也不好控制,更别说其它地方了。主要是人赖以存身立命之所受创太重,所有的一切都得从再来不说,眼前一家人的生计都是问题,除了自己无能为力外,就是政府也难以解决现时最基本问题的话,对我们造成的冲击就太大了。” “洞长先生,你家里什么情况?” “你看到了,指挥部帐篷那里就是我家小院,这台风过后,夷为平地。值得庆幸的是家人都及早的入了避难所,人都无恙,只是回来看过后,都是低落的很。以前受过灾,只是没有这回严重,不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政府拨款和邻里互助,这要回复旧观,估摸也要很长时间吧?” “要只是安顿下来,怎么着来说也差不多得要半年的时间,好就好在最困难的时候,这天气还不算糟糕。待天将冷下来的时候,大家至少都能搬进屋子里面去,这还是得要申请政府的资助和如同您们一般的志愿服务者出力。好在国内在这方面上有例可循,有规可依,不然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更别提洞里的居民了。” …… 第九十六章 继续中 四人聊了一会儿,用完面包和牛奶后,众人就往所居的帐篷方向去了,洞长麻绳一胜还有未完的事情,晚上一般也在指挥家歇息,他也是要另走一边的。路上麻绳一胜告诉葛自澹,从这帐篷区往西北走约莫十多分钟路程就会遇到本县域内的第一大河——清河,清河的水不好直接饮用,但是清洗一下身体,洗洗手脸还是无碍的。这是这两天以来,亨亚日听到的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之一了,无论如何,这实在是个既及时又实用的好消息。 待到第五列帐篷前,麻绳一胜和三位志愿者道别,他往指挥部行去,葛自澹三人则先回了帐篷一趟。回到帐篷后,谢明宇收拾好洗浴的家什,三人就出门朝河边去了。 今天晚上结束的还算早,又没有其它的事情耽搁,晚上的月亮也早早的升起来。虽上弦月,不是太亮,但好歹也临近月中,月亮是渐渐饱满起来,趁着月色,望着迎面往来的人们,终于到了河边。河里有一些人正在就着河水洗浴,还有人在一旁的岸上此纳凉,自然都是一色的男人,微风吹过,带来阵阵凉爽。由于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更是第一次到这河畔,不知深浅,自然不好突兀的进到河水中央区,于是三人在岸边先静坐了一会儿。除去外面的衣物,仅着内衣,坐在绵软的沙滩上,谢明宇先把三人的外衣就着河水简单搓洗了一遍,拧干了水,搭在一旁的植株上,三人一同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月色下的世界。时间流逝无声,待洗浴的人渐渐的都上了岸后,河里的人也渐渐少了,三人这才下了水,也是尽量停留在早先有人待过的地方,防止出现意外。 河水洗浴有一个明显的好处是河水是流动的,你只需涂抹好身体,它自动就给你把各处都清洁带走了,而且总是干干净净的新水自动到你身边来。河底也是绵绵的细沙,沙子踩起来很舒服,并不膈脚,这时候泡在水里,洗净这两天的汗渍污垢,实在是太好了。亨亚日找了处水浅的地方坐了下来,只把头露出水面,仰着脑袋,对着月亮,心里一片沉静。这清洗了头脸身体后,整个人的感觉就好太多了,也自觉轻松很多。在避难所的那种尴尬实在是太让人记忆犹新了,甚至就连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了,这却倒不是矫情,主要是一种习惯的力量,这回可是好多了。只是这河水实在不如热水解乏,舒服倒是舒服,人也清爽,但身体上的酸胀感并没有显著减轻,远不如热水澡后躺在床上的那种放松惬意的舒适。这山还望那山高,至少比起今晨的尴尬不适,现在可是好太多了。人心是不是就这样永远也得不到满足吗?如果人们没有了欲望,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是不是就会趋于停滞,甚至进一步说不进则退呢?人类是否会因此就日渐消亡,甚至被另一个更多欲望来适应和改造世界的物种所替代呢?反过来说,这种人类的潜在欲望是促进社会生存和发展进步的内生动力。这岂不是很吊诡吗?没有欲望不行,会被鞭子驱赶着让你有,然而欲望又是永无止境的。欲望发展到最后一步是什么样?膨胀,然后自我爆炸么?还是一个个的都成了精神病?自从成了精神病,精神实在是好多了,这或许不是笑话,或要给欲望披上枷锁才好,只那样的欲望还是欲望吗,文明或者说教化就是哪个枷锁吗…… 亨亚日一面仰着脸,一面遐思,就这样胡乱想着这不着边际的问题。他自然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还寻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即便是通读了先生的五本书也不行。不过在没有学会弄通之前,自己瞎琢磨、乱想一气的,也是一种乐趣。不过想想这些问题,再以那书作为标尺做个比对,自己寻找答案的过程,同时也是自己理清弄懂、融会贯通的过程,还是自己所喜欢的,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忽然,亨亚日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身边,驱散了自己的这一方宁静。抬眼看,却原来是谢明宇过来了,正招呼他上岸呢,于是亨亚日跟上,一起上了岸。擦干身体,换了内衣,外衣也经过这么段时间,小风已经吹的已是快干,穿在身上亦是刚刚好合适。穿好衣物,整装待发,这下的感觉和初来之时简直是判若两人,主要是精神状态焕然一新,仿似刚刚洗的不是身体一般。 这一夜,亨亚日似乎睡得也踏实的多,第二天更是早早就醒来,精神奕奕。只是醒来之后,自然就不肯再睡,亨亚日四下看看,发现多数人都还在熟睡之中,除了葛自澹保持近似打坐的姿势状态不明外,谢明宇似乎也已经醒来,只是仍然躺在床榻上,没有起身。亨亚日起了身,准备出帐篷的时候,葛自澹说话了。他说道:“你等下,明宇和你一起出去。” “我就在这附近跑一跑,准备到河边去。” “现在生活的基本秩序还没有恢复,四下里都是灾民,混乱的很,还是当心一些的好。再说你也只是个小孩子,有些事情不说你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生活当中一旦没有了基本的秩序,这中间作奸犯科之事必然会变多,那些不测之事我们最好不要主动去碰触了。遇事不怕事是正理,但自己做些防备也是很必要的一方面,没有必要把鱼放到一群闻腥而动的猫面前,你这不是考验别人人性的高低,却是在这里自寻烦恼了。” “我知道了。” 二人说话间,谢明宇也穿戴好,来到亨亚日身边,于是二人辞别葛自澹,出门跑步去了。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二人已跑到了河边,亨亚日少年心性,也不找平地,就在沙滩上跑了起来,还跑得乐此不疲的。往河流上游稍稍上溯一小段,发现居然有处人工的引水坑道,引水的尽头用砖石砌了围堰,围堰外的地面也铺上了砖石,做了平台,大抵是防止飞沙或扬尘污染水质,平台上面还立了处石碑,上书取水处三字。 因为这两天以来,总是在不停的在走啊走的,身上的肌肉有些酸痛,跑起来比往日要僵硬一些,亨亚日慢慢适应以后,这才感觉身体也活动开来,那酸痛感慢慢也缓解下来。在河边的沙滩上跑和在平地上跑差别很大,既费力又跑不起来,一脚踏上松软的沙滩,它不会弹起你的脚,只会让你的脚下陷,然后顿足前跑时,你蹬地的力量也会随松软下沉,它可能会溅起一蓬沙,让你泥足浅陷,却很少给你往前冲的反作用力,亨亚日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找到了别样跑步的乐趣。 这天早上,二人跑的比以往距离要短的多,但用时却稍长一点。昨晚的月色下,看这河和河水、岸边的风景、沙滩、绿树等等的都不太清楚,早上过来却看的分明。河并不甚大,河水清澈透明,映照在初生的太阳下,波光粼粼,微风吹拂过水面,泛起一阵阵的金光。盛夏的天气,热依然是主旋律,河水就显得格外的亲切诱人,就着河水洗漱,擦拭了沁出了汗水的身体后,神清气爽,二人步行回了帐篷。 回到帐篷后,时候也刚刚好七点,收拾好行装,三人到食品区享用了简单的每日依旧的早餐后,就出发到街区指挥部报道去了。 去往指挥部的路况越发的好了,有时甚至偶尔能看到有卡车经过,当三人到达指挥部的时候,洞长麻绳一胜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身边正有职员在给他说些什么,而他也并不抬头,只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当三人进入之时,职员也正好差不多讲完,起身离开,恰好给葛自澹腾出了位置。 麻绳一胜笑着对三人言道:“昨晚睡的好吗?” 葛自澹说道:“洞长先生有心了,我们昨晚休息得都很好。” 麻绳一胜接着说道:“看你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出发吗?另外我看了一下你们划定的任务区域,估摸了一下进度,预计今天只需要半天的时间你们就会把任务区域搜寻任务全部完成。你们是这所有的组中任务最重的一组,任务区域受灾的情况也最严重,却是汇报最详尽,成果最好的一组。再接再厉,上午完成任务后,你们整个搜寻阶段就暂停了,也好转入下一步。这样的话,你们午后就可以去做其它方面的事情,不过具体的事情得等到你们完成任务后再说。任务区域的止点你晓得的吧?没有必要对已经搜寻过,也无居民家属重点提及的地方,重复去做。” “知道的。” “那好,还是那句话,一切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好。那我们这就出发,争取早些完成这搜寻任务,也好去做其它的事情。” “辛苦你们了。” 携带上补充好的物资,三人给众人辞行,再次踏上任务的征程。烈日依旧在炙烤着大地,沿途的一些路段已经清理出了不少地方,使得这部分街区显得至少规整了一些,大部分房屋的旧址上堆砌着除尚能使用的建材外,还有一些遴选之后的家具。废弃的物料都被集中堆积在一处,形成了一座大大的人工垃圾山,随着风雨之后太阳的炙热,使得垃圾山渐渐有了味道。不过这“山”清理起来的难度就要大的多了,仅凭人力转运工作量就相当的大了,需要专门的车辆来转运才好,不过至少从目前飞进展来看,人们暂时还没腾出手来处理这一块的事务。这回的搜寻任务只剩下单程,范围也正好是三人一个往返所及。 找啊找啊找,找寻不是重点,重点是找寻的结果,有情况还是无,有也幸喜无亦欢,三人就这样终于还是结束了整个搜寻的征程。整个上午的成果依然不多,暴露在外的,多被回家的居民整理完毕,覆盖在内的,除了能发出一些告警信号有迹可循外,并没有再次出现异味、异迹和异响等等情况。于是三人就背着装备,又返回了指挥部。返回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时,正是大家用餐的时间,指挥部里,只有洞长麻绳一胜仍然在,其余人都已经离开,他也正在帐篷内伏案写着什么。只是篷内的闷热使得他满头大汗,当他听到响动,抬起头看时,见是满面红光的三人迎面向他走来。麻绳一胜赶紧停下手里的事情,上得前来,给每人都分别握了握手,说道:“你们辛苦了。这一连几天都在外面暴晒着,真是过意不去。这样,宿营地下午正好需要人手帮忙,我还正想着你们该回来了呢,刚刚好你们就回来了。中午你们刚好可以回宿营地用餐,下午就在宿营地帮忙就好。宿营地是田中在负责,我给你们写张字条,你们等下直接过去找他就好了。” 三人先在一旁卸下身上的装备,葛自澹开口问道:“洞长先生不回宿营地用餐么?” “我这手里还有点事,暂时还走不开,就简单用些就行。指挥部里有现成的吃食,再说指挥部里不能没有人,在这紧要关头,要时刻留有人手值班才是,以防出现紧急情况时也好有个应对。” 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里的字条写好,交给了葛自澹,又说道:“你们这就去吧。应该还能赶得上,就是午时太晒了,当心别中暑了,尤其是我们的小志愿者同学。” “多谢提醒,我们这就去了。” 来到宿营地时,三人也不及休息,直接就去了食品区,只是到的时候,显然已至尾声,多数人已经用过餐离开了,餐厅里是三三两两的。在厨房派发食品的地方,三人发现午餐果然是米饭和味增汤,看来那位田中先生执行力是很强的,真是言出必行啊。另外还有一味是煎鱼,每人都是一样的,就是食量大小给饭的差别了。取了饭食,三人在餐厅里寻了张餐桌,用起餐来。这一餐显然与丰厚无缘,但却是亨亚日自开始赴和那行程以来,用的最香的一回,大抵是经过了这几天无滋无味的牛奶面包考验之后,即使那不大顺口的味增汤也显得格外香甜起来,顺眼也顺胃多了,更别提那大白米饭和煎鱼了,简直算得上是佳肴了。 慰藉了五脏庙,坐在餐桌的座位上稍稍休息了一回,亨亚日也眺望了一回左右尚在餐厅里的食客。早先他用的专心,没有多加注意,现在却得了空,就瞧一瞧,看一看。那些食客表现的还算在亨亚日所料想的情理之中,毕竟和那国也是习惯上以稻米为主食的国家,在日常里是更惯于食用米饭、面食这些主食的,果然一个个也是志得意满的。再看看同桌的葛、谢二人,表现的却淡然的多,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表情外显。这是生活习惯问题,无所谓高下,只是各自更对大家的脾胃而已。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来,世界原是大不同,就如同亨亚日的老家,就有五里不同音,同村不同俗的说法,当然也是现实,但寄托的情感和对美的向往都是一样的。不过对美味的、可口的饭食来说,无论东西,大家的感觉应该都是一样的。牛奶、面包自然是谈不上美味,更西式的餐点对亨亚日来说,也是能接受的美味,就不知道对西洋人来说,天天、顿顿的给他牛奶面包,会不会烦?虽说这种吃法是他们的。 三人都用完餐,在餐桌边暂歇了一小会儿,葛自澹说道:“我们先去找田中先生吧,把事情交接清楚再说。” 于是三人又去了取餐处,葛自澹对原来派发食物的人说道:“你好,请问田中先生是不是在这里,我们有事情找他?” 那人点了点头,向后高声喊道:“田中先生,有人找。” 话音刚落未久,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男子从厨房里出来,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却是亨亚日入和那以来很少见的类型。葛自澹迎着他说:“你好,是洞长先生让我们过来寻你的,这是他写的便条。”说完,把便条递给了来人。 来人看过便条,又打量了一回三人,说道:“欢迎你们,我是田中弘志。” 说完还上前和三人握手,也同样拍了拍亨亚日的肩膀,又说道:“这样的志愿服务者倒是少见的很。”继而又转言道:“洞长说到你们先前的任务完成的很好,只是消耗很大,也劳顿的很。这样,你们中午暂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差不多下午两点半的时候过来这里。到时主要的工作是物资准备,搬运、择菜、取水、清洗这些,你们来的很及时,也正是我们急缺人手的时候,真是要麻烦你们了。” “这个只是暂时应急的事情,明天应该就会有一些熟手来接手这厨房里的这些事,你们就不必再做这个了。这也是对你们这两天辛苦工作的一个调整,只明天你们还需要再回指挥部一趟,应该会有其它的任务指派的。” 三人点头答应,于是就和田中弘志分了手,先回帐篷暂休去了。只是亨亚日心里对这样安排有些疑惑,难道说和那国人也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吗?还是他们偷师之后也深以为然呢?他们知道仁的存在吗?从明宇叔的经历来看,主政者当是一群野蛮之徒,看来是不能学以致用,真是玩差了的。遥想当年早早的发现并研究出了焰火,只人们把它作为喜闻乐见的小把戏,玩差了后,不想被西洋人鼓捣出了火绳枪,后面又一步步的发展变化出来各式各样的枪炮来,反害自身,咳,玩乐害人,误人误己啊。 第九十七章 科学 暑日太阳的炙烤之下,午时的帐篷里没有一丝风能顺利通行,整个帐篷像个蒸笼一般,而内里的人就好似是浸泡在热浪中一般。好处是庇荫,避免了阳光的直射,但空气流动不畅,室内的热气也无法散发出去,远不如餐厅那般仅设个顶棚来得凉爽。暑天里,到处都是热的,人们是躲无可躲,遮阳,再加上人平静下来的话,再来一些风,或是在这刚刚经受了灾难之所的最好的避暑手段。然在这三者当中,谁才是最主要的部分呢?应该还是遮避的手段吧。不但租住了外界的阳光,也更阻挡了人们的目光,使得内里的人们可以更安心一些。 三人进了自己所在的帐篷,内里只余二个人还在,不过却都除了外衣仰躺在自己的榻位上休息,对三人的进入也毫无反应。帐篷作为一个私密的公共场合,既没有什么可以消遣的事可做,又是不方便做得更多,似乎除了躺下休息,也别无它事。三人身上的汗是湿了干,干了又湿,湿了还干的如此往复,只回到帐篷的时候,就微有汗意,不过身上整体都还是干的,这两天以来,亨亚日也是学会了如何带着汗津津的身体休息好。褪去外裳,把它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就仰躺在床榻上,好在床榻依地而设,似也带来了大地丝丝的凉意,正是午休的好时候。葛自澹和谢明宇也都躺了下来,只是他们都不曾脱衣,都和衣而卧。 闭着眼睛,自己明明感觉没有睡着,就连思维也告诉自己,自己只是在假寐而已,然而亨亚日发现自己却对外界仿佛都失去了感应一般。也就是在这似睡非睡间,身体被人持续推动着摇晃了几下,亨亚日旋即惊醒。发现谢明宇正在拨弄他,待见他睁了眼,用手指了指门外,亨亚日醒悟。这却是到了下午要出发的时候了,打开表看了看,时间果然差不多了,亨亚日赶紧穿好衣裳,起了床。由于怀表已经按照先生早先的讲解,亨亚日把那他称之为时差的东西已经调整了过来,所以他现在基本上也可以和和那国人一样,把握住了这时间。自从有了时间的准确对照后,自己看表,和对时间的依赖仿佛比以往也更大一些了一样,每每总忍不住想要看一看时间几何,虽然未必会有多大的用处。亨亚日一边胡乱想着,一边跟着葛、谢二人的步伐,往食品区行去。 他们到了食品区后,发现田中宏志也正在等着他们。见得三人到后,田中宏志说道:“你们待会先用水车取二趟净水回来。河边的水源地标志很明显,去了就可以看到,取完水后再帮着清洗一下菜蔬吧。” 葛自澹代表三人答应下来。亨亚日对取水的事没经历过,也不大明白为什么要派他们三人之多去取水,自己在这当中又能出多大的力?只是他也不方便出头去问,只看先生的样子,好像多少是了解的一样。 稍等了会,水车果然到了,却原来是一头牛车,只是却是一个四轮的车斗,原本载人的车厢换成了一个大号的存水铁箱。田中宏志皱了下眉头,一拍脑袋,望向葛自澹和谢明宇道:“你们有人曾经有赶车的经验吗?” 二人都点了点头。田中宏志显然呆滞了一下,后又释然,说道:“既然你们会赶车,就省却了些麻烦。原本我也忘记考虑到这一茬了,先是准备让高桥先生到茗都去一趟的,思虑不周,这下好了,正好两不相误。那好,你们这就出发吧。” 三人辞了行,由谢明宇架了车,葛自澹和亨亚日在车后步行跟上。早上跑步的时候却是见过那取水处的,一路上也是轻车熟路的,亨亚日就乘着这闲暇,多打量了那水车几眼。这车显然是改装而成的,只部分看起来如同老古董,部分像是近些年的作品,车架和车身都有一定的年代感,那水箱却不像是太久的东西。洋铁皮箍就的筒状物,中间开了一扇门,平日里总关闭着,车身的一侧设有等高的木质梯台,水箱的底部设有一样放水阀。水车设计得倒是贴心,只是放水阀的位置也只是车架的高度而已,而且放水阀往车体外突出了一段,有些碍事和碍眼,亨亚日心里暗暗的评价着。 到了取水处,谢明宇支稳了车,这才卸下驮牛,把绳子交给亨亚日,让他做一回牧童,牵牛去一旁的草地上放牧。亨亚日高高兴兴的去了,葛自澹和谢明宇取了水桶,打开水箱中部的门,打上水后往水箱里倾倒。 亨亚日自己并没有放过牛,但是亦曾见识过,所以也有着不小的兴致,只是望着这高高大大的黄牛,心里多少有些发怯。好在这牛经过驯服之后,也听话的很,你牵着它,它就跟着你走,你不拉紧,它就低头啃食青草,亨亚日也放下心来。早先见过别人家牧牛,都是收了缰绳的,晚归的牧童有一些也确实如同画中一样,骑在水牛的背上漫步而归,早先亨亚日可是羡慕极了。只后来亨亚日才知道,牛有黄牛和水牛之分,而且看上去差别还挺大,另外牛的脾性也并不一样,并不是所有的牛都肯顺从的让人骑乘,更别提小孩子了。就水牛和黄牛而言,亨亚日所见也仅仅只是有水牛肯让人骑乘,从没有见过有人骑黄牛的情况,而神话故事里老子骑的青牛好像就是大水牛,而作为后辈的黄飞虎胆敢骑五色神牛这种黄牛样的物事,也真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胆子真大,也难怪下场不怎么好。亨亚日牵着的正是一头水牛,就这样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放牧。水牛也真算的是善解人意了,它的体形要比黄牛庞大的多,力气也要大的多,只是这脾气却会温顺的多,这一点还真是很难得。 放牛的少年偶尔会回头看向上水二人组,发现二位长辈从早先的二人各自为战,现在改成了二人分工、配合。谢明宇在水池边拧水,跨步把水桶递给葛自澹,然他也并不就在现场等待,直接拿起放在车辕上的空桶再次回身打水。葛自澹半跨在梯台上,接过水桶后,往水箱的敞口中倾倒,再把空桶放到车辕上。亨亚日无从知晓这中间的差异,只觉得二人似乎比之一开始的单打独斗有明显的不同。从神态和动作上来看,二人明显要轻松不少,往水箱里倾倒水的频次也高出不少,可能是二人不需要长距离登台,再加上彼此间的避让,从而导致时间和体力上的浪费吧。亨亚日一边牧牛,一边看,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听说牛是不好一大清早就出来放牧的,最好是待得太阳蒸干了青草上的露珠后再放牧才好,这样的青草牛吃了才健康。否则的话,牛食用之后生病的可能可是会大增的。现在是午后,自然不存在这个的问题,不过牛终也是要喝水的。如此连着食水一起进肚,会不会也成了不健康的方式呢?再一个水牛的样子比黄牛看起来可要凶恶的多,除了你盯着它的眼睛看的时候,它总是大眼汪汪的,只想不到还是个憨厚、多情的种子,很容易就让人心生亲近。就不知道西游记里面牛魔王是个什么样类型的牛,看画上的好像个水牛,不过那可是个暴躁的家伙,它应该不配当水牛的。是画家们不懂啊,还是说牛魔王实在是成了精后,就不再试水牛了呢?先生和明宇叔配合的真好。二个人的力量显然要比一个人的大,二人搭配着干比之两人单独干又要效率高的多,成果也比两人单独干高。这样看是不是一加一大于二呢?这不符合数学原理啊?另外两个人干活的话,其中一个人不说配合,也不单独干,只是一味的捣乱,对着干,这时候的一加一不说小于二了,小于一那也是一定的,甚至无限趋近于零了;惹毛了,再发生个打架斗殴事件的话,就是小于零了。零是什么都没动,没发生,小于零是个什么概念,没学过啊……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招呼的声音,却是葛自澹在叫他。原来是他一边牧牛,一边乱想的,走的有些远了,听得呼唤,亨亚日就牵着牛就往回走。那牛也听话的不再啃食,乖乖的跟着亨亚日的步伐回到水车旁。谢明宇套好牛,驾上车,于是三人又满载而归。 三人驾车回到宿营地的食品区时,正在忙着择菜的田中宏志一眼瞧见,赶忙招呼人抬了两个木方出来,一个贴着蓄水池放置,另一根间隔约一米多并排着放下,整个木方呈梯形,两端都开着一两米的斜坡,前后是斜坡,中间一段约有两米左右的是平台。早先亨亚日并不明白他们的这一通忙活是为了什么,直到看见谢明宇架着牛车通过斜坡停在中央平台的位置才明白过来,却原来是放水阀的位置比之蓄水池的高度稍稍的低了,加了平台后,放水阀就高出了一截,只是阀口和水池中间还有水池墙壁的宽度和为了防止放水阀碰触池壁驾车时特意留下的空间,这距离并不很窄,也是有二十多公分的样子,这下一放水,水就该流到池壁上了吧? 然而并没有人采取其它的措施,田中宏志甚至自己上前打开了放水阀,水流迸出,飞出约莫一米多远后就注入了蓄水池。亨亚日看得目瞪口呆,没有一滴水落到池壁上,他所以为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亨亚日拍了拍脑袋,这个问题并不能他单靠自己想象就能想得明白的,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或许在他使用自来水的时候,对阴雨天屋檐的落水,对水流垂直向下的固有印象所形成的桎梏影响,一直都还没跳出来,同时在过往的生活中也未遇见过这种现象,所以这也打破了他的惯有的认识,甚至对他无意识中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心底里无形的骄傲形成了一种冲击。 亨亚日失神地望着正在往蓄水池注入的水流,一直呆然无语,这期间就连田中宏志往这水池中抛洒净水药剂之事也被他直接无视了,就这么呆愣愣的站着。这情况自然被葛自澹和谢明宇这些熟悉他的人发现,谢明宇准备去唤醒他的时候,葛自澹拦住了他。谢明宇也是一愣,不明白葛自澹为何阻难自己,不过还是依言没有过去。水流迸出的距离逐渐的减小,肉眼可见,这一点也被一直注视着的亨亚日所发现,然而他也只是更加的不解。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水箱里的水放空了一些外,水流迸出的距离越来越小,慢慢接近了池壁,田中宏志上前关了放水阀,让谢明宇把牛车赶到他们择菜的一方。 谢明宇把牛车顺着木方赶下后,依言把牛车赶到田中宏志他们择菜的地方。田中宏志着人拿出了大盆放在地面上,盆沿稍稍超出放水阀垂落的位置后,田中宏志又打开放水阀。水车里的水往大盆里注入,只是水流渐渐的无力,待把大盆放至大约一半多时,水流垂落,后又渐渐变成水滴,田中宏志又上前给放水阀关严。亨亚日一直跟着车畔,看中水流下的全过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是最终怅然若失。 正这时,田中宏志到了葛自澹和谢明宇面前,说道:“不必赶那么急,小心中暑,从你们这车水来回的路程看,你们半个小时就把水注满了,这有点劳累。天还太热,也要当心身体才好。”二人谢过田中,唤了亨亚日后,又开始了取水的行程。 路上,葛自澹和亨亚日依然落在车后,只亨亚日一言不发,垂头丧脑的,一副精神抑郁的模样。葛自澹自然也早就发现了,只是早先人多他也一直未理。当此时刻,路上仅余他们三人时,葛自澹才开口问道:“怎么了,兴致不高的样子?” 亨亚日看了先生一眼,有些郁闷地说道:“我是早先看水车放水的时候,水一开始是迸出而出,喷出有一两米远,而后慢慢变得近起来,这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认识和理解。我看屋檐下落的雨水,不管雨多大,都是顺檐而下,即使是水龙头的水阀门一开,也是往下哗哗的淌,这迸出现象却是让我一时琢磨不出什么原由来,所以才会有些丧气。” “呵呵,你这就丧气了,你未知的东西且多着呢。即便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你以为自己就都能懂?生活中有很多熟视无睹的现象,你同样也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你能发现自己的未知不是个很好的现象么?” “司空见惯的,是什么?” “你见到雨水下落,那你知道雨水为什么向下落吗?它为什么不反着来,往天上飞?” “啊?我自打有记性以来,看见的雨水都是往下落的,没见过往天上飞,再说它怎么能往天上飞呢?” “是啊,这就是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的,至于说它往天上飞也好,四下里乱发也好,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对这个现象不好视而不见。就有人坐在苹果树下,被树上掉落的苹果砸中身上之后,就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为什么苹果只是会从树上往下落,而不是四处乱飞?然而他并没有也把这个问题当作司空见惯的事来看,而是从这个现象出发,潜心研究,从而发现了重力和引力现象,这就是科学。这也成就了他在科学界的一部分名声,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当然他的成就也绝非止于此么一点,成就很多、很大,对社会的影响更是全方位的。也正是在这样的精神引导下,又有这么样一批人,西洋这些年才逐渐的强盛起来,脱颖而出,可以说科学是他们的强盛之基。而我们历朝历代说起来都是压制这些所谓的奇巧淫技的,即便是在被打痛了之后,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时代,也只是把它当做一门技能、技术,照猫画虎而已。都是很浅显的东西,却不知这个所谓的长技是什么,只片面、简单的认为就是枪炮和军舰这些落后于人。简单来说就是有没有的问题,然则对如何制造,如何设计等等这种基础问题漠不关心。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以为这些都是泥巴随随便便捏的呢?说道如何制造,如何设计,这就是要讲究科学了。机器设备也不是凭空就来了,它也有待于人们通过系统的学习之后,才能掌握有关的制造知识。我们当前可以说,不如人是全方位的不如,而不是就仅仅止于一点,夜郎自大,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即便一时拥有,仍然也会受制于人。” “刚说的大部分都是题外话。就你刚刚说的水车里放出的水迸出以及后来射程渐近这个现象来说,有很大一部分缘由就是可以从那重力等等那里得到一部分答案。至于什么是重力?我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只是你们的学业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是你日后一定会学习到的知识,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我现时就不单说了,等你学到的时候,你的印象自然会更加的深刻。至于自来水的问题,那是另外的问题,而且你这看的也太浅显,等有机会了,我让明宇给你演示一下。那个是讲因利导势,把符合科学的结果利用起来,从而使得它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说得可能会很复杂,演示起来说就容易的多,而且它和枪炮这些的原理有些是想通的,只是这个涉及的学科知识会更多。现在即使讲的很分明,你也不会懂,因为你目前的书本知识准备的还不够充分,基础还远说不上牢与不牢的问题。现在不懂,搞不明白,没有关系,这是正常现象。做事情总是要有一个过程的,人也不可能一口就吃成个胖子,以后自然会慢慢的学到。人并非生而知之的,即使生而知之也是有界限的,不是真的什么都懂,知道的越多,未知也越多。你现在能知道些什么,就丧气了?还远的很呢。” 这些话说得亨亚日没脾气,那还有什么丧气可言,只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斗志,同时在他心里埋下了科学的种子,在渐渐的生根发芽。是啊,苹果怎么不四处乱飞,只会从树上往下掉落呢?生活中又会有多少这样见惯了的事情呢?这真是个多么有意思的问题啊。而科学正是打开这些有意思问题大门的钥匙,那才是真正的有意思,只是要等着自己一步步长大,一点点的掌握好知识,打牢基础才好。实在是等不及啊,这一刻,亨亚日的思想又回到学业上了。至于先生所说的自己国内的历史和现实,自己能做的是什么呢?就自己目前的年岁和能力而言,想必是有限的很吧,亨亚日也就不在此方面多想了。只是之前学业多是坦途,使得自己对学业未免太小视了一些,凭着过目难忘,超出了同济,心底里多少有不小的优越感,现在看来确实浅薄了,还早得很呢。那些都只是生记硬背的东西,自己在夸耀和掌声中有点飘了,是不是心底里也真以为自己多能耐呢?现在看起来也只是和小孩子们比过家家而已。自己虽说外在表现的很平常,其实内心也是高兴的,在鲜花和掌声面前,又有谁会无动于衷呢?说无动于衷的那些家伙,大抵都是骗人的家伙吧。咳,自己怎么搞的,又跑偏了,看来以后除了努力完成先生交待的任务外,最好还是把书本上的功夫做扎实了,拟清弄透才好。科学?呵呵,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可惜的是这么有意思的东西,自己发现的好像有点晚。 第九十八章 尝鲜 亨亚日的情绪从步伐和面貌神情上明显可以看得出,刚刚的那些丧气一扫而空,生机和活力重新回归了他的身体。步伐迈的有力,笑容又浮现在脸上,若有所思的样子和平素也无二致,葛自澹只挑眼看了看他一下后,就又笑了笑,还摇了摇头,并没有开口继续讲话。效果到了、够了就行,难不成还要打击他一番才好?这个真是要不得的。能奢求的更多吗?话说他也只是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这样的他又能负担得了多少呢? 放牛、打水、运水、放水,亨亚日再次见到的水流,同样的注视之下,却从当初的不解和丧气,转而变得新奇和振奋,心里抑制不住的是对科学的向往和对未来的期盼。当田中抛洒净水药剂时,更是让他在心内叹服,人类从早先茹毛饮血,到改造自然,生火造饭,再到净化生水,使得它更清洁、卫生,这进步可是一个由缓到急的过程,很多东西都是近些年才得以实现。那药剂更是他见所未见的物事,也引起了他偌大的好奇心,只看田中带着橡胶手套,知道多半是有些毒性什么的,自然也不好求取,另外应该也并不是如何珍贵的物事,便罢了。亨亚日心想,就是不知日后这空气、这阳光是不是也要驯服的更加宜人才好?心内激动而澎湃。这就是科学,仿似瞬间打开了一扇窗,就连一旁放水的田中宏志都有所察觉这小家伙的情绪变化,只莫名其妙的。他自然也不好开口问,不过见亨亚日一直都老实规矩的很,也就没有太在意。 取水完成之后,田中宏志让三人帮忙择菜,至于清洗的活计就交给了两个原本在择菜的妇道人家。择菜的过程对亨亚日来说,是个认识、认知的过程,恰好可以填补他生活中多是流于表面的那部分,所以他也乐于去做。更是在做的过程中体验到收获的感觉,能一一识别那些菜名,更是何乐而不为呢?他吃过各式各样的菜蔬,却未曾细观过、在意过,就如同家训之中“何不食肉糜”一般,小皇帝又何曾细观和在意过他所食用之肉的来历和出处?即使他的出发点应该是好的,但所做之事却被别人认为是蠢行,而这种嘲笑在历史上都有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亨亚日不知道,这到底嘲笑了谁?那些或许自以为有知识、有见解、有品格之人带着固有的偏见误导着广大的无知之人甚至是日后的学子,从而导致后来的人们对事情的认知渐渐的都偏移了它该有的轨道。对这件事都傻傻看不清,只是不知道这里傻的到底是谁,是小皇帝,还是其他什么人?真是个带着血泪的故事。不管是故事的主人公,还是那些莫名其妙嘲弄别个的人,都是亨亚日不想要的。贴近生活,了解生活背后的故事,避免即使是出于公心,却由于自己识见不足而闹出各种笑话来,从而作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自己也该当更戮力前行才好。同时亨亚日也对家族设置这样的题目,对父亲提前给自己布置这科目,理解的更加深刻。然先生不但在读书中,更在这行万里路中,更似是好像预见了家训中的事情一样,自己的所见所闻、亲历亲为都为自己打破那固有的识见障碍,开阔视野,提供了多么难得的机会和际遇、更难得的是,先生并没有在自己还固化思想之前,就给自己灌输各种观念,而是让自己多看多想。先生更是在理清关系后,不是从那五本书开始的第一课,而是从第一件礼物就已经开始,先是教给自己做人、做事的道理。只不同于家学,虽说它看起来、听起来很像,但其包容了更多,除了说教之外,他还亲力亲为,务必身体力行,启发自己去多思多想。 晚餐是食品区内部的特供餐。虽说和给宿营地里人们提供的餐点基本一样,但由于食品区的特殊性,要求帮工之人只能在宿营地人用过餐之后才能自己用餐。主要是担心浪费,有多余的,大家就用的是当初做得多了的食材;没有多余的,食品区务工的人并不算多,重新生火造饭也不会用多久时间,还可以利用做餐食时剩余的材料来制作,更能够减少浪费,是一举两得之事。当然也可能是这个行当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如此,亨亚日也无法去考证了。只是如此用餐的话,时间上就会晚一些,要一直待到晚上七、八点后,其余人都用完餐后,大家才能坐下来用餐。不过也因为食品区的工作节奏除用餐高峰时会忙一些外,其余时间还是相对自由和充裕一些的,这可能也和亨亚日他们分派到的具体任务也有一定的关系。择完菜,也就在高峰时期帮着收拾一下餐具、残席,再帮着打扫一下卫生,偶尔帮人取些热水之类的,其余时候就没有什么太具体的事情要做了。 晚上将到八时时,食品区的人才将自用的餐食备好,只大家聚拢之后,洞长麻绳一胜也来了。他是和田中宏志一起过来的,亨亚日看了一眼,这样所有人加起来大约十二三位的样子。原本准备的餐食基本上被宿营地里的人用完,或许是因为更符合大家日常胃口的缘故,哪怕尚处于灾难深重之时,多数人对此都表现得很高兴,也都胃口大开。于是食品区的人不得不又重新为自己准备了一回,内容也都差不多,比午餐稍稍丰富了些,加了些青菜,不过煎鱼却换成了生鱼片。 大家在上好餐点后,围坐在一处,开始用餐。席间,麻绳一胜向葛自澹三人分别点头示意,不过因为大家分坐两侧,却也不好直接招呼。不过在正式用餐之前,田中宏志仿佛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瓶清酒,给在座的成年男士都一一斟上。然后他说道:“照理说在这个困难的时候,我不该把这酒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但这是自然的灾难,我们面对这种灾难的时候应该更坦然一些。说句实在的,除了公共娱乐不适合外,自娱自乐与我们而言还是有益的。没有微笑和面对的勇气,悲悲戚戚的,同样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大自然既有给我们的馈赠的时候,同样也给我们以磨难,我们如果以乐观的心态来面对这灾难,或会更好一点。”众人鼓掌。 “我提议,敬这反复无常但却有情有义的老天,我们先干了这杯。” 有酒之人都举了杯。亨亚日对这一番祝酒词也感到别开生面,对说这话的人难免有些好奇,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又不是天生的外交家。大家边饮酒,边用餐,由于还正在灾难之时,七八个人饮尽这两瓶之后,就都没有再喝,恰到好处的体现了适可而止的精髓。 因为从没有吃过生鱼片,又见得是生肉,亨亚日心里就对它多少有点排斥,不肯尝试,另外一点也实在是不知道具体的吃法。再说那生鱼片是公用的一大盘,位置有些靠里,自己要是夹的话,就需要起身,把身体往里凑,不大方便,也不大雅观,所以亨亚日就只对着自己分食的味增汤、青菜和米饭发起进攻。不曾想却被麻绳一胜见了个正着,他说道:“小樱桃同学真是被教的很好,竟然不挑食,在他这岁数可不多见。” 他却是不知亨亚日的尴尬之处。谢明宇早先似是给忘了,此时方才醒悟一般,夹了鱼肉,又蘸上芥末和酱油,放在了亨亚日面前的碟子里,又冲他点了点头。亨亚日终还是夹起谢明宇给自己拌好的鱼肉一下放入了口中,这是在和那国,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有些事甚至也只能在本地才会有机会尝试,其它别的什么地方未必会有。亨亚日在余斛的时候只去过和那国人办的杂货店,并没有去过和那国人办的餐厅,而和那国人在余斛当地甚至国人的眼中看起来着实有些不堪,面目狰狞的,所以都有意无意间远离那是非之地,连带着亨亚日也有同感,一直都不曾了解过那些。再说了,本国的餐点都还未曾用遍,谁还会在意那些声名狼藉之地,冒险一试呢?而自从踏上这和那国的土地后,都是些简单的吃食,并没有如这般食用过,委实是第一回。 生鱼片入口,亨亚日的第一感觉却并不是那鱼腥味,而是一股辛辣直冲头顶百汇,那味道是相当的冲,又相当的感人。这感觉有点强烈,强烈到亨亚日有点想要把它吐出来,只是看别人吃的都挺好,就强忍着连忙咀嚼起来,又夹了些米饭送入口中。亨亚日想着要尽早吞咽入腹,中和一些味道,而慢慢的随着咀嚼吞咽,也渐渐的发现出这道菜的可吃之处来。鱼肉尤其是生肉的腥味在这强烈的刺激下被掩盖,而且由于鱼肉细腻、滑嫩又好入口,被片的很薄又使得它极易入味,酱油的咸和酱香沁入的很充分,味道被完全的展示出来。只是感觉不像是在吃肉,或是说往常意义上的吃鱼,有些像凉拌菜的感觉。和红烧、清蒸的味道区别有点大,这样吃起来的体验也还行,就是用一种冲击性的味道来掩盖其它不利的一面,统领调和其它的味道后,留给人那份独有感受。只是亨亚日感受不到那份鲜美,尤其是不晓该如何表达那种鲜味,仅仅停留在尚可接受的程度,至于说有多么的好吃,有点说不上。可能就如同尝鲜和长久以来的口味一样,人多少还是偏好自己长久以来形成的口味更多一些。如同红烧鱼和清蒸鱼一样,二者自然各有特色,但比较起来,他还是更偏爱红烧的一些。更别说若是按照德安府老家那种煎炸得很充分后,再加上当地产的几种调味料一起来红烧的那种独特做法了,那鱼吃起来就是一个字——香。思来想去的,由着这味道,亨亚日不觉有些思乡了。不知道父母亲人怎样了?有没有收到自己最近去的信件?大哥术后的恢复情况又是如何?二哥的算术有没有补上来?他们马上都是五年级了,不知道大哥能赶得上上学不?二哥有没有用功的去学习?还是不是像以前那样爱交际,好多动的,那山那水是不是…… 大抵是谢明宇见亨亚日第一次尝试生鱼片后情况还好,也就放下心来。自己吃用一回后,继而再给亨亚日夹了一些,放到他的碟子上,这下却打断了亨亚日的遐思。亨亚日抬头展颜一笑,却更多的是苦笑自嘲,自己也不知是怎地,这屡屡的不合时宜的却是多愁善感起来,像个书上写的女人一样,却不像一个男子汉该有的担当。自己又不是出来玩的,总是牵挂那许多,怎么会有心思来做事情?亨亚日来者不拒,依然把碟中的肉吃完用尽,谢明宇初时虽然感觉亨亚日笑的有点奇怪,有些意外,但也没法顾及那许多。难道他还得问问亨亚日为何笑不成?他高兴笑就笑,不高兴就不笑,不笑难道还哭不成,自己是不是有点想太多了? 这餐饭,亨亚日是第一个用完的。他也并不急于离席,就坐在那里左右前后的看在座之人。一个个都是用的香甜,显然是这些天的牛奶面包往复地折腾了胃口,这下却好不容易恢复了日常,就连这份往日的寻常似也变成了久违的回归。就连葛自澹、谢明宇也不例外,只显然他们的香甜或又有不同,或许干脆就只是一种习惯。此时亨亚日才有心注意到那用来调味生鱼片的大统领——芥末酱,青绿中泛些黄,黏黏稠稠的,有点类似于国内的辣椒酱,只是它不是辣椒酱酸辣,而是辛辣,而且它独特的那种直冲大脑的辛味,似乎能调动了整个头部的反应,这是辣椒酱所不具备的。只不知对不能吃辣的人来说,是不是和亨亚日第一次品尝到的芥末酱的感受相似呢?亨亚日无从知晓,只是感觉单纯辣的话,辣椒酱往往纯粹只是口舌,没有入脑的那种感受,芥末酱似乎就有。 由于在座之人中,大部分彼此间并不相熟,所以大家用餐的速度比起相熟之人要快些,而且相处的收敛且拘谨。也可能是在座之人中,有身份地位特殊者,使得大家不好畅所欲言,甚或是一种习惯,场面安静而祥和。渐渐的,大家都用完了餐,麻绳一胜不知和田中宏志又说了些什么,就当先离席。他离开的同时,对樱桃三人组言道:“自澹君,我们一起回吧,路上说说话。” 葛自澹点了点头,于是三人向田中辞行,又和共同奋战过的同仁们道声辛苦,就一同离开了。 到三人居住帐篷的距离并不远,说闲话的功夫就到了,临分别之际,麻绳洞长说道:“你们明天早上还是先到指挥部吧。我再看一看,找些适合你们的事情做,田中也说让你们去食品区帮忙太过唐突,虽然你们做得都很出色,只是不大合适。我当时是病急乱投医,没来得及多想,就把你们给直接指派过去了,这却是我思虑的不周,我给你们道歉。” 葛自澹说道:“没有的事。我们过来志愿服务就是要听从指挥,而且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是田中先生多虑了。我们没感到有任何的不适,相反,这小家伙在这样过程中,自得其乐,既亲近了自然,又能更好的体味这劳作中意义,收获不小,这也是符合我们带他出来志愿服务的本意的。” “那就好。明天的话,我会找更适合你们的事情来做,只是你们明天是准备下午回么?” “我们后天一大早回。明日下午收工之后是要先回公役所一趟的,事情要有个交代才好。做事情得有始有终,这样才好给小孩子一个该有的榜样,说到就要不折不扣的做到。虎头蛇尾的,难免有误导之嫌,这样小孩子以后也好收起轻妄骄狂之心,对信诺也会有更进一步的体会。” “田中讲的很有道理,结果给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你说的也很在理。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得改正的,人要做到人尽其用才好,说起来我这也算我们街区这一方秩序维护者的代表,这失察之嫌是免不了的。明天到指挥部来吧。” “好。我看田中先生不像本地人啊?” “他也是来做志愿服务的。来的时候,他自己找人送了不少的储备物资过来,当时的事情很多,千头万绪的,他又自告奋勇的要把食品区的事情揽过去。也正是用人之时,只是食品区又实在是事关重大,一个不好就会坏了大事,只是见他信心满满,大家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先让他支应些时候看看,谁料想竟然办的很好。公平、公正、有序而平和,街区的居民们都很满意,所以也就一直让他在这里负责。更别说他的能动性很强,总是会想方设法的给宿营地多办一些暖心之事,早前就打起了那河水的注意,要给大家做顿热乎乎的汤饭,不成想今日果然变成了现实,这中间也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的心力和操劳。而且我想,这在整个灾区,我们这里应该是最贴心的地方了。” “看来田中先生是个想干事,会干事,还能成事的有为青年,可惜时间太短,也来不及多认识一下了。” “田中是不错的。不过看他行事做派,多半是大家子弟,待人也和气的很。只是不晓得他为什么不朝其它方向使力,却来到我们宿营地这地方?食品区这些事虽说是整个灾后重建的根本,是人们的信心所在,重要性怎么说都不过,但不显眼,出不了什么显眼成绩,只要能让受灾的居民安心就是最大的功能。只是这个并不是什么壮举,只是些潜移默化的高夫,哪里比得上外面的救人、帮扶的事露脸?难为他也耐得住那份心。” 亨亚日心想,却原来是大家子弟到这受灾的地方镀金来了,不为家族的物质利益,甚至自己携带物资救济灾区,只为了把声名显于人前,所做之事被外人传扬。这个田中宏志先生好似不在乎那些,还是志不在此? “好,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明天指挥部里见。” “指挥部见。再见,请你走好。” 第九十九章 一日课堂(上) 第二天用过早餐后,三人离开宿营地,按照约定往街区指挥部而去。因为不知道今日的行程,原本想着离开前是不是要和昨日的同仁们招呼一回,只是田中先生因为有事,人并不再,其他人则也都正忙着早餐上的事情,只得作罢。只把那简单的行李收拾好,随身携带好后,就出发了。好在行装也简单的很,就是些内衣和洗漱用品,一个小包就装下了,不致对后面的行动造成太大的麻烦。 到达指挥部的时候,麻绳洞长还在指挥部的那张桌子上伏案写着东西,听见响动,见是三人来了,就住了笔,起身迎了过来。麻绳洞长也并不寒暄,开口就说道:“今天给你们安排的任务是做一天的临时教习。樱桃同学就回归同学身份,和其他的同学一起,也好安定人心,但同时也要协助师长维持好教学秩序。当然不是让你们具体的给他们授课,只是把学生们集中起来读书、作业,免得他们在缺乏监管的情况下,出现什么意外,另一方面让在外面做工的学生父母家人安心,不让孩子们的事牵扯到大人的心力。现在也正是混乱的时候,这样的话,也方便管理,节约人手。原本是学校的教习更适合的,只他们多已暑假返乡,这又是临时确定的事情,一时召集不齐人手,我看你们也刚好适合,于是也就推荐你们来试试。也并不是太复杂的事情,只要维持好课堂秩序,适当的时候,给一些需要的学生辅导下功课就好。这中间也正好需要有一天的时间来缓冲,明天当教习们陆续的返回后,那时人手就足够了。正好你们明天也有自己的行程要忙,也算是两便了,只今天又要辛苦你们了。” 葛自澹说道:“我们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全凭洞长先生的安排,自然没有不从的地方。只是我有点担心我们未必应付得了小一些的孩童,遇到他们,我们恐怕就有些力不从心,有负所托呀。” 洞长先生笑着说道:“这却是我失误了,你说的这些这些我们指挥部自然是有所考虑的。年岁更小的同学甚至是幼童并不会交由你们来负责;而那些年岁更大的同学,也已经知道体贴家人的同时,知道凶险,一般也都组织起来,帮着处理一些灾情了。也只有像樱桃同学这般年岁的学生好动而不知险,才会把他们当中的一部分集中起来交给你们。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我刚说的,主要就是维持好秩序,顺带的帮一些同学解惑就行了,就是要让他们可以安心读书和作业而不外出四散就好。” “好。只是这场地问题如何解决呢?学生们什么时候聚齐,如何才算得聚齐?” “呵呵,进入状态很快吗?你要没这问题,我还有点不放心呢,现在好了。”言罢一顿,洞长先生又说道:“刚那些都是说笑了。事情都已经协商的差不多了,场地就在宿营地临近河边一侧,田中他们早上也已经帮着另搭了几顶大顶棚。学生们到时候就会在顶棚下,你们只需要负责其中分派给你们的那个班级就好。天气还热,棚子就没有围起来,同时也方便看顾。桌椅板凳的那些也已经着人准备着,预备是上午八点半开课,十一点半结束,中间休息一次;午间用餐和休息,午后一时开课,四时结束,中间同样也只休息一回。全天就是这样安排的,下午也好早点收工结束,也便于你们整理好个人事务,回到县里去,以后就不晓何日有再见几位的机会了。” “总归是有机会的。现在还有点时间,我们现在就过去该还能帮些忙的,只是我们去后该联系谁呢?” “还是田中先生,他也是指挥部的一员。听说了小孩子们要集中管理之后,给了些有关场地选择等等这些方面的建议,说那边开阔,一目了然,便于管理学生,虽然附近有河流,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在那个方向只要专设一人的话,基本上就可以避免学生们私自去河边从而带来的危险。环境不错,一旦有风四处没有遮挡,也通透,还接近自然;另一方面免得太过闷热,给同学们一个新鲜的学习环境。我想他说的有理,同仁们商量过后,就都同意了,再说距离宿营地又很近,同学们用餐、休息、如厕之类的也都会方便很多。” “真是个好办法,想的也很周到,如此我们就不在这里叨扰洞长先生了。我们现在先去寻田中先生,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另外还得看看是不是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好,好,你想得很好,那就再见。” “告辞了。” 三人辞行后,又折返往宿营地方向回返。亨亚日一边走,一边心里奇怪着:怎么到处都有田中先生的影子?而且看样子这洞长先生却都是言听计从的,想来他也该是个了不起的人呢。 回到宿营地,谢明宇又把行李放回早先自己几人居住的帐篷,然后才三人一起又往食品区找田中宏志去了。只是待三人到食品区的时候,田中宏志依然不在,问过一个昨日才相熟的同仁后,才从他口中知晓,却原来是一大早就出去河边张罗去了,至今未归。问明了所在河边具体的方位后,三人又依言去河边寻他去了。 往河边方向去的时候,行至半途,就见到不远处一些人正在来回忙碌着,新扎起的五顶的大顶棚很显眼,有人在其中穿行忙碌。在帐篷的不远处停了好几辆平板牛车,牛车上还依稀堆有一些物事,走到近前,果然见田中宏志正指挥着人把桌椅板凳从牛车上卸下,再往这一顶顶的帐篷里放。他一边指挥,也并不闲着,还一边帮着在棚内布设桌椅。牛车的平板上收集来的桌椅板凳还未完全卸完,谢明宇、葛自澹准备上前帮忙的时候,田中宏志拦住他们,对他俩说道:“你们就不过去了,和我一起,先帮着把这棚下的座椅都摆放整齐,归置到位就好。” 葛、谢二人依言,在棚下和田中宏志一起把已入棚的桌椅板凳按照早先的规矩,依次依序摆放整齐,收拾完一棚再一同转到另一棚,同样施为。经过众人的通力合作,用了半个多小时时间,终于把这临时课堂搭设完成。 田中宏志先让早先帮忙的人撤去之后,对葛自澹说道:“是洞长先生让你们今日过来在这里帮忙的吗?” 葛自澹回道:“是的,我们过来就是听你的安排。” 田中宏志并不直接回答,只开口问亨亚日道:“樱桃同学几年级了?” 由于在和那期间,和和那国的学生、学校都有些接触,好奇的部分也有所了解,所以亨亚日知道和那国的学制和国内并不一样,国内往往秋季升学,而和那国则在是春季,所以亨亚日答的相对谨慎一些,只回道:“三年级了。” 田中宏志回道:“那你们就负责三年级的同学吧。现在人都还未到,还不能准确知道具体的人数,等过一会儿同学们到齐了,再做一些微调。” 这五顶大棚外观都一样,只是哪个是一年级,哪个是其它的年级该怎么分呢?自己该选哪里坐呢?想到这里,亨亚日就说道:“田中先生,是不是要设一个标示牌会更好一点?这样的话,同学们一来之后,就应该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这样是不是会更方便一些?” 田中宏志一拍脑袋,说道:“哎呀,这忙乱的,却忘了这一茬。樱桃同学提醒的很好,看来我得回营地一趟了。” 说完后,他想了想,又对葛自澹说道:“自澹先生,恐怕要麻烦你们几位在这里守候了。我要回营地一趟,把那标牌赶制出来,希望等下不会误了时候。另外麻烦你在此期间,若是有人到来,是教习的话,就把情况介绍一下,让他负责照料适合的年级,是学生的话,就按约定的位置让他们先觅地学习。规划是这样的,年级高一些的难免好动些,但也懂事的多;年幼的守规矩的多,但又不知所谓,是最难看顾的两个年级,我计划由西至东依次是二、四、一、五、三的排序,二三年级相对好管理些就设在两端,也便于整体看顾,你看合适不?” “你考虑的很周到,我没有其它意见。” “那好。你们留步,我先暂时离开一下。” “再见。” “再见。” 田中宏志离开了。现场除了这顶棚和桌椅板凳及一些附属东西外,只剩下三个“樱桃”在左右打量张望着。亨亚日对这临时设置的课堂也是好奇的很,所以看得也格外的仔细,顶棚是用铁架和布搭设而成,比营地的帐篷要大的多,但是结构构成看起来是一脉相承的,上面的框架结构想雨伞的骨架一样,支蓬起外罩的遮阳布,只是在朝东一侧搭接的痕迹很明显,又搭接了一块半倾的遮阳布,遮阳板布的下斜处用绳索下拉固定在一侧的绿植上。这个措施可以遮挡到渐渐升高的烈阳,使棚下的多数座位始终都处在阴凉之下。 三人原本在这棚区的中间,知晓了田中宏志的规划后,谢明宇和亨亚日依言去了最东边三年级的位置,葛自澹则留在中间准备应付来人。早先亨亚日的那番言语,事后葛自澹也未置可否,只是细究起来,也说不上一定就是撒谎了。亨亚日二年级已经结束,三年级的课程也已经在读,虽然还未至开学,但俨然已是一个标准的三年级学生了。亨亚日到了三年级所在的位置后,因为没有携带任何和学习相关的事物,只得特意找了处偏僻些又靠边的座位坐下。只是实在也无事可做,于是亨亚日就在座位上这么四下漫无目的的张望起来。 过不多时,渐渐有人到这新起的帐篷区来。最早到的是两位年轻的女士,葛自澹在中间陪着他们说话,亨亚日隐约听得女士介绍自己说是低年级的教习后,就没在意,只四处看。从座位这里再往南望,就是那条河,坐在这里只能隐约看到大河对岸的沙滩以及河床上一些生长的高高的柳树。河流的位置相对较低,随着流水形成一条河谷,只有往东西向远溯时,才隐约得见那明亮的河水。 时间流逝,渐渐的教习和学生们来了不少人,当然中间也有一些不相干之人误入,在知晓用途后,都知趣的退去了。所来之人中,有很多甚至是相熟的同学,大多都按照划定的区域和指引,来到自己相应的年级,棚下渐渐热闹了起来。亨亚日所在的年级渐渐人也多了起来,和国内的情况相差无几,相熟的同学相邻而坐,悄悄的说着话。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之时,除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外,有了同伴后,烦恼渐渐就没有了,而那些问题显然也不是他们应该关注的。同学们大多兴致都不错,同时也对这大课堂充满了好奇,显然和钢筋混泥土比起来,这里更有风情的多。 亨亚日在这班级的人群中稍稍有点显眼,原因之一在于基本上来就学的同学按照习惯都有把制服穿在身上,只有少量因各种各样原由没穿的,另外一点就是即使是那些没着制服的学生面前,桌面上都有不少的学习用品,只有亨亚日面前的桌面上空空如也,所以也就显得格外的碍眼一些。有些人的目光时不时的瞟过来,打量他两眼,就这样你一眼,我一眼的,这一来二去搞得亨亚日自己也不自在起来。自己可不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供人观赏的小动物,真羞耻,这帮家伙也真是的。亨亚日忽然清醒,自己这是自作多情了,自己虽然引人注目一些,并不是因为自己多么优秀、耀眼的缘故,可能是自己闲来无事,对自身关注太多所致。同学们视线乱飞之际路过自己,被自己以为是特意打量或是偷瞄,结果就造成自己无端端的神经紧张起来,心下想透后,索性也不再理会年级棚内的事情,用手肘支着脑袋,扭着身体,望向大河一边,这下果然是清静多了。 心里无思无想的,就只是望着,目光肆意的往远处看,然而忽然身边有了响动,亨亚日也只是不理。大约有同学选中了身侧的座位了吧?只是那身侧之人居然不肯罢休,也把身体凑近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也往外看。只是看了一阵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就绕到亨亚日面前,就又盯着他的眼睛看起来。亨亚日一愣,这是个什么情况?自己躲清闲的,居然躲着躲着面前就冒出个人来。那人见亨亚日望向他,讪讪的说道:“我以为你在打瞌睡呢,刚看那边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话说你在看啥呢?” 亨亚日说道:“我在看寂寞。” 话一出口,听得之人明显一愣,说道:“你是哪里人?寂寞是个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看不见?你又怎么看到的?” 亨亚日听着这人一本正经地应着自己不着边际的话,噗嗤一声笑了。抬正目光,亨亚日望向那同自己讲话之人,是个年龄相仿少年,身高可能比自己要稍高一些,眉眼清秀,身形挺拔,也是个翩翩美少年,正好奇地望着自己。亨亚日连忙正色道:“我正在这里讨清闲的。看远处看得也正觉得没啥意思,只是不想理会同学们在做什么罢了。我自己也忘了带书本这些的,无书可看,就只好看着远处,打发这份寂寥,等课堂开始。” “你没带书本?这些你可以找我啊,我有的是。” “你又是何许人也?哪里来的奢拦人物?” “啊,我啊?河野正雄向你问好,敢问尊姓大名?” “樱桃亚日。” “啊,樱桃氏?这可不多见。” “这是你孤陋寡闻。你一个小孩子,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话说你的书呢?” “嗛,这里,这里。”一边说,一边动身回座,河野正雄拍着放得鼓鼓囊囊的书包说道。 亨亚日早先并没有往那个方向看,此时一看,不由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得惊呆了。亨亚日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说道:“你这书包里都装的是什么啊?这么一大包,话说你背得动吗?” “备灾备荒的,这不刚好赶上了嘛。再说我背不动的话,自然是有人可以背得动的。再说知识才是传承下去最好的东西,和书本这些相比,那些牛奶面包简直是弱暴了。只知食而不知礼,与禽兽何异?” 这一番论调几乎要惊掉了亨亚日的大牙。爱书都爱到这个份上了?只是生存重要还是体面重要?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也无意和他争辩,只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把你带的知识借两本给我看看呗?” “不要说借。知识是不分你我的东西,我给你几本。” 河野正雄说完,把书包打开,用手在里面摸索着,继而抽出一沓书来,递给亨亚日。河野正雄说道:“看看,这就是了。” 亨亚日接过一看,发现竟然是三年级的全套教课书,不由得一愣,口中却说道:“你也别给我三年级的了,你要是给四年级的我这才算是收到了知识,三年级的这些,我自己也是有的。” 河野正雄说道:“你早说就完了,稍等给你。” 说完,又是一阵摸索,然后就又书包里抽出几本书递给亨亚日,同时把亨亚日递过来的书又收进书包里。这一下把亨亚日给弄得是彻底无语了,张口说道:“你这,你这……” 河野正雄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出人意料才是他最大的乐趣,引得班级的很多人都看了过来。亨亚日顿时被他这恶趣味腾的一下子给弄得涨红了脸,只好干咳了两下,掩饰一回尴尬,也不看河野正雄,只低头翻看他给的书来。这下大家见也没发生没什么新鲜事,也就都相继的收回了视线。 河野正雄回转头问亨亚日道:“樱桃同学,你这也太无趣了,亏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有趣的家伙呢?” 亨亚日依旧翻看着四年级的教科书,只是不理他。河野正雄也不恼,接着说:“你还有什么知识想要了解的?尽管找我,相信我,没错的。”言语之中无不透露出一副很臭屁的样子。 亨亚日抬起头,有心想为难一下他,说道:“那好吧。你说的喔,那把源氏物语拿来给我看看。” 河野正雄啊了一声,说道:“话说那里面有那么多生僻字,你怎么读?难道说你都识得?这种小说你家人也肯让你看?那你们家可真好。” 第一百章 一日课堂(下) “就说有没有吧?那恁多的废话。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这下该拿不出了吧?再说听你讲话这口气,你该也都已经读过了的,怎么你读得我就读不得呢?” “我还没读过。那都是听说的,你要读,我就给你找找看。”河野正雄赶忙否认,还边说边在书包里摸索。不多时,一册刊印本被他从书包里拿了出来,顺手递给了亨亚日。亨亚日接过书册,只见封面上除了刻印有一位和那式仕女拿着本书依窗而读外,还竖排了四个国和那混合的四个大字,果然是源氏物语。这下亨亚日是彻底的无语了,为难不了别人,为难的就说他自己了。河野正雄笑颜咪咪地看着亨亚日,看上去心情愉悦极了,见亨亚日被自己这番操作给弄的没脾气,又待哈哈大笑时,却被亨亚日给阻止了。 亨亚日说道:“好吧,你的百宝书包我是服气的。”却接口转而道:“只你带这么些上学时都用不上书做什么?而且这来来回回的,不止是麻烦吧?还有这么多的书,你难道要同时看么?还不是得要一本一本的来。这样一来的话,你折腾的是谁?” “你管的真多。难道我会告诉你我有小叮当帮忙么?就不告诉你。另外谁说我这书是用来自己读的,这不刚送了你几本吗?你不想要么?那你也别想着再还给我,随便扔在哪里都行,反正只要不是给我就好。” “你?你不是说知识很重要的么?” “是啊。那是对你以及你们说的,不是对我而言的。” “你?” “你什么你?一直你、你、你的,我都快搞不清你到底是谁了。” “书都给人了,你自己读什么?” “你傻啊,我这好大一包的,谁告诉你我就非得要看这些书吗?另外新学期又要有新书发下来,而且我还可以从书店里自己买来补充啊。这样无穷无尽的,还会怕书包装不满,还怕没有书读,想什么呢?” 亨亚日这回彻底的不说话了,只伏在桌子上,哗啦哗啦的翻书,也无心细看。河野正雄说的、做的和亨亚日或者说和亨亚日往常所遇到的其他正常人都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东西,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别人搞到哑口无言。一般说来,平日里往往都是他把别人说的哑口无言的,这回确实是体会到了那种滋味。亨亚日心下想着,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不是也有这样讨人嫌的一面啊?此时此刻,亨亚日的心内无比想念顾子敦。这个心宽体胖的好同学,好朋友,在当下是如此的面目可亲。 “咦,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饿了,没力气了?”河野正雄又补了一枪。 “我没饿,力气也有的是。马上要开始课堂了,咱在这里说那些闲话很不适宜,读书要紧,知识要紧。”亨亚日难得的好脾气解释道。 “哦,你不饿,和你说话有点费劲,说得我都有点饿了。” 说着说着,河野正雄又动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纸包的面包来。亨亚日一见,这下好了,敢情是个八宝箱,什么东西都有。心里既有些好奇,可刚刚又有点受了些内伤的感觉,亨亚日于是决定住口,不再理河野正雄这小子了,就连他赠书的那份人情都抵消不了自己受到的伤害。哪成想河野正雄还挺大方的,把整条面包一撕两半,自己拿了一半开啃,还把另一半抵到亨亚日面前,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说道:“给你。” 亨亚日心里这个气啊,有心换个地方,却见其他的座位上现时也都有了人,还有人在其它棚下的桌椅往这边挪动。见状,亨亚日赶紧离了座位去帮忙,搞得别人以为他这是半道里来抢座的,连忙摆手拒绝,这下他也只好悻悻的返回。谁料想,河野正雄见亨亚日回到座位后,还是坚持又把那一半面包往亨亚日面前递。这下亨亚日想不理都不成了,苦着脸,怒目而视,说道:“不吃,不吃,就不吃,说了不吃的。” “看你,小气样,刚没说不吃,只说不饿。” “不饿就是不要吃的意思,你的不懂啊?” “不饿也能吃点东西啊。等到饿了的时候,再想起来吃东西,又没东西可吃的时候,那可就晚了。” 这回亨亚日是真个下定决心不理了,实在没有好办法了,只得一下子趴伏的桌面上假寐起来,也不去看河野正雄。河野正雄见状,嘴里嘀咕着,说道:“小样的,这都给你整趴下了,这才哪到哪啊?” 说完,还是看向亨亚日,见他终一动不动的,也不还嘴,遇到个不抵抗的,这确实没招儿。河野正雄悻悻地说道:“我看你小子能趴那里多久?马上就开始课堂了,等会儿教习来,会给你好看。” 亨亚日正想着躲事,一时心急,倒是给忽略了这一茬,却也不想马上就起身,就继续趴在那里装死。只是趴在那里,无所事事的,心里虽说有点窝火,但也没什么事情好牵挂的,加之气温也还算适宜,结果吃过早饭未久的他竟然迷迷糊糊的有了点困意,就此迷茫了起来。 忽然间有声响发出,紧接着就有人在推动自己的身体,亨亚日一下从熟睡中惊醒。一抬头,正看见葛自澹站在自己身边,一边用手轻轻的推动,一边俯身望着自己,脸上带着些疑惑的神情。亨亚日先坐直身体,欠身说了声对不起,就伸手去拿桌面上做了抱枕的书本。不成想,书本的封面上有一滩水渍,好巧不巧的正好落在源氏物语的封面画像人物的胸前,而自己的口角似乎有点润意。亨亚日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羞红了脸,赶紧先擦了擦嘴角,又把源氏物语封面上的口水擦掉后,收了起来。重新把在河野正雄处得的四年级教科书中随便抽出一本来,放在桌面上摊平,打开书页,亨亚日就准备开始看。一旁的葛自澹见状只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言语就离开了,继续自己这一日教习生涯。 课堂上,河野正雄这厮会偶尔回头和亨亚日的因受人注目而应激所起的反应——抬头后的视线碰了个正着,河野正雄于是就朝亨亚日做了个鬼脸。亨亚日此刻真想扁他一顿,于是作为对河野正雄挑衅的反击,他也开始呲牙咧嘴的。只河野正雄见到后,只做了个笑脸,却扭头过去一本正经地读起书来,对他反倒只作不理,顿时又使得亨亚日的牙根痒起来了。亨亚日的心思一时居然沉不下来,书本在自己面前摊开,却没有一个字能入得了眼,读书也似乎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一个小时,亨亚日才猛然警醒过来。自己到底还是太年少了,就这点小小的挫折已经使得自己沉不住气、静不下心来。然这也还只是顽童之间的嬉闹,连意气之争都说不上,只是自己未能在口头交锋中讨得便宜而已。这点点游戏的输赢自己是不是都在乎到如此程度,不能平常心以对?倘若自己日后遇到不公、不平、不正的时候,又该当如何来对待呢?更何况那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自己更该如何自处呢?至少这样一味的躲避或是生闷气是不成的。生活当中,在父母家人的包容下,在先生和明宇叔的关怀下,自己除了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外,其它的多也都没有让自己费心、在意过,于是自己就习惯了顺境当中的生活。又因为自己几乎从没怎么遭遇过拒绝,故而对于书上所读到的顺境、逆境的也只视作等闲,缺乏真正意义上的理解,更因书上对逆境的表述言语往往也很简单,寥寥数语,使自己误以为逆境或许就只那么丁点事而已,看来还是自己太浅薄了些。 亨亚日自觉受挫,当面对抉择,面对大事的时候,自己是否只能享受成功,无法接受失败的问题,却又无从知晓。不过从现在他的表现看来,多半是不成的,因为没有深刻的体会,更不知如何来面对这失败,或者找到正确面对挫折甚至过失的方法,或许这是自己除了文化知识学习而外,更需要向先生讨教的了。那五本书里都有穿插介绍成功、失败这些,主要就是人生论成败,价值论得失,只是着落在自己身上时,好像一下子变得没着没落的,自己也还未曾仔细琢磨过。只是那些许小事的挫败感就已经是如此的强烈,当真正面对失败时,自己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亨亚日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收拾好心情,亨亚日努力把心思放到面前摊开的书本上来。现时去想那些目前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只是虚费时间而已,并不能增益自身,只会徒增烦恼。这却不是逃避,只能算是一种迂回的解决办法吧,亨亚日自己给自己开解着想。想明白了这一节后,亨亚日读书显然就要更加用功一些,自然也明白不是所有在生活当中遇到的问题都可以从书本上求解的,除了教习的教授外,还要先生的引导和自己在生活中观察、经历和体悟,方方面面汇集而来,自己才有可能从中得到正解,而这需要的是一个过程。或许简单、浅显的,当时就会有了答案,而那些复杂、系统的问题,就需要各方面信息汇总后才能有一个答案。只这答案还未见得就是最佳,随着时间的推移,识见的积累,思想的改移,答案或有变化,甚至是相反也说不定。只是在当需要自己抉择之时,虽说还是要慎之又慎的,但也都是很有益的一个思考过程。 读书、休息、再读书,待到再休息的时候就到了午餐时间,这其间,亨亚日自然没有再理会河野正雄的挑衅,只自顾的读书、休息。原本就是爱书之人,对这和那式的教科书同样抱着猎奇的心理来读,自然对意外干扰言行的抵抗力大增。而河野正雄见实在是撩拨不起亨亚日互怼的欲望后,也就没有继续坚持,自讨了些没趣后,他迅速地转移了干扰的目标,但最终都还是失败了。也正是因为他的特立独行,使得他在这一带是声名远播,知道的躲他,不知具体情由的往往话不投机后,不理他,像亨亚日这般和他之间有这么几个来回的并不多见。即便是他在给了别人便利的同时,往往却甚少得到别人的感谢,甚至有些人会有些意外的想要揍人冲动。纵然如此,他仍然是乐此不疲的,不断地寻找着他眼中的猎物,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形单影只的同学,不少人都曾被他骚扰过。 中午用完午餐后,葛自澹一行三人并没有返回自己暂住的帐篷。一则由于中午可以用来休息的时间偏短,来不及有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午休,二则是帐篷里太过闷热,于是就往临时课堂而来,准备在课堂里暂时休息一下。比之帐篷,顶棚的空气流通好,加之还有自然野风偶尔吹过,比帐篷里明显要凉爽的多。谁料想在返程的一路上,三人发现有不少的同学也抱着差不多的心思,同样也返回了临时课堂里午休。待到课堂后,亨亚日放眼看去,多部分同学都回到座位上去了,那些没回座位的,在远眺河边的树荫时,多半也能在那阴凉之下找到他们的身影。 在课堂里休息和读书其实对同学们个人而言差别并不大,因为其间并不涉及教习教授新课,只是自习。这只是约束学生们的一种手段,学生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兴趣,在不影响他人的情况下,做自己想做的和喜欢做的。监督的教习只负责解惑和维持课堂的基本秩序,其它的并不多做干涉,所以上午的三年级课堂上,有一些同学在读小说,甚至看报、画画、写字、做手工的都有,葛自澹也全然不予理会,只要保持安静、不干扰其他人就好。但是来睡觉就不行,是一定要把人唤醒的,总得做点什么才好。亨亚日想不明白既然让同学们集中起来,老老实实的呆着,为什么偏偏就不允许睡觉呢?估计多半可能是有碍观瞻吧。只是谁会在这正忙着救灾之时,来这里闲逛呢? 亨亚日入了课堂后,也没有困意,索性接着上午看的教课书继续读下去。就这么不知不觉中到了课堂时间,又不知不觉间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同学们走动和讲话声惊醒了亨亚日。亨亚日索性也跑出去上了趟厕所,返回后继续读未完之书,这其中河野正雄似乎也无意再来找亨亚日的晦气,大家自然相安无事。 只是下午的第二次课中之时,突然有二人闯入了三年级课堂。一人手中拿着笔和本,另一人持一样照相机,对着课堂和同学们甚至是教习和透过课堂下漏出的旷野一阵猛拍,这下突如其来的变化顿时惊扰了所有人。早先亨亚日只是知道有记者这个行业,也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并没有亲眼见过他们取材的样子,此时看得发愣。他也是在听得前面河野正雄说了个记者二字后,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早先自己还曾嘀咕过没人过来闲逛的,不成想这马上就现世报了,这二人就过来打脸来了。这临时课堂倒是成新闻了,只是亨亚日并不明白它的新闻价值在哪儿,也不好一直思索这些闲事,于是就略过不再想。 葛自澹上前交涉。那照相的记者继续拍照,拿着笔本的记者到葛自澹面前说明来意,葛自澹自己不好主张什么,只说这种事应该通过指挥部和临时课堂负责人才是合适的。那记者答应,也抱歉过后,说到他们也是接到消息后才到这里来的,只简单参访,照些照片,访问一下师生后就离开,并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云云。葛自澹既不好出头赞成,也不好阻止,给了附近把风的谢明宇一个眼色,自己先应付着那记者。拿着笔纸的记者先和作为教习的葛自澹先生交谈了一番后,又和一些同学聊了几句,最后还让葛自澹示范着给同学们辅导的情形给他看,另外一边那背着照相机的人趁机又拍了些照片,这之后两位记者才向教习和课堂里的同学告辞离去了。临走之际,葛自澹试着询问了一下要不要和临时课堂的负责人见个面再走的问题,没料到那记者一直摆手,说时间上已经来不及,还另有其它的采访任务要马上就出发后,给婉言拒绝了。 就在两位记者离开后不久,田中宏志和谢明宇方才风风火火的赶到临时课堂中来,只是在见到记者已走,田中宏志也不恼。他笑着对葛自澹说道:“自澹先生,不用在意。那记者中有一位应当是我大学时的同学,多年未见的,本来想趁机和他见上一面的,不成想,并不凑巧。但现在看来我不和他见面才更好,不然既耽搁他的工作,我这边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甚至于日后让人胡乱联系,甚至可能会让我们失去了办这临时课堂的意义。至于采访本身并没什么打紧的,我们这都是冠冕堂皇的事情,无不可对人言之事,你处理的很好,很得体,也很及时。” 葛自澹却不置可否,对这种似是褒奖,实则充满自上而下的口吻似也不太在意,淡淡的说道:“你们不介意就好。”说完也不再理会田中宏志,让同学们静下心来,不要被外界干扰,好好的做自己的事情,让课堂回归正常。 田中宏志见这里事情已了,说要到其它课堂去了解一下情况,就告辞离开了。课堂瞬时又回归平静,同学们该干嘛的就接着继续干,不过中间的那个小插曲也扰乱了不少同学的心绪,前前后后也有快一个小时,所以用不了多久今天的全部课时都该结束了的。多部分同学的心思都不在读书上了,眼睛或许盯着书本,心也早已经飞了。亨亚日原本在沉静的读书,此时似是受到了环境的感染,无端端的也没有了继续读下去的想法。可能是将要终了这次志愿服务的旅程吧,心思有点复杂,不知是该惊喜还是留有遗憾,就漫无目的在课堂里开始左顾右盼开来。 第一百零二章 重返茗都 在避难所里安顿好后,比之第一回,也算是轻车熟路的,时间上要节约了不少,比之以往也早了不少。然用过牛奶面包的晚餐后,三人还是选择留下,当前还不是适宜外出散步的时候。虽然环境上熟悉些,这避难所也不是什么荒郊野岭的,但四周的人家也并不多,更何况又是在受灾之后,电力供应还未完全恢复,只有一些紧要的地方才部分恢复了电力,在这种情形下,散步就成了一种奢侈的行为。三人先是都坐在褥子上,因还没有睡意,公共场合也不适宜过多的交流,于是三人各自想着心事。亨亚日想到这四天的志愿服务旅程终于要结束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收获不小,但也被灾区各种惨状刺激,要是一直留在家中,就很难得想象台风过后,受灾当地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更不用讲自己在这几天里所见到、聊到、经历到的灾后景象。不但有房屋、财产等生活着落上的损失,更有受灾之后各色人的种种表现,这一切都仿似刚刚发生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这中间官府指挥救助的条例和效率、职员的热忱和干劲、灾民的安守和不放弃等等这一切,让亨亚日印象深刻、感触很深。当初在德安府时,并非没有亨亚日身边的同学因各种各样的情由受灾,但指挥救济的只能是本家以及本家的近亲属,当地官府对此一般是不闻不问的,且当人求助时,更是一脸的嫌弃,这是给自己添麻烦的。赋税仍是缺一不可的东西,你自己的麻烦和困难,只得你自己克服,与人无干,就是这样一句话,活该你自己倒霉,冰冷而无情。 亨亚日知晓人类建立国家的初衷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但无从知晓人类社会为什么会需要这么多的官员,也不知道这些官员都具体从事的是什么样的事情,这些又和追求更好的生活有什么样必然间的联系?书本上自然是不会介绍这些的,先生的书上也不会专门提及这些。但从先生和自己以及别人谈话中的只言片语中,以及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亲身经历来看,亨亚日能隐隐约约的体会到一些异样。书上只能读到所谓苛政猛于虎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和典故,只是它不会教你识别、分辨,告诉你什么样的政是苛政,现在是不是一样的存在这种情况?只会是轻描淡写的讲一个故事,然后让你得出这样的结论。有人出游,在山里遇到一个妇人在哭,说男人让虎吃了;然后过了段时间,这人再次路过这地方之时,依然遇到那个妇人,而那妇人依然在哭,说是儿子也让老虎吃了;于是这人就一再问那妇人,说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搬家呢?妇人也一再回答说这里没有苛政。她的潜台词显然被“聪明”的前人和今人们给弄懂了的,于是乎世人从中得到一个似是符合道理的结论来,说是苛政猛于虎。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可笑的故事和逻辑吗?这就像说教人一样,你一定要向善的,做好事,然而什么样的行为是善行,是好事?又为何行善、做好事?又如何行善做好事?他不会讲。他一定故弄玄虚,然后把教人行善伟业归于自身,过失都归为他人,说起来都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然他自身是什么都不肯的。自己做起事来依然是于己有利就为之,于己不利就不为,而这个利就是通常意义上的义利之争的利,舍生取义从来都是说给和教给别人的,对别人的要求是务必讲各种大道理,让你不做某件事一定会对不起谁一样;对己则是利字当头,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是对谁说的呢? 亨亚日的这一番想也让他自己也警觉起来,他感觉到这些方面的东西于他这个年龄是不适宜深思的,即使往下再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是要去忽略它,而是自己目前的任务很多、很重,正是吸收养分的时候,它的优先级明显要往后挪,只是要先埋下颗种子,不做那混世糊涂人。等适宜的时候,才去浇灌它,这明显是要待到自己把先生的五本书看世界、看社会、看人学会,把成败、得失、义利、取舍、是非、对错等基本观念融会贯通之后,才有可能的事。多学多看多思,才能形成自己的思想和判断,从而来指导自己的行为,至于去追究那些问题,却不是当务之急。回顾了今日的全过程,亨亚日如前些日子一样,把今天的经历在心里过了一遍,收获和得失,先生的半场言语等等都在心里打好腹稿,想来明日归去后,就可以把这些日子的积累诉诸笔端,心里多少还有点小激动。这一趟的收成还是不错的,就连先生都这么说。 一夜无话,第二日照例需要忍耐那些不便,待到简短用完早餐后,三人就和其他志愿者以及公役所职员们道别,然后就朝火车站而去。一路上见到的情形和来时的路有着明显的差别,虽然破损的建筑依然随处可见,但道路清理出来了,大部分垃圾也运出了,人们正积极有序的在组织自救和恢复水电等基础设施。马路上时有车辆穿行,满载着各种物资而来,又带走了一车车的城市垃圾。整个县城仿似成了一个巨型工地,行动方便起来后,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三人到了火车站,见车站的秩序已基本恢复,垃圾已经清理一遍,一些被台风摧毁的设施也在恢复当中。只是看起来水电仍是没通,都是车站的职员来维持基本的秩序。三人到达火车站的时候还早,约莫八点来钟,只是车站候车人很少,车站的工作人员也较以往要少很多。在购票时,询问车站职员才知道,虽然现在通往茗都的铁路一直在通车,但铁路部门临时调整了旅客列车的频次,要给运输货物的列车让行,现在救灾才是第一要务。所以他们要一直等到约莫十一时才会有一班发往茗都方向的列车,如此他们就得在车站里还要等约莫两个多小时,职员带着歉意,葛自澹也代表三人表示了理解。他们本身就是来做志愿服务的,又没什么特别紧要之事要做,这些时间还是等得起的。另外从车站职员口中三人也了解到,车站临时启用了应急电源,货物列车正在昼夜不停的从各地往这里输送各种物资,尤其是生活物资,这也就解释了作为主食的牛奶面包为什么能坚持如此长的时间,尤其是现时尚是炎热的季节,那些吃食可都是容易变质的东西。 二个多小时的等待时间,既漫且长,这时间用来做什么好呢?在这公共场合自然不适合说教、聊天,外面仍然有些乱,三人也不想再外出在这似是工地一样的地方四处走看,这些天实在是见得多了的。好在亨亚日得了教课书、诗集和小说,是有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好做,葛自澹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不在意那些东西,只苦了谢明宇。不过谢明宇也习惯了这种等待,不便的是他手头上暂时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活计可做,只也懒得去瞧那小说和诗集,实在是没那个雅兴,读起来也不利落,就在一旁假寐。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终于到了登车的时候,三人上车,凭票安坐。直到列车启动,亨亚日放眼望去,整个车厢显得空空荡荡的,原本可以安坐百多人的车厢里,零零星星的坐了约莫三四十号人,更有一些相熟的人如他们三人一般相邻而坐,如此更显得空落落的。邻座里有些旅客在座,所以三人依然没有谈话,各自做着自己娴熟之事来打发时间。只是谢明宇不肯再睡,瞪大了眼睛看着沿途的景物。 终于,终于到了下火车的时候了,也终于告别了没有水电,通常需要牛奶面包度日之时,亨亚日是颇为感怀。在车站的卫生间里,三人终于给自己的手脸做了今日第一回的清洁,只这一下,整个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舒爽、轻松。亨亚日侧过脑袋打量葛、谢二人,发现他们的感受当也是类似,整个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似是整个人的精气神才又都回归了身体。只是一连几天一直都没能好好的更换衣物,人多少显得有点邋遢。 城市轻轨上了又下,迎着午时的烈日,三人终于回到了秋田居。当三人回到旅店的时候,恰正遇到正在大堂里值守的小秋田夫人,大家又相互寒暄了一回。小秋田夫人得知三人才刚从青玉赶回,正是一身的疲惫之时,只是此时却明显已经误了旅店的饭时,她招呼三人慢慢收拾好后,再下来用餐。葛自澹赶紧向她表示了感谢,不过三人现在最紧要的不是坐下吃口饭,而是好好的洗浴一回,换件干爽的衣物才是最关紧的。由于是刚从灾区回来,恐带来疫情,只简略的说了句话,就寻小秋田夫人找了一样垃圾袋,言道还要麻烦她着人把三人替换下衣物给焚掉才好。小秋田夫人自然也晓得怎么一回事,笑着应承了下来。 三人回了房,都先在入口处先把外裳褪去,再把衣服收入垃圾袋里,然后两位长者依然让亨亚日先去洗浴,他们俩人则在房间就近的一角坐下歇息。谢明宇稍后把三人待要换用的衣物都准备好,这时亨亚日也已洗的差不多了。亨亚日洗完出了浴室,谢明宇开始洗浴,葛自澹对准备到自己一侧的亨亚日摆了摆手,说:“你洗过了就不要过来了,先自己找点事做,我们洗完了,再过去用餐。”亨亚日依言。 换上洁净舒爽的衣物后,身心轻松,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的缘故,这澡洗得亨亚日自觉都有脱胎换骨的感觉了,从内心都觉得一切的事物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擦拭好头发,亨亚日坐在日常读书的案几旁,想了想,抽出笔记本,开始补记起这四天以来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想来。不过在开记之前,他还是写下了补记前言,道明这补记的缘由和背景以及坐下来后的感受。刚开始写的时候,因为一连好几天没有动笔的原因,手多少有些生疏,慢慢的才渐入佳境,下笔流畅起来,同时文思泉涌。由于早先每日里都腹稿整理过了的,此时多也只是默写,可此时的状态甚好,在腹稿的基础上,把原先可能会忽略的地方又给补遗出来,还把原来重要的部分着重渲染了一番,只如此着色,这日记倒有点渐渐变成文章的意思了。字数显著增多,行文风格和以前相比也大变,不过亨亚日暂时也不想去理会那么许多,就这么顺马由缰的写着。 写着、写着突然感觉手中握着的笔有些吃力了,身体也感觉有些僵硬,遂停笔向着天上伸直双臂,耸动双肩,扭动腰胯,同时口中啊出了声。亨亚日准备暂时停下,稍歇一下的时候,突然有所醒悟,早先说是要用餐的,心道:坏了,坏了,这下却是难堪了,这不小心的却忘了时辰,让先生和明宇叔久等了。扭过头,见到葛自澹和谢明宇二人正在屋子中央相对饮茶,却并没有去他们惯常去的内廊阳台,显是也在等着他的。听得响动,二人也都把目光看向他,显然也注意到亨亚日这伸懒腰的动作。葛自澹起身说道:“走了,用完餐再记也不迟。” 于是三人出了房间。不过在出房门的那一阵,亨亚日感觉葛、谢二人刚进屋时坐过的地方明显明亮的多,而早先衣服、鞋袜这些也都随垃圾袋消失不见了,门口也噌亮的,显然是有人曾经专门打理过了的。 三人来到餐厅时,小秋田夫人正等着,见他们过来,就招呼人把餐点送来。她亲自伺候着三人用餐,只用餐时,三人一直都未开口说话。一直待到都用完餐,侍者把餐桌收拾干净,葛自澹对亨亚日说道:“亚日,你且回房去,我和夫人说说话,之后我和明宇会出去一趟,你留在屋里就好。”亨亚日答应一声,行礼之后,和众人告辞回房去了。 亨亚日回到房间后,依然在案几前坐定,只是受用餐这一茬的干扰,文思暂停,于是先想了想,这才又接续上。只这回他渐渐的收缩思想,多是完全复写早先已经准备好的腹稿,添加的东西就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之后,人的思维也会变得困顿起来的原因。就这么写写再歇歇的,在葛谢二人回屋之前,亨亚日终于把这前面四天的日记补记完整。于是他也就停住了笔,放平身体,在地板上躺了一小会儿,消解一回因身体姿势所造成的不适。 亨亚日不想再去重读一遍自己的日志,看是否有辞不达意的情况,于是就从一侧放置的行包中里挑拣出后续要读的史书来,就又读了起来。只在这过程中,眼光漫过案几,正好看见从河野正雄手中得的几本书也都在案头上放着。看来作为读书人和爱书之人,谢明宇也是理解了其中的精髓,终是这些书籍是舍不得扔掉的,其它的且都好说。 下午用餐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亨亚日一直在房间待到下午五时多,葛自澹和谢明宇才回到房间。俩人手中都拧有包裹,尤其是谢明宇的包裹犹大,看来确实是采买了不少的物事。亨亚日见二人回屋,起身过来准备帮忙的时候,葛自澹摆了摆手说道:“你力气还小,我们来就行,你就接着看书吧。” 亨亚日答应着,只是也未依言马上就回到案几前,只静静的站在一旁。 葛谢二人放好今日购得之物后,就去内廊阳台上用茶去了,亨亚日就又坐下读后汉书。这段时间读史,亨亚日慢慢也看出来了,建国伊始,风云激荡,正是英雄辈出之时,故事性强,人物描写刻画的形象生动,细节多有,如同一部小说的高潮般,跌宕起伏,让人读起来荡气回肠,欲罢不能,恨不能自己也亲身投入其中,一展抱负;中间治世过程往往都乏善可陈了,除非有中兴之主,否则都是平铺直叙,病了、好了、争了、吵了、杀了、老了、奢了、侈了、荒了、淫了、生了、死了等等不一而足,所记之事咋看起来都似是些鸡毛小事,情节拖沓,可读性很差,是让人静不下心来品味这些平淡的字里行间中所包含的国计民生、官场倾轧和爱恨情仇来的;适值终了,众生相都原形毕露,各自的小算盘打的是震耳欲聋,众人推墙之势不可阻挡,终究只落得个有人国破家亡的凄凉,有人趁势而起的勃发。几家欢喜几家愁,各自悲喜终了。亨亚日不晓得这种事是不是先生口中所谓的历史周期律,只看起来都是这样的一个个朝代循环,兴衰更替,再是绝世的雄主,也挡不住岁月的消磨,看来终究是无解的。 未过多久,屋外传来一阵叩门的轻响,葛自澹去应了门,把小秋田夫人迎了进来。却原来是到了将要晚餐之时,小秋田夫人和葛自澹说了些闲话后,就起身告辞了。三人在屋内稍坐,把手头之事暂结之后,就出了房门向旅馆的餐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