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们都真香了》 第一章 联姻 芒种至,盛夏始。万里无云,天色大好。 晡时太阳正烈,林间蝉鸣不止,间杂几声鸟鸣。大片澄光洒落在葱茏草木上,光影斑驳,洒落在树下乘凉的小兽身上,微风和煦,卷来阵阵幽香。 忽闻马蹄阵阵,由远及近,搅扰此方宁静,鸟兽立时四散。 不远处一只受惊了的银狐正仓皇地往林间逃窜,眼看着片刻间便要消失在树林之中,只闻得“铮”地一声,一知羽箭自后方飞来,不过瞬息间,那银狐便应声倒地,再不得动弹。 赤色马背上,一位满头乌辫的青衣女子神情淡漠,嘴唇紧抿盯着前方。忽然,只见她眉峰一挑,迅速取出支羽箭搭在弓上,又闻一声巨响,箭簇与石头碰撞。抬眼一瞧,又见远方,一只毛色绝佳的梅花鹿被牢牢地钉在了巨石上,见它挣扎个不休,遂又补上一箭贯穿在它脑门之上。而后银鞭一扬,又策马赶往其他地方。 前脚刚走,后头又赶来两位姑娘,她二人一位着骑装束玉冠,另一位则是满头珠翠一身华裳。 赵觅芙被那马儿颠得步摇直晃,忿忿得掏出帕子边拭汗边嘟哝道:“……堂姐莫非是想将这后山猎空不成?” 此地乃赵国公的京郊别院,是当今圣上御赐给这位国公祝寿的贺礼,门前高悬一块金丝楠木牌匾,上书的青云二字便是圣上御笔。宅内雕栏玉砌自不必说,尤其是那后山占地广袤,锦花绣草,其间一条瀑布似白练般自山顶垂落,飞珠溅玉,气势磅礴。 如此景好之所,自是引来百官慕名前来。别院里一时门庭若市,熙熙攘攘。 往来地宾客除却饮酒作乐便是打马狩猎者居多,此山林兽虽丰,却也经不起这帮莽人挥霍,如此小半年过后,竟险些将这别院的后山给猎空了! 国公爷一时心疼,气得闭门谢客,后头又亲自寻来了一众奇珍异兽放在山林间好生将养着…… 没成想,还未长大,便又遭此一劫…… 思及此,赵觅芙下意识抬眼望向这身后堆积如山的兽尸,下意识扶额,喃喃道:“祖父怕是又要心疼得食不下咽了。” 叶岚岫觑她一眼,轻哼道:“那你去劝劝那尊煞神?” 赵觅芙一想到堂姐那副“惹我者死”的残暴模样,立马摇得像个精致的拨浪鼓:“不了不了,还是找钟太医开些山楂丸更靠谱……” 说完便又认命般地继续下马捡猎物,刚走了两步,她才后知后觉得忆起一个重要问题。 “堂姐她这是为何生气?”明明上午还一块听曲儿呢,怎的下午便跟吃了火药似的。 叶岚岫微微侧目,奇道:“你竟不知道?” 赵觅芙午间被赵夫人接回家参加家宴去了,刚准备回宫就又被火急火燎叫到别院来了。 见她当真一脸茫然,叶岚岫这才一言难尽地开了口—— 今日本是齐国设宴招待梁国使臣,商榷和谈一事。二国向来不合,早年间边境冲突不断,大小战役四起,今日你夺了我三城,明日我再屠你几万人,因着两国各有名将,打起仗来旗鼓相当难分强弱。长此以往,因战事以致两国国库空虚难以为继,那两只斗了数十年的老狐狸便又十分默契地选择放下屠刀休战和谈。 宴席上只见那位梁国来使徐年徐大人身着盛装,举止恭敬,眉眼间布满精明锐利,举手投足间更是充斥着多年浸淫官场累积的圆滑。 一番寒暄下来,便将敌对多年的齐梁两国说得好似歃血盟友,同气连枝。听得场上众人心中冷笑不止,恨不得在他脸上印上个大大的“无耻”! 北齐皇帝萧煜闻言赏脸一笑,摆手赐酒,台下一众官员这才好似打开了开关一般纷纷陪笑。独独皇子一席末座那位,凤眸微挑一错不错地打量着那人,眼里始终带着几分考究。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见那徐年又起身向齐皇鞠了一躬,带着笑意开口道:“久闻贵国长宁公主端庄淑敏,风华绝代,心向往之,敝国国君愿与贵国永结秦晋之好,临行前国君特意备了份大礼嘱咐小人定要亲手呈上,”说着便恭恭敬敬起身跪在了齐皇座下,见那侍从接过后才继续道,“还望齐皇陛下笑纳。” 齐皇饶有兴趣地展开折子瞧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抬眼一扫,视线掠过皇子座上时,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却又不着痕迹地挪开了。 期间,趁他细细打量着礼单内容,一众皇子们倒也有意无意地望向末座,心中各怀鬼胎,却都掩饰着不曾外露。独独离她最近的七皇子,借着敬酒的功夫偏头朝那个本不该出现在八皇子席位上的长宁公主勾唇一笑,悄声道:“啧,端庄淑敏,风华绝代……姐姐呀,莫非这宫里还藏了位别的公主?” 萧瑾瑶眼皮都懒得朝他那抬一下,闻言只沉声道:“萧景恒,你若是皮痒了待会姐姐我就陪你好好练练!”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说着僵硬地将头一扭,再不敢招惹这只母老虎。 齐皇子嗣众多,光皇子便有十六个,独独公主仅萧瑾瑶一人。齐国轻文尚武,男女大妨向来不严,打小萧瑾瑶便与一众皇子一块习文习武,她天生根骨清奇,极具练武天赋。年方八岁便已能打败同龄儿郎,十二岁以后更是揍遍皇子无敌手,如此彪悍一公主,的确与那传闻有些许出入。 片刻后,齐皇面带笑意地开了口:“此提议不错,孤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你们粱皇又准备将何人许配给孤的公主?” 那徐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能与贵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相配的,当然是咱们梁国同样尊贵的五皇子殿下——禛王!” 话音方落,本来觥筹交错的大殿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期间那徐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在场众人的面色,或震惊或愠怒,抑或是作壁上观。他心下了然,早就料到众人反应,顿了顿又继续开口道:“禛王乃敝国皇后嫡子,样貌更是仪表堂堂,与贵国长宁公主一起便是郎才女貌佳偶一双!如此盛事,不知齐皇陛下,意下如何?” 只见那齐皇面色微微一滞,随后只轻笑着不再接话。 这反应倒也在那使臣意料之中,无妨,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只见他谄笑着又道了句”您慢慢考虑“说完便又自顾打着哈哈将此番话题揭过了。 而那桌案之后,萧瑾瑶长袖下的一双玉手早已攥出道道血痕,面前玉盏业已化作齑粉。只见她面色铁青,嘴唇紧咬,望向使臣的双眼早已猩红一片,若将其化为实质,只怕早已将那使臣戳得千疮百孔拆皮剥骨。 后半场的宴席气氛低靡了不止一度,大家各怀心事地应付完这场酒席只待君王起身,便各自匆匆散了,生怕跑得慢了惹上什么飞来横祸。 萧瑾瑶更是自齐皇起身便急急冲了出去,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待到了书房屏退了众人方才缓缓抬头。她盯着面前一代帝王的脸注视了片刻,直到看到他眸中露出那一丝难以觉察的动摇,终于止不住颤声问道:“父皇当真要将我嫁给那个禛王?” 那齐皇垂眸扫视了她一眼随即转开,负手静立在窗前轻声道:“孤还在考虑。” 萧瑾瑶轻哂一笑,心下早已翻起巨浪波涛。 她父皇从来都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性子,眼下说是考虑,心下怕是已经拿定主意了。思及此,她心下一阵惶恐,忙膝行着跪道他跟前哽咽道:“父皇,儿臣不想嫁人,只想终身侍立在你与母后跟前尽孝。” “胡闹!”齐皇佯怒道,“哪儿有公主不嫁人的!那禛王乃是梁国唯一嫡子,样貌也不差……” “可他是个瘫子!残废!纵是嫡子又如何?注定与皇位无缘的!” “此事不必担忧,孤会让皇后为你备上一份最丰厚的嫁妆,你去了梁国也定能富贵荣华一生无忧……” 萧瑾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心中泛起一阵凄楚。果然,父皇竟当真要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将她卖了!随即一阵怒上心头,她低吼道:“不!我不稀罕!父皇忘了姑姑吗?忘了姑姑当初是怎么死的吗?” “住口!” “我不,我偏要说,姑姑当年自愿和亲远嫁梁国,可最后呢!还不是死在异国他乡,尸骨无存!您如今竟是要重蹈覆辙将您唯一的女儿也给献出去送死么!既如此儿臣不如直接撞死在此处,也免得将来落个惨死的下场!” 话音方落,只听见“啪”地一声,一个清亮的巴掌落在了萧瑾瑶的脸颊上,不多时便泛起一片赤红。 萧瑾瑶难以置信地捂脸看向她这位父皇,眼中立时蓄满了泪水却又被她强忍了不曾渗出。 齐皇眸光沉沉地盯着面前这张与嘉善几近相似地面孔,光影流转间好似看到当年那个温柔恬静的小姑娘模样狰狞着向自己控诉。他手掌微颤着望着这位性子与她截然不同的女儿,失神一瞬,刚想开口,却见萧瑾瑶猛的起身拔.腿便往外冲,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他心下一阵烦躁。 一旁侍立着的大太监喜福见他握拳抵着眉心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将人劝着坐下歇息,又取来冰帕子给他敷手。 良久后,才听到齐皇喃喃出声道:“孤可是错了?” 喜福立刻躬身回道:“陛下您没错,公主她将来自会想明白的。” “但愿吧。” 第二章 青云别院 说起这青云别院,三步一景五步一园,其间繁花似锦,草木扶疏。都道这北齐名花六百种,青云苑里占七成。赵国公乃是极度惜花之人,特地花重金聘请数十名花匠专门侍弄这园中花草,漫步其间,只见黛蓝、豆青交相映衬,姜黄、缃色依次层叠,石灯之上缀着淡淡橙光,点染在百花之上,月色朦胧,星子辉映。 住在其间,连香炉都不必燃,只需将那窗棂轻轻掩开,幽香自会弥漫进来。 待萧瑾瑶梳洗妥当,推开花窗,便见回廊之下,一身窄袖长衫的叶岚岫手举一支青瓷酒盅斜倚着廊柱前随意望着苍穹。清冷月光映衬着她面若寒霜的轮廓,虽处万千繁花之中,仍好似只遗世独立的白鹤。 园中几只萤火飞虫自廊柱间划过,尾端微光忽明忽暗地交错着,光影流转间,瞧着她这副清冷的模样,倒好似一直都没变过。 彼时萧瑾瑶尚值年幼,七八岁的年纪,猫嫌狗不待见,整日在后宫里调皮捣蛋四处乱窜,伺候她的婆婆妈子们苦不堪言,便是皇后见了,也是头痛不已。私下劝诫她多次,可她不听,加之陛下有意纵她,致使她更加放肆。 后来皇后无法,便下令寻了好些高官大户的贵女们召在宫中作陪侍,试图让她耳濡目染中收敛下性子。 起初萧瑾瑶还以为有了玩伴,高兴了好一阵子。 相处不久后,才惊觉这些大家闺秀们竟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一样的温婉娴静,一样的恬然端庄,整日不是捧着本诗词歌赋就是拿着把古琴琵琶,一举一动皆是被重重规矩束缚出来的刻板枯燥,便是偶有的兴趣爱好也只是赏赏花,投投壶,再想放肆些的,便没有了。 萧瑾瑶看在眼里,只觉一阵惊恐,她下意识不想成为这样规矩教条下的木偶。 她觉得烦闷,如此煎熬着,没有几日,便再也受不住了。 那日她刚想偷着出去跑马,便被两个官家小姐看到,二话不说就直接告到皇后那里,后面便来了好几个嬷嬷,又拉又扯地将人给劝回去了。 当晚她便气得跑去皇后那里闹了一场,皇后无法,只得安抚着姑娘们将她们送了回去,又命人取来那册子让她自己去挑。 她接过后只一眼,便相中了那将军家的嫡女叶岚岫。想着她既出自武官之家,定比这些闺阁小姐们要投契得多。 于是便满心欢喜地盼着人来,结果对方见到她第一眼便结结实实给她破了盆冷水。 “公主乃千金之躯,臣女一向鲁莽惯了,唯恐伺候不周,还望公主收回成命。”叶岚岫说完便径直跪下。 萧瑾瑶笑意盈盈的表情凝在了脸上,好大一会才意识到对方这是在拒绝自己。她的唇角慢慢沉下,低头看了眼对方满脸不情愿的表情,顿时怒了! 这热脸贴上冷.屁.股的事儿,她这还是头一遭! 当时便气得一把将她扯起道:“巧了,本公主也是个莽撞人。不想当我伴读也成,来跟我比划比划,赢了我便放你回去!” 那叶岚岫本碍于公主身份不敢乱来,奈何萧瑾瑶气上心头下手便狠厉了些,她师从当朝大将叶枫,拳法行云流水,招式凛冽如风,虽年仅八岁,身法便已初具雏形。 若换作旁人小姑娘,早已被揍得哭爹喊娘了,但好巧不巧,萧瑾瑶的师父是叶岚岫的亲爹。她自小习武,童子功比之萧瑾瑶自是更胜一筹,何况她五岁便开始苦练基本功,比之对方更是占尽优势。 叶岚岫避让了几个轮回之后便不再放水,起初萧瑾瑶还能与之打个平手,后头便成了单方面挨揍,好在叶岚岫下手有度,落在萧瑾瑶身上其实并不算重。 但看在旁人眼里,早就险些丢了三魂七魄,那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这姑娘怎敢这般放肆! 期间围观的侍卫婆子们便想出手介入,才刚走近两步,便被萧瑾瑶厉声喝住了。 后来约莫又打了一盏茶功夫,萧瑾瑶除了偶有一两下能及时避开,其余时候都在挨揍。拳头落在身上虽然不算重,但也架不住频率太高,层叠落下来其实也痛。 萧瑾瑶强撑了那么久见胜率实在渺茫,便主动停手。 忍着眼泪看着面前可恶的罪魁祸首,半晌才出声道:“行了,是我输了,你走吧!” 叶岚岫面色坦然地盯着娇气的小公主,片刻后跪下道:“是臣女无状,望公主责罚。” 萧瑾瑶便揉了把通红的眼睛,又去伸手将她扶起:“无妨,是我自己要求的,与你无由。你既赢了,还不快走。”说完又命周围的宫侍不许将今日之事报给皇后。 叶岚岫抬眼盯着眼前的小公主,眼底生出几分不解。她出生军伍之家,打小自由惯了,年幼还曾随父亲在边关待过一段时日。 见过塞北的风光,哪里甘愿被束缚在宫墙之中,打从接到皇后的旨意便一直想着怎么让小公主收回成命,方才那比试,其实她也可以全程躲闪着不出手,可她偏偏故意出手想给她个教训,也好教皇后知道自己不适合作她的伴读。 便是事后受罚,她也认了。 可如今看她这态度,倒让她有些迟疑了。 “那臣女便告退了。”叶岚岫试探道。 萧瑾瑶仍在拿帕子抹眼泪,闻言嘶哑着嗓音道:“去吧。”而后不待她回话便径自转身往前走。 虽见她身后簇拥着一堆宫女婆子,可看她那单薄的背影竟又显出几分孤独。叶岚岫垂袖站在原地,直到曲廊后再不见她身影之后,这才默默移步往回走。 翌日一大早,萧瑾瑶才刚起身,便闻门外有人通传。 收拾了下便赶去花厅,远远便瞧见一位身量高挑的姑娘站在屋中,见她进来,这才勾唇一笑:“臣女叶岚岫,自请给您做伴读。” 萧瑾瑶愣在原地,抿了抿唇,二人对视了良久,才见萧瑾瑶轻轻点头。 她没问她是为何改变主意的,叶岚岫也没说,两个人只是相视一笑,然后便见皇后自屏风后面款款走出,轻轻地握住了她二人的手。 直到很久以后,皇后才意识到什么叫悔不该当初。 萧瑾瑶自从有了叶岚岫作伴以后,便越发撒欢起来,练武练拳有了对手,胡闹起来也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那些被劝走又被家里逼着回来的闺秀们整日不堪其扰,最后宁可回家挨训也再不愿在宫中陪侍了。独独还剩个可怜的赵觅芙,坚强地存活在伴读宫中。 皇后看她忠心,萧瑾瑶看她执拗,便也随她,而后一众十几个伴读里就只留下她们两个。 其实赵觅芙的心思倒也没那么复杂,就是单纯地怕挨揍,毕竟赵国公打人可疼了。 后来,赵觅芙便开启了她可怜地连坐生活。那俩人马术课上逃课兜风,连坐!那俩人翻墙出宫她知情不报,连坐!那俩人挑衅皇子致人骨折,连坐! 三番五次之后,赵觅芙人都快被罚麻了。 幸好,这俩货还懂得打个巴掌给颗枣儿的道理,良心未曾泯灭的她们偶尔也会感到愧疚。 因着她俩都不爱打扮只爱习武,回回宫里赏下的钗子步摇便都给了赵觅芙作赔罪用,是以赵觅芙便在这艰苦卓绝的伴读生涯中顽强地活了下去,并且因此还养成了个爱打扮的性子。 思及此,萧瑾瑶又偏头瞧了眼隔壁站着的赵觅芙,而后眼睛一亮,又立刻将脑袋移走。 无他,只是单纯地被闪着了。 若说叶岚岫是只飘然出尘的白鹤,这赵觅芙便是只花枝招展的飞蛾。 白日盛装便也罢了,偏偏晚上都还要着上一袭华裳。广袖襦裙,珠围翠绕,额间绘着胭脂花钿,手间玉镯泠泠作响,若非太晚看不清脚下,否则甚至还能见着她鞋底印出的步步莲花。 单看她这副精致到头发丝的扮相,倒也能称上一句,芙蓉不比美人妆。 怨不得她那些皇兄皇弟的,总托她递些酸诗帕子,若她是男人,怕是也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一想到这儿,不免恼意又上心头。轻叹口气便往外走,星光皎月下,只见她一头乌辫缀着银珠,仅用根额带便那将那其束在脑后,素面朝天,面容清丽,着一身黛色常衫,几乎溶于夜色。 屋外听着声响的二人齐齐向她望去,见她神色已大好,终是松了口气。 赵觅芙刚想出声唤她,又忆起白日之事,瘪着张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萧瑾瑶见她二人神情,不免忆起今个下午的失态,想来是吓着她们了。定了定神,刚想开口说句抱歉,便见叶岚岫似有所感似的淡淡出声道:“无妨。” 萧瑾瑶与之对视一眼,便又扭头望向赵觅芙出声道:“……上回不是说喜欢我那副鎏金臂钏么,回头自己去拿。” 赵觅芙这才喜笑颜开,迈着小碎步就上前挽着萧瑾瑶的胳膊撒娇。 萧瑾瑶心下失笑,看了眼身旁稳重的叶岚岫,不由得奇道。 跟她俩在一块处了那么久,怎的还像块小粘糕! 第三章 碧穹亭 三人同时抬步往前,穿廊而过,便见一方莲池,里头红莲似火绿藕双花,迈步走上石桥,便到了那座六角亭。上书碧穹二字,乃是她们先前游玩时随意取的,没成想赵国公竟还真命人打匾给挂上了。 此地乃是她们避暑之所,夏日常来小住。又因赵国公既是赵觅芙的祖父,又是萧瑾瑶和叶岚岫的外祖,三人在此地时,便也不曾拘束,院内的仆从们也早已将她们当成半个小主。 叶岚岫早早便吩咐了下人将白日猎的野味事先炮制成薄片,又唤人备好铜炉和清酒,见此处俱已妥当了,便摆了摆手冲那侍立着的众人道:“都下去吧。” 待人走干净了,三人方才落座。 赵觅芙给她斟酒,叶岚岫给她烤肉。萧瑾瑶被她俩伺候得险些受宠若惊,举杯抿了一口,好笑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却见赵觅芙又狗腿地凑过去捏捏她的肩膀道:“还不是看堂姐你心里不舒坦,想哄你开心咯。” “去去去,少来!”说着挥手一推,又将她按回座位上。随手拿了只野兔架在火上烤,循着记忆往上刷蜂蜜抹油。 不多时,香味便逐渐清晰起来,一侧花香一侧佳肴,两相交缠着,萦绕在园中。 借着炉火,她看着眼前一代将门虎女此刻竟像个烧烤师傅,不由得唇角上扬,刚想开口调侃两句,便见叶师傅抬手向她递来一碟烤好的鹿肉:“尝尝看。” 那被浆果提前腌制过的鹿肉酸甜可口,甫以香料小火慢烤,外酥里嫩,滋滋冒油。 甫一入口,便教萧瑾瑶忆起从前,坏笑着冲她扬了扬下巴:“手艺不输当年啊,叶铁柱?” 见她语气轻松,叶岚岫便也不再拘着,勾唇回道:“谬赞了萧来福。” 一旁赵觅芙一听便晓得说的是去年那档子事,立时嘴唇一瘪,委屈巴巴地开口道:“吃肉的时候倒是没见叫我,挨揍的时候倒也没落下我!想当年我可被祖父罚到佛堂跪着抄书抄了足足一个月呢!手都快抄断了,腿也快跪废了!” 萧瑾瑶觑她一眼,朝着她脖子上戴的那串赤金盘蛎螭璎珞抬指一弹,便见其上的镶嵌的珠子莹光一闪,这可是太后赏下来的物件,连萧瑾瑶都没带过几回,当初要不是看她可怜,才不舍得给呢。 赵觅芙倒也见好就收,冲她打了个哈哈便自顾跑去倒酒。 萧瑾瑶见状又望回叶岚岫问道:“你那回躺了几日来着?” 提到这个,叶岚岫刷油的手都直接一抖。 只记得当时她爹当时拿起鞭子便朝她身上往死了抽,那力道之大,险些没下死手。 回回想到这,她都要大喊三声不公!整日说她是个姑娘家,与兄长们不同,说什么男儿有男儿的责任,女孩有女孩的义务。嘴上分得是一清二楚,打人的时候倒又一视同仁了。鞭鞭落在自己背上倒一点都没含糊。为此她还特意找她兄长求证过,对比了下鞭痕深度力道,确实没留手! 一想到这里,叶岚岫忿忿地猛灌一大口酒,抿了抿唇回道:“差不多一个月吧,你呢?” 萧瑾瑶轻笑着比划了四个手指头:“挨了三十大板,倒是与你差不多。” 说完便举杯与叶岚岫碰了一个,难姐难妹,唉,可惜了。 赵觅芙见她俩喝完,便又乖巧地替两位姐姐满上,随即问道:“倒是忘了问你们当时是怎么被发现的?我记得那会我明明骗祖父说你二人随我一块去祁阳探亲去了,便是外祖母都还帮着我一块打掩护呢,难不成是你们在军营里被人识破是女子了?” 她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那就是你们入伍之后水平跟不上那些男儿,露出破绽了?” 只见她俩又是摇头。 赵觅芙猜来猜去没猜中,急得直跺脚。 萧瑾瑶生怕把这个堂妹被憋坏了,大发慈悲地开了口:“还不是怪你姐姐我实在是太优秀了……” 赵觅芙白她一眼,平时怎的就没发现堂姐脸皮这般厚? 敢怒不敢言只好听她继续说。 “当时我与岚岫女扮男装又化了名去征兵处,进去之后为免人怀疑,便比寻常练功时还要投入……” 赵觅芙闻言抿唇着皱着眉头,平日里她俩诗词歌赋上可以说是懒怠躲懒,但骑射箭术那向来是勤奋不缀的,若是比寻常还投入,那还得了? 看出她眼里的疑惑,萧瑾瑶继续道:“你猜的没错,正是因着如此,我与你铁柱姐姐因着表现优异,才入伍一旬,便被提成了小旗。” “……啧,还挺厉害。后来呢?” “后来又过了大半个月,上头下达任务,要咱们去京郊五十里外的栖霞山上剿山匪,我二人带队首当其冲,打了两天两夜,胜利归来了。” “那不是好事么!” 叶岚岫瞥她一眼,轻哼道:“好是好,就是……有些一言难尽。那一战是我与你来福姐姐头回上战场,前一夜都激动地睡不着,只盼着明日多杀些人头换些军功,早日完成咱俩的将军梦。” “那后来呢?”赵觅芙急急追问道。 “后来我杀了三十六个,她杀了二十七了。” “厉害呀!” 叶岚岫轻叹口气,又呷了一口酒:“这便是那一言难尽之处嘛……若换做平常自是没什么,关键是那回参与剿匪的新兵就咱俩最多,其中有好些个没见过血的新人吓得直哆嗦,反倒是我俩砍萝卜似的一刀一个手下没停过,放眼那一众人,最多的不过就杀了八九个。” 原来是因为这样,赵觅芙看了她俩一眼,遂又接话道:“所以……你们便是因为这个被叶将军发现的?”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都怪我俩当时那个上头那个杨百户多事,庆功宴上非扯着他上司谢千户过来喝酒,那谢千户本是我爹的得意门生,一见到咱俩脸色便僵住了……” 说到这儿,叶岚岫便又忍不住举杯跟萧瑾瑶碰了一个。若不是因着如此,又或是若她俩不是一介女流,再或者她们不出身在这高门大户,哪里能有这般多的束缚。 更遑论眼前这个跟她们平起平坐从没摆过一天架子的一国公主。 一腔抱负无处施展便被迫嫁入敌国,此一走,莫说是当将军了,便是想再见一面怕是都难了。 一想到这里,叶岚岫便满面愁苦,不知道的怕是以为要嫁人的是她。 半晌,叶岚岫才缓过劲来问道:“公主,陛下不是还没点头答应么,您再去求上一求,事情定还有转圜余地的。” 萧瑾瑶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晚了,父皇已经决定了。” 赵觅芙闻言斟酒的手下意识顿住了:“啊……堂姐你不会真要嫁给那个五皇子吧?您说您长得冠绝上京,咱们齐国不知多少高门子弟挤破头想当您的驸马,如今陛下竟要您去嫁一个瘫子……这怎么成!要不咱们跑吧!” 萧瑾瑶闻言饶有兴趣地瞧她一眼:“哦?那你说说,跑哪儿去合适?” “这个嘛……去高丽吃海鲜,去暹罗骑大象,再或者去大理吃鲜花饼,还可以去草原上跑马吃羊……“ 叶岚岫轻嗤道:“你当这是去旅游?”说着将手边烤好地鹿肉向她递去,“吃你的烤肉!” 赵觅芙接过后蹙着眉头不悦道:“那你说该当如何?总不能真让堂姐嫁到那梁国。” 叶岚岫自是比这小丫头片子考虑得全面地多,如今陛下既已决定,怕是再难动摇。思及此,她也无能为力地摆摆头。若说将那五皇子打一顿,她还尚有几分把握,但一涉及到朝政方面,她还当真爱莫能助。 几人静默了半盏茶的功夫,忽然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萧瑾瑶猛拍大腿,站起来恍然笑道:“有了!” 那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清凉月色下,她唇角轻轻上扬,虽是笑着,但眼底却布满淡漠。 只见她朱唇轻启,缓缓开口:“和亲?那也得他有命才行。” - 千里之遥,南梁禛王府。 书房内,墙上几枚夜明珠散发着朦胧微光,案几上一方青花缠枝香炉正青烟袅袅地散发着淡香。桌案旁,一位白衣少年以手支颐正闭眼假寐,光影错落地映在他如玉的面颊上,在墙上勾勒出一轮精雕细琢地侧颜。 忽闻一阵窸窣声自窗外隐隐传来,他漠然睁眼,抬指一弹,一只玄色夜枭轻车熟路地钻了进来,而后端端正正地落在他轮椅把手上。随后只见一只修长如白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顺了两下他的翎羽,而后取下它腿间竹筒借着月色缓缓展开。 片刻后,便见那人唇角勾起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喃喃道:“有意思,本王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随手便见他随手一捻,指尖几缕细粉随风散开。 屋外的守夜人听见动静忙出声问道:“王爷可有何吩咐?” 一道清冷的嗓音自屋内响起。 “备车,去北齐。” 第四章 蕲州 翌日皇上传召公主觐见,等了小半日却只见到那传旨太监颤巍巍地跪在书房请罪道:“回陛下,公主她……失踪了!” “什么?!” 齐皇大怒,当下命暗卫去寻,思来想后半晌又着人去唤了赵国公和叶将军。 御书房内,只见赵觅芙与叶岚岫端跪在地上面色坦然。 “公主去哪儿了?” 叶岚岫从容开口:“回陛下,臣女不知。” 眼看那齐皇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叶将军忙躬身上前告了声罪而后当场甩了叶岚岫一记响亮的耳光,顺势附耳厉声道:“趁陛下怪罪之前,我劝你还是赶紧说实话,你与公主向来交好,昨夜也是你们三个聚在一块,如今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们怎可能不知情!” 叶岚岫闻言只轻轻抬手拂了下唇角血迹,仍是副三缄其口的模样。 一旁赵国公见状亦是急得满头大汗,疾步走到赵觅芙跟前扯着她的耳朵怒道:“此事事关两国邦交,岂容你们这般儿戏,你赶紧交代,公主去哪儿了!” 赵觅芙被揪得头皮一阵刺痛,却仍咬牙坚持道:“孙儿当真不知!昨个瞧着公主像是心情不悦,我便取了几坛自泡的果子酒过来,昨夜咱仨都喝多了,我与叶姐姐今晨被叫醒时都还趴在亭子里呢!哪里知道堂姐喝醉后又起身去了何处!” 赵国公一双老辣地眼睛期间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家这个古灵精怪的嫡孙女,这话虽听着无甚破绽,但一观皇帝面色便知此事不是这么好糊弄过去的!遂心下一狠,抬脚便揣在她身上,只听咚地一声,赵觅芙一声哀嚎便撞在一旁的青瓷花瓶上。那阵仗,便是齐皇都忍不住蹙眉,遂示意了一旁喜福赶紧下去将其扶起,又缓缓踱步到赵国公面前温声宽慰道:“您别动气,芙儿到底还是个孩子。” 说着又同样抬手拍了拍叶将军地肩膀,继续道:“此事事发突然,倒也不怪她们,回头再去问问那别苑里的下人们就是了。” 叶将军闻言忙躬身道:“陛下放心,此事微臣即刻去办,定会尽快寻出公主下落。” 齐皇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便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甫一出门,叶岚岫与赵觅芙下意识对望一眼,心下终是松了口气。 几乎在同一时刻,赵国公突然回头看了那二人一眼,吓得她们刚松的弦又立时绷了回去。 直到回道赵国公府,赵觅芙背上早起了一层冷汗,心下不住的念叨,为了堂姐的自由,为了她那一匣子珠宝首饰,死就死吧! 果不其然,只听见赵国公一声怒喝:“跪下!”赵觅芙便吓得腿脚一软哐地一声跪得笔直。 闻讯而来的国公夫人见状忙上前劝慰这祖孙二人,好说歹说才亲自揽着赵觅芙去佛堂抄经。期间,国公夫人几次想问却碍于身边小厮在场没有出声,眼看日头低垂,夜幕降临了,才支开众人悄声问出了口。 她这祖母向来都是向着她们三个的,赵觅芙自是不敢隐瞒,只好悄声附耳承认道:“堂姐她……去梁国了。” - 另一头,同样挨了一顿揍的叶岚岫奄奄一息躺在卧榻上,来看她的两位兄长见她这副惨样都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叶岂阳见状给她递了个帕子拭汗,又出声劝道:“你说你这又是何必,早些承认哪里还需要受这罪,”见她咬唇不答,又继续道,“父亲已经查出来了,公主昨夜只身一人往南边走了,我猜,她是要去南梁,是不是?” 见她不答,便又自顾道:“你便是不说,我也知道,就她这整日舞刀弄枪地跳脱性子,与你简直如出一辙,要让你们这种小女将去和亲整日拘在宅子里怕是比要了你们命还难受,更遑论她这还是远嫁到敌国,她不愿意自是正常……” 只见叶岚岫闻言眼睛微微一黯,仍是抿唇不答。 “可你又知道,那梁人生性狡诈,性子弯弯绕绕,以你们这种大咧咧的性格,便是武力再高,也能将你们通通算计进去。便是像大哥这样的猛将也在那梁人手里吃了不少苦头,更别提你们这般年纪的小姑娘,纵能以一打十,还能以一打百么?一招不甚,怕是连脱身都难……“ 话还没说完,便见叶岚岫强撑着坐起来扯着他的衣摆出声道:“她去南梁找那禛王了,说要杀了他……三哥,你先别告诉父亲,你快带些亲卫去将她拦住!” 叶岂阳闻言先是一怔,刚想骂她们糊涂,却又扫见那张苍白的脸色后止住了话头,宽慰她两句便连夜带人出城去了。 - 由远及近,一阵马蹄踢踏,掀起路面滚滚浓尘。一骑红鬃大马之上载着一位飒爽英姿的姑娘,着一袭黛色长衫,青丝高束,额前碎发随风飘摇,眸光沉沉,眉宇间隐隐有些疲惫之意。 昨夜醉意上头,萧瑾瑶连夜奔袭往南梁赶去。她座下乃是藩王特意上贡的大宛良驹,传说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原先萧瑾瑶还一度相信这个传说,直到自己真正上阵实践了一回,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传言有误,夸大其词。 不吃不喝跑了一天一夜,这才将将到了边城蕲州而已。 眼看着云霞起落,月光皎洁,她掐算着路程抬头瞧了眼前方,约莫翻过这座大山,对面便是梁国边境。 她本想一鼓作气直接杀到梁国去,却见座下马都累得直打响鼻,便只好决定暂歇片刻。 抬眼环顾了一圈,才在那远处山脚下看到那还未收档的茶馆,忙驱马上前,叫醒了正在打盹的老翁,要了壶茶并几样茶点,随后便径直落坐在那小桌前。 那老翁刚想出声提醒她凳子上有未尽的茶渍,到底是慢了一步,遂只好作罢。 萧瑾瑶以手支颐举头望月,心绪却有些不宁。 也不知她俩怎么样了,临走前她可交代了,若是撑不住便直接说了便是,反正她提前走了一夜,想来要追上她也没那么容易,就怕那两个丫头不懂变通非要嘴硬,芙儿倒还好说,就是这岚岫,她是真不敢确定。 思及此,她不由得抬手按了按眉心。 也罢,等她抓紧赶路,早去早回便是。 正思忖着,只闻一股淡淡茶香,老翁端来了一碗清茶并两碟糕点。她饿了一天一夜,眼下便也顾不上许多,道了声谢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茶虽不如那些上贡的名茶那般醇厚清冽,但胜在叶片青嫩新鲜,入口只觉轻甜有股淡淡回甘。她扬眉笑道:“老伯您家茶不错。” 说着又捻指尝了两块盘里地点心,手艺虽粗糙,口感也一般,但对于这个饿久了的人来说也能称得上句佳品。 那老翁从前曾是富贵人家的家仆,后来年纪大了便自请回乡养老来了,他是这蕲州本地人,晚年闲来无事,在这山下支个摊子听人家说说故事消磨时间。 方才一看这姑娘打扮,便知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可一看这架势,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可不管怎样,总归对这般没有架子的小姑娘平白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萧瑾瑶便是在这老人家的复杂眼神里大大咧咧吃完盘中餐,趁着他去续盘的时间,偏头朝他问道:“老伯,是不是翻过这座旗峰山对面便是南梁了?” 只见那老人拿糕点的手闻言一顿,三两步走回她对面坐着道:“是,也不是,不过姑娘我劝你还是莫去上山的好,我给你指条别的路……” 萧瑾瑶顺着他的手望向那山侧的崎岖羊肠小道,奇道:“走这里,更近些不成?” 那老翁摆了摆手:“倒也不是,只是从这里绕山而走,无非是多耗上几日功夫而已,可若是为图快往那山上走,只怕上去了就再也下不来咯……” 萧瑾瑶听他一说,立时来了兴趣,边啃着茶饼边好奇地看着这老头,急急问道:“这是为何?” 只见这老人家抬手捻了捻下巴上的一把白胡子,竭力装作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萧瑾瑶看破不说破地任由他酝酿情绪,等了半晌,直到山间吹起一阵凉风,那老翁方才缓缓开口:“这山上——有妖怪!” 萧瑾瑶是万万没想到等了半天竟是这个回答,一口茶卡在嗓子眼里差点呛住。还当有什么山匪贼寇呢,谁知原来是个鬼故事,把她当小孩吓唬呢?一想到这,萧瑾瑶不禁想起赵觅芙。 曾记幼时,她向来是个胆大的,惯爱看那些个神鬼志异的话本子,每回都挑出三两个相对吓人的鬼故事,专挑月黑风高跑去她俩的伴读院子里偷偷学给她们,回回都把赵觅芙吓得频频尖叫眼泪直流,倒是叶岚岫一如往常,淡定得很。后来啊,从她一人吓两个,变成俩人吓一个,直到吓得国公夫人亲自来拧她二人的耳朵,她俩这才堪堪收手,再不吓唬这个胆小鬼了。 如今这是……风水轮流转了? 萧瑾瑶心下暗笑,老人家,你这吓人水准,还得往上提一提。 虽是如此,她却也不拆穿,顺着他的话饶有兴趣得问道:“妖怪?那敢问老伯,山上那个,是狐狸精呀,还是黑熊妖?” 这就涉及到老翁的盲区了,一般不都会问“为什么”么?这姑娘不按套路来呀。 不过没事,胡诌一个总行的。 却见他面露高深,轻轻摇头,又轻声开口:“非也非也,这山上那个——是只白骨精!” 萧瑾瑶倒吸一口冷气,一副被他刻意提高嗓门的后仨字吓到了的模样,牙关打着磕巴,又问道:“这又为何?” 老翁闻言心下直吐槽,什么为何,没有为何,听我继续演讲就是了!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 “那山上的白骨精,专吃这山上的过路人,几十年间,凡山上者,无一存活!” “等等,”萧瑾瑶咂摸了一下故事里的漏洞,出声问道,“既是如此,老伯你又是怎么知道?”难不成那些惨死的人给你托了梦? “我亲眼所见呀!” “啧,”又有破绽了不是,“那您既是亲眼所见,那白骨精又是如何放过你的?” 听到这里,那白胡子老头都差点给她绕进去,理了理思路便又继续道:“不是,我说的亲眼所见,意思是小老儿我在这山下摆摊十年了,打这山下遇到的过路人数不胜数,那些个听劝的绕道而行待他们办事回来还能见着,不听劝的那百八十个,上了个山可就再没见回来了!” 萧瑾瑶下意识挑了挑眉,就这事儿啊……还值得您特意编排个鬼故事来说,且不说去北齐与南梁交界不止一处,就说那人真的原路返回,您也总有个不在的时候吧…… 思及此,萧瑾瑶只当他是独居久了,有些寂.寞。便笑着又掏出一大块银锭子递给他道:“老人家,您也别整日待在这山脚了,没事去城里转转,买些吃食。“ 那老伯闻言先是谢过,见她起身要走,赶紧上前拦着,复又开了口:“我看你年纪不大,可听过那嘉善公主?” 萧瑶儿牵绳的手顿了顿,回头望他一眼道:“听过,她是咱们北齐最美的公主。”还是她的亲姑姑。曾记幼时,她们一众小姑娘最爱缠着这位温柔如水的小姑姑,只记得她峨眉蝉鬓,仙姿绝伦,说是嫦娥转世都不为过。就连她母后都还偶尔开玩笑说,她能出落得这般人模狗样还得多谢她姑姑。 “那您可知嘉善公主当年,便是打这上山然后被那妖怪给吃了。” 萧瑶儿闻言立时眸色一凛,克制着不曾发火,只沉声道:“胡说,分明是被南梁那帮狗贼给害死的!行了,时辰不早了,老人家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而后翻身上马,银鞭一扬,向山中疾驰而去,徒留那白发老翁伫立风中传来轻轻叹息。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呀,多好一姑娘,可惜了…” 第五章 白骨精 打马上山时,因着一直想事,不知不觉间,竟走了大半个时辰,再回神时,看着面前平坦的山路,心下不禁失笑道:“这老伯果然是在开玩笑!” 夜间的山路上马蹄声回响,整座山上怕是都空空荡荡,莫说是什么妖魔鬼怪了,便是只小兽都极少见着。她素来胆大惯了的,哪里会怕什么,轻夹马腹,便继续往山林深处走。 兜兜转转又走了许久,只见山中渐渐起雾,萧瑾瑶心下一顿,刚有些迟疑便又立马打消念头。 这山中起雾本就是常事,便是从前上山狩猎,也不是没碰见过,作什么大惊小怪的,何况怪力乱神本就是子虚乌有!走慢些便是了。 越往上走雾气越重,萧瑾瑶借着月色望向前方,只觉几十米外已是一片混沌,再难看清去路。幸而来路上,她已摸清了门路,这条山路蜿蜒每逢五里便有个急弯,浓雾虽大,却也不影响她的判断,默默掐算着距离,总能在弯折处及时停下脚步。 如此她不禁在心下推测着,怕是那些个赶路人一时失足,跌下去也未可知。可又一想,总不至于每个人这般马虎。 见想不通,便也不再费神,只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赶路。 可走着走着,她眉心一跳,后知后觉品出丝不对劲来。 按理说,山路合该越往上越窄才是,为何此处竟是分毫不差的?! 一个可怕念头顿时涌上心头! 难道……鬼打墙了不成! 思及此,她赶紧翻身下马,检查了一番地上的马蹄印,又拿出随身匕首在一处树干.上作了个记号。 再次打马往前时,她推断着距离,差不多一圈过去了,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往那树前走,虽则她在心中不断宽慰自己,是巧合,哪儿有那么邪门的!实则心里一直在不停打鼓。 短短几步路被她走得像灌铅般沉重,直到看到那熟悉的刀刻羽毛的划痕之后,她立时寒毛直竖,冷汗也逐渐沁湿整个后背。 见鬼!还真被我碰上了! 果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说句我错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一旁的大宛马也觉出些不对,不时地打着响鼻。 萧瑾瑶眉头紧锁,指尖绕在缰绳上止不住轻颤着。她环顾四周,只见前方茫茫一片大雾,她心下一紧,不住地安慰自己要镇定。 脑海里回忆着什么四象两仪八卦,越想脑子越糊涂,早知会有此一劫,当初就不该在谢老头的课上打瞌睡了,有钱难买早知道,后悔也来不及了! 萧瑾瑶心一横,便又打马扬鞭。与其被那些个山间鬼怪吞吃入腹,还不如自己出去寻个生路! 而后便见她在大雾中突然松开手中缰绳,山林间一阵银鞭响破天际,座下大宛马闻声便横冲直撞地挑冲了出去。 约莫一盏茶后,萧瑾瑶而后只觉路上荆棘密布,锋利的树梢不停地划着自己的衣物,可虽是如此,但好歹没在那鬼圈子里继续兜了! 一想到这,萧瑾瑶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快意,刚想夸赞自己一句大愚若智,忽然,一股失重感突然传来!她只觉心下一凛,想伸手去攀住山崖却是为时已晚。座下马刚发出一阵嘶鸣便自她身旁擦肩而过往下坠去。期间,她只觉无数飞沙走石向自己扑来,半路还被两三根悬崖上伸出的树杈子给绊了几下,而后只觉浑身骨头像裂开一般,痛得她人昏昏沉沉,还没等落地,便已意识全无,再难知后事。 - 萧瑾瑶再度醒来时,人都是懵的。后脑勺像被尖针刺着似的一扎一扎地疼,身上更像是断了几百根肋骨一样,轻轻挪动都能痛得倒吸冷气。 她强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天色阴沉,屋内尚未点灯,一片昏暗,看不分明。 她竭力地睁大眼睛向屋内望去,隐约可见墙上一侧挂着几张兽皮,另一侧墙上又摆着一排兽骨。 这是什么布置,怪吓人的! 刚想吐槽两句,偏偏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个老者的声音,依稀在说着什么“白骨精”之类的话语。 模糊里,又突然忆起自己半梦半醒时瞧见屋内飘飘荡荡的白衣身影…… 不是吧!这难道是妖精的洞府不成! 我的天……话本里怎么说来着,妖怪会吃.人.脑,挖人.心!依她看,眼下碰上的这个怕是还有收集骨头的怪癖! 一想到自己不久也要被挂在那墙上当个装饰品,萧瑾瑶就下意识觉得她肋巴骨疼。 想逃吧,动弹不得,打吧,估计也斗不过。 正当萧瑾瑶脑子里思忖着要不要干脆自己给自己一个了结的时候,忽而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萧瑾瑶吓一激灵,嘴里下意识喃喃道:“完了完了……” 只闻那声响由远及近,在这寂寂深夜里格外分明,萧瑾瑶甚至也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她吞咽了下口水,默默等待着死亡到来。 却还是在那门被推动的那一刻,嘴巴不受脑子管地叫了出来。 “——啊!” 屋外刚推门而入的那人被这尖锐的一声吼叫吓得指尖一抖,随后只闻一声脆响,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阵浓浓地腥苦味道。 只见那人怔愣了片刻,忽而脚步匆匆奔向床边。 萧瑾瑶早在刚才便已认命地闭紧了双眼,听见声响也只是咬紧了牙关。 等了不过几息功夫,那人便已三两步跑到她身边,而后纵身一扑,便跳到了萧瑾瑶怀里,头埋在她胸.前呜咽出声。 “莺娘姐姐,你终于醒了!” 萧瑾瑶只觉浑身骨头被他扑得痛得不行,心里还道这小妖怪劲儿还挺大,又听到他的喊声,不由得脑袋一懵,莺娘姐姐…是哪个? 她看着趴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男妖,太阳穴突突直跳。 犹豫了良久,方才伸出根手指戳了戳那男娃娃问道:“小妖怪,你刚说什么?” 那怀里的小男孩闻声险些忘了抽泣,盯着面前这位病容憔悴的姐姐看了半晌,小声道:“什么……小妖怪呀?” 萧瑾瑶蹙着眉头端详着面前这孩子的脸,月光照耀下,只见这小孩生得是虎头虎脑,一双眼乌溜溜地盯着自己,长得倒是蛮可爱。 见他这模样,萧瑾瑶不由得有些迟疑。 “你……你不是会吃人的白骨精么?” 那小虎闻言“啊”地一声,吓一咯噔,下意识又钻进萧瑾瑶怀里,听到对方痛得直吸气,这才讪讪地松开手问道:“……莺娘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我是小虎啊!” “……小虎?”萧瑾瑶跟着重复了一遍,脑子里却没半点印象。 那小虎见她这当真不记得的模样,嘴里连连念叨“坏了坏了”! 而后三两步跳下了床直往外跑,走到门前还不忘回头喊道:“莺娘姐姐你莫怕,我去寻我爷爷来帮你瞧瞧!” 他走得急,门也忘了关,初夏的清晨,山上寒气重,一阵微风徐来,吹得萧瑾瑶直打寒颤。 她颤巍巍地扶着床沿坐起,打算去将门掩上,一步步走过那排骨架时,下意识偏头一望,这一看,才觉出不对来。 只见这些小白骨又小又细致,一看便知那只是兽骨而已,非但如此,这些被打磨得精细的兽骨还被人用鱼鳔胶一块一块地粘成各种小动物,有老虎有黑熊,还有只小鹿,虽说做工糙了些,心思却精巧。 萧瑾瑶刚想捉起那只鹿拿在手中把玩,却又忆起这是别人的物件,不能乱碰,遂调转方向继续往前走。 彼时大门敞亮着,晨曦方露,屋内景象到底也看得清楚了几分。 只见墙角板凳上整齐放着几口箱笼,临侧方桌上摆了支白色净瓶,里头斜斜.插.着几支鸟雀翎羽,色彩斑斓地还挺好看。另一侧墙上挂着几张完整地兽皮,一看便知毛色极好,下首一张桌案上放了一支箱奁并几张麻沙纸,上头还残留着主人早已风干的墨宝,只见其字迹娟秀又不失风骨,字里行间便能看出此人应是个恬静安然的女子。 萧瑾瑶扫了两眼便又将其恢复原状,慢慢踱步关了门,又推开木窗。 窗外几盆栀子花散发着阵阵幽香,冲散屋内清苦味道。她抬眼,只见月落星移,天边泛起鱼肚白。 山里清晨的空气带着丝丝草木气息,混合着清幽而至,让人闻之神清气爽,不觉间身上痛感都少了几分。 她看着屋外的山林,只觉心中毫无印象,正出神时,便见远处一老一少缓缓走来。 前头那个便是方才离去的小虎,后头跟着鹤发童颜的老者,身后背着了大竹筐。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他爷爷。 她撑起身子走去开门,刚一转身便见小虎老远地朝她大喊:“莺娘姐姐你别动弹,我来就行了!” 而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蹦蹦跶跶地跑了过来。 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回卧榻,老人这才姗姗赶来。 她伸出手放在脉枕上任他切脉,眼睛上下打量着这老人家的面色,只见他先是惊讶,而后又变成了释怀。 萧瑾瑶原本高悬地心终是放下了不少,试探着开口道:“老伯,我这身体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却见那老人家面色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萧瑾瑶见他这副凝重模样,只觉自己是不是快不行了。 而后任他检查伤势又看了看自己穿刺般疼痛的后脑勺,犹豫了良久,才见他缓缓开口道:“你可能是失忆了。” 第六章 旗峰山 这话好似一句晴天霹雳,咔地一声就将萧瑾瑶给砸得严严实实。 “——失忆?!”萧瑾瑶难以置信地出声道。 这般只能出现在话本里的情节怎么会沦落到我头上?! 萧瑾瑶不相信地连连摆头,晃荡了两下只觉脑瓜子嗡嗡作响,胃里一阵泛酸,强撑着才没吐出来。 一旁陈伯见状轻叹口气又出声问道:“那你说说看,你叫什么,哪里人,家住在何方?” 萧瑾瑶闻言立时出声回道:“我叫……叫……” 诶?什么情况! 平日里脱口而出的回答此刻竟变得如此难以启齿,她怔怔回忆了半晌,也没答出个所以然来,一旁小虎见她这般抓心挠肝地模样,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叫莺娘……” “哦,原来我叫莺娘……”萧瑾瑶下意识喃喃地跟着重复一句,随后握拳抵额,便又接着思考另外两个问题,哪里人?家住在哪里? 她闭眼认真思索着,只觉脑子空空如也,就像是一团无论她怎么搅合也只能看到白花花一坨的浆糊。好似所有真相都掩藏在浆糊深处,可任她怎么搜寻,依旧刮不开那团迷雾。 思及此,她也不再作无谓地挣扎了,认命地抬眼望向小虎继续问道:“那我是哪里人?” 小虎犹豫了半晌,记忆里好像自他出生,莺娘姐姐便一直在这里了,那她应该就是咱们这里人吧。 于是不太笃定地开口道:“……你是旗峰山人。” “旗峰山?” “……就是这座山。” 萧瑾瑶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眼窗外陌生地环境,下意识点了点头,兀自消化着脑里莫名地情绪,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出那最后一个问题。 小虎愣了一下,忽而朗声一笑,指了指这个屋子,温声道:“这里,就是你的家呀!” 此话一出,萧瑾瑶好似又被那惊雷往脑袋上打了一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且不说方才自她醒来自说自话地将自己吓了个半死,什么白骨精山大王之类地吐槽了半晌,合着这是她自己家啊! 说实话,她实在是难以理解从前的自己为何审美竟这般狂野? 还让她特别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屋子被打扮得像个妖怪洞府似的,怎么这字迹仍像个大家小姐?这叫什么?美人骨生了颗野兽心? 亏她方才还暗自腹诽着屋子的主人字写得挺美,还当是哪个淑女写出来的呢,搞了半天,原来是她自己! 啊,也不对!为何这话像是在下意识贬低自己? 唉,怎么感觉哪儿哪儿都奇奇怪怪的! 一旁那爷孙俩看着她就这么一会功夫脸上的表情换了得有十七八回,陈伯只觉心下一梗,看来这病情还是挺严重的。 当下急急交代了两句,然后便赶紧回去熬药了。 他一走,小虎便又十分熟稔地坐回了床沿。 见她仍是一副百思不得解的样子,小虎扯了扯她的衣摆,出声道:“莺娘姐姐,你还记得你为何会失忆么?” 萧瑾瑶自暴自弃得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讲给我听便是。” 只见那小虎默默抿唇回忆了半晌,随后眉头紧拧,缓缓出声。 “三日前,我本是随着爷爷上山采药,正巧看到山里的菇子长得正好,便摘了不少回来想给你煲汤喝,结果来你这寻你,没找着你在哪儿,还当你是打猎去了,将东西放下便又跑去山上寻你,谁知刚上山不久,便见一个人影倒在树下,我吓得不行,赶紧快步跑了过去,心下一直念叨着千万不要是你,可惜……” “当时只见你倒在那树下,身上还压了好大一根树枝,浑身是血,看着简直吓死个人!我当时走过去,瞧着你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没了颜色,我还以为你死啦!吓得都不敢碰你,跪在那儿哭得可伤心了,还想着这么漂亮的姐姐若是摔死了,我该如何跟……交待呀!” 说着说着,小虎像是后怕似的又呜咽起来,到后头连说的什么萧瑾瑶都听不分明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哭成泪人儿的小脸,心头只觉怜爱万分,抬手将他拉进怀里,宽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么!” 小虎自幼没爹没娘,是陈伯山上采药捡回来的孩子,老爷子是个倔脾气,一门心思钻研医术,倒是极少陪他。 他们住在山腰里,与山下村子离得极远,又没个伴儿玩,便整日在这山上到处溜达,后来有一日,被他误打误撞地来到了她家,只记得当时一见到她,还以为是哪儿的仙女下凡啦! 后来,那仙女见他这憨傻模样,亲自带她进屋子里,又是给他做点心又是给他倒蜜茶,顺带还将他疯玩过后划破的衣裳都给缝补好了。 他虽然没有娘,却也听他爷爷跟他讲过有娘的孩子都是怎么样的,当时他年岁还小,听过便罢了。 如今被这仙女姐姐这样照顾着,不自觉地就流出了眼泪。 那仙女姐姐慌了,还以为是哪儿做得不好,手忙脚乱地将他抱在怀里边哄边擦眼泪,还会给他唱好听的调子。 后头他便睡着了,梦里都还在甜甜地笑着,原来,这就是有娘的感觉。 打那以后,他便隔三差五就往这赶,仙女姐姐不爱热闹,喜欢一个人待着,他便每回来前,都采上山林里最美的野花,然后安安静静地在她身边坐着。 有时她来了兴致,会给她讲些记忆里的小故事,亦或者执笔教他画画认字。 饶是说得有多晦涩难懂,他也强撑着不打瞌睡。在他心里,早已将仙女姐姐当成了半个娘亲。 想到这里,他抬手抹了把眼泪,好奇地问道:“莺娘姐姐,那天你爬树是要做什么呀?摘核桃不成?” 萧瑾瑶下意识点了点头,却见那小孩闻言又兀自爬起,径自走向墙角那堆箱笼中,向她招了招手。 萧瑾瑶走了过去,抬手将其打开,随后一股果木香气袭来。 只见里头摆得满满登登全是这山上干果,核桃松子杏仁,榛子板栗花生,每一样都事先炒好拿油纸包着摞在箱笼里,上头还歪歪扭扭写着那些分类的名字。 小虎闻着味道馋的直流口水,却也强忍着继续道:“这里放着的干果够您吃一年都绰绰有余,您竟然忘了不成?” 萧瑾瑶看着这大量存货,确实也被勾起了馋虫,抬手捡了两包递给小虎,然后又将这箱子盖了回去。 被炒制好的松子入口一阵香甜,萧瑾瑶边吃边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我原来竟这般勤快,手艺还真不错!” 正在嚼核桃的小虎闻言险些被呛住。 萧瑾瑶面露担忧地赶紧给他倒水喝,嘴上嫌弃道:“吃个东西还能给呛到,可真有你的!” 小虎讪笑着接过水杯,猛地灌上一大口,实则心里不停打鼓,要不要说呢? 说了吧,怕她知道真相难过,不说吧,又担心她忘了大哥哥的好。 两相纠结之余,他忽而忆起当初大哥哥临走前对他交代的事,瞬间便定住了心神。 你开心就好。 坐了没一会,陈伯送药来了,她捏着鼻子将一碗苦药汤子灌进嘴里,随后一阵困意袭来,便又倒头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萧瑾瑶都老老实实得配合养病,浑身刺痛地筋骨也逐渐好转起来。 小虎也恢复了从前的习惯,每回来看她,都带着一大捧野花。正好放到床头的瓷瓶里,看着还挺赏心悦目。 那日,她终于得以起身出去走走。 清晨刚落了场小雨,山林间湿漉漉地满是青草味道,雨过初晴,天边挂着一轮彩虹。 推开屋内,小虎搀扶着萧瑾瑶徐徐往外走,只见这不大地小院里风景尚好,墙角栽着两颗梨树,一场落雨,满院梨花。树旁架了个凉亭,亭下一支秋千随风轻摆,隔壁一方木桌一张圈椅,一看便知是主人家自己打的,做工虽不结实,但胜在牢固,圈椅上还绑着靠背腰垫,想来坐上去定是十分舒服。 另一头倒显得务实得多,一座柴房比厨房比邻,门都虚掩着未曾合上。萧瑾瑶走过去,推开那厨房,只觉一股烟尘扑面而来,想来是许多都不曾用过了。 小虎忙过去替她拂尘,笑着笑,也没言语。 走到隔壁那柴房,一进去,萧瑾瑶简直被震惊到了!一座不大的柴房里面木柴被堆放得满满当当,且摆放整齐,井然有序,若说那干果够吃一年,这柴火怕是五年都够了! 萧瑾瑶啧了一声,奇道,从前的自己难道有强迫症不成? 再一走,就到了另外一座屋子,门被上了锁,应当是有人居住? 萧瑾瑶回忆着自己养伤的这几日,不记得院里还有人呀,遂开口问小虎道:“这里住得是谁?” “是……是一个大哥哥。”小孩支支吾吾道。 “大哥哥?我怎么没见过?” “这个……大哥哥走了。” “走了?”萧瑾瑶听得迷迷糊糊,这个走了……是出去村外了?不在这住了? 萧瑾瑶刚想发问,后面又觉得这是人家的私事,不该多问,遂也作罢,逛了两圈便又病恹恹地回屋躺着了。 第七章 寡妇 梅雨时节,上京城里一连多日下着小雨,雨水滴答落在檐下,惊起一片涟漪。 叶岚岫看着窗外烟雨朦胧,微微叹气。 身上伤势已大好,伤口隐约透着一股痒意,加上空气里充斥着潮湿之气,只让人无端生出一股恼意。 正烦闷着,只见曲廊里浮现一抹青衣,她眼神一动,立时坐起。 等那人由远及近,终于迈入门前时,她激动地抬眼望了过去,却在见到那满头珠翠之后,又悻悻地向后倒去。 赵觅芙一进来便见到她这番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也不搭理,自顾坐到桌前猛灌了一大口茶水,这才缓缓转头,看向卧榻上的病号咧了咧嘴。 叶岚岫瞧着她这副落汤鸡的模样,轻哼道:“你这又是打哪儿来的?外祖父将你的禁足解了不成?” 一提起这个赵觅芙就膝盖疼,她揉了揉还在发酸地手腕,蹙着眉心道:“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今个还是我在祖母面前央了好久,她才松口答应替我打掩护,让我得闲出来透口气。” 说着又抬眼打量了一番她这惨白的脸,啧了一口又道:“叶将军下手也忒狠了些!” 叶岚岫强撑着起身,走到柜前给她扔了套干净衣裳:“少说些风凉话!你透气便透气,还特意跑来我这里晃悠什么?当心外祖父知道又要打你!” 赵觅芙接过后,摆了摆手道:“先不急,我来自是有正事的!这都一旬日过去了,堂姐那竟还没消息?” 叶岚岫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事发次日我便让我三哥私下带人去寻她了,估算着时日,也该回了才是。” 一想到这里,她只觉眉心突突直跳,总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 二人正聊着,突然又闻一阵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还当是来寻赵觅芙的,吓得她赶紧躲在屏风后面。 叶岚岫见人躲好后才出声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叶岚岫的三哥叶岂阳。 叶岚岫见到来人便眼前一亮,忙招呼他坐下,急急问道:“怎么样三哥,公主可是寻回来了?” 只见叶岂阳面色一沉,叶岚岫心下一紧,果然只见他犹豫了良久,终于开口:“公主她……好像失踪了!” - 伴着雨打芭蕉的窸窣声,萧瑾瑶正阖眸斜倚在卧榻上午歇,梦里只见她身着鱼鳞铠,手执红缨.枪,英姿飒爽地坐在战马之上,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将士,眼前是侵犯疆土的敌兵,风吹动她的额间碎发,露出一双坚毅地眼神。 彼时天光一道闪电劈过,战场立时亮如白昼,梦中人抬眸望向面前黑压压的敌军,只闻一声呼喝响起,她便立时率马执.枪,带领众人迎战对面万马千军! 萧瑾瑶游魂般地看着眼前的自己,长.枪.横握,锐不可当! 不知怎的,下意识觉得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正纳闷着,忽闻门外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渐次传来,萧瑾瑶将将睁眼,便听见咚地一声巨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而后蜂拥走来四个男人,皆是高头大马,来势汹汹。 为首的两人一双鼠眼眯缝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卧榻上的萧瑾瑶,看到她面色苍白的病西施模样,不由得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眼中泛着精光,好似下一刻便将她吞吃入腹。 萧瑾瑶打量着突然闯入的一行人,警惕地坐起身问道:“你们是何人?” 那几人闻言相视一眼,脸上都挂着玩味的坏笑。 为首那人更是嗤笑一声挑眉道:“怎么?几日不见,小娘子便忘了我冯老六不成?” 萧瑾瑶往他面上扫了一眼,沉声道:“我不认识你们。” 那些人闻言更是来劲,不怀好意地又笑道:“哟,小娘子这是跟我们说笑呢?” 萧瑾瑶见势不对,忙坐起身来,又思及自己暂时失忆的事情不敢随意发作,便只好盯着来人摇头道:“我前些时日受了伤,记忆有些模糊,说吧,你们还寻我到底有何贵干?” 那人闻言这才注意到她额间还裹着一圈白布,又见她表情不似作假,这才又出声道:“行,不记得我们是吧,那你是不是也不记得还欠我们哥儿几个银子没还?” 说着掏出口袋里的欠条朝她眼前晃了晃,萧瑾瑶刚想抬手接过却又被他缩手拿了回去。 “今借冯老六,陈大宝银钱共计五两,作葬夫之用,白纸黑字,还有你指印画押,怎么,小寡妇?你这是想故意赖账不成?” 看着那人一字一句念着那欠条内容,萧瑾瑶听得是满头雾水。 ……什么葬夫?又什么寡妇?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 刚想开口辩驳,又想起这几日小虎时不时的前言不搭后语,这才后知后觉品出些不对来。 只见她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那冯老六趁机往前走了两步,扫了眼这貌若西子的美人侧颜,心里一阵惋惜,却又带着些饥.渴难.耐。 萧瑾瑶本在处于震惊中无暇旁顾,突然感到这人近身,这才定了定神,抬手将那人拦在三步之外。 “还劳烦你将那欠条借我一观,若是真的,我定尽快奉还,”又见那冯老六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复又扯了扯嘴角,“我不过一个弱女子,你们却有四个大男人,难道还怕我耍诈不成?” 冯老六与陈大宝闻言扫了眼这弱不禁风的小寡妇,交换了个眼神便也不再所说,依她所言递了过去。 萧瑾瑶接过后忙将其细看一遍,果不其然与那书法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她心下一惊,却也不再多言,在一群人的注视下翻遍屋内每一个角落,足足找了一盏茶功夫,也不过只寻出了几吊铜钱。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这些了,剩下的我会尽快还你们。” 那冯老六接过后颠了颠,与那陈大宝当场分了,又冲她咧嘴一笑:“尽快又是多快呀,小娘子?要不我看这么着,这剩下的银子你也不必还了,权当我与大宝给你的彩礼。反正你男人也死了,我们就委屈些,收了你这个小寡妇,你再给我俩添上几个儿子,咱仨一块好好过日子,如何?” 说着他隔壁站着那满脸横肉的壮汉子也跟着点了点头,村子里穷,男人娶不上媳妇也是常事。这莺娘虽是个寡妇,却也是他们村子里最美的女人,虽说嫁过人了,但他也不介意,能生儿子就行。 想到这里,那陈大宝便捣蒜般地点点头,粗着声音向她保证道:“你放心,我比你那个死鬼男人不知厉害多少!跟了我,准保让你天天有肉吃!” 萧瑾瑶面沉如水地盯着面前这俩人,终于在听到他诋毁自己的丈夫之后就再也忍无可忍。 她上前一步朝他们脸上啐了一口,骂出声来:“我滚你娘的!” 也不照照镜子,看你们一个二人长得跟赖克宝似的,还好意思觊觎老娘?还特么敢大放厥词让老娘伺候你们两个?你们也配! 一想到这,她便怒火中烧,抬手抄起床边的铜壶朝他们丢了过去,那陈大宝倒是反应灵敏,侧身一让,就避开了,身后的冯老六身子不如他灵敏,没躲过去,被那铜壶砸了个结结实实,本就油面饼子一样的大脸立时红肿起来,鼻梁下面立时冒出两股鼻血。 他抬手摸着把自己的刺痛的鼻骨,看到淌在掌心的鲜血,也顿时怒了! “好你个小寡妇,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个爷们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一个眼神示意,身后几个便同时出手朝她走去。 都是常年种地打猎的汉子,体格自是壮硕无匹,个个一身腱子肉,撸起袖子便要对萧瑾瑶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动手,如此仗势欺人,竟也都不知羞! 萧瑾瑶一看这架势,本来也有一丝后悔,可不知怎的,脑海里竟闪现出一套精湛地拳法来。说是迟那时快,只见那陈大宝刚伸手打算钳住她时,萧瑾瑶一个鹞子翻身,堪堪从他胳膊下钻了出去,而后抬手一掌便往他颈后劈去。 她才大病初愈,手上力道虽仍不足,却也精准地击中他的耳后穴,一掌下去竟也打得他眼下发黑。 身后几人见她竟会功夫,对视一眼,便一齐冲了上去打算以少胜多。 眼见着萧瑾瑶便要被他们逼到墙角处,她牙关紧咬着也顾不上管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一个借力空翻纵身落到那三人身后,抬脚就是一踹,其中一人便被直接踢到了墙根,只听一声猛烈撞击,墙上的东西簌簌往下落,那人挣扎着刚想起身,便又被砸得动弹不得。 另外两个见状,吓得瞠目结舌,再不敢小觑眼前这女人。 正僵持着,只听屋外又有来人,萧瑾瑶只当那是吴老六喊来的外援,深吸口气捂了捂方才挣裂的伤口,脑海里不住地思考着以少胜多的对策。 却见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一推,小虎搀扶着陈伯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萧瑾瑶见到来人顿时松了口气,陈伯上下打量着屋内情况,见萧瑾瑶暂且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那几人一见来人,立时也放松下来,还未等萧瑾瑶开口,便恶人先告状起来。 “陈伯,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呀!今日咱们不过是来找这莺娘让她还钱罢了,谁知她非但不认账,还动手打我们!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那么老实的女人,竟是个毒妇!还好您来得及时,再晚些咱们怕不是要被她打死!”冯老六说着便指了指墙角歪着的老吴。 陈伯冷眼走过去瞧了那老吴一眼,沉声道:“无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又看了眼屋中几位大汉,眉头紧拧。 他们几个的臭德行早在村里传遍了,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嫁给这帮无赖,以致于这帮单身汉竟又打起莺娘的主意。方才小虎来送药,听到屋内动静吓得赶紧过来寻他,幸好来得及时,否则这莺娘还不知要被人怎么欺负去! 一旁的小虎闻言看了眼那冯老六丑陋的嘴脸,气鼓鼓地挡在了萧瑾瑶面前。 “才不是!明明是你们仗势欺人,要欺负莺娘姐姐!是你们先动手的!还有,莺娘姐姐明明还了你们五吊钱了,你们才是不认账的人!” 那冯老六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不住这寡妇还吓唬不了孩子不成! 小虎到底年纪尚小,果真被那凶恶眼神吓得连连后退。萧瑾瑶感受到面前这孩子的颤抖,忍痛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护到自己身后。 而后抬眼与那冯老六对视了一瞬,却见她一双眼里满是凛凛寒意,看得冯老六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陈伯看了眼屋内几人,终是叹了口气出声问道:“莺娘还欠你们多少银子,我替她给。” 那冯老六闻言眼睛一亮,立时将那借据拿出来递给陈伯,他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一向说话算话。 萧瑾瑶见状,赶紧走到他面前低声道:“不可,陈伯,这段时间你们照顾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能再借你的钱,”说着她又扭头望着那冯老六道,“这样,你给我一旬时间,到时候我一定还你银子。” 那冯老六看了她一眼,一肚子轻薄之语也不敢再对她言,思忖了半晌,方才冲着陈大宝他们招了招手,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放狠话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还不上,可莫怪我们不留情面!” 他们走后,屋内一片狼藉。萧瑾瑶有心想收拾,却也浑身乏力,撕裂的伤口隐隐作痛。 小虎连忙将她扶了回去,又将药递到她手里呼了呼上头的热气:“姐姐喝药吧,屋子我来收拾。” 萧瑾瑶看着他如此乖巧的模样,宽慰得抚了抚他的脑袋:“别担心,姐姐没事。” 一碗苦药灌下去,喝得萧瑾瑶连连反胃,却也无暇计较这些琐事。她抬眼望向那刚才就不再做声的老爷子,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陈伯,他们说我是个寡妇,此事可是真的?” 第八章 杜门 山间苍烟溟溟,重山叠着峻岭。昏暗的屋里,老人沟壑纵横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只看得到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萧瑾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衣摆下的双手早已攥得死紧。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良久才听到他的一声叹息。 “是。” 话音一落,萧瑾瑶只觉胸口一滞,好半天才颤声问道:“那他……又为何死了?” 陈伯轻叹口气,望向窗外天边,默了默,沙哑的嗓音才缓缓响起。 “……病死的。” 话刚说完便好似自知失言一般,轻咳一声,浑浊的眼望了望她:“行了,今个你也累着了,好生歇息。” 说完便也不等她回答便自行离去了。 屋内小虎看了看爷爷萧索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眼神情落寞的仙女姐姐,纠结了片刻,这才晃了晃萧瑾瑶的胳膊轻声宽慰道:“莺娘姐姐你莫难过,我明个再来看你!”然后端起喝完的药碗蹦蹦嗒嗒地跑去追陈伯了。 他们一走,屋内彻底清净下来,天光大暗,依稀可见飞鸟。 萧瑾瑶也懒得点灯,就这样睁着眼看向苍穹,心中五味杂陈。 约莫是她失忆的缘故,很多地方都觉得怪怪的。 原来,她成过亲,嫁过人,只可惜如今已是天人永隔了。 也不知他是何人,长什么模样,且看今日陈伯的反应,那人应当与他关系匪浅。这几日他们都不曾在自己面前提及,想必是怕自己难过。 萧瑾瑶脑海里还保留着些许碎片记忆,仍记得幼时看话本时,读到那些天赐良缘,佳偶一双的美满结局自己也曾偷偷期待过,不曾想,这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更可惜的是,她居然将那人忘了。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中浮起几分愧意,却又不知为何又感到一丝庆幸。 话本里的怨憎会,爱别离,不过是一笔带过,没有切身体验过的人自是无法了解字里行间的刻苦铭心。 脑海中越来越乱,想了半天也理不出半点头绪,索性也不再想,将被子往脑袋上一蒙,便又沉沉睡去。 - 入了夜,旗峰山上温度骤降,山间大雾渐起,前路一片迷茫。 本该寂静的路上依稀可见车辙马蹄声响,赶车的那人面容清冷,眉眼锋利,虽身着粗布麻衣,但身子坐得笔直,一手垂在腰间,一手握着马鞭,眼神不时向四周逡巡着,看那架势不像个马夫,倒像个侍卫。 车厢内斜倚着一位公子,凤眸轻阖着似在冥想,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身下的貂氅上,虽已入夏,却仍穿得并不单薄,可即便如此,脸上那张薄唇依旧几无颜色。 山间寒风将纱帘吹起,拂过那人额侧,只见他眉头微蹙,不耐地睁眼,纱帘才刚落下便能得见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虽带着两份恼意,却仍亮如繁星,点缀在他深邃的轮廓之中,立时显得秾艳而肃杀起来。 他抬眸望向窗外,只见草木扶疏,郁郁葱葱,依稀可闻乌啼声。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清冷的声音自车厢内响起。 “还要多久到北齐?” 前头那人闻言立时恭敬出声道:“回王爷,翻过这座山后便是北齐境内。” 贺元阑嗯了一声便也不再作答,以手支颐望着天际,默默盘算着什么事情。 那日他得到消息,便想立时往齐国赶,据探子来报,那齐国公主根本就是个莽妇,心思一热便想来梁国刺杀,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正巧,他也有此意,什么和亲联姻,他本就是颗废子了,竟还想压榨他最后一点价值,那便偏不如你们意!最好能让他亲手斩了那个北齐公主,然后两国交战,你死我亡,一了百了。 可到底天不遂人愿,被点小事耽搁了几日,而后他府门大开三日,却也没见着来行刺的小公主,若不是他手下来报那公主确实单.枪.匹马离了北齐,否则还真要嘲她一句没胆识。 既给了她机会把握不住,那便只好委屈一下,山不就我本王就送上门去。 马车行经了两三个时辰,贺元阑靠在车厢内沉沉睡去,忽然车辙似是压到一片碎石,车辙一阵颠簸将他扰醒。 听到车内动静,赶车的湛瑜忙出声道:“王爷恕罪,是属下一时失察。” 车厢内,贺元阑揉了揉隐隐刺痛的膝弯,不耐地摆了摆手:“无妨,你继续赶路便是。” 他熟稔地摸出车内暗格里的墨玉瓶,随意倒出两枚黝黑的药丸放进嘴里,约莫半个时辰,痛感才被压制下去,额间沁出豆大的汗珠,被他拿帕子随意拂了下去。 抬眼去望天上一轮明月,玉盘般高挂苍穹,原来又到十五了。 越往内走,山间越发空寂,起初还能听见虫鸣雀语,如今却只闻车马碾压土地的窸窣声。 贺元阑服药后不知又睡了几时,车马仍在前进,他在晃晃悠悠之中只觉脑袋越发昏胀,便又扯来纱帘望向窗外,依旧是林木参天,绿树葱茏,远处隐约有雾起。他抬头望月,却见天边泼墨一般,乌云将月遮起,连星子也不曾见着。 贺元阑心下有些生疑,便出声问道:“湛瑜,咱们走了多久?” 那湛瑜掐算了会时辰,方才说道:“回王爷,进山后咱们走了约莫五个时辰了。” 贺元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又觉出不对来:“你昨日不是说这山不算大,走出去也只需七八个时辰而已,眼下咱们走了这么久,你瞧瞧外边这是上山路还是下山路?” 湛瑜本来专心赶路,并未觉出什么异常,眼下被王爷一提醒,心下品出几分不对来。 他交代了一声便下车往外探去,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再往外便看不清前路,他身为王爷暗卫,也常在外行走,似这般奇怪地山路,倒也极少遇见,他查看了一圈地形,再回来时只觉头上一阵晕眩,多年的直觉让他立时警惕起来,这雾有问题!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丸,服用了两颗后不多时神台清明起来。 而后湛瑜快步走向车厢,将手中药丸奉上,低声道:“王爷,此处瘴气有毒,吸食过度过度会令人致幻。” 贺元阑接过后塞入口中,打量着四下的密林,心下一紧。 “此处有高人设阵,咱们怕是误入到阵法之中了。” 湛瑜闻言脸上浮现一阵懊恼,立时躬身半跪到贺元阑身前。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贺元阑无奈地看了一眼这愣头青,笑骂道:“你让我罚你什么?到林子里去多吸两口瘴气?还不赶紧上来去寻出路去!” 湛瑜闻言立时坐回前室继续打马,贺元阑看着窗外飞过的景象眉头紧拧。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贺元阑出声叫停。 湛瑜忙走到窗前听他吩咐,只见他闭眸一瞬,回忆起这来路合围中的地势,是一个八卦阵法,若他没猜错,此为杜门,小凶方有毒瘴起,若要出阵,得往吉门去寻。 开、休、生三门位于东北正东和东南,他抬眼往向前方浓稠到不见去路的大雾,咬了咬牙,吩咐道:“往东走。” 马车踏进深深大雾,车厢内立时涌进一阵白气。贺元阑伸出将帕子置于口鼻,坐在车厢里却被山石晃悠得几近呕吐,他强撑着掐住自己的手臂,保持着一线清明。 前方湛瑜亦是取出方巾覆在面上,不管不顾地扬鞭驱马向前,不知过了多久,前路更是难行,浓浓大雾好似挥散不尽,人在大雾里看不清前路,越往前走,湛瑜越是慌神,也不知自己走得地方到底对是不对,一时间哪里是东哪里是西都迷失不清。 坐在厢内的贺元阑艰难地撑着窗沿,虽感觉车在行进,却又觉出方向似在慢慢偏移。 他唤了声湛瑜,却在听见对方迟疑的声音之后心下彻底一沉。 这不靠谱的,早知该带湛琢才是! 那湛瑜本就战战兢兢地唯恐自己坏了王爷的事,听见他的喊声后便又颤巍巍补上一句。 “王爷您别担心,不就是个大雾么,闯过去便是,哪怕是掉到山沟里,我也给王爷您垫底!” 贺元阑刚想斥他一句乌鸦嘴,结果还未出声,只觉身下一阵剧烈颠簸,接着一股失重感传来。 只闻啊地一声大叫,湛瑜还在那声嘶力竭地叫了句“王爷”!而后便听那声音越来越遥远。 贺元阑忿忿地在心中骂了湛瑜千百回,却也碍于自己无法独行,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地便被重重的车厢带着往万丈深渊下坠去。 第九章 温扬 卯时未至,天边刚泛鱼肚白,落了一夜的细雨山风卷着一阵凉意,灰蒙的林间深处传来一声乌啼。 萧瑾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眼窗外,脑袋昏沉。 昨夜阖眼后,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潮涌般袭入她脑海里。 一会梦见自己在山中狩猎,一会又见溪边似有男人招手,她疾步走近,却始终看不着那人的长相,后来甚至还看到两个姑娘,一个放风一个盯梢,而梦中的自己正在翻墙。甫一落地,便见一位充满威仪的男子负手立在不远处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吓得腿脚一软,便直直往地上迭去。 还未落地,便见那人急忙地冲过来将自己护在怀里,满是严肃的脸上也都换成了关切的表情,见她无事,方才佯怒地戳着她脑门数落了一句“淘气”。 萧瑾瑶醒来后竭力回忆着那些形形色色的梦境,屋内一片昏暗,现实与梦境交叠,浑浑噩噩间只觉乱麻一般,让她心烦意乱。 她重重叹了口气,起身活络了下筋骨,感觉好了大半,总算是露出点笑颜。 时辰尚早,估摸着小虎还没起床。萧瑾瑶揉了揉咕咕作响的小腹,推门而出。 厨房就在不远处,她走进去环顾四周,厨具菜板都归置得齐整,除却积了少许灰尘,洗洗倒也能用。 墙角两口大缸,一缸装米一缸装水。萧瑾瑶揭开一瞧,见米缸几乎没怎么动过,堆得满满登登。 她拿盆舀了两瓢清水淘了淘米,刚下放米下锅,又想起还没生火。 从隔壁柴房抱了一大捆回来,结果生半天也没燃着,好容易点起个火星来,每隔两秒又熄灭了。 萧瑾瑶郁闷地抱臂瞪着这些破柴火,心中纳闷道:“怎的失个忆连基本技能都给忘干净了?” 后来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在她锲而不舍的坚持下终于将火生了起来,将米煮下锅,便又径自回了屋里。 昨夜小虎走得仓促,屋里收得马虎,萧瑾瑶捡起掉落在墙角的小白骨,一看竟已碎成两半了,不由得心下惋惜。那还是她刚醒第一眼便留意的小鹿骨,当时她便心生欢喜,后来也时常拿在手中把玩,没曾想竟被那伙狗贼给弄坏了。 她轻叹口气,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捡起放回案上,又在屋中寻了胶水打算将其拼好。 不觉间时间匆匆过半,手中的小鹿骨也终于恢复原貌,刚将胶水放下,却忽闻一阵怪味传来。 正纳闷着,突然灵光一闪。 “——啊,我的粥!” 只见锅内冒着黑烟,底下一层被烧得黢黑,面上的也被熏得微黄。她抄起汤勺赶紧抢救出来小半碗,吹凉后尝了一口。 “——呸,真特么苦!” 萧瑾瑶愤愤地将碗放下,看着厨房里的一片狼藉,默默地怀疑人生。 就我这样的,当初是怎么嫁出去的? 正巧小虎过来送药,一闻这屋里的味道,还当是失火了!吓得赶紧冲进厨房,一进门就见到灶台边满脸黑灰的仙女姐姐,不由得噗嗤一笑。 萧瑾瑶闻声回头,只见小虎咧着嘴指了指这屋内笑道:“姐姐,你这是……打算烧厨房?” “去去去,我不过是失了忆忘了怎么做饭而已!” 小虎一听更乐了:“你就是没失忆,你也不会做饭呀。” 萧瑾瑶眉头一拧:“当真?” 话本里不都讲,嫁为人妇后要给夫君洗手作羹汤么?难不成……他们一家都靠去陈伯家蹭饭过活? 咦。 小虎笑着打了盆水,又去房内取了帕子。趁她擦脸的功夫,才慢悠悠地道:“温大哥待您向来极好,哪儿会舍得你做这么琐事。每回我来你这玩,饭都是他做的。” 萧瑾瑶闻言手下的动作顿了一瞬,重复道:“温大哥?” “就是您夫君,他叫温扬,也是我爷爷的徒弟,他们关系向来亲如父子,昨儿个爷爷怕是也想到了伤心事,便没与你细说,不过今儿临走前倒是叮嘱我,说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就是。” 说着小虎便熟稔地搬出屋内的小方桌,见朝阳洒下万顷鎏金,院内被点缀得金光闪闪,索性也不回屋内,直接就着山景吃饭正好。 陈伯也是吃食上不太讲究的人,早餐也不过几只素包子,一碗白粥,外加一叠咸菜罢了。 萧瑾瑶倒也没怎么在意,总归比她那碗糊粥要好得多。 她边吃边望向隔壁小虎,见他嘴角被沾上咸菜叶子,便顺手替他抹了。 小虎冲她粲然一笑,又乐呵乐呵地咬包子。 后来见他终于吃饱了,萧瑾瑶这才试探地开口道:“我夫君……他是什么样的人?” 小虎沉思了片刻道:“嗯……温大哥他可是整座旗峰山上最英俊的美男子!也是山上最厉害的猎户!听说他十几岁就已经能徒手抓狼了,才刚及冠便已能上山打老虎!山下的姐姐们个个都想当他的新娘子……” 话音方落,小虎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萧瑾瑶看了他一眼,低笑不语。 小虎赶紧补救道:“可温大哥谁都不要,就只喜欢姐姐你一个人呢!打从我记事起,就见温大哥整日围着你转,采最甜的果子,猎最好的兽皮,只为哄你开心。更被提一日三餐都是他亲力亲为,便是外出狩猎,也会提前做好温在炉子里怕你饿着。温大哥做饭特别好吃,回回猎到多的山鸡兔子都会烤好给我和爷爷送去,咬上一口,满嘴流油呢!” 说完还咽了下口水,萧瑾瑶见状不免失笑,遂又问道:“那他走了,你们不就没得吃了?” 小虎抿了抿唇,似是想到伤心事似的轻轻得点了点头。 萧瑾瑶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忆起昨夜梦中之景,宽慰道:“无妨,以后总会有的。” 小虎嗯了一声点了下头又道:“温大哥他脾气也特别好,从不与人争执,就是仅有的几次,也都是……” 萧瑾瑶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接话道:“也是为了我?” “对呀,姐姐你长得跟个仙女似的,村里的恶霸们都觊觎你,老是隔三差五过来跟你搭讪,温大哥气得不行,就会跟他们吵上两句,谁知那些人变本加厉,来得越发频繁了,那日我正好来找你玩,一进门便见来了一院子醉汉想欺负你,幸好温大哥回来得及时,把他们挨个揍了一顿,后来好像还追到山下去了。然后那些人便老实了,再也不敢上来了。” 萧瑾瑶边听边在脑海中想象着一位英俊的山中汉子英雄救美殴打一群臭流氓的画面,心下一阵暖流涌过,却又带了些苦涩。 话里行间,足见他曾经有多么照顾自己,这么好的一个人,可惜英年早逝了。 “他葬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第十章 铁汉柔情 距这小院不过百米之处,便能看到一座小坟孤零零地立在屋后。 杂草被收拾得一干二净,依稀可见周围长了一圈素色的小花,枝叶也修建得整整齐齐,碟子上的贡品被重新换好,显然有人来打理过。 萧瑾瑶走近,抚了抚上面清秀的字迹,指尖抚过温扬二字时,不由得觉出几分滚烫之意。 萧瑾瑶心思五味杂陈。记忆尽失,忘却了和他曾有过的点点滴滴,只能从旁人的口述里去听他们的过往经历。只知道他曾待自己百般好,可惜如今天人相隔,心下不免涌出一股难过之意。 小虎站在她身侧,抬头瞧见她眼角隐约的泪意,也跟着难过一阵,却又想起温大哥生前的嘱托,还是出声劝道:“姐姐别哭了,温大哥说过,你开心他才会开心,你若难过,他怕是会来我梦里揍我。” 萧瑾瑶本来还挺伤感的,被他这不着调的安慰顿时冲散了不少愁绪。 她静静打量着眼前这座孤坟,看着昔日爱人化为一捧白骨,而自己竟将他忘了个干净,属实不该,可人死不能复生,她只能默默在心里向他致以歉意,又取出了竹筐里的香烛火纸,蹲下去一一燃尽,盼他在天上照顾好自己。 小虎全程见她一言不发,只当她是难过得紧,便开口道:“莺娘姐姐,你知道温大哥为何要葬在此处么?” 萧瑾瑶抬眼望他,却并未作答。 小虎见状只好接着道:“他说……哪怕他死后,也想像从前那样守着你。他最想见的是你开心的样子,所以您别难过了行不行?” 萧瑾瑶闻言苦笑着点了点头,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她也得振作起来,先解决下眼前的要事。 依稀记得自己是会打猎的,可她屋内好像没有工具,想来弓箭之类的应当是放在温扬屋里。 “小虎,你知不知道你温大哥房门钥匙在哪儿?” “应该在你那里,”又想起她如今失忆了,便又道,“没关系,我陪你找找去。” 萧瑾瑶的卧房东西虽不多,却也不太好找,寻完了妆奁花瓶,灯台角几,便是连床下都被小虎拿扫帚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出钥匙的影子。 “奇了怪了,那钥匙会长腿跑了不成?”萧瑾瑶喃喃道。 正说着,目光游离到墙角的箱笼里。 萧瑾瑶快步走了过去,将那摞起的四口大箱子全给打了开。萧瑾瑶一见那一箱干果便忆起这小崽子那日地异常反应,后知后觉想起什么,缓缓开口道:“……这个怕不是我做的吧?” 小虎一副好笑的表情,心下暗道,你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能做这个倒是稀奇了。 遂摇了摇头道:“是温大哥,他知道你素来爱吃零嘴,临走怕你以后嘴馋没得吃,便特意备上了这么多。” 萧瑾瑶熨帖一笑:“那他可真体贴。” “不止呢!”说着又指了指另一口箱笼,“你瞧,这里有整整一箱狐狸皮,他知道你素来畏冷,便特意为你备上的。” 萧瑾瑶拾起其中一条银狐手围,粗粗的针脚下,足以想象那个手脚笨拙的汉子借着一豆烛光面含笑意地穿针引线,缝缝补补。 铁汉柔情,不外乎此了。 萧瑾瑶看了两眼便又将其叠好放下,剩下两个箱笼里一个放着日常的衣物,另一个便是些杂物纸张书法之类的,萧瑾瑶看了两眼,没找着钥匙,便又将其合上。 后来翻找了一圈,还是在窗边的花盆里寻出了那把腐朽的黄铜钥匙。 打开锁,推开了,只见屋内倒是极为简陋,除却一张木床,一方桌椅,墙上挂着一把自制的弯弓,案几上放着几根竹箭,除此以外,空空荡荡,好似被风刮过后,那个人的痕迹便消失得彻彻底底。 对比这般粗陋的陈设,她想起她自己房内的一应摆件饰品。这个人,将自己过得这般寒酸,却又尽其所能地将好的都留给了她自己。 小到干果柴火,大到兽皮兽骨,桩桩件件,满含那个人无微不至的关心。 萧瑾瑶莫名有些难过。 倒是小虎进门后,还四下打量了一圈,最后指着床尾那张小画兴奋得喊道:“姐姐快来!这就是温大哥!” 萧瑾瑶循声快步走过,见墙上果真贴了张泛黄的麻纱纸,四角微微卷起,右下角被摩挲地生了毛边,想来定是被主人生前一遍又一遍地拿在手中细看所致。 青山白雪,枯枝低垂,画中一位身量颀长的男人身披银灰大氅,脚踏乌金兽靴,一头墨发随意束起,额间碎发随风飞扬,剑眉星目,棱角凌厉,只那双眼里布满柔情,唇角掩饰不住地轻轻勾起。肩负长弓,抱臂倚在树下,掮着凛冬寒意,面上却如沐春风,本是个清峻的相貌,却总是满含笑意,想来有心上人在侧,定是日日欢喜。 萧瑾瑶看了两眼,便将画放了回去,而后取了弓箭便又将门重新锁起。 出了门,她收敛了下情绪,偏头望向小虎:“走,姐姐给你猎肉肉吃!” 小虎扫了眼她这弱柳扶风的体形,心下忍不住怀疑她会不会连弓都拉不开,又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还是决定闭嘴。 二人抬步往山林中渐渐走去,萧瑾瑶莫名有种找回主场的感觉。 她环顾一圈,闭眼感受四周,有风吹树叶的婆娑声,溪水蜿蜒的潺潺声,鸟雀展翅的拍打声,还有林间小兽的窸窣声—— 她突然睁眼,挽弓搭箭,瞄向远方,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竹箭“嗖”地一声划破长空,直直往东南角的树下飞去,只听“咚”地一声闷响,草丛间窜出两只灰兔。 只见萧瑾瑶不紧不慢地再次搭箭,在小虎后知后觉发现猎物的同时,第二支箭便已轻松.射.出。 小虎兴奋地跑了过去,萧瑾瑶则盯着另外一只灰兔,见它往相反方向逃去,她大喝一声:“往北走!” 小虎听到指令,兴冲冲地迈着步子将它往回赶,越见那兔子越跑越远,他有些沮丧,正想回身喊她,便见萧瑾瑶又是一支竹箭扫来,直直地落在那灰兔面前挡住去路,那兔子受惊,慌不择路往回赶时,又见小虎紧随其后,西面有水,只能调转方向往东走。 萧瑾瑶见状勾唇一笑,预判着准星,而后三箭齐发,一瞬不错地刚好将其困在其中,那兔子见挣扎不得便立即装死,小虎姗姗而至时,萧瑾瑶便已拎起这只装死的兔子,往身后地背篓一丢,便扬起唇角朝他挑眉一笑:“怎么样?姐姐厉害不?” 只见那小崽子本就溜圆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兴奋地朝她手舞足蹈,张口便道:“姐姐!你是不是温大哥附身了!?” “……附你个头哦!”萧瑾瑶抽了抽嘴角。 第十一章 烟火气 溪水潺潺倒影着天边摇挂的鸭蛋青,素白的薄云聚聚散散点缀在天际,群鸟飞过,便是副独具匠心的彩墨图。 鸟瞰之下,便能瞧见山林深处,清溪旁边,架着一丛篝火,燃起一缕青烟,旁边坐着一位眸带星光,唇角微扬的小小少年,满含笑意地盯着火上的食物,与这方天地之间,增添几分烟火气。 萧瑾瑶方才回屋取了几样调料,回来时便见到这样一番画面,心下不由觉出几分恬静安然。 萧瑾瑶走近后拿刀试了试野兔的熟度,而后便撒上些花椒和盐粒,趁快烤熟时,又抹上一层土蜂蜜。小虎巴巴地望着她这番熟稔的操作,下巴都险些惊掉。 “姐姐,你什么时候还学会烤肉了?” 萧瑾瑶耸了耸肩,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就像刚才打猎时那样,下意识就这样做了,好像从前本来就会似的,”说着又弹了这熊孩子一个脑瓜崩,“瞧你那样,好像我从前什么都不会似的!” 小虎捂了捂脑门,还真回忆了一番,认真道:“会!姐姐会的可多了!您会画画,会弹琴,还会唱歌呢!小时候您总爱唱歌哄我睡觉,您的嗓音……就像您的名字样,黄莺一般又清脆又好听!” 萧瑾瑶越听眉心越皱,奇了怪了,莫非失忆了竟像变了个人不成? 这几日她也不是没试过重新练练字找找回忆什么的,可一拿笔,那个凳子上就像有钉子似的,坐超过一炷香就难受得紧,一听说从前还能一坐一整天,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更被提现在写的字就像蚯蚓爬似的,比之从前更是天差地别,萧瑾瑶有时拿起这两张纸都会怀疑,从前的自己是不是另一个人。 现下一听小虎说起唱歌,萧瑾瑶便清了清嗓子,和着山风哼了段小调。 一曲毕后,回头瞧向小虎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回从前从前的感觉?” 只见那孩子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地,好半天才默默答道:“……我觉得您还是别唱了吧。”说完掉头就走。 萧瑾瑶气得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挑眉道:“做什么去?” 小虎苦笑连连:“……姐姐,我想嘘嘘。” 萧瑾瑶尴尬地摆摆手,一转身又开始怀疑人生。 待肉香在山中弥漫时,小虎这才慢吞吞赶来。萧瑾瑶拿着三串兔子肉朝他扬了扬下巴:“走,咱们去找陈伯。” 旗峰山的山民大多聚集在一处住,因着莺娘喜静,温扬便为她在山上建了这几间木屋。而陈伯因着时常山上采药,屋子便也建在山边,与温扬家相距不过一里路。 萧瑾瑶她们到时,陈伯正在院子里晒药,阳光正好,淋漓洒在药草上蒸发出清冽的木香。 听到声响,陈伯抬头,一见是萧瑾瑶便赶紧招呼着她坐下,又取出锅内蒸的白面馒头就着这烤兔吃。 “手艺不错,你做的?”陈伯望向小虎道。 “才不是,莺娘姐姐做的!”说着得意得冲她笑笑,很一副我以你为傲的模样。看得萧瑾瑶打心里尴尬,决定要一雪前耻,势必摆脱废物称号。 倒是陈伯闻言,和蔼得朝她点了点头,花白的头发之下仍是张神采奕奕的模样,只是那眼神似是有些哀伤,心下泛酸道,这小子走了,没人照顾她了,可不得自力更生凡事都要学着做了么。 想着,便放下了碗筷起身进了屋子。 萧瑾瑶好奇地朝里望去,不多时,便见陈伯又拿了个布包出来。 洗得泛白卷起毛边,几乎认不出从前的颜色,想来是用得很久了。 陈伯将其递给她,萧瑾瑶不明所以地接过,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头竟是满满的一包碎银子。 “我年纪大了,也用不着什么钱,你拿去还给冯老六他们几个,免得日后再来找你麻烦。”陈伯笑着有举起了筷子。 萧瑾瑶捧着这一袋银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知道陈伯为人清廉,出诊村民几乎不收钱,家里一点微薄的收入都是靠卖草药换来的,一身布衣打着补丁,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平常吃喝也是从简,若不是今日拿来这兔肉,怕是又是两个馒头一叠咸菜。 萧瑾瑶喉头哽咽着连忙将其还回去道:“这钱我不能收,您拿回去,这不还有好几天时间,我自己想办法,您别担心。” 陈伯却也不接,停箸望着山间,嘶哑的嗓音在山间缓缓响起。 “是我对不住你们,想我一生行医,救了一辈子人,却治不好我徒弟……我记得他走时还冲我笑,拉着我的手说他不怪我,只唯一的心愿,就是想我帮着照顾你……可便是如此,也辜负了他的嘱托,幸好你现已大好,否则老夫还真不知道以后下去了,如何向他交代!” 说话间那早已浑浊的眼中沁出两滴泪光,小虎急忙取出方帕子给爷爷拭泪。 萧瑾瑶看着老人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难过,她知道,这是老人的心结。 “陈伯,这不怪你,生死有命,温扬他来这世上一遭能得您这样的良师教导,他已知足。他没怪过你,您也再责怪自己了,斯人已逝,还要往前看不是?小虎这般乖巧,以后定能继承您的衣钵,我也会代替温扬照顾您,照顾小虎。日子总会好的,您相信我!” 说着她又指了指桌上地烤兔接着道:“我如今弓箭用得还行,狩猎不是难事,小虎今儿个还说,是温扬在天显灵了将身法都传给了我,银子的事您别担心,这几日我便往山上多走走,到时多打些野兽换钱就成了。” 陈伯还想再说,萧瑾瑶给小虎使了个眼色。 那孩子倒也聪明,见状便添油加醋地将她说成后羿转世,百步穿杨。 萧瑾瑶便只好厚着脸皮点头微笑。 后来陈伯一个人实在拗不过她俩,便只好作罢,只临走前又端来一碗苦药汤,看着萧瑾瑶拧着眉头尽数喝下,这才摆手放她们离去。 因着上午踩过点了,下午再去便已是轻车熟路。而小虎更是这漫山遍野疯着长大的,比之那猎犬都不输。 不多时便与萧瑾瑶配合得极好,她打中猎物,小虎便噔噔跑去捡,她想将其一窝端,小虎便负责引诱,有时见到漏网之鱼,小虎还极聪明得将其赶回萧瑾瑶射程内。其间二人还在树杈间捡回一窝野鸡蛋,正好晚上能加餐。回程时,萧瑾瑶还下河摸了几条鲫鱼,带回去让陈伯煲汤喝。 若说上午萧瑾瑶还有些生疑,下午简直找回状态,不夸张得讲,她感觉自己就是这山林小霸王,所有野兽都难逃她的五指山下。 仅用一个下午,便猎了两只山鸡,一只红狐,八只野兔,算是收获颇丰,明日正好拿去卖钱。 回了陈伯那里,他老人家也是眼前一亮。 “这些……都是你打的?” 萧瑾瑶挑眉一笑:“那可不,这下子您总能放心了吧?”说着又将野鸡蛋和鲫鱼取出来递给陈伯,见他一脸宽慰,总算是松了口气。 天边晚霞万顷,胭脂色弥漫天际,落在人身上,平白增添些暖意。 院子里,陈伯忙着煮饭,萧瑾瑶处理食材,小虎帮着收捡满院药草,伴随着锅台碟碗的脆响,又和着汤汁汩汩的饭香,正是人间烟火气,果真最抚凡人心。 第十二章 痛痛飞 不多时,一碟碟香气四溢的饭菜被摆上廊下的小木桌。野菜炒鸡蛋,荔木烤山鸡,两碟腌渍的小咸菜,外加一锅鲜美的鲫鱼汤。 还未上齐,小虎便馋的直流涎水。不过还是乖巧地等长辈一一落座,然后才敢举起筷子。 萧瑾瑶看着他这馋样不由得好笑,掰了两根大鸡腿一个递给陈伯一个递给小虎,自己则捻起咸菜喝了口粥。 落霞映在他的额间,照起两颊鼓起的腮肉,似是好久没吃肉的小难民似的,大口咬得一点都不含糊。 萧瑾瑶看着好笑,舀了碗汤递过去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只见小虎唇角挂油冲他咧嘴一笑:“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吃就好了!” 萧瑾瑶抬手又给他塞了个鸡翅,笑骂道:“瞧你这点出息!” 待酒足饭饱后,小虎自觉收拾桌上碗筷,萧瑾瑶便走到陈伯近前指了指那两筐猎物道:“陈伯,我对这周遭不也太熟悉,能不能麻烦您找人帮我将这些给卖了,看看能换多少银子。” 陈伯自无不可地点头说好,又看了眼身旁这位瘦弱的小姑娘,从前温扬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后来他走了,这姑娘也一蹶不振了好久,眼下见她终于慢慢走出来了,陈伯不免欣慰不少。 倒是萧瑾瑶,没想那么多,见事一了便乐呵乐呵往回走。 落日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又在她的周身镀上一层金光,发丝在山风间飞舞,她勾起唇角,踏着霞光,看着山间好景,一步一步踏上回家的归程。 - 与此同时,山野间一队轻骑疾速驶过,马蹄过处卷起一阵半丈浮尘。为首的那位一袭玄色劲装,墨发高束,眼底一片乌青,眼珠血丝遍布。虽面色惨白,可眼神坚毅,手中缰绳虚握,眉头紧拧。 那架势一看便知是长途奔袭所致,可那人却毫无半分停下之意。 座下马蹄如惊雷般闷响,整座山道都被震得摇摇欲坠。 一行约莫七八人,除却为首的那人纵马急奔,身着几人均是竭力打马紧随其后,独独队尾一位弱柳扶风的小姑娘,被马颠得晕头转向唇色煞白,原本齐整的刘海被汗黏在额下,头上的钗簪步摇也被晃得凌乱在髻尾。 只见她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向那队首喊去:“……岚岫呀,求求你,咱们歇会成么?” 叶岚岫耳聪目明,自是听到她的喊话,可她却并无半分停顿,只沉声对身后随从吩咐道:“一会若是见她停下,你们便去护她周全,不必管我。” 那人犹豫了一瞬,只好称是。 话音传到赵觅芙耳朵里,只见她发泄似的吼了一嗓子,而后一咬牙一跺脚,气鼓鼓地往前追去,嘴里骂骂咧咧小声道:“等我找到你,你匣子里的首饰可一样也保不住了!” 带着这股怨气,赵觅芙竟跟打了鸡血似的,随着叶岚岫在山间又狂奔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沉,一行人才停在一处破庙里暂歇片刻。 她们此番乃是私下行动,赵国公和叶将军都被瞒在鼓里。叶岂阳不放心,临行前特意调了队私卫来保护她们。 眼下离开上京已有三日,沿途打听了一路循着公主的脚步往南走,可始终不见她的影子。 萧瑾瑶的身手叶岚岫最是了解,对付普通人不算难事,怕就怕遇到人多的时候,她双拳难敌四手。 时间拖得越久,叶岚岫担心更甚,脸色阴沉得似腊月寒冰,周遭亲卫们都吓得不敢靠近。 赵觅芙刚接过旁人递给的水壶,喝水倒是其次,首当其冲得便是掏出她的天蚕丝帕子沾了点清水,又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方小铜镜,端在手里好生拯救了一番她的仪容,这才慢吞吞地喝了口清水。 叶岚岫本就有些气闷,见状更是恨恨地斜她一眼。 “早知如此,当初你就该回府等着,何必又跟来瞎跑一趟!” 赵觅芙一听,不乐意地插着小腰,一摇一摆地走到她面前嗔怒道:“我耽误你事了?我拖你后腿了?找不着堂姐难不成是我害的?” 叶岚岫银牙紧咬地盯着这死丫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觅芙得意地笑笑,看着她气闷的样子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不过闹归闹还是上前领着她去了后边的僧舍,将她身后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揭开,果真见里面被血染红了一片,疮痂黏在衣服上,撕起来都费劲。 赵觅芙看了眼她隐忍的脸,温声道:“忍着点啊。” 说着将药粉细细地洒在她的伤口处,只见她身子瞬间颤抖了一下,赵觅芙好笑得揉了揉她的脑袋:“呼呼呼呼,痛痛飞~” 叶岚岫嫌弃地往旁边直趔。 “你说你,伤都还没好,非要逞强,早两天晚两天又能怎么着,反正堂姐都失踪十来天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赵觅芙继续上药道。 叶岚岫闷哼一声,瞥了她一眼没接话。 出了外间,私卫们早已煮好晚饭,叶岚岫随意吃了两口便又掏出地图把看。 “前方便是蕲州,翻过那座旗峰山便是南梁,你说咱们是在这等等,还是直接去梁国?”赵觅芙问道。 叶岚岫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去梁国。” 私卫一听,交换了个眼神,当中的队长迈步出声道:“四小姐,不可!三公子交代过,梁国危险,咱们人手不够,一行人贸然现身梁国怕是会引起梁人怀疑。” 叶岚岫思忖了片刻:“你们留下护好她,我自己去。” 赵觅芙闻言气得又想叉腰:“你疯了不成!你自己去,然后呢?且不说你如今身上伤势未愈,就算你没受伤,你单枪匹马的冲过去,和堂姐当时有什么区别?她不能以一敌百,难道你就行了?堂姐现在虽说失踪了,没了消息也是好消息呀,谁说一定就是被梁国抓去了? “好,就算是,她堂堂一个齐国公主,还是他们梁国的联姻对象,但凡他们还有点脑子,断不敢伤她分毫的。倒是你,身为将军之女,贸然闯入梁国境内,若被发现,你怎么说?说你是过去旅游的不成?叶将军这些年不知与梁国交战多少回,斩了他们多少将士,你的身份去了就是找死!少不了还给你盖上一个刺探军情通敌叛国的帽子!” 叶岚岫抿了抿嘴,被她数落得愈发烦躁起来。 “那你说怎么办?” 赵觅芙静默了片刻,开口道:“咱们明日先去蕲州,在那里待上几日打听打听消息。若堂姐真的去了梁国没回来,我去便是。” 叶岚岫闻言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去做什么?你又不会武功。” 赵觅芙切了一声,甩了甩秀发:“人家有美.色呀!” 叶岚岫:“……” - 萧瑾瑶今个心情大好,回了房中便开始盘算,借了他们不过五两银子,今日那红狐皮子不错,想来应当能换些钱,兔子胜在量多,应当也能卖两个钱。 这样一算的话,再多猎点山兽,估摸着在旬日到来前就能将钱凑齐。再加把劲的话,或许还能剩些,到时再给陈伯买两件衣裳,再给小虎买点零嘴吃吃。 她躺在床上望着月亮,思绪不觉间越飘越远,脑海里浮现温扬的笑脸,她也回笑着冲他摆了摆手。 “你好好地去吧,我会替你照顾好陈伯和小虎,也会照顾自己的,再见!” 第十三章 百鸟朝凤 天刚拂晓,晨曦微露。 萧瑾瑶起了个大早,望向窗外,只见山中渐起小雾,白茫茫一片,群山在天地间若隐若现,山色朦胧,雾海翻波,美得似真似幻。 昨儿夜里萧瑾瑶做梦都还在数钱,醒来便像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抄起弓箭背上背篓就往外赶。瞧那架势,还以为她将这整座旗峰山都给猎空! 实际上,萧瑾瑶也不是没考虑过,奈何此山实在太大,萧大侠还是决定放它们一条生路。 而后便见她轻车熟路地往山上奔去,晨间林叶上都沾了些晶莹的露珠,萧瑾瑶随手折了支嫩叶,抿在唇间吹动,声声清脆渐渐传出,引起群鸟出声和鸣,时而婉转时而高亢,回响在山间,倒是场现实版的百鸟朝凤。 萧瑾瑶只吹了个开头,后面便任鸟发挥,自己袖手在一盘靠树欣赏。 虽处这穷山僻壤,但如此盛景亦是不可多得,人间果然公平,有得有失,有失有得。 小虎寻到萧瑾瑶时,她已猎到了一只白鹿,腹中中箭,却气息尚存,鹿腿微微挣扎,眼珠溜溜直转。 小虎连忙拔腿奔去,一见它这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惜,抬头巴巴地望着萧瑾瑶,糯叽叽地出声道:“姐姐,它瞧着好可怜哦……” 萧瑾瑶嗯了一声,不为所动,拾起盒子里的包子便往嘴里塞。为了追它,可跑了好几里路。 “姐姐,你看它在哭……” 萧瑾瑶又嗯了一声,喝了口放了糖的小米粥。 “姐姐,能不能……” 萧瑾瑶忍无可忍戳了戳他的脑袋:“我知道你喜欢它,觉得它好看,可咱们条件摆在这,我是猎人,它是猎物,天生的敌对关系,要不这样——大不了我将它的皮子剥了之后,给你烤盘小鹿肉,你多吃两口,也算全了对它的心意,如何?” 小虎要哭不哭地摸了摸小鹿的犄角,瘪着嘴望向萧瑾瑶半天才道:“那好吧……我要多放点蜂蜜。” 萧瑾瑶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饱喝足后,又继续往林子深处赶去。 方才走了两步,便听见一道稚嫩声音传来。 “姐姐!你猜我捡着什么了?” 萧瑾瑶转身回望,见他手中抓着一支菌菇,虽然不清楚是什么种类,但一看那颜色,应该是没毒。 小虎原地蹲下拿衣摆兜了一大捧,颠颠地跑来,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竹篓中,而后张着口小白牙笑嘻嘻地自顾说道:“这是鸡枞菌,寻常都很少见着的,今个儿倒是赶巧儿!这菌子榨油可香了,拿来拌面条或者送粥都极好!” 萧瑾瑶笑着捡起竹篓又拍了拍他的小脏手。 “你这小馋虫,见天儿的净想着吃!” “才不是呢!明明是姐姐你从前胃口不好,温大哥才变着法子地想让你多吃些多长点肉,我不过是沾了你的光罢了!”说着顿了顿,又道,“幸好姐姐你这失忆一回,连胃口都变好了,倒算是因祸得福!” 萧瑾瑶揉了揉他的脑袋,扬唇笑笑。 复又行了两里路后,小虎又是兴奋一笑:“姐姐!你猜我又捡着什么了?” 萧瑾瑶一看那表情就知道准又是遇到什么好东西了。 萧瑾瑶边往他那走,边在心里默默偷笑。虽说这比方有点不太合适,但说真的,这小孩比猎犬都好使! 抬步走去,只见小虎半跪在地上手里拿着把小铲子正小心翼翼地刨着一丛灌木,深绿色的叶片众星拱月般地护着上头的一丛赤红果实。 瞧着模样倒是精致,萧瑾瑶好奇得瞅了一眼便也想伸手帮忙。 谁知还未碰到,便被小虎出声叫停。 萧瑾瑶讪讪地站在一帮看着他专心致志地刨那株植物,足足过去一盏茶功夫,才见小虎手里捧着一坨根须状物,瞧着倒有点眼熟。 只见小虎双眼弯成弦月,激动得无以复加,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出声道:“……姐姐,这……这可是人参呀!” 此话一出,萧瑾瑶眼睛一亮,只觉眼前这株草瞬间就变成了一坨宝! 人参呀!这得多值钱!拿出去卖了说不准还能一夜暴富走向人生巅峰啊! 看着萧瑾瑶笑得好似夏日清泉冬日灿阳,小虎便邀功似的又拍了拍上头的泥巴,露出其间紧密的芦碗和金灿灿的须尾,又道:“我随着爷爷山上采药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大的人参根呢!原先听说村里的柱子哥捡过一回,去城里卖了几十两呢!回来就娶了漂亮姐姐。” 萧瑾瑶好笑地勾了勾他的鼻梁:“羞不羞!行了,既是你挖的,那便收好,回头让陈伯帮你卖了,攒着给你以后娶媳妇用。” 小虎被说得脸上一臊,忙摇了摇头道:“我才不要什么媳妇,我有仙女姐姐呀!”说着将这人参拿布细细包好塞进小竹篓,又道,“这个回头让爷爷拿去卖钱给您还债用。” 萧瑾瑶被这小崽子说得心中暖流涌动,感动地戳了戳他的腮边肉,而后狡黠一笑,抬手便往他脑门弹了一记脆响。 小虎只觉脑门咚地一声,嗡嗡作响,惊讶地抬眼望去,却见她拎起竹篓拔腿就走。 可怜小虎子还巴巴地等着她温情得夸自己两句,然后奖励他点甜果果。 谁知……哼! 带着一腔愤怒,小虎抄起铲子就去追她,奈何人小腿短,追了半盏茶功夫都没碰着人家一片衣角,气得一屁.股坐在树下再不肯继续走,灿阳打在繁密的叶间洒下一片斑驳,风声吹过树梢又泛起阵阵婆娑。 细长的剪影打在萧瑾瑶颊边,照着那张精致的眉眼一脸坏笑,似是十分享受这场以大欺小。 小虎本气呼呼地决定和她绝交半刻钟,然后又抬眼看着那张神仙下凡似的面容,怔忪了片刻又撑起身子往前走,那话怎么说来着?对,好男不跟女斗!更何况还是个小仙女! 这般想着,便又颠颠地亦步亦趋走在萧瑾瑶的身后,结果还没走两步,便见萧瑾瑶一脸神秘地蹲在树后。 小虎见状好奇地凑过去道:“怎么了?” 萧瑾瑶刻意放低声音又冲他勾了勾手:“过来,我有个好东西给你。” 小虎便又凑近两步,边走还一脸兴奋道:“什么好东西?” 只见萧瑾瑶神秘兮兮地将手中落叶充满仪式感地交到他手中,还交代他闭眼数到三才能打开。 小虎一脸虔诚地照做了,心中暗自猜测着会是什么稀罕宝贝,结果满心期待得一睁眼,便见枯叶上一只约莫一寸见长的毛毛虫正蜷缩着身子一拱一拱的。 小虎啊地一声僵在原地,吓得寒毛直竖,足足三息过后方才后知后觉地撒开了手,而后抬眼望四处瞧去,哪里还有萧瑾瑶的影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我也不能忍了!去特的仙女姐姐,我要把泥巴往她脸上糊! 而后吨吨吨地转身,怒气冲天地要找萧瑾瑶报仇,结果仇家本人一直藏在林中最高树杈上,看着这小孩无头苍蝇似的满林子瞎转悠,没忍住咯咯直笑,正好瞧见小崽子抬头。 萧瑾瑶见被发现干脆大咧咧现身挑衅道:“小虎子,好玩不?” 那小孩气得小脸通红,瞪她一眼便小猴子般灵活地往树上攀爬,刚要够着萧瑾瑶衣摆,便见她眉弓一挑,眨眼功夫便纵身跃到另一根树弯。 小虎恨恨地从树上退下,待赶到那处时,萧瑾瑶便又故技重施地再次跑远。 重重林薮之间,只见一大一小你追我赶,像一只大猴子逗弄着另一只小猴子,穿梭在丛林之间,惊起阵阵飞鸟,增添了几分热闹。 不知道多久,才终于偃旗息鼓,暂时罢休。 萧瑾瑶领着小虎到溪边给他拭汗,只见那小包子脸红扑扑的,像个猴.屁.股。她噗嗤一笑,小虎瞪她一眼,却见萧瑾瑶变戏法似的掌心托着两颗松子糖,小崽子这才破涕为笑,欢欢喜喜的接过。 这小孩可真好哄,萧瑾瑶心里想着,脑海中却又浮现另一个不好哄的身影,依稀记得那好像是个小姑娘,不爱美食只爱红妆,不管天大的气,一根簪子一点珠宝便能哄好。可那人是谁呢?萧瑾瑶想不起来,便也不再难为自己,只道顺其自然,慢慢总会记起全部的。 折腾了一个早晨,萧瑾瑶这才干起正事来,挽弓搭箭,认扣填弦,箭簇直勾勾瞄向远处奔逃的猎物,刚想放手,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道惊声尖叫。 “姐姐,快来!你看这有东西!” 萧瑾瑶头也不回地继续盯准远处,语气不耐道:“得了吧,这游戏咱们明儿个再玩。” “不是啊!我没开玩笑,这里……好像有个死人!” “什么?!” 第十四章 救人 穿林的山风卷走地上的腥气,昨夜的细雨冲淡了地上的血迹。 林间一架黝黑的檀木车厢砸落在巨石边上,整个车身都碎得一片狼藉,斑驳的光影洒在其间,似是幢幢鬼影在此处徘徊。 不远处一匹马尸挂落在树间,砸落几根树枝凌乱在地上。身上的皮肉早已被野兽吞噬大半,森森白骨依稀可见,如今天气乍暖,上头萦绕着不少蝇虫,腐肉散发着难闻的恶臭,远远飘来令人作呕的气息。 车厢中地一应物什摔得七零八落,萧瑾瑶踱步走近时还能看见那鎏金碎片散发着点点莹光。她蹲在捡起在手中把看,那样式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还有那车辕雕刻的精致纹饰,窗牖上挂着的银丝纱帘,这般排场,车里坐得是什么人? 萧瑾瑶沉思了片刻,便见小虎喊声再度传来。 他急急地朝萧瑾瑶招手,说话时嘴里还不住得打着磕巴。 “……姐姐,他……他好像动了!” 萧瑾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便见那碎石边上趴着个瘦削的人影,一身玄衣黏在身上,地面被洇出大片深红,萧瑾瑶走近一看,只见那人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一片乌青,看着像是死了。 她抬手碰了碰那人额头,似是碰到块凛冬寒冰,凉得吓人,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几乎没有出气。 她抬头看向峭壁之上一眼望不到边的厚厚云层,不禁咋舌,这般高落下来,哪里还有活路? 刚想出声劝劝小虎,便见他又指了指那人指尖道:“你看你看!真的在动!” 萧瑾瑶抬眼去瞧,只见那人纤细的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渗出的鲜血早已凝固,黑红一片,看起来有些严重,葱白般的手指微微蜷起垂落在碎石之上印出道道红痕,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也裂出两道细缝。 萧瑾瑶半信半疑间蹲在原地端详着他的手,果真见到良久之后,那人的尾指几不可查地动一动。 她二人对视一眼,萧瑾瑶立刻将人扶起背在身后,虽说她最近身体渐渐恢复,但到底是个小姑娘,背个大男人还是够呛。小虎在后头艰难地搀扶着,两个半拉半拽地花了差不多足一个时辰,才终于将那人给搬回了小院。 萧瑾瑶扫了眼自己的屋子,犹豫了一瞬,还是去取了温扬房里的钥匙。 待将人放在床上安顿好,这一大一小早就累得够呛。 小虎刚从厨房打水出来,便见陈伯推开栅栏走了进来。 他赶紧今日之事简单地说了一遍,便急急拉着陈伯往屋内走。 床上那人奄奄一息,萧瑾瑶替他收拾时扫见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不少伤口,比之自己前些时日还要严重,也不知还有没有活路。 见陈伯进来,便赶紧腾出位置来。 陈伯看到那人的脸色也是心下一惊,顾不得多说便赶紧抬手把脉,又命小虎回去煎药过来,自己又取了针线纱布帮那人缝制伤口。三个人从午间一直忙活到深夜,才终于将那人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 陈伯年岁大了,到底有些扛不住,萧瑾瑶赶紧去了厨房做了锅勉强能入口的粥端来。 见他面色凝重,才开口问道:“那个人,是救不活了么?” 陈伯抬头望了他一眼,直叹气。心下有话堵着纠结这么去说。 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我本来是想告诉你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的,现在好了,都成坏消息了。” 萧瑾瑶不解地摇了摇头:“您直说便是。” 却见陈伯颤巍巍地取出身上的布包,从里面掏出两粒碎银子,看模样还不足一两,萧瑾瑶心一咯噔,猜到了大概,不过还是静静望着陈伯听他继续说。 只见他抱歉地朝她笑笑:“周围的村民都是以此山为生,猎户不在少数,我去了城中才知道这些山货还不如些蔬菜值钱,兔子和山鸡卖得便宜,只那红狐值点银子却也不多,”说着他顿了顿道,“不过你莫担心,我那还有,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将来慢慢还便是了。” 眼看了一旬之日过半,陈伯也替她着急,一想到冯老六那几个泼皮,他又急得连连叹气。 萧瑾瑶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扬着下巴道:“没事儿,大不了我多打些便是,您瞧,我今儿还猎了头小鹿呢!” 陈伯往墙角望了一眼,欣慰地点点头。 萧瑾瑶又道:“大不了我这几日多往山里走走,这有什么的!我对我自己的箭术还是很有信心的!更何况,今儿个小虎那小崽子,还挖到一支野人参呢!须子得有这么长!” 说着张开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却见陈伯瞧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了。那参我今日看了,确实不错,若是拿到药铺里换钱,却也能换上几十两银子的。只是……”他犹豫地望了望萧瑾瑶,又看了眼温扬的房子,静默了片刻后,才纠结地开口。 “那人病得极重,身子骨又虚弱,若是靠他自己,是万万抗不到明日的。这参倒也来得巧,几百年的老人参用来吊命最合适不过的……只是……”说到最后只剩叹气。 萧瑾瑶看着他这惋惜的模样,便自顾把话接完道:“只是您担心他与我萍水相逢,而我又急需银子还债用,所以您担心我不肯救他,是这样么?” 老人家听着却不敢看她的眼神,他悬壶济世了一辈子,从来救人只凭本心不问钱财,以至于一辈子一贫如洗却也坦坦荡荡。这参若是他所有,他必会毫不犹豫拿去救人,可他不能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更何况大家都有苦衷。 萧瑾瑶望着他,又看了眼仍在忙着煎药的小虎,视线扫过黑夜里的繁星,最后定格在漆黑的远处。 她其实也在犹豫,她也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见到了便帮一把,但若是为救人却要倾其所有,她不是圣人,自也是不愿的。 可她又忍不住想起这位老人家,年轻时云游四海四处治病,老人回乡却也没颐养天年,仍在竭力救人。 小虎都告诉她了,院子里晒的药草大部分不是用来卖钱的,村里有几户孤零零的老人家,要么儿女早逝要么远在他乡,他们身子骨不好,又没钱治病,便只好生挨着。 还是陈伯有回看病路过,听到那些屋子里传来的咳嗽声了,这才打听了情况,免费给他们采药。 这样一个医者仁心的老头,或许毕生心愿就是救死扶伤,就是想竭尽所能的医好每个病人。求的不是世人的感恩戴德,只是自己的一句问心无愧。 萧瑾瑶弯了弯唇角,扭头看向偷瞄他的陈伯。 故作冷漠地开口道:“这参……” 陈伯一听她语气倒也没怪她什么,主动开解道:“无妨,我那还有些黄芪,我再去试试……” 萧瑾瑶打断他的话,取出竹篓里的布包递给他莞尔一笑道:“这参您拿去,是救人还是自己嚼吧嚼吧吃了都随你。” 陈伯笑着接过,冲她点了点头,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急往厨房走去,倒真是半分犹豫也无。 萧瑾瑶看着他那佝偻的背影有些心酸,心里却感慨道,这样善良的小老头,怕是特意下凡来拯救人间的。 第十五章 跳梁小丑 闷雷在黑夜中乍响,两道闪电接踵而至,轰隆两声,苍穹被撕裂出数道狰狞的口子,飓风摧枯拉朽般席卷整个林间,带起无数飞沙走石在空中狂舞,豆大的雨滴砸在贺元阑的脸上,接着又密密麻麻地倾盆落下,贺元阑想躲却也动弹不得,只能认命般地任暴雨淋湿身上每个角落,恍惚之间,他好似回到了十年前,那年八月,是他痛苦生涯的新篇章。 贺元阑年仅五岁的时候就知道整座清宁宫里最尊贵的除了她母后皇后娘娘,便是他的嫡长兄贺元棠。 听宫人说,他大哥打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过五岁年纪便已能将三字经、弟子规倒背如流,梁皇闻之欣喜若狂,当场便传召他去了御书房,进门时见有不少大臣在场,贺元棠从容不迫地一一见礼,而后不急不缓地徐徐背诵,字数虽不算多,可从个刚开蒙的孩童嘴里完整背出已是难得,更何况他还是倒着背的。一时间大臣们纷纷面色诧异,直到背完方才齐齐躬身贺道:“天佑大梁!” 梁皇虽喜,却仍谦虚得摆了摆手,只道是孩子刻苦,讨大人欢心的计俩罢了。 太傅徐大人乃是大皇子的开蒙先生,闻言虽附合地笑笑,却又慢慢移步到贺元棠面前,小声地将前几日所写的一篇夏荷赋念于他听,而后便清了清嗓子,示意大皇子开始背诵。 却见贺元棠只略沉思片刻,便又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只听得大臣们目瞪口呆。 若说方才的夸奖还有三分水分,眼下便是实打实的五体投地。自此,贺元棠神童之名便流传出去,一时间百姓们茶余饭后最为津津乐道的,便是这位天资聪颖的大皇子。 贺元棠便也不负大家所望,五岁倒背经书,七岁通晓歌赋,九岁那年一首七步诗传遍整个梁国,同年便被梁皇下旨立为当朝太子。 他文才斐然,他精通骑射,他天赋异禀,他相貌出众。 上天似乎将所有优点都遍加到他一人身上,而被他那光环之下掩盖的其他皇子们,便显得黯淡无光,一无是处。 贺元阑从小听到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看看你皇兄!” 在贺元棠这样的神仙般的对比之下,贺元阑便是个彻彻底底的素人。没有天赋加身的他,三岁识不全千字,五岁背不完唐诗,在皇上皇后的满眼期待之下,也只长成了个寻常孩子而已。 文不成武不就是先生给他的判词。起初他还想挣扎一下,皇兄能过目不忘,那他便以勤补拙,明明是六七岁贪玩儿的年纪,其他皇子还在宫里上蹿下跳,而他便已逼着自己静下心来枯坐学习。 书本页里的辞藻晦涩难懂,他便死记硬背也要将一篇篇不属于自己年龄段的东西给生生咽进去。 起初皇后还曾骄傲过,也曾带他去皇上面前现过眼,还曾口口声声道是上天再次显灵,恭贺皇上双喜临门。 梁皇甚为欢喜,便又故技重施将其召去御书房里。同样的大臣,同样的场景,大家满含期待地盼着又一个神童降世,连看着贺元阑的目光都变得神采奕奕。 从前贺元阑也不是没有见到这种眼神,只不过从来都不是望向自己。今日他终于凭借一番努力,争取来今日这场机会,他按捺住心底的紧张之意,故作镇定地一步一步跨了进去,并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字不落地背完一整本朱子家训,掩在袖子里的双手早已被汗水浸湿,可余光扫到众人满意的眼神时,却又觉得连日来的辛苦,都值得。 一书背完,梁皇果然满脸欣慰,众大臣也连连贺喜。 贺元阑沉浸在众人地虚伪的笑容里,终于结结实实体会到了一把皇兄的快乐。 可天不遂人愿,其中一个打断了这场欢声笑语,太师周老大人缓缓出声,沙哑的嗓音在屋子内响起,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在他身上,只见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充斥着笑意。 “昔年徐太傅曾以一首夏荷赋为大皇子博得过目不忘的神童之名,今日老朽便也照葫芦画瓢,替五皇子您也博个此般名声如何?” 此话明明不带一丝恶意,可贺元阑生生从他那和蔼的声音里听出九天寒冰,仅一瞬间他整个便如坠冰窟般浑身僵冷,他像是被架在悬崖之上,进退不得。 他多想时间在那一刻倒流,凝滞,他宁愿今日之事从未发生。 只可惜,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梁皇笑意盈盈地点头答应,众人便也饶有兴趣地期待着第二个神童降世。 周太师慢悠悠地念起自己近日所创的秋阳赋,字字句句飘到贺元阑耳间,像是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肩上让人喘不过气。他竭尽所能地集中注意力,试图挽救般地多记住几道词句,只可惜心底无边的紧张使得他大脑放空,什么都听不进去。 一盏茶功夫过去,在周太师念完最后一个段落时,他清了清嗓子。 众人视线回笼,又重新落在贺元阑身上。 在场大臣不乏有擢升上来的新人,不曾得见当年神童问世的一番盛景,心头萦绕的遗憾今日总算得以化解,是以众人眼中满含期待,都好奇着神童会有怎样的惊人记忆力。 殿上静得落针可闻,贺元阑清清楚楚听见自己口水吞咽的声音。额间不自觉地渗出豆大地汗珠,他抬眼看到上座那位尊贵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一时间他不由得替自己感到一丝可悲,旁人与生俱来的父爱他要拼尽全力才能争取。 如今不过只获得了短短一下子,便又要烟消云散了。 他会失望吧? 或许会吧。 果然,在贺元阑静默了几息功夫后,那位最尊贵的男人出声了,他望向他的眼神有关切也有催促。 贺元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将头偏至一旁,脑海里无数的辞藻乱飞,可无论怎么杂糅,都拼不出周太师嘴里道出的那些句子。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感受着众人的审视。 周太师尴尬地咳嗽一声,向梁皇告了句罪道:“想来是老身方才语速太快,口齿不清,教五皇子没听分明,这样,容老身再念一次……” 话还未毕,便被贺元阑出声打断道:“不关太师的事,是我无能,让您失望了。” 话音一落,在场静了一瞬,众人齐齐将视线收回,便又说着场面话地将此事揭过。 期间,贺元阑一直不敢看座上那人的眼睛,也因此,没看到梁皇对他的眼神由期待渐渐转冷,只听见他传召太子,又出声让他退下。 两人擦肩而过时,贺元棠关切地望向弟弟,却见他面沉如水,遂只好不再多言。 出了御书房,雕花木门被宫人轻轻掩上,贺元阑被宫人引着慢慢往外走,一阵阵欢声笑语和满堂喝彩自门缝中传来,贺元阑突然就挪不开步子。 透过窗棂,他看见贺元棠被人簇拥着站在中间,清朗的声音徐徐背诵着周太师的秋阳赋,周遭大臣的眼神中或是崇拜或是艳羡,眼里满是对这位神童佩服得五体投地,亲眼得见才知实乃名不虚传。 大臣们在看他,梁皇在看大臣,只见那原本因着自己饱满冰霜的眼睛里犹如暖阳融掉坚冰,化为一汪春水,里头悉数的暖意全部倾注在贺元棠一人身上,他以他为傲,他也不负所托地替他找回了场子。 而自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徒惹人笑话罢了。 第十六章 摇尾乞怜 那天下午,贺元阑心灰意冷地回了清宁宫,满腔委屈只待倾诉,走回了花厅,见到了母后,眼泪终于决堤,像只寻求大人关怀的小兽。 他慢慢走到皇后面前,还未开口,便被她的怒目吓得僵在原地。 他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眼泪汩汩地自眼尾落在,朦胧中只见到自己的母亲满眼鄙夷地望着他,心里积聚的怒火立时爆发,怒喝道:“你还有脸哭!真不嫌丢人!” 贺元阑哽咽着拿袖子擦拭着眼泪,可泪水就像流之不尽一般始终擦不干净。 小孩子的哭声带着抽泣,回响在这宫中,萦绕在皇后耳畔。 只见她面色越来越沉,终是失去耐心般地命人将他带了出去。 刚走到院子便能听见她尖锐地嗓子在里头响起:“早知他没这个本事,本宫就不该让他去皇上面前现眼了!如今闹这一出,本宫还怎么怎么做人!” 身旁的嬷嬷见她气得狠了,连忙递上杯茶水让她消消气,嘴里不住劝道:“娘娘别气坏了身子!这不还有太子么,殿下他可是名副其实的神仙童子,天赋异禀世人皆知,这后宫嫔妃谁不羡慕您生了太子,五皇子眼下还小,看不出什么的,说不定以后也能像太子那样文韬武略,风华无双呢!” 皇后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放下。 “就他?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本宫还能指望他什么?亏他还刻意跑来本宫面前装出一派聪明的做派,还不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若不是太子及时赶到,本宫明日便会成为整个后宫的笑柄!” 说话间越来越气,嗓门也大了起来。贺元阑本就刻意加快了脚步,结果还是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见。 伺候他的宫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出声宽慰道:“殿下您也别太难过,太子他本就是神仙下凡天佑大梁的童子,咱们凡人哪儿能跟神仙计较不是,要奴婢说,您比那其他皇子不知聪明多少去,旁人瞎玩的年纪,您就已经能背完整本朱子家训,听说那四皇子都还只能勉强念完千字文呢!殿下您已经很优秀了,不必太勉强自己。” 贺元阑闻言苦笑一声,喃喃道:“神仙下凡……是啊,我这个凡人哪儿能跟神仙比。”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回了院子,将自己关在屋子,任谁来敲门也不应。 贺元棠回宫便急急亲自来问了弟弟的情况,见他不愿理人,陪他在门外站了一刻,便又被皇后匆匆召走了。 后来,贺元阑既知争不过,便也不再问难自己,索性放开了,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 发泄似的整日瞎玩,连功课也都懈怠下去。 皇后见之扶不上墙,先生也常罚他板子,可他就是不知悔改,争不了凤头也不去做.鸡.尾,就当一坨快活的烂泥。 皇后怒其不争,私下罚过他无数次,后来干脆眼不见为净,命他搬到清宁宫最偏僻的小院子。 贺元阑也满不在乎,只当给自己寻了个清净。 如此浑噩度日过了几年,贺元阑几乎长成了个废物,人都道皇后育有两子,一则在天,一则在地。地上的五皇子朽木难雕,天上的太子爷栋梁之才。 每每提及贺元棠夸赞之语犹如江水滔滔不绝,提起这贺元阑时便总是一笔带过。 贺元阑在无视和对比中长大,内里不知如何,外表总算看起来坚不可摧,听见常人说两句闲话,还能面不改色地自嘲两句。 文不成,武不就,贺元阑只有一样最为擅长的,大概就是马术了。 他最爱纵马在天地间,手中握着的缰绳,是他唯一的自由。 那年冬狩,众人齐聚拓云围场,贺元棠身边依旧众星拱月,贺元阑孤零零立在一旁,当个看客。任其他皇子百官奉承他这位太子皇兄,他只离得远远地为他们腾出位置。 贺元棠与众人寒暄几句便视线游走似是在寻谁,奈何人多,找了半天才终于看到角落里的弟弟。 “阿阑,猎场上刀箭无眼,你年纪尚小,待会狩猎跟紧我,莫走远了。” 贺元阑嗤笑着打马上前,经过他身边时挑眉道:“不劳皇兄您费心。” 说着扬鞭策马,离弦之箭般往林中冲去。 贺元棠担心,便想跟过去,刚走了两步,便被二皇子贺元彰拦住了去路:“太子您有所不知,五弟他马术向来超群,便是连谢师傅也交口称赞,再者说围场里禁卫众多,您若不放心,派他们跟着就是。” 贺元棠一想到这些年弟弟对自己的态度,还有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隔阂,只好叹息一声,召来禁卫去护他周全。 贺元阑纵马往林子深处奔去,感受着苍翠间裹含的草木香气,他深深吸上一口,心中的烦闷驱散不少。 他才懒得去跟旁人那些猎物,反正到最后受父皇褒奖的肯定也是贺元棠,他人不过是陪衬罢了,与其跟只哈巴狗似的待在他身边摇尾乞怜,倒不如现在脱身来得自在。 说着他便轻夹马腹松了缰绳,任座下马在林间飞驰,不足一盏茶功夫便将身后尾随的禁卫军们甩得老远。 说来也是好笑,连座下马匹都还是贺元棠挑剩下的。 他骑射俱佳,百步穿杨,皇上便将番邦进贡的汗血宝马都赏给了他。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自己好跑马,便大发慈悲地赏了他一匹。犹记得那日,贺元阑皮笑肉不笑地躬身向他道谢,一旁皇后直赞他仁厚,二人兄友弟恭,皇上更是夸他大度无私,拖着他俩的手,直言让贺元阑多学学兄长。 他干笑两声,看着在场众人,父皇母后的眼神永远只停留在兄长身上,那是他们的骄傲那是他们的光,自己则卑微如尘土,像影子般默默立在暗处,抬眼望去,不过是那一家三口的旁观者罢了。 无妨,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不觉间,贺元阑迷失在山野里,周遭没有任何旁人,他发泄似的大吼,声音回荡在山野间,久久都没有回应。 他回身望去,林木葱郁,一望无际。 刹那间,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想逃离这里,逃离这样压抑桎梏的生活,逃离这个樊笼般的宫廷,还想逃离贺元棠那无时无刻不压在自己头上的光环影子。 这般想着,他突然发疯般地纵马飞驰,沿途的风景急剧地向后退去,他看着遥不可及的天际,努力地想抓住那获得自由的一线契机。 刹那间,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座下马不知为何竟突然发狂,直立起身子将他从马鞍上重重摔了出去。他只觉天旋地转,一股失重感传来,随后感到背后一阵剧痛,像是摔倒在巨石上,脊骨都裂开了一般。 他眼前发黑,额冒冷汗,看着苍穹,心跳响如擂鼓。 所以……便是老天也不肯给我个自由的机会么? 正怔忪着,忽然眼前一晃,那马像疯了似的忽然调转头来!他惊悚地想往后避让,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疯马愈来愈近,眨眼间便已奔至自己眼前,他下意识闭紧了眼。 突然间膝盖骨一阵不可名状的刺痛铺天盖地袭向他的脑海,那一刻他只觉天地间一片花白,泪珠子迸溅在脸上,他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生生看着那蹄铁压碎自己的膝盖骨,感觉到马尾甚至还扫了下自己的脑袋。而后马蹄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山林之间。 贺元阑僵在原地,身后的皮肉之苦和身上的挫骨之痛接踵传来,他疼得脑袋都一阵一阵抽痛,眼泪也快哭干了。他绝望地看向苍天,似是应和他的遭遇一般,本来晴空万里的天边也现出朵朵乌云,瞬息之间遮天蔽日,阴沉一片。 突然雷声大作,狰狞的雷电霹雳在半空,几声巨响震彻山谷,栖息在林间的飞鸟们纷纷亮翅,试图在暴风雨来临之前逃离这里。 贺元阑一劫未解又来一劫,老天像是要与他作对一般。 他苦笑着动了动嘴角,想说些遗言奈何身旁连只动物也没有。 他认命般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天雷滚滚,感受着暴雨倾盆,直到冰冷的雨水浸湿他的发丝衣摆。时值隆冬,刺骨寒意夹杂着剧痛和恐惧,他痛得半梦半醒,竭力想抓住身边任何一样物件。 忽然,他指尖碰到一股温热,他像是在万丈冰窟里寻到唯一的暖意,他死命捏着不肯放手,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和生路! 陈伯年岁大了不能熬夜,小虎累了一天,困得睡过去了,萧瑾瑶无法,只好接过照顾病人的工作。夜间拿起帕子给那人拭汗时,只见那人似是陷入梦魇一般,嘴里不住地碎碎念着什么,又突然掐着她的手腕死活不松开。 她摇晃了下那人的胳膊,轻声道:“诶!你醒醒!” 只见昏暗的烛光之下,床上那人浑身缠满绷带,闻声突然就睁大了双眼。 那眼睛血丝遍布,狭长状似狐狸,黑夜中一睁,说是狐妖附身都不为过! 萧瑾瑶被他这一吓,“哎呀”一声抬手就是一拳。 在萧瑾瑶后知后觉自己或许大概有可能做了件坏事之后,那可怜的倒霉鬼已经被砸晕过去继而再度陷入昏睡之中。 第十七章 似锦坡 烂漫山花绵延余里,白如冬雪,红似胭脂,夹杂着几树粉色桃花,蓝色桔梗,或密或疏开遍整个山坡,甜而不腻的香气弥漫在山野,斑斓盛景堪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萧瑾瑶误入其间,一时看得呆了,到手的狍子让他逃进山林,自己也在这坡下流连忘返。 晚霞缀在天边姹紫嫣红,映衬这山间满坡落英缤纷,驻足其间遥遥对望,一时间竟不知天上人间何方更胜一筹。 直到霞光慢慢淡去,藏蓝席卷天空,萧瑾瑶这才依依不舍地背起竹篓往家中赶去。 还未进门,便闻到饭香之气四溢,小虎更是在院里四处张望着,盼着姐姐归家。 萧瑾瑶远远看到这一幕,在外忙活一天的疲惫都散尽了。 那孩子甫一见到萧瑾瑶的影子,便蹦蹦跳跳地推开栅栏门就往外迎她,乖巧得接过她手中的猎物,陈伯也是笑着朝她招手道:“快洗手吃饭吧。” 萧瑾瑶嗯了一声放下竹篓,见小虎在旁边粘豆包似的巴巴站着,便从篓里取出个东西往他脑袋上一扣。 那是萧瑾瑶今个在那坡上摘的,采了五颜六色的花枝编了个大花环。如今戴在小娃娃的脑袋上,衬得他也眉目如画,漂亮极了。 陈伯摆着碗筷回头一望,笑着戳了戳他的脑门道:“哟,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出门了?” 小虎羞怯怯地将脸捂紧,声音从指缝中漏出来:“爷爷坏!我分明是英俊的小男童!” 正巧萧瑾瑶洗完手走了过去,扯着他的小辫子道:“明儿就给你梳两个朝天揪,再给你涂个大红脸,把你卖去山下,给人家当媳妇!” 陈伯也跟着拍手叫好,只唬得小崽子气鼓鼓地拿了个包子就去墙角蹲着,不搭理这两个大坏蛋! 萧瑾瑶笑着坐下吃饭,然后就说起了今日见到的那个山坡,只说了一嘴,小虎便又噔噔跑来接话道:“我知道您说的是何处,好像叫……四景坡。” 萧瑾瑶重复了一遍搁心里品了品,问道:“四时四景的四景坡?” 小虎摇了摇脑袋表示并不清楚,毕竟他字都还没认全呢。 陈伯笑着指尖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萧瑾瑶这才宛然笑道:“原来是繁花似锦的似锦坡。” “这山上好景不少,你平日里不爱出门自是不太清楚的,正巧近来你要猎山货,可以在附近多转悠转悠,东边还有片银杏林,一到了秋季,金黄的银杏叶洒落满地,远远一望金灿灿的,村民都说那是片金子林,老夫倒不觉得,毕竟此间美景难道不敌遍地黄金?” 萧瑾瑶端起粥碗抿了一口,并未作答。 说实话她与陈伯的格局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以她这俗人的眼光来看,什么金不换的,都是瞎扯.淡,陈伯或许不为五斗米折腰,但她却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毕竟,她这个女英雄就在为区区五两银子整日打拼,拼到现在也才拼了二两出头。眼看着还有三日就要还账了,一想想就脑袋疼! 萧瑾瑶晃了晃脑袋试图把烦恼甩开,可见效甚微,还是决定老实吃饭。 “对了陈伯,那人伤势怎么样了?醒了没?” 说起这个,陈伯又开始发愁。 “那孩子伤势太重,一直昏迷不醒,身子骨又弱,恢复起来还不如你个女子,而且,老夫还发现件棘手的事……” 萧瑾瑶一看他这脸色,心又是一咯噔,不过已经这样惨了,还能有下降的空间么? “您说。” 陈伯叹了口气,瞧了眼那间昏暗的小屋。 “那孩子身上除了新伤,还有旧疾。他的双腿内有骨裂,应当是年少时受伤未曾救治及时,还有那大夫估摸着也是个半路出家的庸医,处理那伤口时估摸着是胡乱包扎的,以至于他那腿间怕是还有碎骨残留多年不愈,怕是之前受伤过后,便再没站起过……” 小虎听得啊了一声,想起那大哥哥生得这般好相貌,不由得替他感到惋惜。 “那爷爷,那大哥哥的腿还能治么?” 陈伯犹豫地点头又摇头。 “说起这个,老夫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从前我四处游离时,跟着位巫医学过刨骨,可……且不说工具材料还得现买,有些药材这山上还采不到,莺娘的钱还得凑齐,我那点积蓄根本不够。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说着自己也惭愧起来,方才还大咧咧说视金钱如粪土,如今倒果真被难着了。 小虎也苦恼地坐了回来,看看仙女姐姐,又看看那神仙哥哥,他这孩子哪儿都好,就独独一点,一见着那些相貌出众的哥哥姐姐就会忍不住心生欢喜。 对温扬哥哥也是,对仙女姐姐也是,现在光看着那神仙哥哥的睡颜,就高兴得不行,整日盼着人家睡醒睁眼一睹人家芳容。 现在一听他的腿疾,只觉一只精致的飞鸟被折断双翼,心下不知多么可惜。 想了半天,方才弱弱开口道:“我有个主意……” 萧瑾瑶支着手冲他扬了扬下巴:“你说。” 却见小虎为难地开口道:“我听山下狗剩哥说……说他们有来钱的法子……” 萧瑾瑶一看他这吞吐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对,不过还是耐心问道:“什么?” 小虎抿了抿唇道:“就是……就是……他们会去山下偷东西……”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他的背上,只见萧瑾瑶眉头紧拧咬牙切齿地道:“我打死你!” 陈伯也气得吹胡子瞪眼,一顿饭以小虎被打得眼泪汪汪还要哭着洗盘子为结尾。 萧瑾瑶随着陈伯进了温扬的屋子,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蜡烛在屋内撑起淡淡的橙光,红色烛泪落在桌脚绽起一簇梅花。忽听啪地一声,灯芯炸出个小小的火花,萧瑾瑶被泛起地莹光一闪,依稀看见卧榻上的折射出的亮光,她脑中灵光一闪。 “有办法了!” 陈伯回身望她,小虎也正捧着药碗往屋内走来,只见她仰头大笑三声,走到那人身旁,摘下他手间地扳指笑呵呵对那爷孙俩道:“就是它!” 萧瑾瑶想起那日救人时,散落满地的摆件和车厢碎片,挑拣挑拣应当还能卖点银子。 陈伯摇摇头觉得不妥,非说是他的东西咱们不该随意处置,萧瑾瑶有些无奈地望着这位有原则的小老头道:“无妨,咱们先不卖,抵押在当铺里等有钱了再赎回来。” 陈伯静默了片刻,觉得这法子甚妥,便点头同意了,又望向那年轻人心里叹息道,世间果真有因果。 无意间捡到的人参救了这小青年的命,他随身的物件又可以解莺娘的燃眉之急,如此甚好。 第十八章 青蛇竹鼠 旭日东升,半山腰上的小木屋里一大一小踏着橙光出了门,灿阳从山尖扫向漫山青翠,枝叶间剔透的露珠折射着金光。 上回因着救人心切,二人慌不择路,事后才知绕了些冤枉路,走前陈伯详细描述一番后,小虎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连蹦带跳地引着萧瑾瑶在山间穿梭。 幸而她如今身体恢复,否则还不定跟得上这精.力旺盛的小崽子了。 经过一片竹林时,恰好一阵清风拂过,带起整片竹海翻波,簌簌声四面八方传来,包裹着木叶清香,漫天绿叶形成个天然的华盖,挡住灼灼烈日,投出沁脾荫凉。 萧瑾瑶身处其间只粗略扫了两眼,便垂着眸子往树下看去。雨后春笋最为鲜嫩,回头挖两颗带回家煲汤喝。 正思忖着,又闻远处啊地一声,萧瑾瑶撇了撇嘴,像是习惯了他大惊小怪一般,淡淡问道:“又怎么了?” 却见小虎挂满笑意背着手匆匆跑到她面前道:“给你看样好东西!” 萧瑾瑶抱臂挑了挑眉以示回应。 然后便见那小崽子一脸坏笑挂在脸上,右手往前一伸,便见一只碧绿的小青蛇缠在他手腕上,蛇头被他捏得紧紧的,满眼期待着萧瑾瑶被吓一跳的表情。 山下的姑娘们都怕这个,听说还有些大哥哥最爱捉着蛇虫鼠蚁地去吓唬小姑娘,直见到人家吓得眼泪汪汪,然后便又使劲浑身解数再去哄那些小姑娘,待哄得人家破涕为笑了,没过多久便又故技重施又来一遭。直到一来二去,被吓唬的姑娘们长大了,成了哥哥们的婆娘,他们才会若无其事地对她们告白道,欺负你不过是因为喜欢你罢了。 小虎方才年幼,自是不明白此喜欢非彼喜欢,原先也曾照做过,捉些猪儿虫小蚂蚱什么的放到仙女姐姐桌案上,也曾吓得她脸色发白惊声尖叫,后来被温大哥捉住打了几回屁.股,就再不敢了,而且姐姐好像也确实不喜欢,这念头便放下了。 直到上回,萧瑾瑶拿毛辣子吓唬他,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仙女姐姐和从前不一样了,不过也更好玩了。 小虎想着便抬眼偷瞄了下萧瑾瑶的表情,这一看,凤眸微眯,唇角紧抿,抱臂倚靠在竹秆上,眼珠子溜溜打量着自己,瞧那眼神,一分惊吓也没有,倒带着七分嫌弃。 他不死心地又往前送了送,却见萧瑾瑶纹丝不动,看那雷打不动的模样,小虎心中不禁怀疑,莫说是这小青蛇,怕是大蟒蛇送到她面前她眼睛也会不眨一下的…… 小虎叹了口气自讨没趣地往后收了手,却见萧瑾瑶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过后又立马恢复了原状。 他悻悻地后退了两步,刚准备转身去将小青蛇丢掉,却听见萧瑾瑶轻唤了一声道:“小虎。” “诶。——啊!!” 只见他一抬头便见一只那么大的大灰耗子轻飘飘地捏在萧瑾瑶手中,她掐着耗子的后勃颈,那耗子吃痛地张牙舞爪,褚色啮齿一张一合地好似想咬掉他的手指头!乌黑的豆眼与他对视着,小虎吓得腿直打哆嗦,萧瑾瑶见状觉得好笑,又学着他往前送了送。 这一送哪儿还得了,小崽子眼看着大老鼠离自己脸越发近了,就连它身上的味道都闻得一清二楚!就只眨眼功夫,小虎便再也忍不住了,嗷地一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萧瑾瑶被他的哭成吓一激灵,赶紧将竹鼠收回背在身后,又蹲下自责地抚了抚他的额头。 “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成?胆小鬼别哭了,姐姐认错还不成?” 小虎气鼓鼓地拍开她的手道:“不许拿抓老鼠的手碰我!” 萧瑾瑶嗤笑一声,还非要碰,一连在他脑袋上戳了三下才继续道:“那你还拿抓蛇的手扒拉我呢!” 小虎哼唧了一下,拿袖子抹了把眼泪,偏过头不理她。 萧瑾瑶好笑地凑到他身旁接过那条小青蛇道:“行了,姐姐错了还不行,午间给你做顿好吃的,给你赔罪成不成?” “……吃什么?”小家伙哽咽道。 只见萧瑾瑶咧嘴一笑,左手竹鼠右手青蛇,下巴一抬,示意就吃这个。 见他仍不高兴,变戏法似的两手一晃,青蛇竹鼠便被抛到天上,然后左右手换着接过再继续往天上抛,将蛇鼠比作鸡蛋似的拿在手里绕啊绕,边玩还边冲小虎挑眉道:“怎么样?好玩不?” 小虎看得嘴角直抽抽,心下默默在想,您若不是个姑娘家怕是比温大哥还要大哥吧…… 不过见她这般卖力,小虎还是给面子地笑了笑,萧瑾瑶这才抹了把汗将他们往篓子里一丢,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溪,白练般蜿蜒在这青山之间,潺潺碧水带起碎石碰撞发出叮叮脆响,日照暖阳打在清溪之上泛起粼粼波光。 萧瑾瑶走过去鞠了一捧,入口回甘,又带着阵阵清凉。 她拿起竹筒接了两罐,又倒了一盖子递给小虎尝尝。趁着他喝水的功夫,萧瑾瑶轻咳一声道:“把裤子脱了。” 小虎闻言脸上一热,将上衣往下扯扯,没答话。 萧瑾瑶见他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圈,像蒸熟了似的,唉了一声走到他近前蹲下。 “小兔崽子还知道羞羞了!行了,今日之事是姐姐不好,我哪里知道你胆子小成这样……”见他嘴唇又慢慢嘟起来了,萧瑾瑶连忙改口道,“那是因为我们小虎年岁尚小,将来定能长成顶天立地男子汉的!” 说完还自我肯定地嗯了一声。 小虎抿了抿唇望着她道:“真的么?” 萧瑾瑶眨了眨眼睛重重点头:“比珍珠都真,你说真不真!”见他眉开眼笑这才继续道,“那小男子汉,劳烦你将被尿湿的裤裤脱给我好么?” 小虎羞羞地往后退了两步,萧瑾瑶很识趣地转过身去,再回身时,小崽子下.面已经赤条条了。 萧瑾瑶认命地接到手里,蹲到溪边洗裤裤,一边叹气一边唾骂自己,再欺负小孩子她就是狗! 自作自受地洗了半盏茶功夫,萧瑾瑶将衣衫抖搂了两下架在一颗歪竹上晾着。 “等回来记得拿。” 小虎嗯了一声,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就是哪里了。 不过丈宽的溪流,淌水过去即可。俩人褪去了鞋袜,踩在清可见底的溪水中,感受着带着热意的水流,偶有小鱼从指间拂过,一股痒意涌上心头,萧瑾瑶没忍住嗤笑出声,小虎抬眼去望。 见以碧水青山为底,美人笑靥如画,刚想开口夸赞两句—— 自己的脸就被泼了个正着。 小虎无奈地抬头去望,便见萧瑾瑶挑衅似的又拍了个浪花。 小虎脸上又被洇湿一片。 他干笑着扯了扯嘴角,那话权当他没说! 而后一个曲腿,勾起一捧水花,不偏不倚往萧瑾瑶身上拍去。萧瑾瑶也不甘示弱,一个鹞子翻身,指尖拨在水面上浮起一波白浪,哗啦一下,都倾倒在小崽子脸上。 两个人你来我往,不过一丈的水程走了半个钟头,直到俩人都湿了个通透才悻悻结束战斗。 萧瑾瑶可怜巴巴地在水边帮小崽子拧衣服,并且在心里再次保证道,下回再欺负小孩,她就是狗! 第十九章 昆仑玉佩 事发那处仍是一片狼藉,破碎的车厢四散各处,黝黑的檀木散发出古木清香,车厢里的东西凌乱在各地,数不清的碎片反射出莹莹的光泽,似是断线珍珠般散落各地,却又裂成一片片地让人惋惜。 萧瑾瑶每过一处,都心疼得连连叹气。 啧,白釉纹瓣莲花壶,碎了。青釉刻花香竹炉,断了。番邦进献的织锦地毯,被水呕烂了,就连乌云貂的大氅,也被碎石刮得不成样子了。 萧瑾瑶十分努力地打算从这片断壁残垣里再抢救抢救,杯子破了粘一粘,炉子裂了补一补,就连那大氅缝一缝也能将就将就。 她小心翼翼地捡着地上的碎渣渣,刚拼起一个小茶盏,就见小虎那熊孩子咚咚咚打着挑挑冲了过来,她还来不及吼出那句“你不要过来啊!”就被这小崽子冲到面前完美地将她手中的杯盏全数击飞。 萧瑾瑶恨恨地扯着嘴角,掸了掸身上的浮尘,决定还是遵循祖宗辈流传下来的传统美德,好孩子都是打出来的。 小虎眼看着萧瑾瑶笑得越来越祥和,周身却浮起一股令人汗毛直耸的低气压来,他咽了咽口水,弱弱地还想挽救一下。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嗯。” “……姐姐我是情有可原的。” “嗯。” “……姐姐我捡到宝贝了!” “嗯。——嗯?” 萧瑾瑶扫他一眼,手背在后头骨节捏得咔吱响,听得小虎感到一阵恶寒。 萧瑾瑶饶有兴趣地扫他一眼决定视情况而定程度,胆敢说谎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只见小虎颤巍巍地在她的可怕注视之下将藏在背后的东西掏出来,只见一道莹润的光泽从他指间传出,打在萧瑾瑶的脸上就像菩萨下凡一样,于此同时,萧瑾瑶的笑容也变得慈悲起来。 “好孩子,去吧。” 小虎闻言如蒙大赦,转过身就抹了把额上地汗珠,然后两步一迈,快步走开。 那是一枚上好的昆仑玉佩,灿若明霞,通透莹润,似摇挂天穹的玉桂,纵星辰环绕,亦难争其辉。 上配一黑色攒心梅花络子,玉上一圈云纹镂雕绕着当间一只浮雕蝙蝠,取之福气之意。 萧瑾瑶拿来手中把看着,又拿起来对着太阳细看了会里头似云卷云舒般的细细莹光,越看唇角咧得越高,果然是好东西,连个络子都打得比寻常人精致,果然大户人家的少爷,就是贵气!这回怎么说也是咱们救了他一命,将来还会医好他的腿,说不准待那人醒了一个高兴,为表谢意,赏咱们个黄金万两什么的,也好改善改善生活不是? 到时候莫说是陈伯,就是她自己,坐拥万贯家财且不让人知道的情况下也能拿视金钱如粪土这种话来装不装是不是? 一想到这,萧瑾瑶便又跟打了鸡血似的,蝗虫过境一般在这堆破烂玩意里翻来覆去。 后来果真不负她所望,顺利抢救回来一个雕花红漆木匣子,边角破了不要紧,内里还是好的,就是被雨水浸泡了好几日,瓷瓶里的药丸都要不得了,化为一摊黑泥,萧瑾瑶一脸嫌弃地将它清洗干净又摆了回去。 然后就有救回来一个银鼠皮的盖腿,破损程度不大,应当能换钱。 萧瑾瑶将其捧在手里,又望了望远处背篓里的乌云貂大氅,一方面感叹着富家公子果然奢侈看,另一方面又默默怀疑这人身体到底是有多虚?初夏时节穿这么厚,冬天不得扛着锦被出门? 萧瑾瑶沉默着撇了撇嘴,果然还是富贵病啊。 她这收捡着自己的战利品,瞧见不远处小虎撅着白.臀.部在地上不知找些什么,萧瑾瑶眼睛一抽,有碍观瞻!啊眼睛好痛! 等了半盏茶功夫见他还没起身,萧瑾瑶朗声问道:“找什么呢?” 小虎朝他扬了扬手中一捧绿色的亮珠,萧瑾瑶只一打眼便知那又是个好货色。 漫步走去时心下不由得再次感慨,这崽子果真比猎犬好用,出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对比之下她觉得自己真像个捡破烂的。 萧瑾瑶轻咳一声蹲在他身旁,接过他手中绿珠,看那材质应当是绿松石,上饰四幅团寿纹,其间还夹杂着一颗累丝金珠,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一串佛珠。数了数数目,才十五颗,寻常佛串少则十四多则一百零百,她瞧了眼四周一望无际的绿野,忽觉头疾似乎又犯了。 两个人足足从午间找到暮色四合,日光在她们手下推移,天际也由湛蓝变为七彩,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直到找齐的那一刻,萧瑾瑶起身时只觉眼前发黑,再美的景像都成浮云了,她只觉,若再不吃饭,那人没嗝她先去世了。 然后两个人拖着一大堆物件艰难地往回走,途径竹林时还不忘寻回小虎的裤子和衣衫。 还没走到就见到陈伯急急来寻的身影,一见到人总算松了口气,语气埋怨道:“怎的吃饭都不回!” 萧瑾瑶苦笑一声,看了看身后的小崽子,恨恨地想,这孩子从哪儿学来的坚持不放弃的良好品质,回头得改改才是! 踏进屋子闻到饭香,萧瑾瑶只觉饿得想吃一头牛。 可惜桌子上没有牛,只有可怜巴巴的菜帮子。然后她就只好压制住饥饿,匆匆又将那倒霉的竹鼠和小青蛇给烤了加餐。 饭桌上,俩人大快朵颐的同时还不忘出声问道:“那人如何了?” 陈伯面带忧虑地叹气道:“还是老样子。” 她俩对视一眼,默默扒了口饭没再发问,倒是陈伯似是想到什么伤心事似的又叹息道:“个人有个人的命,看他自己熬不熬得过去了。” 萧瑾瑶夹了块竹鼠肉到陈伯碗里:“没事儿,您别自责,治得好治不好您都尽力了,他坠崖不怪你,温扬生病也不怪你,您是大夫不是神仙,生死是他们的造化,您能帮上一把就算是雪中送炭了。不要把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您年纪大了,活得宽心些才是。” 陈伯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萧瑾瑶踢了踢小虎的凳子。 “是呀爷爷,您别担心,这个大哥哥可有钱了,今个咱们寻回来好些东西,您瞧!”说着陈伯顺着他的手指望了眼那两个堆积如山的竹篓,又听小虎道,“待会咱们收拾好了您明个就能拿去城里换钱给大哥哥买药吃,这样他病也好得快些不是?” 陈伯闻言点了点头,眉头舒展了些,萧瑾瑶见状便赶紧说了些其他话将话题盖了过去。 晚间收拾东西时,小虎还问道:“那些东西都要卖么?” 萧瑾瑶摇摇头道:“碎掉的当铺里不会收的,捡几件尚好的就成。” 而后三人挑挑拣拣,取了那昆仑玉佩,羊脂玉扳指,玉扣腰带还有银鼠皮盖腿。 小虎指了指今个辛辛苦苦寻回来的佛珠问道:“这个不卖?” 萧瑾瑶看了眼被找齐的结牌和佛珠摇了摇头道:“这珠子一看就是常被人拿在手中掐捻的,都盘出包浆了还是给那人留着吧。” 小虎点了点头又将其用布包起收捡妥当。 皓月柔光映在小娃娃脸上,乌黑的羽睫映出一片阴影,碎发刘海在额前飘动,点漆似的眼睛好似布满星辉。 小虎被萧瑾瑶盯得耳垂发烫,羞怯怯道:“姐姐在想什么?” 萧瑾瑶瞧着他的婴儿肥脸颊狡黠一笑:“在想你为何不是个女娃娃。” 小虎:“……” 算了,就不该对这个女人报有任何期待。 第二十章 海底一梦 皓月尚未退场,苍穹遥挂残星,天边仍是抹鸭蛋青时,陈伯便已早早起身,踏着清晨薄雾,就着一豆橙光,留了张字条写了些病人的注意事项,便匆匆出门。 萧瑾瑶昨日挖宝累着了,险些没睡到晌午去,迷糊间只听见鸡鸣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人家嗓子喊哑之前缓缓睁了眼。 醒来只觉胳膊麻得跟假肢似的,肚子也像压了个秤砣,左半边身子半天动弹不得。 待好容易能稍微挪动一下的时候,又被一张小爪子给攥得死紧。萧瑾瑶恨恨地把这八爪鱼给扒拉到旁边去,结果身上跟有万有引力似的,刚挪没有半秒又被黏了回去。 萧瑾瑶后悔了,决定以后再惯着这小崽子她就是狗。 小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自己成了海边的孩子,整日在水边捡海螺捡珍珠待攒满一匣子,便把他们拿棉线穿在一起挂在横梁上,卷着海风的气息被风吹着叮当作响。 那日他正在沙滩上捡贝壳,象牙白一片还闪着珠光,他挑选出弧度最美的几片放进衣兜里,正准备转身,突然瞧见礁石里红光一闪,他好奇之下连忙追了过去,竟在那石缝里发现一片鱼鳞。以赤色为底,随日影稍稍变幻,可折射出藕荷、黛色或是琥珀般的流光,这般好看的鳞片不知多么稀罕! 小虎高兴地爱不释手,天天拿在手中把玩。 又一日晴空万里,他静静坐在沙滩上,正摩挲着手中鱼鳞,忽而眼前一闪,依稀可见海平面上泛起片片白雾,他以为是幻觉便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竟见那白雾越发近了。 他听渔人说起过海怪吃人的故事,吓得拔腿就往回跑,结果腿脚却像是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白雾越来越近继而将自己包裹在其中。他吓得浑身颤抖不敢睁眼,直到觉出手臂间一阵冰凉触感,他才睁开一条细缝,竟发现来人是个漂亮姐姐,瑞凤眼秋水含波,朱樱唇未语含笑。 那模样他瞧着有些熟悉,一时间却又记不清是谁。 只见那仙女姐姐温柔地冲他眨着眼道:“好孩子,你捡着我的鳞片可否愿意还我?若是你愿意,我便带你去海底瞧瞧。” 小虎看了眼漂亮姐姐又看了眼手中鱼鳞,虽十分不舍,却还是点头答应。 只见那仙女姐姐温柔地勾起他的手指,又往他脑袋上吹了个泡泡,引着他迈步走向大海深处,直到身子淹没,却仍未停歇地继续行进。甫一入海,仙女姐姐摇身一变幻化为人鱼,赤色的鳞片在湛蓝海水中泛起五色流光,蝶形的鱼尾呼扇着卷起一层白浪,只肖轻轻一拨,便将陆地上的孩子带往浩瀚海底里游荡。 他看到苍烟照落般的鱼群在水中时聚时散,又见着斑斓似锦的小鱼自茂密珊瑚中自由穿梭,带起礁石旁地碧绿水草飘飘荡荡,苍老的海龟经过时嘴里吐出几个泡泡。 仙女姐姐瞧他满脸新奇便召来一头白鲸暂当他的坐骑,领着他遨游在湛蓝海底领略这水下盛景。 小虎兴奋地手舞足蹈,视线也随着各种景象飘来飘去。正高兴着,泡泡突然破了,冰凉的海水一下子涌进他的口鼻,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求助地望向身旁的人鱼姐姐,却见她的样子越发熟悉,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忆起,人鱼不就是莺娘姐姐! 他想大声呼叫,海水却又灌进他的嘴里,咸涩的味道让他瞬间睁大眼睛,幻梦与现实交叠,终于定格成一线。待他终于瞧清眼前时,便见莺娘姐姐两手抱臂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神里三分佩服七分嫌弃。 小虎不解得吞咽了下口水,却见萧瑾瑶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指了指那惨遭童子尿攻击的被子,拧着眉道:“你是不是梦见水了?” 小虎怔怔地点了点头,都忘了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便见萧瑾瑶又抬手取了块干净帕子,边给他擦脸边冲他竖起大拇指道:“竟然能直接飙到脸上,你是真的强!若不是我捂住你的鼻子,你怕是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被自己尿淹死的小孩子!” 小虎闻言,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了,呸呸吐了两下口水,然后连忙起身,衣服都不换地光脚跑到隔壁屋子里,顺带还掩上了门。 那模样像是在用行动表示,只要我跑得快,尴尬就追不上我。 萧瑾瑶望向床上的烂摊子,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沉默了几息功夫,还是决定向现实低头。谁让她命苦,摊上这么个熊孩子。 带着满腔怒意正收拾着床铺,屋外又有来人。 只听见院门砰地一声被人一跳踢开,重重响声传向屋里,萧瑾瑶回头一望,便见迎面走来六个大汉。为首的两个倒是熟悉,猥琐的冯老六和油腻的陈大宝,后头阵容倒是大改,剔去了先前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们换成了四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那是真的壮,往门上一堵就跟座大山一样。 萧瑾瑶默默在心中吐槽,山上这么穷,这什么家庭呀能吃成这样? 本就胸口堵得慌,瞧见来人更是烦闷又上一层霜。 “做什么做什么!你们是没长胳膊只长腿了?敲门都不会?”萧瑾瑶怒道。 那冯老六轻哼一声,自以为是的邪魅一笑,猥琐目光凝聚在萧瑾瑶身上,看得她头皮一麻,并暗自决定待他们走了之后要去洗眼睛。 她瞪了来人一眼,复又扬声道:“跟你说话呢!来干什么的!” 那冯老六过足了眼瘾,慢悠悠开口道:“我能来干什么,当然是……来找你要债的。” 萧瑾瑶掐算着时间蹙了蹙眉道:“当初约好的一旬之期还没到呢,你急什么!” 冯老六和陈大宝对视一眼,又看了眼身后的壮汉,顿时豪横起来。 “老.子是债主,想你哪天还你就得哪天还!我可打听过了今个陈伯不在,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少废话,还钱!” 萧瑾瑶被他吼得面沉如水,可到底理亏,还是转身回了屋子,取出了这几日卖力打猎换来的点碎银子。 丢到他面前,被冯老六一把接住,往手里颠了颠,蹙眉摇头道:“小娘子,这钱……好像不够吧?” 萧瑾瑶抿了抿唇,沉声道:“上回还了你五吊钱,加上这些还欠你不到二两罢了,约定还期是后日,剩下的我到时定会如数奉还。”说完便拂袖转身作送客之意。 冯老六抬手扯住她的衣摆,笑得女干邪无比。 “慢着!这银子你借了差不多一年,莫说本金没有还清,还有笔利息老.子还没跟你算呢!” 萧瑾瑶嗤笑着转身,猛地用力将衣袖扯回,没好气地道:“那你想怎么样?” 众人又是对望一眼,脸上浮现玩味的笑。 “不怎么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么今儿你把钱还清,连本金带利息二十两,这事就算了了,不然……” 萧瑾瑶眯着眼睛,将拳头握紧,咬牙道:“不然怎样?” 冯老六一个眼神授意,众人分散开来,呈包围之势将萧瑾瑶围在中间。 “不然……小爷我只好生米煮成熟饭,让小娘子你替我们哥儿几个——传.宗.接.代咯!” 第二十一章 世间鬃狗(上) 夏日林间蝉鸣阵阵,此起彼伏,连绵不断,落入耳间,无端惹人心烦。 萧瑾瑶环顾周遭一眼,看着众人眼里的毫不遮掩的情.色.欲.望,冷笑一声,眸光中充斥着厌恶和杀气。 “为何要如此对我?”她冷冷道。 众人嗤笑出声,杂七杂八的话音四面八方传来。 “为何?因为你美呀!你长得这么漂亮,何必为了那死人守寡呢?跟着咱们哥儿几个,既能快活,还能给咱们留后,何乐而不为呢?” “就是,小娘子你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咱们定把你当宝贝一样宠着,好东西都给你,银子也还给你,你给我们生几个大胖小子,咱们一块过日子。” “你一个姑娘家家,这么年轻便死了夫婿,谁不知当初你也是不情不愿的,是那温扬捷足先登,咱们才失了机会,现在好了,活该他命不好,咱们便只好替他照顾你不是?陈伯和那小兔崽子一个半只脚快迈进棺材了还有一个不过是个小毛孩子,临死都要将这两个担子压在你个姑娘家身上,那死鬼可真是丧良心……” 屋内小虎自那几人刚进门时便已瞧瞧躲在门后偷听,知道这几个地痞流氓来者不善,他急得直冒冷汗。可爷爷去了城里一时半会回不来,山下又没有几人是他们的对手,小虎只能在屋内干着急,听到这番挑拨的话,终于忍不住推开门冲了出去。 他怒气腾腾地钻进那包围圈,低矮又瘦小的身子张开着护到萧瑾瑶身前,大叫道:“姐姐莫怕,我保护你!我才不是拖油瓶,姐姐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 说话间却也不敢回头去看萧瑾瑶的脸色,生怕看出一丝承认的表情。 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明明还没来人腰高却仍坚挺得像颗小松,拿着并不宽大的肩膀试图为她遮风挡雨。 萧瑾瑶低垂着眼眸发愣,耳边却传来男人轻蔑的嘲笑声。 那人伸手推了推小虎的肩膀,那小孩便被大力掼得险些跌倒在地,幸而萧瑾瑶出手及时,将其接在怀里。 她抬眼,怒火彻底迸发,眼神中最后一丝不忍也尽数抽离。 “欺负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说着将小虎往身后一推,扯着他的胳膊将他关进屋里,又将门外的锁头直接扣上,任小虎在屋内嚎啕大哭她也不管不顾,只低声交代道:“你在屋里好好待着,外面发生什么也不要听不要问,知道么?” 小虎哭着摇头求她将自己放出来,萧瑾瑶将钥匙一扔就又走回庭院里。 那些人闻言嘴角噙起一抹笑意,冯老六更是走上前抬手勾起她的下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美人你如此配合,哥哥我定会好好疼你!” 萧瑾瑶趔了一下,躲开了那只不安分的手,瞟了眼柴房,脚步不停地往那处挪去。 冯老六一瞧她这模样就知她是不愿好好配合的,冷哼一声,身后几人便将背后的物件都亮了出来。有绳索有木.棍还有一个手里拿了个白瓷小瓶,看那脸上的银笑就知道此物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瑾瑶银牙紧咬地盯着他手中之物,沉声道:“这是什么?” 那人笑着朝她晃了晃手:“自然是……让美人你.欲.仙.欲.死的好东西了!” 萧瑾瑶啐了他一口骂道:“你们这帮龌.龊的狗.杂.碎!猪肉不如的贱骨头也敢来觊觎老娘,做你娘的白日梦!” 在场几人面色明显愠怒,冯老六站在他们身后幽幽道:“小娘子脾气倒是烈得很,巧了,咱们哥儿几个就是喜欢你这种泼辣的姑娘,玩儿起来定是比那些只会哭闹讨饶的要好玩儿的多。” 说着似是回味一般各自对视一眼,不由得忆起那.日.的姑娘跟莺娘比起来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而后众人齐齐上前,迫不及待似的想品尝莺娘的滋味儿。 萧瑾瑶气得两眼通红,想从一方突破出去,可那些人似有所觉地将她围得严丝合缝。 眼前的绳.索距她越来越近,左右各伸出几只手想将她双臂钳住,萧瑾瑶心跳如擂鼓般铮铮作响,她一步步后退着,终于到了厨房门口。她扫了眼菜刀位置,一个蹲身趁其不备从他们胯.下钻出,而后如脱缰野马一样火速冲到厨房,抄起各式刀具便往身后丢去,她手下颤抖着失了准心,一连几次都没将人砸中,身后众人本还有些犹豫的都嗤笑出声,嘴里还不住地调笑道:“你逃呀,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这屋子逼仄,两个人便能将其堵得严严实实。却见那人故意慢慢逼近着,享受着猫捉老鼠的快.感。 萧瑾瑶定了定心神,捡起案板上最后一把菜刀,孤注一掷地丢了过去,只听得一声脆响,刀子砸中那人肩部。萧瑾瑶抬眼望去,便又见被砸那人一声闷吼,而后右手一抬,生生地将其拔.出,顿时血流如注,腥味立时弥散在厨房里,滴落在地上换作点点殷红。 其余人见状都吓了一跳,再不敢小瞧这孱弱的女子。 众人捡起地上的刀具当作武器快步向她靠近,萧瑾瑶怔愣了两秒便仓皇从窗台上爬出,而后三步并做两步向自己卧房奔去,刚想关门,便见一支脚踏在门槛上大力一推,房门便被彻底打开,她退步到窗口却又见窗外又有来人。六人兵分两路将她拦截在屋中,门前和窗外都站满了人,高大的身躯将出口挡得严严实实。萧瑾瑶无奈之下取了墙上竹箭,而后弓弦绷成满月,瞄向屋外人头。 “别逼我,否则后果自负!” 逼仄的屋子中弥漫着男人们的汗臭味,来人个个脸上充斥着狰狞的笑容。他们像成群结队的鬃狗,直勾勾盯着围困在屋中的猎物,恨不得将其吞吃入腹,闻言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玩味地勾了唇角,淡漠地看了她垂死挣扎。 被砍中肩膀的那人目光最为炙热,萧瑾瑶激怒他了,他推开门前的人自己慢慢步入其中,放肆地朝着屋外喊道:“哥儿几个,我替你们尝尝鲜!” 说着便抬步继续往里头,只听得铮地一声,他脑门间一阵刺痛,而后温热的鲜血自颅内流出,淌在脸上,眼前一片赤红。 他难以置信地捂了捂额头,残留着温度的箭簇死死钉在其中,他只来得及伸出指向对面的凶手,而后眼前一黑便如烂泥一般地瘫倒在地。 在场众人见状,目光中有震惊有愤怒,其中一人蹲在他身前大喊了一声:“三哥!”见他果真断气了才恶狠狠地起身继续往前冲。 萧瑾瑶的第二支剑射.出时,那人迅速地执起托盘将其挡住,抬手扔了把刀子,直直往萧瑾瑶脸上擦过,她稍一错身,堪堪避开了,几缕墨发飘散在半空,片刻后洒落满地。 萧瑾瑶一双眼中噙满怒意,却扭头将箭头对准窗口,外面没有格挡,他们只得躲开。萧瑾瑶足尖一点自屋内弹出,绕回院里躲在树后,再次挽弓搭箭时,又正中一人人头。 其余人等见状大惊,却又见她箭筒已空,除却手中一支,便再无他物。 几人对视一眼,确定过眼神之后,各自抄起家伙再度向她围攻。 第二十二章 世间鬃狗(下) 雪白的刀刃在烈阳下泛着亮光,萧瑾瑶被围困在院内一角,手中竹箭只能.射.向一人,她斟酌了一下,选了个最强壮的先把他灭了。果不其然几息后那人应声而倒,萧瑾瑶却也在同时发出一声低喝。 冯老六瞅准了她射箭的功夫将菜刀往她身上一丢,刀刃划向了她的左臂砍下一道极深的口子。衣摆瞬间布满红痕,萧瑾瑶吃痛得眉头紧拧旋身往柴房跑去。 屋内小虎见到萧瑾瑶受伤吓得眼泪汪汪,而后灵光一闪,搬起杌子便踮脚往窗外爬。 萧瑾瑶进了柴房迅速捡起柴刀,往手中略一掂量,不知怎的,脑中一些片段划过,她像是找到感觉一般眼前一亮转身往外走。 屋外的三人本来气势汹汹地准备往里冲,心下早已清楚这婆娘怕是只会使弓,如今弹尽粮绝她也该束手就擒了。 谁知再见萧瑾瑶拎着柴刀出现时,整个人气场大变,半分不似方才仓皇逃窜的怂样子。 只见她眸光一凛,唇角挂着冷笑,指尖在刀柄上摩挲着手腕也轻微转动,一把柴刀在她手中像是把绝世名器,周身的气场似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那三人面面相觑着下意识往后撤,却又想起自己三个大男人还怕一个弱女子不成。 而后齐身上前,左右开弓。陈大宝和赵二牛本出身行伍,后来临阵退缩当了逃兵,年轻时还曾在江湖上闯荡拜过师修行过刀术,也因着如此,他们仗着有些身手便在村中横行,整日好吃懒做干些不法的勾当,却又因着无人管束便更加无法无天,直到后来村里出了个温扬,无师自通一番身手将他们压制得死死的,以至于他们恨他入骨却又拿他无法,老实了一段时候终于盼到他死了,便又猖狂起来,前段时日甚至还聚众欺负了个傻姑娘,后来那人不堪其辱回去就自尽了。可那又如何?还不是没人能拿他们怎么样。 今个倒是碰上个硬骨头,他们挑了挑眉活络了下筋骨,对视一眼心下笑道,若是连个弱女子都打不过,那他们也不必混了! 萧瑾瑶沉默着回忆脑海中的招式,虽看起来陌生得像从未见过,实则手腕翻转起来竟像练过千百回似的。旋身出刀斜刺回挑,她沉着地对战面前三个大汉,脚腕灵活地走位在其间,雪白刀光在日光下连成一片密网,悄无声息地将另外三人引入其间,只听得铿锵不绝的金石脆响在空中回荡,男人的痛呼声也越发高亢。 皮肉刺破声不绝于耳,很快碧绿地草地里泛出片片血光。 那二人见状不对,想转身就逃,萧瑾瑶立地翻身跃到二人面前拦住去路,他二人与她胶着在原地,互相配合着双刀走位,萧瑾瑶左手受伤只能单手应对,那二人便见准空隙就向她左手边砍去,萧瑾瑶一直挥舞着右臂渐渐脱力。 正当时,又见不知何时逃走的冯老六又溜了回来,手上一把匕首高高举起。 萧瑾瑶余光扫见地上的影子时心下一悸,前有狼后有虎,今日竟要死在这里不成!萧瑾瑶眉心紧拧着暗自决定着,待会便是挥刀自裁也绝不能落在这几个杂.碎手里。 她喘着粗气等待着最后一击,闭眼思索着从哪儿抹脖子最合适。 时间似是在这一刻凝滞,那极致的痛苦也没有自背后袭来,萧瑾瑶睁了眼往地上一看。 只见一个又不知从何时窜出的小影子手执竹箭扎向那人腰间,冯老六吃痛倒地,萧瑾瑶解除危机。 而后银牙一咬,不顾身上剧痛,挥手几个连招抬腿,那俩人身上便又多出几条刀子印。 他们本就是强弩之末,打算给她最后一击,谁知再度失手,只好再而衰衰而竭地纷纷倒地。 萧瑾瑶与小虎一起将他们那绳索捆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之气,鲜血蜿蜒流淌一地。 小虎关切地捧着萧瑾瑶的胳膊打算给她包扎一下,萧瑾瑶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先不急。” 而后望向这三个半死不活的贱人和屋内几具尸体,眉头紧拧着,一直沉默不语。 小虎跑去屋内给她端了碗水关切地问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萧瑾瑶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半天,将水一饮而尽才出声道:“如果姐姐做了坏事,你还会喜欢我么?” 小虎咧嘴一笑:“当然不会,我知道您想做什么,我帮你。” 说着便捡起地上的刀,一步步走向那三个败类。 其他俩人见状沉默着,倒是冯老六被吓得语无伦次,一直张嘴求饶道:“莺娘我错了,你饶了我,我保证不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以后也再不来找你……还有银子我也还给你!我那屋里还有些私房银子,全都给你,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求求你……” 萧瑾瑶冷眼看着他哀嚎的样子,与一个时辰前趾高气昂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她瞧着他的嘴脸,依旧是那么的惹人厌恶,一时间不由得好奇,这些年,除了自己,他还这般欺负过多少女子? 正思忖着,她忆起方才的谈话,出声问道:“你们说的那个求饶的姑娘,是谁?她如今怎么样了?” 那冯老六闻言心下一沉,干笑了一声立马回道:“我不知道,都是他们做的!那日.我喝多了在屋里躺着,这事儿真没我的份儿……” 还不待萧瑾瑶开口,身旁便有人嗤笑出声:“少听他放屁,那傻子就是他起哄说要玩的,那夜我们六个人,就他玩得最起劲……” 话音未落,便被冯老六踹了一脚打断道:“姑奶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成不成,老话不是说的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您大人有打量,放我一马……” “那姑娘现下如何了?” 冯老六闻言眼珠子溜溜直转,正打算编排什么谎言的时候,小虎啊地一声开了口。 “我想起来了,是傻子姐姐是不是?”说话间眼睛红了一圈,哽咽道,“原来是你们!傻子姐姐是喝药死的!年初爷爷去村里给其他爷爷送药,经过她家门前闻到味道不对,便好奇进去瞧了眼,谁知进门便见傻子姐姐趴在地上脸上全是血,抬手一探鼻息发现人早就没了。周围邻里还说她前个见着她还好好的不过才一天的功夫怎的就喝药了!她从来都傻傻憨憨的只知道傻笑,当时我还在好奇那么快乐的一个人怎么会自尽呢?后来爷爷卷了席子将她入土为安,还告诉我不管日子有多苦也要坚持着走下去,总会有出路。谁知竟是你们!欺负她傻说不出口,将她的快乐剥夺了,将她的出路堵死了……“ 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泪水止不住往下流,似是替那傻姑娘感到委屈,又恨这帮地痞流氓带来的恶行! 萧瑾瑶揽着他的肩膀,摸了摸他的额头。 冯老六面如土色地僵在原地,可脸上除了面对死亡的恐惧仍没有一丝歉意。 也罢,萧瑾瑶眸光一冷。 抄起了刀子,缓缓走到他面前,像是地狱里派来的使者,来向他审判人世间的罪责。 他张了张口,嘴唇翕动着不敢开口。 却见萧瑾瑶冲小虎勾了勾手,鬼魅般地扬起唇角道:“来,姐姐教你怎么对付恶人。” 第二十三章 梦魇凛冬 夜色如墨,山川笼上黑纱。皓月被乌云遮盖,苍穹间四散星辰。 昏暗的微光落在满山遍野,依稀照亮着归人回家的路。 崎岖山道之上,只见一豆星灯孤独地摇晃着,老人手执灯笼走得慢慢悠悠。背着装满药材的竹篓,指尖握着两束糖葫芦。 远远便见门外两个人影四下张望着,似是瞧见自己的灯火,那二人连忙挥了挥手便急急地拔腿跑来迎他。 陈伯朝她们和蔼地笑笑,晃了晃手中之物。 小虎笑着接了过去,甜甜地凑过去撒了个娇扯着陈伯的衣袖问道:“爷爷今个卖了多少银子,方才莺娘姐姐还与我打赌来着,谁赌输了明儿便要去山里摸野鸡蛋。” 陈伯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你猜的多少?” 小虎咧着小白牙伸了五个手指头,嘴里咬着糖葫芦含糊道:“那些东西那么金贵,我猜您卖了五百两!” 陈伯闻言笑容一僵,险些停下脚步。 又望了眼萧瑾瑶又道:“你又猜的多少?” 萧瑾瑶一看陈伯这表情就知道肯定卖不了那么高,感觉自己又要赢了,伸了两个手指头。 陈伯这才松了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萧瑾瑶心下一乐便冲小虎挑眉道:“看吧,我就说只能卖二百两。” 陈伯闻言一串轻咳,又赶紧摇头。 那俩人见状均是心一咯噔,直觉不好。 却见陈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垂着脑袋不言语。 俩人对视一眼,深吸了口气,又重新挂上假笑道:“要不您直说吧……卖了……多少?” 陈伯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道:“……二十两。” “什么?!”二人齐声震惊道。 那可是昆仑玉佩,羊脂玉扳指还有墨玉腰带扣啊!更别提那难得一见的银鼠裘! 随便挑一样都得上千两了,陈伯你是被人骗了吧?! 陈伯瞧着她俩难以置信的表情,语带歉意地解释道:“……那老板告诉我,鼠裘破了,扳指有裂缝,带扣有划痕,独独那玉佩还值点钱……” 萧瑾瑶简直给气笑了,当即就吵着闹着非要问陈伯那铺子名号,说要去打他!连老人的钱都敢糊弄,非把他揍得爹妈都认不出来! 小虎也义愤填膺地附合道:“走,姐姐,我认得路,现在就去!” 说完俩人就抄起家伙事就想要往外走,可怜陈伯一个七旬老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俩拦住。 “此事不怪那老板,是我自己说的,这东西只是暂存在他那里,半年之内赎回就是了,二十两银子估摸着也差不多,”说着指了指背篓里的药又掏出个布包,“这剩下的银子你先拿去还给冯六,记得要将借据讨回,免得到时他们不认账。” 萧瑾瑶手腕僵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小虎怕露了馅,取了那方布包冲陈伯咧嘴笑笑,将他扶进了门。 院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大捧锦葵花,叶瓣上还冒着露珠,烛火下星星点点,既好闻又养眼。 陈伯扫了眼,笑问道:“哪儿来的?” 萧瑾瑶扯了扯嘴角:“下午在山中闲逛时瞧见山涧旁此花了半顷,觉着不错就摘了些,”说着又指了指桌上一盆红彤彤的野果笑道,“这也是在那附近摘的,尝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倒是不错。” 陈伯捻了一颗放近了一看,这才轻松笑道:“原来是刺莓果儿,你们呀,行走在山间也不要什么东西都胡乱入口,有的吃得有的吃不得,当心有毒!” 说着弹了小虎脑袋一下,佯怒道:“尤其是你,小的时候满山乱跑,不知吃了多少乱七八糟的野果子,三不五时就闹肚子痛,得亏你爷爷我是个神医,否则你都活不到这么大!” 小虎冲他做了个鬼脸,哼唧道:“神医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坏人骗了……” 陈伯瞪了他一眼,又偷偷瞧瞧萧瑾瑶,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要去山下砸人家铺子。 萧瑾瑶吃了个果子没说话,若不是她心中有鬼,那老板必定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她叹了口气,苦笑道,也罢,谁叫老头儿心好,见不得占别人便宜。 想到着她偏头问道:“陈伯,屋里那个的腿伤,是醒了再医还是直接就治?” 陈伯指了指背篓里的大包小包示意道:“东西都已备齐了,还是趁他醒之前先做了吧,开刀刮骨痛苦非比寻常,我还买了些臭大麻,明个给他灌了也好少遭点罪。” 萧瑾瑶干笑两声点了点头,又瞧了眼那一大筐子药草,暗自心酸,合着他俩薅了大半天羊毛就只换来俩根糖葫芦。 这几日贺元阑一直昏睡不醒发着低烧,整个人在梦魇里浮浮沉沉,最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将他包裹淹没,一次一次地感受着生命的抽离,却又屡次在踏入鬼门关前的最后一步被人及时拉住。反反复复间,只感觉有只孱弱却又坚定的手竭力想将自己从悬溺中捞出,他似旁观者一般地冷眼看着,心底其实更愿意沉沦其中,就这样死了,似乎也是种解脱。可那只手实在太过执拗,生生拽着他同阎王争斗。 恍惚间,贺元阑只觉一股剧痛袭来,四肢沉重得无法动弹,意识却格外清醒,他能感觉到利器一寸一寸划坡自己的皮.肉,温热的鲜血汩汩冒出,很快将卧榻沁湿一片,刻骨的剧痛充斥着脑海,他想出声尖叫,嗓子却沙哑得语不成声,他痛得两眼发黑冷汗直冒,浑浑噩噩间似是又回到那日的大雨滂沱。 南梁的冬日虽不比北齐那般终日大雪纷飞,但那股阴冷的寒气却分毫不输北方隆冬。 冰冷的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凛冽的寒意好似往骨子里钻去,贺元阑浑身僵硬.着痛到昏厥,又在疾风骤雨中被冻得清醒,刺痛的双腿和背上的伤口早已麻木,雨水冲刷着身下的血迹,贺元阑脸色铁青,绝望地闭眼。 周围只有雨打树叶的噼啪声,连一丝人气也无,疯马早已跑得不知去向,随行的护卫也被他遥遥甩开,如今他躺在这荒郊野外,果真是求生无门求死不得。 他恨恨地望向昏暗的苍穹,心中咒骂着苍天大地,他到底做错了何事,要让他活得这么苦? 终日活在兄长的光环之下,被忽视被践踏,唯一的作用不过是被拿来给兄长作对比,说他们虽同为嫡子,却有如云泥之差。 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兄长半片衣袖,他的所作所为被否定得一文不值。很多时候他宁可自己是个宫婢的儿子,也不愿在一墙之隔下旁听着别人的天伦之乐。 贺元阑出生了十年,这种痛楚就伴随了他十年,哪怕他装作不听不看,这种感觉却依然萦绕在他心中。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上天却仍不放过他!如今竟是要他夭折在这此处么?他不甘心!凭什么? 滔天的怒意席卷而来,他一时间甚至忘了身上的疼痛,他艰难地翻身,双手掐在泥缝里奋力往前蠕动,每行一寸,后背的伤口便再次裂开,膝间的剧痛麻痹着他的神经,他浑身颤抖地咬牙坚持,血水在身下蜿蜒成一片,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下去! 雨势渐渐变小,山林间恢复了静谧,依稀可闻人声自远处幽幽传来,落到贺元阑耳中恍如天籁。 “……来人呀,救命啊……救救我……” 声音中带着哽咽和祈求,泪水自眼角溢出,贺元阑嘴唇缓缓翕动,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梦境外,屋内三人听到这番绝望的求救声传出都不由得心下一震,陈伯叹息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道:“孩子别怕,我来救你了……” 第二十四章 噩耗雨林 苍老的声音传入贺元阑的耳中,他睁开眼却见周遭依旧空无一人。下过雨的地上全是泥泞,将贺元阑的锦衣浸泡得不成样子,身上的伤势隐隐作痛,似是有发炎的征兆,他脸色越发惨白,却不敢耽误。一边缓慢地往那人声处爬去,一边又竭力地出声呼救,可前方似是相隔了万水千山,遥遥无尽头。 贺元阑双臂逐渐脱力,人也渐渐昏沉,直到最后也没等来任何救援,孤独地在林间泥泞地里,狼狈地阖上了眼睛。 围猎第一日便暴雨倾盆,众人失去兴致纷纷打马回了别苑。 待换过衣物收拾妥当,众皇子聚集在花厅里喝茶谈天,贺元棠依旧被众人围在中心处,往来的大臣之子们都盼着能在他面前混个脸熟。 贺元棠疲惫地应对着众人的寒暄,眼神却在屋内游移,扫见除了五弟以外皆在此处,不由得出声询问道:“可有人见着元阑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不甚了解的表情。五皇子向来不学无术不得圣心,虽是嫡子却因有着太子在上,众人便无需耗费心思再去结交。官场的子弟素来踩高捧低,见着五皇子这样的,最多颔首行礼,而后保持距离。宁可在太子面前谄媚哈腰,也不会在无人问津的皇子面前浪费心力。 因着如此,无人在意过贺元阑今日去了哪里。倒是坐在一旁的二皇子悠悠开口道:“皇兄,今晨咱们不是一块儿见着小五御马往山里去了么,如今雨势这般大,怕是在哪个山洞中避雨呢。” 贺元棠忆起他今早离开的模样,倒是并无异常,可莫名一阵心悸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天边雷声滚滚,乌云蔽日,雨势浩大得像是天塌下来一般。这猎场虽大,他却是常来,心下回忆着哪些山洞尚可藏人,而后立时起身便往外走。 身后众人见状,也跟着起身。伺候他的大太监疾步走到他身旁关切地问道:“这般大的雨,太子殿下是要去何处?不若吩咐给下人们去做,哪儿能劳您亲自动手?” 贺元棠眉头紧蹙着脚步未停出声道:“将孤的马牵来,再调一队人手,随孤一起去山里寻五弟。” 那太监闻声大惊,立时跪地在地,嗓音带着祈求道:“万万不可呀殿下,如今下着暴雨还有惊雷,五皇子素来机敏自会寻个好去处避雨……”说话间余光偷瞄了下他的脸色又道,“且不说围场这么大您一时半会也找不着人在哪儿,就算您执意要去,也等雨势小些再去,如何?” 贺元棠望着天色只迟疑了一瞬便又迈步往前,那太监见劝不动便又往一旁使了个眼色,廊下暗卫统领夏禾立时走上前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万金之躯,万不可亲身犯险,属下愿自请去山中寻五皇子殿下归来。” 贺元棠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身后还欲出声阻挠的众人,拂袖叹气道:“罢了,此事便劳烦夏统领了,山中共有大小山洞十余处,你多带些人手分头去寻便是。” 说着转身回了花厅,召人取来笔墨纸砚,贺元棠仅思忖片刻便执笔作画,仅寥寥数笔,便将围场山水勾勒地惟妙惟肖,又见他换了支朱笔圈出那十几处洞.穴之所,而后交由夏禾交代他速去速回。 众人一面赞叹着他惊为天人的画技又一面惊叹着太子殿下异于常人的记忆力。 神童一名果真名不虚传。 贺元棠无暇顾及他们的吹捧,坐在主位上喝了盏热茶便抽身离去。 午间用膳时也心不在焉,皇后见状给他盛了碗汤递过去宽慰道:“你弟弟素来调皮,从前便总爱往马场瞎玩,这会子指不定在哪处撒野呢,倒是你,急得食不下咽,回头等他回来,可得好好管教他才是!” 贺元棠扯了扯嘴角:“母后说的哪儿的话,阿阑年纪尚幼爱玩儿是天性,许是我多虑了,待他回来您可千万别怪他!” 皇后笑着答应,又给他添了碗粥,心道自己是走了什么大运生出这么个好儿子,又想起另一个只会闯祸的老五,不由得笑容淡了下来。 膳后皇后小憩,贺元棠退了出去,回到卧房也静不下心来蹙着眉心盼着夏统领的消息。 直至下午,众人在花厅下棋,只见夏统领脚步匆匆地自门外赶来,跪倒在贺元棠身前请罪道:“属下无用,并未寻到五皇子。” 贺元棠闻言手下一松棋子自指尖滑落在地,一声脆响脑海中绷紧的弦也应声断裂,贺元棠立时起身便往外冲去,顾不上雨势直接翻身上马,不足片刻便消失于林间。 众人见状纷纷跟了出去,梁皇更是担忧长子安危派了半个禁卫军一同搜山。 直至看到那匹枣红的惊马,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贺元棠发疯一般地打马在林中搜寻,期间因着山路泥泞,马蹄打滑将他摔了出去,他强忍着身上剧痛再度翻身上去。他强自镇定,排除了几处显眼的地方,循着记忆往荒山中赶去,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见着一处石头下残留的血迹。他心下一紧,连马都忘了上疾步循着踪迹往前赶去。 雨势将血迹冲刷得淡不可闻,可贺元棠每走一步都越发胆颤心惊,那是有人在地上爬动拖行的痕迹,隐约可见十指在泥土间抠抓,指尖被磨破出血,他望着地上密密麻麻的手指印,吓到倒吸一口冷气。 阿阑到底遭遇了怎样的苦楚,以至于连站都站不起来要在这脏污的泥地里一寸一寸地爬行。他眼下一酸,目光迷蒙地循着痕迹往前,足足几百米,越往前血迹越清晰,蜿蜒在地上的血迹就像粘了朱笔的刷子,自尾端往前越来越重。殷红的血迹看得贺元棠手心直颤,却又牙关紧咬地迈步上前。 步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贺元棠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坚持着走过去的,也难以想象阿阑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煎熬着爬过来的。 后来血迹便戛然而止,只看到一个脏污得不成样子的小男孩孤零零地趴在地面上,双手往前伸着,指尖掐在地上,像是最后一刻都还挣扎着往前。 他的背上被碎石刮出几道口子,依稀可见里面狰狞的伤口,被雨冲刷着伤口周边已经泛白,血染红了锦衣,洇出大片深色在背后。 贺元棠吓得不敢出声,指尖颤抖着去探他的呼吸,见半晌都没有出气。又摸了摸他的脸,冰冷得像具尸体。 他吓得一把将他抱起,打了个唿哨将马召来,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打马回了别苑。 当夜,整个宫中的太医都被召来,早已致仕的几位也被人套车请到别苑。 贺元阑住的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伺候的宫人们也都噤若寒蝉。太子自回来连衣裳都没回就守在此处,便是皇上来劝也不愿离开。诸位大人们小心翼翼地剪开五皇子的衣衫,竟发现他的双腿遍布青红,肿的不成样子,便是皇后见了也再忍不住痛哭出声。 贺元棠脸色苍白地护着母后又看向卧榻上的弟弟,艰难地出声道:“还请诸位竭尽全力救治孤的皇弟。” 太子仁厚,素来不会以命威胁太医,正是因着如此,太医们便更加卖力。 足足一天一夜,屋内的门才被打开。 贺元棠通红着双眼,嘴唇煞白。就连皇后也面如死灰,看向贺元阑的目光带着满满悲悯。 终于,贺元阑艰难地睁开眼,醒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便如晴天霹雳——他这辈子怕是都站不起来了。 第二十五章 如坠冰窟 绝望涌上心头,像瞬间坠入数九寒天里的冰窟。周围的嘈杂声渐渐模糊,他视线凝聚在一处。他望着锦被下的双腿,膝盖上的感觉分外清晰,像成千上万支银针同时扎入骨髓却又立时拔出,片刻之后再度刺入,周而复始,时时刻刻都在刺痛他的神经。每挪动一下经脉里的疼痛就成倍剧增,他疼得眼前发黑却仍咬牙坚持着移动,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在骗人,他的腿能用。 一旁陪着的贺元棠脸色比他还难看,他半蹲在床侧打量着弟弟的神色。 豆大的泪水自他眼角沁出,苍白的脸上因疼痛渐起薄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一块,嘴唇紧咬着望着双腿。 贺元棠看着心疼,一把揽住弟弟按在胸前。贺元阑求助般地望向皇兄,嘴唇翕动着小声道:“大哥你看,我的腿能动。” 说着又使尽浑身力气卖力挪动膝盖,疼得汗水浸湿衣衫,腿间却不动分毫,膝盖往下就像假肢似的,明明就在那里,长在自己的腿上,奈何却像个装饰品一般,控制不得。 贺元棠看在眼里,不忍心揭穿,抚了抚他的额头,温声道:“大哥看到了……能动……” “你骗人!”贺元阑将他一把推开,恶狠狠地盯着他又扫向屋中人,他们脸上或是同情或是惋惜又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将这一切表情都尽收眼底。 这种目光打小便一直陪伴到他如今,他早已厌恶透顶! 以前嫌他是个常人,现在便嫌他是个残废了么! 他有什么错?什么时候泯然众人也成了罪过?他不过是和大家一样,普普通通,只因为出生帝王家上头有个神童哥哥,大家便对他莫名有了期待,却又见他是个常人便又大感失望了么? 凭什么把诸多期待都附加在他身上?出生不是他自己选的,他也努力过,只是再怎么样比不过就是比不过,哪怕后来他放弃了,也没人放过他。明日暗里拿他对比,吃穿住行样样都是他先挑,挑剩再给自己,从小到大他从没像别人吃不饱穿不暖,可无形中的压力和冷暴力比肉.体上的折磨还要残忍!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不过是策马一场竟让他逢此大祸。 早知醒来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就让他死在那场大雨中! 他冷冷地漠视着屋内众人,视线定格在贺元棠脸上,那双布满关切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刺痛着他的尊严,他随手抄起身侧的引枕朝他砸去,大吼道:“为什么要救我!让我当个残废或者还不如让我死了!” 撕心裂肺的吼叫似是踏破虚空,直直地回荡在屋内。 萧瑾瑶正取了张帕子给他拭汗,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句吓得手下一顿,求助般地望向陈伯。 今日他们忙了整整一日,这人膝盖里尽是碎骨,筋脉也都凝滞了淤积在一处,光是放血都放了整整一盆,黑色的血块触目惊心,怨不得这人看起来这般孱弱,想必平素没少被这苦痛折磨。 屋内烛火摇曳,陈伯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只待将那膝盖缝好,剩下的就靠他自己恢复了。 银针扎入皮.肉,缝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晨起的臭麻汤子如今早已失效,贺元阑疼得下意识挣扎起来。 萧瑾瑶怕这人乱动破坏了陈伯的心血,将他手腕按压在脑袋上拿绳子牢牢捆住,贺元阑想挣扎也挣扎不得,只能牙关紧咬着生生忍着。 额上浮起一层豆大的汗珠,呼吸也越发急促。贺元阑恨恨地望向这个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男人,恨不得能将他杀之而后快!可他心里却也清楚,大哥也没什么错,甚至他是整个宫里最关心自己的人。天赋异禀不是他选择的,自己的诸般困境不是他愿意的,他会在自己难过的时候抽空陪着,甚至好吃的好喝的故意挑差的,把好的留给自己。什么他都清楚,可他就是恨! 恨他恨自己恨这所有人! 他的眼睛猩红一片,愤怒地望向对面的男人,好似自己的腿伤是他造成的,自己的窘境也是他刻意安排的,他的愤怒委屈一触即发,他需要找个出口发泄出去。 贺元棠看着他的眼神,心下万般自责,恨自己为何下午没有坚持,为何自己不能早点找到弟弟。 刚想开口解释,便又见一道尖锐嗓音响彻整个屋中。 “你疯了!”皇后怒道,快步走上前检查着贺元棠身上有无受伤,确认无事后才转而看向贺元阑,她眼神中的悲悯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和厌恶。 “你皇兄冒雨找了你好几个时辰,将你送回宫又一刻未歇地守在你左右,整整两日不曾阖眼,你便这样报答你皇兄的?” 女人锐利的眼神向他扫来,贺元阑见她满口都在维护兄长,哪怕他如今已经瘫痪在床,仍旧比不上兄长一个手指头。从小便是如此,努力着讨她欢心,却事事不如她意,怪他明明一母同胞,为何自己却是个废物。 想到此处他便再也忍不住地冲她低吼:“母后眼中若是只有皇兄,为何还要生下我!我到底是你儿子还是你讨宠的工具?想要了就生下来,不想要就丢弃一边,您配当个母亲么!” “啪!”一声脆响打得贺元阑整个人都歪倒在床上,脸上浮起被指套刮出的鲜血与指印,他挣扎着爬起,疯魔般怒极反笑。 “正好,儿臣现在无用了,这辈子也是废物一个了,母后是不是失望极了?”他抹了抹鼻下的鲜血继续道,“您的生恩儿臣无以为报,可儿臣活得却也并不快活,还望母后再给儿臣最后一个恩赐,将儿臣的命收回去!下辈子儿臣就是做猪做狗也再不愿托生在您腹中!” “你混账!”皇后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领,“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本宫现在就成全你!” 屋内众人早在方才就吓得退出殿外,宫人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口地退避在阴影里竭力减少存在。屋子里只剩下天底下最尊重的母子三人,激烈的争吵下更是无人敢上前插话。 皇后被贺元阑彻底激怒,瞧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倒宁可他真死了好!至少皇上会因此愧疚将他追封,也好过如今这样半死不活! 贺元棠听着弟弟挥泪的控诉心下既是自责就是愧疚,他知道这些年他受了不少委屈,他也想竭尽所能地补偿,没想到到底还是在他心底埋下了种子,说来如今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赶紧上前将他二人分开,护在贺元阑身前望向皇后:“一切都是儿臣之过,皇弟他这才刚醒,伤势严重,说了两句胡话母后莫要放在心上,您也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息吧,儿臣在这守着,您不必担心。” 说着使了个眼色让婢女将皇后搀走。 待她走后,贺元棠又散退宫人,偌大的殿内就只余他们兄弟两个。 他抬眼望向一言不发的弟弟,想出声宽慰却又担心他多想。轻叹口气,又将药匣取来,给他上药时,见他眼神冷漠地看向自己,发出的声音让他久久难以呼吸。 “……皇兄,要是你死了该多好。” 第二十六章 大梦初醒 梦境与现实交叠,昔年之祸历历在目。贺元阑沦陷在梦魇里,一遍一遍重复着锥心之痛。 腿间的刺痛清晰地传至他的脑海,睡梦中他冷汗频发,榻下薄褥早已浸湿一片。山间清风穿窗而过,凉意席卷而来,贺元阑只觉周身一寒,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动作带动腿间伤口,剧痛越发真实起来,晨曦透过窗纸打在他的脸上,温热的亮光穿透梦境,像是茫茫大海唯一一盏指路明灯,贺元阑浮沉多日陡一瞥见,像是见着希望之火一般,竭尽全力想踏破黑暗重回光明,他竭力挣扎着甩开禁锢,一步一步卖力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抵达彼岸。 他艰难地将眼睁开,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炎阳似火,树影婆娑,山风吹动枝叶带起脆响,雀鸣响彻山谷引起和鸣。 他努力适应着刺目的光线,半晌后才抬眼打量周边。一间破落的木屋,窗外一片荒山野岭,刀石摩擦的刺耳声自屋外传来,一声一声如索魂调子般萦绕在他心头。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坠崖那刻,依稀记得似是落入陷阱之中。 有人要害他。 他艰难地坐起,双腿被带动着挪动,膝间剧痛再次席卷而来,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悚然一惊地掀开薄被,果然见到膝上两层白布,隐约有血渍渗出,他心头大乱,试图从一片混沌中找寻出蛛丝马迹,可惜脑海里迷雾重重一点线索也没有。 他警惕地想分析局势,可惜周身刺痛让他静不下心来。 忽然间,门被打开,屋外走来一个稚童,手执托盘端着一碗汤药,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房间,贺元阑抬眼与他对视,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他心下一凛。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脆响突兀地响起,接着便是一声稚嫩的呼救,屋外的人闻声赶来,手间握着一把血淋淋的镰刀,殷红的鲜血自刀尖滴落,在地面上绽放出朵朵梅花。 药碗碎落满地,苦味与腥气交织,女人破风而来,周身弥漫杀气。 贺元阑手臂扼住小孩脖颈,目露凶光盯着来人。 那是个昳丽到过分的女人,眸光却极为锐利,眉间积聚起浓浓煞气,手腕翻飞,伺机而动,像只护崽的野狼,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 贺元阑嗤笑一声,垂眸看向手中人,嗓音嘶哑地开口道:“放了我,我便也放了你儿子。” 那女人眼神微眯一下,脚步却逐渐逼近,却见那人手腕越发扣紧,孩子也被憋得满脸通红,她眉头紧拧着停下了脚步。 “谁派你们来杀我的?”贺元阑道。 “杀你?”萧瑾瑶睨了他一眼,原是颗救人的心如今也渐起杀意。又见小虎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萧瑾瑶急了。正思忖着要不要一柴刀下去将他脑袋的直接开瓢,又闻门外陈伯步履匆匆地推门进来,见到屋内情形,一时大骇。忙出声道:“年轻人,快住手!”又转身朝萧瑾瑶劝道,“快把柴刀放下!” 萧瑾瑶抬眼与贺元阑对视,片刻后,终于手下一松,金石发出脆响。 贺元阑却只是略松了手腕,警惕地望向来人。 “你们是谁?” 陈伯扫了眼他的神情,尽力安抚道:“老身是这山中游医,大家都叫我陈伯,你手中的是我孙子小虎,这位名叫莺娘,几日前她二人在山中打猎偶然遇见将你救回,老身虽不知你为何坠崖,可咱们的确毫无恶意!” 贺元阑眼神一直盯着老人神情,见他不似作假,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扫了眼腿上伤势,又出声道:“既是救人,又为何将我弄成这样?你们有何居心?” 话音刚落,萧瑾瑶便再忍不住了轻嗤出声,却是扭头望向陈伯:“瞧瞧您救了个什么狼心狗肺的玩意,不知恩图报竟还反咬人一口,亏得咱们这几日为了他忙前忙后累个半死,还不如当初直接将他留在山中一了百了!” 贺元阑闻言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却仍不敢轻易放下戒心,只将手松开,转为捏紧小孩衣袖。 小虎甫一挣脱桎梏,憋得猛吸一口气,抬手抚了抚颈间掐痕,委屈巴巴地看他一眼,瘪着嘴噙了满眼泪花。 陈伯见状这才松了口气慢慢解释道:“老夫先前帮你疗伤时见你腿上固有沉疴,旧疾难愈,又恰好早年间游历时曾学过点皮毛功夫,便自作主张帮你开刀刮骨,替你重新医治了一番,虽不能如常人般健步如飞,可正常行走当以无碍。事先未曾与你商量实在是情有可原,可孩子你放心,老夫我行医多年,救人只为本心,并无其他所图,你冷静一下,放开我孙子可好?” 贺元阑脑子轰得一下炸开,难以置信地望向众人,见之言之凿凿,复又望向自己的双腿。只见膝上被包扎得很是仔细,手法一看便知出自医者之手。他又动了下肩膀,感受到身后被处理好的伤口微微发痒,腕间的擦伤也被细细涂上药膏,身上的衣服虽粗糙却也浆洗得干净,屋内的老人虽满脸沧桑却仍身姿挺拔得像一棵老松。 他环顾四周,屋内虽简陋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人均是身着粗布麻衣,一副村民打扮怎么看都不像外面派来的杀手。可……他视线停留在地上,萧瑾瑶捡起带血的镰刀,风一样地转身出去又在片刻之内再次回来,手里拎着只开膛破腹的黄羊,蹄脚之下还在滴滴渗血。 萧瑾瑶一句话都没说,将羊丢出去后抱臂站着,眼神中充满鄙夷和嫌弃,可这回贺元阑却只是垂眸沉默。 他想起方才老伯的话,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担心这又是一场幻梦,却又对这梦境期待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那青年嘶哑的嗓音再度响起,再抬头时双眼业已通红,他面带愧疚地望着众人,又扫了眼因害怕躲得远远的孩子,出声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可虽是如此,却扔不敢相信世上竟真的有人萍水相逢却愿意无端搭救。 他只是……太希望这梦是真的罢了,只要一天腿没愈合,他就一天还有希望。 陈伯素来心软,更别说这两日听到他口中断断续续的呓语,心下猜测这孩子怕是之前也过得不好,才养成个如此警惕的性子。 他朝他摆摆手,却又担忧地望向萧瑾瑶。 萧瑾瑶只淡漠地看了那人一眼,便赶紧蹲身下来,查看小虎的伤势,见只是红痕方才放心,只道若是当真严重了,待陈伯一走,她就宰了他。 小虎看着众人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早就好奇那大哥哥睁眼是什么样子,现下误会解除了,终于能大大方方看个够本。 说实话,贺元阑长相不差,只因上头有个第一揽尽了光环,这第二便被人渐渐忽视。同样是继承了皇后的好相貌,贺元棠长相大气平易近人,贺元阑却因眼尾上挑,带了些锋利。薄唇紧抿时总让人觉得他心事重重,似凛冬寒冰,只可远观不敢靠近。因着如此,众人便更偏向于冬日灿阳般的大皇子,眉眼温润且带着笑意,只一眼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心生欢喜。 正因如此,贺元阑每逢被人打量时都会忆起宫人们的眼神,面带疏离目光永远追随皇兄而去。 这种感觉令他不悦,以至于心生反骨,越是怕他他便越要露出那不可接近的表情,后来便干脆形成习惯,只要人看他,他便用眼神将人拒之千里。 落在小虎眼中便是这副神情,眼神冷冰冰的,有些吓人。像冬日挂在树梢的冰菱,瞧着亮晶晶的煞是好看,可一碰就又觉得冷得很。 小虎摇了摇脑袋,心道这么好看的大哥哥怎么会是冰疙瘩呢!而后不服气地迈着小碎步往前,想都没想就伸了小爪子往他脸上捏。 萧瑾瑶惊诧地望着他的动作,袖摆的拳头握得死紧,生怕那人再发疯又去掐小崽子的脖颈。 换作方才或许是他理亏,这会怕是想打人都找不着好理由。 萧瑾瑶面露担忧,反观陈伯,笑眯眯地捻着胡须,全然一副轻松的样子,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的柴米油盐,看人的水平还是有的。 最震惊的莫过于贺元阑,他是眼睁睁看着小男孩破冰般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温热的小手捧在自己脸上,又软又滑腻。他瞧着近在咫尺的小娃娃,羽睫上还挂着方才被吓哭的泪珠,长得像个年画娃娃似的,又可爱又讨喜。 他轻抬了下胳膊,萧瑾瑶便不着痕迹地往前几步,见他揽在小虎腰间,便又立时顿住。 他轻拍了下孩子的后背,声带愧疚地开口道:“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小虎被他这温柔的语气说得耳尖一红,双手还贴在人家脸上竟忘了松开,喃喃道:“大哥哥长得真好看!” 贺元阑勾了勾唇角,小虎两眼立时睁得溜圆。 萧瑾瑶挑了挑眉,心道这人看着倒像块冰疙瘩,笑起来嘛,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小崽子倒没她这般有见识,盯着人家的脸不放,还肆无忌惮地这揉揉那捏捏,直到陈伯都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他这才将小爪爪放下,乖巧地冲他咧嘴笑道:“大哥哥,我叫小虎,你叫什么?” 贺元阑几不可察地怔了一瞬,而后缓缓开口:“我名湛瑜,湛蓝的湛,瑕瑜的瑜。” 第二十七章 珠盘玉落 院内梨花洒落满地,被风卷起送进里屋。暖阳透过窗棂碎成数片,残花飘摇着似是流萤。 贺元阑捻起手边的飞花,轻轻握住,看向窗外。陈伯摆弄着新摘的药草,小男孩拿了把蒲扇正在熬药,萧瑾瑶手握着柴刀,继续笃笃笃地分解羊肉,院内三人有说有笑,光影洒落在她们脸上,映衬着他们扬起的唇角。贺元阑忽而忆起皇城里那些人的笑容,或是谄媚或是嘲笑,亦或是强作欢喜假模假样地扯着僵硬的嘴角,又或是那些镌刻在骨子里曲意逢迎的假笑。 重重画面浮荡他的脑海,却无法与眼前之人比拟。 他们笑意纯粹,并不杂糅其他欲.念,贺元阑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地竟也浮起淡淡笑意,正巧被抬头的小虎捕捉到,扬起扇子冲他挥手笑道:“湛哥哥别急,药很快就熬好了。” 贺元阑朝他轻轻颔首,却开口道:“没关系,你慢慢来。” 萧瑾瑶瞧见二人互动,不由得心下酸溜溜的,瞥了眼有了新人忘旧人的小崽子,故意把骨头剁得咔咔直响。 陈伯被吓得抄起簸箕躲得远远的,小虎倒是终于将注意力挪回萧瑾瑶身上,他颠颠凑到萧瑾瑶近前,也有样学样地抄起把菜刀,萧瑾瑶剁哪儿他剁哪儿,两个刀声此起彼伏,让人牙酸的骨裂声回荡在山间,听得贺元阑直拧眉头,心下暗诽就这阵势怕是山匪来了也要甘拜下风。 这般想着,便又将注意力转回萧瑾瑶身上,那女人满头乌辫垂在腰后,一根额带绕缠在发间,将墨辫随意束成一簇,一束桃枝斜插其间,浑身上下再无其他修饰,可因着那女人天生的一副好容貌,便是椎髻布衣也显得华贵起来。 只可惜……生了张嘴。 “……来来来,往这砍,你砍那儿做什么!要砍就往那关节处砍,一刀就能让人……哦不,让羊站不起来。” “……还有你看啊,杀人……哦不,杀羊的时候你如果没本事抹它脖子你就先给它一刀,教他血流干净了跑不动了你再往脖子上砍。” “……对对对,握刀的时候你往后拿,就执着那个尾柄用一股寸劲,这样你能省力,然后皮.肉还能砍得更深。” 萧瑾瑶卖力地教着小虎动作,丝毫不觉背后两道略带担忧的目光。 两道叹息的声音同时在心里响起,这样教孩子真的好么? 好不好的倒无从知晓,只知道大的教得挺开心,小的听得也认真极了。 要账那日成了她们心中的秘密,萧瑾瑶觉醒了刀术之后便有事没事的教小虎两招,让他将来得以自保,未免受人欺负,却也提前说好,若是敢欺负别人,绝对牙都给他打掉。 小虎闻言再三保证后,便又在心里偷偷给仙女姐姐增加了个师傅称号,看着她的眼神本就亮闪闪的,如今便又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厢刀术教习还未结束,便闻见一股糊味传来,吓得小崽子赶紧退回到小陶炉前将瓦罐里的汤药搅了搅,又面带歉意地冲神仙哥哥笑笑。 贺元阑摆了摆手:“无妨。” 然后便见他颠颠端着漆黑的汤药,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 他举起苦药汤子,略微蹙了蹙眉头,小虎担心他怕苦,刻意准备了几颗松子糖,结果还没递过去,贺元阑便已经吨吨吨尽数喝完了。 他赶紧将糖果塞进他嘴里,又取出帕子替他揩了揩药渍道:“湛哥哥真厉害,这么苦的药都喝得下去,我就不行。” 贺元阑抿了抿口中甜腻的味道,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以前喝得多了,习惯了,”又想起方才的事情,好奇道,“你娘倒是……挺特别的,不教你书写画画,教你……砍骨头。” 小虎闻言回头望了她一眼,噗嗤一笑凑到他耳边道:“她是我姐姐,不是我娘,我是爷爷捡来的。” 贺元阑手下一顿,瞧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奇道:“那你……会想你自己爹娘么?” 小虎撅着嘴想了回,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不会。他们既将我弃了,我何必还去费神想他们,又不是没人待我好,爷爷从来将我视如己出,莺娘姐姐也对我好得不得了,他们才是我的家人,我的心里装的也只有他们。” 贺元阑瞧着他年纪这么小想得倒是通透,不由得失笑,而后眸光寂寂地望向天边。 小孩看着他的侧颜,没忍住又戳了戳,见他回头,眨巴着眼睛笑:“湛哥哥你别担心,我爷爷医术最厉害了,等你腿好了就能回去见你家人了,他们肯定可高兴了!” 贺元阑扯了扯唇角,几不可闻地轻嗤道:“是么?” - 千里之遥的祁王别院,贺元彰斜倚在雕花木塌上,左手搭在玉人腰间右臂扣在娇娥香脯,醉眼迷蒙地看着一众舞姬闻声起舞,又听着台下伶人嗓音娇媚地唱着荤调—— “桃符贴上约情郎,手执子情郎同进房,两情相爱,倒在象床,解开罗带,麝兰喷香,侬抱子雪白样情郎、盖子红绫被,一朵红云捧玉皇……” 靡靡之音似猫抓似的挠在心头,单听着就教人骨头都酥了。 祁王听得兴起,着人捧来一匣子金珠,大手一挥,珠子如断线般四散在地,美人们得祁王眼色后纷纷跪地去抢。烛火摇曳,轮囷香雾,祁王端坐其上,玩味地看着姑娘们为着点金银铜臭挤破了头,他勾了勾唇角,又召人送来一盘,随意往远处撒去后,姑娘们便又像群抢食小狗,急急又往远处聚拢。 花容月貌的女子们面露贪婪,仪态端庄的姑娘们匍匐在地,你争我抢地满眼狰狞,倒是比先前骄矜的模样还要让人得趣儿。 祁王笑意更浓,以手支颐地就着这番景象下酒。 正当时,屋外传来脚步,祁王抬眼一瞧,便收敛了笑意道:“都下去吧。” 美人们得令后纷纷告退,片刻后殿内静得落针可闻。一人闪身跃入殿内,黑巾覆面一身玄衣。祁王一瞧来人,眸间酒意尽消,他坐直身子望向来人,周身气场与方才判若两人。 “出了何事?”他急声道。 那人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禛王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祁王奇道,他的探子明明回报禛王府并无异常。 那人嗤笑出声:“约莫五六日了,我的手下传信曾在沛城见过湛瑜,见他乔装打扮架着车马往北边走。” “北齐?”祁王眉峰一挑,怒极反笑,这个老五,竟敢拿替身糊弄他! 他抬眼与那人对视,话语中带着阴寒:“管他是去做什么,定叫他有去无回!” 第二十八章 淤泥有染 天外云卷云舒,院内白雾朦胧。 沸腾的锅子里堆满食材,燃烧的炭火边烤着羊肉。 萧瑾瑶做饭不行,炮制食材还是很有一手的。羊里脊被片得极薄,以便涮锅,又将腱子肉切成小块穿在柳枝上炙烤,将陈伯今晨才摘的野菜洗净摆好,待香味一出锅,齐活! 今儿个走了大运,出门就遇见一只小肥羊,萧瑾瑶本打算卖了换钱,又想着这么好的东西贱卖可惜了,干脆直接拎回家自享口福。 屋内的小虎闻着味儿就出来了,巴巴守在碳火旁边想偷吃一串羊肉,被萧瑾瑶白了一眼,将跃跃欲试的小爪爪挪开,没隔几秒,罪恶的手又伸了出去。 萧瑾瑶见之好笑,故意逗他,回回趁他得逞之际,便又故意一声轻咳吓得他讪讪收手。只等到口水流下三千尺,人也快成了望夫石,萧女侠才终于大发慈悲,宣布开饭。 贺元阑腿脚不便,萧瑾瑶干脆将门窗大开,锅子端进屋里,贺元阑直道不必麻烦,可惜在场无人搭理,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摆好了碗筷又将饭菜递到他手中。 他连声道谢,显得有些局促。太过热情,的确有些招架不住。明明身为天潢贵胄,却也同时被那道身份再三束缚,竟连这寻常人家的烟火之乐也不曾体验过。 陈伯注意到他脸色不佳,忙出声道:“咱们山里人自由惯了,教公子见笑了。” 贺元阑忙摆手道:“无妨,就这样挺好的。”说着夹起块羊肉往嘴里递去,虽是寻常野味,却被事先炮制得当,去除了膻腥味儿,佐以蘸料入口鲜美。 “姑娘好手艺,”贺元阑笑道,“今日之事是我误会,小生在此以茶代酒,还望诸位海涵。” 说完自斟自饮连罚三杯。 他伤势未愈,杯中也尽是茶水,只不过这态度倒是让人满意,萧瑾瑶素来直来直去,见之误会已解便也不再多计较,举起杯子碰上一碰,这事就算过去了。 陈伯见状总算放下心来,调笑着给几位后生夹菜,说笑,一顿饭吃得也算热闹至极。 只他们仨习惯了饭间谈天,又见贺元阑话少,便主动搭话道:“公子家住何方?你此番遇险久不归家,家里怕是都担心极了,需要不要老夫替你传信一二,也好教他们安心些。” 贺元阑笑意敛了,摆了摆头:“不必劳烦了……家中,应是无人在意的……” 小虎闻言眉头一皱,不解地望向大哥哥:“这是为何?” 贺元阑苦涩一笑,似是回忆般怔了片刻还缓缓开口:“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个个才华横溢,独我身有残疾……不得父亲大人喜爱,母亲也偏爱长兄……” 小虎闻言啊地一声,同情心乍起,忙夹了块涮好的羊肉放进贺元阑碗里,眨巴着眼睛宽慰道:“湛哥哥别难过,等再过些时日,你的腿伤好了就和你兄弟姐妹一样了,届时你爹也就喜欢你了!” 贺元阑笑着谢过,心下却一片漠然,不过是从厌恶到更厌恶罢了,无甚差别。 小虎素来被放养在山中长大,见着村里小孩有兄弟相陪,羡慕得紧,便以为每个家里都是兄友弟恭一片和谐的,最过分不过大打出手,隔日便又重归于好的那一种,遂笑着问他好些个家长里短,直听得贺元阑笑意凝在脸上,险些维持不住。 出身在皇族,便再无亲情可言,打一落地,众人便是竞争关系,为了王位为了圣宠,明里争暗里斗。表面光鲜亮丽,实则心思阴毒,背地里的阴招层出不穷,一招不甚便误入陷阱之中坠入万劫不复。每日面对这些人,耳濡目染之下,再纯洁的一颗心也被染得深不见底漆黑如墨。 他望着小虎亮晶晶的眼睛,低笑一声。罢了,就当哄孩子开心。 “大哥生来天赋异禀,优于常人,是父母眼里的掌中宝心头肉,走到哪里都是众人捧月惹人喜欢,二哥聪明绝顶却只爱诗词歌赋,一众友人居多,惯爱设宴待客,三哥骑射俱佳,英武不凡,母家出身尊贵,年纪轻轻便已得有所作为,四哥天性潇洒惯爱自由,游历大山名川,看遍四时四景,还有那些小弟们年岁尚幼每日在家中读书,闲时疯玩胡闹,倒也热闹……” 小虎闻言哇地一声,眼睛都亮了,家里这般多人,定是好玩得紧吧。复又出声问道:“那你呢?” 贺元阑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我自幼体弱,骑射不精文采也不行,后来又因着腿疾不愈,便常在房中养病,整日只看看闲书蹉跎时日罢了。” 小虎还待再问,被萧瑾瑶在桌下重重踩了一脚,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而后老实埋头不再多话。 陈伯干笑着又给他布菜,偏头问道:“那不知公子此行是要去往何处?” 贺元阑向他颔首,恭敬道:“原是要去齐国探亲,谁料出了这档子事,承蒙诸位大恩,晚辈感激不尽,待来日病好,定奉重金答谢。” 萧瑾瑶下意识就要回句好啊好啊,还未开口,便见陈伯抢先一步,连忙摆手摇头道:“公子此话严重,相逢既是缘分,救你不过顺从本心,不为求取什么回报,你且安心养病,余事不必担忧。” 贺元阑笑着如沐春风,萧瑾瑶笑得咬牙切齿。 忿忿望天,气得饭菜都难以下咽。 又闲谈了不知多久,贺元阑才想起什么地开口道:“不知诸位搭救我时,可曾见到周围有无他人?” 萧瑾瑶回忆了下,摆了摆首:“没有,当时捡你时就只见着粉身碎骨的你和那只鲜血淋漓的马,再无旁人了。” 贺元阑嘴角抽了抽,垂眸无话。 萧瑾瑶又道:“你坠崖时车上还有其他人?” 贺元阑点了点头道:“那是我的小厮,打小一块长大的……” 萧瑾瑶咧嘴干笑,都这么久了,怕是早已遭遇不测了,又想起那匹被啃得只剩骨架的马,估摸着那人的下场怕是也差不离了,于是良心发现似的没有明说,只语气惋惜道:“公子节哀。” 贺元阑苦笑一下,陷入沉默。 若是如此,那便糟了,此番乔装出行就是怕惊动另外几个,如今自己出事,他们指不定又要借机生事,眼下还是得尽快联系上他人才是。 思及此,他又开口问道:“那不知诸位,可有见到我的随身玉佩,那是……我贴身之物,持它才能去齐国寻我亲人……” 话音一落,众人顿住。 仨人面面相觑半天没接话,陈伯老脸一红,刚想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便见萧瑾瑶满不在乎地开了口。 “哦,你说那个呀……当了。” “……当了?” 萧瑾瑶瞅他一眼,下意识双手抱臂道:“你也不看看咱们家这情况,穷得叮当响了,好容易挖了颗人参准备换钱,结果还拿去给你吊命了,你膝伤如此之重,山中草药也只是寻常,不得又要花钱去买……当就当了,怎么了?”越说越发硬气起来。 贺元阑生生被她这气质喝住,连忙摆手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责怪的意思,”顿了顿又道,“那我还有个白玉扳指,那个也可。” “……也当了。” “玉扣?” “……这么说吧,你身上但凡能换钱的都当了。” 贺元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声,继续沉默。 到底是别人救了自己,拿去换钱便换钱吧,都是小事,只是失了信物又该如何联系上其他人,属实有些麻烦。 眼看着他的面色越来越差,陈伯以为他误会自己别有用心,赶紧起身往回走,任凭身后人再喊也劝不住。直到一盏茶之后,这才疾步赶来,将票据取出递给贺元阑道:“公子莫要误会,实在是事发突然情势所迫,这是收据,待老夫筹齐银钱定会将东西赎回原封不动地交还于你。” 贺元阑忙出声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却又在余光扫到票据时手下一滞。 ……二十两? 话说他一个茶盏都不止二十两,这票据上四样东西竟只当了二十两。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这位面容和蔼的老伯,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恼意,如此善人竟敢欺他,待他病好定去砸了那家铺子。 萧瑾瑶瞧着他那面色,终于找到共鸣,笑着将陈伯搀扶着坐下才悠悠道:“所幸只当了这么多,到时筹钱去赎倒也方便,行了吃饭吃饭。” 第二十九章 松石佛珠 夜间贺元阑闲看院中萤火,叩门声响起。他抬眼,望向来人,颔首见礼道:“姑娘大晚上来寻我可有何事?” 萧瑾瑶努了努嘴指向手中匣子,贺元阑接过后打开,见是自己惯用的杯盏和茶壶,笑着道了声谢,清冷月光下依稀可见上面布满裂痕,覆在青瓷净面上,竟与那南红冰裂纹有异曲同工之妙。 贺元阑怔怔看了一会,却见小虎不知何时又钻了过来,指了指匣中物又指了指自己,邀功似的咧嘴笑问道:“好看么?这可是我花了足足一天才拼好的!”又回头埋怨似的瞅了瞅萧瑾瑶,哼唧道,“本就碎成一片一片的了,莺娘姐姐还非要砸得更碎些,说什么那样拼起来才更好看,可怜我这指头都不知被扎破多少回呢!”说着伸到贺元阑面前,要他呼呼。 贺元阑无奈地望向这个自来熟的小崽子,宠溺地笑笑,当真张嘴吹了两口,见他笑得眉眼弯弯,才开口道:“多亏你心灵手巧,”又偏头向萧瑾瑶颔首道,“姑娘倒是眼光独到。” 小虎闹着非要倒水给他展示成果,特意取了铜壶过来,滚烫的热水一浇,杯底便见一股水流缓缓渗出,他不信邪地抹干后再倒,结果还是漏水了。 屋内二人直勾勾盯着他不说话,小虎急得直挠头。 都怪自己夸下海口,现在可好,下不来台了! 眼看他肉眼可见地蔫了,像个丧眉耷眼的小狗,贺元阑以手抵唇轻笑一声,宽慰道:“无妨,此物便是不用,摆着也是极好的,回头等我好了,再送你套新的。” 又见他还不高兴,便又道:“两套?” 谁知他仍闷闷不乐,贺元阑求助般地望向萧瑾瑶,谁知对方也耸耸肩爱莫能助。 他素来没什么哄孩子的经验,只好顺着方才不断加码,直念到十套时才见他终是没忍住地噗嗤一乐,抬头冲他哈哈笑道:“……大哥哥我逗你玩的,我才没那么小气呢!” 贺元阑望向萧瑾瑶,便见她一副了然的模样,坐下抿了口热水,出声道:“别惯着他,这小赖皮素来好哄极了,头一秒哭得眼泪汪汪,只要你给颗糖,后一秒便能破涕为笑。” 小虎眼睁睁看着她在这神仙哥哥面前说自己坏话,嘴巴一瘪,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却见她变戏法似的取出个油纸包,里头满是金灿灿的野果,小虎余光一瞥,便挪不开眼。又倔强得想挽回形容,巴巴看了一会,又强扭过头去。 萧瑾瑶捂着肚子哈哈直乐,作势就递到贺元阑面前使了个眼色道:“那行,有人不吃,那我便和你湛哥哥直接分了,来你一颗我两颗,你再一颗,我再两颗……” 眼看着那为数不多的果子越分越少,小虎子嗷了一声就直冲过去,将剩下纸包一把夺过,颠颠坐回床沿上乐呵呵地吃果果。 跟大人有什么好置气的,幼稚! 那俩人交换了个眼神,萧瑾瑶挑着眉头悄声道:“看吧,就是这么没原则。” 小虎清了清嗓子盯着二人,糯糯地嗓音出声道:“我!能!听!到!” 萧瑾瑶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道:“能听见又怎样,你来咬我啊?” 却见他咚地一声落地奔去,吧唧一口就亲在萧瑾瑶脸上,又回头见大哥哥呆呆地看着,本着不亲白不亲的原则干脆也回身嘬了一口,二人被亲得愣在当场,又扫见桌面果子不翼而飞,好半天才听见屋内传出咬牙切齿的一句:“……小流.氓!” 萧瑾瑶抬眼瞧见对面被亲得口水挂丝的侧脸,很有经验地将帕子递了过去,又摸到怀中.硬.物,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寻他真正目的。将东西取出递到他面前,贺元阑一见便赶紧接过,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忙道:“多谢。” 萧瑾瑶指了指那串佛珠道:“我就猜到此物对你很重要,只不过我手艺一般,回头你再让你家婢女帮你重新再串一遍。” 那串佛珠本是断掉了,被她俩在废墟中寻了足足一个下午,绿松石珠子十八颗外配两颗累丝金珠下坠下缀嵌碧玺结牌,尾端的元宝络子散了萧瑾瑶不会弄干脆直接拆成流苏须子代替,其实她手艺不是一般而是真的极差,穿线时也不知要先拿蜡烛燎上一遍,以至于珠子中间尽是碎须,比之原样简直有如云泥。 可贺元阑还是感激地再次道谢,而后摩挲了两下便戴回了腕间。 萧瑾瑶见他这么宝贝,一时好奇心起:“心上人送的?” 贺元阑轻轻摇头:“我大哥给的。” 萧瑾瑶忆起今天饭间的谈话,笑问道:“就是你那个天赋异禀又貌比卫阶的大哥?” 贺元阑嗯了一声颔了颔首。 “那他现在如何了?可成亲没有?” 贺元阑垂首盯着腕间的佛珠,久久无言,就在萧瑾瑶等得不耐烦打算起身走了时候,才听到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开口:“……他死了,死了四五年了……” 萧瑾瑶啊了一声,扯了扯唇角,感觉自己戳中了人家的伤心事,怪不好意思的。又见他脸色不佳,劝了他句节哀,便赶紧匆匆离去。 月光衬得贺元阑面色越发苍白,可被发丝遮挡的眉眼却是格外锐利。觉察到屋中人走后,他对着失而复得的佛珠勾起了唇角,喃喃自语道:“……死得好。” 第三十章 心瘾发作 夜风吹起树梢发出窸窣声响,枝影映照在窗下张牙舞爪,山猫尖利的叫音远远传来,整个院内静得落针可闻。 贺元阑蜷缩在床角,浑身冒汗周身发寒,明明是夏日却如坠冰窟,面色较初醒时还要虚弱。 他竭力调整着呼吸,心下清楚这是心悸发作的征兆。 他费力地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透骨的寒意却不住地往神经里钻。桌案上点了枝红烛,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他目光随着烛焰起起伏伏,思绪却开始涣散,整个人如百爪挠心般难受,本能驱使着他渴求着一物,可脑海里的清明告诉他这里没有,他只能煎熬着度过黑夜里的每分每秒。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他赶紧收敛情绪,强自镇定地出声道:“进来。” 便见推门而入的小虎眯着眼睛笑容灿烂,颠颠凑到他面前笑问道:“湛哥哥,我可不可以和你睡?” 他下意识想说不可,却又在见到他笑脸后生生咽了回去。 他疲惫地睁眼挪了个位置,小虎一蹦就钻了进去,笑兮兮地解释道:“莺娘姐姐嫌我尿床,不让我和她睡,还是湛哥哥你最好!不过你放心,我这回肯定老老实实的,绝不会再尿床了!” 清脆的嗓音在耳畔叽叽喳喳回响,贺元阑漫不经心地回了两句,听见小孩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贺元阑这才又蜷缩在一处,透过窗缝看着月亮,黑夜将煎熬放大数倍,贺元阑感觉自己浑身难受想发泄却不得其法,血液流经的每一处都带着莫名痒意,恨不得将每一寸皮肉都挖烂才得解脱。 心底欲.念一起他的指尖便不听使唤,寂寂夜色中,利爪剜肉的可怕声渐渐响起。 隔壁房里萧瑾瑶本就睡得不熟,被那怪异的声音吵醒后她便立时起身循声去寻。 她胆子素来不小,便是山中精怪来了她也敢一镰刀将其放倒。 门一打开,声音越发清晰起来,她绕了院子一圈,最终定在贺元阑门口。 她贴着门缝去听屋内响动,两串呼吸声截然不同,一道平缓均匀一道粗重带着气喘,还有隐隐约约的指甲刮在皮肤上带出的嗞嗞声响,萧瑾瑶只听了片刻便觉得毛骨悚然。 这到底是什么? 脑海里的诸多猜测都难以与屋内情景融合,她摇摇脑袋想不通干脆不想,而后一把将门拍开。 她手里的灯烛用的是温扬早先自制的灯油,照起来比一般蜡烛都亮得多,甫一进门便照亮整个屋子。她偏头望床上一看,一下子僵住,眼前场景简直触目惊心。 贺元阑不知鬼附身还是怎的指尖布满鲜血,双臂上尽是被锋利指甲挖出的道道血痕,因着力度之大,双臂皆已肿起,有些皮.肉被挖烂处开始汩汩渗血。 而贺元阑双目无神像是丧.尸一般无知无觉,指尖仍是不停地继续动作,瞧见来人时也仅是恢复片刻清明,刚想出声便被痛苦再次包裹陷入混沌。 一旁小虎本睡得踏踏实实,被萧瑾瑶推门声吵醒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借着灯火偏头一看,吓得立时退向床边。 “啊——!!” 他惊恐未定,便被萧瑾瑶出声喝道:“别吵!快!去找陈伯!” 小虎嗯了一声踢了鞋子便往外跑,萧瑾瑶将油灯放下赶紧快步擒住他的双手,见他仍是挣扎干脆寻了布条将他的手腕缠绑在床柱上。 贺元阑感觉手腕被克制后艰难地睁眼,瞧见来人后嘶哑着嗓音出声道:“你要做什么?” 萧瑾瑶视线扫向他的手臂沉声道:“我还想问你要做什么?” 两个人僵持着不知多久,贺元阑手腕被绑,双腿因着伤势也不得动弹,整个人被迫生生承受着是噬心痒意,时间越久越发难忍。 终于,他忍不住出声问道:“莺娘姑娘……你可有捡到我车厢里的雕花木匣?” 萧瑾瑶蹙着眉心回想了一瞬,点点头道:“有,在我房里,我去给你取来。” 贺元阑闻声像得救了一般两眼立时放光,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等了不久,萧瑾瑶捧着木匣回来,就着他的眼神示意将其打开,里面是三个白瓷药瓶。 萧瑾瑶先前捡到的时候就查看过,一看他这表情觉出不对来。 莫非里头的东西很重要? 她一阵心虚。 僵着手臂指了指里头三个瓶子,开口问道:“你……想要哪一个?” 贺元阑定睛一瞧,示意了中间那一个。 萧瑾瑶尴尬一笑,放慢着动作将其取出,贺元阑急急地出声道:“快!倒出来给我!” “……倒,倒几颗呀?” 贺元阑两眼放光地吞咽了下口水,急声道:“几颗都成!快!给我!” 却见萧瑾瑶葱段般的细指停留在瓶塞处,迟迟不肯将其揭开。 他心痒难耐,忙出声道:“莺娘姑娘?打开呀!快打开呀!” 萧瑾瑶看他的眼神越发觉出不对,心下怀疑这里头的到底是药还是什么别的。瞧他这神情,半分不似白日的清明,倒像是什么瘾发作似的难以自控。 她眼神一凛,故意将瓶子拿远,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先告诉我,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贺元阑看着东西近在眼前却吃不到,心下越发焦躁,深呼吸几下却仍旧收效甚微。他深知眼下的状况决定权在别人手中,只好静下心来慢慢开口道:“……是药。” 萧瑾瑶眉峰一挑,追问道:“什么药?” 贺元阑打量着她的神色,心下已经急得要杀人了,嘴下却极速地随意编排道:“我幼年曾受重伤,便是这腿疾,此药乃镇痛之用,每逢夜半我便疼痛难忍,吃了这药我会好受很多,否则便会心悸如麻疼痛难熬。” 萧瑾瑶半信半疑地打脸他一眼,见他这脸上痛苦不假,想来是疼痛难忍方才抓手臂分散注意力? 贺元阑瞧着她似乎信了的模样便赶紧继续道:“姑娘你放心,我只要吃了这药就会一睡到天明,绝不麻烦你,你若是不放心,继续将我捆着也成。” 萧瑾瑶闻言点了点头,装作一副答应的样子,心下却盼着陈伯快来,她把人家的救命药都给倒了,如今人家病发都不知如何是好。 正纠结着,便听见门外终于被推开,银发乱飞的陈伯扶着小虎快步赶来,见她手握着净瓶还当她真的准备喂药,一把夺到手里,厉声道:“不能给!” 众人眼神聚集在他脸上,便见老人满脸担忧地盯着贺元阑道:“你才多大年纪!怎就染上五石散了!” 此话一出,萧瑾瑶立时大惊。 怪不得这人看上去像瘾犯了一样,原来竟是真的。 贺元阑冷笑着将他们或震惊或同情的目光尽收眼底,混沌之中竟和记忆中的眼神重和起来,一时间众人的样子都切换成了他所憎恶的那一张张嘴脸,他眸光寂寂地望向他们,似是自嘲般地大笑起来,声音在屋内阵阵回荡,那半人半鬼的模样看得众人心慌。 “怎么?不是你们将我害成这样的么!现在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好人?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我腿好腿废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一样厌恶我!从前你便对我视若无睹,自我断腿后更是再没来看过我。你算哪门子母亲!我连你养的狗都不如!你这个恶毒的贱妇! “大哥死了,你便又想起我了,将我接回去,甜言蜜语的哄我当成你的棋子,让我用残废之躯去博人同情!我偏不如你意!我就要眼睁睁看着你失宠看着你一步步走进深渊,从高位上摔下来当个无人问津的弃妇……哈哈哈……” 说到后面几乎是魔怔般嘶吼,众人猜出这说的是他的母亲,面面相觑却又规劝不得,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陈伯趁他换气的功夫赶紧上前替他把脉,他甫一靠近贺元阑便如恶狼一般满眼通红恨不得咬断他的脖颈,幸而萧瑾瑶出手及时,将陈伯手臂扯了回来。 “你别碰我!你少假惺惺的!我变成这个样子全都因为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说着想起什么又大笑出声,“我忘了,你死了。可你凭什么死了也还是阴魂不散,生前你便常被人挂在嘴边死后还时常被人提及,连人们回忆你的眼神都是惋惜,叹你英年早逝,叹你天妒英才,哈哈哈……可那又怎样!你还不是死了!” 说着他似是想到什么般急剧气喘,萧瑾瑶趁着这个空档一个疾步上前就是一个手刀,劈在了他的脖颈上让他暂时昏了过去,而后回身望向陈伯,满脸担忧。 贺元阑的身子就像个是满是漏洞的破布,被病痛和五石散蚕食得内里早已破败不堪,身上还有新伤加旧伤,多年腿疾折磨得他瘦骨嶙峋,像是屹立在飓风中的一棵兰草,脆弱得不堪一击,好像随时都会被飓风折断,却又奇迹般地活了下去。可那兰草早已从根上开始腐烂,折断自是早晚的事。 陈伯把脉的手渐渐轻颤着,望着他的眼神也充满怜惜。 这么大的孩子才刚及弱冠,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远的很,怎可眼睁睁看着他陷入泥潭,见死不救与那恶人又有何异?他定了定神,沉沉叹了口气,他素来相信人定胜天,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根烂了便帮他治根,苗弱了便帮着他长起来! 一旁萧瑾瑶眼看着老头的眼神越发坚定,可以肯定这浑水怕是要蹚定了,无奈地摇头叹息,又瞧向身旁那个共情到眼泪涟涟的小崽子,青筋突突直跳。 她这又是造的什么孽呀!唉。 第三十一章 偏要一试 翌日贺元阑醒来时只觉周身酸痛,他艰难地睁开眼,见屋内空无一人,阳光洒在脸上暖意融融。 他伸手想去触碰,但觉浑身僵硬。 再一看,身上不知何时竟被扎满银针,手腕钻心地疼。 他看着手上遍布的红痕,心下一凛,想起身坐起,又不得动弹,只好轻呼出声。 屋外的人听到动静,推门而入。 但见众人满脸复杂,欲言又止。贺元阑心下一紧,扯了扯嘴角开口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陈伯轻叹口气,坐在床沿,替他把了把脉,又查看了下他的伤势。小虎满脸担忧地出去端了碗粥进来,糯糯的声音对他道:“湛哥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粥?我喂你。” 见他不答便以为默认了,举起小勺子递到他唇边,他虽满心忐忑,仍是张口吞下,陈伯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萧瑾瑶向来憋不住话,见他们一个赛一个沉得住气,憋得难受干脆抄起弓箭山上打猎去了。 她一走,小虎喂完粥便也匆匆出门。 屋内就剩陈伯与贺元阑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集,却又匆匆分开,好半晌贺元阑才艰难出声问道:“……您都知道了?” 陈伯叹息着点了点头,仍旧无话。 贺元阑苦笑一声,半晌才道:“让您见笑了,我本不愿隐瞒你们,可……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是,我吸食五石散年份已久,突然断药确实有些难熬,不过您放心,养病期间我绝不给你们添麻烦,昨夜之事只是意外,我也只是夜间发作,从今日起睡前您将我捆住就是,若我大喊大叫便拿帕子将我嘴塞住即可,待我病好就走……这段时间打扰你们了……” 陈伯忙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这些都是小事,年轻人我只问你,等你病好,又待如何?” 贺元阑怔了一下回神道:“待我病好定会去寻我亲人然后备上厚礼向您致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陈伯打断道,“我想问的是你以后……还会继续吸食五石散么?” 贺元阑本想脱口而出不会,看了眼陈伯眼睛便又立即挪开,闷闷道:“此事不必您记挂,我有我自己的活法。” “你的活法便是依靠着药物沉浸在短暂的虚无里,日复一日将自己大好的生命消耗殆尽么!”陈伯素来温和的口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他最恨年轻人不惜命,旁人想要却不可得的东西被他生生拿来浪费,他替他感到惋惜。 贺元阑瞧了他一眼,按捺住自己的脾气,竭力冷静道:“那您要我待如何?戒药么?为什么?您就当这是那喝酒赌.博一般,只是我个人的乐子,成么?” “可你的乐子在消耗你的生命!” “笑话!”贺元阑轻嗤道,“那些过得好的才会渴望永生渴望长生不老,像我这般苟活于人间又不甘心去死的人,只能过一日算一日,像行尸走肉般活着,长或是短有何区别!” “你有家人,有朋友,这世上总会有关心你的人。” “您错了,我的家人众多,昨儿您既然听到了我也不怕告诉您,我活着无非就是给他们添堵,多分一份家产罢了,他们巴不得我死了好!朋友?更不必提,从前自我病后惹怒母亲,她便将我关在院子里,我唯一的朋友不过是偶尔来院里看望我的几只野猫,却也不知被何人给毒死在巷子里,我活了多久,痛苦就伴随了我多久,十岁那年突逢大劫,整日病骨支离,都是靠着那五石散我才得以坚持下去,如今十年了,我早已习惯了。陈伯您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可即便是如此,我还是要大逆不道地说上一句,您救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谁说不能?老夫偏要试试……从前我与你不识不知你之苦,如今我既见到,定要尽我所能地拉你出深渊!你意识消沉的主要原因不过是腿疾而已,如今事已解决,你没有消沉的理由,孩子,听我一句,戒掉它,待你好了,是个健全之人,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贺元阑呵笑一声,忆及从前时光,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两样呢。却又见他这般坚定不移,只好顺着他的话应付他道:“那晚辈便先谢过老先生。” 陈伯看出他眼中的敷衍态度,却也再不多说,替他拔了针换了药,看着他渐渐睡着方才转身离去。 山上萧瑾瑶拿着根削尖了的竹竿正往水下送去,只听唰地一声,便将一条小臂上的大黑鱼钉在竹竿上。往常这个时候,小马屁精都会非常捧场地又是拍手又是大笑,今日倒安静地过分了。 萧瑾瑶回头便见他捧着脸坐在石头上,稚嫩地脸上布满忧愁,瞧着跟个小大人似的,颇为好笑。 萧瑾瑶随手捡起个石头便水面打了个水漂,只见它咚咚咚一声准确无误地捡了小崽子满脸大水花。 她见状咧嘴大笑,双手叉腰等着他下水反击,谁知这孩子倒像转了性子似的,白了他一眼,那表情像是在说她幼稚,气得萧瑾瑶迈步走去拎起他的小耳朵道:“在想什么呢!” 小虎气呼呼地拍掉她湿漉漉的手,闷闷道:“在想大哥哥好可怜。” 萧瑾瑶啧了一声,捏着他婴儿肥的小肉脸,好笑道:“他可怜?你怎的不说我可怜?瞧我一个弱女子,整日辛辛苦苦打猎捞鱼地一个月撑死了三五两,你再看看他,身上穿的手上挂的,就是颗扣子,都能抵咱仨一年的口粮,有空同情他,不如多同情同情我!” 小虎闻言想想也是,却仍是叹气道:“可咱们过得开心呀,您想想,这一整座山,咱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鱼就捉鱼想吃鸡就捉鸡,你再看看那大哥哥,瘫痪在床还要被人关起来,整日看着院子里的方寸之地,活得多憋屈呀!” 萧瑾瑶恨恨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从前倒不知道你这胳膊肘竟是往外拐的,想吃鱼你抓呀!想吃鸡你打呀!我看你就是过得太好,忘了从前啃菜叶的日子!人生有得必有失,哪儿十全十美的!得到滔天的富贵,必定有相对的代价,或许他的代价就是困居一隅不得自由呗。” 见他还想继续争论,萧瑾瑶一手拎起他的衣领子就往竹林走:“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饱!去,抓竹鼠去!抓五只,这是你今天的任务!” 小虎闻言腿立时软了,求饶道:“能不能不抓那个,我害怕!” 萧瑾瑶恨铁不成钢地白他一眼:“让你抓就害怕,那你吃得咋就那么香呢?不抓竹鼠就抓青蛇,你就是掏鸟.蛋也得给我动起来,再看见你闲着伤春悲秋我就让你在家念书抄字,把你的自由也没收!” 小虎闻言心咯噔一跳,立刻老老实实地钻往竹林,回头时见萧瑾瑶还一手叉腰一手拎着黑鱼,那姿态比梦境里小意温柔的人鱼公主简直相去甚远。 是以小虎子在心中思忖半晌,萧瑾瑶于是又多了个新晋称号。 “——山林霸主。” 第三十二章 鬼斧神功 灼灼青山翻起层叠碧浪,幽幽晚风兜面送来清凉。 行走在归程,山风卷起衣摆翩跹,碎发流连空中摇曳,落日斜影山间轻移,林雀笙歌游转半空。 一大一小身负竹篓,满载而归。 院内,残阳鎏金般洒在老人脸上,满头银丝也被镀上粼光。 听见声响,老人未语先笑,不待她们走近,便匆匆前去相迎,和蔼的声音带着笑意忙道:“回来啦?” 萧瑾瑶冲他颔首回笑,小崽子倒噔噔噔邀功似的举起背篓朝陈伯朗声道:“爷爷你瞧!这篓子里的竹鼠,都是我抓的!我一个人抓的!” 老头子闻言满脸慈祥,伸手就去抚摸小孩的额头道:“咱们小虎长大了!好生厉害呀!” 小崽子闻言打了鸡血一般,浑身酸痛都抛诸脑后,干劲十足地拎着竹篓往院子里走,还不忘回头冲萧瑾瑶交代道:“今晚咱们吃竹鼠!吃我亲手抓到的竹鼠!” 萧瑾瑶被他这模样可爱到,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却在视线扫到竹篓后,没忍住抵唇偷笑。 这竹鼠说是他亲手抓的却也不假,可过程有些……一言难尽。 本来呢,萧瑾瑶是瞧他太闲打算给他找个事做,将他赶去竹林里自己便又悠然自得地回去捞鱼,却又想起这崽子素来胆子小得不行,放心不下便又偷偷跟了过去。 竹林里竹鼠倒是常见,随便一处山石缝里都能瞧见三五成群的竹鼠满地乱窜,小虎先前被萧瑾瑶吓出了心理阴影,一瞧见那褚色的啮齿便下意识觉得它想咬掉自己手指头,回回还没碰到,就自己先吓个够呛,怂怂地环视一周,一条小青蛇也没见着,只好认命地继续捉竹鼠。 萧瑾瑶抱臂在身后看得耐心终于告罄,想现身帮忙,又觉得自己不能总护着他,思来想去半天,决定给他降低点难度。 她躲在一处山石后,随手一捞就擒来三只竹鼠,看着那几颗门牙勾唇一笑,捻指一弹,一口鼠牙就给掉个精光。她瞅准距离,将手中三只竹鼠抛出,小虎一听见声响,猛一回头,见地上的竹鼠竟连门牙都没有,大喜之下便想去抓,刚一伸手就被那爪子挠了一下,吓了连连缩手。 就这迟疑的间隙,竹鼠落荒而逃,萧瑾瑶看得脑门青筋直跳,强忍着没去给他一个脑瓜崩。叹息着又抓了一窝卸了门牙,这会小崽子倒是长了记性,抓着尾巴倒吊起来扔进了竹篓,奈何他速度太慢,一窝五只只能捉到一个。 萧瑾瑶嫌弃地连连摇头,一边卸牙齿一边给他打助攻,将竹鼠聚集到一处,让他使劲抓个够,小虎还当是自己运气好,遇到的都是没牙的,好容易完成任务捉够五只了,回头一望,竹篓空空! 萧瑾瑶眼睁睁看着那竹鼠一只只翻墙逃脱,面前这小傻子不为所动,心下替他未来堪忧,感觉这货长大了就是一个小废物。 小虎见状都快气哭了,他忍着心理阴影好不容易抓的竟然都跑了!气得他原地大哭一场,萧瑾瑶见他到底是个孩子,没忍住想出去哄哄,结果还未抬步,便见他气鼓鼓地取出了小斧头,那是跟着萧瑾瑶学刀术时特意寻来的小武器,只见他深吸口气,面色凝重,瞅着满地嚣张的竹鼠,气得杀气十足。 只见萧萧竹叶翻飞之下,小大侠手握战斧,余光扫视着竹鼠们的位置,预判着他们的行动,而后两眼微阖,感受着林间簌簌响动,再一睁眼,手腕如风,战斧顺着指尖铮然往目标飞去,只听铿地一声金石碰撞——竹鼠被砸晕了…… 原来小虎也只是气势到位,身法压根没学过,方才那是气狠了,想发泄发泄,谁知竟一击击中,小崽子都惊呆了!萧瑾瑶也看愣了。 二人都以为他天赋异禀练成了什么绝世神功,直到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十次失手之后,萧瑾瑶瞧着他满脸郁闷的表情才终于轻笑出声。 ……这可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方才竹鼠成群被赶至一方,密密麻麻之中,总有那一两个腿不利索的,没跑赢就不幸躺.枪。 瞧着小虎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萧瑾瑶笑得肚子都痛了。却还是不忍打击孩子的积极性,暗中又将竹鼠聚集在一处,小虎见状便再度挥斧,很幸运地,又砸晕一位竹鼠观众! 小虎立时信心大增,果然,他就是天选之子! 而后一斧两斧三斧,斧斧不曾失手,激动之余他仰天大笑,竟全然没注意到以当前竹鼠的密集程度,或许用不着斧头,随便丢只鞋都能砸死好几个。 萧瑾瑶躲在暗地哈哈直乐,瞧着他婴儿肥的脸上挂着猖狂的模样,忽而觉得哄孩子玩倒也是趣事一桩。 觉醒了大侠之梦的小虎,耍起斧头来极有派头,起初动作前还邪魅一笑,故作高深地东瞄西瞄,累得萧瑾瑶将竹鼠赶得满竹林乱跑,后头干脆闭眼随意乱抛,萧瑾瑶赶累了,直接一巴掌呼晕好几个,斧头打哪儿她就往哪儿丢,小虎见盲打准头都这么高,越发相信自己果然就是绝世高手! 直到在砸晕快二十只竹鼠之后,萧瑾瑶才慢悠悠出现在竹林里,在竹鼠灭绝前放了它们一条生路。 “打得怎么样?完成任务了没有?”萧瑾瑶佯作好奇道。 却见小虎满脸傲娇,指了指这一地杰作,笑得高深莫测。 萧瑾瑶倒也不揭穿,很捧场地夸得他快飞往天上,以至于后来她俩背了整整两筐子竹鼠肉哼哧哼哧累个半死。 回到院里,萧瑾瑶就吨吨吨灌了两大碗茶水下肚,瞧见陈伯在处理竹鼠,便也蹲下帮忙。 只见陈伯熟稔地将其开膛破肚,却在检查完一个又一个时候,终于蹙紧了眉头喃喃道:“……这竹鼠怎的都没牙的?” 小虎正好经过身后,忙出声道:“这您就有所不知吧,有的竹鼠,它就是不长牙。” 贺元阑靠着窗口嗤笑出声,小虎以为他不信,吨吨吨跑去拎了半筐子竹鼠给他看。 贺元阑随意翻开一只查看,见之口中有淡淡血迹,又见他背后萧瑾瑶正在朝他偷偷使眼色,心下了然,立时配合道:“……果然如此,是我见识浅薄了。” 小虎闻声咧嘴一笑,却又故作镇定地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湛哥哥不知道也没关系,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弯了弯唇角又道,“对了,我今日练成了绝世神功!方才一路终于想好了名头。” 贺元阑配合地作好奇状忙问道:“……是什么?” “霹雳无敌乾坤混元断竹斧!” 贺元阑:“……” 陈伯:“??” 萧瑾瑶:“!!” 怪不得这小崽子一路话都比从前少,她还以为他仍在回味方才的武侠梦,没想到居然更中二地连名字都起好了。 服气。 萧瑾瑶太阳穴突突直跳,陈伯满脸担忧,心道这孩子怕不是中了邪? 唯有贺元阑好脾气地跟他打着配合:“……这般厉害?可有什么由头?” 小虎满脸兴奋地从腰间取出自己的小斧头递到贺元阑面前,还很大方地让他拿在手间把看。 贺元阑接过后瞧了一眼,他常被禁足宫中,唯一的消遣便是些诗书孤本,关于武侠方面的也曾有过涉猎,诸如什么无影刀断魂勾九霄剑化绫扇的也都听说过,只是这……霹雳无敌乾坤混元断竹斧,倒当真闻所未闻。 他放在手间掂量了一下,沉倒是挺沉,可一看上面的斑驳痕迹边角还生了红锈,不由得下意识蹙眉,若说与其他斧头有什么不同,或许是,这斧子上头坑洼挺多,带着股竹林清香却又掺杂着血腥之气。 他笑着将他还了回去,小虎接过后满脸得意洋洋,当场就要给他表演个百发百中。 萧瑾瑶去厨房抬水去了,回来便见气氛有些怪异。 一瞧小虎满脸闯祸的表情又见陈伯匆忙地四处找药,她快步走上前,抬眼一看。 完犊.子了! 小虎吓得呆愣在原地,嘴里还喃喃道:“我……我明明是瞄向那梨树的……” 再一看,梨树与贺元阑一南一北,相去甚远。 作孽呀唉。 萧瑾瑶还未开口解释,便见贺元阑捂着脑门朝他竖起了拇指:“……霹雳无敌乾坤混元断竹斧,名不虚传……” 第三十三章 有待精进 晚饭小虎是站着吃的,尽管贺元阑再三保证他不追究,架不住陈伯过意不去,同萧瑾瑶二人将他好一顿揍,屁.股都打肿了,眼泪涟涟的也不敢还嘴,只可怜巴巴地望着贺元阑额间仍在渗血的裂缝,心下既委屈又愧疚。 贺元阑瞧着桌上的气氛兀自开口调笑道:“也无甚大事,小孩子嘛,淘气也是正常……只如今看来,你的斧术……怕是还有精进空间……” 小虎闻言耳朵一红,抽噎着鼻子双眼仍是不解:“可……可我明明下午还很厉害的……怎的回来就不行了?是位置不对?” “还风水不佳呢!”萧瑾瑶简直要被气笑了,满脸尴尬地将竹林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小虎听完都惊呆了,陈伯若有所思地捻捻胡须,倒是贺元阑,饶有兴趣地打量她一眼,打一眼便觉得这是个厉害的女子,没成想竟还会武。又垂眸望向她满是泥土的裙摆,一想到她躲在竹林后,一边给竹鼠拔牙一边又四下跑着赶竹鼠,不由得失笑。 “姑娘好身手,小生佩服。” 萧瑾瑶忙摆手道:“都是为了生活……今日之事其实也怪我,故意逗这小崽子胡闹,谁料闯了大祸……我也不知拿什么补偿合适,要不……你多吃点竹鼠?” 说着给他递去一串刚烤好的竹鼠肉,拿浆果腌制过还抹了蜂蜜,念着他有病在身便没洒辣椒。 贺元阑倒也没推诿,接过后尝了一口,肥而不腻,肉质紧实,佐以野花蜜,味道不输宫廷。 “姑娘好手艺,小生无功不受禄,既吃了这般珍馐便算作此事的赔礼,此事便就此揭过吧,”说着又转身看了眼站在墙角思过的小虎,招手道,“回来吧,我不怪你了……只是你这斧头功还是先暂歇了吧。” 小虎瞧了眼萧瑾瑶的脸色,见她没阻止,果然颠颠跑过来,坐到贺元阑身旁,不住地给他布菜夹肉吃,直到碗被摞成小山高,才堪堪停手。 贺元阑不忍拂他好意,低笑一声便执箸吃饭。 期间若非他人搭话,便一直斯斯文文地坐在一旁,举手投足皆赏心悦目,与昨夜疯魔之态判若两人。 不只是萧瑾瑶,便是陈伯小虎他们期间也是不是偷瞄他一眼,贺元阑看在眼里却并不多言,直到吃饱放下碗筷后,才徐徐开口道:“五石散一般会在入夜发作,到时还请劳烦诸位将我手脚缚住,若我发疯也不必理会,只管丢我一人在屋内慢慢熬着就是了。” “那怎么成!”陈伯目露担忧道,“你药瘾至深,发作时必然锥心刺骨如万蚁挠心,你受不住的!我来替你守夜,你有什么不适只管叫我。” “怎敢劳烦老先生,”贺元阑急急道,“此症无解,您便是在场也甚大用,留我自己即可。” 陈伯还想再劝,小虎忙道:“爷爷您年纪大了,晚上就好生休息,有我陪着湛哥哥呢。” 话虽这么说,一想到昨夜他发病时的情景却也有些胆颤。 陈伯瞧在眼里,哪里放心,死活不答应,几个人你来我往地争执半天,最后萧瑾瑶实在忍无可忍地拍了桌子。 院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都直直朝萧瑾瑶望去。 她自从接过温扬的担子便自动成了家中的顶梁柱,素来说一不二。 她望向众人一眼,拍板道:“陈伯您别添乱了,白日有你就成了,晚上你好生歇着,若是不放心,今夜你和小虎歇我屋里,我守夜便是。” “那怎么行!”三人齐道。 “为何不行?”萧瑾瑶扬声道,“到时我将他绑上,你们睡在隔壁,有事我就叫你们,没事你们就好生歇息,你们一个老一个弱,还有个又病又残,我不上谁上?大不了白日多休息些,总归等他痊愈也就不过月余而已。陈伯你年岁大了,别到时他还没好,你又倒了,得不偿失不是?” 陈伯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点头答应,却又非要起身再去给她熬碗补气的汤药才肯罢休。她身为一个弱女子,为了照顾自己这个老头子和个傻小子,生生逼着自己活成了另一个温扬,从前足不出户在家赏花弄.草的,如今却得扛起弓箭漫山遍野地跑,这才多久,整个人便累瘦了一圈。从前的纤纤细指生了薄茧,绣花鞋都穿坏了两双,陈伯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却因年纪大了帮不了什么忙,最多不给她添麻烦罢了。 想到这里,陈伯眼眶便渐渐湿润,回头望向院内。 只见晚霞似血,染红半空,将众人脸上都洇出胭脂色,萧瑾瑶童心未泯地非要和小虎比吃串的速度,一人手拿一把竹鼠肉,待贺元阑一声令下,二人便飞速地将签子往嘴里塞,萧瑾瑶吃得快但嚼得慢,小虎则跟个小猪妖似的哼哧哼哧一直往嘴里塞,起初还不分伯仲,后来小虎渐渐领先,萧瑾瑶胜负欲极强,干脆也放弃细嚼慢咽,不一会就追上小虎,待剩下最后一串时,俩人眼神里都透露着较劲的火花,以陈伯的视角望过去,只见两人腮帮子鼓得满满的,活脱脱地两只大仓鼠。又在几乎同一时刻竹签皆被清空,胜负难分。 贺元阑干笑着怔在原地,倒是没见过这般……吃相豪迈的女子。 萧瑾瑶大咧咧地将肉含糊吞下,戳了戳小虎的腮帮子道:“你输了!洗碗去!” “胡说,分明是咱俩同时吃完的!”小虎不服。 “我先咽下去的!” “我还先塞进嘴里的呢!” 二人同时看向贺元阑,却见他扯着嘴角幽幽出声道:“……不如算平手?” “那可不行!”输了可是要洗碗的。 “……滚去洗碗!”萧瑾瑶道。 “凭什么!莺娘姐姐就会以大欺小!”小虎忿忿道。 “就欺了怎么了?你咬我啊?”萧瑾瑶挑眉道。 小虎闻言作势就要往她身上扑,萧瑾瑶仗着人高手长,一个手指头就将小崽子抵得不能近身。 最终还是以小虎满脸哀怨地抱起木盆洗碗收尾,萧瑾瑶作壁上观绝不帮忙,噙着笑意看着小崽子满脸通红,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小虎惨兮兮地坐在斜阳下刷碗,还要被萧瑾瑶指挥来指挥去,默默在心中再次发誓,以后绝不能娶姐姐这样的坏娘子。 陈伯叹着气望向这俩活宝,无奈又往汤药里添了两味山楂与茯苓。 第三十四章 拾砚(一) 金乌掩入云后,繁星逐月而来,夜色入水风如钩。 一轮秀月高悬天际,幽幽淡光洒落人间。萧瑾瑶若有所思地斜倚在躺椅上,望向窗外,看漫天星辰,为梦境所困。 这几日不知怎的,梦中总出现两位姑娘,一个瞧着孤傲如鹤另一个又似春日繁花,梦境里闪过零碎的画面,大多都是她们三人,分明是贵族小姐的打扮,却既没有吟诗作画,也没有舞剑弹琴,倒是整日里胡作非为四处闯祸。今个剪了老伯的山羊胡,明个又折了人家的孔雀昙,后日又联合起来将那水灵灵的小姑娘气得哇哇大哭,就这副讨人嫌的做派,看得萧瑾瑶都连连咋舌,这当真是我? 后面也曾向陈伯和小虎打听过,都道她从前一直独来独往,不爱与人交际,山下的姑娘们因着心上人对她格外优待,厌她还来不及,哪里愿意同她来往。 萧瑾瑶听着纳闷,对镜自揽半天,没觉得自己有何不好相处的,一定是她们嫉妒我的美貌! 小虎笑笑不答,暗诽道,确实美,不说话的时候更美。 如此便就不了了之,可纵使如此,过后仍会梦到,她以旁观者看着她们仨整日嘻嘻哈哈,有说有笑,不免羡慕不已,再一看自己身旁只有个还没腰高的小崽子,对比之下不免显得孤独和寂寥。 银光映照在她的眸间,浓密的羽睫垂在脸上,贺元阑余光扫向她时,刚好捕捉到她叹气的一瞬。 “姑娘在想什么?”贺元阑道。 “在想两个不知是不是朋友的朋友,”萧瑾瑶轻咳道,“前些时日伤了头,忘却一些事情,如今出现在梦中,竟想不起她们的名字。”说着似是惋惜般又叹了口气。 “你有朋友么?”萧瑾瑶问道。 “我?”贺元阑轻笑出声,“姑娘你既已见过我发疯的样子便知我不是个什么讨喜的人,兄弟们惯爱找我大哥,我从小便爱一个人独处。” 萧瑾瑶看他一眼,不免有些同情,她好歹还有小虎作伴呢,自己一个得多孤独呀。 “那像你们高门大户,总有个什么婢女小厮之类的呀,你可以同他们说话谈心啊。“ 贺元阑沉默了片刻,似是忆起过往,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确实有一个,不过后来他死了。” “死了!为何?”萧瑾瑶惊诧道。 贺元阑望着房顶的木梁,思绪飘回过往,良久才幽幽道:“……大概是命不好,跟了我这样的主子。” 那是贺元阑人生最黑暗的几年,因着腿疾需要静养便被留置在那别宫里,皇上起初还赏赐了些药材珍宝让他宽心养病,后来却也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将他渐渐淡忘。皇后因着同他病中那场争吵,气得再未踏足他宫中。 宫人们素来见风使舵,起初还对他恭恭敬敬的,瞧见他不受宠了诸事便也糊弄起来。 那段时间贺元阑每日都痛得想死却又屡屡被人劝住,不是因为真的在意他死活,只是怕被牵连罢了。 连日的苦药汤子比饭还多,喝进胃里不免难受作呕,宫人看在眼里却也装作不知,吐了再煎药就是,平白报上去又给自己添麻烦。 贺元阑明知自己被怠慢,却也心如死灰懒得在意,心下只盼着自己不如就这样死在别苑里。 如此日渐消瘦,仅仅月余便已瘦成了一副皮包骨的骇人样子。 打小伺候在他身边的拾砚看在眼里心下着急,从前还能偷偷跑去找太子求助,如今他人远在天边,无法之下只好自己想尽办法,买通了厨娘时不时去给殿下熬点汤汤水水。 他家原是开酒楼的,后来得罪了权贵全家获罪,自己便也被送进宫里当了太监。起初被派到五皇子身边时,他还挺不乐意的,毕竟宫里都传五皇子是个庸人,东施效颦反被皇上厌恶,还说他性格扭曲,脾气古怪,动不动就会殴打宫人发泄,吓得拾砚还未近身伺候便便已把这个新主子当成了豺狼虎豹,唯恐避之不及。 可到底是不行的,进了宫门便犹如浮萍,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年幼的拾砚只好认命去伺候五皇子,除却本职的工作,其他时候都离他远远地,生怕他哪根筋搭错了就要处罚自己。 战战兢兢了大半年,也没见五皇子如传闻中那般暴虐伤人过,其他同期的小太监或多或少因着新来没经验挨过主子责罚,有时遇见了还会偷偷抱怨两句,独独拾砚倒成了那一批里唯一的幸运儿,莫说板子,连手掌心都没挨过,可见传言误人。非但如此,对比之下,五皇子简直是最好伺候的主子了,若非有事便整日待在自己院里,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有段时间整日看书,那刻苦钻研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考科举,可又有段时间什么都不做,常常望着天空一坐就是一整天,性格确是有些古怪。 周遭伺候的早就习以为常,主子不爱使唤人,他们便也乐得清闲。独独拾砚这个新来的有时会惶恐不安,想凑近去问问主子有何吩咐,却又担心无端挨揍,便总爱躲着远远地偷看自家主子。 明明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为何整日闷闷不乐的?听玉柏说,四殿下整日带着他们一众小太监疯玩,只舒贵人在时才老实些,五皇子不过比他只小一岁,且皇后又根本不来这里,不知多自由呢,像四皇子那样天天玩着不开心么,非要把自己弄得死气沉沉的,怪吓人的。 那日他照常站在回廊边上看着主子发呆,结果一时走神的功夫,再一眨眼,五皇子不见了! 他吓得一个激灵,还未回身,便听见一个冷若冰山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谁派你来监视我的?母后么?” 拾砚吓得连忙跪地认罪:“回殿下……无人命奴婢监视你,我……奴婢只是看您整日无话,有些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贺元阑冷声道。 他虽知不该多话,可下意识觉得殿下不是那般小气之人,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 “好奇您……为何总是不开心。” 贺元阑冷眼瞧着这小太监稚嫩的模样,连规矩都没学清,这般蠢,想来母后也看不上这种人。这段时日他也不是没察觉有人总在偷偷看他,不过他既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自从自己讨巧不成落了皇帝面子,皇后便专门派人来盯着自己,生怕他再做什么蠢事。 院子里的那个宫女倚南和太监常安便是她母后安插的眼线。 这个新来的他也观察了些时日,他们嫌他年纪小,将他晾在一边,整个宫里那么大,落单的就只他们俩人。 于是一个整日发呆,一个整日看他发呆,相处了那么久,不免有些同病相怜之意。 第三十五章 拾砚(二) 于是一个整日发呆,一个整日看他发呆,相处了那么久,不免有些同病相怜之意。 “……那你又为何不开心?”贺元阑反问。 拾砚瘪了瘪嘴,往后瞧了一眼,见倚南她们不在,悄声告状似的抱怨道:“因为其他人根本不搭理我,我又整日没事做……” 说完拾砚便紧张地捂住了嘴巴,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 贺元阑冷笑着看这个小太监没心机的样子,很确定绝对不是什么眼线,毕竟正常人都不会用这么傻的探子。 消除了戒心,贺元阑却仍不理他,拾砚见传闻中的虎豹豺狼竟没处罚自己,不由得心下高兴,莫名对他生出几分亲近之意,再后来从远远站在廊下逐渐走近站在花圃前,又从站在花圃前后来默默变成了站在殿下.身边。 贺元阑瞧着他日渐亲近之意也没多作搭理,照旧整日独处着,将他当空气。 奈何拾砚可不是这般想的,主子不罚他,不就是默认了。是以他自我洗脑成功之后就将殿下当成了个同样孤独的小伙伴,每逢遇到什么趣事都忍不住分享给他听,虽然殿下几乎从不回应。 于贺元阑而言,他实在是对这些东西提不起兴趣,拗不过他爱讲,反正无事,听听也无妨。 自从拾砚有了倾诉对象之后,便越发不可收拾起来,什么哪个宫的姑姑和哪个宫的太监是对食,哪个宫里的太监最爱偷吃,回回把本该是八个的点心吃得只剩六个,然后蒙骗他家主子,本就是如此,那小太监吃得肚滚溜圆,后头有日病了没去,结果呈给主子的变成八个,那娘娘发现端倪,着人去御膳房打听才知自己被小太监蒙在鼓里多久,气得当日就将那胖太监给乱棍打死了。 还有什么司衣局的女官偷偷克扣那些锦缎的料子,本该十二米的裙摆给改成十米的,因着手艺绝佳无人发觉,又将那剩余的锦缎攒起来偷偷卖掉,同那出宫办差的小太监分钱,因着如此都在京外置办了大宅子呢! 每日拾砚去司膳房领饭,遇到相熟的小太监们都会顺带聊上两句,听听宫里的八卦小事,回头说给殿下解闷子,他实在没什么心机又有点憨傻,很多事情本不该说于主子听的,他也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所幸无论何事,殿下都懒得回应,只在他入宫差不多一年了,才破天荒地嘱咐他道:“除我之外,见到任何人都要谨言慎行。” 拾砚嗯嗯点头答应,分毫没看出来这是殿下在给他警醒,照旧没事给他说说闲话啥的,在这高墙大院里慢慢熬着日子。 贺元阑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时间久了,就算养只狗也会生出点感情,更何况是个酷爱碎碎念的大鹦哥,虽说傻是傻点,关在笼子里倒也无事。 可天不遂人愿,该发生的还得发生。皇后派来的大太监易安生了急病去了,贺元阑身边伺候人手本就不多,易安一走,陪他去尚书房伺候的活儿只能落在拾砚身上。 拾砚高兴得不行,他已在五皇子身边伺候了两年了,除了这扶风院和司膳房,别处几乎都还没过,回回听着玉柏说他陪着四殿下去尚书房去练武场还去藏书阁去御花园,宫里各种好玩的地方,四殿下都带着他去,每回听他谈起,周遭小太监们简直羡慕得紧。 他们当中有些运气好的一进宫就分到了主子院里,像拾砚像玉柏,可大多数没那么好命的都还在底层摸爬滚打,干着最累的活儿,受着怄人的气,就指着每日歇息的时刻聚在一块说说话谈谈心,互相宽慰几句,听着别人比自己惨,心里便更好受些,听到那些过得好的,便赶紧恭维几位,巴结着等以后他成势了也能拉一把自己。 玉柏年纪虽小,却是一众宫人里混得最好的,被其他小太监哥长哥短地捧得都有些飘飘然了。每回望向一旁沉默寡言的拾砚,不免有些扬眉吐气。拾砚家里条件原本不差,获罪前过得也是公子般的富裕生活,不比其他太监,家里穷得饭都吃不起了才被迫卖儿卖女送进宫里。 因着如此,玉柏其实很嫉妒拾砚,又因那小子长得水嫩,一进宫便被看中送去伺候五皇子,他嫉妒得紧,便与其他同期商量好了故意在他面前说些五皇子的坏话,最好吓得他进了宫门便因胆小做错事再给赶出去。 后来他自己也被选上伺候四皇子,这事便就埋在心里,又因他在四皇子那节节高升,拾砚却连院门都很少出,便越发觉得自己压他一头,少爷又怎么样,还不是同自己一样得为奴为婢。 这般想着,玉柏便故意轻咳一声试图引起拾砚的注意力,见他看过来了,便又旧事重提地将那尚书房说得是天花乱坠,什么一两千金的乌沉香,堪比人高的鎏金炉,还有满座皆是天潢贵胄,伴读的也都是重臣之子。 听得众人捧场地大叫,也听得拾砚满眼放光。 玉柏一瞧他这没见识的样子,不由得虚荣心立起,走近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其实我倒更羡慕你,整日只需在宫里伺候不知多么轻松,不像我,要陪着咱们四殿下整日行走,有时忙得饭都没时间吃呢。” 众人便又忙拍马屁道:“玉柏哥注意身体!” 拾砚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再抬眼时满脸都是干劲十足的样子,他冲着玉柏咧嘴直笑:“不必羡慕我,明儿我得同你一样忙起来了。” 玉柏一听,品出不对来,刚想问他这是何意,便见拾砚早已拎着食盒跑出老远了。 一回扶风院,拾砚便满心欢喜地去寻自家主子说话,将膳房门前听到的传言都给学了出去。见他满脸欢喜,贺元阑只觉头痛不已,就这傻小子到了人前,怕没个三五回便要因不懂规矩给拖出去杖毙。 拾砚倒是依然碎碎念着,全然没注意到主子越发凝重的脸色,直到自己嘚啵嘚地说累了,这才望向自家主子。 一见他面色不对,拾砚吓得赶紧跪在一旁心中有些不知所措,忆及平日他也是这样废话连篇,今个可是说错了什么? 良久之后,才听见贺元阑沉声问道:“你可知错?” “奴婢不知。”拾砚弱弱答道。 贺元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满脸无辜的表情,气得连连叹气,从前觉得有这傻子在宫中解闷,多多少少也不显得那么寂寥,关在笼子里倒没什么,待明日一入那虎狼窝里,怕是他连自己死得都不知道。 酝酿了很久,他才开口道:“……我知你本性纯良,若长在普通人家将来定是个大好儿郎,可你既没这个命,进宫做了太监这般性子就得好好改改。从前只我二人,我倒不拘着你什么,只今后你在人前伺候,一步行差踏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轻则受罚挨骂,重则直接身死,这道理我都懂,你竟不明白?” 拾砚从未听过自家主子说这么长的话,惊诧之下,险些没听清他话里的意思,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半天没说话。 第三十六章 拾砚(三) 拾砚从未听过自家主子说这么长的话,惊诧之下,险些没听清他话里的意思,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半天没说话。 贺元阑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终是叹气:“想说什么就直说。” 拾砚抿了抿唇,犹豫道:“奴婢……可有做错什么?” 贺元阑简直被气笑了,握拳抵额反问道:“你做对过什么?” 见他仍不知干脆也懒得再多说废话,命他跪在地上背五百遍宫规而后拂袖离开。 这还是拾砚第一次被罚,心下委屈,直到更深夜重了,他才揉了揉早已麻木的膝盖艰难地站起来。 翌日陪着主子进学也不敢再多话,尚书房里果真如玉柏描述的那般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四处皆是奇珍异宝,空气弥漫的都是金子味道。 他兴奋之余却也恪守宫规,有样学样地同其他宫婢那般替主子摆好笔墨纸砚然后退跪在一旁,看到玉柏下意识就想打招呼,却又想起这可是在尚书房,便悻悻闭了嘴。 如今时辰尚早,先生还未到,尚书房中众皇子们却已到得七七八八,几乎每个皇子身侧都有伴读相陪,或是低声细语,或是扎堆闲谈,总之热闹得紧,如此之下,倒显得自家殿下这里有些寥落了。五皇子伴读礼部侍郎嫡次子苏钰前些时日摔伤了腿在家休养,想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殿下一人孤坐在桌前,眸光随意停留在桌前一本册子上,嘴唇紧抿着,似是出神,又似是漠视着屋内的一切,那模样比之寻常院中发呆还要清冷。 拾砚瞧着满屋少年们有说有笑,只殿下这边无人问津,一时有些难过。 那些传言他也不是听过,可不过是一次失误,何至于便成了众人孤立殿下的理由。 殿下人很好,是他见过最好的主子! 这般想着,他环顾四周,偷偷凑到贺元阑近前,悄声道:“殿下,你无不无聊?要不要奴婢陪你说说话?” 贺元阑斜了他一眼,心下叹气,怕的就是这个傻子如往常一般说多错多再被人抓到小辫子。昨日明明都敲打过,没想到又将那些话当成了耳旁风。 “不要,闭嘴。”他冷冷道。 拾砚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于是只好老老实实退跪一旁。 正当时,屋外一声通传声响起:“——太子驾到。” 屋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立时起身行礼,拾砚也老老实实跪伏在一旁。 “都起身吧,不必拘礼。”贺元棠温声道。 他的声音淡然悦耳,如高山流水翠石叮咚,语气又自带三分笑意,落在拾砚耳中宛如天籁。他跪侍在一旁不敢抬头,心下却十分好奇那传闻中的神童太子到底是副什么模样。 正思忖着,屋内便又热闹起来,太子一来,原先四散各地的皇子与伴读们便一窝蜂地往贺元棠身边围去,将他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中间,待拾砚想偷瞄一眼时,却连他的头发丝都看不着了。 贺元棠早已习惯了兄弟们的热情,耐心地听着他们讲话,待问到他为何会突然来此,贺元棠轻笑道:“原是要去御书房谈事,不巧父皇临时有事要忙,孤便过来看看你们。” 皇子授封太子之后,文课便不与众皇子同上,而是有专门的太子太傅一对一教导。而贺元棠自幼天赋绝佳,学起东西来更是过目不忘,九岁被授封太子,十三岁便已临朝。自此贺元棠便终日忙碌,鲜少能得出空闲,今日倒是碰巧,正好过来看看皇弟们。 见众人还如往常那般,心下放心不少,视线环顾一周,才总算找到被挤在角落里的贺元阑。 他面带笑意地走到贺元阑近前,见他面容有些憔悴,关切地问道:“近来可是没休息好?” 贺元阑回神扯了扯嘴角道:“多谢皇兄关心,并无大碍。” 拾砚自太子进门便一直垂眸跪着,本就对他好奇得紧,如今都走到近前了再不偷看实在说不过去。 趁着太子与殿下闲谈,他便狗胆包天地偷看了两眼。 只见他身着杏黄锦袍上绣五爪金龙衔株,腰束玉带足踏步云靴,满头乌发漆黑如墨,仅用根绸带将其半披半束着,分明还是个少年便已出落得身姿挺拔站立如松。以拾砚的角度只能看到太子的侧颜,他读书不多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太子容貌精致得比他生平见过的任何人都好看,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小神仙似的。 一瞬间看得痴了竟忘了回头,正巧贺元棠垂眸整理衣袖,便注意到这个表情呆愣的小太监,便开口调笑道:“这是新来伺候你的?叫什么名字?” 拾砚这才惊觉小神仙是在同自己说话,忙跪地行礼道:“回……回太子殿下的话,奴婢……名叫拾砚。” 他一时紧张,说起话来也磕磕绊绊地,身旁逐渐响起其他人的调笑声,贺元阑早已面沉如水,只冷冷道:“教皇兄见笑了,这奴才头一回来跟前伺候,确有些不懂规矩。” 贺元棠低头瞧了他一眼,见他年岁尚小,便也不多计较,莞尔一笑对他道:“无妨,你既头一回来伺候,规矩不熟便也情有可原,再多熟悉熟悉便是,只一点,定要照顾好你家主子。” 拾砚忙连声称是,却再也不敢抬头偷看。 贺元棠点拨完他后又回身同其他皇子寒暄了几句,待先生一来,同他颔首见礼便又匆匆离开。 期间,贺元阑眸光早已凛若寒冰,恨恨地扫向一旁跪地的傻太监,气得牙关紧咬。 丢人的东西! 一整日,拾砚都竭力克制着生怕再次犯错,直到回了院中才堪堪松了口气,刚想同殿下说说话,便瞧见他眸光沉沉地盯着自己。 他从未见过殿下这副表情,便是昨日罚他都比这温和得多。 他素来胆小,吓得立时跪下,战战兢兢地伏倒在地,忆起白日之事有些后怕,宫规里说过奴婢直视贵人乃大不敬之罪,最少也要打板子的,幸而太子仁厚没责罚他。 他叹了口刚想认错,却见贺元阑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他不敢起身,便一直跪着,只等到殿下用膳时才敢上前伺候。 却刚走近两步,便又被那眼神喝住。 拾砚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言,直到翌日,殿下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些。 下午学射箭,拾砚要先去将殿下上课用的弓箭备好,去库房取东西时,正巧遇见玉柏,俩人攀谈了几句,便各自抱着弓箭往靶场走。 五皇子的弓本是圣上御赐给太子的,奈何贺元棠有好东西总先想着弟弟,便将其转手赠予了贺元阑。 此弓臂乃鹿角所制,颇有些重量,皇子们从小习武,臂力多少胜于常人,倒是可怜了小拾砚,年仅七岁骨架本来就小,扛着把大弓艰难地挪动着,瞧着有些弱不禁风。 第三十七章 拾砚(四) 库房到靶场有段距离,贺元阑等待时扫见太监们搬东西累得满头大汗,想起自家傻太监,犹豫了片刻便抬腿往外走。 拾砚捧着鹿角弓一步三喘,背后还负着二十支重箭,龟速般往前行进着,很快累得满脸通红。 正想停下来歇歇脚,没想到手下一松,整个人失去了掌中的重量便被身后的重箭给带得直直往地上倒去。 贺元棠见状赶紧伸手去扶,天旋地转之间,拾砚只觉得眼前一亮,太子像天神下凡般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刚想道谢,余光扫见不远处站着个人,他定睛一看,是自家殿下,下意识就垂下头来跪地行礼。 贺元阑快步走过去,接过兄长手中的弓,道了声谢便掐着拾砚的胳膊将他直接拎走。 一路拾砚都不敢多话,生生咬牙受着,望见殿下刚好了一上午的脸又阴沉下来,心下连连叹气,早知在人前伺候他就这么阴晴不定,还不如待在扶风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好些。 整一个下午,贺元阑都没有搭理过拾砚,甚至射箭时故意东一支西一支地忙得拾砚为了捡箭满地乱窜,他躲在疾风箭雨里吓得浑身直冒冷汗,甚至还险些被其他皇子的箭给误伤。 好不容易熬到回了院里,贺元阑仍旧面色沉沉。拾砚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眼看着泪花就要掉出来,贺元阑回头怒瞪他一眼:“你还有脸哭!” 拾砚抿唇跪在地上,反思了很久也没想出自己错在哪里。不过是那弓太重了他抱不动,又不是他的错。 贺元阑看着他脸上又是一副无辜的表情,耐心终于告罄。环顾了一周见倚南不在,直接将他拽进屋内。 拾砚后怕地看着他,两只杏眼憋得通红,却再不敢像从前那般多话。 宫中主子素来有拿奴婢泄火的习惯,便是三皇子四皇子也有动手打过自家的奴婢,拾砚望着他阴沉的脸,感觉自己要挨揍了,心下一阵惶恐,袖子下的手早已抖若筛糠。 贺元阑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忆起这两次他看着大哥的模样,那么崇拜,双眼都在放光! 好!极好! 他忍了又忍才没动手打他,虽然心知他并无过错,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来。 他就是这么懦弱无能,不敢找大哥的麻烦,只能拿身边人撒气。 又望向他这副单薄的可怜样子,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只拽着他的衣袖将他丢到扶风院的门外,厉声道:“你既那么爱往太子身边凑,那我便如你所愿!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我这扶风院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滚到东宫去!” 说着便转身往回走,将院门咚地一声关闭。 拾砚眼泪涟涟地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饶是如此,却仍哽咽着喉咙竭力辩驳道:“……奴婢没有,殿下您冤枉奴婢了……” 声音透过院墙传到屋内,贺元阑冷着张脸听着那院外断断续续的解释,心下越发烦躁。 为什么自己连个小太监都留不住!为什么身边所有人都更喜欢太子! 他怨恨自己没本事,也恨贺元棠无形中抢走他好多东西,父皇的欣赏母后的疼爱,众人的目光和爱戴,甚至连自己好不容易接受的小太监也才仅仅两天便又要倒戈。 屋外逐渐阴云密布,不多时便落下雨滴,很快雨势渐大,打在屋檐下乒乒乓乓地,格外恼人心弦。 院外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想来傻太监已经走了,贺元阑蹲坐在地上,蜷在一起,将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隐藏在心底的委屈嫉妒一瞬爆发,将他拉入深渊不能自已。 院外,拾砚小心翼翼地躲在檐下避雨,可暴雨来得太急,风也使坏般地带着雨幕四处乱吹,不多时便将拾砚的衣袍淋了个彻彻底底。 他靠在门前坐下,细品这殿下走前的话,心底或多或少才是此事的原委。 殿下与太子面和心不和,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加之他又惯爱听些宫廷密辛,自是清楚殿下怨气的由来。就像他小时候他和他弟妹们,但凡有了好东西自己都想得到,可东西就只一份,别人得到了自己就得不到了,若是公平些的还能凭实力争上一争,怕就怕为人父母的一碗水端不平,总偏心小的,时间一长难免积怨。 就像他小时候就是,母亲总爱将鸡腿给他弟弟吃,然后他与妹妹就只能吃鸡翅,他们虽不高兴却也不能拂了母亲的意,是以剩下两个便拉帮结派不和弟弟玩,有了好东西也就他俩分摊不愿给弟弟。 如今的情况沾上皇家之事其实也就复杂不到哪去,皇上皇后偏心太子,自然忽略了其他皇子们,剩下的皇子们抱团取暖,唯独漏下个太子的亲弟。如此一来,他家殿下就里外不是人,心下也埋怨兄长却又因着身份特殊跟其他人玩不到一起去。这才造就了这个么古怪的性子。 想到这个他便突然悟了!怪不得这两日他总爱乱发脾气! 就像小时候跟其他小孩玩过家家拉帮结伴,自己的小弟跟死对头老大接触了,殿下他能高兴嘛! 拾砚恍然大悟之后才发现,殿下原来真的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气得再狠也没动手打他,将他推出门外也不是真心要赶他走的。要是他果真傻乎乎地去了太子那里,那才是真的陷入一模一样的境地,一仆哪儿能跟二主呢不是。 想到这里,拾砚拧了把衣袍下的雨水,想推门看看院内情景,门又被拴得死死地。还好,他知道秘密通道。 拾砚咧嘴一笑便轻车熟路地往南面跑去,哪里墙角有个小狗洞,从前倚南让他堵上,他偷懒只拿石头塞住了而已,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将那石头挪开,拾砚便灰头土脸地钻了进去,拿袖子将脸抹干净后,这才蹑手蹑脚地往殿下房中走去。 如今天色大暗,屋中竟没点灯,倚南不知去哪儿躲闲去了,整个院里静悄悄的。他走到殿下门前想直接进去,又怕他气未全消,犹豫着在门口蹲着,便听见里面隐约有抽泣声。 声音很小,他听不分明,踮脚走到窗户外边,一听那声音哭得跟自家妹妹那时没吃着鸡腿似的,委屈得不行。 拾砚一瞬间就心软了,直接推开窗户翻了进去。 贺元阑原本还蹲坐在地上难过着,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泪眼朦胧中便见自家那个蠢太监颠颠跑了过来,一把将自己揽在怀里。 他衣服还是湿的,身上还残留着泥土气息,贺元阑恨恨地想将他推开,却碍于手脚麻了使不上力气,只好由着这蠢小子抱着自己,还像模像样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第三十八章 拾砚(五) 他衣服还是湿的,身上还残留着泥土气息,贺元阑恨恨地想将他推开,却碍于手脚麻了使不上力气,只好由着这蠢小子抱着自己,还像模像样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一时间他连他如何进来的都忘了问,只冷冷道:“怎么不去投奔你的好太子!来找我作甚!” 拾砚听着这别扭的语气,心下想笑,却也忍住了,松开了手认真看着他道:“奴婢为何要去找太子?太子又不是我主子,您才是我主子!” 贺元阑冷哼一声将视线挪开,望着窗外雨幕闷闷道:“我知道的!你才不想认我当主子,所有人都喜欢太子,看你这两日的表现我就知道,你故意接近他引起他注意,就是想到他身边当他的小太监,你滚,去找他,本殿下不要你!” 拾砚记得直挠头,忙道:“我哪有!昨个我只是好奇,看看而已,今儿您可当真是冤枉我了,是太子看我抱弓走得太艰难,这才出手帮我一把的,谁知刚一近身就被您抓到了!” 这话说得,就跟抓什么似的,拾砚默默脸红。 贺元阑冷着一张脸依然不说话。 所幸拾砚话多,又脸皮厚,干脆嘚啵嘚地给他表了好一通忠心,就跟过家家似的,再三保证殿下是他永远的老大,绝不倒戈绝不跟其他派系的人说话,哪怕他是最尊贵的太子也撼动不了他忠于主上的决心! 贺元阑被他这副模样算是打动了,可到底难以拉下面子来,仍是抿唇不搭理他。 直到冷风吹过拾砚冻得打了两个喷嚏,贺元阑才装作嫌弃地起身,给他丢了套旧衣服。 拾砚心下一乐,这关总算是过了。 从那以后,莫说是太子,便是其他殿下他也退避三尺,坚决扞卫自己的决心! 贺元阑看在眼里,终是满意了,两个半大的孩子便宫中互相陪伴着度过一日又一日。明面上他们是主仆,拾砚在外从不逾距,回到扶风院里贺元阑便从不拘着他,也没将他当奴婢对待。 大概终于有了陪伴,贺元阑脾气也终于收敛些,被拾砚想着法的劝着总算不日日去钻那牛角尖了,没人陪他玩,他就去陪主子,除了上课,便也尽量劝着他不要整日往屋里钻,从玉柏那打听四皇子爱逛的地方爱玩的乐子,便也总出言劝着他去走走看看,虽然十次有八次是不答应的,可还有剩下两次不是。 就这样,在拾砚的软磨硬泡之下,贺元阑便也破天荒地会出去走动一下了。他本就是皇后嫡子,上头还有个太子亲哥,虽说之前闹了笑话,可都是背地里议论,哪儿敢明面上说去,是贺元阑自己想不开,陷在里面了,拾砚便只好竭尽所能地将他拽出去。 贺元棠这边其实也派人打探过弟弟的生活,他二人之间的隔阂他自是知晓的。可以他的身份去劝,到底是不太合适,可除了他再没有其他的人真心关心弟弟。 如今倒是出了个小太监,那日在尚书房他便看出来了,自家弟弟能出口护着这小太监,想必在他心中多少有点份量,便留意了些。如今听到弟弟会偶尔出门的消息,他不知多欣慰。 曾经有回闻讯竟还亲自去看过。那时正值春日,玉京园里花开万朵,新移植几株孔雀昙这几日正值花期,不少人都慕名前去想看那传闻中的昙花一现。 贺元棠亦是早被友人相邀过,只他终日忙于正事无暇去观,今日倒是正好个机会。 去到玉京园时早已夜深,这两个小鬼不知如何避过守卫,大半夜地竟跑来赏花,园内无人,拾砚便也不再拘着,拉扯着贺元阑满园子乱窜。 他虽也是第一次来,但先前早已从玉柏那里好生打听过里头的花开盛景,思及殿下爱看些素净的花,便循着玉柏的描述往南苑走去。 玉京园里花种繁多,依着颜色分为东西南北四苑,绚丽斑斓的都在东西苑,北苑是单独辟出来给盛宠一时的赵贵妃,里面满园皆是山茶花,花开十里,锦绣琳琅,南苑便是些素净淡雅些的品种,诸如空谷幽兰、岁寒三友,行走在其间,枝叶环绕,蓊郁苍翠,相比前方的热闹盛景,拾砚猜测这恬静之所更适合殿下。 他抬眼去望,果然见到贺元阑唇角淡淡的笑意,心下终是松了口气。 脚下的石板路曲曲折折,饶是拾砚都险些迷路,他心下着急想去看那孔雀昙,可连带着贺元阑走了三圈也没找着,不免有些气馁。 贺元阑对这些事素来提不起兴趣,见他这副郁闷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 “不就是一株花,找不着就不看了呗。” 拾砚撇撇嘴望他,哼唧道:“才不,我听那些太监们说,这花可以千年难得一见的神花,寻常很难见到花开的,若是有幸见到,许愿定能实现的!” 贺元阑轻嗤一声望着他,怪不得这般着急,原是为了这个,到底是个小孩子,竟还信这些。 “哦?那说说看,你想许的愿望又是什么?” 拾砚看他一眼,心下在考虑会不会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却又忆起他这多疑的性子,犹犹豫豫还是开了口。 “我……我想许愿我爹娘能从牢里出来,还想找到我的一双弟妹……” 这是贺元阑听说过一些,也知道他便是因此获罪进宫当了罪奴,那是场前朝政斗,有位大人死在他家酒楼,仵作验尸发现是饭菜有毒,他家便因此获罪。实则是有人构陷,可奈何人微言轻,幕后之人小逍遥法外,害他家人当了无辜的替罪羊,爹娘流放,孩子进宫当了罪奴,这种阴私的事贺元阑听得多了便也见怪不怪,只是可怜自家蠢太监从公子哥沦落成一个卑微的奴才。 他同情地望了望拾砚,心下却清楚,时隔久远,翻案之事难上加难,加之那人若是权势滔天,各部门安插分手,早就将证据毁的一干二净,寻常人断不会接这般棘手的案子,平白为了个宫人去得罪权贵傻子才会做。 可又见他满脸希冀,贺元阑便也不戳破他,主动走在前面带路,两眼不住地扫视周围,替他找那株希望之花。 躲在暗处的贺元棠闻言眉心一蹙,见弟弟与这小太监私下竟这般亲近,惊诧之余又将那话中内容牢记在心里。 这园子他也不常来,那什么孔雀昙也只在书上见过,循着记忆抬眼一望,好巧不巧地就在前方不远处,看着那花苞逐渐上翘,他记得书中记载那是花开的征兆。眼看着那俩小家伙越走越远了,贺元棠难免心下有些着急,想出声又怕吓着他们,突然灵机一动,他往地上扔了块小石头,见他二人循声回望,便赶紧装作猫叫,贺元阑迟疑便往回走,刚走到近前,花竟开了! 第三十九章 拾砚(六) 月色清辉在那花枝上镀上一层银光,重重包裹的叶瓣逐层绽放,香气立时弥漫整个南苑,瞧着比那手艺精湛的琉璃花还要耀眼。 他满脸惊讶地唤着拾砚,后者闻声赶来时眼睛都亮了,看着花又看了眼殿下,犹豫再三,还是出声道:“既是殿下先见到的,那愿望留给您来许吧……” 黑暗里贺元棠也不错眼地盯着弟弟,实则心下有些擂鼓,好奇弟弟会许什么心愿。 两人一明一暗盯着他,贺元阑却满不在意地笑笑。 “我不信这些,愿望留你给。少废话,再耽误花儿就没了!” 吓得拾砚赶紧双手合十闭眼许愿,贺元阑看着他那虔诚的模样,又将视线扫向天上的月亮。心道,他的愿望,既实现不了,便也不稀罕了。 贺元棠追着弟弟的目光,若有所思。 良久,拾砚才睁眼,笑兮兮地看着殿下,满脸写着感激,二人一直无话,只看着花叶慢慢收回。 直等到花败垂在枝下,拾砚才意犹未尽地出声道:“走吧殿下,明儿还上课呢,咱回吧。” 贺元阑点了点头便也抬步往前,才刚走两步,便见拾砚回身开口笑道:“殿下,咱们来比赛吧!谁后回扶风院谁是小狗!” 贺元棠惊讶地瞅了眼这胆大的奴才,又将视线转回弟弟身上。果然,见他目露凶光。 正猜测着那小太监是不是要挨揍时,却见贺元阑竟一撩下巴,拔腿跟上了。他声量颀长,比那小太监高足足一个头,两步就追上那小太监,揪了下他的耳朵,便兀自往前冲。拾砚捂着耳朵哼唧了一下,便也匆匆追去,不多时,二人便消失在这片苍翠南苑里,依稀可见两串渐行渐远的脚步。 贺元棠理了理情绪,自暗处走出,看着那早已不见踪影的巷道,终是叹气。 后来便日子正常过着,在拾砚的撺掇下,终于给贺元阑培养了个兴趣爱好——御马。 他喜欢纵马时缰绳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虽只有片刻的自由,却也是仅属于自己的。感受着风在耳边拂动,那些厌恶的人渐行渐远,蓝天白云近在眼前,好似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轻易触动,捉一把白云握在说中,想象着自己成了飞鸟遨游广阔天地,俯视着世间万物。 只有这一刻他是快活的。 拾砚看出来了,便也乐意整日陪着他在马场耗着,他坐在茶棚里喝茶看着殿下策马,看着那个压抑太久的殿下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发泄方式,他从心底替他高兴。 有时会碰上同样来策马的其他殿下,几名贴身太监便也日渐熟络起来。太监不比主子那般,恩怨情仇看得那么重,比如二皇子与三皇子不合呀,三皇子又与四皇子闹了矛盾什么的,明显上泾渭分明各侍其主,私下里趁着主子不在,太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扎堆聊个天的也不是不可以。拾砚素来是个好相处的,人看着又老实,其他大太监们遇着了也都爱跟他侃上两句。 这日正巧,又只他一人在马场候着,贺元阑跑马去了,拾砚无聊便捧了杯茶站在围栏处远远看着。只见他一身湛蓝骑装,皮靴紧裹着细腿,正是抽条的年纪,本就没几两肉的脸颊越发瘦削,下颌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远一打眼,便见一风姿绰约的少年郎骑跨在高头大马之下,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视线偶尔扫过拾砚时,还会眨一眨眼。 拾砚见着也会挥手回应,眼看着殿下出落得越发标致,逐渐有了太子的风范,拾砚不免有些欣慰,虽说他长成这样纯属遗传,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可他就是感觉很有成就感,好像眼睁睁看着自家殿下从一个郁郁寡欢的小屁孩噌一下出落成个英姿勃发的美少年了。 想着便下意识勾起唇角,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身侧已有来人。 那人搭话道:“在想什么?” 拾砚脱口而出道:“想我家殿下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那人轻笑着附合道:“孤也这么觉得。” 拾砚下意识就要点头,突然间脑海电光火石一闪,孤……? ——啊!! 他吓得赶紧退了两步,保持安全距离之后这才跪伏在地上:“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虽说整个宫中几乎没几个宫人不喜欢太子殿下,可因着贺元阑的关系,拾砚便不得不对他退避三舍,回回见到都躲得远远地,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真的很忠心耿耿。 后面殿下果真对他放下戒心,自此以后他的处事方针便多了一句——远离太子殿下。 今日出门怕是没看黄历,要是被殿下瞅见,自己不是又要完球.蛋! 贺元棠倒几乎没见过宫人见到自己能吓成这鬼样子,分明见他在弟弟面前还放肆得很呢。 他低头看他一眼,走近了一步,谁知那太监竟跟见着鬼似的,往后连退三步,贺元棠一脸不解,复又上前一步,谁料那小太监吓得,直接连退五步。 贺元棠简直气笑了,本想问些他的家事,如今一看倒也不必了。 他望向远处仍在策马的弟弟,叹了口气郁闷地甩袖离开。 前脚刚走,贺元阑便匆匆赶了过来,见蠢太监还跪在那里,轻咳一声问道:“皇兄同你说了什么?” 拾砚吓得连忙起身解释,从开始到结束总共二十三个字,被他举着三根手指背了不下五次,又见他这副笃定的眼神,贺元阑轻飘飘嗯了一声,算是信了。 拾砚总算松了口气,并决定下回再见到太子殿下,定要绕着走。 九月初九重阳节,宜登高赏菊喝重阳酒。奈何宫中不比凡间,殿下又年岁尚小,摆两盆菊花吃吃重阳糕便也算应景了。 可今日的扶风院倒是相对平日热闹不少,皇上皇后皆着人送来了不少赏赐,太子也百忙之中过来一趟,亲自将贺礼交到弟弟手中,午膳破天荒地在主院吃的,拾砚极少见到皇后,替殿下布菜都有些战战兢兢。 那是个保养得极好的美妇人,三十出头却看着像二十多岁,肤如凝脂,眉眼如画,不愧是生出了太子和殿下的女人。身着华服,姿态雍容,只神情有些倨傲,瞧着有些难以接近。 拾砚在宫里侍奉了那么久也懂得了几分看人眼色,若说还能在太子面前犯个错什么的,落到皇后面前那必然就是个死。他大气不敢喘地在墙角站着,微躬着身子保持警惕随时准备侍候。 这边桌上贺元阑也一眼不发地吃着碗中饭菜,这个过程母子二人一言不发,冷得好似陌生人。 皇后看着面前同自己半分不亲近的儿子,心下有些烦闷,不多时便放下了筷子,贺元阑见状便也落箸抬眼看她。 第四十章 拾砚(七) 皇后看着面前同自己半分不亲近的儿子,心下有些烦闷,不多时便放下了筷子,贺元阑见状便也落箸抬眼看她。 “东西可收到了?”皇后抿了口茶问道。 贺元阑定了定神,恭敬行礼道:“多谢母后赏赐。” 皇后瞧了他一眼,又想起平素与太子的亲近相处,不免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同样是自己儿子,为何差距竟这般大。 她将手中杯盏重重放下,闷响声回荡整个屋内。 贺元阑都不肖看,便知道母后这是又生气了,回忆今日一举一动,并无半分逾距,不知为何,自己竟总是不能得她欢心,从前还会心塞会惶恐,如今便已习惯了淡漠了。 他见状不对,便出声道:“多谢母后款待,儿臣告退。” “站住!”皇后厉声道。 她瞧了眼贺元阑冷冰冰的眼神,想起从前妊娠之苦,心下怀疑这孩子就是来她这讨债的! “听说你如今下了课便往马场跑,直至夜深才会回宫,尚书房的先生说你学业懒怠,习武场的教头又说你箭术不行,整日只知道瞎玩将来能有什么出息?你能不能学学你皇兄,他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学业骑射样样精通,甚至还不到十岁便已被封为太子。你再瞧瞧你,文不成武不就,你简直丢尽本宫了脸!” 皇后的尖锐嗓音劈头盖脸砸在贺元阑身上,拾砚站在暗处却也听得心寒,他很想站出来辩解,殿下并不是您口中的一文不值,他功课很好,骑射也俱佳,只是他不愿在人前表现,才故意藏拙! 拾砚听着都替殿下委屈,更何况他自己。他满脸忧郁地望着殿下,今日可还是他生辰呢! 从前还没进宫时,每逢生辰他娘都会对他特别好,即便犯了什么大错,也会等到隔日再骂。 老话说,生辰当天过得开心,接下来一年才会顺遂。 如今这……唉。 正担忧着,却见贺元阑终于出了声,他两眼古井无波,似是方才被骂的不是自己,从小这话听得多了,如今竟已有免疫力了,想来真是心酸可笑至极。 “母后,儿臣本就比不上皇兄,您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从我六岁起,这个后宫都知道我乃一介常人,终其一生都追不上皇兄的,您还在期待什么?儿臣就是个废物,上天是公平的,您既生养了个神童出来,再生出个废物又有何关系……” “滚!” 话音未落,便被皇后厉声打断,手边的杯盏被她重重拂在地上,上好的青瓷盏被摔得四分五裂,似是断线珍珠又像是满地落叶。 拾砚心下一紧,却眼看着殿下淡定躬身,道了句:“母后息怒,儿臣告退。”便匆匆随着殿下出去。 直到走出这清宁宫,拾砚一颗扑通直跳的心才消停了会。 他欲言又止地望向自家殿下,想宽慰两句,又怕适得其反,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唯恐他有什么吩咐。 贺元阑快步走了很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看了眼身后紧跟的蠢太监,低声道:“不必担心我,我早就习惯了。” 虽是如此说,眼底却仍有挥之不去的难过,拾砚看着心疼,直感觉自己的老大被人欺负了,奈何对手太强大,报仇不得,只得生生忍着。 他本想等到晚上再给他个惊喜,看如今这样子,还是说出来让他开心才是。 “殿下,奴婢其实也给您备了个礼物,就藏在您枕头底下,待您回去就能看到了!” 贺元阑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 这傻子自入宫以来就没放弃过寻他的弟妹,每个月那点银子全用来打点关系去了,许是那群太监根本是骗他的,可他依旧坚持不懈四处打探着。 其实找到又能如何呢?还不都是在宫中为奴为婢,一群可怜人罢了。 虽是如此,他还是很捧场地追问道:“是何物?” 拾砚咧了咧嘴角道:“不告诉您,等下了学您不就知道了!” 贺元阑苦笑了下,看着仍旧憨傻的小太监,奇道都入宫这么久了,还没被磨砺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圆滑和事故都是吃了多少苦头换来的,他能如此,也算自己的小小成就吧。 终于又回了扶风院,白日里忙着应付众人,贺元阑都疲了,收了一堆例行公事的礼物,他看都懒得看。 坐在廊下,等着蠢太监瞎折腾,说是特意从御膳房偷师的手艺,倒要看看能做出什么花来。 院子里其实有小厨房,只不过倚南从来不用,闲置在那里,都落了好一层厚灰了。 拾砚勤快地挑水擦洗,又生火烧水,将前两日就备好的面粉和鸡蛋取出来,有模有样地在那厨房里捯饬。 贺元阑闲来无事便走过去看他忙活,只见那蠢太监其实也不算太蠢,至少和面技术还算过关,擀成面皮又切成长条,下到锅里煮了沸腾后又打了俩鸡蛋,最后又见他神秘兮兮地从衣带里取出一方油纸,里头包裹的白白东西,若不是贺元阑实在信任他,看他架势真的很像在下.毒。 贺元阑从来都是这样,好奇也不多问。 拾砚故意放慢了动作,就等着那捧哏,结果人家不配合,他就只好自说自话道:“殿下,猜猜这是什么?” 贺元阑抱臂懒得猜,拾砚干笑下,将其展开放入锅中后慢悠悠地介绍道:“这是猪肉!御膳房的大师傅说,有了它下面才好吃呢!” 贺元阑配合地点点头,继续一言不发。 直到面出锅被摆在石桌上,贺元阑才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品尝了下味道,比御膳房做得果真差了十万八千里,却又瞧着他这般上心的份上,贺元阑这才善良地开口道:“确实不错,赏!” 说着手指指向院内的匣子,想让他挑,却又忆起宫里的东西都打了烙印,拿出去换钱是要被追责的。这般想着,忆起屋内所有东西,好像都没有可以赏给他的,不免有些内疚。 拾砚一眼便看出他的表情,忙摆手道:“殿下不必麻烦了!奴婢能有您这样的主子,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你既不打我又很少骂我,甚至还关起门来容我放肆,小的早已知足!哪儿敢奢求更多!” 贺元阑苦涩地笑笑,沉默着吃面。 天上的星子突然闪了一下,拾砚惊呼一声晃着主子手臂道:“有流星!殿下快许愿!” 说着自己也忙闭上眼睛,贺元阑看着轻笑了一下,没猜错的话,估摸着又是盼着他家人团聚。 他眯着眼瞧着那流星划过一条弧线,他向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这小太监信,遇到任何有寓意的东西都要在心里许上一许,许是心中有盼头,才能在这寂寂深宫熬下去吧。 回了屋内,他摸向枕下,果真碰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 借着烛火一照,是一个通体漆黑的陶笛。 他拿在手中细细摩挲着,又试着吹动一下,清脆的笛声悠扬回荡在屋内,拾砚闻声噌一下就冲了进来,咧着嘴笑道:“怎么样,喜欢吗?”说完腼腆一笑,“您也知道奴婢囊中羞涩,送不起什么好的,这是我小时爹娘曾买给我玩的,告诉我若是有些情绪说不出口那便转换成旋律倾诉出来,高兴就吹好听些,不高兴就吹大声些,反正调子又不是说话,发泄出去没人听得懂便也怪不了你。我知殿下您心中会有委屈,说出去怕祸从口出,憋在心里又难受,以后便拿这个发泄吧,如何?” 第四十一章 拾砚(八) 贺元阑看着月光映照着他的小脸,肉嘟嘟地很是讨喜,圆圆的杏眼里闪烁着天上繁星,虽身为卑贱的奴婢却仍乐观地生活着,贺元阑看在眼里,心下泛酸,拎着去了他常坐的回廊下,对着苍穹大地,吹起无名笙歌,里头夹杂了多少烦忧多少哀愁,无人诉时便讲与天地日月星辰。 拾砚捧着小胖脸陪坐在一旁,默默当殿下的活体观众,直至乌云遮月,困意袭来,这才搀扶着他回了屋,临睡前还笑嘻嘻地招手道:“殿下,生辰快乐!” 翌日下了学,贺元阑罕见地没去跑马,也没立即回宫。 拾砚好奇地跟着他走在青石宫道上,穿过九曲回廊,绕过碧瓦红墙,再往前走便已转头转向开始迷糊了。 这地儿他可从没来过,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因着周遭有侍卫宫婢,他也不敢多问,亦步亦趋地跟着,结果到了地方他险些惊掉下巴壳! 东宫!太子殿下的东宫!可以说是殿下最厌恶的地方之一。 来这做什么? 他谨慎地跟在他身后,很是担心殿下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昨日在皇后那受了气,今日来寻太子发泄来了? 不要吧! 越是想着就跟着越近,打算在冲动坏事之前先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可惜计划还没实施,自己先被扼杀了。 殿下让他守在书房外,不许他进去。 书房门一关,什么也听不清楚,加之门外有守卫,他也不敢太放肆偷听,战战兢兢在门外候了半个时辰,殿下终于出来了。 拿余光看他的表情,依旧是没什么表情,遂只好偷瞄太子,谁知竟又被逮个正着! 啧! 只见太子的目光仍是温和如水,瞧见他这放肆行径竟又没问罪,张了张口似是想交代什么,却又忆起那日他怕得抖若筛糠的模样,只好作罢,挥了挥手让他离去了。 回去后殿下也没再提,此事便不了了之。 很快冬狩来了,按规矩皇子年满十岁方可参与狩猎,地点在京郊的拓云围场。 恰好今年贺元阑年岁已到,终于也能参加。早在出发前几日,拾砚便乐呵呵地将所需的物品收拾好,隔着道院墙都能听见他嘴里哼唱的小曲儿声。 贺元阑靠坐在廊下手捧着本游记随意翻看,听见他那断断续续地小调声,不由得失笑道:“就这般高兴?不过去个七八日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拾砚闻言蹦跶着走到他面前,取出套骑装隔空比划着,嘴角弯弯,笑得见牙不见眼。 “当然高兴啦!这可是我第一回出汴京城呢!小时候爹娘忙,就整日围着酒楼打转,除了周边几条街道,再远便没去过了。后来进了宫里,整日不也被围在这深墙大院里,连看见的天空也都是方寸之地,被关得久了,奴婢有时都觉得,自己同那井底之蛙,又有何区别?” 说完意识到自己好像连带着主子给一起骂进去了,赶紧抬手捂嘴。 贺元阑懒得同他计较,白他一眼道:“那照你的意思,出了这皇宫,你便是成了那蹦出井底重获自由的青蛙?” 拾砚嗯嗯点头,满脸都是对自由的期待。 贺元阑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可你可又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今日你有多欢喜,来日便会有多难过,待狩猎结束重回这深宫之中,所有的痛苦便会成倍递增,届时不久更难熬了?” 拾砚一品,果然叹了口气,道理确实是这么道理哈。怨不得回回跑马时殿下总是开心至极,过后回来了脸色便又沉了下去,想来便是那种失落感的缘由吧,为了片刻的欢愉,过后需要更久的时间冷却,的确不值当。 眼看着拾砚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贺元阑心下不忍,还是出声道:“无妨,你与我不同,你不是还向那昙花仙子许过愿么,应当很快你爹娘的案子就会重新翻案,你的一双弟妹也能寻回来,等你脱了罪奴的身份,便不必留在宫中,届时天高海阔,你这只蠢青蛙爱往哪儿蹦跶就往哪儿蹦跶。” “殿下净会唬我!”拾砚撅着嘴道,都过了这么久了,他都怀疑那花仙子灵不灵验了,爹娘的案子难如登天也就算了,连同在深宫的弟妹都寻不到,怕是许愿的人太多,天上的神仙都忙不过来了! 想着他便叹口气道:“那殿下您呢?” “我?”贺元阑轻笑一声,“还不就是继续在这高墙大院里数着日子过呗,捱到了封王的年纪怕是就能松口气了。” 拾砚闻言一乐,掐算着也就七八年的光景了!到时殿下摆脱樊笼,再不必困居在一隅之地,也不必再看皇后眼色,多好!再娶上个貌美王妃,生下好多个小世子,他便整日帮着殿下带孩子。 想着便见耷拉的眉眼复又扬起,贺元阑对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过还是好奇道:“在想什么?” 拾砚噗嗤一乐,回道:“在想殿下您的孩子将来定是和您一样好看,届时奴婢帮您带着他,做好多好多小点心给他吃。” 贺元阑下意识就想说句别了,要你带孩子怕是整日领着他到处野,肯定长成个小纨绔,却又摇头一想,当什么都比当他爹好,自己过过的生活,绝不想孩子再经历一遍。 想着他又抬头看了眼满眼乐呵的蠢太监,心下叹气。 想这么多做什么,过些时日他便自由了。从此再没人在他面前没大没小了,他也能挣脱鸟笼去看大千世界了。 贺元阑勾了勾唇角道:“若你将来有机会出宫,还会记得我这个主子么?” 拾砚突然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老实答道:“当然!我已经是个小太监了,将来就算自由出宫了,也不能同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过正常日子了,最多不过是出去游山玩水,逛够了我还得回来不是。” “你回哪儿?” 拾砚挠挠头:“回……回您的王府啊!难不成您出宫立府了就不要我了么?还是说我寻回亲人就不能再见你了?” 要真是如此,他可得好好跟殿下说道说道!好歹陪了他这么多年,咋能随意随意抛弃他呢! 贺元阑闻言心下一阵熨帖,原来还当他寻了家人便要同宫里断了联系,换个地方重新生活,没成想还挺有良心,不枉他疼他一场。 上回皇兄着人传信给他,他家的事已有眉目了。翻案的事已着手进行,怕是不久就能沉冤昭雪。 想到此处,他扬起唇角重新拿起书本。 拾砚见状,心下一凉。不回答他的问题,怕不是真的打算用完就扔啊?自己有这么招嫌么? 默默回忆一番,好像……是有点。 殿下素来不贪嘴,点心饭食大多进了自己肚子,在宫里也都护着他,回回看到其他被罚成这样那样的小太监,他就头皮发麻,下意识抬眼望向自家宽厚的殿下,感觉自己确实是烧了高香。 如此想着还是决定讨好下殿下,连脸上的笑容都浓上三分。 贺元阑觉得以蠢太监的脑子是绝对猜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却也懒得再好奇他想的到底是什么,随他折腾。 第四十二章 拾砚(九) 出发那日,碧空万里,灿金色的暖阳洒在出行的队伍里,连素来料峭的寒风都被套上温柔的滤镜,打在人脸上像是被手抚摸似的,暖意融融,惬意至极。 入冬以来,多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皇子们纷纷从车厢中翻身上马,连贺元阑都不耐烦坐在马车里。 拾砚只好牵来他的横戈,伺候着他上马。 此乃圣上御赐给太子的番邦进供的千里马,通体赤红,形似赤兔,一见它不由得想起那名将横戈跃马威风凛凛的模样,于是取名横戈。 贺元阑一向对太子的赠礼都嗤之以鼻,独独对它爱不释手。 拾砚自从费尽心思将殿下带着走出阴霾之后,下一步便着手想让他与太子重归于好,毕竟亲兄弟哪儿有隔夜仇,虽说隔了近十年了,但有好过没有。 奈何贺元阑依旧执着,只要在他面前一提,便非要认定拾砚是被太子收买了,怄得他有苦说不出,以至于后来干脆打消这个念头。 谁知这马送得正中他下怀,拾砚便见缝插针,逮着机会便旁敲侧击地夸马顺带夸夸前任马主。 “殿下今日这身骑装可真是英姿飒爽!配上这无敌千里马简直有如吕布在世!” 贺元阑嫌弃地白他一眼,夹了马腹便往前奔去,心下只想离这个丢人的东西远一点。 这厢刚走,后头便跟来其他皇子,他方才说话的声音不小,身后人都听得着,经过他时纷纷笑话道:“怨不得五弟最心疼你,原是有张溜须拍马的巧嘴啊!” 拾砚对他的嘲讽恍若未闻,躬身冲四皇子行了个礼道:“早闻四殿下您的踏雪乌骓俊美不凡宛若神驹,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虚传!配上您这样的仙人转世,简直相得益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画儿中走出来的呢!” 说完笑得喜庆至极,虽然他有点傻,但也没有完全傻,身后不打笑脸人的规矩他还是熟知于心的。 果然,见那贺元翊被夸得沾沾自喜,本想借机叼他两句,如今也干脆算了。 “赏!” 说着扔了他个金锞子打马离去,拾砚后怕地擦了擦脑门的汗,转过身来撇嘴道:“好看个锤子!比不上我家殿下手指头!” 忽闻一声咳嗽,他回身一看。 ——又是太子!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回回遇到太子都要被抓小辫子,太子克他不成? 想着便赶紧躬身,脑袋快垂到地上去。 贺元棠满脸莫名,都快气笑了。本来是想告诉他事情的进展,如今一看,还是直接说于阿阑听好了。 气得拂袖打马,一阵风似的又走了。 拾砚轻呼一口气,心道,又逃过一劫! 到了行宫,拾砚正在殿下的临时住所缈影居里收拾着随行杂物,却忽然感觉腹如刀绞般一阵剧痛,拾砚脸色煞白地瘫坐在地,回忆起白日入口的也没什么端倪,也就如往常一般拎了饭食回来吃,最多喝了殿下两盏茶水。 他疼得额间冒汗,想要站起都很艰难。 正当时,只觉有只温热的手将他扶起,他睁眼一瞧,惊讶道:“殿下?” 初到行宫,圣上设宴,按道理他应当还在席间才是。 贺元阑担忧地望他一眼,开口道:“不过是听着众人说些子恭维的话,没意思得很,我便借故先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什么吃坏了什么东西?” 拾砚忙摆手,额间豆大的汗珠冒出,嘴唇也疼得煞白。 贺元阑见状不对,忙喊了御医来。 忙里忙外折腾一番,才听那老太医出声道:“小公公怕是初出宫门有些水土不服,加之精神紧张所致,如今怕是得卧床静养两日,待修养好了才可随侍。” 拾砚闻言脸色比方才还要白,颤颤巍巍地开口道:“那奴婢不是不能跟着殿下去猎场了?” 太医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拱手告辞。 贺元阑谢过太医后回头望了小太监一眼,咧嘴笑道:“唉,要不说时也命也,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在行宫养病好了,不必伺候我。” “那怎么行!扶我起来,我还能行!”拾砚挣扎道。 贺元阑轻笑着一个指头就将他推倒回去:“你这样子去做什么?给别人靶子打么?你便是勉强去了,也没什么大用,总归我也不狩猎,用不着人随行。” 拾砚焦急地望着他道:“您不狩猎?为什么!圣上不是说了,此番狩猎名列前茅者皆有奖励么,您骑射功夫那么好,肯定能拿第二!” 第一肯定是太子的,这话他们心知肚明。 贺元阑取过桌上的汤药递给他道:“去争那些有什么意思?反正我都藏拙这么多年了,何必在此番露出锋芒来,总归熬到出宫立府就是了,”他叹口气将他扶起垫了个枕头又道,“行了,你也不必操.心这些,原就担心你玩野了不舍得回宫,这下倒好,回宫前你能病好我都要偷笑了,下次看你还闹不闹着出来玩!” 拾砚心里苦得比这药汤子还要苦上数倍,可怜巴巴地吃了药,然后认命地躺着了。 直到翌日一早,贺元阑来看他时,他也不曾醒来,遂替他掖好了被子,转身阖上了门。 拾砚昏睡着都还在做着自由的大梦,梦里殿下猎了一大堆野味等着他来,什么烤全羊烤鹿肉,烧花鸭子烧子鹅,还摘了一大堆野果,酸里透着甜,沾着辣椒面吃简直欲罢不得! 想着他便涎水四流,不觉间都濡湿了半个枕头。 醒来时又晕又饿,迷蒙中一抬眼,天竟然全黑了。 拾砚挣扎着坐起,推开窗子,见天边弥漫着滚滚乌云,地上不知何时下了场暴雨,雨水淤积在院里尚未排出,冷风甫一吹起,带动刺骨寒气,似是刀割般地往衣衫里钻去。 拾砚被冻一哆嗦,拢了拢袖子,瞧见天色,心下不免担心,也不知殿下回来了没有。 他忙起身穿上鞋,才刚一出门,便听见屋外一阵喧闹声响起。 他连忙赶过去,便见人群中太子满身泥浆地抱着一个人直往卧房奔去,身后跟着不少侍卫太医。 拾砚心下一惊,忙抬步追了过去,一看到那人衣摆之下隐约可见的流云暗纹,他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不是我给殿下备好的衣服么!怎么穿在那人身上! 周遭围着的多为皇亲国戚重臣之子,拾砚顾不上礼仪,死命推开前人往屋内挤,好容易进去了,却又见一群太医围在卧榻前忙着诊脉急救,一旁太子呆呆站在近前满眼血丝。 这还是拾砚第一回见到太子这般狼狈的样子,衣摆锦鞋上满是泥点,手臂身上也尽是脏污,还不时往下滴落着雨水。 拾砚心一咯噔,看看他又望了眼卧榻之人,颤抖着走近开口问道:“……床上那人……是殿下?” 贺元棠通红着双眼回头一看,见到来人更是来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开口道:“你不是阿阑的贴身太监么!今日猎场你去哪里了!” 第四十三章 拾砚(十) 拾砚被他的喝声吓到腿软,事到如今自也清楚是他的过失,忙跪伏在地上道:“回太子殿下,奴婢……奴婢昨日来此突然水土不服,身有不适,殿下命奴婢在屋内休息……奴婢知错,奴婢万死不辞!还望太子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告诉奴婢殿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后面他几乎泣不成声,又是自责又是内疚,早知便不听殿下的话了,看着这般严重,可如何是好。 贺元棠闻言牙关紧咬着望着塌前,痛声喃喃道:“发生了什么?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找到他时,浑身是血,整个背上没有一块好皮肉……” 话音未落,便见卧榻前太医惊呼一声,其中一人忙跪地道:“启禀太子殿下,五皇子他双腿布满血斑且红肿不止,想必是膝盖骨碎裂所致,如今天气尚寒,殿下又在冷水中浸泡太久,早已耽误了救治时辰,怕是……” 贺元棠袖袍下的手攥到指尖发白,盯着他欲言又止的太医道:“说!” 那太医忙伏下.身低声道:“殿下寒气入体,膝间经脉尽断,怕是此生……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话音刚落,贺元棠险些没撑住往地上倒去,幸而拾砚眼疾手快搀扶及时。 贺元棠拂袖往卧榻前走起,只看了他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那么精致的少年,那么善良的弟弟,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他从此都瘫痪在床上当个半死不活的残废么? 比他震惊还大的是拾砚,他的脸早在听到那太医的话时便已褪尽全部血色,背上已经不知何时起了一层又一层冷汗,昨日还好好地站在那里给他递药的主子,不过才一个白日,怎的就变成了这样!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没有及时跟在他身边,何至于他还要出此大祸! 小腹间仍隐隐作痛,可他却毫无察觉般地跪在那里,伏在殿下的方向,恨不能将他全部的苦难都转移在他身上。 贺元棠也只失控了一小会,便很快恢复理智。 他望向身旁跪着的小太监,知晓他二人之间关系有多么亲厚,向来此事应当是巧合而已。 “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 拾砚却仍不管不顾地不愿起身,执着地趴在地上,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将他的罪孽减轻几分。 贺元棠见劝不动他,深吸了口气沉着声音道:“你是阿阑最信任的人,他如今逢此大祸,身边还需要人来照顾,你若也倒了,阿阑怎么办?” 此话一语中的,戳醒梦中人。拾砚忙拿袖子抹了把泪水,向他躬了躬身便赶忙走到近前去伺候。 对,他不能倒!他还要照顾殿下! 待走近一看,泪水再次刹不住般夺眶而出。昨夜还通红的小脸如今白的像纸,脸上不知是碎石还是树枝刮出几道血痕,浑身的衣裳都被剪开扔在一旁,本该白净无暇的肌肤上现出道道血痕,背后的伤痕深可见骨,两条腿红肿得简直触目惊心。 拾砚咬着下嘴唇勉强才没哭出声来,这么就变成这样了!昨夜还或碰乱跳的殿下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站在一旁力所能及地做着任何琐事,收捡了碎开的衣服,打了热水给他擦拭身.子,接过铜盆里的血水往外倾倒,取来干净的寝衣替他换好…… 太医们忙碌了多久他就也忙碌了多久,几度见到太医拿小指粗的银针替殿下放血,殿下痛得下意识抽搐,牙关也在无意识紧咬着,拾砚怕他自己咬破自己的舌头,又怕拿布堵着让他呼吸不过来,忍着痛将手递了过去,直被咬得鲜血淋漓也毫无怨言,待殿下将这波疼痛撑过,又干净打水将他渗了血的背上伤口擦拭干净。 如此一切,看在贺元棠眼里,便是先前有了些许怨言,如今也只得烟消云散了。 期间皇后来过几次,拾砚忙着伺候主子不曾注意。 那个待他素来冷淡的尊贵女人竟也为他流了几滴泪水,还破天荒地没治小太监的不敬之罪。 整整一天一夜,拾砚和贺元棠都没有离去,在听见贺元阑似是梦魇般低语呼救时,心里更是有如针扎一般痛苦万分。 如此终于熬到贺元阑醒来,拾砚眼睁睁看着他绝望崩溃失去生志,刺猬一般将所有人都拒之千里,却又在夜深人静时蒙头痛哭。 他将心房关闭了,甚至也将拾砚推了出来。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有人关心有人陪伴,甚至还有个盼头,只待自己成年。 如今全毁了!什么都没了!本就是无用之人,惹人厌弃,现在还成了个废物! 他恨上天不公,恨自己无能,恨时运不济! 本就脆弱的心房尽数崩塌,将自己锁在深渊里不愿出来。 拾砚看在眼里,比自己受伤还痛,想再靠近一步,却也是不能了。终日见他被病痛折磨被自己折磨,那日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将殿下砸碎的碗碟捡起一片,坚定地走到他床前,不管不顾地递到他手里。 “殿下,您若有气,冲我身上撒,是奴婢不好,没能照顾好您,辜负了您的信任,您杀了我吧!奴婢愿以死谢罪!” 说着带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脖颈上挥,贺元阑想躲奈何指尖力气全无,拼了命也才往旁边偏了一寸。瓷片划破拾砚的脖颈拉出很长一道口子,仅与血管有分毫之差,汩汩往外渗着血。 平素最怕痛的小太监却面无表情地又抄起他的手想给自己来上第二下。 贺元阑使劲将手挣脱,碎瓷扔了出去。他怒瞪他道:“你要做什么!” 拾砚看着他的脸心下越发委屈,嘶哑着嗓子开口道:“我要做什么?我才想问您要做什么!奴婢每日看着您不吃药不治病将自己闷在屋里乱发脾气,你这副模样同我方才有何差别!不过是一个在拿钝刀子割肉一个快些锋利些罢了!您见着奴婢寻死觅活便想着组织,您有没有想过您这般模样我看着有多痛心! “太子殿下说了定会遍寻全国找出神医来医治您的腿疾,您为何不振作些,好好养伤呢!您每天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奴婢每日看着您这样自己的内疚便会更甚,白日要照顾您,晚间回去还要愧疚得睡不着觉,奴婢快熬不住了!您不如给我个解脱!” 说着竟还想起身去捡那碎瓷,被贺元阑一把扯住衣角。 他怔在原地看他越发瘦削的脸颊,贺元阑也定睛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出神。 良久,才开口道:“你走吧。” 拾砚睁大了眼睛,泪水自眼角渗出。 贺元阑见状抬手替他抹了眼泪,哑声道:“来前本想告诉你的,却又想着给你个惊喜,如今倒还是告诉你的好。你爹娘的案子已经翻案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从流放之地回来,你的一双弟妹我也托人在找了,找到了便会放他们良籍,准他们出宫。你走吧,回你的酒楼去,不必待在我身边了。” 第四十四章 拾砚(十一) 拾砚呜咽一声,哭得更凶了,却仍是摇头。想说的话哽在喉咙,他知道,这一切他都知道。 他们在这别宫几个月了,太子走前曾将一切托盘而出,说殿下曾亲自求过他,让他为自家小太监伸冤脱罪,还帮他还了良籍。当时太子问过他要走要留,他很坚定地说要留下来,太子像是猜到了似的,却也没再多说,只是拍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就走了。 拾砚心里不知多么感动,他深知殿下有多排斥兄长,平素更不愿跟他沾上半点关系,却因他这个小小奴仆低声下气去求他,拾砚都能想象他当时开口时得有多勉强,却还是为了他求了太子。 所以他才更加愧疚地照顾着他,殿下看着高冷,实际上谁对他好上一分,心下便要成百上千倍地还回去。 他哭着扑倒在锦被上,贺元阑伸手替他捂住伤口。 直到很久,拾砚才红着眼睛起身道:“其实我找到妹妹了。” 贺元阑苦笑一声:“是么。” 拾砚哭着指了指门外廊柱后远远躲着的小宫女招手道:“快进来!” 桂影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方才屋内的情形她偷看到了,还以为是殿下要杀他哥哥,怯怯地走近屋子,勾住了拾砚的衣角。 贺元阑看着她,肉乎乎的小脸上闪着泪花,想必是方才吓到了。 见他们兄妹仍亲近如常,便也放心了,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你们便走吧,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这屋子里你看着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拿去,出了宫外好好生活,最好……能离这汴京城远些……” “我不走!”贺元阑话还没说完便被拾砚打断了,只见他坚定地牵着妹妹桂影的手,两双眼睛盯着自己。 “我唤她来就是来让殿下您看看她而已,”说着蹲下身子摸了摸妹妹的额发道,“这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也是我的主子,爹娘能得沉冤昭雪,都是他的功劳,如今他生病了,哥哥得照顾他,你记住他的相貌,长大了要报恩知道么?” 小桂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却见拾砚又道:“如今殿下已帮你免了奴籍,你也不必继续在这宫中伺候了,待过些时日爹娘到了,我便将你送回他们身边。” 小桂影糯糯道:“那大哥你呢?” 拾砚指着卧榻上的殿下,对她道:“哥哥要留在殿下身边报恩。” “那我也要陪在哥哥身边!” 二人僵持半晌,都祖传的倔强性子,后头无法,只好两人当即跪下,认了贺元阑当新主子。 贺元阑瞧着他们二人,互相扶持,血浓于水,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大院着实难得,可又一样地傻,非要往他这火坑里跳。 “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们就别瞎凑热闹了。” 拾砚连忙或者他的手宽慰道:“我不需要殿下保护!相反我还能保护殿下呢!你说是不是?”说着冲小妹扬了下下巴。 小桂影忙点头附合道:“哥哥最厉害了!殿下也最厉害了!” 贺元阑无法,一张嘴犟不过两个愣货,干脆放弃。 见他无言,拾砚便见缝插针地开口道:“那最厉害的五皇子殿下,能否赏脸,尝一口奴婢煲的大骨汤?求你了。” 贺元阑瞧着他脖间大片殷红的血渍,心下叹气,终是点了头。 自此,拾砚才算是松了口气,简单收拾了下颈间的伤势便匆匆出门将汤端来。 可贺元阑依然情况不太好,那些药吃了不过是治好了他背上的伤势,膝盖间的刺骨疼痛依然扰得他睡不好觉,每逢阴雨天更为难受,到了夜里贺元阑常常痛得无法入睡,拾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私下打听了不少民间房子可依然收效甚微。 太子前些时候因南方洪涝被派去灾地治洪,皇宫远在京内这里天高皇帝远地压根无人在意。便是寻了留守的太医不过也是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来,如此熬了大半年过去,殿下瘦成了皮包骨,拾砚也跟着瘦成了细竹竿,所幸,太子回朝了。 因着殿下与皇后先前的大吵一场,加之从前她们就不怎么亲近,拾砚便从没想过求助皇后,只有太子是最后的救星。 这般思忖着,便挑了个合适的日子,一大早便乔装从侧门而出往城内赶去,临走前他还好生交代了妹妹,今日替他照顾好殿下,小桂影闻言乖巧地点头,再三保证之后拾砚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不太放心地离去了。 从前贺元阑醒来时睁眼见到的便是拾砚的脸,今日却不见他人,只有个小包子脸的小宫女捧着洗漱用具冲他甜甜一笑。 贺元阑抚着她的脑袋哑声问道:“你哥哥呢?” 小桂影晃了晃脑袋,糯唧.唧道:“不知道诶,哥哥只说去城中有事,办完就回来。” 贺元阑虽有些疑惑,却也不再多问,被服侍着喝了药用了膳便命桂影推开窗子看向屋外。 这算得上是他在这里的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了,方寸之地,仅能看院外花开花败,枝叶由绿变黄,幸运点能瞧见树上的一两只翠鸟,否则就只剩满庭枯败的树梢。 他的人生好似从一座樊笼移到另一座樊笼,同样是方寸之地,如今境遇倒是更惨些了。 一想到他要在这无尽痛苦深渊里荒度余生,不免觉得心下一寒,这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真不如死去。 桂影和拾砚都最怕瞧见他这种眼神,回回只要这样,大哥就用尽浑身解数去逗殿下开心,如今大哥不在,重任只好落在她肩上了。 没关系!我可以的! 贺元阑正陷入沉思之中,只觉被上一沉,他垂眸一看,见着小宫女不知何时爬上了卧榻,肉乎乎的小手举着根麻绳,眨巴着眼睛晃着他的衣摆道:“殿下!咱们玩花绳!” 贺元阑瞧着这胆大妄为的模样,果真有什么样的大哥就有什么样的妹妹。 “不玩。” 桂影悻悻地低垂了脑袋,过了分又从口袋里取出个香囊来,拉开绳扣往床上一倒,便见里头十来多含苞待放的凤仙花被这无情的小姑娘采了下来。 桂影扬起脸冲他甜甜笑道:“那殿下咱们来染指甲吧!” 拿凤仙花染指甲还是其他宫女教给她的,殿下的手这么好看,又细又白,染出来肯定比那些宫女姐姐们还要好看。 贺元阑扯了扯嘴角,默默将手藏在袖子里面。 “不要。” 桂影见备的两个方案都拒绝了,冥思苦想半晌又道:“那殿下我给您梳妆吧,桂影梳的元宝髻最好看了!”说着转身下床就要去取梳子。 贺元阑青筋直冒地叹自己是不是命不好,怎么一个愣货不够又来一个。 眼看着桂影捧来小梳子,全然看不懂脸色似的就要解他的头发,贺元阑银牙紧咬地扯着她的袖子道:“……玩花绳。” “好嘞~”小桂影咧嘴一笑,心满意足地收起武器来。 果然大哥说得没错,想让殿下答应一个无礼的要求,得提出另一个更无礼的,如今一看,我大哥还是睿智呀! 第四十五章 拾砚(十二) 而后不管贺元阑乐不乐意,反正注意力是被转移过来了。他的手指细白如玉,比好多宫女的都还嫩上三分,桂影翻花绳时偶尔会与他的指尖相碰,滑腻腻的,比缎子还柔,一时高兴了,便总爱故意去碰他的手,贺元阑不愿给这小姑娘吃豆腐,便时不时就抬手给她个脑瓜崩。 他出手有度,却也不疼,桂影哈哈笑着只当他与自己玩闹,屋内的声音传至院外,落到来人的耳朵里,不由得眉峰一挑。 还未进屋便见一声清冷的声音远远响起道:“五弟倒是过得快活。” 贺元阑闻声眉心一拧,将桂影赶下床,回身望着那人冷哼道:“今儿个不知刮的什么风,竟吹来二皇兄您这位稀客。” “唷,瞧你这话说的,皇弟身负重伤,我这做皇兄的当然得来看望你了。”贺元彰笑道,说完命身后太监将大盒小盒的礼品摆在桌上。 贺元阑扫了一眼,便冷冷道:“既已看过了,还请回吧,恕臣弟腿疾在身,招待不周了。” 说着眼神示意桂影送客,小丫头虽还没人腰高,但胜在气势足,往那一站,活生生会炸毛的矮冬瓜。 贺元彰瞥了一眼,复又望回贺元阑脸上,嗤笑道:“皇弟好生小气,竟连盏茶都不给我上?亏我风尘仆仆地赶来,想与你说些体己话,如今看来,还是算咯。” 说着佯作转身,贺元阑盯着他的背影,心下一凛。这狐狸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前来怕也是不安好心。可他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皇兄有何要事?” 贺元彰拿下巴指了指那小宫女,贺元阑犹豫了下,还是将她支了出去。 桂影无法,只好气鼓鼓地走了。 屋内只剩他们三人,贺元彰的太监福禄忙盘了把圈椅摆在卧榻前,而后便也老老实实推门在外守着。 贺元彰瞧着一脸警惕的贺元阑勾唇一笑:“皇弟你如今这副模样,竟不想知道那日事发的真相?” 贺元阑瞪他一眼,沉声道:“那日之事不过是场意外。” “意外?”贺元彰嗤笑一声,“到底是年纪小,竟还真相信这种鬼话!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旁人的马都好好的,独独你的马半道发了疯?还有你那小太监不过是出宫一趟,竟还能水土不服?这话你居然能相信?最最重要一点,你的好皇兄太子殿下,怎的那日就这般心有灵犀,竟还能事先猜测到你会出事?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么?” 足足一个时辰,贺元彰才从卧房里出来,看见捧茶站在屋外的桂影,勾唇一笑。 那笑容落在桂影眼中,阴鸷至极,不由得浑身发寒。 再推门进去时,便见殿下神色郁郁,比之方才还要吓人。 “殿下……”桂影声带担忧道。 “出去!” 桂影被吼得手一哆嗦,茶盏碎了满地,却也不敢捡,匆匆出门将房门带上,不多时便听见屋内摔砸东西的声音,吓得她压根不敢靠近。 躲在廊下盼来盼去,终于在暮色四合之际,盼到了晚归的大哥。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桂影急道。 拾砚将口袋里的油纸包递给她,里面是一份冒着热气的葱油饼。桂影接过,却不忙着吃,三言两语便把今日之事说与他听。 拾砚闻言面色大惊,快步赶回卧房,便见昏暗的屋内一片狼藉,殿下将触手可及能扔的东西都给砸了个遍,就连一旁帘帐都给撕了个粉碎,白茫茫落地一片,像吹散的羽毛。 他赶紧取来火折子将蜡烛点燃,烛火一照,便将床上殿下一张半是震惊半是失望的脸。 他心下惶然地赶紧走近,还未出声,便被贺元阑一把拽住了衣袖,他厉声问道:“说!你今日去哪里了?” 拾砚下意识便想说谎,却又觉得不该欺瞒殿下,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奴婢……去寻太子了……” 还未说完,便见贺元阑疯魔似的大笑着将他推开,全然不听他的解释,只猩红着眼睛冲他吼道:“滚出去!给我滚!” 拾砚想凑近给他说明缘由,却只听咚地一声脆响,额间火辣辣地疼,很快额前一股温热滑过,他抬手一摸,一片血红。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殿下,却见他仍冷眼瞪着他。 拾砚心知他如今脾气越发暴戾不敢再留,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甫一出门,便被桂影拉住了衣角,小姑娘心疼地望着大哥,想说些坏话却又念及对方是殿下便只好悻悻闭了嘴。 沉默着将他领去偏殿上药,拾砚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压根没在意脑袋上的伤,又让桂影将白日之事又学了几遍,越听他心下越寒。 太子走前曾留给他个信物,说这边有事可凭信物找他。 可惜太子刚归朝诸事太忙,直到下午才闻讯召见了拾砚。 听他说阿阑情况不太好,他心下一阵焦躁。此番外出他除了治洪也私下着人带了几个游医回来,想到到时带去给他看看。 拾砚忙替殿下谢过太子,禀报完事情便匆匆出了门。 临走前太子见他忠心要给他赏金,拾砚死活不要,太子只好改口道:“你在行宫照顾阿阑,很多地方需要花钱,你只管收着便是,是花在自己身上还是他身上且都随你。” 拾砚犹豫片刻,想起上下打点确需要银两,只好谢过太子。 今日二皇子突然到访绝非好心,从前在宫中也不见他们二人往来过,如今这黄鼠狼也不知跟殿下吹了什么耳旁风,竟将殿下给气成这样。不过倒也怪自己没提前跟殿下知会一声,如今又被别人捏住了小辫子。他如今正值脆弱之际,难免就听信了谗言误会了自己,从前就最是见不得自己同太子接触,如今还是他上赶着找上去的,虽说一切都是为了他,可到底不妥。 想到这拾砚嘴巴都急出两个燎泡来,桂影心知自己辜负了哥哥的嘱托,憋着嘴站在一旁不敢多话。 足足一夜,主仆二人谁都没阖眼,贺元阑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痛,像是自己养了好久的猫儿趁着自己病了就跑去投奔其他主人,还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个。 一想到这里,浓浓的背叛感就萦绕心头,是啊,自己成废物了,遭人嫌弃,他能耐心照顾自己一段时间还能照顾自己一辈子么!人往高处走,自己这没什么前程可言了,他又不再是罪奴之身,脱罪之事虽说他帮着求的,可到底办事的还是太子,不去感激正主何必还来感激他这个中间人。 他在黑夜里久久不能闭眼,翻来覆去想的都只有拾砚背叛自己之事,至于其他鬼话他是说什么不敢相信的。他害怕他说的会是事实,下意识就逃避这个问题。 煎熬着望着窗外,看着苍穹由暗便明,日升月落,周遭逐渐亮堂起来,日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打出道道光影,他却似不曾察觉一般纹丝不动,双目无神地盯着远处。 第四十六章 拾砚(十三) 屋外传来轻轻敲门声,是拾砚,他一夜没睡,掐算着时间殿下应该醒了,捧着煲了一夜的汤水,想来同他认错道歉。 却不曾想屋内人闻言声音淡漠且不容拒绝地开口道:“滚,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 拾砚闻言急了,他最是清楚殿下性格有多别扭,今日若不说清楚,会永远在心底埋下种子,随着时间越久嵌得越深,待以后再想消弭却是为时已晚了。 于是深吸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将门直接推开走了进去。屋子里仍是昨夜那样一片狼藉还未收拾,殿下眼底一片乌青,一看便知没休息好,见他进来,怒目而视,拾砚强自镇定装没见着,简单打扫了一番这才走到他近前跪下道:“殿下,您要相信我。” 贺元阑一把拂来他伸过来的手,挣扎着坐起,冷冷俯视他道:“信你什么?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拾砚几度哽咽却还是竭力忍住了,他抬眼望着殿下,一双手握着袖摆都在微微发抖。 “事情不是您想得那样,奴婢去寻太子实在是情有可原,奴婢知道您旧疾未愈常被病重缠扰,夜夜不得安寝,吃得药也收效甚微,奴婢看着心疼,却地位低微帮不了您什么,太子走前曾嘱咐过奴婢,若有需要自可去寻他,昨日奴婢去宫中找他当真是为了您的身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私心啊……”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 拾砚闻声回头去看,便见一个大腹便便眉眼锋利的老公公身后跟着一众宫女太监气势汹汹地走来。拾砚认识他,他叫魏喜,乃是这拓云别院的管事公公。 “大胆奴婢竟还敢妖言惑众欺瞒主上!”魏喜厉声喝道。 他二人的视线皆落在魏喜身上,拾砚打量他一眼,心下生疑,这老公公不是向来在这行宫里颐养天年大事小事皆不过问的么,自他们来,就极少见到这魏喜做事,不是在自家院子里喝茶逗雀就是寻其他人下下棋打发着时间,宫中很多这样年轻时是贵人身边的红人,年老了便被送往各处养老,那些受宠的太监甚至比不受宠的皇子宫妃们过得都好。 却见那魏喜说完便被搀扶着跪在地上,拱手朝着贺元阑满脸真挚地开口道:“殿下莫要被这小太监给糊弄了,老奴在宫内伺候多年,对辨人的功夫自恃还有几分了解,您别瞧着这小太监看着老实,实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按理说老奴不该多管这档子闲事,还落人口舌,可……可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啊殿下! “这小太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您好情有苦衷,可背地里所做所有咱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原先您病时他便常于太子殿下面前走动,二人常关上门说些不足与外人知的私密话,自太子走后,这小太监便又时常托人打探太子的消息,如今太子一回便匆匆回京寻他, “老奴当奴才这么多年自是懂得个道理,好奴哪有一侍二主的道理!奴才知道空口无凭,特带来这行宫里的其他人证,您若不信,尽可直接问她们!若有一句假话,老奴愿提头来见!” 说完跪地不起,身后众人亦是跪伏在地上。 拾砚心下一惊,忙回头望向殿下,脸上血色瞬间消失殆尽,冷汗早已浸透全身。 这是怎么回事?这老太监是怎么来的?好端端的,为何要过来掺和一脚? 他心跳如擂鼓,话语哽在喉管里,想解释却也辨无可辨。 同太子密探是他们在商议殿下病情,打探太子消息也是为了盼他回来想他解决殿下困境,昨日去寻他也真的只是为了殿下之事。 可这说出来他会相信么?殿下本就多疑,又在这节骨眼上,他瞅了眼一旁跪地的宫人们又迟疑地向殿下望去。 贺元阑与他甫一对视,怒上心头,觉得自己当真可笑至极,方才竟还打算信他的鬼话!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贺元阑冷声道。 拾砚闻声跪倒在地,心下无尽酸楚涌来,豆大的泪珠如断线般滑落在地,他眼前一片迷蒙,却仍不住地摇头道:“殿下您听我解释……” 贺元阑气得攥紧拳头,双眼凝视着地上那个身影,咬牙问道:“解释什么?你说呀!” 拾砚吓得浑身一抖,颤巍巍地开口道:“奴婢所做一切……真的都只是为了您!您要相信我啊!奴婢跟了您这么久,奴婢什么性子您难道不了解么!您不光是奴婢的主子也是奴婢家的大恩人,奴婢对您真的绝无二心啊!” “胡说!”魏喜沉声打断他,又挥了挥袖子,着人呈上一个荷包,递到贺元阑面前又道,“这是在这小太监房中搜到的,足足一大包金锞子,凭他的俸禄,怕是这辈子都挣不起!” 贺元阑只一打眼,便将其丢弃在一旁,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拾砚心跳像是漏掉一拍似的,紧咬着下唇再不敢辩解,他看出来了,今日之事是他们有备而来!目的就是想要离间他们主仆,给他扣上个不忠的帽子,加之昨日二皇子突然到访,这魏公公怕也是他们的人,拾砚心下大乱,却奈何城府不过,理解不了他们之间的弯弯绕。虽猜不出二皇子的真正目的,但总归对殿下不会安什么好心。 贺元阑瞧着他这副默认的模样,怒极反笑。这是跟他好几年的人啊!他们曾一起在这深宫大院里互相扶持着,像两只孤苦无依的小兽在寒夜里互相取暖。 看着他颈间那道狰狞的伤疤,还有额上那道昨夜砸出来的裂口,贺元阑硬起的心一瞬间就软了,罢了,人各有命,他也没什么不对的。 “你走吧,”贺元阑苦笑道,“想去东宫就去,你不拦你。” “殿下!”拾砚急声道。 “滚!”说着大袖一挥,宫人便七手八脚地将他扯了回去,无论拾砚如何挣扎,贺元阑也没有收回成命,只将他扔到行宫门外,众人才松手。 沉重的大门在他面前重重关闭,拾砚一瞬像是又回到小时候那次,一样地无助委屈想哭,可他不能走,殿下正处于虎狼窝里,那些歹人还不知要对他做什么。 他坐起身子抹了把眼泪,便在门前一跪不起。 殿下素来心软,只要他能进去,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一跪便从晴天白日跪到夜幕降临,期间他一口水也没喝水,单薄的身子早已摇摇欲坠。 桂影透过门缝看着哥哥,瞧见他那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想出门给他送水,又被宫人们死死看着,无法只好调转方向往殿下卧房跑去。 只见那里烛火摇曳,里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太监,长得是面若敷粉,跟画中人似的。 第四十七章 拾砚(十四) 桂影心一咯噔,便悄声走近,只依稀听见里面那个叫捧墨的小太监柔媚的嗓音在与殿下说话。 “……殿下您待人宽厚,谁不羡慕拾砚有您这样的好主子!可人家不惜福,非要上赶着攀高枝,不想奴婢,是真心仰慕殿下……” “你胡说!”桂影怒着推门而入。 捧墨一见这不知从何闯入的不懂规矩的小宫女,怒指着他吼道:“放肆!哪儿来的不懂事的丫头,竟敢来搅扰殿下休息!” 桂影懒得理他,径直走到殿下面前跪下道:“我……奴婢的兄长没有吃里扒外,没有想攀高枝,殿下您相信他好不好?他如今跪在门外整整一日了,一直都没有离开,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您听他解释好不好?” 见贺元阑沉默不理,捧墨便站出来指着她的脑门道:“还解释什么!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你哥哥就是瞧着殿下如今身子不爽利便起了异心!莫说他了,咱家看你怕不是也生了什么花花肠子!” “你少胡沁!我哥哥待殿下最为忠心了,殿下放他走他都不走,他只想留在殿下身边照顾他,仅此而已!”桂影急声辩解道。 捧墨挑了挑眉,指了指那还在桌上摆着的金锞子,捏着嗓音道:“哦?那你说说,这又是什么?” 桂影确实无从解释,心底却仍相信此事必有蹊跷,扯着嗓子与他僵持不休,捧墨也不堪示弱,口口声声将他叛主一事咬得死死得,令桂影无从辩驳。 最后还是贺元阑听得青筋直冒一把将杯盏尽数拂下,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听见青瓷哐当一响,如烟花般炸落满地。 贺元阑冷眼望着屋内两人,沉声道:“都出去。” 捧墨心道不好,赶紧躬身退下,桂影还想再说,却也被他的眼神吓住了。 只要退在门外,陪哥哥一起跪着。 贺元阑看着门外的身影渐渐拉长,小姑娘也困意来袭跪得险些东倒西歪,他抚了抚眉心,想起那个蠢太监,还真是蠢!这么好的机会,走了多好?却又想起,那小子犟得跟驴似的,一句话也不解释,却还非要留在他身边,到底是他自己想留还是皇兄的命令? 贺元阑头痛欲裂,躺在床上看着漫天星宿,摸到枕下陶笛刚想吹奏,忆起这是那蠢太监送他的礼物,看着碍眼扔了又舍不得。 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了,屋内才有一道嘶哑的声音传出。 “让他起来吧,只以后,再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了。” 桂影闻声猛地惊醒,揉了揉发麻的关节,忙回声道:“是!” 自此,拾砚从贴身太监变成了行宫里最低等的打杂太监,每日干着又脏又累的活儿,听着妹妹给自己汇报殿下的行径。 听说新来的捧墨十分得宠,会说话会讨殿下欢心,寻来匠人给殿下打了个青铜轮椅,偶尔会推殿下外出晒晒太阳,甚至还进献了个什么偏方神药,只要吃上一粒便会病痛全消。 拾砚本还起疑,曾夜半偷偷去院外看过。 只见清辉洒落在殿下精致的轮廓,他那终日紧皱着的眉宇间终于舒展开,倚靠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角微扬着露出久违的笑意。 拾砚不觉间便看得湿了眼眶,真好,见到殿下能开心些,他吃再多苦也值得了。 期间太子也来过几回,也曾着人来寻他问话,他忆起周遭尽是眼线,不敢去,后面太子便也没说什么。 贺元棠身为一国储君,手下有忙不完的事要做,回来月余,才终于抽出空闲来行宫看望弟弟。 多日不见,他依旧是老样子,整个人瘦的形销骨立,连带看着他的眼神也越发冷漠了。 贺元棠苦笑着扬了扬唇角,接过一旁的汤药打算亲自喂给他,也被贺元阑冷冷拒绝了。 他心下失落,眼神随意扫向身边,瞧见屋内的小太监面生,便随口问道:“拾砚呢?” 却见贺元阑冷哼一声,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看。 “他在哪儿,皇兄不是比我还清楚得多?” 贺元棠对他的冷嘲热讽也终是再受不住,讪讪将药放回桌上,便欲起身离开。 走前又忆起要事回身道:“对了,孤此次南下,寻了几名神医回来,正好今日替你重看下腿伤。” 说着想将人唤来,却见贺元阑在背后扬声道:“不必麻烦皇兄了,您的大恩大德,臣弟我承受不起!送客!” 贺元棠没想到他能性格大变至此,百忙之中好容易抽空过来,竟见他是这般态度,不免有些心寒,却也不曾发作,只摆袖离开了。 走前还交代那三名神医在这行宫里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离开过后,便也忙于政务鲜少再来。 而贺元阑这边倒当真将那些神医当成了洪水猛兽,绝不召见,便是那些医者自请面见,也绝不搭理。 那些医者都是游历四方,自由惯了,被人晾在行宫不免生出些想离去之意。 期间倒总有位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待他们彬彬有礼,热情之至,偶尔还会向他们请教些医腿疾的方子等等。 神医们百无聊赖之中教教他倒也无妨,那小太监也讨喜,又勤奋,很快便与他们熟络起来,同时也学了好些个治病的房子。 这些时日,因着拾砚没再闹什么幺蛾子,魏公公便也不曾管他,只严词命他不许到殿下跟前去,拾砚也老实听话,一次都没违令。 只待殿下的心却从未变过。 殿下没有迁就他妹妹,他便每日从她口中打听殿下的情况,同神医们学了药方便主动揽过熬药的工作,将那些药渣子取出来,同那些神医们商量哪个该减哪个该加,这太医开出的方子温补有余疗伤不足,说白了就是瞎耗着。 拾砚得知后自己私下又买了不少药材加进去重新熬煮,此丹房效果强劲也有副作用,大补的药材吃多了容易鼻血横流亦或是出热疹之类的,回回听到妹妹抱怨,他也恍若未闻,只坚持着替殿下熬药,替他调解内里。 捧墨见殿下状态不对,渐渐生疑,几次三番在殿下面前说拾砚故意下毒想害他,贺元阑却回回都当耳旁风。 他的任务本就是瓦解这对主仆的关系,好让五皇子身边无人可用。表面看着倒是他得重用,拾砚被弃如敝履,实际上他却清楚贺元阑仍旧对他还念有旧情,心下也仍信他万分。 留着他总归是个祸害,这人不得不除。 拾砚的治病计划不愠不火地进行着,殿下内里亏虚,将养那是长久之计。 那日,他睡前照例询问妹妹殿下情况,桂影却一反常态地蹙着眉头,不知当说不当说。 拾砚急了,忙沉声道:“你还想瞒大哥不成?” 桂影抿了抿嘴唇,犹豫再三还是说了。 第四十八章 拾砚(十五) 原是自大哥失宠,连带着自己也少在近前伺候,凡事大多都是捧墨亲力亲为,是以桂影也只听说过神药的事自己却没见过,今日捧墨身子不爽利,服药的事落在她的身上,她接过那只白玉净瓶虽心下打鼓,却还是照着做了。 拖沓着进了屋子,贺元阑早已久等多时,扫见来人顿了片刻却也不再犹豫一把将那玉瓶夺来,急忙在手中倒了两刻,水都没顾得上就急急干咽下去了。 桂影见状忙跑去给他倒茶,递过去时便见他脸上表情怪异,似是方才的所有不快都一扫而空,一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 桂影瞧着害怕,战战兢兢地守在屋内,良久之后,才见殿下终于睁眼。 满眼猩红像是说出先生口中的恶鬼,她吓得不行,躬身行了个礼就连忙转身就走。 却还没走两步,便被贺元阑扯住了衣袖。她回身望去,便见殿下面露凶光地对她道:“此事不许告诉你大哥。” 桂影嗯嗯两声重重点头,直吓得快尿裤子,贺元阑这才松手。 她甫一说完便急忙望向拾砚道:“大哥,我可是答应过殿下的,你不要搞事情哦。” 拾砚面色凝重,深深叹了口气。 此事没那么简单。 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趁机偷一粒药给我,我得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桂影想起殿下可怕的样子,还是弱弱地点头答应。 隔了三五日,桂影才终于寻到机会,趁着捧墨推殿下出去散心,她翻遍他屋中的每一个角落,才终于才一处箱笼里找到那白玉瓶,里面密密麻麻地装满了漆黑的丸子,她瞧着数量如此之巨,便也不再担心会被发现,取了一粒包在帕子里好生放好,而后便又悄悄地掩上了门。 夜间回了屋内的捧墨,将门窗合紧之后便坐回了桌边,照例清算着玉瓶里的数目,数到最后唇角一勾。 鱼儿上钩了。 当夜拿到药丸的拾砚连觉都顾不上睡就直接冲到客院敲响了医者们的大门,那张神医最不耐旁人扰他睡觉,挥舞着袖子就想将他赶走,后头闻声而起的陈神医连忙摆手将拾砚唤到自己屋内又好生劝着张兄睡了。 进了屋,拾砚只跪着求他验验这药异常与否,只字不提此事缘由。 陈神医望着他着急的模样,将他搀扶起身点头答应了。 毕竟这皇室密辛,知道多了于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于是便让他在屋内等着,他挑灯研究这黑丸成分。 直至月落乌啼晨雾渐起,屋中才终于有了细细密密的话语声。 拾砚失魂般地走出了屋子,连自己怎么回到房内的都给忘了。他脑海中不停重复着老先生的话。 “此物比之五石散更甚,致瘾严重,少则伤身,多则至死,一旦沾上,便同废人无异了!” 想着想着,拾砚便再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还以为那是个什么好东西,殿下吃了能病痛全消一如从前,原来都是错觉都是假的。照桂影的形容,殿下怕是已然有瘾,老先生说此物难戒,殿下他还这般年轻,以后可该怎么办呀! 拾砚将自己关在屋中大哭一场,正巧桂影回来,听见动静忙开门一去,一见他两眼通红的模样吓一大跳。 “大哥,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桂影关切问道,又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 拾砚心下难过,盯着妹妹,犹豫了良久才开口道:“那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快劝着殿下别吃了!” 桂影为难地挠挠头,瘪嘴道:“可殿下不会听我的呀,他如今与那捧墨整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我便是想寻个单独时机都难如登天呢!” 拾砚闻言眉头蹙得更紧,闭目沉思半晌朝她附耳交代了几句。 每日日昳,殿下都会小歇片刻,桂影依着大哥的吩咐将捧墨支出去了,拾砚闻讯悄悄翻窗进了殿下卧房。 才刚一落地,便听见一声轻响,一回身,殿下不知何时竟已坐起身子直勾勾盯着他看。 拾砚尴尬地绞着手指,犹豫了半晌,才是跪地全了礼数。 贺元阑的面色透着不正常的绯红,虽看起来比从前好些,实则底子怕是又被掏空了,好容易将养起来的身子眼看着又如将倾之大厦,拾砚心下又怒又恨,面上却再不敢放肆,只试探着开口问道:“殿下近来您还好么?” 他们如今差不多半年没见了,拾砚长高了一点,人却更瘦了,原先胖乎乎的小脸如今也没剩几两肉了,贺元阑随意扫了他一眼,又将脸错开,哂笑道:“不就还那样,有何好问的?不是说了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么,怎的又胆大包天的闯来了?是替你的太子殿下打探消息么?既看过了,还不快走!” 拾砚难过地咬着下唇,看着昔日亲密无间的主仆如今见面只剩冷言冷语,他只觉犹如被冰水从头淋过,身上和心里都是凉飕飕的。 他试探着走近,见他没发火,便又踱步走到床沿跪下,两眼噙泪地望着殿下,嘶哑着声音道:“您真的误会了,不管您相不相信,奴婢确是情有可原,后面您网开一面放我进来,奴婢便再没有与太子殿下接触过,便是他着人询问奴婢也大逆不道地推拒了……” “哦?”贺元阑嗤笑一声,“那我是不是还要夸赞你一番?” 拾砚忙摇头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想告诉您,您才是我唯一的主子,奴婢从没想过投奔任何人,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也定不会有!您忘了,从前您还答应过的,等以后您成家了,奴婢还要给您带孩子呢!等以后奴婢老了,您说还要让我安享晚年呢!” “够了!”贺元阑厉声打断道,“从前的事莫要再提,我如今这个样子还谈什么以后,不过是将行就木地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拾砚闻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不住念道:“不是……您如今只是处于低谷……待您走出去一切都会好的……” 贺元阑靠在塌上俯视着这傻小子,看着他还同以前那般脆弱得像个小姑娘,一言不合就哭,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当真是半分长进也无,以后又该怎么活在这遍地豺狼的深宫之中,赶他走也不走,真是蠢死了! “你若只是来说这些的,趁我发火前赶紧给我滚!” 拾砚擦了把眼泪赶紧摇头道:“不是……殿下您能听我说句话么?” 贺元阑拧眉看他,瞧着他就来气。 “赶紧说!说完快滚!” 拾砚小心翼翼地攥着他的衣角,环顾了四周方才低声道:“您吃得那个黑药丸虽能镇痛却易致瘾,服用久了伤及内里,对您百害而无一利,您能不能将那药停了?”说完看着他的脸色越发地差又忙补充道,“奴婢已从那些神医那里学了些治腿的医术,您若不信任他们,让奴婢替您医治,您将那药断了再用我那方子好生将养,神医说了,若是快得快,一年半载就有成效……” 第四十九章 拾砚(十六) “若是慢呢?”贺元阑冷声道。 拾砚瞧了他一眼,自不敢将实话托盘而出,神医说他的腿疾耽误救治,经脉尽损,没有全然把握,幸运的话能恢复如常,不幸的话怕是……只能替他减轻些痛苦罢了。 他咬咬牙,目光躲闪着道:“慢得话……不过也就三年五载吧……” 贺元阑与他相处多年,哪里看不出他在撒谎。 愤愤地将他的手指拂开,沉声道:“不必了,我也不想治了,余生是瘫痪在床也好,坐在轮椅也罢,不过是熬一日算一日,得过且过吧。” “殿下您怎能这么想?”拾砚急道。 贺元阑看他一眼,冷笑道:“那你待如何?你是能治好我的腿还是能医好我的病?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如今我好容易得到一样可以不让我那么痛苦的丹药,你却让我戒掉?戒掉之后呢?还不是回到无尽的痛苦深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就是消耗生命么,让它耗去!我活着本就不快乐,你从前不是让我排解出去么?如今这种方式又有何不可?沉浸在虚无之中荒废此生,就是我如今最大的解脱!” 拾砚怔在原地,看着他这副言之凿凿的模样,心下如坠冰窟。 他很清楚,殿下这是上瘾了!心里清明不复,全被欲望驱使,再这样下去殿下就当真废了! 见他毫无反应,贺元阑自说自话倒也没意思,冷冷看他一眼,沉声道:“你我主仆一场,劝你还是早些离开,按时间来算,你爹娘怕是已经回来了,你不带着你妹妹去他们膝前尽孝,偏要留在这行宫里为奴为婢,真是蠢笨如猪!” 拾砚咬牙了牙关回望他一眼,轻声道:“奴婢本就蠢笨,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阿弟已被寻回了,听说当年他身患痨疾病入膏肓,被人卷了席子丢到了乱葬岗,后来被好心人收养,倒正好躲过一劫。爹娘面前有二弟尽孝,桂影再大些我会将她送回家中,只我跟您一场,您一天是我的主子,一辈子都是我的主子,我就要留在这,哪怕远远看着你也成!” “随便你!”贺元阑不耐烦道,见他还欲再说,抄起一旁果盘里的点心就往他身上扔,“快滚快滚!看着你就烦!” 拾砚委屈巴巴地接过道了声谢,而后轻盈地踮脚一跳,便落到窗外。 却只躲在檐下没走,不多时,捧墨敲门而入,手托着一个净瓶,想必是装药的容器了。 他瞧瞧趴在窗沿下,看着屋内动静。 只见贺元阑焦急地接过他掌中墨丸,就着茶水吞入腹中,而后双眼紧闭着等待药效发作。 期间,捧墨似有所觉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拾砚吓得赶紧蹲身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捧墨不着痕迹地轻哼一声,勾了勾唇角。 不多时,药效发作了,贺元阑这个人像从身体中解脱,他灵魂出窍般从躯壳中脱离,一瞬间化作一只飞鸟,游遍山川大地,看遍万里人间。 他穿梭在云端,翅膀拍云而过,惊起一片涟漪。他翱翔在苍穹天际,像只重获自由的囚鸟。 其实每一日的梦境都不尽相同,有时是鱼有时是鹰,有时化作棵屹立在崖边的古树,感受着四时变化岁月流长,有时却又是只潜伏在竹叶里的夏蝉,聒噪乏味地给夏日增添一丝生气,却又在短短几个月里过尽自己的一生。 他以为幻境里自己会报复会将厌恶自己的人踩在脚下,其实不然,一旦有了更好的东西,从前的一切不过是场过眼云烟。 贺元阑如何想得外人无从知晓,只这屋内屋外的二人心境宛如天堑。 时候差不多了,主人的计划也该实施了,捧墨哂笑着望向窗外,表情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辣。 拾砚全然不知危险来临,只一心想着要怎么替殿下戒掉这个丹药,如今靠他自己毅力怕是不行了,只有借助外力,方才能有一线生机。 他定了定神,目光前所未有地坚定。 回去之后他便想了个周密的计划——他要毁药。 只有将那些害人的东西全部消除了,殿下才能正视现实走出深渊。 趁着捧墨值夜,他潜去他的房中,遍寻四处,也没找到那白玉净瓶,想必是被拿去殿下房中了。 他心下一紧,刚想再去寻些其他地方,路过恭房,一串熟悉的声音让他不自觉停下脚步。 “……捧墨哥如今在殿下面前这般得宠,可否教教小的两招,待以后调到了宫中,也能攀上个贵人不是……“一名小太监道。 捧墨哼笑一声,娇柔的嗓音开口道:“哪儿有什么诀窍?还不是用心些伺候主子,瞧着主子需要什么咱们就力所能及地去办就是了!不过我可只告诉你一人,”说着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咱家那极乐丹可是个好东西,吃了便能无痛无忧宛如极乐!瞧着你机灵,回头赏你几颗。” 那太监闻言笑得眉眼完成月牙,忙躬身行礼道:“小的先谢过公公大恩大德!不过这极乐丹,不是殿下才能吃的么,您不是还说那药乃千金不换?” 捧墨嗤笑着戳着他的额头道:“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知不知道什么叫物以稀为贵?你不这样讲,旁人还以为那是地上的碎石头呢,一抓一大把,不就不值钱了?” 那小太监一脸悟了的表情,忙应和着称是,却又好奇开口道:“那您的意思是……极乐丹还有很多?” 捧墨笑笑:“还不算太笨,只我那东西都在西库房里放着,赶明你要了,尽管找我来拿。” 小太监咧嘴一笑,嘴上不住地念着谢过捧墨哥,而后似是搀扶老祖宗一般,将他恭恭敬敬请出去了。 良久,拾砚才从暗处露面,他心下一沉,往他们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 什么极乐丹,炼狱丹还差不多! 说着脚下一拐,往西边走去。 行宫里不比皇宫,随处都有侍卫巡防,这里至多不过是些值守的太监们,一入夜便到处躲懒偷闲去了。 拾砚轻轻松松就进了西库房内,只见里面尘土飞扬蛛网遍结,一看便知许久都没人打扫了。 他挥了挥衣袖拍开空中的浮尘,半弓着身子,寻找那极乐丹的下落。 这里杂物众多,寻起来也颇有难处,拾砚兜兜转转良久,才在一处犄角旮旯里找到一个还算半新的箱笼,掀开一看,整个人都滞住了! 珍珠大小的极乐丹堆着满箱,里面的份量足足能吃到殿下.毒.死! 拾砚心下大骇,想将这一整箱都抬走,奈何力气太小根本推挪不动。 遂只好展开衣摆,尽量往里多装上些,分批次带走,最为稳妥。 行宫里的布防只有夜间最松,白日他要做事,只能晚上抽空多搬一趟,西库房位于行宫最边上,距寝宫得有数里之遥,拾砚不敢将那极乐丹随意处理了,只能偷偷带回房中拿热水融了还给倒掉。 如此一夜便只得两三个来回,东西虽多,好歹忙上几日也初见成果。 第五十章 拾砚(十七) 拾砚估算了一下,怕是全部取完得要月余,倒也无妨,反正他时间多。 如此便过了半月,拾砚每逢夜半都要外出,桂影看他近日都熬得双眼通红,心疼不已想给他帮忙,却也被拾砚严词拒绝了。 擅闯行宫库房偷窃宫内宝物乃是大罪,虽说那是捧墨私自藏在那的,可若是被抓到却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 他不能让妹妹冒险! 每夜他都尽量谨慎,唯恐此事生变,自己折在里头。 可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会发生,那夜,库房失火了。 拾砚被困在库房里,压根不知外头情况,只闻得越来越浓的烧焦味传来,库房里弥漫着黑烟,越来越浓后来直到睁不开眼。 拾砚艰难地匍匐在地上,想跑出去,却又听见外头的嘈杂人声,若是这时候闯出去,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若是不出去,自己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两相纠结之下,他瞧见不远处墙角竟有个狗洞!他大喜,忙低身钻了出去,蹭的满头满脸都是脏污他也顾不得收拾,甫一出来,他便连吸几口空气跌坐在草地上,身旁适时有人递了张湿帕子过来,拾砚下意识接过还道了句谢。 突然间,脑海中一根弦突然崩开,他紧张地滞在原地,良久后才认命地抬头。 拾砚扯了扯嘴角,干笑道:“……见过捧墨公公。” 捧墨回以一笑挑了个眉,手下一抬,拾砚只觉脖颈一麻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只觉周身凉气刺骨后颈隐隐作痛,拾砚艰难地睁眼却觉眼前一片昏暗,适应了半晌才瞧见桌案边一盏无风自动的微弱的烛光。 刚想出声,只觉喉间一阵火辣辣地疼,他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唾液滑过嗓子眼,带起如针扎般地疼痛侵入他的神经。 拾砚眼睛猛地睁大,立时觉出不对来,背上顿时俘起一层细汗,不多时便浸湿了整个衣衫。 他尝试着说话却只觉声带像是被剥夺似的,整个喉间如被碎石刮过,破落如风箱一般呼呼刮着发出难以拼凑的风声。 他被人毒哑了?! 拾砚心头大乱,面如白纸。 这边的窸窣声传到上座那人的耳中,只见他缓缓睁眼从暗处起身,一步一步往拾砚近前走去,看着他满脸惊悚的表情,那人满意地勾了下唇角。 ——魏公公? 却见他满脸严肃,双眼如鹰隼便直直盯着拾砚的眼睛,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怪异的哂笑,直看得拾砚遍体生寒。 他想开口说话,却碍于发不出声来,只能将双眼瞪大瞧着对方。 正当时,远处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二人回头望去,却见漆黑兜帽下一张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 待捧墨走近屋中露出真容,拾砚心下一惊额间沁出冷汗。 他没忘记自己晕前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捧墨那张似是鬼魅的阴森笑脸,如今他被捆缚于暗室之中,面前又是这两位老对头,不肖猜必是处境堪忧,能不能囫囵着走出去都未可知了。 想到这拾砚小脸一白,心下既庆幸又难过。幸好没让妹妹一块参与行动,他的所有罪证都被消灭了,想必不会牵连到妹妹头上,只可惜的是,这计划到底还是失败了,怨他蠢笨最终还是中了他人的陷阱。 瞧着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捧墨满脸得意走到他身前扬声道:“在想什么?” 拾砚瞪他一眼,牙关紧咬。 捧墨掩唇轻笑:“唉,咱家都忘了,你如今嗓子被烟熏废了,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说完似是同情似是嘲笑地望他一眼,又道:“说你傻你还真傻,怨不得连殿下提起你时都直说你是个蠢太监,怎么样,西库房里的宝贝,能换不少银子吧?前儿个大火之后清查库房,里头少了的奇珍异宝少说也价值上万两!你说说你这个小太监,看着老实,胃口还挺不小!” 拾砚闻言猛地挣了下.身子,什么被盗宝贝!你少胡说八道!就是你这个贱人设计陷害我!我的嗓子分明是你毒哑的!你就是想.逼.得我有口说不出,将欲加之罪全扣在我头上! 拾砚气得直喘粗气,双眼满是猩红,恨不得将眼前人扒皮.拆骨才能解恨。 捧墨瞧着他这副哑巴吃黄连地模样心下大块,打量了一会便望向一旁的魏公公。 “殿下说了,对待这等不忠不悌的小贼,公公不必留手,只管放手去做。” 魏公公浑浊的眼睛闪着精光,沙哑地嗓音响起道:“偷盗宫物乃是大罪,更遑论数量之巨更是罪加一等,依宫规处置,当以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捧墨扫了他一眼,目光全是阴毒,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全凭公公处置。” 说着抬步就走,却又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屋中,同魏公公交代了两句,便附身凑近拾砚的耳侧。 “你能有这般境地,全怨你是条太过忠心的狗,可你再忠心又能如何,还不是个没牙的废物,下辈子呀,眼睛擦亮些换个好主,免得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儿还管得了你的死活!” 拾砚双眼怒瞪着他,突然一口血水啐了他满脸。 捧墨厌恶地掏出帕子,满眼的笑意更加恶毒。 他一把掐住他的衣领,拾砚因着喉间刺痛憋得满脸通红。 捧墨勾唇轻笑着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瞧着那稚嫩的小脸,满脸皆是玩味道:“你可知道这魏公公,可是最喜欢你这样的小玩意了,本想让你死个痛快,如今看倒也不必了。” 说着竟也不顾拾砚惊恐之下地满脸狰狞,径直走向魏喜身前,低声耳语了两句,便见那老太监笑意桀桀地起身,亲自将捧墨送出门去,而后如恶鬼降世般一步一步踱到拾砚面前。 拾砚吓得退无可退,连连摇头泪水夺眶而出,心里喊了成千上万句不要,却仍无法阻止老太监前行的脚步。 “小拾砚,来,让爷好好疼疼你……” - 卧房中,刚服完药的贺元阑偏头倚靠窗沿上,抬手握着陶笛,鸣奏着缥缈悠长地调子,似是深谷里漫天凋零的落叶,又像是黄昏时分残阳落日的余辉。曲调里遍藏失意迷惘,让人闻之心神哀悸,却唯有相熟才知他不过是在为自己而歌。 突然之间,声音戛然而止,贺元阑眉心一跳陶笛脱手而出,砸在窗沿铮地一声脆响,掉在窗外碎落满地。 贺元阑心神一动,只觉万分不安,隐隐觉出或有大事发生。 一旁伺候的捧墨见状上前宽慰他道:“主子莫恼,不过是个普通陶笛罢了,回头奴婢再着人给您买上几个便是。” 贺元阑心烦地摆了摆手,望着满地碎片忽而忆起那个傻小子,自那日不欢而散,如今也不知他怎样了。 “拾砚呢?将他寻来。”贺元阑开口问道。 捧墨闻言动作一滞,欲言又止地半天才道:“……这……奴婢不敢说……” 第五十一章 拾砚(十八) 贺元阑心下一凛,掌心往桌案上重重一拍,喝道:“有什么好支支吾吾的,直说便是!” 捧墨吓得跪倒在地,磕磕绊绊地开口道:“殿下恕罪,拾砚公公他……前些时日于西库房盗窃,被魏公公抓了个正着,后来核查数目,发现……丢失甚广,按例……当……” 后面的话不肖说,贺元阑也能猜到,偷盗乃是大罪,定是死路一条。 贺元阑心下一悸,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什么偷盗!分明是我让传信他去取的,本殿下堂堂一介皇子,取两样库房的东西还要与你们商量嘛!去,将魏公公给我召来!” 捧墨还想开口,见他这不容置疑的模样,只好灰溜溜快步往外走。 甫一出门,捧墨脸上表情立变,果然,那蠢小子在这殿下心中地位不浅,幸好。 他回头看他一眼,眸中满是深意。 不多时,魏公公颤颤巍巍地跪伏在贺元阑面前,他双拳紧攥着望着那老太监,急声道:“拾砚那事,乃是乌龙一场,他并未盗窃,只是奉命行事,公公若要追责,只管找我,他人呢,给我放出来,我要见他!” 屋内人闻言面面相觑,却谁都不敢回话。 贺元阑俯视着众人面色,心下一紧,刚想回话,便闻得一串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传来。 桂影自兄长事发当日便被魏公公以同党之罪关押在柴房,还着人看守在门口,今日得殿下召见,守卫松懈,她才得从窗口爬出,刚想去找殿下求救,却走在院外之时怔住了脚步。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脚如灌铅般再难迈出一步。 只见那偌大的院子里竖着一支刑架,上头有个鲜血淋漓的小人绑在那头,深色的宫服上布满了血渍,地上也洇出一滩殷红。 那人脸上一片乌青,唇角还挂着鲜血,一向爱笑的脸上布满狰狞之相,向来死前定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桂影脚下失力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从小她与大哥关系最为亲近,便是分开了几年也日日想念,她本已能出宫,却仍想陪在大哥身边。 这是她大哥呀!是那个会将碗里最后一块肉都毫不犹豫夹给自己的大哥呀! 魏公公冤他行窃,可他大哥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呀,什么金银珠宝他从没碰过,失窃万两不过是他们贼喊捉贼! 桂影心跳骤停了两下,终于没忍住哀嚎出声,她膝行在地上一步一步往他大哥身边爬去,待走近闻到那刺鼻地血腥味更是险些晕厥。 拾砚垂在身侧的手被攥得死紧,指甲也深深嵌入掌心。脖颈额头身上背上,能瞧见的地方全是棍印,深深浅浅浮在肌肤上惨不忍睹令人难以直视。 桂影双手颤抖地碰了碰大哥的手臂,冷得冻人。她却没松手,拉扯着大哥早已僵硬的手腕,泣声道:“大哥……求求你快醒醒……咱们不在这行宫里待着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绝望地声音远远传入贺元阑耳中,他早已命人将自己推出院外。 一眼便瞧见那蠢太监的背影,那么瘦削那么单薄,原本胖乎乎的孩子如今像根被风摧折的破竹竿,宽大宫服空落落地,被风一吹血气铺面而来。 贺元阑僵在原地,银牙紧咬地盯着院中人,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自己毫不知晓?明明只有一墙之隔,行刑时那蠢太监为何不呼救! 贺元阑双眼猩红地望向身后,指尖攥在轮椅扶手上一片青白。 “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贺元阑喝道。 随行的一众宫人皆跪倒在地,魏公公暗地里与捧墨交换了个眼神,见他轻轻颔首,便颤着身子开口道:“启禀殿下,老奴这也是公事公办,盗窃宫物按宫规本就该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贺元阑怒将手边杯盏向他头上砸去,只听得重重一声脆响,老太监痛呼出声道:“还请殿下饶命!” “饶命?”贺元阑恨恨地咬牙道,“他是本殿的奴婢,做错了什么为何不知会于我,要你个狗奴婢自作主张?你算什么东西!” 魏公公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也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殿下您忘了,是您亲口吩咐的,不许罪奴拾砚出现在您面前,一应他的事也不许在您面前提起。再者,老奴本就是这行宫里的太监主管,掌管刑罚一事本就是老奴份内之责,当夜之时,人证物证确凿,殿下若不信,可召其他宫人来与老奴对峙!” 说着使了个眼色,看守西库房的小太监忙膝行上前道:“回……回殿下,拾砚公公早在半月前便已常往库房这边行走,小心见状生疑还曾问过他,为何他明明在药房当差为何要绕远到这来,拾砚公公借口称是您吩咐的,可奴婢知晓殿下您身边惯用的明明是捧墨公公才是,便生疑曾躲在暗处偷看, “果然便见一到夜半,拾砚公公便悄悄赶来,还带着个包袱,回回出来时里面都被装的鼓鼓地,然后又鬼鬼祟祟地离开,如此行径差不多有半个多月了,殿下若不信,还可询问其他在夜半值守的宫人,是否在三更天左右见过拾砚公公的行踪。” 贺元阑冷眼望着这群奴婢,气得眉头紧拧,拾砚绝不是这种人,当初皇兄给他足足一袋金锞子也全被用来给自己买药材了,他从前不是什么贪财之人,此事一定有误会! 他满眼猩红地瞪着这群狡猾的宫人们,竭力平复着情绪又道:“既是行刑,为何本殿下却未听见一句叫声!” 捧墨出声解释道:“还请殿下明察,前日里西库房走水,拾砚公公当时许是还留在库房中尚未离去,浓烟太大,怕是给熏坏了嗓子,找着他时,他便已经晕过去了,手里还紧握那只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头还装着足一袋南洋进口的白玉珠呢!当时救火的宫人可都瞧见了!” 贺元阑目光扫向他时,周身气场极盛。 捧墨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却仍旧一脸虔诚地望着他。 这一头桂影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见这群人污蔑她的哥哥就气不打一处,起身跑到殿下面前跪着摇头道:“不是的!殿下您不要信他们的话!那些失窃的珠宝不是我大哥偷的!” 魏公公闻言,鹰隼般地眼睛死死盯着她,厉声道:“那你说说,罪奴拾砚频繁进去库房又是为何?他每回带走的东西又是什么?” 桂影被他吓得后退一步,双手轻颤着不停摇头:“我大哥……他是……” 她不敢继续说下去,行窃不假,却不为财,可这话即使说出去他们也是绝不会信的。 趁她迟疑的功夫,魏公公嗤笑一声,满是皱纹地大手指着面前的小宫婢道:“说不出了吧!老奴瞧你分明是罪奴拾砚的帮凶!你们兄妹俩沆瀣一气盗窃行宫至宝,居心叵测!” 说着便立时伏身朝贺元阑道:“还请殿下明鉴!” 桂影面露紧张地回望着殿下,又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真相,急得眼泪直流。 第五十二章 拾砚(十九) 贺元阑看在眼里,暗地拍了下她的手背,而后厉声对着为首的魏公公道:“拾砚并非行窃!那些珠子宝物都是我让他去取的!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屈打成招,趁他失语辩解不得,竟活活将他冤死!我看你们才是胆大包天欺瞒主上!该当何罪!都给本殿下赐死!” 话音一落,一众宫人纷纷告饶,魏公公脸色铁青盯着他问道:“老奴竟不知秉公执法也是罪过了!殿下若要处罚奴婢,老奴无话可说,可老奴是奉陛下口谕到这拓云行宫当这的管事太监,生死刑罚必要先知会陛下!您说赐死就赐死,竟不怕陛下问责么!” 话音刚落,却觉胸口一滞,几息过后剧痛袭入脑海。 魏公公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的小殿下,面色狰狞地抬手指着他:“你……你竟敢……” 他嘴唇翕动着还想开口,却被溢出嘴角的鲜血尽数湮没,浑浊的老眼竭力睁到最大直勾勾瞪着那少年,再想说什么却已是为时已晚,只能痛苦地捂着胸口,直直往地上倒去,不多时便已彻底没了气息。 泛着银光的匕首溅上殷红的鲜血,像是雪地里零落的梅花。 周遭宫人早就吓得僵在原地,想跑却架不住殿下威压太盛。 他素来骑射俱佳,投掷飞刀亦是一把好手,从前只与拾砚在院里练过,回回这傻小子乐呵呵地把他往天上夸去。 如今,倒也算替他报仇了! 他腿脚不便,命桂影将匕首拔出,又将院门阖上。偌大的庭院里,二十多个宫人吓得四处逃窜,贺元阑眸若古井般冷眼瞧着他们,手腕翻转之间,便一刀一刀送他们往生极乐。 足足两个时辰,宫人的嘶吼尖叫声响彻云霄,贺元阑视若无睹,冷眼看着一个个宫人在他面前倒下,遍地皆是血泊,贺元阑却没有一丝心软。 他知道,这群人便是魏喜的帮凶!一想到拾砚被乱棍打死时这些人看戏的模样,他便气得目眦尽裂!他还是个孩子啊!满打满算也还未满十岁!傻乎乎留在自己身边,却被人陷害被人活活打死,仅一墙之隔却碍于无法出声,只能绝望地隔着围墙看向他在的方向,求救无门,只得任由棍.棒一下一下地敲击在自己身上,被活生生打死! 他那时该有多疼!该有多害怕! 早说他是个蠢太监,在深宫大院里压根活不下去,还非不信!硬要留在自己身边,结果惨遭非命生生夭折! 贺元阑强忍着泪光,将一腔怒气尽数发泄在那群宫人身上,他们并不无辜,帮凶和主谋一样可恨! 手下的刀子越扔越准,有些人还不及挣扎便已直接断气。桂影瞧着他这副模样虽心下害怕,却又忆起哥哥的惨状狠下心来。 直到最后,庭院里就只剩下一个活口。捧墨浑身哆嗦地躲在山石后面,颤声道:“殿下……奴婢是捧墨呀!奴婢从未参与过拾砚公公的刑罚,这几日奴婢一直随侍在您身边呀……殿下您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奴婢为您献轮椅献药一场,您就饶过奴婢一命吧!” 桂影一听到那药就来气,心下一急,赶紧出口打断道:“殿下!那药不是好东西!吃不得的,会上瘾!大哥就是去库房毁药才被那些人给抓住的!” 贺元阑眉头一蹙,追问道:“毁什么药?” 桂影咬了咬下唇,纠结了一阵,还是开了口。 “大哥不知从何处听说库房里还有一大箱子极乐丹,他说您如今已有心瘾,他规劝不得……只好……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去将库房里的药都给毁了,这样您就没得吃了……就能老老实实跟那些神医看病了……” 说着她又哽咽起来:“大哥每日拿的袋子里装的从来不是什么金银珠宝,都是极乐丹罢了!那匣子里东西太多,大哥凭借一己之力根本拿不走,干脆分批次带回来拿水壶煲了再倒掉……殿下明察!大哥他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听到那极乐丹的后果,担心您吃多了出事,这才……走投无路做了错事呀殿下!” 说完便又泣不成声,贺元阑看着她副后悔的表情又偏头看向院里刑架上的那具小人,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再难刹住,双手捂在脸上,眼泪从指间迸出。 蠢太监!真是个蠢太监! 都说了不要你管了,竟还把命搭进去了! 这又是何必呢!他自己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这个蠢东西在背后掏心掏肺还得不到一点好处! 斜阳照落在同样单薄的贺元阑身上,地上的影子孤寂又可怜地颤抖着。 是他生生把拾砚从自己身边推走,也是他间接害死了唯一一个拿命关心他的人! 从前竟还误会他,排斥他,将他的真心蹂躏至此! 他一定很失望吧! 一旁桂影本就难过至极,瞧见殿下这幡然醒悟的模样更是五味杂陈满心酸楚。 误会解除了,大哥却死了。他最想见到的一幕,永远也看不见了! 故事讲到此处,贺元阑再度哽咽,萧瑾瑶也听得心下像坠了个巨石一般,难过到无以复加。 却又看了眼贺元阑这副痨病鬼的模样,有些不悦地开口道:“后来,你不还是没戒断!真是难为了那个孩子,有了你这样的主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贺元阑苦笑一声,跟着附合道:“确是如此。” “那后来呢?”萧瑾瑶追问道。 贺元阑捂了捂开始发作的心口,难受骤起,无以为继,只好沙哑着嗓音道:“……下次再讲吧。” 萧瑾瑶意犹未尽地点点头,趁他清明尚在,忙开口道:“我就问你一句,这五石散,你到底想不想戒!” 贺元阑挣扎着看她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想是假的,他吸食多年那瘾就像种子扎根在他心里早已发芽生根开枝散叶,想拔出几乎难如登天。 说不想也是假的,瞧他这么多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间接害死了拾砚的愧疚也生生扎根,扰得他夜夜无法入眠。 瞧着他这副纠结的鬼样子,萧瑾瑶简直恨铁不成钢! “你说说你!自己都游移不定的旁人如何帮你!若是你有心无力也罢,你连戒掉的心都没有!只知道在寂寂深夜里说自己后悔,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你倒是做呀!只要你自己下定决心,其他生理上的困难我帮你克服!姑娘我就不信了,一个破极乐丹而已,离了它还不能活了!” 贺元阑怔怔看着她这副苦口婆心地模样,不由得和记忆中那个小蠢货重合起来。只是那家伙没有这般强势,好生相劝他不听,退而求其次落在这后果。 萧瑾瑶期间一直盯着他的表情,见他又不知神游到何方,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拽住他衣领喝道:“跟你说话呢!” 贺元阑被她猛地一靠近,吓得眉心一动,却仍是犹豫。 萧瑾瑶冷哼一声望着他,伸手掐住他下颌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我算是明白了,你这个人其实清醒得很,你知道有事不能做不该做,可你却偏偏要做,食用极乐丹致瘾其实是你自己一手促成的。你是世家子弟,高门少爷,只要你说不那奴仆就绝不敢强迫你吃! “甚至我猜,那奴仆献药时便是将所有后果说与清楚,但你还是选择了自己步入这样的后果,你因着腿疾因着爹娘偏爱,早已无生志,便是曾因着拾砚之死真的下定决心放弃过,结果抵不过心瘾还是吃了。 “过后愧疚与无言面对忠仆之死便成了你沉沦的借口,你将这一切都当作对你自己的惩罚,你从心里不希望别人拯救你,你只想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一天天被掏空被蚕食,感受到生命一天天消逝你将这一切视为外界对你的惩罚。” 明白了一切的萧瑾瑶深吸一口气直勾勾盯着对方,似是替拾砚抱不平一般气得双拳攥紧。 “你这个懦夫!” 第五十三章 戒断(一) 昏暗的小木屋被淡淡橙光笼罩,山林间偶有夜枭长啼,烛火发出霹剥轻响。 萧瑾瑶掐住贺元阑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着。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割般撕破他掩藏在心底羞以示人的真相,他只有装作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心底的内疚才上少上一些,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切确是他一手促成的,如今真相被她血淋淋地揭露出来,贺元阑怒极反笑。 “是!我是一个懦夫!我靠逃避才能苟活于世,才能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能好受一些。可这与你又有何干?你少作一副白莲花的模样,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居高临下地谴责我!你算什么东西,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你没听过么!给我松手!” 萧瑾瑶被他大力一挣险些脱手,一怒之下干脆掐上他的脖颈,两眼蓄满怒火看向这个弱小的男人。 “是!我是没经历过你的那些什么劳什子痛苦,可人生在世哪有人一帆风顺的,你是被关得久了思想也狭隘了不成?我就不行你那人见人爱的大哥他就没有一点烦恼,身处高位,好多事情身不由己,身边有虎狼般地兄弟盯着他的继承人之位,每走一步都在如履薄冰,他活得应当不比你轻松。 “就是你这样整天自怨自艾,眼界拘泥于一处,才会觉得世人皆好独你皆苦!以至于你觉得你就是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被抛弃的可怜虫。” 萧瑾瑶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无奈与同情。 “你心理已经扭曲了你知道么!身病可医心病难医,幼时你被困在一隅之地在你心底埋下了种子,以至于你如今长大了,即便是肉.体重获自由,心却依旧被束缚在方寸之地,你不将其打开,那你永远都好不了。” “不要你管!”贺元阑怒瞪着他。 眼中的清明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被极乐丹侵蚀已久的疯魔。 只见他两眼通红,唇角也切换成不怀好意的笑。 萧瑾瑶只一眼便知那懦夫果真又跑了。 她恨恨地将手松开,走回竹椅上躺着,觉察到身上的目光都快化为实质了,却恍若未闻地俩眼一闭再不搭理他。 细细密密地痒意逐渐袭上心头,难以抑制地焦躁感涌遍全身,贺元阑咬紧牙关感受着万蚁噬心的痛苦,还未坚持一炷香便已熬受不住地闷哼出声。 萧瑾瑶闭着眼睛默默听着那边的动静,急促的呼吸声夹杂着齿贝咬合的尖锐声响,好像确实很痛苦的模样。 萧瑾瑶呼了口气心道不能和瘾鬼一般计较,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柔下声音劝道:“那什么……我知道这丹药不是你一天吃的,戒也不是一天能戒的……你且再慢慢忍忍,凡事不都是万事开头难嘛……” 贺元阑冷冷瞪她一眼:“说得倒轻巧,有本事你来!” 萧瑾瑶耸耸肩笑笑:“哎呀,你也知道,咱们山沟沟里穷乡僻壤,莫说一粒极乐丹,便是那支装药的瓷瓶子,咱们都买不起。所以嘛……只有富贵人才能得这富贵病,我嘛,来不了,还是得您来。” 说着作势福了福身子又将贺元阑气了个够呛。 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道:“莺娘姑娘,同你商量个事。” 萧瑾瑶一听他这语气,感觉又要作妖了,坐直身子嗯了一声道:“何事你说。” 和原来那看了她一眼,本想婉转点再往重点上引去,奈何身体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只好开门见山地赶紧道:“那我便直说了,姑娘听了我的故事应当知道在下家境还算殷实,只要你去将那极乐丹拿给我,我愿奉上黄金万两作为报答。” 瞧着萧瑾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赶紧加码道:“十万两!” 萧瑾瑶向他望去,贺元阑重重点头。 萧瑾瑶轻嗤一声道,就知道幺蛾子又开始了。 便挑了挑眉道:“千金万金又如何?有钱难买我愿意。谁稀罕你那两个臭钱!” 贺元阑一副吃瘪的表情,过了一会又试探道:“姑娘可去过汴京?那里银塘似染,金堤如绣,姑娘若是愿意,我愿在那汴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给你置一套府邸,届时你可将陈伯小虎都接去,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如何?” 萧瑾瑶又笑了:“我现在不也能享受这天伦之乐,宅子再大能有这旗峰山大?汴京城再美,又能有这山中的四时四景美?一看你就目光短浅,果真被关久了!” 贺元阑恨得银牙紧咬,又过了良久艰难开口道:“姑娘你如花似玉貌比仙人,定是要集普天之下最英俊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你,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在下必集全府之力,替你寻全大梁最俊俏的郎君!” 萧瑾瑶更是噗嗤乐了,忙摆手道:“用不着!姑娘我已经嫁过这山里最英俊的男人了。” “我不信!”贺元阑急道。 萧瑾瑶啧了一声,走过箱笼里将温扬的画像举给他看,只见贺元阑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不过还是坚持道:“……确实还行,不过比不上我大哥一个手指头!” 萧瑾瑶嫌弃地咧了咧嘴将画好生放好。 “就你这副弱不禁风的.鸟.样,你大哥能好到哪儿去?姑娘我喜欢勇猛如雄鹰的汉子,哪里是你这种病秧子!” 贺元阑:“……”乡野村姑竟敢嫌弃本王! 而后陷入良久地沉默,萧瑾瑶见他没下文了,打了个哈欠就准备睡觉。 才刚躺下,那死鬼又来了。 萧瑾瑶忿忿地坐起来瞪他:“又要做什么!” 只见贺元阑脸色铁青地斜睨她一眼,佯怒道:“姑娘你可考虑好,你若是不帮我,等我好了回头带人烧了你这座破山,将你也给抓起来!” 萧瑾瑶都给气笑了,叉着腰挑眉道:“抓我做什么?” “抓你……”贺元阑心下思忖着,太过了不行,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太轻了又没有震慑力,犹犹豫豫半天才道,“讲你抓到下人房里,天天让你刷恭桶!” 萧瑾瑶口水都差点呛到,你特么的人干事? “行啊!你倒是厉害!我明儿就让你刷恭桶!洗尿壶!”说着恶狠狠地瞪着他,视线扫到床下,很有种想那瓷壶扣他头上的冲动。 贺元阑见她油盐不进气得脑袋冒烟,大半夜地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恨不得掐死对方。 良久之后,萧瑾瑶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刚一闭眼,便听见贺元阑喊她。 “干嘛!”萧瑾瑶没好气道。 “给我极乐丹!我放你睡觉!”贺元阑道。 “休想!闭嘴!” “就不闭!给我丹药!” “就不给!特么的睡觉!” “你不给我我就不让你睡觉!” “不睡就不睡,老娘跟你拼了!” 隔壁被吵架声吵醒的小虎满脸无奈,这两个大人怎的跟个小学.鸡.似的,幼稚死了! 直到天明,两个人熬得眼皮子直打架,贺元阑被病痛折磨着睡不着也不让萧瑾瑶睡,就非得有人陪他熬着。一见她两眼一闭,就将她唤醒,屡试不爽。 第五十四章 戒断(二) 萧瑾瑶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球已经在心里将这个病秧子砍了几百段了,要不是看你还病着,你看我打不打你! 终于,晨曦透过窗棂撒向屋内,十字窗纹落在二人脸上,一夜没睡的萧瑾瑶瞪着一夜没睡的贺元阑,见那人眼中猩红褪去,漆黑通红恢复如常,贺元阑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实在抱歉,莺娘姑娘,昨夜辛苦你了。” 萧瑾瑶皮笑肉不笑,起身两眼都在冒金星。 “算你厉害,今晚咱们走着瞧!” 说完噌一下子起身,将门摔得直响,贺元阑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甫一回房,屋内人早起了,陈伯天没亮就到山上挖药去了,小虎蹂着惺忪的睡眼呆呆地望着萧瑾瑶。 “姐姐快过来睡觉吧!今日打猎我自己去就行了,还抓竹鼠你看可以不?” 萧瑾瑶一听见竹鼠就反胃,那日抓了足二十只,吃得她后来打个嗝儿都是竹鼠味,怕是半年内都绝不想再碰竹鼠半个手指头。 小虎见她面色不对,忙开口解释道:“姐姐你也知道……人家还是个宝宝!” 萧瑾瑶干笑一声点点头道:“是,确实是小宝宝,会尿床的小宝宝。” 小虎作势就要咬她,萧瑾瑶恨恨望天,然后绝望地出门。 小虎颠颠追在她身后喊道:“姐姐不睡觉了?” 萧瑾瑶咬牙切齿地往隔壁犯了个白眼,怒道:“不睡了!” 别人折腾一晚上白天还能睡大觉,自己却还要负担一大家子的口粮,别问,问就是命苦! 一路上萧瑾瑶都气冲冲地,吓得小虎都不敢搭话,到了林子里更是发泄似的一箭一箭飕飕地,老吓人了。 小虎小心翼翼地躲到树后,悄声问道:“姐姐昨儿个是和大哥哥吵架了?” 萧瑾瑶眯着眼睛睨他一眼,小兔崽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她不答,小虎乖巧地给她递了两个刚摘下来的野果,又道:“大哥哥他也可怜,为了养病得终日躺在床上哪儿都不能去,难免憋屈得慌,姐姐别和他置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萧瑾瑶嚼着酸甜的野果,怒气总算收敛了些,突然间灵光一闪,抽出背后的柴刀开始咣咣咣砍树。 小虎被她那架势吓得头皮发麻,心道这是拿树当大哥哥砍呢? 眼看着小半坡的树都惨遭萧瑾瑶毒手,小虎终于忍不出过去劝道:“姐姐快饶了它们吧,再砍都秃了!” 萧瑾瑶见状将柴刀别回腰间,寻了跟柳枝将其捆上。 “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萧瑾瑶拍了拍手手上的尘土道:“给你家大哥哥造个轮椅,让他不必每天在床上耗着,也就不用大晚上来折腾我了!” 小虎心下好笑,莺娘姐姐果真是口嫌体正直的人呀~ 待她扛着一捆松木回家的时候,都快晌午了,萧瑾瑶累得跟牛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刚想梳洗一番,听到屋里隐隐约约的小呼噜声,萧瑾瑶气不打一出来。 老娘我辛辛苦苦为你忙上忙下,你居然在这睡大觉? “给我起来!”萧瑾瑶一脚踹开门。 屋内的贺元阑被巨声吵醒,一脸茫然,望向杀气腾腾的萧瑾瑶,嘴角一抽,弱弱道:“……莺娘姑娘有何贵干?” 萧瑾瑶恨恨地直咬牙,想直说却又觉得有些理亏,上下打量半晌,定格在裙摆上,上头还有今日砍树被树杈子刮破的两道长口。 “帮我补衣裳!” 贺元阑干笑着坐起身,指了指那裙摆又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道:“……我?” 萧瑾瑶扬扬下巴道:“对呀!你看陈伯一大早为你采药,我刚刚又去砍木头给你做轮椅去了,小虎正在厨房给你做饭,你帮我补个衣裳怎么啦!” 贺元阑被她这气势吓得连连点头,却又有些为难地开口:“可……可我不会女红呀。” “不会就学。” 贺元阑环顾四周,怕是这方面十里只她一个姑娘,干笑道:“……没人教我呀。” “自学成才!” 说着转身就走,也不怪贺元阑懵批的眼神,不多时,从隔壁屋子里寻了少说二十件衣服丢到他床上,又扔给他一个针线包交代道:“我的衣服用素色线,小虎的衣服用深色线,记得多缝几遍牢固一些,若是条件允许,再绣朵花出来!” 贺元阑连拒绝都不敢,只能苦哈哈地点头,于是便也不敢睡了,默默就着光线补衣服。 他的一双手玩得了弓箭掷得了飞镖,抚得了古琴作得了书画,可就是不会缝缝补补啊。 最差的时候身边都还还有几名太监伺候着,哪里用得着做这些琐事。 不过一想确是自己有愧与她,补就补吧。 屋外萧瑾瑶砍着木头不时望向窗内,瞧着金光打在那人脸上,下颌精致的线条像尊瓷娃娃,因休息不好唇色略显苍白,整个人因终日在室内待着白得近乎发光。 萧瑾瑶啧了一声连连摇头,小白脸,病秧子,白天还人模人样的,到晚上就发疯! 正巧,贺元阑似有所觉地抬头一望,见她正看向自己,勾起唇角温和一笑。 萧瑾瑶撇了撇嘴道:“看什么!快干活!” 贺元阑哭笑不得地忙点头称是,垂下脑袋继续工作。 待用完午膳未时左右,林间深处蝉声此起彼伏叫得人昏昏欲睡,萧瑾瑶困得头连点直点的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在地上,竭力睁开回头一看,发现贺元阑那厮竟也在打瞌睡,怒喝道:“不许睡!起来!” 贺元阑吓一激灵,绣花针险些戳在眼睛上,闻声猛一抬头抱歉地笑笑,而后勤勤恳恳继续玩儿他的绣花针。 萧瑾瑶心满意足地挑眉一笑,终于体会了一把那人昨日的快乐! 屋内被吼声吵醒的小虎瘪着嘴瞅了眼屋里屋外这俩人,心里别提多郁闷了。什么命呀!碰到这俩幼稚鬼。 萧瑾瑶品出乐子,将柴刀一扔,走到屋内,将竹椅搬到他塌前,抱臂坐在那里,熬鹰似的盯着他。 贺元阑着实好气又好笑,这姑娘倒还真记仇。 可这夏日困意着实不是常人能抗拒的,没过多久,瞌睡虫便又直直往三人脑海中钻去,小虎早就抵抗不住美美地进入梦乡,唯独两人在死撑着,一个绣花,一个看人绣花。 一见他闭眼超过三秒,萧瑾瑶就喝道:“不许睡!” 贺元阑好脾气地笑笑,揉了揉酸涩的眼。 又见他脑袋往下垂了,萧瑾瑶又喊道:“不许睡!” 贺元阑抿了抿下唇,继续陪她熬。 再见到他双眼无神怔在原地了,萧瑾瑶推着他的胳膊道:“不许睡!” 贺元阑哭笑不得地叹气道:“姑娘,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成吗?” “不成!”萧瑾瑶眯了眯眼神,满脸得逞的笑意坚持跟他熬鹰。 整一个下午,萧瑾瑶熬得两眼通红,贺元阑看上去好像病情更严重了。 陈伯一回来瞧见他俩吓一跳,忙扯了小虎追问他们这是啥情况。 小虎抽了抽嘴角无奈道:“还不是他俩非要互相伤害……” 第五十五章 戒断(三) 晚上吃饭,两人状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萧瑾瑶亢奋得比贺元阑疯魔的状态还癫狂,吓得陈伯他俩恨不得躲远点,反观贺元阑,总感觉他随时都要昏过去了,可晕过去前,还得努力忍受着萧瑾瑶每隔两分钟就来一场“不许睡!”的怒吼。 人生多艰,禛王爷这辈子还没这么无语过。 缝了一下午的裙子,手都扎破了无数个洞,捏筷子都捏不紧,陈伯见状心疼得不行,旁敲侧击地记性萧瑾瑶道:“莺娘……差不多行了……” 萧瑾瑶邪魅一笑:“差不多?还差得远呢!白日不许他睡觉,免得晚上他瞎折腾!一会要死一会要活,一会要赏我黄金万两一会给我抓我刷恭桶,今儿个让他绣绣花都已经是小惩大诫了!今儿晚上要敢再折腾,明儿当真就把他搬去院里洗尿壶去!” 贺元阑闻言脸色一黑,想解释那不是他本意吧话又确实从他口中说出,简直是百口莫辩,快要冤死了! 又瞧着她这满眼憔悴的模样,心中有愧,旁的话便也再说不出,只好抿唇听着萧瑾瑶连珠炮似的数落,那模样瞧着别提多可怜了。 幸好萧瑾瑶还懂得适可而止,打了十个巴掌总算说了句好话。 “我这都是为你好……” 我可去你的吧,贺元阑愤愤道。 入了夜,俩人困得眼睛直流水,却仍旧一个想睡睡不成一个困到极致自然嗨。 小虎生怕他俩猝死,弱弱地走近屋里道:“莺娘姐姐,要不今晚让我值夜吧……” “甚好!”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他俩又同时看向对方。 小虎紧张地攥着手指:“为何不行?” 萧瑾瑶嗤笑着收回视线,弹了小虎崽一个脑瓜崩道:“让你来值夜,万一你家湛哥哥故技重施许诺给你一个全大梁最美的小媳妇,我看你怕不是要当场认他作亲哥然后欢天喜地地把药献给他了。” 小虎被说得小脸一红,羞羞地垂着眼睑道:“莺娘姐姐你胡说,我才没有呢!” “切,”萧瑾瑶白他一眼道,“小崽子还想瞒我!哪天是哪个小王.八.蛋睡个觉都还要仙女姐姐,神仙姐姐地叫个不停,你说你现在才六七岁就这鸟.样,长大了不得成个小流.氓啊!” 小虎被人揭了老底,嗷一声就扑过去要捂她嘴巴,奈何萧瑾瑶就爱以大欺小,往直了一站,俩小虎摞一块都没她高。 贺元阑眉眼呆滞看着屋内,果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小虎余光扫到孤零零的大哥哥,觉得他这样子看起好落寞呀,遂放弃臭姐姐转战大哥哥,走到他面前钻进他怀中,扯着他的衣袖好奇道:“大哥哥可有娘子么?” 贺元阑摇了摇头,又想起那个可笑的联姻,要他娶北齐那个莽货公主。他抬眼瞧着面前这个彪悍的莺娘,足以证实未来日子得有多艰难,算了,宁死不娶! 小虎八卦地哦了一声又道:“那大哥哥有心上人么?” 贺元阑又摇了摇头,心上人?他活得都费劲得很,还心上人……谁能看得上他呀! 周遭人皆知,禛王不知己美,实则他是自卑过了头。 小虎不知这些内幕,可惜地抱着晃着他的胳膊道:“没关系,大哥哥很快腿就能好了,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能娶个最漂亮的新娘子!” 说着又补充道:“像莺娘姐姐这样的!” “……不必了!” “……做梦吧!” 两道声音又同时响起。 小虎为难地挠着脑袋,瞧着萧瑾瑶越发可怖的眼神,躲进被子只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来。 萧瑾瑶叉着腰逐步往卧榻靠近,嘴里还念叨着:“这么的?你敢瞧不上我!” 许是她威压太盛,震慑得他俩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贺元阑才干笑着摆手道:“不不不,姑娘误会了,你容比西施貌胜嫦娥,在下怎敢有此福份奢求您这样的佳人……” 萧瑾瑶深深望了他一眼挑眉道:“知道就好!” 待她一转身,塌上俩人都松了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又到了令人煎熬的夜半时分。 小虎早已睡得鼻冒泡泡,萧瑾瑶也终于迎来了瘾发换瞳的黑化病秧子。 她斜倚在竹椅上静静等待着对方的表演,黑化版贺元阑也不负众望地又继续开始他的幺蛾子。 只见他好端端地突然发笑,在这寂寂深夜显得有些突兀。 萧瑾瑶捂了捂青筋直跳的脑门,无语无奈无所谓地开口道:“你笑什么?” 贺元阑以手支颐偏头望她,勾了勾唇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一桩奇闻异事,姑娘可愿听听?” 萧瑾瑶深吸口气冷冷道:“愿洗耳恭听。” “成,那在下便说了。说是咱们梁国南地有个岐丰县,县里有个豪绅陈员外,据说他富甲一方,为人风流,惯爱寻些妙龄女子回家做姨娘,那日他去临县办事返程回家,常走的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被堵上了,遂只好绕道去了别处, “赶车马夫为抄近路,驱车往南大门走,那处本是个菜市场,周遭人声嘈杂,陈员外素来喜静遂不满地掀帘往外张望,这一看可不得了,打眼一瞧便见到市场中间一位卖菜的姑娘,肤如凝脂宛如仙子一般,虽处闹市之中,却似朵出水芙蓉, “她的摊子前挤得人满为患,多得是本不该出现在菜场的公子少爷们,都借着买菜的缘由来一睹姑娘芳容,陈员外瞧了几眼,竟还在人群中看见自家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气得他险些下去打他,又碍于自己身份不曾下车, “这后来嘛……姑娘猜猜看?” 萧瑾瑶沉吟片刻后接话道:“后来我猜陈员外看上那卖菜姑娘了,要讨她回去当姨娘?” “果然果真聪慧,”贺元阑夸赞道,并又接着道,“后来他一回家,便着人上门去给卖菜姑娘提亲,那姑娘姓苏名柳儿,幼年丧母,与老迈体弱的老父相依为命,一家人靠种菜卖菜为生,可虽是如此,苏老先生却视女儿如掌上明珠,断不肯让自己亲闺女入那虎狼窝里,遂一收到媒人消息,便婉言拒绝了。” 见他又停顿,萧瑾瑶配合得追问道:“那我猜,那陈员外得知消息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将那苏柳儿抢了回去?” 贺元阑又笑:“猜中了一半。那陈员外好说歹说也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作出强抢民女的勾当确实是不妥的,他的管家见状便出谋划策,翌日一早整个南大门被人毁得一片狼藉,摊贩们摆放在外的桌椅板凳幌子都被人砸得稀烂,地上还被扔了无数烂菜叶子,那家商家清晨开市,见状皆怨声四起,被管家买通的商户们一传十十传百地都称此番遭遇无妄之灾皆是因那苏柳儿而起, “而那苏柳儿也猜到了缘由之后,面对着全场或指责或埋怨的眼神中只能默默低头。那一日她连生意也顾不上做,一直从早上收拾到夜里,坏掉的桌凳都被她重新粘好,脏掉的大街被她拖了无数回,直到整个市场焕然一新,大家才勉强没再怪她。” 第五十六章 戒断(四) 萧瑾瑶听着又跑去房中取了两包板栗,递给他一包挑眉道:“那陈员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对不对?” 贺元阑点了点头,向她道了句谢:“是呀,不过却也没那么快,回到家后的苏柳儿还在战战兢兢地担心万一翌日时常又被破坏了那又该如何是好?幸好,次日没事,第三天第四天也都没事,苏柳儿便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日子便又回到往昔,可好景不长,才一旬过去,市场又被毁了, “这一回比上一回还要严重,除却砸碎了东西以外,竟还被人扔了无数的臭鸡蛋,整个菜市场简直比恭房还难闻,寻常人不愿靠近,铺子连生意都做不得,加之又有人传言说还是那苏柳儿惹的,一时间众人气得再难忍受,唾骂之语接连传来,苏柳儿被骂得不敢吱声,只好咬牙听着,去拿墩布收拾残局, “这一次便再无人帮她了,那些店家的儿子们也对她有所怨言,虽说见她好看,可谁愿意去跟一个事儿精掺上关系,那日苏柳儿干了多久,其余人就冷眼旁观了多久,直到暮色四合,直到繁星骤起,又直到天光破晓旭日东升,整个南大门才被打扫干净, “后来,苏柳儿的摊前便极少人关顾了,毕竟谁也不愿为了个卖菜姑娘去得罪地主老爷,苏老先生有病在身,药不能断,卖钱的银两有一大半都得被看病花去,如今生意惨淡,苏柳儿又急又恼,却仍不愿向那恶人低头,只好每日强撑着装作无事。” 小虎早被那板栗香味给勾醒了馋虫,坐起身来乖乖剥着板栗听故事,还时不时给大哥哥投喂一个,自己再喂一个,听到此处,他吧唧着嘴巴担忧道:“那事情还没有结束对不对?” 贺元阑抚了抚他的脑袋笑道:“自然,那陈老爷得不到美人又怎么这么轻易罢休呢!如今见她已被逼.入绝境,还不得赶紧趁热打铁再来一回?又是一旬日,又是南大门,又是一场惨不忍睹的破坏。南大门的商家们都气疯了!众人虽心知此事乃陈员外所为,可他们没人敢去得罪陈员外, “便只好将一切都怪罪到苏柳儿头上,那日她才刚到市场,还未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便被一众人堵在了门外,随之而来便是人们报复似的向她扔菜叶扔鸡蛋还有几个坏心肠地往她身上砸石子,苏柳儿很快便被砸得浑身泥泞满脸是血,她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说这不能全怪她,想说她也是受害者,想说这一切都不是她愿意的她也感觉很委屈, “所有的话语被疼痛堵在嘴里,苏柳儿蜷缩在地上任人欺凌,曾经口口声声说将她视为珍宝的少年们冷眼看着,那些嫉妒她容貌的女子们满脸快意,这场单方面殴打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苏柳儿后来站都站不起身,泪眼朦胧地望着周围一圈人,终于再忍不住嚎啕出声, “可那些人没有丝毫同情,只指着她的鼻子警告道,以后莫再踏入南大门一步!你这个灾星!” 小虎听得眼睛都红了,瘪嘴问道:“那他们为何不报官?” 贺元阑嗤笑一声替他抹了泪,道:“自顾官.商勾结本就是不成文的规矩,官想从商那捞钱,商想从官那分权,沆瀣一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者那都是些个平头百姓,欺善怕恶,不敢招惹是非,好的时候都上赶着捧你,不好的时候任谁都想踩上一脚,人性本就如此,要怪只怪苏柳儿人善,便只好被人欺了。” 萧瑾瑶瞧着他那面带嘲讽的表情,估摸着也由此想到了自己,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继续啊。” 贺元阑看她一眼便接着道:“后来苏柳儿回家养伤,也再没在南大门出现过,陈员外本在家等着她服软求饶,没成想这小娘皮竟这般硬气,等了月余耐心告罄,又着人去她家上门提亲。这回去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陈府管家,上回出谋划策失败了,这回那管家说什么也要促成这桩婚事。 “箱笼彩礼摆了足足一个院子,那管家趾高气昂地坐在堂屋上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打手,逼着苏老先生点头答应,苏柳儿去田里择菜未归,苏老先生誓死不从,管家一气之下,示意打手过去将他团团围住,嘴里还道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婚书摆在他面前逼着他签字画押,他不肯,宁可以死明志,苏柳儿拎着菜篮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的动静, “赶紧进门去看时,里面惨状业已酿成,她爹倒在血泊之中,双手还紧紧攥着不肯松手,一群人围在四周面面相觑,苏柳儿大哭着冲了过去扑向她爹,苏老爷子嘴唇翕动着让她不要害怕,浑浊的老眼蓄满泪水,再想说什么却已是来不及了, “苏柳儿悲痛欲绝地望着这群恶人,抄起身后的菜刀便想与他们同归于尽,可惜到底还是个柔弱的姑娘家,管家见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直接强迫着换了嫁衣,束缚住手脚丢进红轿子。 “天降大雨,送亲队伍却不曾停歇,苏柳儿的家在村里与陈员外府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途径山腰时,轿夫脚下一滑,竟不小心摔倒在地,红轿陡失平衡,向山脚那方歪去,管家眼睁睁看着轿子就要坠入山崖,嘶吼着让人抓住却是为时已晚, “只能几声巨响,苏柳儿在轿中天旋地转,手脚被缚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随着轿子坠入河里。管家一看,心道坏了,这么高摔下去哪儿还有活路,可若此事办不妥,怕是老爷要开罪自己,只好吩咐整个送亲队伍下山去寻, “一直到晚上,也没找到新嫁娘,管家心下一凉只好悻悻回去复命,想来定是少不了老爷责罚。” 小虎哀叹一声,蹙着眉心道:“那苏姐姐不会就这样死了吧?这也太可怜了吧……” 贺元阑勾唇一笑,并未作答,只继续道:“一行人扛着轿子回了陈府,管家正准备请罪,却听见陈员外朗声一笑,望着队伍满脸欢喜,挥手让人将其抬回后院,他便也迫不及待地连忙跟去。 “只听得院门一开,陈员外叫退下人,笑意盈盈地走近屋里,便再没有出门。管家心道不对,怎么着被发现也要大动肝火呀,怎么这般安静?便悄悄偷溜进去, “只听见那里面竟有女人声音传来,管家心下一惊,忙戳破了窗户纸往里偷瞄,这一看,可不得了!” 小虎吓得攥紧薄被,萧瑾瑶也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只见他满脸笑意地手下一动,桌案上唯一一支灯烛也立时熄灭,黑暗顿时营造了不少恐怖气氛。 第五十七章 戒断(五) 只听得一声沉闷地嗓音骤响:“只见那屋内,陈员外满脸痴笑地望着眼前的新娘,新嫁娘红妆散发精致绝伦,美得像个妖精似的冲着陈员外微笑,管家心头大乱,周身震颤,这苏柳儿不是已经淹死了么!再定睛一看,竟发现她的脚边不知何时早已洇出一大滩水渍, “往上一瞧,哪里还是什么美娇娘!分明是一个遍布鳞片的水鬼,张牙咧嘴地朝着陈员外笑,陈员外不知是中了什么障眼法,根本不觉来人是鬼,笑.眯.眯地抓起那水鬼的爪子好生把玩,就好像那是什么举世珍宝! “管家瞧着那副漆黑黏腻的鱼鳍险些呕吐出来,刚想转身逃走,便见又一身殷红衣裙挡在自己身前,管家心下大骇,抬头一看,腿一软竟直接跪在地上。来人浑身被水泡的发白,眼球突出地死死盯着自己,手脚上的绳索早已被解开,精致的眉眼挂着可怖的笑容, “管家连忙跪地求饶,却见苏柳儿一步一步逼近自己,他吓得起身就跑,院内却仿佛被布下了天罗地网,任他跑得再远还是鬼打墙一般回道苏柳儿面前,见她双眼泣血,慢慢抬起被浸泡到发胀的双手……“ “啊——!!”小虎吓得尖叫起来,“不要再说了!好吓人!小虎害怕!” 贺元阑好笑地安抚着他,却又下意识望向屋内另一个,这一看不打紧,心下一动,人呢! 他心下莫名有些慌张,出声试探道:“……莺娘姑娘?” 小虎吓得小心肝噗噗跳,钻进贺元阑怀里哆嗦着出声喊道:“莺娘姐姐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呢!”一道尖细嗓音响起,一名七窍流血披头散发的女子正站在他们面前,烛火自下方骤亮,映照着她脸上汩汩渗血的模样,面色惨白,笑容诡异,比之那故事中的苏柳儿不差分毫。 “啊——!!” “啊——!!” 两道声音突然响起,小虎钻进贺元阑怀里啊啊直叫,贺元阑捂着扑通直跳的心脏,感觉病情又严重了! 萧瑾瑶嗤笑一声将灯烛放回桌上,双手将额前乌发撩起,满脸狡黠的笑。 屋子里一亮,小虎才总算有了安全感,试探着抬眼看着她脸上可怖的模样,又嫌弃又后怕道:“……你什么时候将自己搞成这样的……” 萧瑾瑶撇嘴一笑:“就刚刚啊,你们在讲那鱼鳞水鬼扮作人形的时候。” 小虎啧了一声,不想看她这副女鬼模样,抬头一望湛大哥,却见他唇色发白,比莺娘姐姐脸色还差,埋怨地回看了那坏蛋一眼。 萧瑾瑶怂怂肩摊摊手表示自己好委屈的呢,还不是你先挑的头。 “这可不怪我啊,我本以为你是讲故事逗闷子,谁让你说这个鬼故事来着,我这人最听不得别人讲这些,因为你一讲我就想吓唬别人,你看看你,多不禁吓,我记得我从前总爱吓个小妹妹,吓得嗷嗷哭了第二天还缠着你讲呢!” 说完又打量了下他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开口道:“你瞧瞧你,自己讲的故事还被自己吓到,可真没用!你说咱俩少说两天一夜没睡了,你要熬呢,我还跟你奉陪,总之你晚上不让我好过,白日你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我就问你一句,睡不睡!” 贺元阑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小虎便巴巴望着他二人大眼瞪小眼,几息之后,贺元阑气得都快螺旋升天了,还得直面现实地认输道:“行,算你厉害,睡!” 说完两眼一翻,不知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 萧瑾瑶勾唇一笑,轻声道:“跟我斗,你还嫩着点!” 小虎吓得打了个寒颤,也钻进被子里睡觉去了。 翌日三人都罕见地睡到晌午,陈伯做完早饭见他们竟还在睡觉便也没去打扰他们。 待萧瑾瑶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把贺元阑晃起来道:“别睡了!” 贺元阑满脑子晕晕乎乎,做了一整夜的噩梦都是耳旁住了只大鹦鹉,从早到晚地喊“起床了”“不许睡了”云云,他气得想把那鹦鹉打死,结果还没碰到就飞了,过了一会那鹦鹉又回来,依旧在他耳边继续呐喊,真的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贺元阑满眼迷茫地望着对面的萧瑾瑶,真觉得自己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才被这个泼妇捡到,如今他有得远,他宁愿自己死远点。 “莺娘姑娘好早。”贺元阑打招呼道。 萧瑾瑶勾唇一笑:“不早了,起来缝衣服吧!” 贺元阑:“……” 救命,好想死。 下午萧瑾瑶要出去打猎,便让陈伯帮着在家做做轮椅顺带盯着不许他睡觉,临走还再三嘱咐,轮椅可以不做,睡觉绝对不行。 陈伯笑笑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待人一走,陈伯与贺元阑相视一笑,他递了杯补气汤药给他道:“你也别怪她,她这段时间为你忙上忙下也确实是辛苦,姑娘家家的白日打猎晚上还要看着你,唉……” 贺元阑笑着接过,摇头道:“我倒也没怪她,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确实也挺好的……” 说着展开那破了好多道口子还没扔的裙子道:“我知她辛苦,也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这种坚持说实话是没什么意义的,我又不能一直在这山上,等腿脚一好,下了山,您觉得我就买不到那丹药了么?到时候你们还不是白费功夫,既累了自己又得不偿失。” 陈伯无所谓地笑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咱们的得与失你又如何知晓呢?帮你不为回报,只是遵从本心罢了,以后你能戒断与否,靠你自觉,便是又重新染上了,咱们也无话可说, “可现在你在咱们手里,既知那不是什么好物,从前没人约束你,那咱们只好越俎代庖一把,你怨我们也罢恨我们也罢,总归是不会让你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犯错,你就行行好,好生配合着便是给咱们最好的报答了。” 贺元阑见说不通便也不再白费口舌,勤勤恳恳缝着不时不时与陈伯聊几句家常。 却说这边萧瑾瑶虽在打猎,却仍旧心不在焉。 陈伯那么老实一人,万一被那病秧子忽悠一下再装两下可怜,说不准就心软放他睡觉去了。 那怎么成! 萧瑾瑶眉头紧拧着飕飕甩出两只飞箭,将一只起飞的山鸡给牢牢钉在树上,小虎正想吹个彩虹屁,一转身,人没了! 遂吓得赶紧往回赶。 还未到家,便听见一道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传来,萧瑾瑶快步走去,人未至声先到。 “不许睡!”一脚将门踢开,便瞧见屋内俩人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再看贺元阑,分明是勤勤恳恳地帮着陈伯择草药,瞧她一来,抽了抽嘴角。 萧瑾瑶尴尬一笑,指了指他道:“……表现得极好,今晚奖励你一只大鸡腿!” 说着转身就走,权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特别自然。 第五十八章 戒断(六) 可怜小虎子前脚刚赶到,就又扑了空,噌噌噌赶回小树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说姐姐呀,你不是不想让大哥哥白日睡觉么,何必这么麻烦,给他找点事做不就得了。”小虎气喘吁吁地道。 萧瑾瑶走上前将那只山鸡摘下,随意丢回背篓里道:“说得倒轻巧,你看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在瘫在床上,能做些什么!” 小虎抿了抿唇,细想也是,大哥哥着实有点……没啥用处,不过长得赏心悦目呀! 小虎正走着,忽而听见一阵窸窣声,他循声往丛林里一看,灵光一闪大叫道:“姐姐快来!” 萧瑾瑶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便知这小猎犬怕是又寻着什么好东西了,眉开眼笑地跟了过去。 一瞧见里面的东西,笑得更开心了。 小虎邀功似的扬着下巴道:“怎么样?这回大哥哥可有事情做了吧?” 萧瑾瑶不置可否地笑笑。 太阳西斜,却还没到黄昏,陈伯正在院里晒药,便见那俩活宝又出现了,乐呵呵道:“今儿怎的回来这么早?” 萧瑾瑶冲他笑笑,又神秘兮兮地指了指背篓,而后径直往贺元阑房中走去。 不多时便听见一声震惊到难以置信的声音传来:“你让我喂猪?” 萧瑾瑶指了指背篓里的野猪崽硬气道:“嗯呐。” 贺元阑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不可思议地指了指那几头乌漆嘛黑的小野猪又指了指自己道:“你让我喂猪!” 萧瑾瑶再次点头。 贺元阑脸都黑了。前有绣花,本王忍了!现在又让本王喂猪,过些时日岂不是让本王刷恭桶去! 萧瑾瑶看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瞅你整天闲得只会搞事情,不是跟我吵架就是拿鬼故事吓唬我,我看这不是太闲了给你找点事做,白日多忙些,晚上就消停点了,你看你昨半夜瘾症不也没发作,睡得比我都死。” 贺元阑心道,还不是你害我两天一夜没睡,心瘾再厉害,架不过身体透支了。 可虽是如此,他还是难以接受要他一介王爷去喂猪的事实。 “莺娘姑娘,在下伤势未愈,你要我怎么养?难不成要将这些猪放我屋里?” 若真是如此,本王爬都要爬出去,再不受你这个疯子的气了! 萧瑾瑶心领神会地忙摆手道:“那倒不会,我待会会在厨房后头建个小猪圈,你的轮椅也差不多快好了,以后你就坐着轮椅去喂猪,一点也耽误。” “那我还要谢谢你咯?” “嗐呀,客气什么!” 说着萧瑾瑶又道:“我知道你是世家公子,喂猪这种小事你肯定没做过,不过你来都来了是吧,没做过可以尝试嘛!也算是你来这的一次美好体验。” 贺元阑抽了抽嘴角,我信你个鬼。 萧瑾瑶便又自说自话道:“这养猪呢,说难也不难,你记得一天喂四次,猪食要现熬,熬好了就倒进猪槽里,每日我会把猪食的材料给你备好,你记得早起去厨房煮好。今儿回来得匆忙,只逮了五头小猪,赶明儿我再去看看,抽空把大猪也给你抱回来!” “我可太谢谢你了!” 这话是咬着牙说的。 “都是我该做的!” 这话是咧着嘴说的。 交代完便又哼哧哼哧出去扛木头去了,小虎捧着一包野果进来递给贺元阑道:“大哥哥别不高兴嘛,我看这喂猪不比你绣花好?” 贺元阑忿忿地接过果子咬了一大口,含糊道:“不过是一个很想死一个更想死的区别。” 接下来的时间便一直在咚咚咚的噪声中度过,直到入了夜,黑化贺元阑又来了,也都还没消停。 萧瑾瑶一打眼见他变身了,却也没说什么,丢了个锤子到他手边,又指了指屋内的车架子道:“你反正瘾发的时候手也闲不住,与其给你捆着,还不如找点事做,你就把那木头当我,使劲凿就是,不过我先说好,那可是你的轮椅,弄坏了可不给你做第二个了!” 贺元阑恨恨地往她一眼,算你有自知之明。 夜半的山岭格外寂静,偶尔可见碧波翻浪的窸窣声音,银钩般的上弦月摇挂天际,周遭点点繁星难争其辉。 皎皎月光落在木屋,打在四人忙碌的身影上,只闻得经久不息地叮叮哐哐,林间飞鸟都被扰了好眠。 直至晨风收了夜露,婵娟躲进雾霭,噪声戛然而止,群山安静下来。 萧瑾瑶扶了扶快断了的老腰,看着面前大功告成的崭新猪圈,颇有成就感,将贺元阑生生拖进厨房,指了指桌上的食材道:“正好,让陈伯教你做猪食,你就可以开始你今天的工作了!” 贺元阑揉了揉青筋直跳的脑门道:“那你呢!” 萧瑾瑶拍了拍手上的浮尘道:“我去睡觉呀~好好干活,拜拜了您嘞!” 说完嗖一下闪得比谁都快。 贺元阑望着连接在厨房后面的猪圈还有那一堆嗷嗷待哺的猪仔们,气得都没话说,认命地在陈伯的指导下烧火煮菜,足足折腾了快两个时辰才讲那一锅猪食熬煮成功,期间故意把菜板剁得咔咔响,也没见吵醒那女人。 又瞧着那群吃得喷香的野猪,找了只最丑最蠢的恨恨道:“你以后就叫莺娘!” 许是这几天累坏了,萧瑾瑶睡得很不踏实,脑海里接连浮现着她并不熟知的画面场景,瞧着又是与那两位姑娘有关。 彼时正逢乞巧节,学宫里的皇子们神游各处,都盼着下学之后立即出宫。 早在前几日,倾云宫门槛便已被快被皇子们踏破,一众十六个皇子有一半都是去找萧瑾瑶当说客的,无他,全是为了那芙蓉不比美人妆的赵家小姐赵觅芙。 萧瑾瑶本着来者皆是客,统统不拒绝的原则,挨个面见了她的皇兄们。 “瑶儿啊,这支珠簪劳烦你转交给赵姑娘,就说……就说你皇兄我邀她赏月……” “好的呀好的呀,皇兄放心,定将话带到!” “瑶妹呀,这只玉镯劳烦你转交给赵姑娘,就说……就说你皇兄我邀她放花灯……” “没问题,一定带到,皇兄放心吧!” “阿瑶呀,这只步摇劳烦你转交给赵姑娘,就说……就说你皇兄我邀她看戏……” “绝对完成任务,皇兄且等着吧!” “……” 直到乞巧节当日,落到萧瑾瑶手中的礼品早已堆成小山高。 萧瑾瑶捧手笑眯.眯看着里头价值连城的物件,不得不感慨道,小伴读可真值钱! 至于拿钱办事儿,就且等着吧…… 当日一众皇子下了学就往各宫跑去,换最靓的衫,当最靓的崽。 九皇子萧景晟着一身流云绛色对襟长衫手摇着把碧玉折扇,满头墨发以血玉缂银冠束得一丝不苟,立于西宫门前活像个正在开屏的大孔雀,引得周遭姑娘们频频驻足,便是走得很远了还要回头偷瞄一眼。 第五十九章 戒断(七) 萧景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底乐开了花,面色却丝毫不显,一副爷很高贵你们没机会的表情,将折扇摇得哗哗作响,发丝也跟着随风飘拂。 萧景晟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等人赴约,结果美人还没等到,便又见到另一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走来。 六皇子萧景霁,九皇子的死对头,寻常功课武艺样样压他一头,便是连相貌都更胜一筹,若不是他母妃只是个异国舞姬没什么背景,不然萧景晟非要被活活气死。幸而他母族家境殷实,背后有身为漕运提督的外公撑腰,以至于他扶摇直上,成为众皇子中最阔绰的一个。 萧景晟打量着老六一身青衣广袖,头发也仅用玉扣半束着,心中暗道,寒酸! 皮笑肉不笑地过去打招呼道:“唷,六哥也来等人啊?” 萧景霁去瞧着他这副花里胡哨的扮相颔首笑道:“你也是啊?那挺巧的。” 萧景晟道:“确实挺巧。” 寒暄完便更各自走开,坚决不再靠近对方一步。 又没过多久,萧景睿大摇大摆地也往着西宫门走开,远远便见那两位皇兄跟俩门神似的立在两边,他笑着去打了个招呼,嘴角都挂到耳边去了,生怕别人不知他有好事发生似的。 萧景晟嫌弃地瞥他下.三路一眼:“毛.还没长.齐呢,就学人约姑娘!” “我打死你!”说着就要给他一拳,幸而萧景睿身法灵活,毫不费力地躲了过去,临走前还不忘冲他做个鬼脸,而后便又老实芭蕉地选了颗弱柳斜倚在树下,满心欢喜地盼着佳人。 盼望着盼望着,又来两位皇兄。 萧景琰和萧景煜半路遇上,干脆携手同往,这俩在学宫里便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听说今日都有心上人相约,便想着结伴同行顺带看看那姑娘又是何许人也,待走到宫门,瞧见那门口三位,笑着一一见礼后道:“今儿倒是真巧,怕不是全上京的姑娘都爱来这西宫门幽会?” 萧景晟懒得搭理他们,倒是萧景霁好脾气的回以一笑道:“倒也不全是,是瑶儿告诉我西城门地方大,方便寻人,遂让我等着的。”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各异,萧景睿忙插话问道:“……瑶姐?” 萧景霁点了点头。 萧景睿心下一咯噔还想再抢救一下道:“敢问皇兄心上人可是……叶姑娘?” 说完几人齐齐望他。 萧景霁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忙摆手道:“……倒也不是,是……” 话还没说话,便远远见到俩人打了起来,边打还边往这边走,一瞧竟是五皇子萧景烁和他的胞弟十二皇子萧景熠,他二人回宫闲聊时听说赵姑娘竟同时答应了俩人,气得从宫里一路掐到宫外,嘴里还不住地一直争吵。 “长幼有序!你凑什么热闹!” “爱情不分先来后到!赵姑娘是我的!” 这吵吵声老远都能听到,几人一听脸色更黑了,赵姑娘? 萧景晟忙过去一把揪住萧景熠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萧景熠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得意道:“赵姑娘今日答应要同我一起放天灯,定了在这西宫门相见,怎么样?嫉妒吧?” 话音一落众人脸色皆变,萧景睿哇地一下差点哭出来,哀嚎道:“胡说!赵姐姐明明是答应同我去听小曲儿的!” 此话一出,众人哪里还不明白! 他们打量着对方,感觉这门口站着的不是七个皇子,而是七个憨子! 一想着萧瑾瑶当初信誓旦旦的表情,眉间怒火立时蓄起,萧景晟咬牙道:“萧!瑾!瑶!” “这儿呢这儿呢!”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一家酒馆二楼,窗棂大开,罪魁祸首正一口一个花生米,咧着嘴冲这边挑眉一笑,打完招呼就在窗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景晟气得指尖骨节直响,拔腿就跟了上去,怒吼道:“别让我逮到她!” 其他皇子皆是义愤填膺,足尖一点就往她离开的方向追去。 众皇子的教习师傅都是赫赫有名的诸位武将,身法武艺自是不输常人,却又比之这占尽先天优势的萧瑾瑶差上一点,回回刚看到她的一片衣角,再过去时便又不见其身影。 七个皇子分头堵截都愣是没把她追到,奈何萧瑾瑶实在滑的像条泥鳅,飞檐走壁不多时,便钻入深深巷道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却见她轻车熟路地绕了半座城,最后走进平康坊的一条小胡同,左数第二家挂了个云烟楼的牌子,迈步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便见一位十二三岁的小跑堂热情地迎着她径直往二楼包厢里走,才刚开门,便见里头两位等得百无聊赖的姑娘倚靠在圈椅上下围棋,瞧见来人,将手中棋子一扔,埋怨道:“你说说你,拿了人家的东西还要反过来戏耍他们,欠不欠?下回在揍你,我可不帮忙了!” 萧瑾瑶忙凑过去扯了她的衣袖晃了两晃:“哎呀,别呀,下次一定。” “一定什么?”叶岚岫挑眉道。 “一定还犯!”赵觅芙哈哈笑着接话道。 一屋子人闻言笑开,瞧着皮猴子一般的公主连连摆头,没办法,她就这讨嫌性子。 赵觅芙扫了眼她副风风火火的模样,心道幸好脸还能看,不然能嫁出去都难。 “堂姐你有这么缺钱么?”说话间给她递了盏茶水。 萧瑾瑶还未答话,便又见叶岚岫嗤笑一声道:“怎么没有,就她这泼皮,月例都快被罚到后年了!” 萧瑾瑶重重点头,接过茶水猛灌了一大口。 赵觅芙将帕子递过去又偏头问叶岚岫道:“那你呢?” 萧瑾瑶笑得肩膀直抖,咳咳一声插.嘴道:“……五年后!” 噗。 真是醉了,这两个人。 见叶岚岫瞪她,萧瑾瑶只好收敛着不敢再笑,粘人精一般又寄到她们中间坐着,揽着她们的肩膀道:“无妨,明儿就把这些礼品给当了,回头再跟你们分分!” 赵觅芙嫌弃得直皱眉头:“这瞧着怎的那么像分赃?我可不要。” “我也不要。”叶岚岫也道。 萧瑾瑶瞧她们这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就不由失笑:“成吧,不要那我就留着,放咱们的小金库里待下回有需要了再取来便是。” 说话间,门被人从外敲开,三四个七八岁的小童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来上菜,见着屋中人纷纷笑意盈盈地接连打招呼道:“东家们好!” 萧瑾瑶捏了其中一个娃娃的小腮肉道:“怎么样?近来生意可还好?” 那小娃娃咧嘴笑道:“还行呢!除了刚开始亏本,上个月都还能有余钱呢!您尝尝那道龙井茶饼,一个姐姐教咱们的,做出来可好吃了,有不少客人都冲着这点心过来呢!” 她们仨人闻言倒也极配合得都尝了一块,赵觅芙倒是最爱这些个点心零嘴,吃进嘴里唇齿留香,还有淡淡绿茶味萦绕口中,便夸赞道:“确实不错,赏!” 说着掏出个银锞子放进他们托盘里,那小孩欢喜得不行,连忙道谢。 第六十章 戒断(八) 待一行人推出去后,萧瑾瑶好笑道:“你这不是把银子从左口袋放进右口袋么。” 赵觅芙哎呀一声,捂嘴一笑,倒是忘了! 这家云烟楼是她们仨当初凑钱开的,起因还是因着那日上街闲逛,被这群小贼给偷了荷包。 本来呢,以叶岚岫和萧瑾瑶的身法是绝对犯不上这种低级的错误,架不住赵觅芙从中作梗,非说他们年幼可怜,此事还是算了。 那会正巧她们无聊,便循着那些小贼的脚步跟进一间废宅里。 前些年京郊水灾,来了些流民,后来水灾得治,大人们便又返乡去了,剩余些个灾祸里失了爹娘的孤儿们,去哪儿其实都一样,索性在这上京城里住下了,整日靠乞讨或是小偷小摸地度日,得来的钱便去买了粮食一堆人,如此勉强着熬着,竟发展成个小组织。 大些的孩子们负责赚钱,然后去养那些同村或是后来又捡着的小孤儿们,一群人抱团取暖,在这小破宅子里倒也穷得很快乐。 小娃娃们穿着大孩子捡来的破衣衫,打上补丁后又浆洗得干干净净,因着年幼遭此大劫,很小就学会了懂事帮着分担家务,有时大哥哥们出师不利遇到脾气差的,还会挨揍,小孩子们便尽绵薄之力替他们疗伤给他们呼呼。 落在她们眼前的就是这副场景,今日抢了她们的小乞丐转身又被别的大乞丐抢了,两拨人对上之后,小的没有优势,只好到嘴的鸭子又给飞了,还落一顿打。 当时圣母心犯了的赵觅芙就又非要央着她们帮忙,这回她们倒是没听她的,只在房顶上冷眼看着。 因果循环,物竞天择,帮了这回,下回不还是得挨揍,想解决这事,得从根源上才行。 足尖一点,三人现身院中,孩子们被这从天而降的三人吓了一跳,刚想上前询问,便见那几名挨打的少年们挣扎着起身挡在他们身前,警惕地望着院中人。 萧瑾瑶一见他们这防贼一样的姿势,不由得轻嗤一声抱臂挑眉道:“怎么?有什么想说的?” 那为首少年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却处变不惊,镇定开口道:“今日之事是我一人之过,你们要杀要剐便冲我来!” 萧瑾瑶冷哼一声望着他笑道:“倒是挺有骨气!” 抬步靠近,却见他不过色厉内荏,早就吓得两腿哆嗦,原以为她们不过是那些个娇娇弱弱的闺阁小姐,被盗了钱袋也不会追究,谁知她们竟当真跟过来了,且身法如此厉害,怕是比那帮大乞丐们还要强。 眼看着那孩子强装镇定,萧瑾瑶便非要坏心眼地愈发靠近他,直到那距离近到随手都能掰断他的头颅时,脚下倒是又挤进来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娃娃来。 却见那孩子才是当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抬起小拳头就哐哐往她腿上打,边打还边喊道:“不许欺负我小五哥!大坏.蛋!我要打死你!” 萧瑾瑶快被气笑了,胳膊一抬,还未动手,便被三方势力架在中间动弹不得。 萧瑾瑶好笑地回头望着那俩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生气地挣脱,瞪了她们一眼,又回头去望那名唤小五哥的小男孩,却见他将小崽子护在身后,见贵人当真恼了,忙跪下求饶道:“小十六还小,您莫怪他,有什么事只管冲我来!” 萧瑾瑶闻言扫了眼这周围,除了密密麻麻的孩子,便是破败不堪的院落,看了半天也堪堪只找到几个破板凳,仨人干脆坐下,低头商议了几句便又开口道:“你们来这多久了?” 那几名大点的少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刚想随意搪塞她一句,萧瑾瑶便似有所觉地道:“说假话的话,我便将你们都抓去报官,小小年纪不学好,让你们进牢里好好改造!” 说着面露凶相地斜睨他们一眼,见被震慑到了,才又松口道:“若是如实道来,兴许还能有个好去处也说不定哦……” 那些孩子原本担忧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忙道:“姐姐我说!” 不多时便将这来龙去脉吐了个干净,萧瑾瑶听着听着就笑了,追问道:“所以你们这三年竟抢了上百个贵女们的荷包,竟无一人生气,更有甚者,还会再赏些银子给你们?” 那小孩弱弱点头称是。 萧瑾瑶回望赵觅芙一眼,小声道:“瞧瞧,都是你们这群人惯的!” 赵觅芙柳眉一蹙,想辩两句却还是住口了。 “所以你们便变本加厉地连乞讨都不去了,终日盯着那些贵女们靠着她们的善心过活?那你们可有想过,一个人是耐心是有限的,上京城能有多少贵女?又有多少人能再一再二再三地宽恕你们呢?待你们将她们全部惹恼了,又该如何过活?” 萧瑾瑶接连的发问让他们也答不出话来,都是些半大的孩子,不过是想着过一天是一天,没考虑那么长远过,遂都摇摇头,唯有几个大点的当真冥思苦想了一下道:“等再大些,咱们就去当苦力干零活。” 萧瑾瑶哦了一声又问道:“这个注意倒是甚好,可你们又知道干苦力按件计费,累死累活一整天都赚不了仨瓜俩枣,半分没有偷盗来得容易,况且,挣钱那么少,也养活不了你们这一屋子人。到那时你们又待如何?” 却见他们几个又是面面相觑着低头思考。 还不待想出答案萧瑾瑶便又开口道:“到那时,京城的贵女们不吃你们这一套了,这些孩子们便也无法再接手你们如今的工作,这便是你们生生断了他们的后路。到那时,你们长大了,来钱容易的活干久了,由奢入俭难,要么坚持下去,过得苦些,走上正途,要么便是受不了那苦,从小偷小盗到大偷大盗,好点的,能在黑.道混出个名堂,不好的,便是被人发现要么报官被流放要么现场就被打死了。以上,便是你们此生的归宿。” 话音一落,众人脸上皆是惊悚,他们年纪尚小,阅历不多,的确是走投无路才踏上这歧途。 为首的小五定了定神,带领一屋子人跪下,向她们磕头道:“还望贵人指条活路!” 她们仨对视一眼,沉声道:“活路可是很辛苦的。” 小乞丐们忙出声道:“我们不怕吃苦,求贵人们救救我们!我们年纪尚小,去帮工老板们都不要我们,去乞讨又抢不赢那些老乞丐,大家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肯定能吃苦的!帮帮我们吧贵人!” 萧瑾瑶见他们脸上表情不似作假,回身望了她们一眼,赵觅芙自不必说,那是个莲花心肠,叶岚岫倒也颔了颔首,方才她们商议的便是盘个铺子让他们学着做生意,赚不赚钱的无所谓,能让他们自给自足便够了,这样城中少了些小贼,他们也能学些一技之长了,于现在不过是小益,于将来那可是有大益的! 于是,这座烟雨楼便诞生成为了上京城第一家从掌柜到跑堂,从厨子到打杂全是小孩子的小酒楼。 第六十一章 戒断(九) 万事总是开头难,起先有人认出这是街上那帮小流.氓,一传十十传百地便都不来光顾了,生意很是惨淡了一阵,去求问萧瑾瑶,她也作壁上观,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凡事都靠旁人解决,待她们一撒手不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于是为首那几个便挨家挨户去道歉,给每个被盗的姑娘鞠躬承诺说待将来有了余钱,便定会一一奉还。 有些心善的贵女们自不会追究,瞧着他们可怜竟还想再赏些银子,可他们再不敢收了,只是再次出声道歉,另有些被骗多了的贵女们要么不再搭理他们,只当这又是什么改邪归正的把戏,要么就严厉的处罚他们,要他们跪在门外,足磕够一百个响头才放他们走。 后来上京城果然再没有那些小扒手了,随着时间一久便也都原谅了他们。 第一关过了,后面便又是无数道关卡,做菜不好吃,惹其他乞丐红眼,食客不信任小孩诸如此类的问题接踵而来。 除却极个别难缠点的她们仨会出马,其他问题便全由他们自己一一解决去。期间约莫整一年时间,烟雨楼都是负盈利,她们仨每月要承担几十个孩子以及整个酒楼的开销,饶是她们月例再丰厚也多少有点捉襟见肘。 加之萧瑾瑶和叶岚岫又隔三差五被罚月例,就不得不只靠赵觅芙这小丫头,眼瞧着她都俩月没买新裙装了,萧瑾瑶见之心疼便又想了这么一招,既然她那些皇兄们都倾心这小丫头,干脆利用起来! 是以隔三差五敲下竹杠,便又能再赚些应急钱。 想着她便又忆起西宫门外那七只大傻子,打扮得跟群花孔雀似的,巴巴等着心上人,倒是好笑极了! 见她吃着吃着发起癔症来,赵觅芙撞了撞她的胳膊道:“堂姐,想什么呢?吃饭呀!吃完咱们还要去看花灯呢!” 萧瑾瑶望向她挂着贼兮兮的笑容,夹了一箸菜到她碗里道:“在想咱们小芙儿可真值钱,把我的皇兄皇弟们迷得五迷三道的!将来等到了嫁人的年纪,姐姐可得好生帮你挑上一挑!势必要再赚他个盆满钵满!” “可去你的吧!”赵觅芙往她碗里丢了块生姜啐道。 用完膳小六他们呈上茶点,萧瑾瑶捻起一块龙井茶饼,看了眼问道:“方才你说,这糕点谁教你们的来着?” 提起这个,小六眼睛一亮,忙道:“是一个特别好的贵女姐姐教咱们的!从前咱们也盗过她的钱袋,后来向她道歉竟也责罚咱们,还追问咱们铺子在哪儿,早先还常来捧场呢,后头见咱们生意惨淡,亲自去后厨教咱们做点心呢!今儿倒是巧了,那姐姐也在呢!同一个大哥哥一起来的,也刚吃罢饭,正在后厨教小九做其他点心呢!” “哦?”萧瑾瑶饶有兴趣地勾了下唇角,“这谁家的姑娘啊这般好心,咱们去结识一下?” 赵觅芙蹙了蹙眉心道:“这……不太好吧?今儿乞巧节,人家摆明是同情郎哥幽会来的,咱们贸然去打搅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悄悄看一眼,咱们就回来,上京城贵女就这么些个,我倒是好奇得紧这姑娘是哪家的。” 说完她们仨对视一眼,于是一拍即合,偷偷下楼饶到后厨门口,三个脑袋摞在一块,玉手缓缓拨开那帘幕。 这一看,都惊呆了! “——三皇嫂?”萧瑾瑶道。 “——二哥!”叶岚岫道。 一旁赵觅芙觉出事情不对,连忙将那二人拉住,冲里面吼道:“快跑!” 里面二人闻声一望,惊吓程度不必她俩小,手忙脚乱地想解释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只好推开厨房门往外走去,才刚走到院中,又一波人正好将他们堵个结实。 那七位怄得饭都吃不下的憨憨皇子罕见地结盟在一起,叫嚣着势必要把萧瑾瑶揍成肉泥! 可见团结果然力量大,兜兜转转地竟还真教他们找对了地方。 只才刚踏入门口,看到那仓皇逃窜的男女也都滞住了。 工部秦尚书嫡孙女秦雁柔温婉清丽,举止端庄,早就被许配给三皇子萧景濯当未婚妻了,怎的今日和……叶二公子在一起? 三皇兄头顶有点绿呀? 一行人望天望地又是低咳又是叹气,一时间连追击萧瑾瑶都给忘了,一个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放人走还是将人扣下更合适。 恰好萧瑾瑶她们也追了出来,与皇子们将其一前一后围堵在中间。 众皇子一见萧瑾瑶气就不打一处来,眼睛都红了说要打她,萧瑾瑶本想拔腿就跑,结果看到门外来人又给怔住了。 “三……三皇兄?” 众人回头瞧见老三和小十三正在门口杵着,于是默契地分散成两排由着故事的主人公一步步走进故事中心。 本就不大的厅堂竟能容下这么多天潢贵胄,倒也是稀奇。 只见三皇子萧景濯满脸悲伤地一步步向他们走去,屋子里的人都在想待会是拉架呢还是一块去揍那对狗男女。 萧景濯双腿如灌铅般向着他们走去,结果走到秦雁柔面前生生将她略过了,转而望着叶岂杭沉声道:“你今儿诓骗我说你有要事,合着就是来与她幽会的?” ——啊? 却见叶岂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仰着下巴冲他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的未婚妻,如今瞧着她也挺好的,我便放心了。” ——这? 萧景濯一把过去扯着他的衣袖怒吼道:“你放心什么!这婚事是父皇定下的,怎的能怪我,你在边关一待就是三年,我给你的书信可有断过?” 叶岂杭轻哼一声不搭理他,摆臂站在一旁,很叼的样子。 这巨大的冲击都快把周围吃瓜的人给惊呆了。 没想到更吃惊的事还在后头! 只见萧景濯一连沉默几个呼吸,而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他身前,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把嘴怼了过去。 这操作把周围人都看懵了! 本以为那叶二将军会竭力反抗,谁知人家只是撒娇似的挣了两下便也由着他胡闹。 周围十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眼睁睁看着他们接完一个深情且又绵长的吻。 而后便见秦雁柔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走到他们近前道:“你瞧瞧你们这一对有情人,倒净会折腾我!叶二将军怕你同我幽会,专门挑今日约我相见,同我陈情了你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今说破了倒也好,只一点啊,这退婚可是我要去提的,就说我秦雁柔看不上你,如何?” 萧景濯忙躬身向她行了一礼道:“此番真是多谢你!” 叶岂杭也跟着道了声谢。 秦雁柔心安理得地受了,便道:“行了,今儿如此良辰美景的,还不快去幽会?” 萧景濯笑着朝她颔首,而后牵起叶岂杭的手朝这一众皇弟皇妹们朗声道:“记住啦,以后这就是你们三皇嫂!” 众人震惊到无以复加地点了点头。 便又见叶岂杭回头朝着叶岚岫指了指道:“这是你二哥夫!” “我哥你个大头鬼啊!凭什么你在下.面!丢不丢人!”叶岚岫边说边往他身边冲去,叶岂杭见状一把揽起萧景濯,足尖一点就往屋外逃窜,叶岚岫气得也追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戒断(十) 这边戏一结束,七位皇子们便又恶狠狠盯上了萧瑾瑶。 只闻得啊地一声长啸,萧瑾瑶便立地起身上了屋顶,而后三两步便逃到百米之后,众皇子便也顾不上其他抬腿就追。 屋子一下安静了下来,剩余三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秦雁柔出声提议道:“要不咱们还回厨房?” “好主意。”赵觅芙附议道。 于是,今晚最大的赢家,便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的十三皇子萧景澄! 整整一个晚上,都陪着两位各有千秋的漂亮姐姐在厨房做点心说笑话,这小日子,谁过谁爽! 萧瑾瑶在梦中瞧见的场景都是些记忆碎片,掩去了她是公主的重要身份,便只记得她被一群兄弟追得满城乱跑,好好一个乞巧节,尽在那飞檐反宇上度过了。 于是那一天上京城的百姓们都能见到,一群身着华服锦衣的俊公子穷追不舍一位容貌昳丽的俏姑娘,一行人在房顶上飞来掠去,再没比这更好看的了!于是众人连表演都顾不上看,视线都聚集在屋顶之上,瞧着那姑娘身法灵活,回回要被追上时,又轻巧躲开,众人看得激动时,竟还会喝彩。 萧瑾瑶瞧着底下的观众便越发来劲,回回变着法儿地去逗那些蠢皇兄,尤其是萧景晟,又菜又爱玩,追不上就拿东西砸她,什么扳指玉佩紫檀串的,全朝她后脑勺扔。 反观萧瑾瑶,跟身后长眼睛了似的,听见动静就反手一捞,跟拆盲盒似的,全是贵重玩意,边跑还边回头挑衅道:“谢谢啊九哥!” 于是九皇子越发生气,越气越扔越扔越气。 就在萧瑾瑶以为自己又要靠跑路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脚下一空,失重感顿时传来。 完球.蛋! 萧瑾瑶双腿一蹬,猛一睁眼,便见小虎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见她醒了,才关切问道:“莺娘姐姐可还有哪里不适?你发烧了!” 萧瑾瑶抬手一摸脑门,确实滚烫得厉害,想起身却又觉得四肢沉重得像被灌了铅似的,只好认命躺下。 “爷爷说你这段时间劳累过度,又休息不好,这才伤了内里,来,把药喝了。”说着递上一碗已经不烫嘴了的汤药。 萧瑾瑶一闻那味感觉颇为上头,偏过头不想喝。 小虎哀叹一声道:“姐姐怎的跟我似的,瞧瞧隔壁大哥哥,喝药多利索!” 萧瑾瑶一听怒火骤起,我还比不上他?笑话! 说着将碗一把接过咕咚咕咚地喝得见底。 小虎见状干笑一声,给她塞了颗松子糖夸赞道:“姐姐最厉害了!比大哥哥还厉害十倍!” 萧瑾瑶满意地摆摆手,瞧了眼天色,一看天竟又黑了,想起还有守夜一事,便要起身去隔壁。 小虎说什么都不依,忙劝道:“你就好生休息吧!今夜我来看着就是。” 萧瑾瑶越想越不放心,又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唤来陈伯。 陈伯一瞧她这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刚想宽慰两句却萧瑾瑶对他小声说了两句话。 陈伯眉头紧拧着吞吐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您就放心吧。” 陈伯便只好犹犹豫豫地转身走了。 入了夜,小虎坐在塌上整理着自己的小枕头,瞧见一旁也累得眼底发青的大哥哥,便乖巧地过去给他捏肩膀。 贺元阑瞧着他这副稚嫩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初见拾砚的时候,那孩子也是这般小,又憨又蠢。 “大哥哥?”小哥唤了他一声,指了指他泛红的眼眶宽慰道,“您可是想家了?” 贺元阑轻笑着揉了揉他的碎发,摇头道:“没有,只是想起了我的小仆人。” 暖烛照耀下,贺元阑低沉地嗓音又说起了拾砚的故事,略去了很多细节,成了少爷与奴仆的旧故事。 说起时眉眼带笑,比之寻常固定在唇间的假笑不同,那是发自内心的温柔。 小虎躺在被窝里听着大哥哥讲故事,言语之间似是将拾砚那人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自己面前,品质纯良傻的可爱,小虎前半段笑得有多开心,后半段哭得就有多难过。 直到故事讲完,他哭得一抽一抽地,为那个可怜到生生被打死的小男孩难过,揉着眼睛哽咽道:“若他还活着,是不是就同您差不多大了?” 却见贺元阑轻叹着望着漆黑的夜空,嗓音嘶哑地喃喃道:“若他还活着,也该十八了吧。” 小虎瘪着嘴望向他这副难过的表情轻声道:“您很想他么?” 贺元阑缓缓点头重复道:“确实很想。你愿意帮我么?” 小虎抽泣声一止瞬间睁大眼睛道:“怎么帮您?他真的还活着么?” 贺元阑冲他笑:“他活在我的记忆里。” “那又该如何见他?” “有了那药就能见到他了,我想见到他,跟他道个歉,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里,唯有进入那幻境还能让我好过些。” 小虎眉心一蹙,纠结道:“可那药会伤身体!爷爷和莺娘姐姐都说不许让你吃。” 贺元阑苦笑一声,眼中蓄满悲伤望着他反问道:“若是现实过得不快乐,沉醉在幻境又何尝不是一众解脱?你若那药不好,我答应你,就吃这一回,同他道个歉告个别就再也不吃了,成么?” 小虎瞧见那眼神不由得跟着难过,拾砚临死却没能见上他一面,死在他一墙之隔的地方,会让他永远都难以解脱吧?若是就此放下,会不会以后再想起他心里也能好过些不再那么自责了? 可他都答应莺娘姐姐了,于是又只好纠结得垂下眼眸,手指在被窝里翻搅着,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却觉眼前有什么东西发亮,再一抬眼,大哥哥却哭了! 一行晶莹的泪珠自他的凤眸眼尾滑落到下颌,于小虎而言,看美人落泪可真是一场罪过。 遂手忙脚乱地替他拭着泪珠道:“大哥哥别难过,我答应帮你就是了!不过您可记着,就只这一次,您也千万莫跟爷爷他们说!” 贺元阑点了点头,继续垂着眼睑,薄唇紧抿着。 小虎轻叹了口气便缓缓从塌上趴下去,小心翼翼地跑到隔壁屋里,见里面莺娘姐姐睡得正熟便放心许多,蹑手蹑脚地从箱笼里拿起那支白瓷瓶,又匆匆赶回隔壁屋中。 贺元阑一见那瓶子,眼前一亮,却仍镇定地作忧虑状,轻声吩咐道:“你拿给我吧,也不要多,两粒就够了。” 小虎嗯了一声往手里倒了两颗,端了杯盏递去给他,伺候着他吃下了便又爬会塌上等着。 过了片刻,出声问道:“大哥哥,你见到他了么?” 贺元阑掐算着时间,轻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那么快,别着急。” 又过一炷香功夫,小虎又问道:“那现在呢,见到了么?” 贺元阑有些迟疑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还没有,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吃的缘故,大概还没那么快吧。” 第六十三章 戒断(十一) 半个时辰过去了,小虎都困得哈欠连天了,含糊道:“还没见到么?” 贺元阑摇了摇头,自己都懵了,刚想回话,便见房门被人从外踹开。 萧瑾瑶披着间薄衫倚靠在门框上,面带讥笑地望着屋内挑眉道:“他当然见不到啦!” 小虎都顾不上害怕,好奇道:“为何?” 贺元阑咬牙切齿地说出了答案:“因为那药是假药,莺娘姑娘可真有你的!” 萧瑾瑶轻哼一声缓缓步入屋内,瞪了那小崽子一眼,又面带嘲讽望着他道:“比不上你,为了吃口药,卖惨扮可怜无所不用其极,幸好我早有预料,”说着偏头沉声道,“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小虎吓得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就爬下了床,自知有罪站在墙角面壁去了。 贺元阑刚想出声辩解,嘴里便被塞上一口棉絮,萧瑾瑶检查了下他腕间的绳索,当着他满眼的怒意又加固了两道,而后手指一抬,将灯烛熄灭,拎着小虎便往屋外走去。 刚踏出门便又回身道:“你除了能在幻境里道歉,在梦中也一样能见到他,届时你便好生跟他说说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还有他拿命都换不来你的悔改!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他到底是选择原谅你还是即便做了鬼也满脸失望的模样!” 说完也不再听他口中含糊不清的低吼,木门一关,将一切噪音隔绝在房中。 天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刺眼光线落在贺元阑眼上,睁开猩红的睡眼,愣怔了片刻,瞧见这简陋的木屋还有一派粗制的轮椅,贺元阑少见地有些想回王府了。 从前一心想着摆脱桎梏,哪里想到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挣扎着将身子挪移到轮椅上,还未出门,那如同鬼魅般地声音再度传至耳旁。 “别睡了!” 贺元阑揉了揉自己刺痛的太阳穴,感觉自己快对这女人产生阴影了。 或许已经产生了。 才刚推开门,便见萧瑾瑶双手叉腰斜靠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在给他布置今日的任务。 “喂野猪,掏鸡蛋,摘草药,缝衣服,教小虎识字,若是可以的话尽量把做饭一事也给落实了!” 贺元阑越听脑袋越痛,捂着脑门望着那恶婆娘道:“莺娘姑娘,您是不是想累死我?” 萧瑾瑶挑挑眉满不在乎地摊摊手:“谁让你一到了半夜就开始作天作地,还不是白日太闲了,等你累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晚上不就老实了,等一觉睡到大天亮,那心瘾不就自然而然过去了。你且再忍忍,这不都七八天了么,待再坚持个把月的,不就戒断了。” “说得轻巧,”贺元阑冷哼道,“若是天天如此,我怕是都活不到那时候!” 萧瑾瑶嫌弃地给了他一白眼道:“瞧你虚的,这点小事都能累死你了?待以后你腿痊愈了,难不成走几步路都还要喘?” 贺元阑下意识望向自己的双腿,低声道:“这便不劳姑娘费心了。” “切,我还懒得搭理你!”萧瑾瑶说完抄起柴刀就往外走,心道谁愿意上赶着讨人嫌似的,等你腿好了,想吃一百斤一千斤都随便你!最好吃死你个白眼狼没良心的! 小虎跟在她身后瞧着她这脸色有点吓人,弱弱地开口道:“莺娘姐姐你别生气,大哥哥他可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让他做这些琐事确实有些难为他了,昨儿给他送药都还瞧见他手上被烫的几个燎泡呢。” 萧瑾瑶斜他一眼没好气道:“哦,那照你的意思咱们就该给他当活菩萨一样供起来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虎语带委屈道。 萧瑾瑶张开自己结满薄茧的手指递到他面前指给他道:“你瞧,谁还不是双干活的手啦,就因为他是公子,他干活就是委屈,我是村姑,我干活就是天经地义了呗?” 说着将手收回又道:“他若被我们所救怕是早就成了这山中的孤魂野鬼,这儿不是他家,咱们也不是他的奴婢,萍水相逢救他一场,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敢埋怨我!真是条白眼狼!” 说完竟也不顾小虎便大步往山中走去,小虎自知说错了话,可怜巴巴地一路小跑跟在她身后,直到经过野竹林旁的小溪时,才见她停步。 却见萧瑾瑶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似是在等待什么,良久之后,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她突然往前一扑,只听得嘎嘎两声惨叫,声音便被遏制在喉管之中。 萧瑾瑶回身,便见她左右手上各领着一只鸭头,两只野鸭子被她平白锁了喉,扑腾着翅膀想挣扎也无果,两只鸭蹼倒还竭力倒腾着。 小虎哇地一声先吹了波彩虹屁,将野鸭子们放进背篓,笑兮兮问道:“拿回去烤着吃么?” 萧瑾瑶嫌弃地戳了戳他的脑门道:“就知道吃,去,拿给你的好大哥让他养着!” 小虎啊了一声,想说什么在对上她的眼神之后便也不敢再问了。 心道大哥哥你多保重,熬过这一劫,将来你就是全能的! 这些时日萧瑾瑶一度想着给贺元阑多找些事做,保留了原有绣花帮陈伯择草药的项目,后面陆续添加了喂猪,喂鸡,今儿又加上这喂鸭子的项目,可算是把贺元阑原本枯燥又空虚的生活给填得满满的。 鸡一叫就要起来熬猪食,然后就开始忙其他琐事,除却吃饭喝药一天竟都没闲下来过,直忙到晚上心瘾发作了方才堪堪停止。 若不是那黑化版贺元阑实在不好控制,否则晚上的活也能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那日下午,天降大雨,一行人宅在屋中,听着雨打芭蕉山风怒吼,屋内却一片宁静祥和,橘色的灯烛照亮满堂,小小的木屋成了众人的避风港。 陈伯靠在窗下看着药书,贺元阑正一笔一划教着小虎写字,原版莺娘其实也教过他,只不过后来他贪玩淘气就给忘光了,萧瑾瑶又是个比他还皮的,教书的任务便落到了贺元阑身上。 他的笔迹清俊,风骨淡然,如他本人一般,与世无争,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小虎坐在他的怀中一笔一划临摹着他的字迹,写着写着便弯起眉眼出声道:“大哥哥字可真好看,和莺娘姐姐字迹一样好看。” 贺元阑眉心一动,听到这名字都有了心理阴影,干笑着扯了扯嘴角道:“是么,我这字迹丑陋,怕是比不得莺娘姑娘。” 小虎瞧着冲一旁望着雨幕发呆地萧瑾瑶喊道:“姐姐快来,写个字看看。” 萧瑾瑶本来满腹心事,听见叫声头也不回道:“不写。” 写了那才真是献丑了,她的水平她自己清楚,对比从前桌案上的笔迹,如今的自己写字倒真像狗刨似的,重重疑惑弥漫心间,只觉自己同以前像变了个人似的。 问过陈伯和小虎,都说她现在这样更好,比从前有朝气比从前活得更开心。 萧瑾瑶听完倒也不再追问,只一直哽在心里,若是如此,那那些梦境中的画面又是什么? 第六十四章 戒断(十二) 正思忖着,小崽子又不依不饶起来,墩墩跑来摇着她的衣摆道:“写嘛写嘛!快让大哥哥开开眼!”说着求助似的回望贺元阑,后者配合得点了点头。 萧瑾瑶无法,只好接过那竹笔,整了整衣袖,往麻纱纸上随意几笔,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与一旁贺元阑的字迹比起来,那可真是龙飞凤舞豪放不羁,至于这字迹好坏,不予置评,只能说是狂放中带点潦草,潦草中又带些锋利,若不是见其本人在此,还当是出自男子之手。 贺元阑礼貌笑笑夸赞道:“倒是字如其人。” 萧瑾瑶只瞥了他一眼,蓦然想起什么似的回了自己屋里,不多时便又噌噌回来,将干果点心分给他们,还刻意将那椒盐瓜子递到他手里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尝尝看。” 贺元阑虽觉她这行为诡异,却也知晓她定不会下毒,警惕地尝了两口,只觉入口咸香,这山货竟比汴京城的还要好,不觉间便多吃了几口。 萧瑾瑶见他喜欢,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又去拿了两袋不一样口味的给他递去。 贺元阑对她打十个巴掌给一袋瓜子的操作不置可否,欣然接受了,便边吃便指点小虎写字。 萧瑾瑶见他这般不防备的样子不由得心下失笑,吃吧吃吧多吃些,最好能让你吃得嗓子劈了晚上也好安静些。 夏日暴雨来得快去得也急,见雨势小了,萧瑾瑶将两侧窗户都打开,雨后的山林都有股青草气息,淡淡地光闻着便能让人心旷神怡。再过不久,竟连彩虹也出来了,遥遥挂在群山之间,点缀在悬崖峭壁之上,众人望着天边那景,心下想的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萧瑾瑶瞧着贺元阑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又忆及这段时间倒确实把他逼急了,便冲他扬扬下巴道:“要不要出去散心?” 贺元阑被她这突然转变的态度给弄懵了,一时间怔在原地呆呆看着他,萧瑾瑶噗嗤一笑,心道自己还真是把这富家少爷快给逼疯了。 良心过意不去,遂示意小虎将他扶上轮椅,推着他往外走去,回头见陈伯还坐在屋内看医书,便开口道:“您不去么?” 陈伯摆头笑笑:“老头子我生于这旗峰山上,又整日到处采药,山中之景早就看得差不多了,湛公子终日养伤闷在这院子里是该出去走走了,你今日便带他好好出去转转,晚些再带点山菇回来,我给你们煲汤喝。” 萧瑾瑶笑着称是后便大步推着他往前行,小虎兴奋得跟什么似的,一路叽叽喳喳地给他介绍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好像贺元阑不是世家公子而是那痴儿似的。 萧瑾瑶偷偷打量着贺元阑的神色,见他倒颇有耐心,便只好跟着一块听那小鬼唠叨。 走到野竹林时,小虎咧嘴笑道:“大哥哥你瞧,这儿便是咱们平常抓竹鼠的地方,里面还有小青蛇呢!” 说着就蹦跳着走进林子里,想给他当场秀上一秀。 萧瑾瑶低头见贺元阑笑容都僵在了脸上,怕是也怕这些蛇虫鼠蚁之类的,便好心开口道:“别抓了!上回吃得我都快吐了,这半年我都不想再见到竹鼠了,你就行行好,放过它们吧。” 小虎这才悻悻地点头,然后丧气不过三秒又兴冲冲走到前面带路去了。 贺元阑瞧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失笑道:“还是小孩子好。” “你这样也挺好。”萧瑾瑶接话道。 贺元阑苦笑道:“我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苟延残喘浑噩度日。” 萧瑾瑶啧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你这样整日垂头丧气才会活得不开心嘛,你就不能换个角度想想,你看你活着多有希望啊,每日一睁眼,距离你站起之日就能近上一天!” 贺元阑抬眼望她叹气道:“托姑娘的福,在下每日一睁眼,一想到又有忙不完的活儿要做,就只觉人生何其悲惨!” 话不投机半句多,算了。 萧瑾瑶干脆闭嘴,推着他默默往前走。 这还是贺元阑第一次上山,瞧见那各种山景都也新鲜,小虎摘了一捧野花递到他手里道:“鲜花配美人~” 萧瑾瑶酸了,瞪他一眼道:“我怎么没有!” “你还好说!回回送你的花不都被你当球踢了!”小崽子委屈道。 萧瑾瑶一时语塞,半天才道:“……还不是你回回送我的都是些大红大紫的丑玩意,我才不要……” 说完看着眼贺元阑手中那捧铃兰花道:“那束怎的就这般好看,我也要!” “要也不给你!”小虎冲他做了个鬼脸就蹭蹭往外跑,萧瑾瑶被气到了抬腿就往前追,两个人一前一后奔跑在山间,笑声连连惊起阵阵飞鸟,贺元阑坐在轮椅上看着天边仍未消散的彩虹,倒罕见地升起一股平和之意。 若是这样平平淡淡过上一辈子,倒也不错。 返程时,他们摘了一堆菌子回家,陈伯煲了鸡汤,那香味远在山道都能闻见。听见声响,望向来人,落日斜晖在地上拉长剪影,金光温润镀在那三人身上,他们自林间走出,一路上有说有笑,瞧着竟像是一家子似的,陈伯不觉间眼眶湿润了,心道,若真如此,他便是死了也安心了。 还未走近,几人便朗声呼唤着陈伯,贺元阑的轮椅上挂了四捧铃兰花,待走近了小虎才取下来递给陈伯,抱着他的胳膊直撒娇。 萧瑾瑶看不下去了手下一转便推贺元阑进了院子,将人安置好便迫不及待地去看那鸡汤,将山菇丢了进去便又匆匆去忙别的。 贺元阑倒也没闲着,毕竟人要吃饭猪也是要吃饭的,托萧瑾瑶的福,他现在都成条件反射了。 吃罢饭陈伯叫贺元阑躺下,他要复查一下伤口,身上的伤早就差不多了,独独膝盖上的倒是麻烦些。他将那层层包裹着的药布展开,到里头便已开始渗了血,血痂黏在皮肉上撕起来怕是有些痛的,陈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道:“长痛不如短痛,你且忍忍。” 贺元阑牙关紧咬着点点头,感受着那宛若撕裂皮肉的疼痛,生生细碎的吃痛声发出,额间也顿时浮上一层细汗。 陈伯见状不忍终是停了手,递去帕子给他解释道:“你膝盖骨碎裂多年内有积液和碎骨,非得开刀不能除,我知你如今痛苦不输当年,再忍忍,我得看看恢复情况再给你换药。” 贺元阑脸色惨白地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痛苦如约而至,疼得他汗毛竖起直冒冷汗,熟度想出声叫停却又心知早晚都得经上一遭。指尖被攥得泛白,掌心也开始渗血,他疼得意识模糊,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恍惚间他想抬头去看,又被人捂住了眼睛,只听得那宛若骊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道:“疼就咬我。” 第六十五章 戒断(十三) 话音一落,萧瑾瑶便示意陈伯继续,而后一手揽着他的背一手捂着他的眼,将他禁锢在怀中。 陈伯见状忙加快动作,疼痛翻江倒海般袭来,贺元阑吃痛的泪珠都渗了出来,终是没忍住,一口咬在了她肩上,萧瑾瑶动作猛然一滞,却仍坚持不曾出身,抬手在他手背轻轻拍抚,口中唱着记忆中的歌谣。 那曲调悠悠传来,落在贺元阑耳中,宛如甘霖雨露,教他沉浸其中,一时间疼痛都被瓜分些许,口中的力度也松了许多。 感受怀中人的变化,萧瑾瑶松了口气继续哼唱着。 小虎这回竟也懂事地帮着陈伯打下手,一卷卷地药布拆下来,陈伯仔细查看着膝盖上的恢复程度,不时拿手戳了戳他关节处,问他有感觉与否。 贺元阑虽煎熬着,心下却无比激动,感受到那如朽木般多年无感的肌肤终于有了细微的感觉,哪怕是疼痛也让他欢喜不已,他眼眶通红着哽咽道:“有……有感觉!” 陈伯欣慰地笑笑又问道:“什么感觉?” “痛。” 陈伯又换了个地方一直戳进去道:“现在呢?” “有点麻。” 陈伯笑笑:“麻就对了,那是麻筋,行了,恢复得虽比预期得慢,但以你这身子骨倒算的上不错了!”说完示意小虎将药递给他,清洗完伤口便将药膏涂抹上去。 那药置于创口会产生蛰痛,贺元阑又是疼痛难耐地咬了一口,这回劲比上回大多了,萧瑾瑶颤了一下却仍拍着他的后背似是宽慰地调笑道:“我看你今晚还好意思发疯么……” 贺元阑痛得收紧了手臂,无暇接话。 待换药结束,贺元阑早已累得浑身湿透了,小虎乖巧地打了水给他擦汗,又找了套干净的里衣让他换上。 贺元阑道了句谢便又急急望向陈伯问道:“您说我这腿,还有多久能站起来?” 陈伯笑着在木盆中边洗手边道:“站起来倒是挺简单,就是恢复如常人还需要点时间,你都十来年没走动过了,到时怕是会有些艰难,不过倒也无妨,多坚持坚持总会好的。” 贺元阑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抓着陈伯的衣摆,几度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望着他,眼中盛满了感激之情。 陈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莫担心,老爷子我可是个神医!只要不是阎王爷执意要收的,老夫我都能给他抢救回来。” 说着白胡子扬得老高,一点不嫌弃的样子。 倒是贺元阑闻言心下一滞,神医? 他望向陈伯,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哽在喉中说不出口。从前皇兄便也替他寻了几名神医,他连见到没见就将人赶走了,若真是如此,自己竟还是真的自作自受,白受了十年的罪了! 见他目光有异,陈伯便追问道:“可还有哪处不适?” 贺元阑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就是太高兴了。” “傻孩子。”陈伯起身时身子晃了一下,果然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了。 其他二人满脸担忧,陈伯摆了摆手,扶着小虎颤巍巍走出了房门,屋内便只剩萧瑾瑶与贺元阑两个干瞪眼。 萧瑾瑶瞅了眼血渍斑斑的床单,转身去箱笼里翻了套干净的帮他换上,又取了他方才换下的湿衣服,打包成一坨抱出了门。 贺元阑见她那单薄的背影,心下一动,唤了她一声。 萧瑾瑶回头:“干嘛?” “……就,方才多谢你了。” 萧瑾瑶哼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能给我少整点麻烦,我才要谢谢你呢!”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去院里打水洗衣服了。 透过窗棂,银白的月光照落在她忙碌的身影上,贺元阑心下一松,这些天积攒的愤怒便也随云消散了。 他看了看被包裹得严实的双腿,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萧瑾瑶趁打水的功夫回望了一眼,见到这副傻样子不由得频频失笑。 他倒也是可怜,常人寻常就能拥有的东西,到了他这儿竟还成了奢望。她动了动刺痛的肩膀,叹了口气道:“罢了,以后不折腾他就是了。” 待萧瑾瑶忙完再进门时,黑化贺元阑不知何时竟又来了。 方才走得急,忘了绑手,如今一看,倒是新鲜,竟然没发疯! 萧瑾瑶迟疑地走近,便见他目光呆滞地仍盯着双腿,便抬手望他眼前晃了晃道:“高兴得傻了不成?” 贺元阑不耐地撇她一眼,继续盯着膝盖发呆。 萧瑾瑶见状摇了摇头,行吧,只要你不发疯发癫,发呆发痴发蠢发傻都随你。 说着将脑袋一歪,便沉沉睡去。 夜半只闻窸窣声再度响起,萧瑾瑶闻声一惊立时睁眼,回头一望,便见头一年的惨状再度发生。 那一双藕节一般的细嫩隔壁又被挠得不成样子,上回才刚结痂,这回竟又血刺呼啦地,看着让人心惊又心疼。 萧瑾瑶忙取了陈伯留下的伤药给他敷上,只见他周身再度浸满汗水,洇在背上湿了一大片。 萧瑾瑶见状无奈地叹气道:“你说说你,难受为何不叫我?怎的又搞成这个鬼样子,那病发作竟就这般难受?” 贺元阑苍白的薄唇紧抿着,点了点头。 “如万蚁噬身,难忍至极。” “那你为何不叫我?”萧瑾瑶追问道。 寻常大晚上不都变着法儿的折腾我,今儿怎么又转性了? 贺元阑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她那还有渗血的肩膀。 “姑娘为我受伤又为我累成那样,在下实在不忍叫醒你。” “所以你就只好自己忍了?”萧瑾瑶诧异地看着他,心道莫不是鬼附身了吧?平常不这样的呀。 再一看才发觉不对,萧瑾瑶蹙着眉心盯着他那双仍是漆黑的凤眸,奇道:“你那红瞳怎的不出来了?被你压制了?” 贺元阑艰难地点了点头:“若换做往常定是压制不住的,只今日太高兴了,便想着试试,谁知竟还是不行。” 萧瑾瑶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垂下眸子道:“要不我把药给你拿来?” “什么?”贺元阑整个人都滞住了,这不像她会说的话吧。 却见萧瑾瑶果断起身回了房门,取出另一只白瓷瓶来放到他手能够到的桌案上,而后熄灯闭眸,躺回竹椅上。 她在试探,从前贺元阑无论清醒与否都全无断药的念头,如今腿愈倒是个契机,若能让他自己也能坚定起来,对于戒断无疑又增添了几分胜算。 她闭眼静听着屋内动静,连他的呼吸声都嫩听得一清二楚。 贺元阑确实在迟疑,不过仅仅七八日便已让他度日如年,似这样的日子还要再过上少说一年半载时间,期间日日遭受这样的痛苦,他当真不敢想。可若是咬牙坚持下去呢?他的腿有希望了,从前陷入那虚妄之中不就因为不愿面对自己残废的现实么,如今事情有转机了,他为何不去试试呢! 贺元彰拿极乐丹控制了他这么多年,很多事情身不由己甚至已经酿成大祸,只要他还有瘾一天,就得任由他人摆布,这种傀儡生活他早就想摆脱了不是么! 第六十六章 戒断(十四) 忽然之间,脑袋一阵剧痛,仿佛那个红瞳又要占据自己身体,右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前伸去,却又被他生生拉扯回来。 他道:“事到如今还想赎罪么?是不是晚了点!拾砚因你而死,皇兄因你而死,你是个废人活该烂在沼泽地里,便是能站起来又如何,能戒断了又如何,他们还能活着回来么!你清醒后要面对的就是无边无尽的痛苦指责和愧疚!这一切你都承受得起么?听我的,还是放过自己吧……” 说着便更大力地拉扯着他的手往前,贺元阑咬牙坚持着。 “可上天好不容易给我个机会让我死里逢生遇到这帮人,他们是真心想帮我的,不为我的身份不为我的地位更不为利用我,他们只是群好人,想帮我而已,前功尽弃,如何对得起他们?” 他嗤笑道:“帮了你那你便十倍百倍去奉还便是,待你腿好下了山那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能约束你禛王殿下,他们不过是一介山民,是见了你的面还要下跪叩拜的蝼蚁,管他们做什么!” 贺元阑好似被说动了,手半伸着僵在原地,萧瑾瑶眯着眼睛往他脸上望去,这大半夜地竟生生憋出满头大汗,不由得迟疑道,有这么难选么? 却见贺元阑紧闭着双眼仍旧和他作着抗争,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小人不停地在拉扯神经。终于,见他深呼一口气急声道:“莺娘姑娘,快把药拿走!” 萧瑾瑶唷了一声,纳闷起身走近道:“你竟真不吃?这可是真的药呢,不是骗你的,不信你闻闻?” 说着作势就要将那瓶塞打开递过去。 贺元阑本就斗争地极为艰难了,见状更是深吸一口气告饶道:“你快行行好吧,趁现在我清明尚在,赶紧拿走,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萧瑾瑶也猜出是什么。 只见她勾唇一笑,刻意轻轻拧开瓶塞,贺元阑虽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却到底还是坚持不住,再一眨眼,红瞳便上了身。 他着急地想伸手将瓶子夺来,却见萧瑾瑶目露凶光地盯着来人。 贺元阑顾不上其他,伸出双手掰扯着她的手指,嘴里不住道:“给我!快给我!” 却见萧瑾瑶眉头紧锁瞪着这家伙,突然,右手一动将他双手钳住,左手将瓶子往窗外一扔,脚尖勾起地上的绳索,利索地三两下便将他捆缚在床头,哼笑一句道:“现在你不清明了,我便也没什么顾虑了。” 贺元阑见她那眼神心下一悸:“你要干什么!” “打你!我干什么!”说着一耳刮子望他脸上抽去,只听得一声脆响自屋中响起,声音之大,连隔壁屋都听得清。 “你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贺元阑咬牙道,他可是一国亲王,皇后嫡子,这村妇竟敢对他动手,找死! 却见萧瑾瑶一眼不落地将他眉宇间的怒气尽收眼底,无所谓地笑笑道:“打得就是你!你的本体都开始动摇想戒断了你这贱货竟然还敢从中阻拦?是不是只有吃了药你才会出现,不吃药你就会消失了?你这被心瘾催生出来的垃.圾人格最好给我老实些,再敢阻碍你本体戒断我就打死你!” “你敢!”贺元阑怒吼道。 才刚说完,萧瑾瑶又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隔壁小虎闻声吓得连忙跑了进来,看着莺娘姐姐将大哥哥抵在塌边恶狠狠的模样,吓得险些哭了。 “姐姐你这是干嘛,不要打大哥哥呀,他好可怜的!”小虎呜咽道。 萧瑾瑶指了指他的红瞳偏头望向他道:“你记住,红瞳的不是你大哥哥,你大哥哥能到如今这么惨,全怪这个人格,是他劝诱着你大哥哥吃药,也是他夜夜都在从中作梗,他与你大哥哥不能算是一个人,我今日试出来了,湛瑜已经有心戒断了,是他还在想方设法地拖你大哥哥入深渊,以后待他不必客气,打就是了!” 小虎捂着脑门听得半知半解,疑惑道:“姐姐的意思是大哥哥红瞳都是被鬼附身了?” 萧瑾瑶懒得解释那么多,含糊地点了点头。 却见小虎立马切换了表情仿佛成了正义地化身。 “我说呢,怎么大哥哥白日和夜里性子相差这么多,原来这个是恶鬼呀!那姐姐你打吧,别把手打疼了。” 萧瑾瑶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朝他摆了摆手转过头来道:“从今天开始你最好给我老实些!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贺元阑气得双眼更红了,恶狠狠盯着她道:“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不然你就死定了!” “好啊!”萧瑾瑶怒极反笑拎着他的领口道,“那如今你落在我手里,是死是活我说了算!再敢干涉他戒断,你绝没好果子吃!” 贺元阑轻哼一声不答话。 萧瑾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上来又是几拳,直打得他嘴角渗血人才终于又换回黑瞳模样。 小虎一直躲在一旁,见状都险些惊呆了! 原来大哥哥不是固定白日黑夜两幅面孔,竟还可以互换的! 萧瑾瑶一见他来了,干笑着挠挠头,不好意思上药只好唤了小虎来。 那崽子轻车熟路地爬进他怀里,笑着向他邀功道:“大哥哥,莺娘姐姐帮你把恶鬼赶跑了!” 贺元阑痛得直吸气,望了那站在窗边不敢看他的萧瑾瑶一眼,苦笑道:“是啊,还得多谢莺娘姑娘,就是这……手劲大了些。” 萧瑾瑶尴尬地轻咳两声:“手劲不大他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 说着二人对视,萧瑾瑶又心虚地躲开。 贺元阑被上了伤药向小虎道了句谢,偏头望向那仍在别扭的萧瑾瑶轻笑出声:“事到如今,你又待如何?” 萧瑾瑶走到他近前坐下道:“我还想问你。” “问我?” 萧瑾瑶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也看出来了,你不似刚来时那般不可救药了,起初你不信我们能医好你的腿,便破罐破摔地糊弄着咱们,今儿个才彻底相信了你的腿能治好,你没有了再沉沦下去的借口,你动摇了,是不是?” 说完见他犹豫着点了头便又道:“戒断一事光靠外界强迫是没有用的,关键还得看你自己,你得定下心来做出决定,同我们一起与你那心瘾抗争,只要你配合了事情便也能更容易些,现在我就只要你确定你的态度,不要含糊不清,不要试图逃避,我就问你要还是不要。” 贺元阑盯着她这副坚定的眼神,说实话心底是当真有些动摇。 方才那不过只是他因着有希望才激动了一回,可以后他也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日.日都这样,说不得哪天他就又被策反了,被说动了,这一切都未可知。 而她,与自己从前毫无交集以后也不会相识的人为何要这般帮他?图什么! 这般想着便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戒断(十五) 却见萧瑾瑶哼笑一声望着他的眼睛:“萍水相逢,别无所求,若是真要得图点什么的话,就图让你别再过得那么委屈了吧。从黑暗里走出,别再为了外物困住自己了,你该活得轻松些。” 她的表情真挚,眼珠盯着他时是清澈明净的,就像一汪湖水,清可见底。眼中倒影着的自己,确实满面愁容,为了无尽琐事困扰,心中永无宁人。 这便是他与她的差别,她活得坦坦荡荡,过得随心所欲,自己却像是表面光亮亮丽的老鼠,人后却又躲进无尽深渊里,苟延残喘,行尸走肉。 “我真的能活得像你一样么?” 萧瑾瑶对视着他的双眼诚恳地点了点头:“能。” “若我坚持不下去你会帮我么?” 萧瑾瑶又点头道:“会,只要你坚持走完第一步,剩下成百上千步我们都陪着你。” “哪怕困难重重,哪怕一路坎坷?” “都会陪着你。” “还有我呢!”小崽子硬挤进来勾住他们的脖颈道。 此后直到月底,贺元阑都竭力配合着大家,白日便是萧瑾瑶不给他安排事情,他也要自己找点活儿干,且绝无怨言。 此一变化落到陈伯眼里,不知有多么欣慰。 盼望着终于迎来拆竹板之日,因着腿伤未愈怕动弹移位,陈伯便在他膝盖之间束了两层厚厚的竹板,如今满打满算也将养了月余,期间贺元阑数度因着伤口愈合长肉时痒得彻夜难眠,可他心中却欢喜得很,越是如此便离他痊愈又进了一步! 萧瑾瑶会偶尔耐着性子陪他谈天说地,有时甚至还会忆起脑海里鬼故事讲给他们听,回回把小崽子吓得嗷嗷叫,贺元阑便好脾气地耐心哄他,结果刚哄得不哭了,恶魔萧瑾瑶就又开始了。 就这样胡闹着终于迎来了这一天,说实话陈伯萧瑾瑶小虎仨人比他本人还激动些。 竹板一拆,萧瑾瑶就催促道:“快站起来,走两步啊!” 陈伯好笑地看她一眼,温声道:“湛公子都十年没起身了,想再要走动怕也是没那么容易,你快去扶着吧,别让他摔了。” 萧瑾瑶哦了一声过去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道:“来,起来,我扶着你,你走就是了!” 说着一把将他拉起,贺元阑自己都还在恐惧担忧这只是一场空欢喜,没成想就被糊里糊涂地拽了起来。 起身那一刻,他看着低于自己下颌的萧瑾瑶泪水终于止不住淌了下来。 十年了,他一直坐在轮椅上,猛地一站起,看世界的角度都不一样了,他贪婪地望着熟悉却又不熟悉的众人,还有这间简陋的小木屋和屋外的山川美景,刚想开口,却听见低下一句惊诧的声音响起道:“这吃什么长大的,怎的跟个竹竿似的能长得这么高?” “是呀,先前我还当公子体虚至此怕是会比寻常男子矮上几分呢,如今一看,竟与我那徒儿都差不离了。” “哇!自从温大哥走了,都没人给我飞飞了,大哥哥,等你腿再好些记得带我飞飞哦!” 贺元阑尴尬地听着众人当着自己面讨论这些,把一腔感慨都给生生卡在了喉咙管里,扯了扯嘴角问道:“飞飞是什么?” 萧瑾瑶看了眼他这孱弱的肩膀嫌弃道:“飞个灯儿呀!他这么瘦再给你个小胖子压倒了!” 小虎嗷了一声就踮起脚要挠她,被陈伯瞪了一眼收敛了,众人才想起要干正事来。 萧瑾瑶揽着贺元阑的胳膊感受到他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颤,鲜有地温声道:“你且放宽心,撑着我就是,也别害怕,若是撑不住了只管往我身上倒,我能接住你。” 贺元阑紧张地点了点头,眼神却一直望着脚下,十年不曾走过路了,一时间竟有种近乡情怯的错觉,抬头望向四周,见陈伯小虎他们也打气般地冲他点头,贺元阑感激地回望一眼,这才低头往向脚下的土地,尝试着迈开左腿,往前踏出第一步。 他心跳动得好似擂鼓一般,心里极度盼望着这不是一场梦,却又害怕这又是奢望而已,犹犹豫豫地动了下左腿,久违地控制感传入他的脑海,他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那感觉就像当了很久的提线木偶如今终于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麻木了很久的四肢重新开始动作起来,好似能听见骨骼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却又因着太久没用,有些僵硬,只迈得一小步便力竭地停下了。 方才他动作时,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如今见竟真的成功了,激动的心情不比他少。 这也是他们的成果啊! 小虎欢喜地眼泪都流下来了,忙催促道:“大哥哥还走啊,看看右腿恢复得如何了!” 贺元阑轻笑着冲他颔首,于是也尝试着抬起右腿往前走。 这条腿倒是灵活几分,迈得步子比左腿大多了,却还仍是特别窄小的一步,比之小虎都不如。 可大家都开心极了,替他开心也替自己开心,一个多月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足足一个下午,三人都陪着他一步一步地在这小院里走着,刚康复的腿走起来会有酸痛之感,可贺元阑却全然顾不上这些,搀扶着萧瑾瑶的肩膀缓步走着,看着自己的双腿,流下喜极而泣的泪水。 他本就一双凤眸,眼尾一红便看着楚楚可怜,萧瑾瑶也有些动容,伸手替他抹了眼泪佯怒道:“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哭,还不如咱家小胖虎呢!” 贺元阑也伸手替他拭了挂在下颌的泪珠温声道:“多谢你,莺娘姑娘。” 让萧瑾瑶打架可以,一来这些温情的吧,就给她整得有点不会了。 遂连忙摆手嫌弃道:“你你你……你还练不练了!不练我打猎去了!” “练!再陪我练会可以么?”贺元阑祈求道。 萧瑾瑶拗不过他,扶着他的胳膊陪着他在院子里又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陈伯饭做好了才歇了下来。 “才刚恢复,要循序渐进地才好,若是累极了,也是要适得其反的。” 贺元阑望着陈伯忙点头应是,替他夹了个鸡腿道了声谢,陈伯便也欣然受了。 又夹了个鸡腿给小虎,小崽子也欢喜地投桃报李地给他夹了个鸡翅,贺元阑便又夹了两筷子青菜到他碗里。 萧瑾瑶冷笑一声扒了口碗里的饭。 这个家是容不下我了!那我走! 一连几日,贺元阑在萧瑾瑶的配合下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从最初的走几步路都要往旁边歪倒到如今竟已能摆脱萧瑾瑶的搀扶自由行走了,虽走得慢些,但每一步走得都很稳当,陈伯见状高兴,便道:“今儿个我再下山去给你买些补气血的药材回来,你身子太弱了,多调理调理也能好得快些。” 贺元阑内疚地望着他道:“不必麻烦了吧。”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我也是要下山办事的。”说完不容他拒绝,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了两句便兀自起身背上竹篓往外走。 第六十八章 戒断(十六) 萧瑾瑶和小虎俩人正坐在院内秋千下分吃着野果,见他被日光晒得满头大汗的模样,摇了摇手唤他道:“你不来歇歇?” 贺元阑摇头,双手平衡着努力迈动脚步,那架势恨不得把他十年没走的路都给一口气全补上。 萧瑾瑶囫囵吞了口中的刺玫果拍拍手道:“成吧,你既要练习走路,走,陪我打猎去。” “打猎?”贺元阑重复道。 “对呀,”萧瑾瑶冲他扬了扬下巴,“你反正是要走路的,在院里绕圈圈和在山林间又有何区别,至少那处还凉快些。” 说完转身进屋去取弓箭,小虎巴巴走到他近前抬头望他道:“走嘛大哥哥,可好玩了。” 贺元阑拗不过他们便只好点头,山道难行且又陡坡,他这又是刚恢复走路的,难免有些艰难,萧瑾瑶见状嗤笑一声,却又默默伸出胳膊递到他前面。 贺元阑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手扶上了。 行至林间,便见萧瑾瑶食指一抬示意二人噤声,而后双眼微阖着感受周遭的动静,忽然,只见她双眼倏地睁开,迅速从箭囊里取出支竹箭,竟也不见她弯弓瞄准,只听得铮地一声轻响,竹箭便飞往远处的灌木丛,里面发出一串抖动,不多时便再无动静了。 不必萧瑾瑶吩咐,小家伙便很自觉地蹭蹭上前去灌木丛中摸索了一会,而后便见他笑意盈盈地举着只断了气了的野兔朝他们挥了挥手,边跑还边冲贺元阑朗声笑道:“怎么样大哥哥,好玩不?” 贺元阑笑看他这副甘为猎犬的模样,抬手揉了揉他的碎发配合道:“好玩,”说完转头望向萧瑾瑶颔首道,“竟不知莺娘姑娘箭术如此高超,在下佩服!” 萧瑾瑶抱臂在胸扬眉一笑:“你竟不知?那不然你以为你这一个多月吃得那些山珍野味都是哪儿来的,天上掉下的来的不成?……还是说是我守株待兔等来的?” 见她眼底嘲笑,贺元阑倒也不恼,勾着唇角冲她好脾气地笑笑:“是是是,姑娘你箭术无双,比肩后羿更胜李广。” 萧瑾瑶被他这波彩虹屁吹满意了,身后若有尾巴早就扬得老高了,正自得地继续往前走,突然顿住脚步回身望着他道:“我记得你给我讲过,你少时也曾修习过箭术,来,咱们比上一比?” 说着就要卸下身上木弓往他手里去递。 贺元阑却连连摆手道:“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我已许久不曾碰过弓箭了,如何能跟您这位……女侠相提并论?” 萧瑾瑶被这句女侠取悦到了,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将弓硬.塞.到他手里道:“这有什么,你还十年没走过路呢,不也能走得像模像样的,来来来,我还能取笑你不成!” 贺元阑见拗不过,只好拱手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倒是先说好,献丑了可莫要笑话我。” 小虎乐呵呵地望着他俩,朗声笑道:“那便快开始吧,”说着环顾了四周,瞧见那有颗栗子树便道,“大哥哥与莺娘姐姐就比打栗子吧,正好打下来还能拿回家……”说完便将箭囊里的竹箭分成两把递给对方道,“给,一人十只,谁打得多算赢!” 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示意让他先上。 只见贺元阑两脚站得与肩齐平,左手执弓右手拉弦,单眼微眯着盯着远处,叶间的斑驳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似是给那副绝美的轮廓又添了一笔浓墨重彩。 萧瑾瑶啧了一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的容貌,比之先前刚救起时简直宛若云泥,脸色红润了不少,瘦削到微微凹陷的脸颊也被补了回来,啧啧,就这副比女娘还要祸国殃民的长相,真不知怎么长出来的。 小虎也在光明正大地欣赏着他的长相,在他这小孩眼里,只知道大哥哥长得好看极了,莺娘姐姐也长得好看极了,温扬哥哥也长得好看极了,跟这群这么好看的人在一起,估摸着自己以后也不会差吧嘻嘻。 贺元阑回头时,便见到这一大一小复刻般地直直盯着自己,看得他都险些不好意思了,握拳抵唇轻咳道:“在下献丑了。” 萧瑾瑶回头一看,笑意凝固在脸上。 只见那远处地上射落的竹箭上正挂着两支刚打下来的栗子壳,仿佛两只刺猬似的被串在箭上。 萧瑾瑶表情立时严肃起来。 一箭双雕?这还叫不会,你特么演我呢!敢挑战我的旗峰山箭神的权威,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于是也顾不上欣赏什么盛世美颜,一把将弓夺回准备给自己找场子了! 周围人见她气场一凛,俩人面面相觑,又怎么惹到这煞星了。 却见她眸光紧盯着那一树的栗子果,挽弓搭双箭,指尖一松,竹箭飕飕两声往树上飞去,她方才瞄准方向找好角度,竹箭飞过之处连带着前方数颗栗子壳一并扎入箭中,直至落在时,两支剑便像糖葫芦似的串得满满当当。 只见小虎哇地一声卖力叫好道:“哇,莺娘姐姐好厉害!比大哥哥还厉害呢!” 萧瑾瑶这才挑衅似的冲他扬扬下巴,贺元阑只好笑着拱手:“姑娘好箭术,在下自愧弗如。既然胜负已分,这剩下的还是不必比了。”说着就要将剩下竹箭归还,却见萧瑾瑶摆了摆手。 “我看你箭术倒也不差嘛,当真很久没练过?” 贺元阑见她满脸质疑,不由得失笑道:“当真。在下自腿疾后连门都不愿出,更别提什么练箭了。” 萧瑾瑶撇嘴一想:“倒也是吼,正好,你这不是在练习走路么,把箭术也给练练好了,你再看看你从前有些什么想做却碍于腿疾不能做的,现在都可以慢慢找补回来了不是。” 说完将手中一把竹箭也递给他道:“给,今儿大家的伙食就全靠你了。” 见小虎颠颠兜了一衣摆的栗子壳,随手挑了两颗扒了吃了。 见他仍不动,萧瑾瑶催促道:“去啊,不就是个小树林,你怕什么!” 却见贺元阑垂着下颌薄唇紧抿,萧瑾瑶一看他那副表情这才后知后觉品出不对来,拍着脑门啊了一声想起他当年出事便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林中,遂立即收敛了神色,走到他近前扯着他衣摆道:“走吧,咱们陪你一块。” 小虎也乖巧地勾起他的手指仰着小脸朝他笑,贺元阑心中一阵熨帖,苦笑着点了点头,抬步缓缓往前走。 傍晚,陈伯摇摇晃晃地还未归家,便见小虎与萧瑾瑶站在山道上迎他,才见到他的衣摆,就忙上前去将身后的背篓卸在自己身上,她二人一左一右地缠着他往前走,小家伙便叽叽喳喳个不休道:“爷爷,今儿个可是大哥哥做饭!打猎也是大哥哥打的!” 陈伯配合地笑笑道:“这么厉害呢!” 第六十九章 戒断(十七) “对呀对呀!大哥哥说这些时日给猪做饭都做出心得了,想来给人做饭也差不到哪去……” 还未说完便见陈伯一阵轻咳,讪讪看了眼一旁萧瑾瑶,心道这傻孩子这话都说得出口。 萧瑾瑶倒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无妨,爱怎么折腾都随他,能做熟就行。” 事实证明,贺元阑确实做饭很有天赋,还未进门便闻到饭香味扑面而来,馋的小虎口水直流。 萧瑾瑶将陈伯搀扶着坐下,收拾了桌椅就在院中摆上,而后抱臂走向厨房问道:“如何了?” 贺元阑望着灶上煲的鸡汤头也每回地开口道:“再一炷香就好了。” 萧瑾瑶问完便也转身离去,烟雾缭绕间,只见一抹红瞳转瞬即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灿阳将碧叶鎏上金边,与天边万顷彩霞交相辉映。 山间一处农家小院,墙角开着几树梨花,暖风拂过卷起漫天花瓣,簌簌落下时倒好似一层层洁白飞舞的雪花。 就在那花瓣快要坠入碗碟之时,只见一只玉手抬指一捻,花瓣便如齑粉一般粉碎在半空。 萧瑾瑶拍了拍双手,端起贺元阑递来的汤碗尝了一口,只见其入口清甜带着青草味道,咸淡相宜,味道好得竟不敢相信是出自他手。 遂多喝了几口望向他道:“手艺倒是不错。” 贺元阑笑笑,将剩余汤分给了其他人,又接过她的汤碗给她又续了一碗道:“托了你的福,不过是熬猪食熬出了点经验罢了,你多喝点,也不枉我辛苦一场。” 萧瑾瑶扯了扯嘴角,打量着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然后弱弱低下了头只喝汤不接话。 小虎见状打着哈哈插.嘴道:“……大哥哥猪猪喂得倒真不错,今儿看它们都大了整整一圈呢!” 萧瑾瑶干笑着附合道:“是啊,看你这病了一场竟还能开发出其他技能,实在可喜可贺,来咱们干一杯!” 说着兀自举杯,喝上一大口。 陈伯笑看他二人斗嘴,摇摇头不说话,过了一会想起什么才又开口道:“对了你如今腿脚逐日恢复,不出月余便能正常行走了,那到时你的……那心瘾怎么办?” 话音一落,众人都齐齐望向他身上,陈伯不说萧瑾瑶都快忘了,待贺元阑腿脚一好,定是要下山的,届时他们也没有理由再扣着他,逼着他戒断了。 如今好不容易坚持了一个月了,期间有多煎熬大家都有目共睹,陡然放弃着实令人可惜了,不过幸好,贺元阑因着腿愈正常的时候已经不再想着吃药一事,可怕就怕那不正常的时候…… 见众人都等着自己的回答,贺元阑倒也不再卖关子,微笑着端起酒杯一一谢过各位,而后薄唇轻启缓缓开口道:“……在下感激诸位对我的帮衬,回头定奉上重金答谢。至于戒断一事,便再不劳诸位费心了。” 说完凤眸微阖,再睁眼时便又切换成那红瞳模样。 众人大骇,萧瑾瑶立时拍桌:“你……!” 话音未落,脑袋一阵晕眩,她心道不好,强撑着桌子指着他道:“你何时换回来的?”又喘着大气指着桌上菜肴对他道,“你竟给我们下毒?!” 说话间小虎因着身子弱再撑不住一头倒在桌上,陈伯也嗫嚅着想开口问责却无以为继,满眼不甘地扒了下去,独独萧瑾瑶还强撑着瞪着他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完抄起面前碗碟便往他脸上砸去,奈何手腕酸软根本扔不了多远,被贺元阑略一偏身就给躲了过去。 他弓下身子一把掐住她的下颌,满脸不屑地开口道:“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从前之事我便既往不咎,只戒断一事,与你无关劝你也莫再多事!” 说完转身一步一步往院外走去,萧瑾瑶想追也浑身乏力,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开口道:“你要去哪儿!” 贺元阑轻哼一声眨着眼道:“与你无由。”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下山去买药是不是!你不许去!你知道他为了戒断坚持到现在有多不容易么……”萧瑾瑶怒道。 “我知道,便是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我这才想去帮他解脱,何必坚持着清明活在人间,混混沌沌难道不好么?才一月时间就已这般辛苦,往后还有几十上百个这样的一月,我可受不住。”说完转身就走,萧瑾瑶恨恨地望着他的背影,再想说什么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感受着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彻底陷入昏迷。 贺元阑缓步走在山林之间,看着眼前荒无人烟的小路,他自受伤后最怕一个人独处,无数次梦见那个惨痛的雨林,噩梦般的凛冬,可如今心魔竟已能战胜恐惧,为了药竟能不择手段了。 心魔眼瞧着如今他越发坚定,清明的时间一日多过一日,他开始急了,生怕本体真的戒断后他便不复存在了,遂在今日强夺了他的身体,摘下了林间的毒蘑菇,煮来给他们熬汤。 而贺元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所做的一切,想要再夺回身体奈何他今日意念太强根本抵抗不得,只能眼睁睁被困在脑海里目视着一切,瞧见了陈伯那失望的眼神,还有莺娘姑娘满眼的不甘心,是他无能,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眼看着他越走越远,身后的小院逐渐消失在眼前,日暮低垂,山路渐暗。 贺元阑心知出去了便只能回到从前的境地,醉生梦死浑浑噩噩,再无人真心关心他,他又成了孤立无援的禛王殿下。可若是留下来,一切都还有希望! 不行,他要回去! 意念一动,脚下前行的步子便缓慢起来,贺元阑在和心魔拉扯,欲望和清明在脑海里反复横跳。 “你疯了不成!回去了就要被莺娘那个臭婆娘逼着喂鸡喂猪还要给他们缝衣服,你是那高高在上的王爷!不是那些卑贱的山民!”心魔怒道。 “做那些琐事都是为了对抗你,白日忙碌些夜晚你也能少折腾她们,虽起初是被强迫的,可后来是本王自愿的!萍水相逢他们救了你一场,你便是这样报答他们的么?” 心魔轻嗤一声,竭力抬腿往前走道:“救命之恩以重金相还便是,待我下了山,便立时传信到汴京,届时再多赏赐些金银便是,要你在这装什么烂好人!你在这他们还活得更麻烦一些,你看到那陈伯没有,一大把年纪还要下山给你买药,拆个药布手都直抖,你若真是为他们好,就躲得远远的,还他们一片宁静生活吧!”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以为你多招人喜欢!从前是现在更是,麻烦了他们一个月你腿脚都利索了还不赶紧滚等什么!他们又不是你的下属你的奴仆,凭什么要为你鞍前马后!” 贺元阑被他说得也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沉默着没有出声,心魔便权当他默认了。 本来嘛,儿时因着身为常人受众人白眼,大了又因着残废遭众人嫌弃,就活在烂泥里多好,还非要挣扎下有什么意思! 心魔想着便加紧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下山路崎岖无人搀扶不免跌了几个跟头。 心魔望着双手的被擦破的血渍,恨恨啐道:“晦气!” 贺元阑冷眼瞧着,仿佛无知无觉一般,只一心想着院中人。 从前拾砚待他好,他的无能害他惨死,大哥待他也万般地好,却也被他一时冲动给害得英年早逝,从此他陷入无边无尽地悔恨当中,艰难度日,直到后来催生出心魔这个人格来,所有痛苦都让他承受,他只得缩在壳子里当个只会逃避的废物。 从前他没得选,亲近之人近在眼前他也保护不了,可如今他不在宫中,为何也做不到。 想着他便银牙紧咬,整个人都暴起了。 心魔脚下一顿,再一眨眼竟无法再控制身体了。 贺元阑低头见双手重回自己控制,艰难地转身往回走。 心魔见状在他脑海里怒吼道:“你疯了!不准回去!” “准不准的,还轮不到你说话!”贺元阑冷冷道。 这厢萧瑾瑶中毒以后便觉昏昏沉沉,整个人像淌进了漩涡里一样,晕也就罢了,眼前还莫名有小人出现,她刚想伸手去抓,便见小人变成了一只扑棱蛾子,任她挣扎着跳得再高却总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似的抓也抓不着还嗡嗡作响,吵得她脑袋发胀烦都烦死了。 好容易一咬牙一蹬腿把那蛾子给逮住了吧,到了手里又变成了一捧散沙,握也握不住干脆扬了它,却见那沙子飞入半空幻化为一群马蜂,眼看了就要聚集在一块过来盯她了,萧瑾瑶想躲脚下却跟灌铅似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她看见了一跳河,扑腾着跳了进去,结果河水一下子漫入自己口鼻之中,那河水竟还苦的渗人,萧瑾瑶咬紧牙关想闭嘴吧,架不住那河水一直灌一直灌。 直到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苦得断气了,才终于迷茫地睁开眼,便见陈伯一脸担忧地望着她,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可是醒了?” 萧瑾瑶一脸懵懵地晃了晃脑袋,半晌才咬牙切齿地站起身道:“湛瑜这只白眼狼竟敢给咱们下毒!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拿刀剁了他!” 说完晃晃悠悠地起身,还没有两步又跌倒在地上,陈伯费力地将他扶起道:“算了,要走的人留不住,不必追究了。” 说完看着怀里悠悠醒来的小虎,才终于将心放下。 小家伙一醒来望着陈伯就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陈伯心疼地望他一眼道:“傻小子,吓坏了吧?” 小虎呜咽着吸了吸鼻子道:“爷爷为何没中毒呀?” 陈伯叹息着笑笑:“那汤我只尝了一口便知味道不对,却又没往那方面去想,谁知后来他露出真面目来,我这才知道原是中计了。见他只是想离开没有对你们做什么别的,只好配合着倒下了。如此想来,时也命也,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吧,咱们做到这步已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其他的,咱们也掺和不了,我也不想掺和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院外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回头一看,竟是贺元阑去而复返。 萧瑾瑶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打他,被陈伯给好险拦住了。 他望了那青年一眼,身上衣袖破了几处,指尖依稀还在滴血,手上还拿着一捧草药。 陈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却见贺元阑眼含愧疚地杵在门外,半天迈不开腿。 萧瑾瑶气冲冲地叉着腰道:“怎么?你敢做不敢当啊你?你以为你站在外面我就会放过你么!” 贺元阑抿了抿唇拳头紧攥着,小虎也有些生气不愿再帮他说话了,陈伯见状只好开口道:“有什么事进来再说吧。” 说完转身去了房间拿伤药。 贺元阑艰难地走进院内,借着烛火瞧见众人脸色都不大好,尤其是萧瑾瑶,嘴唇白的毫无血色,一看便知是中毒太深所致。 萧瑾瑶一看他这眼神就来气:“你还有脸回来?” “抱歉……”贺元阑重重垂下头。 “道歉能当饭吃么!幸好陈伯无事,若是他也中毒了,那咱们仨就只能在这山间等死了!好啊你,救你一场你不谢我们也就罢了竟还想毒死我们!我告诉你,幸好你现在是黑瞳的,要还是你那个心魔我非先打你一顿不可!”萧瑾瑶咬牙道。 说话间陈伯就出来了,结果他手中的草药一看,叹了口气道:“莺娘你也莫要怪他了,他这手中拿的便是那毒蘑.菇的解药。” 萧瑾瑶扫了那草药嗤笑一声道:“哦,给我下了毒,再给我解了,我还得谢谢他是吧!要不你自己也喝上一碗,去体验体验见小人的感觉!” 陈伯见劝不动她,只好专心致志地给他上药。瞧见他这掌心的血迹,怕是为了同那心魔作斗争时勉强提神造成的,陈伯叹了口,又检查了下他的双手,一般是刨草药磨破的,还有一半怕是走在山路上摔的吧。 “山路崎岖,你的腿才刚好,为难你又回来了。”陈伯道。 贺元阑看了那慈祥的老人一眼,便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抓着陈伯苍老的手颤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今日之事真不是我的本意……” 陈伯怜惜地抚了抚他的肩膀道:“老夫知道,是心魔被压制得太久遭到了反噬,你也控制不了他是不是?可你最后也还是战胜他,自己走回来了,不是么?别难过了,老夫都知道,可你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你自己,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咱们又不能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却见贺元阑闻言双眼通红地抬起头道:“……可以,待我好了将你们接去我身边,您看行不行?” 还不待陈伯回答,萧瑾瑶气得鼻子都要冒烟了。 “你特.么的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我们凭什么要跟着你,你算老几!” 贺元阑看她一眼缓缓开口道:“在下家中行五,真名姓贺名元阑无字,也是……梁国禛王。” 话音一落,全场静了一瞬。 萧瑾瑶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好半天才道:“你是不是脑子摔坏了?还禛王,我还假王呢!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我告诉你,没门!窗户也没有!” 见她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贺元阑原也没想让她相信,只转过头来对陈伯道:“您可还记得好几年前,曾被前太子从南边邀去汴京城外的拓云别宫说要给一名皇子治病,结果……” 剩下的他还没说下去,便见陈伯两眼激动地接话道:“结果那皇子连面都不愿见,我与一同来的两位好友便只好在那别宫白白耗了几个月,最后只得向太子殿下道别……原来竟是你!” 说完将他拉近看了个仔细。 是了,按照年龄岁数竟都对得上!从前近在眼前却无缘得见,如今相隔万水千山却又阴差阳错再度碰上了! 陈伯一时有些激动,牵着他的手不住地回忆过往,循着记忆的零碎片段来与他相认了起来。 一旁萧瑾瑶和小虎下意识相看一眼——都惊呆了! 特别是萧瑾瑶,一想到面前这个病秧子是王爷,而她……竟让这王爷喂鸡喂猪,还给她缝衣服,这么说也算是以下犯上吧…… 倒是小虎,一瞬间连那下.毒的事都给抛诸脑后,巴巴走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袖子道:“你是王爷?就是传说中的天潢贵胄吗?” 也不怪他这般懵懂无知,实在是在他们这个山沟沟的地方,什么王爷皇上地都离他太远,常听到的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县太老爷了。 贺元阑蹲下身与他平视着抚了抚他的脑袋道:“是也不是,其实我更羡慕你的生活。” 这就是承认了呗,小虎心道。 一下子大哥哥在他面前的形象就更高大了,像是镀了层金光似的! 小孩子的爱恨来得快去得也快,将诸事抛诸脑后便只顾着傻傻盯着这个神仙哥哥。 王爷呀!以后我就是和王爷睡过觉的小孩子啦!这牛批能跟村里小孩吹一辈子吧! 倒是萧瑾瑶本就云里雾里的还未完全清醒,现在好了,更懵圈了。 一想到她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说实话她感觉自己脑袋都不够砍的。 下意识望向贺元阑,见他也盯着自己,萧瑾瑶色厉内荏地瞪他一眼道:“王爷又怎么样!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你个王爷还好意思带头下.毒,看什么看!” 眼看着萧瑾瑶比方才更凶了,贺元阑无奈地将视线移开,重新回到陈伯身上。 陈伯怜惜地摸着他的脑袋,连连感慨道:“世事无常啊,唉。若是你当年……也不至于……唉……” 浓浓的惋惜萦绕在他心头,若是他当年早些接见他,说不准也不至于再受这十年之苦,也不至于再染上这等瘾疾啊! 见他满脸愧疚,贺元阑忙抓着他的手道:“这不怪您,都是我当年自作自受,生生推开了重生的机会。如今……倒也不算太晚,今日之事非我本意,您能原谅我么,我记得您当初救我时说过,您愿拉我一把,既救了我一时,便救我到底吧!” 说着竟跪下冲陈伯行了个大礼。 陈伯哪里敢受这亲王一拜,急忙拉扯着让他起来,可贺元阑就死活跪伏在地上,他无依无靠,也无人关心,像一只浮萍好容易抓住希望的稻草,便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陈伯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软之下只好点头答应,急忙将他扶起来坐下。 心中虽内疚不安,却清明仍在,缓缓开口道:“深宫多凶险,老夫一大把年纪,倒也无所谓了,只是小虎莺娘他们尚还年轻,就让他们在这山上好好过些自由的日子吧。” 小虎一听,忙大声拒绝道:“我不,爷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陈伯苦笑道:“那爷爷若是死了呢?” 只听见小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爷爷不死!爷爷不许死!我就要跟着爷爷!” 陈伯无妨,也不再吓他,把他拉入怀里好生安抚。 倒是萧瑾瑶一直杵在一旁,像根棍子似的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单从她殴打王爷不下十回来将,她的人生就已经到头了。 可有的人就是这样,在一切还有挽救的可能的时候会再搏上一搏,但若是已经凉到不能再凉了,那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萧瑾瑶感觉自己前半生都没活得这么明白过。 甫一想通,便是解脱。 只见她眉头猛地舒展开走到贺元阑近前道:“走啊,去就去,不就是个深宫大院,还能吃人不成!” 贺元阑苦笑一下:“……倒的确是个吃人的地方。” 萧瑾瑶切了一声,扭了扭指骨道:“行啊,来呀,姑娘我还怕它不成,谁敢欺负咱们我就揍他,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我就喊人打!” 见她这般气势汹汹,贺元阑倒也不再多言,只盯着她的眼睛道:“姑娘莫怕,我会尽力保全你们,若是实在护不住了,再放你们回这山上便是。” 萧瑾瑶斜了他一眼,没再接话,堂堂一个王爷混成这样,着实挺废的。 这下好了,想修理他一顿挨着尊卑之别也不成了,只好闷闷坐回原地,支着脑袋想事情。 贺元阑自知理亏,站起身来走到她近前道:“我答应你,你对我心魔做得任何事情我都不计较。” 萧瑾瑶挑了挑眉:“包括揍你?” 贺元阑颔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毕竟还要麻烦姑娘。” 说完便见他狡黠一笑抽了身,心魔本被困脑海,眼睁睁看着他又回到这狼窝怄得要死,没曾想居然又夺回控制权了! 甫一换身,才刚适应过来,一抬眼便见一个拳风急急落在自己脸上,力度之大,怕是鼻血都打出来了。 “你……你竟敢打本王!” 萧瑾瑶咧嘴一笑,上去就是一拳:“打得就是你,还敢给我下.毒,还敢溜下山,落我手里你还想跑!” 说话间几个连环拳下去,贺元阑病弱的身体便已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心魔恨恨地回望贺元阑,贺元阑摊了摊手道:“没办法,你自己做的事嘛,怨得了别人?” 心魔咬牙道:“感情这不是你的身体!好像你不会疼一样!” 贺元阑无所谓地摆手道:“我不怕疼,这点疼算什么,我经历过更疼的。” 心魔恨得要死,想躲回去也不得,只能任由这虎批娘们发疯似的打在他身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整整一夜连作妖甚至都忘了。 夜间萧瑾瑶也懒得搭理他,将他捆得死死的棉布一塞就锁上了房门。 回道屋内小崽子激动地竟还没睡,瞧见她回来便乖巧地挪开位置给她。 直到现在他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呢! 大哥哥竟是王爷!还是皇上的儿子呢! 萧瑾瑶笑笑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他是王爷有什么稀奇,无非是……比旁人好看点?” “那姐姐你也很好看呀!会不会……你也是天潢贵胄之类的?” 萧瑾瑶哂笑一声自嘲道:“就我?”说着冲他努努下巴道,“你觉得我像什么?” 小虎眉眼一弯笑道:“像……王妃。” “胡说!”萧瑾瑶啐道,“王爷的娘子才是王妃,姐姐我最多也就是个……公主?” 小虎附和地点点头:“那姐姐就是公主!” 萧瑾瑶笑笑,又想起那些天马行空的梦,算了,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想多了脑袋疼。 偏头看着窗外,思绪飘散开来,突然忆起贺元阑给她讲的那些故事,突然就对上号了! 早闻梁国有一太子天赋异禀却英年早逝,这便是他口中那个人见人爱极得人心的哥哥吧。那那些个兄弟们便也是皇子们咯,从话语间都能看出他与他们都不太合得来,生于皇家从小勾心斗角,亲情竟成了奢望,他倒也可怜极了。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她又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六七岁就到他身边陪伴他的仆从拾砚……不就是个……小公公? 想起这个,萧瑾瑶一阵惋惜,看向一旁傻乎乎不知在乐什么的小虎,同样的年纪旁人都进宫为奴为婢了,这小子还颠颠地啥都不知道。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陈伯那副极为担忧的模样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高墙绝红尘。 萧瑾瑶吓得连连摇头,想什么呢! 她又不是去当奴婢的,小虎也不是去当太监的,拿那贺元阑的话叫什么来着……幕僚,对对对,幕僚。 况且进的也不是皇宫,不过是他的王府而已,且他还说了,不限制咱们自由,待以后他彻底心瘾除了,他们也不是不能回来。到时候想住汴京就住汴京,想住旗峰山就回山里。 体验吧上等人的生活倒也不错,萧瑾瑶笑兮兮地想。 刚想回头跟小崽子分享下心得呢,便见这心大的玩意又吹起了鼻涕泡泡。 第七十章 做买卖(一) 翌日贺元阑一醒就继续该忙什么忙什么,萧瑾瑶本惦记着小猪,想自己起来喂的,一见他早已在厨房里忙活了,不由得干笑着挠挠头打声招呼道:“……禛王殿下起得早啊。” 贺元阑久没被人这样称呼,竟有些不习惯了,微笑道:“你也早。” 说着又忆起什么开口道:“你就如从前那般便好。” 萧瑾瑶抿着唇想了半天,试探着开口道:“……贺公子?” 贺元阑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萧瑾瑶见他这般不见外了,便也放开了:“那什么,贺公子你反正都在熬猪食了,顺便把早饭也给做了吧。” 贺元阑望了她一眼,心道果然还是那个心大的莺娘姑娘,好笑地开口道:“你就不怕昨日之事又发生?” 萧瑾瑶咧嘴笑笑取出头上银簪道:“无妨,以后凡经你手之物,我都会试毒。行了,你先忙。” 说完转身就走,不用做早饭的日子,可以回去睡回笼觉咯! 天清日晏,晨曦在薄薄的云层里透出缕缕暖色,才刚吃完早饭,便见小虎颠颠跑回房中嘴里还念叨着:“温大哥送我的骨头熊得带,那件褚色的皮马甲也要收捡好,再把我那一箱笼玩具也给带上……” 屋外众人听着他碎碎念的不由好笑道:“你这是在忙什么呢?” 小崽子忙得头也顾不上回地道:“收拾东西呀!不是要跟王爷哥哥去汴京城么,我还有好些东西要带嘞!” 萧瑾瑶好笑地盯着他忙碌的小身板道:“有什么好带的!他那好歹是个王府,又是什么贫民窟,你只管人去就成了呗!再者说,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 小虎啊呀一声回过神来:“也是哦。” 说完便也放下手头东西走到贺元阑面前腼腆一笑,这家伙自从昨儿个知道他是王爷的身份之后,好像看他的眼神都蒙上层金光似的,看得萧瑾瑶颦颦蹙眉,这么小就是个小势利眼了不成。 “王爷哥哥,你那王府里好玩吗?”小虎好奇道。 贺元阑凝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并不好玩,不过是个精致的牢笼罢了。” “啊?”小虎惋惜了一下子,原来是这样啊。 萧瑾瑶斜了他一眼佯怒道:“整天就知道玩玩玩,昨儿个让你练的五张大字你写完了没有!” 小虎弱弱地看她一眼,默默躲到贺元阑身后装鸵鸟。 贺元阑笑看他这副怂怂的模样规劝道:“汴京城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启蒙了,每日的功课多得能抄得手都断了,你莺娘姐姐算好的了,从前我那先生还会那戒尺打手掌心呢,背不出文章就打,功课落下了也打,旬考考差了更要打。” 萧瑾瑶打量他一眼问道:“那像你这样的,怕是鲜少挨打咯。” 贺元阑眺望远处似是想起什么苦笑着摇头道:“小时候打得少,后来自己都放弃了,打板子便成了家常便饭也就习惯了。” 萧瑾瑶哦了一声,莫名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下意识觉得自己小时候也这样的调皮捣蛋的讨嫌娃,遂坏笑着看了眼小崽子道:“待去了你王府,你也给他找个先生,好好管教管教他!” 小虎一听险些给她跪下:“……别呀!” 贺元阑看了她一眼配合地点点头道:“好主意,回去了就着人去办。” 小虎立时哭丧着脸,连即将出门玩乐的好心情都烟消云散了。 陈伯坐在梨树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欺负自家孙子,吹了口杯沿上的热气,嘬了口茶问道:“那殿下您是准备何时出发?咱们这也好先提前准备。” 贺元阑摆了摆手道:“此事先不急,当务之急还得先将我那些物件给赎回来,只有那些东西能证明我的身份,还有一点……”说着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她们。 萧瑾瑶插话道:“说吧,总之都上了你这条贼船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贺元阑偏头一笑道:“莺娘姑娘说得是,那在下就直说了。我与那些我那些兄长素来不合,此番出事已久,唯恐他们发现会想派人来将我除之而后快,若是让他们寻到当铺里的东西,怕是会顺藤摸瓜届时于你们不利。” 此话一出,萧瑾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倒是陈伯似有所察地依然沉着。 萧瑾瑶啧了一声瞬间将他王爷的身份给抛诸脑后,嫌弃地白他一眼道:“合着你还是个大祸害呀!” 贺元阑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沉默着没有反驳。 倒是小虎似懂非懂地走过来牵着他的手道:“大哥哥好可怜哦,你都这样了为何还有人要欺负你呀。” 贺元阑轻叹了口气,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萧瑾瑶倒简单帮他捋了捋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皇后嫡子,先太子过世之后梁国再未立储君,各位皇子为了夺那个位置肯定要抢得头破血流,而你是嫡子,便赢面更大,对么?” “莺娘姑娘果真聪慧。”贺元阑淡笑道。 萧瑾瑶撇撇嘴打量着他道:“那也不应该呀,就算你如今腿也大好,可他们也不知道呀,就凭你原来瘫子的模样,怕是没有什么一争之力吧……” 贺元阑抿了抿唇道:“有些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但于他们而言,我便是再无威胁力却也是障碍,趁机除了又有何不可?” 他摊开手笑笑,似是对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早已习以为常。 倒是萧瑾瑶听着柳眉紧拧,心下又嫌他事多又有些同情他。 见他们面色各异,贺元阑便又开口道:“不过诸位放心,你们不过是回去帮我戒断而已,不会让你们卷入这场是非之中,但此事一了,要走要留都随你们。” 说完看了眼陈伯,寻求他的意思。 陈伯将茶盏放下望着他轻笑:“老夫既已答应了王爷,断没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戒断一事说长也不算长,不过是一年半载的事情罢了,届时咱们一家人还要叨扰王爷了。” “先生这说的哪的话,您的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待你们去了汴京,定会竭力护你们周全。”贺元阑承诺道。 陈伯笑着又宽慰了他几句,此事便就此揭过了,片刻后,陈伯才忆起这重要的事情来。 “王爷您说要先去赎回去那些物件,此事倒也简单,老夫当时去典当时就与那当铺老板说过,半年内会赎回,遂只当了那么二十两银子,后来也全买药使了,如今想赎回来的话……”陈伯算了下自己那口袋里的银子为难地开口道,“老夫这儿满打满算也是只三两银子……” 萧瑾瑶蹙眉好奇道:“你堂堂一个王爷,这点小事都还要亲自动手?不该是随意抬抬手,银子就来了么!” 贺元阑尴尬地轻咳一声道:“……莺娘姑娘,话不能这么说,第一,我虽是王爷不假,可能证明本王身份的东西全都没了,第二,那蕲州所属齐国,梁国王爷在那也派不上用场……” 话音方落,果真看到萧瑾瑶一副嫌弃到不行的眼神,就好像把你是废物几个字贴在她的脑门上。 贺元阑无奈笑笑,选择性将其无视了。 萧瑾瑶撇撇嘴无语道:“那如今岂不是还要再重新挣那二十两银子?你是不知道,前些天我累死累活近一旬日,天天早出晚归玩儿命打猎也统共才换来三两银子,二十两!能打到我手都断了吧!” 陈伯蹙眉想了半天,倒也确实无招。 贺元阑犹豫半晌开口道:“要不咱们山下看看还能有什么营生挣钱?” 萧瑾瑶好笑地看他一眼:“你堂堂一王爷,出去做买卖合适么!” 贺元阑无所谓地笑笑道:“本王连猪都喂了,也不差这一点了。” 说些这个萧瑾瑶又是一阵心虚,成吧,你开心就好。 天上白云朵朵,清风徐徐,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路旁商铺林立,飞扬的锦旆飘摇错落在半空,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喜气洋洋,行走的小贩们挑着扁担推着货物,口中利索地叫卖他们的商品,什么糖葫芦马蹄糕豌豆黄还有菱粉糕,更有挑着锅炉行走的馄饨摊子,只得一声吆喝便立即停下来现做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热食来。 这还是萧瑾瑶醒来后第一回下山,虽是个小边城,却也觉得琳琅满目热闹得紧,东走西逛地四处看看,那模样倒比小虎还要孩子气些。 走到那馄饨摊前,便再挪不动脚步,陈伯见着好笑,便走近叫了老板给他们一人盛上一碗,错过身回头看了样贺元阑,便见他轻轻颔首示意不必替他担忧,陈伯便也笑着示意让他落座。 萧瑾瑶就着这街上的热闹盛景下饭,不多时便将碗中的小馄饨给捞了个干净,意犹未尽地吧咂了下嘴巴,陈伯还想还给她续上一碗被她摆手叫停了。 “无妨,这街上小吃这般多,还要留着肚子去尝些其他吃食呢!” 说完扭头望向还在慢吞吞吹热气的小崽子催促道:“快些吃!” 小虎委屈巴巴地连忙囫囵吞了,又得起身陪她逛下一个地方。 “莺娘姐姐倒真是奇怪,从前让她出门她都不出,如今一出门倒像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似的!”小虎冲陈伯小声吐槽道。 再看萧瑾瑶不知何时便已走到七八步之外了,俯身盯着那冒着热气的蒸锅挪不开眼,陈伯笑着上前又道:“老板,再来四碗糖蒸酥酪。” “好嘞——!” 一声拉长的吆喝刚止音,几位面前便已摆上那几碗刚出锅醇香浓郁的酥酪,只拿勺子轻轻一舀,有凝如膏,沃如沸雪。 萧瑾瑶心满意足地品尝着街边佳肴,心情好得都能哼出歌儿来。 贺元阑坐在她斜对面不错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只觉跟山中那个母老虎大相径庭,只觉摘下了虎皮的莺娘姑娘竟还有小白兔的一面,不免有些惊诧。 萧瑾瑶觉察到他的视线,眸光一凛,厉声道:“看什么看!” 贺元阑干笑一声心道,当我没说。 再往前行上足足一里才算是到了这食街的尽头,全程萧瑾瑶都好似忘了此行的初衷似的,瞧见好吃的就迈不开腿挪不开眼,陈伯知晓她久位下山便也由着她,想吃什么都让她尝尝鲜,只可惜这本就不厚的旧钱袋如今又雪上加霜地薄上几分。 萧瑾瑶全无所觉地继续往前行进,瞧见远处一栋占地极广的二层酒楼再度停住了脚步。 这栋酒楼光从外看着就已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上书的匾额也是笔走龙蛇一看便出自大师之手,再瞧它这门外迎客的小厮也是衣着鲜亮胜于常人,怕是这东家也是来头不小。 萧瑾瑶站在街边,目光却停留在二楼的一处窗口,依稀可见屋内坐着两个姑娘,一个扮相精致一看便知出身不凡,对面那位容貌清秀气质脱尘,倒像极了她梦里常出现的两个幻影。 想着萧瑾瑶便又垂眸打量了下自己这一身粗布麻衣,自嘲般地喃喃道:“就我这乡野村妇,如何敢与贵人攀交。” 说完便摆了摆首转身离去,正赶上追过来的陈伯他们,见她脸色不好,陈伯讪笑道:“莺娘……都怪陈伯不好,待以后有钱了,陈伯一定带你来这吃上一回!” 贺元阑也跟着宽慰道:“无妨,待去了汴京,那里这样的馆子遍地都是,你们想吃便天天都能吃到。” 小虎哇了一声眼睛都亮起星星道:“真的吗大哥哥,那我以后要吃好多好多大鱼大肉,顿顿都吃!” 萧瑾瑶也扯起嘴角笑着戳了戳他的脑门道:“照你这吃法,待以后回来你就不是小虎了,而是胖虎了!”说完故意逗他地扬眉一笑戳着他的腮帮子道,“胖虎胖虎!” 小虎哼唧一下嘟着嘴道:“我才不胖,坏莺娘臭莺娘!” 萧瑾瑶嘿了一声就佯作去打他,小虎便笑着直往陈伯和贺元阑身后钻去。 楼上,似有所觉的叶岚岫抬眼望着远处的一家四口拧眉道:“我怎么觉得那个布衣女子看起来那么像公主呢?” 对面赵觅芙随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那身量纤细的女子笑着与那小男童打趣,就那份亲密之态,怎么看都像是母亲带着儿子,遂开口道:“倒也……不像吧?咱公主本事再大也不能短短一俩月就添上这么个大胖小子啊。倒是你,过来养伤这么久了,身子好些了没有?” 叶岚岫当日身负鞭伤尚未养好便又连日赶路,到了破庙便已是强弩之末,翌日便高烧不醒,可把赵觅芙给吓个够呛,来到这蕲州城,又是找客栈又是请大夫,足足折腾了半月这人才将将醒来,整个人都瘦脱了相了,结果醒来第一句话还是:“找到公主没?” 赵觅芙嘴角一抽,当场都想在她脸上刻上赤胆忠心四个大字。 见她不听到答复不罢休,赵觅芙只好慢慢将这几日的部署都说与她听。 随行亲卫有十人,着五人简衣便装混入南梁,剩下五人便再这边城附近地毯式搜索,只可惜收效甚微,到现在也没有公主的消息。 她望向面色苍白的病号宽慰道:“你也莫急,公主她也不是个傻子,去刺杀万一成了,南梁必会有消息传来,堂堂亲王又是咱们齐国的和亲对象,他若是出事,此事必定瞒不住。如今没有消息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刺杀失败了,要么被什么事耽搁了。 “她乃北齐唯一公主,刺杀禛王失败被抓南梁必会派人来同咱们齐国交涉,如今都这么久了,不也什么事都没发生,可见就剩最后一种情况,她被什么事耽搁了。” 叶岚岫担忧道:“会不会是受伤逃了?” 赵觅芙抿了抿唇摇着头道:“这不好说,可没有消息也是最好的消息呀,你如今伤势未愈,养好你的伤才是最主要的事,至于其他,我先来.操.心便是。” 后来好说歹说地才劝着叶岚岫卧床养伤,只那每日讯报都要翻来覆去看上好几遍,回回满怀希望地打开又满脸失望地放下,赵觅芙看在眼里心下默默吐槽,还是你是个女的,不然我都以为你暗恋我堂姐。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 第七十一章 做买卖(二) 如今见她都快疯魔了,见个人都说像堂姐,赵觅芙担心再这样下去那个还没找着呢,这个也出事了。 她夹了一箸茄鲞给她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回去再多寻些人手过来打听?反正堂姐也失踪一个半月了,不差这一回不是?” 叶岚岫病了些时日,棱角相对往常更锋利些,嘴唇也煞白得毫无颜色,像只暴瘦的白鹤,毛都蔫了还想着别人呢。 “再等等,等到这个月底没有消息,我就回去求我哥。” 赵觅芙闻言心一咯噔忙追问道:“……求叶少将军做什么?” 难不成……哎呀想都不敢想。 却见叶岚岫眼神坚定地开口道:“公主消失在南梁,他们必有责任,说不准就为了以公主作要挟将其扣押在梁国……” 还未说完,赵觅芙急声打断道:“那你待如何!难不成想让叶大哥带私兵杀到梁国去不成!无召出兵乃是大罪,我看你是真疯了!如今堂姐消失一个多月,陛下那边虽压着消息私下定也差人去寻了,回头待咱们回去,便将此事老老实实跟他们和盘托出,剩余的事交由他们去做,也比你在这病急乱投医地强。快吃饭吃饭……” 说完生怕她再蹦出什么胡言乱语,连忙将她的碗里夹得满是菜,而后叹了口气望着窗外之景微微叹气,摊上这么个堂姐我可真是命苦。 且说这边逛了足一个下午的萧瑾瑶也大致对这里市场有了些了解,正如陈伯所言,山货在这个边城之地卖得极便宜,商人把价格压得极低,若想段时间靠打猎挣够二十两,那得许愿自己能猎到一只祥瑞,否则只能勤勤恳恳靠数量取胜,萧瑾瑶一想到自己每天累死累活就只能换个几吊钱,就觉得人生多艰,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再者若想找点事做更是不行,此为两国交界,从前因战事不休此地常遭战火侵袭,一直到近几年两国重签和平条约方才得以休养生息重新发展,也因着如此各家铺子虽是开着也都战战兢兢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招人也大都是临时工,薪资高不到哪里去,寻常铺子干活一个月才几钱银子,说破天一两也就到头了。 萧瑾瑶一路上都在连连叹气,回头看着这个废物王爷除了好看真的是百无一用。 恰好走到附近巷子里有个红旗招展的地方,里面隐约还有脂粉气传来,萧瑾瑶足尖一点就往那地方赶去,身后人想拦她都来不及,就见她冲进那个名叫莳花馆的地方,门前还站了个老鸨儿,摇着把团扇笑意盈盈地望着来人。 眼见着萧瑾瑶都走到那不该去的地方了,陈伯心机想去拦着,又碍于自己一大把年纪去那不合适,小虎年纪还小更不合适。 陈伯急急望向贺元阑,眼神里满是焦急,贺元阑深叹口气只好宽慰道:“无妨,我去便是。” 说着抬步上前便走近了巷子,心道,若论长相她倒是能当个头牌,但若让她说话,怕是连给人端茶都得遭人嫌弃。 想着便快步上前打算拯救那老鸨儿一把,结果还未走近便听见了二人说话声音,这一听,脸都绿了。 “……您这还招人么?工钱怎么样?” 那老鸨儿一看她这副长相乐得没开眼笑,忙出声道:“招,怎么不招,工钱嘛,因人而异……这长得好的嘛就能多得些,像姑娘您这般的怕是银子会如流水般往你手里头送呢!” 萧瑾瑶笑了,能拿脸换钱这事就好办了,遂又道:“那……您这还招男子么?” 老鸨儿眨了下眼睛笑道:“姑娘倒是问得巧了,咱们这可是这蕲州城里唯一一家也有男倌儿的地方呢。” 男倌?萧瑾瑶在心里品品,没想明白是什么干脆不想,又道:“我有朋友,长得跟潘安卫阶天神下凡似的……”说完回头一看,恰好贺元阑正在徐步走来,兴奋地指着他道,“您看他来你这当男倌,怎么样?” 她声音不大,却因贺元阑走得近了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只见他原本温和的脸上顿时覆上一层阴翳。 那老鸨儿顺着她的手指一望,唇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这是哪儿来的俊公子,能长成比女娘还标致,瞧瞧他那双媚眼如丝的狐狸眼,虽带着几分恼意,却又自带一股风情,就这样天仙似的长相,怕是那些老主顾见了都要爱不释手呢,莫说是陈夫人冯夫人,便是陈老爷和冯老爷也都喜欢呢! 就只一打眼,老鸨儿眼中都放着金光,心下连他未来仨月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萧瑾瑶见之有戏,忙开口道:“如何?” “好……好极了!不知这人与姑娘您是什么关系?” 萧瑾瑶刚想答句没啥关系,话还卡在喉咙管里,被贺元阑语带薄怒地声音给盖住了。 “我是她的夫君。” 萧瑾瑶眉头一拧,什么什么玩意?刚想开口反驳便被贺元阑从后掐了一下,话便又堵在了嗓子眼里。 贺元阑恨恨望了她一眼,都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如今既说是夫君了,就不信那老鸨儿还不识相。 老鸨儿闻言看了眼她二人长相,都是一水儿的美人,倒也是般配。按理说这又对象了便不该来她们这行讨营生,架不住他实在太好看了,老鸨儿便只好试探道:“所以姑娘您是打算让您夫君来我这……做工?” 萧瑾瑶没觉出不对,抬手打掉她的背后的手道:“对呀对呀,让他来你这做工,你付银子给他,让他做什么都行……” 话还没说完,被贺元阑咬牙切齿打断道:“你怎么不去?” 萧瑾瑶眨巴着眼睛道:“赎你的东西你自己去呗,扯上我干什么!” “那你可知这里是做什么的?” “……啊这个,咳咳,您这里是做什么呀?”她偏头望回老鸨儿。 那老鸨儿一脸调笑地望着她道:“这个嘛……陪吃陪喝陪.睡觉……” “告辞!” 说完拉着贺元阑转身就走。 一路都不敢看贺元阑眼神,哎呀太尴尬了太尴尬了,前有让王爷喂猪后还要让王爷卖.肉,她感觉自己快成了王爷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悄悄回头望了一眼,果真那眼神充斥了杀气,萧瑾瑶心下一寒,步子更是迈大了些。 而贺元阑本就腿疾刚愈,走路其实辛苦得很,被这死丫头拉扯着走路像飞似的,膝盖已是不舒服至极,如今竟见她速度越发快了,贺元阑忍不无忍将袖子抽走。 却见萧瑾瑶手上一紧,只道他还在生自己气,脚下动作越发快了,定要带他尽快离开这烟花之地。 贺元阑挣又挣不过她,只能被动地被她连拉带拽地扯着往前。 ……真的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出了萧瑾瑶自知理亏,打着哈哈地兀自往前,断不能给他发作自己的机会。 还没走两步,竟瞧见一家酒铺门庭若市,打眼一看,竟全是些来买酒的老少爷们。望之附近酒铺也有少说三五家,怎的都跑来这里买酒了? 萧瑾瑶心下一奇便快步走了过去,这一看,才见端倪。 原是那酒铺的老板竟是个面若桃李的大美人,婀娜多姿的身段往那酒缸前一站,任谁见了不都醉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呀。 再见那些个买酒人,谁人不趁着她打酒的时候,目光如舌般上下逡巡将她看个过瘾,打完酒了都还依依不舍地流连忘返呢。 萧瑾瑶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位酒娘子,不多时后人追来,顺着她视线也扫了一眼。 贺元阑一看她脸上玩味的表情与方才相差无几,生怕她又蹦出什么幺蛾子来,沉声道:“本王可不卖笑!” 萧瑾瑶被身侧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连忙拍着自己扑通直跳的小.胸.脯道:“又没人让你卖笑……唉?” 说一半脑中灵光一闪,笑得比方才还吓人了。 贺元阑心下一紧,转身就想离她远些,谁知被她一把拉住了衣袖道:“你还想不想快些回汴京了?” 贺元阑:“……” 翌日下午,颇为热闹的南市食街上听说来了个堪比卫阶的美男子在卖烤肉呢! 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闻讯而来的姑娘夫人们便将那家烤肉摊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打算一睹那美男神颜。 好容易寄到摊前一看,惊得连下巴都忘了阖上。 这是堪比卫阶?这分明是青出于而胜于蓝啊!一时间小姑娘们阔太太们都疯了似的掏钱上前,又见他摊位上还有个乖巧帮手的小童,众人一瞬间有些失落。 “这么英俊的男子,原来儿子都这么大了……”人群中有人失望地出声道。 眼见了队伍中都有人转身离去了,萧瑾瑶心道不好,赶紧出声道:“哎唷,听说这湛公子可怜了嘿,娘子命薄刚生了那孩子便撒手人寰,留他们孤儿鳏夫相依为命不知有多可怜,那公子辛辛苦苦靠卖烤肉将他那小儿子拉扯到这么大,个中心酸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唷!” 众人一听,不免也感到唏嘘,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同情。 不多时,这对苦情父子的事迹就传遍了半座城,不少慕名而来的姑娘为了支持这对可怜的父子明分明只有小鸟胃口,却一买就是百世串起,还有那些个大把大把给赏钱的阔太们,看着这英俊的小公子,不由都动了恻隐之心,若不是念在自己嫁了人,都想把他扛回家好好疼爱呢! 比之这些胆大的夫人们,未出阁的姑娘们倒是羞怯许多,只回回借着买东西的机会偷偷瞧他两眼,趁他转身的功夫,就将那贴身帕子小荷包什么的搁在那摊位之上。 不出半日功夫,摊子旁的小木桌上都堆了半人之高。 贺元阑面无表情地收钱烤肉,目光却不时地落在不远处偷瞄自己的萧瑾瑶上,说实话,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当然还有更丢脸的他死活不答应就是了。 起先,萧瑾瑶是打算让贺元阑学那卖酒娘子那样穿一身靓装卖笑去勾.搭那些小姑娘,这事贺元阑死活做不出来,萧瑾瑶眼珠子一转,只好换成另一个版本。 苦情爹带着可怜崽被迫卖烤肉过生活,这听着多引人入胜啊,姑娘媳妇们同情心最是泛滥,就爱吃这套。 于是一大早萧瑾瑶备好了一切就开始扮顾客然后造谣,待众人都被吸引过来了,她便功成身退坐在一旁躲闲了。 “那你为何不来帮忙?”贺元阑布满道。 萧瑾瑶便噗嗤一笑道:“若我过去了,那些个姑娘们一见这端丽冠绝的公子身侧有佳人了,那她们还买个锤子!”萧瑾瑶对自己的颜值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好吧。 贺元阑说不过她,只好忍了,辛苦了整一下午,扛过来的两只山猪都给一售而空了,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看了眼一旁乖巧的小虎道:“辛苦你了。” 却见那小崽子狡黠一笑,冲他眨巴着眼睛道:“不辛苦啊爹!” 贺元阑动作都滞了一下,又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乖儿子。” 却见萧瑾瑶不知从何时窜到他二人身前啧了一声抱臂嫌弃道:“哟哟哟,这是入戏了不成!” 小虎见她来了坏笑一声道:“娘亲!” 却见贺元阑与萧瑾瑶下意识对视一眼又同时嫌弃地咧开道。 “闭嘴!” 回道山中已是半夜,期间心魔又附身了,萧瑾瑶直接拿他当苦力,逼他扛一堆瓶瓶罐罐美其名曰锻炼身体,心魔恨得牙根直痒痒,萧瑾瑶对他道:“你就配合些吧,难道你就不想赶紧回王府?” 心魔一想,也是啊,极乐丹王府里大把,还怕到时候没机会不成? 遂也出奇地配合,连着晚上也不闹事了。 萧瑾瑶将他捆好锁上了房门就回屋快乐地数钱去了。 姑娘们消费能力可不是吹的!营业额都足足十五两银子! 萧瑾瑶数着银子乐开了花,连带小虎也没见到这么多钱,笑眯.眯地对她道:“哇,这样不就只用两日,咱们就能凑够钱财去赎东西啦!” 萧瑾瑶深深望他一眼勾唇道:“急什么!让他多赚几天银子先,这些时日咱们照顾,陈伯连他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这些银子咱们就先自己留着,免得万一将来在王府混不下去了,回来也好有些积蓄不是?” 小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眼看着莺娘姐姐将大部分银两锁进了箱笼里,就留了三两银子当今日的收获。 睡前,小虎忆起白日之事还在乐呵地笑道:“那些姐姐都夸我可爱,还说……”剩下的有些羞羞呢。 萧瑾瑶一猜便知剩下的话是什么,主动替他接话道:“还说要当你后娘是不是?” 小虎噗嗤一乐,点了点头。 萧瑾瑶看他那傻样也跟着笑了:“我们小崽子是不是想自己的娘亲了?” 小虎犹豫了一下,有些惆怅地开口道:“我都不知道我娘亲是谁,当初又为何丢下我,若是她有苦衷也就罢了,若只是单纯不喜欢小虎,那小虎也不喜欢她好了!” 萧瑾瑶怜爱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宽慰道:“不会的,哪儿母亲不爱自家孩子的,你大哥哥是王爷肯定有办法帮你找到你亲娘,等到了汴京城,你好好求求他就是了。” 小崽子嗯了一声,便也把烦恼抛诸脑后,才几个呼吸就沉沉陷入梦乡。 翌日同一时刻,摊都还没摆上呢,姑娘们已经霸占了半条街了,若是昨儿还只是半城的姑娘,今儿怕是全城的姑娘都往这赶了。 赵觅芙在客栈看着街上的盛况不免有些惊讶,唤了伺候的小二问道:“这下面是什么情况?” 那小二瞧她生得极美便也乐意多说几句道:“姑娘您还不知呢,前面的食街打昨儿来了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长得呀,听说是如天神下凡呢,还是丧妻带子的鳏夫,靠一手烤肉的手艺独自将儿子拉扯大一直也没再续弦,您说似这般专情的公子谁人不喜欢?这不全城的姑娘都去他那摊子上想瞧一眼那俊郎君呢,姑娘若是无事倒也可去凑凑热闹。” 话毕赵觅芙扔给他一锭银子作打赏,那小二欢欢喜喜地谢过下楼了。 第七十二章 做买卖(三) 赵觅芙瞧着桌案上看信的叶岚岫,徐步走近道:“走嘛,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不去。”叶岚岫眼都没抬一下。 赵觅芙心知劝不动她,眼珠子溜溜一转,主意就出来了。 “方才你也听说了,这全城的姑娘可都来了,似堂姐这般爱凑热闹的性子,若她在城中,你猜她会不会在人群里?” 话音刚落,便见叶岚岫噌地一下起身,脚步如飞地走到门前道:“还不快走?” 赵觅芙掩唇一笑:“诶,这就来~” 下了楼,果见队伍排得老长,幸而她们不是去买烤肉的,一路只打眼瞧着排队的女子们。 在见着队伍中还排着一个五旬的老妇时,赵觅芙没忍住噗嗤一笑:“老树开花,倒是罕见。” 叶岚岫瞪她一眼兀自找人去了。 却说这边萧瑾瑶她们刚走到城外,还想搭把手呢,便见前方乌央乌央的人流,萧瑾瑶扯着嘴角佯作无奈地摊摊手道:“无法,您魅力太大,为了不露馅,姑娘我还是先走了。” 说完不待贺元阑回话,便脚底抹油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贺元阑望着这里大盆小盆的野猪肉,还有看着就吃力的炭盆炭火,重重叹了口气咬咬牙也就继续扛着走了,小虎也乖巧得很帮着提那一盆竹签还有调料。 两个人颤颤巍巍走到街口时围观等待的女子们回头一瞧,便见到这位痴情公子领儿子心酸扛货的画面,脸上因着劳累过度泛起了薄红,额间还沁满了汗珠,可把姑娘媳妇们给心疼坏了,二话不说就自觉上前帮忙,平素走路都嫌累的小姐们如今拎着十斤猪肉都不带喘气的。 贺元阑一一谢过后便熟稔地支起了摊子,小虎乖巧地在一旁辅助将肉串刷油撒调料什么的。期间还有不少姑娘见他可爱,带了好些个零嘴蜜饯给他吃,还有的直接买上一大把又递回他手里道:“送给可爱的小宝宝。” 小虎礼数周到地对她甜甜一笑,周围人一见心都化了,有这样的孩子,怕是连做后娘都是件幸福的事吧! 因着贺元阑面色冷淡,只做事不怎么爱说话,姑娘们便只好将主意打到了小虎身上,变着法儿地讨他欢心就盼着他能喊上自己一句“后娘”。 萧瑾瑶躲在人群里看着他吃得小肚溜圆,不由得连连叹气道:“回去了怕又要积食了。” 说完捂了捂不太舒服的肚子喃喃道:“罢了,还是先顾好自己。”而后转身解决问题去了。 恰好此时排到赵觅芙了,她抱臂笑看眼前的男人,心道:“长得确实不赖。” 又瞧了眼一旁机灵的小男童,弯了弯腰开口赞道:“你的娘亲定是个美人,才能生出你这样好看的娃娃。” 小崽子冲她甜甜一笑眨巴着眼道:“姐姐长得也很好看!是我截止目前见到的第……第四好看的人!” 赵觅芙素来在上京被人捧习惯了,如今见自己竟然只能排第四不由得佯作伤心地蹙着眉。 小虎一见她好像不太高兴了,忙将刚烤好的肉串递给她道:“姐姐别生气,尝尝我的肉串,肉是山里现打的野猪肉,调料也是咱家秘制的嘞!” 赵觅芙弯了弯唇角道了句谢,只尝了一口,动作一顿,再见她那表情也是奇奇怪怪的。 小虎心下纳闷地开心道:“不好吃么?” 却见赵觅芙忙摇了摇头,抬手唤了仍在远处寻人的叶岚岫道:“岚岫,快过来!” 叶岚岫见她这副着急的模样,三两步走近问道:“何事?” “你尝。”说着也没管那是自己吃过的,将手中烤串喂进她嘴里。 叶岚岫刚想出声嫌弃,品尝到口中味道时也立时怔住了。 这口味儿,断不像寻常烧烤那般只以麻辣为主,里头定是还加了酸梅果腌制过还有些其他调料。 这分明……分明就是当初她们女扮男装入新兵连剿匪时学会的手艺。 叶岚岫定了定神,一把抓住那男孩的衣袖问道:“这调料,你说是秘制的?” 见他弱弱点头,便追问道:“是何人所制?” 小虎被她表情严肃给吓了一跳,心道莺娘姐姐吩咐过不能在姐姐们面前替她的名字,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开口道:“……是我娘。” “你娘?!” 再还想追问时,却见那小孩子被那男子护在了身后,那人目光冷凛地盯着她,沉声道:“别欺负我儿子。” 叶岚岫自知失态,忙施了一礼急声道:“敢问小公子的母亲是何许人也,在下想与她见上一面。” 贺元阑警惕地望了她一眼,冷声道:“见不了了,她死了。” 叶岚岫闻言脚下一软,幸而赵觅芙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只见她颤声重复道:“……她死了?” 贺元阑只当她是借机搭讪,点了点头便牵着小虎回了摊位上。 叶岚岫连自己怎么回到客栈的都忘了,只呆呆坐在椅子上不肯接受公主离世的事实。 赵觅芙其实也心下着急,却又不得不先好生宽慰眼前人,遂道:“你也别太当真,毕竟那烤肉的方子还是你们从别人那学来的呢,保不齐还有别人学了去。” 叶岚岫双眼无神地喃喃道:“不会的……那法子是从别人那听来的没错,可腌肉之法却是咱们自己琢磨出来的……公主出事了,她死了……” 眼看着叶岚岫越发笃定精神也越发崩溃,赵觅芙自己也难过得掉了金豆子。 堂姐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怎么可能呢? 她至今都不敢相信她那个祸害遗千年的堂姐会这么容易就翘辫子了? 正思绪乱飞之时,窗外又有了动静。 赵觅芙赶紧开窗去接那传信鹰回来,展开纸条一看,险些没站住,堪堪抓着窗侧才稳下身形来。 叶岚岫闻声抬头,眼尾通红地哑声道:“又是何事?” 只见赵觅芙嘴角一抽难以置信地颤着手道:“……堂姐她……自己回去了?” “什么?!” - 不算宽阔的大街上只闻由远及近两串略显凌乱的马蹄声,为首一名玄衣女子策马疾驰手执银鞭朝大街上的人群大喝一声道:“让开!” 街上行人一时间仓皇躲避,嘴里不时还有埋怨之声传来,身后紧跟着的一名扮相精致的姑娘抱歉地朝众人一笑,自衣间取出一支绣有芙蓉的藕荷色荷包,将锦绳一松便往空中倾洒,一时间漫天碎银如骤雨般落下,众人视线皆被此行径吸引住视线,待再抬头时便见那双影子早已消失在街头巷尾,依稀可闻一句清脆声音响起道:“实有急事,诸位笑纳。” 众人闻言这才眉开眼笑,不少人都立时蹲下着急忙慌去捡银子。 萧瑾瑶便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刚从深巷中出来便觉半空中尘土飞扬,险些迷了她的眼睛。 她挥舞着手臂拂散开面前的浮尘,却仍是呛咳不止。才刚上街便觉脚下一硌,正想低头去看什么情况,谁知脚下不知如是伸出几双手来,吓得连连后退,却不知怎的,脚下一空,整个人面要往地上迭去。 对面贺元阑本慢心不耐地应付着来人,余光扫见萧瑾瑶竟要摔倒,脚步下意识往前想扶她一把,奈何被面前无数姑娘给挡了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即将坠地。 正当时,萧瑾瑶只感觉天旋地转感觉自己怕是不得不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了,连保护姿势都摆好了,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地等待剧痛袭来。 结果半晌,也没等来自己痛苦坠地,反倒是觉出一双孔武有力的双手正稳当地托着自己腰肢,那人双手温热,透过薄衫传入萧瑾瑶腰间。她试探着睁开眼,便见面前咫尺之间,是一张俊朗不凡的脸,不似贺元阑那般阴柔,倒颇有几分英勇之气。 萧瑾瑶与之对视几秒,耳廓上不觉泛上几分薄红,再回神时,便忙借力起身冲他施了一礼道:“多谢公子相助。” 却见那人笑着摆手,恭敬回礼道:“不必客气。”说完却仍满脸笑意盯着眼前人。 萧瑾瑶本不是这般扭捏的人,也被他这番赤.裸.裸地直视给闹了大红脸,直到她自己调整好呼吸方才恢复几分正常来:“公子老盯着奴家看,这是何意?” 那男人闻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番行径是有些失礼了,忙躬身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徐名纪年,家住城西永丰坊,做……做了一些小买卖,刚及弱冠……尚未娶妻,也无纳妾,更无外室,打小惯爱习武,不爱读书……” 萧瑾瑶听着他这一连串自我介绍没忍住失笑打断道:“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却见那徐纪年打着磕巴吞吐道:“在下……想问姑娘可否愿意嫁我为妻?” 他本就紧张,为给自己打气,说话声便越发大了,到最后一句时,怕是半天街的人都能听见了。 一时间捡钱的人,排队的人都通通往那处望去,就连小虎也目瞪口呆地盯着前方,心下慌得直打擂鼓。 完了完了,这人怕不是来跟他抢莺娘姐姐的! 求助似的像拉了拉大哥哥衣袖,却见他也眉眼轻蹙着直盯着前方。 萧瑾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差点给整不会了,呆呆怔在原地半晌。 说实话呢,这人长相确实符合她审美,可这嫁娶一事不能只看脸对吧?再者……她轻咳一声面带歉意地笑笑:“公子实在抱歉,奴家其实是个寡妇。” 话音方落,不止徐纪年,便是周遭围观之人也都不由发出阵阵惋惜,这么好的姑娘倒是可惜了。 周遭知情者皆知,这徐少爷可是徐老爷的独子,家中万贯家财称得上是蕲州城的大财主,寻常女子若能得他青眼,怕是骗也骗他是单身的,这姑娘倒是实诚! 却见那徐纪年果真闻言满面春风换成了丧眉耷眼,口中喃喃失落道:“这样啊……” 萧瑾瑶倒不怎么在意外人的看法,毕竟那么好的一位夫君,她已经拥有过了,如今倒也不奢望什么。见之语气明显失望,便只好婉言笑道:“公子这般好的人,将来定能觅得一位绝世美人。” 说完再度躬身致谢,兀自走回了常去的那家茶馆坐着了。 众人一见热闹没得看了,纷纷收回视线,该干什么便干什么,独贺元阑竟仍追着萧瑾瑶而去,直到前面有人出声唤他,贺元阑才会回过神来望向来人。 只见面前那姑娘道:“公子莫担心,自古以来这男子便与女子不同,女子丧夫大多都需守节,若是改嫁了,怕是要受千夫所指的,至于男子倒没那么多讲究,如您这般丧妻还独自带孩子的,可不常见,似您这般的痴情人,不知有多少姑娘愿意嫁您为继室呢!” 此言一出,身后的队伍都跟着附合,众人纷纷抬眼去打量他的神色,却见贺元阑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道:“不必了。” 他这一席话不知又伤了多少少女心,眼看着身后的队伍中有不少姑娘都伤心离去了,小虎心下一急,忙找补道:“我爹的意思是怕后娘待我不好呢!” 那些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走了回去望着眼前那个可爱的小包子心道,若是那些遭人嫌的小孩子也就罢了,偏生那孩子又生得这般讨巧,有着这样一个后儿,倒也不是不成! 于是众位姑娘们越发卖力讨好这小崽子,会会好吃的好喝的送到他面前得他一句甜甜的道谢时,姑娘们都觉自己离成为湛夫人又近了一步。 于是今日的摆摊便又以那小崽子被投喂得肚滚溜圆而收场,非但如此,还打包了不少点心回家。 刚出城,萧瑾瑶便又嗖地出现,一把抢过他怀中蜜枣,砸吧砸吧地嚼着吃了。 小崽子被欺负地习以为常,笑兮兮地继续拎着大包小包往山上走,半道闲聊时还语气带着后怕道:“我今儿个还差点以为你要被人抢走呢!” 萧瑾瑶提着那碳炉累得满头薄汗回头道:“谁?” 想了一会才恍然道:“你说那徐纪年呀?” 小虎点了点头,还未开口便见身旁传来一声嗤笑道:“这才多大一会,竟连人的名字都给记住了,怎么,你还当真想当那徐家的少奶奶不成?” 萧瑾瑶一听这阴阳怪气就知道心魔又上线了,瞥了眼他那猩红的双眼,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你今儿不也看到了,人家嫌我是个寡妇,一闻言不就转身直接走了,不过我倒也不稀得再找,一个人多自在!” “切,说得好听。”心魔嗤道。 萧瑾瑶见他这欠揍样就知道他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顺手就将那炉子往他身上丢去,见他被压得脚下一抖,满意地笑笑:“你说说你,是不是贱的?打个比方,万一我不跟着去你那王府,没人监督你了,你不该开心才是?怎的如今倒像是不情愿我走似的?” “我呸!”心魔啐了一口道,老子巴不得你赶紧滚,还不是别人让我问的! “你也看到了,她自己都不在意你在那瞎担心什么?”心魔对贺元阑道。 “关你何事!”贺元阑不悦道。 啧,合着就我里外不是人?心魔恨恨地瞪他一眼,他们虽是不同人格,好歹也是在一体上共生的,那小子的想法他也能感受得到,今儿个一见那人与莺娘告白,他就紧张得不行,一听见她婉言拒绝了,就又放松下来了,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还被.虐.上.瘾了不成? 感受到他的内心活动,贺元阑本在脑海里休息却也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被.虐.的是你。” 心魔嗤笑一声道:“合着喂猪的也是我养鸡的也是我如今这卖.笑的也是我?你堂堂一个王爷,怎的还自甘堕落了?” 贺元阑简直给气笑了,这话你竟还好意思说? “关你何事?不然你想办法挣钱去?” 心魔抿了抿唇,尴尬地轻咳一声决定绕过这个话题,遂又道:“那你说你如今对她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她不过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待将你铲除了我便好生赏她些银钱报答她们就是了。” “啧,当我面说这话,你真丧良心!” 第七十三章 做买卖(四) 见他不又不搭理自己了,心魔便又坏笑道:“你可是见人家生得标致,遂动了什么歪念头?” 说完清了下嗓子出声道:“莺娘——” 贺元阑见状立时起身就要夺回身子,见她回头忙急声回道:“无事。” 萧瑾瑶撇撇嘴懒得搭理这疯子。 心魔狡黠地勾着唇角道:“还说不是?我看你就是心怀鬼胎非.奸.即盗。这些天你以为我看不到?从她护着你拆线开始,你便下意识将她当成自己的依靠,后来她终日陪着你练习走路,人就近在咫尺,你却不敢看她,那颗小心脏扑通跳得哟,我都替你丢人!” “你闭嘴!” “闭什么嘴?你再让我闭嘴我就真开口说话了!”心魔见他吃瘪,心里不知多高兴。 便又继续道:“你瞧瞧你,前半生因着腿疾统共都没见过几个姑娘,后来皇帝给你一纸婚约要你迎娶齐国那位刁蛮公主,你又不愿意,照我说,有心仪之人你上就是了呗,反正我也就只在你戒断一事上有争执,其余之事想怎样不都随你!那小寡妇烦人是烦人些,长得不也极美,又没生过孩子,怕什么!” 贺元阑冷冷看他一眼,厉声提醒道:“你倒会替她说话,难道忘了她是你死对头不成?” 心魔啊了一声回过味儿来忙改口道:“那什么,本王突然觉得你堂堂一个亲王,娶一个寡妇,是怎么回事,人家公主莽是莽了点,好歹比乡野村妇强啊,救命之恩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为一谈了不是,哈哈哈哈……”心魔一度干笑着掩饰尴尬。 贺元阑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 翌日又是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全城女子,不见不散。 今儿个生意本还是一样地红红火火,队伍中却突然闯来一个身着嫁衣的半老徐娘。 那是城东做金银首饰的祝娘子,夫君早逝后便一个人接手铺子,短短十年间便已将生意做到大江南北,此番她回乡探亲之余,得外界传闻便也曾来光顾贺元阑生意,谁知只一打眼便对他一见倾心再难忘怀,几次三番地走到他面前想让人多看自己一眼,谁知这郎君如此高冷,除却颔首见礼便自顾做事,直到走了也没说上几句话。 祝娘子心急了,这才想出此招来,自备了数十箱嫁妆,里头金银珠宝数不胜数,着人抬到摊位面前,甫一将其打开,便快亮瞎了众人的眼球。 贺元阑却仍是一副毫不关心的态度望向摊位前的来人问道:“买几串?” 祝娘子娇羞一笑掩唇道:“郎君见笑,今日奴家不买东西。” “哦,”贺元阑淡淡一声,便道,“那请你让让,在下还要做其他人生意。” 说着冲她挥了挥手,竟是想将她打发开。 却见那祝娘子不怒反笑,保养得当的柔荑就要抚上贺元阑正在做事的手,被他眼疾手快地躲了去,面带恼意地望着她道:“还有何事?” 祝娘子一笑侧身指了指身后珠宝箱笼道:“摆摊这般辛苦,郎君还是莫做生意了,只要您娶了我,这些珠宝便全是你的。” 此言一出,全场静得落针可闻,姑娘们个个面带薄怒地望着这不知从哪儿杀出来的强劲对手心头都恨得不行,又紧张兮兮地望着面前这位郎君,生怕他一个松口就给答应了。 小虎也面色复杂地看了看那女人又看了眼自家大哥哥,我的天!大哥哥这么值钱呢!若他不是王爷怕也能靠脸混得富甲一方吧? 萧瑾瑶一脸看戏望着前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几十箱珠宝,心下感叹道,要不去做个上门女婿也行哈!反正他那王爷当得也不咋快活,上有爹娘不喜,下有兄弟阋墙,回去不过也就地位高点而已,再瞧瞧这个,看她那满头珠翠,金光闪闪地,连嫁衣都镶了百十来颗珍珠翡翠,这般财大气粗,一辈子怕是都花不完呐! 再者说,这祝娘子长得也不差嘛,就是年纪大了点,三十来岁,也挺好的!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十三抱金山呀!还特么不答应,在等啥呢! 许是她眼睛太亮,贺元阑只一错眼便注意到她,见她满脸看戏的模样不由得心下来火,遂语气生硬地拒绝道:“不必了。” 话音一落,众人终于放心。 果然,湛公子还是那么清高!不愧是咱们大伙心仪的对象! 却见祝娘子似是早有准备地又一抬手,身后小厮便递来一沓厚厚的地契来。 她笑着视线扫过一旁呆愣着的小崽子,又抬头将其递给贺元阑道:“公子放心,奴家知道您不愿续弦是怕后人待您儿子不好,这里是二十张铺子和房产的地契,只要您愿娶我,奴婢便将其直接交于您儿子,这样您也能放心些,也能证明奴家的诚意。” 说完见他不接,便又垂下手递给他身旁的小崽子道:“只要你叫我声娘亲,我便将这些都送给你,如何?” 小虎愣在当场,却仍恪守着规矩不敢接。 那一刻他倒当真希望自己是大哥哥的儿子了!这么多铺子地契得值多少钱!若他得了,以后便有好多好多钱可以孝敬爷爷了,给爷爷买最好的药材最大的房子,给莺娘姐姐买最漂亮的裙子,给大哥哥买最贵的衣裳,再给自己买最好吃的麦芽糖! 想着他都口水止不住往外沁,祝娘子见状倒也豪不嫌弃,自怀中取出帕子亲自给他拭干净嘴角道:“如何呀?要不要叫我娘亲?” 小虎紧抿着唇角望向大哥哥,贺元阑抬手将他揽在身后沉声拒绝道:“贫者不食嗟来之食,娘子请回吧。” 祝娘子闻声表情一怔,满脸诧异地望着这人。 似他这般相貌不凡的她也见过不少,做生意这么些年,有多少男人为图财求娶她她向来是理都不理,如今与他不过是看对眼了,便想着图钱就图钱吧她也不是没有,如今乍一被拒,她最先升起的竟不是恼怒,震惊之余竟还虽这人好感又上一重,似这般痴情又不图富贵的郎君可是难得一见,不成,她今儿个说什么都要把人抢回家! 正当时,还未开口,便见不知何时,竟又来了个身着红装的女子脚步匆匆地赶来,这一回竟连红盖头都自备好了! 来人是县太爷的嫡女张姑娘,比之这做生意的祝娘子地位自然高出不少,方才她一现身张姑娘就惊呆了,原来还能这样逼婚,果断戏都不看了连忙回去现备嫁妆,把家里值钱的青瓷摆件,古董字画什么的都给扛了来,不过才一会功夫竟就装了几十箱,张姑娘满意地笑了便又火急火燎地换好衣服往食街赶去。 幸而来得及时,才刚到就听到那祝娘子开始不断加码,一度说要将祝家一半家产都奉送到湛公子手上,反观贺元阑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张姑娘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抬步上前。 “哎呀我说祝-夫-人,您难道不知有些句怎么说来着,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湛公子这般视金钱如粪土的清贵公子,您就不要再白费功夫巴巴往上贴了成么!”张姑娘说着就一把走到她身前,拿胳膊肘那么无意一撞,祝娘子便被她生生挤到了旁边。 待她好容易看清来人,这才哂笑着打量对方一眼,冷声道:“奴家当是谁呢!原是张姑娘您,口口声声说着奴家是上赶着倒贴的,那您这副打扮,又是为何呀?” 张姑娘嗤笑着白她一眼:“我同你自是不一样的!咱们书香门第自是比你这满身铜臭的商女要强上些许,瞧瞧你带的那些什么金银珠宝、钗环首饰的,俗不俗!” 说着便又切换成温婉一笑对着面前的湛公子柔声道:“奴家心悦公子,自愿嫁于公子作续弦。奴家知道公子在意你家小公子,自是不乐意入赘别家,这些是奴家带来的一点微薄嫁妆,愿尽数献于公子当做生意的本钱, “以后您是愿继续卖这烤肉或是再做些其他生意都随您,奴家只愿做您的贤内助,您若是卖烤肉,我便帮您一起摆摊,您若是盘铺子做生意了,我便也能帮您算账,待将来您若是想入仕了,咱家在上京城还有个远房亲戚,必要时还能帮衬一把, “当然,这一切还都看您意愿,奴家愿将小公子当作自己亲子看待,便是将来自己育有子嗣了,家产也愿以小公子为先,您看……这样成么?” 这一番话,说实话换作任何一个男子听到了,都难免为之动容,便是在场女子们也被她的决心给打动,萧瑾瑶坐在茶棚里边嗑着瓜子边佯作感动抹泪,心道,方才还在为祝娘子打call呢,如今天平竟也偏到张姑娘身上了,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呀? 面对这样一番剖白,贺元阑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心魔在脑海里边看戏便拱火道:“啧,多好一姑娘,明明锦衣玉食出身,竟要陪你这落魄王爷上街卖烤肉!够可以的呀!我选这个,这个年轻些长得也盘靓条顺,比隔壁老帮菜好多了。” “闭嘴!” 心魔怂怂肩继续看戏。 贺元阑正在心中整理说辞,不待开口便见祝娘子又开口了。 “什么书香世家?笑话!老娘我早先在这蕲州城待了数年,谁不知道你家县太爷的官儿是花银子买来的呀……便是你带的这些个什么书画古董,还不知道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说着她佯作踮脚模样探头一看,指了指那支白玉净瓶掩唇笑道:“这可看着眼熟,好像是……县太爷过四十二岁大寿时咱们祝家送得贺礼呢!” 此言一出,众人心下明了,原来这县太爷花钱买官还收受贿赂,这可是……上不得台面的大消息呀! 一时间大家都将目光聚集在张姑娘身上,便见她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恼羞成怒地指着祝娘子道:“你胡说!妄议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却见祝娘子挑眉一笑眼神都散着冷意,到底在外摸爬滚打不少年头了,哪儿会被这黄毛丫头给吓到。 她轻哼一声,走到她近前,挑衅般凑近低声道:“那奴家便要看看,是我这罪大,还是您那当贪官的爹罪过更大……” 此话一出,张姑娘吓得脸色煞白,她爹做得事她也不是全不知晓,身在这边城之地,天高皇帝远,倒也无人能拿他如何,只这祝娘子一看就知不是善茬,且她生意做得又大,常年四处奔波,万一被她捅到上京去,那简直就是大祸临头! 她嘴唇紧抿地看她一眼,最终还是垂下眸子向她低头,临走时回身望了眼湛公子,满眼不甘却不得不中途放弃。 就那眼神,心魔看看连连摇头道:“完了完了,痴情小姐被有钱大姐给吓跑了,你只能委屈地去坐拥大姐的半壁家产了,唉!” “闭嘴!” 却见祝娘子,仿佛一个斗胜的大公鸡似的,仰着脖子继续踱步上前拿她足以养活他祖宗十八代的家产继续引.诱.他。 贺元阑无语望天,继而视线又游移到萧瑾瑶身上,拿眼神给她授意道:“还看你妹的戏,过来帮忙啊!” 萧瑾瑶笑着吐了口中的瓜子皮无声道:“奴家觉得公子您和祝娘子好生般配呢~” 话毕便见贺元阑脸气得又黑了一度,萧瑾瑶笑着继续看戏不打算施以援手,贺元阑眼看就快要忍不住爆发了,突然人群中那令人头痛的一抹红衫又出现了! 众人顺眼一观,这……居然是个公子!穿着一袭新郎装,笑得喜气洋洋,难不成……? 剩下的话众人憋在口中,连带看着贺元阑的神颜都增加了几分佩服道:“不愧是湛公子,男女通吃呀!” 众人眼见着那一队迎亲队伍径直朝着贺元阑走来,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大家纷纷避让,自觉在贺元阑摊位前留下一场空地。 眼睁睁见着那新郎官一步一步朝贺元阑走来,不少看戏少女的眼中都带了几分期待。 谁知那新郎临走近了,却脚步一拐,直直往斜对面的摊位上走去,见到来人眼前一亮朗声道:“我就猜到姑娘你在这!您还记得我么?在下姓徐名纪年,家住城西永丰坊,做……做了一些小买卖,刚及弱冠……尚未娶妻,也无纳妾,更无外室……” “打住打住!”还不待他报完家底,萧瑾瑶开口阻拦道。 正看戏呢!瞎跑来凑什么热闹! 又见他一身新郎装,浑身喜气的模样,遂开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在下来迎娶姑娘你为妻呀!” “什么?!”萧瑾瑶险些被嘴里的瓜子仁给呛到! 方才没细看,如今才瞧见他那脸上被厚厚脂粉给遮盖了的淤青血块,惊诧地眉头紧锁又出声问道:“你刚说什么意思来着?” 徐纪年挠头一笑地盯着她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昨日一回家我便去求了我父亲,虽中间有些坎坷,不过好歹是求得双亲答应了,今日一大早我便着人去筹办了这些彩礼,有些仓促备得不太好就是了……” 萧瑾瑶往后看了眼他身后那比祝娘子还丰厚的彩礼抽了抽嘴角:“我……我可是个寡妇你忘了?” 徐纪年轻松笑笑走近两步道:“无妨,在下一见姑娘您便钟情与你,你是何身份根本没关系,若您夫君尚在,我倒还要斟酌斟酌,可他既已走了,在下便想代替他来照顾你,您看如何?” “啊……这个这个……我觉得……不如何!”萧瑾瑶吞吐道。 徐纪年闻言眉心一皱,不解道:“为何?在下可有哪儿不合适的?” 萧瑾瑶眼睛溜溜直转干笑道:“敢问……咱们有什么合适的么?再敢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第七十四章 做买卖(五) 徐纪年怔了怔,默默摇了摇头,好像昨日自报家门后确实忘了问对方名字。 萧瑾瑶摊手一笑道:“你看,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更遑论我是什么脾气性格你也不了解,就这样直接说要求娶我,会不会太草率了?” 徐纪年垂眸想了半晌,过后抬头坚定道:“不会!在下一见姑娘面相,便知您是个温婉又知书达理的女子,在下又自小习武,为人莽撞了些,咱们在一块,性格互补,最合适不过呢!” 才刚说完,便听见有人噗嗤一笑,回头一看,竟是那家卖烤肉的小公子。 说实话,小虎实在是忍到极限了没憋住,见他回头只好抱歉地拱了拱手。 萧瑾瑶也僵着脸看着面前这二愣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憋了半天才来了句:“……公子或许对我有些误解。” 说着一起身,随手见地上竟有一砖头,捡起来一半悬空一半踩在脚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听得这位美人“哈”地一声,右手抬掌一劈,啪,砖被生生砸成两半。 围观群众都惊呆了! 徐公子也呆住了! 萧瑾瑶满意地摆了摆手上的浮尘,冲他扬起下巴一笑道:“见笑了,在下不才,也是从小习武……性格嘛,或许也挺莽撞。咱们俩不……” 不字才刚出口,徐纪年连忙出手握住萧瑾瑶的纤纤玉手又是吹气又是安抚,直到确定那玉手没有半分损伤这才抬头望着萧瑾瑶兴奋道:“那咱们就太合适辣!” 萧瑾瑶也惊呆了,跟看傻子似的眯着眼望他道:“……为何?” 却见徐公子也不知是不是不舍得松手将她的右手捧在掌心轻轻捉着而后才缓缓分析道:“你看吼,第一,咱们都是从小习武,很有共同语言,以后在一起了就可以没事互相切磋,既能过招还能增添感情,第二,像你这般又会武功又漂亮的女子,若是有歹人对你图谋不轨,我就不必担心了!” 萧瑾瑶用劲将手收回道:“……我看你就挺像歹人。” 说着又坐回茶棚下的茶桌上,以手支颐望着前方另一个戏台子摆了摆手道:“让开,怪碍事的!” 徐纪年可怜巴巴地错开了身子,呆呆站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萧瑾瑶可无心搭理他,见众人视线均聚集在自己身上,忙出声道:“快呀继续呀,不用管我。” 这厢祝娘子才将视线收回又重新落到贺元阑身上,只见她仍是一副他不入赘便誓不罢休的做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给他全方位分析了娶一个富甲一方的娘子的一百零八个好处,甚至到最后竟让步到允许贺元阑成亲后再给他安排四个年轻漂亮的通房。 这已经是一个女强人最大的让步了!旁人围观的还有一部分男子,闻言简直心神激荡,恨不得马上回去将自己家的虎婆娘给休了,也好娶上这么一个又懂事又有钱的美艳富婆。 贺元阑仍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任凭她许诺将金山银山搬到自己面前,他也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只余光扫视到斜前方时不免有些浮动。 那里坐着的是萧瑾瑶,旁边还有个巴巴凑上去的徐公子。 此番可关心到他的终生大事,谁有心思去看别人的家长里短。 徐纪年见她一心看戏干脆不站在她面前讨人嫌,而是很自觉地走到她身旁坐下然后凑到她耳旁小声叨叨,音量控制在既不打扰她看戏又能听清自己说话。 萧瑾瑶嗑起瓜子听着耳边嗡嗡直响,一瞬间将昨日仅存的一点好感给挥霍一空,她无奈地偏头一望,正思忖着怎样将话说得最绝最死,还未出口,便听见远方一道清冷声音响起。 回头一望,竟是许久未曾回过话的贺元阑。 只见他眼神微微扫过面前众人,而后落在不远处萧瑾瑶身上,眸光一凝,便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已有心上人了。” “什么?!”话音一落,人群中不敢置信的声音接连响起,姑娘们都紧张地望着眼前人,心下却都隐隐升起几分期待,盼望着自己便是那个幸运的女子。 熟料贺元阑自摊位上徐步走出,却压根没往人群中看上一眼,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一步一步迈到萧瑾瑶面前。 萧瑾瑶见状心下一凉,满脸写着“你不要过来呀”,然后后者却依然无动于衷,定定站在萧瑾瑶身前出声道:“莺娘姑娘,在下心悦之人是你。” 萧瑾瑶听得眉尾直抽抽,贱货!自己搞不定还非要拉她下水! 她甚至都不敢偏头去看众人那足以拿目光盯死她的眼神。 萧瑾瑶干笑两声,连退两步保持好安全距离开口道:“湛公子错爱了,奴家只是个寡妇……” 你走吧快走吧,要死别拉我当挡箭牌。 任凭她再眨眼,贺元阑也权当看不见,继续道:“那不正好,您是寡妇在下是鳏夫,凑在一起,倒也合适。” 我合适你个大头鬼哟! 萧瑾瑶恨得牙根直痒痒,脑海里快速思考着对策,还未开口,便见贺元阑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往近一拉,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道:“你敢不答应,我便只好说你就是小虎的亲娘。” 萧瑾瑶瞪他一眼,再多拒绝的话也只好卡在喉咙管里,便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地硬.着头皮开口道:“多谢公子厚爱,奴家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才刚说完,便见小虎那只机灵鬼,噔噔噔跑过来满脸欢喜地开口道:“太好啦,以后我也娘亲了!娘亲你好漂亮,小虎喜欢你!” 萧瑾瑶抽了抽嘴角,俯身去将那肉崽子抱起来咬牙道:“……回去再找你算账。” 而后便尴尬地冲他笑笑,作一副怜爱的模样。 小虎强忍着被莺娘姐姐掐得快痛死了的小屁.股,继续一副欢喜的模样往萧瑾瑶脸上吧唧一大口,又回身往贺元阑脸上也给吧唧了一口。 萧瑾瑶一脸强颜欢笑地望着小崽子又回头瞪了一眼贺元阑,落在她人眼中便是这幸福的一家三口恩恩爱爱你侬我侬。 立时,全城姑娘都失恋了,隔壁许公子也失恋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仪的姑娘被别人捷足抢了先,而且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口气说什么都不能忍了! 当场他就砸了身下的板凳,以凳腿为武器就要去削这个小白脸。 萧瑾瑶见状也顾不得其他,将小崽子往他怀里一送便旋身捡了地上的砖头朝他掷去,她的准心绝佳,恰好落在那凳腿之上,力道之大,徐纪年只感觉虎口一震,然后手下失力凳子腿脱手而出,梆地一声落在地上。 徐纪年难以置信地望她一眼,喃喃道:“……我哪里就比不上他了?” 萧瑾瑶最怕就是欠人情,一见他这模样,不由得内疚了几分,纠结着措辞开口道:“实在抱歉……感情这事,分不得先来后到的……徐公子你这般优秀,自是能娶得美好佳人。” 徐纪年拧眉望向她道:“可我这么多年,也就对你一见钟情……” 萧瑾瑶最见不得人矫情,见状只好戳穿他道:“你那是对我一见钟情么!你分明就是贪图我美.色,得了吧,爱干啥干啥去,磨磨唧.唧地,还像不像个男人?” 徐纪年心下明白,好看只是其次,最吸引他的其实是她的诚实,能大大咧咧承认她是个寡妇,又这般敞亮地承认她爱习武,这般实诚的好姑娘,却只是他的镜花水月,轻轻一触,便再没有了。 只见他情绪低沉了片刻,却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挣扎着走到她近前道:“成吧,你选择了谁是你的自由,只是别忘了,若他不要你了,或是你又成寡妇了,在下……还愿等你。” 萧瑾瑶闻言险些想笑,才想开口,便见贺元阑阴沉着脸厉声道:“没这个机会,告辞!” 说完牵着萧瑾瑶转身就走,经过祝娘子面前时,顿了下还是道了句:“抱歉。” 那祝娘子怔怔望着他远走,终是无力地瘫倒在地,面色复杂地盯着前方,直到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了,这才难过得垂下了眼眸,一旁人想劝也有心无力,毕竟失恋的也不知她一个。 那一个下午,全城的姑娘都梦碎了,天上下起小雨,掩饰了姑娘们眼底的泪花。 直到走出老远,萧瑾瑶才不耐地将手抽开,瞪了他眼道:“这下好了吧!生意也没得做了,你可开心了吧!” 贺元阑抱着小虎走到廊下望着她这副满脸不悦的模样,气也不打一处来,沉声道:“你究竟是为了这个还是只因为我破坏了你的好姻缘?不能当徐夫人,你很可惜么!” 萧瑾瑶恨恨地望他一眼,怒道:“胡说些什么!老娘本也看不上他……倒是你,整这一出,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银子不是挣够了么?”贺元阑看她一眼,这些天经手的银钱早就超过了二十两,若不是她吵着非要继续摆摊,他才不乐意来。 说起这个,萧瑾瑶不免有些理亏,弱弱道:“这个……谁还能嫌钱多不是!算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走吧,去赎你的物件。” 说完便转身就走,懒得再理这个坏事精。 小虎对自己的体重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挣了一下自贺元阑怀里蹦跶到地上,牵起他的手指糯糯笑道:“大哥哥莫要和莺娘姐姐吵架了,走吧咱们去赎东西,回头您再带我去汴京城玩!” 贺元阑扯着嘴角抚上了他的小脑袋,点头道:“好。” 而后由着小崽子领着自己往前走,私下其实心绪早已不知飘往何处。 心魔适时出声偷笑道:“瞧瞧,有人这是急了?是谁说对她就只是感激之情的?堂堂禛王殿下的救命之恩,难不成还想以身相许?也不瞧瞧人家看不看得上你。” “关你何事?”贺元阑冷声道。 “怎么不关我事?你要和那恶婆娘在一起就关老.子事!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一届亲王,心悦上一个寡妇算怎么回事?人家成过亲有心上人,人家男人的画像还在你那屋里头摆着呢,你堂堂一亲王,不说找个清贵女子也好歹找个身.子干净的呀!要个被人碰过的算怎么回事?”心魔急道。 贺元阑仍不理会他,他自是知道他为何不喜莺娘,只要有她在一天,心魔都会被死死压制着,他巴不得自己赶紧走得离莺娘远远的,岂能如他意! “本王乐意,你管不着!”贺元阑厉声道。 心魔被他气着了干脆也不再搭话。 贺元阑视线扫过前方那个瘦削的背影,心口又是一阵烦闷。 待到了地方,萧瑾瑶抬眼一望,钱记当铺四个字映入眼帘。 萧瑾瑶眉头一挑,不悦地抬步进门,才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一个蓄了山羊胡的精明商人两眼放光地殷勤走来。 “姑娘可有何事?是当金银首饰还是玉镯环佩,小店向来高价回收低价买卖,百年老店童叟无欺!” 说着咧嘴一笑,挥了挥手让活计上茶。 萧瑾瑶积攒了一个多月的怒气被他这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模样也给生生压住了。 扫了眼这屋内,近人高的水曲柳柜台隐隐散发着徽墨清香,厅堂内这一水的红木桌椅怎么看都是上等货色,再瞧这老板,身着一身嵌金丝的长袍马褂,笑起来那一口大金牙都能让人闪瞎。 萧瑾瑶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只觉那满脸褶子实在有碍观瞻,于是又将眼移走,看向门外姗姗来迟的贺元阑洗眼睛。 待人终于到了,萧瑾瑶这才缓缓开口道:“钱老板,奴家此番前来,倒不是来当东西的,”说着扬了扬下巴示意小虎将那收据递到他面前又道,“这是咱家老爷子前段时日过来你来做买卖的收据,当时拿了三样东西来你这典当,定好了半年内赎回,您瞧瞧,收据在这,多谢您这些时日的保管,这二十两银子咱们也带来了,还望您行个方便,将东西再交还回来。” 那钱老板闻言手下微不可察地一顿,接过收据一看,神色有些僵硬。 “……姑娘稍坐片刻,容在下查验一番。”说完刚一转身,脸色为之大变。 只见那钱老板面容忐忑地走近柜台,借着烛火一瞧,心下一咯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住在山上的陈老头一看就知是个死穷鬼,当初过来典当东西,他一打眼就知那些物件价值连城,绝非那陈老头所有,怕不是来路不干净或是捡来的,是以当初将价格压得极低,那陈老头也没说什么,只画押时还非要再补上一条半年来赎的条例。 钱老板一看他穿的这么破破烂烂,哪儿像能拿得出手二十两银子的人,怕是兜里揣破天了,也就二两银子。 欢欢喜喜地将他送走,转身就想将这些宝贝给卖出去,奈何这小县城拢共就那么一丁点大,买不起什么高价来,他也便没舍得卖。 一直留到前两天,来了几个外地人,一看他这些宝贝,连价都没还就直接掏了银子,当夜钱老板喜得彻夜没睡着,光数银子就数了十来遍。 怎的偏生这么巧,前脚刚卖,这后脚就有人来赎了呢? 钱老板心道不妙,看了眼这堂中人,两个小年轻带一个小孩,怕是那陈老头的儿子儿媳之类的,此番前来赎东西,怕也是为了钱。 想到这个关节,钱老板眼珠子一转,笑意盈盈地走了出来。 “确有此事,当时是陈老爷子亲自过来的,在下早年身体不好患有腰疾,每逢阴雨天都难受得要命,得亏陈老爷子一副良方将我顽疾治好,在下真是不胜感激。几日未见,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萧瑾瑶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还好,只近来换季有些小风寒,便在家歇了。” 钱老板闻言一脸担忧急声道:“这可怎么行,老爷子年纪大了,还是得注意身体,这不巧了,前两日我这才收了根几百年的老山参,正好,姑娘您代我拿回去孝敬孝敬老爷子。” 萧瑾瑶闻言下意识与小虎对视一眼,心道,这老山参可不好得,这人一看就精明的要死,会白白将上百两银子拱手送人? 萧瑾瑶警惕地望了他一眼,忙摆手道:“哪儿敢劳您破费,老人家年纪大了虚不受补,您还是将其留着自己用吧。” 钱老板一听连忙摆手,死活非要萧瑾瑶收下:“姑娘就莫要再推辞了,此乃我这晚辈给老爷子的一点心意,您好生收着便是。” 第七十五章 变故(一) 萧瑾瑶向来吃软不吃硬,东西一收下,这气势都弱了许多,同他又寒暄了好一会,才出声提醒道:“……钱老板,您的心意奴家便代老爷子先谢过了,只这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说着将那重重的钱袋往他面前一推,微笑道:“这里是二十两银子,您先点点。” 钱老板做生意那么多年,只需轻扫一眼,便知里面自是分毫不差的,可他却没收下,笑着朝他们拱了拱手又匆匆向柜台走去。 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心下只觉不妙。 果不其然,那钱老板一出来,拿的不是那三件当品,而是一叠银票。 “诸位,实不相瞒,老爷子这些东西,在下是打心眼里喜欢,便想着诸位若是愿意,权当在下花钱买下了,这里是一千两银票,姑娘您点点。” 萧瑾瑶笑意都快维持不住了,看都懒得看那银票,只抱臂站起来冷声道:“不必了,跟您交个底吧,这些东西咱们留着有用,莫说是一千两,便是一万两……咱们也是不稀得看的。做生意讲究白纸黑字,钱我也给你拿来了,收据也在你手上了,您若是识相点的,就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小心姑娘我砸了你这当铺!” 钱老板闻言冷哼一声,倒也不与他们继续虚与委蛇了,将那些银票收好,而后好整以暇地盯着她道:“姑娘好大的口气,您说要按规矩办事,可以。” 说着展开那借据指着下方一行小字念道:“……代保管直至取回,需有倍蓰之息。” 萧瑾瑶不知何意,偏头忘了眼贺元阑,便见他沉声道:“他的意思是若要赎回还需付五倍利息。” 萧瑾瑶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那奸.诈商人,怒极反笑。 “利息?我利你个大头鬼!”上一个找老娘要利息的,坟头草都长了两尺高了! 见她这般咬牙切齿,钱老板得意一笑,嘴中的大金牙闪闪发光。 “姑娘这是何意,白纸黑字,在下还能骗你不成?您就是想报官呀,在下可也是占理的。” 萧瑾瑶气得眼尾发红,自知是这奸.商使了诈,咬牙道:“那你欲待如何?” 钱老板得意一笑,慢慢取出那银子递到她跟前道:“姑娘莫恼,在下是个开门做买卖的,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买我卖,这互利互惠的事儿何必闹得这么僵持呢,这样,我再给您加五百两,连带着这些山参,这事就算了了成么?” 萧瑾瑶余光看了眼贺元阑,见他面沉如水轻轻摇头。 “我成你姥姥!”萧瑾瑶怒火攻心,抬手一挥,将他手中银票打落满地。 钱老板见状,怒极反笑:“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上!” 说完一声两下,堂后小门冲出去七八个打手,将萧瑾瑶团团围住。 萧瑾瑶打眼一看,这些人手中都拿着家伙事,柄柄长刀在烛火下泛着银光,锋利刀尖皆冲着萧瑾瑶,这些打手皆是人高马大,比之先前那场,阵容也差不了多少。 只见萧瑾瑶轻嗤一笑,抬头看向钱老板。 后者见状捻了捻胡须笑道:“再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跪在地上将这些银票一张张捡起来叠好,再喊上几句爹再跪着认个错,老.子便饶过你,如何?” 萧瑾瑶轻哼一声,勾了勾手指。 钱老板见这小蹄子生得倒好,也不忍将她怎么样,凑近了等她求饶,结果只觉脸上一热。 萧瑾瑶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道:“你他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爹?老娘先收拾了他们再让你来喊我娘!” 说完也不等他们先出手,一脚踢向一人手腕,她自上回一战便一直勤于练武,如今的身法比之从前恍若云泥,对付这几个小瘪三,还犯得着求饶? 她那一脚快得几乎能看见残影,那人只感觉肘间一阵剧痛袭来继而传遍整个胳膊,右臂只听咔吱一声骨响,那人便痛得再握不住银刀。萧瑾瑶反应极快一个旋身便将那即将坠地的银刀一挑勾在手里,挑衅似的刻意停顿几秒,待那些看清眼前情形,方才勾唇一笑。 “这丫子是练家子,都别心软,一起上!”钱老板说完便快步后退往柜台方向躲去。 众人听令立时齐上,本来不小的厅堂此时也略显拥挤,萧瑾瑶回身看了眼贺元阑示意他护好小虎,而后足尖一点一个翻身将战场引到另一角落。 她身法极快,银刀置于腕间更是如鱼得水,掌心翻转几个挑勾,刀刃迎向对面,发出铮铮脆响,电光火石之间,便已与七人同时交手。 那些人只眼睁睁看着空中火花飞扬,才刚反应过来,对方便如鬼魅似的再次现身在背后。 老鼠太多,猫玩着也不得趣。 萧瑾瑶随意挑了几个没什么战斗力的,手腕一翻几个连斩,便将他们手中利器卸下只打得他们哀嚎连连。 剩余四人见状,对视一眼便于不同方向呈包围之势将萧瑾瑶困入其间,萧瑾瑶唇角一弯,便好整以暇地原地等待。 小虎看得心下一惊,想出声提醒却被贺元阑捂住了嘴巴。 “别让莺娘分心。” 果不其然,萧瑾瑶立在原地,感受四面八方的风声急剧往自己身上袭来,霎时,她将眼睁开,侧身往后一仰,银刀自耳畔一闪而过,削断她一缕青丝,萧瑾瑶险险避过。 她脚下不停,瞬息间便已闪身自包围圈之外,便见她唇间狡黠一笑,人似萤蝶般轻巧飞身而起,自四人肩上踩过,脚下却用力将众人往中间推,只听得数声刀刺皮.肉的牙酸声四起,而后是接连不断地哀嚎。 四柄银刀同时扎入对方身体,因力度之大,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将人串得是结结实实,一时间众人只觉身上剧痛侵袭,想退身视察一番却也不得。 四个人被刀子钉在原地,只闻得血腥味四起,脚下地毯早已被汩汩流出的鲜血洇得殷红一片,躲在柜台之后的钱老板早已吓得冷汗连连。 方才他可是亲眼所见这女人以一敌众还游刃有余,心道自己出门不利得上这煞星。 踮着脚再想看堂内情形,却见这屋内哪儿还有那女人身影! 钱老板吓得心下一惊,刚想出去,一回头便见那煞星满脸哂笑地站在自己身后,衣裙上尽是方才战斗时溅上的血滴,今日她着浅色衣衫,如今竟像开了半身红梅,衬得她本就姣好的面容更似女妖一般鬼魅。 钱老板吓得两眼一翻,便想就此倒地。 萧瑾瑶可不愿给他这机会,一见这人要歇菜了,一刀钉入他掌间,只听见那奸.商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而后两眼瞪得像铜铃。 萧瑾瑶见状失笑道:“瞧瞧,本姑娘的法子,可比那老山参管用多了!” 说着单手将他拎出掼倒在地,居高临下地踩着他的肩膀,冷笑道:“来,儿子,叫声娘听听!” 那钱老板当然是个很识时务的老油子,见状一秒都没犹豫过,立马扑通一声跪地连磕直磕道:“姑奶奶饶命啊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惹了您这尊大佛,是小的眼拙,还望姑奶奶恕罪!” “少废话!东西在哪儿?”萧瑾瑶不悦道。 “……东西……东西给人买走了……” “什么?!”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心道不好,“那买家你可认得?” “小的不知,那几人自称是外地商贾路过此地,只不过那口音,倒像是打南边来的。” “南边……梁国?!” 不好! 萧瑾瑶闻言恶狠狠看他一眼便立时往外走,贺元阑与小虎也赶紧出门跟上。 一路上萧瑾瑶都一言不发,小虎也担心得不行。 他们皆知这些人来路不善,保不齐就是来要禛王小命的,都能追到山下当铺,摸回家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贺元阑打从闻讯起心中便已有如擂鼓,脑海中将可能行事之人一一过滤,怕就只剩下个心肠歹毒的端王贺元彰。如今朝中局势加他勉强算是三足鼎立,贺元彰身后乃是丞相一派,谢贵妃便是丞相嫡女,当今圣上对丞相多有依仗,背后势力自是不容小觑。二者便是三皇子贺元煌,背后有定国大将孔将军撑腰,年方十四便已随军打仗,数年来战功赫赫,可以说是圣上如今最满意的皇子。 至于他不过是占了嫡子之名,又有先太子部下朝中一脉扶持,这才使得他虽患残疾却仍有一争之力。众人恨不得寻访全国名医来为他治腿,便是皇后在此事上也是前所未有的用心。 可贺元阑才稀罕领她这情,因先太子故去她没有倚仗了,便又将主意打到这个冷落多时的小儿子身上,甚至不拿争来和亲一事给他添助力,费尽心思地将她认为好的东西都往他身上塞,倒也从没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 如今这大好机会,贺元煌向来不屑此般卑鄙手段,能出手便只剩他那个好二哥了。 贺元阑心下讥笑一声,果然是沉不住气了。 从前奋力将他拉入自己阵营,装作对他百般好,以极乐丹作胁要自己替他做事,后来自己没价值了便将他一脚踢开,而后见他接手先太子阵营,便又重新向他伸出橄榄枝,就这样一个能屈能伸的心机二皇兄,这个时候不踩他一脚他自己都不相信。 “莺娘,他们此番是冲我而来,在没见到我之前陈伯应当不会有事,届时只要你将我交出去,他们应当不会再为难你们。”贺元阑冷静道。 “将你交出去,换我们太平?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萧瑾瑶没好气道。 贺元阑偏头看她一眼,无奈笑笑:“他们此番有备而来,来的怕都是些顶级高手非寻常打手能够相提并论,以你之力怕是难以与之匹敌,你就不要逞强了,护好陈伯与小虎便是……” “少说些废话!打了再说,打得赢就打,打不赢不等你说,我都要将你丢出去。” 贺元阑苦笑一声,点头道:“好。” 几人连赶直赶地跑上山,还未走近里面便有人闻声走了出来。 瞧见来人,眼睛一亮,视线扫到对方如常人般正常站立的双腿时,心头一动。 没想到竟还有意外之喜,若是此番替主上铲除禛王,还是腿疾已愈的禛王,回去了必是大功一件! 待人一走近,为首的黑衣人装模作样地冲贺元阑俯身行礼道:“拜见禛王殿下。” 贺元阑冷冷看他一眼,虽他布巾覆面却也不难认出此人便是贺元彰豢养在王府的暗卫首领九霄,此前与他打过不少照面,寻常都是作侍卫打扮随护贺元彰左右,如今竟将他都给派来了,足见贺元彰对自己动了多大的杀心。 “九霄统领倒是好久不见。”贺元阑淡淡道。 见被戳破身份,那人索性也不再遮掩,将面罩一把扯下,露出那张长相凌厉却又神情淡漠的脸。 那人打量了下贺元阑,随后视线缓缓扫向他身侧,瞧见一旁跟着的美艳女子还有那个小童时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禛王殿下艳福不浅,连在这山沟里都还有美人相伴,还有这孩子……”他笑了笑,“难不成是殿下您天赋异禀,不过才月余时间竟多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不成。” 贺元阑无暇顾忌他的讥讽,沉声道:“陈伯在哪儿?” “陈伯?”九霄抱臂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哦?殿下说的是那个老头子呀?来人,将他带来。” 话音一落,身后两间屋室房门大开,不小的屋子里密密麻麻出来数十个人影,人群中簇拥着一位白发须眉的老者,满脸担忧神情焦虑,他双手被束,嘴巴也被人堵着,被推搡着上前,一见来人,便激动地呜咽不止。 萧瑾瑶见状袖下的手指攥得生疼,忙急声道:“你放开他!” 九霄闻言一把揪住那老头子的衣领勾唇一笑:“放了他倒也不是不行,只要禛王殿下愿意配合咱们走一趟,你们这些个无关紧要的……倒也无妨,”说着顿了顿偏头望向贺元阑道,“怎么样,禛王殿下?是乖乖跟咱们回去,还是留在这让他们也给你陪葬?” 陈伯用尽浑身力气拼命摇头,满眼都写着你们快走不要管我! 贺元阑见他这副模样,心下又急又恼,当即便想出声答应。 萧瑾瑶余光一扫,率先开口道:“笑话,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决定老娘的生死,有种就将陈伯放了,过来跟我单挑,打得赢老娘,命算送你的!打不赢老娘,那我便只好要了你们的狗命!” 话音一落,将藏在身后的银剑亮出,这还是方才从打手那里抢来的,如今倒是物尽其用了! 九霄捻了捻下巴,勾唇一笑:“好久没见过像你这般辣的小娘子了,你若想玩,爷便陪你玩玩,只是打输了,可莫要怪爷们再做些……过分的举动!” 萧瑾瑶闻言立时啐了一口:“少废话,要打就打,老娘奉陪,只这老人孩子,给我放了!” 九霄扫了她一眼,又望了眼她身旁的禛王爷,世人皆知他自小体弱又被自家王爷拿药掏空了身子,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倒不为过,还有剩下两个一老一小,更是不足为惧。 思及此,九霄轻哼一声,招手示意手下道:“那便这么着,来人,将他们关到屋子里去。” 那副手闻声面露担忧,刚想开口便被九霄出声骂道:“怎么,你们几个还怕一个小娘子不成!” 说完一行人就将他们几个往屋里推出,小虎扒着她的衣摆不肯松手,嘴里不住抽泣道:“莺娘姐姐……” 萧瑾瑶蹲下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道:“你别怕,姐姐不会有事的,待会你回房里将耳朵捂紧照顾好陈伯,要不了一会,姐姐就来陪你。” 九霄抱臂立在一旁,闻言好笑道:“原来这不是你的儿子,那感情好,哥几个今儿倒是有口福了……”说完哈哈一笑,眸光侵略地扫视着萧瑾瑶周身。 萧瑾瑶被他们这猥琐的面容恶心到,斜了他们一眼怒道:“待会有你们好果子吃!” 说着望向那一脸犹豫的贺元阑扬声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进去!” 贺元阑深深望了她一眼,心知劝她再多她也不会听的,只好点了点头,抬步进去。 木门一锁,里面便是两重天地,除却门前留了两人看守,剩余十三位皆是好整以暇地盯着眼前人。 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倒是可惜了。 第七十六章 变故(二) 萧瑾瑶感觉自己像是被他们的目光猥.亵.了一般,浑身充斥了恶心,后退两步拔鞘出峰,刀刃银光一身,萧瑾瑶警惕地瞧着眼前众人,轻嗤一声道:“说罢,是一个一个上呢,还是一群人一起?” 此话一出,众人倒是笑得更开心了,上下扫视着姑娘的纤细腰肢和莹莹玉手,心道这般美人若是磕着碰着了,倒是可惜呢! 九霄更是直接发话:“所有人听着!打斗时一律绕过美人的脸。” 众下属应是。 而后九霄又笑道:“小娘子既是一介女流,咱们爷们一齐上倒成了欺负你,这样吧,罗平,你先上!” 被唤那人一个拱手而后走到萧瑾瑶面前调笑道:“小娘子,得罪了!” 萧瑾瑶冷眼瞧着眼前人,心下却也不怵,幸而方才她先出声挑衅换来这样的局面,若是直接动手那才真是凉凉了!以一敌多她没把握,单打独斗她还是极有信心的! 就先消耗你几个对手,待会也好给自己少点压力。 说时迟那时快,萧瑾瑶率先发出攻势,她的刀法虽忘了师出何门但一招一式皆以快为主,手腕翻飞之间,无数道银光纷纷往对手身上扫去,而那人倒也反应极为迅猛,接连几个踮脚后退,脚掌掐好落在刀锋之后,每一步都退得恰到好处,可见身手的确不容小觑,跟铺子里的打手们果真不是一个级别。 罗平轻笑一声挽了个剑花道:“姑娘好刀法,在下佩服!” 萧瑾瑶却懒得同他虚与委蛇,足尖一点飞身上前,将手中刀柄攥紧,接连几十下皆是雷霆重击,每一下都如榔头般敲击在罗平剑侧,他只觉虎口被连续几下震得发麻,隐隐感觉半臂都有些失力,起先因她是个姑娘有些小视的心如今也尽数收回,如今正视起她来才觉对方才真的实力非凡! 罗平格挡几下趁她停歇之际转守为攻,使出一招燕子掠波,挽袖飞快打出几道剑气,直直往萧瑾瑶面门扫去,萧瑾瑶见状轻巧翻身,每回避过时地面都印刻出足有指深的剑痕。 “好强的内力!”萧瑾瑶冷笑道。 “姑娘见笑了。”罗平道。 说完接二连三几招猛击,逼得萧瑾瑶仓皇躲避,眼看着她踮脚满地乱窜,罗平心道不过如此,遂想赶紧在几招之内结束残局,故技重施般又是几个连招,只待萧瑾瑶躲避时再反手一击。 正当时,却见萧瑾瑶与方才那样简直判若两人,迎着他的剑招从空隙中钻入,待他换招之际竟闪身上前夺命一击直取对方咽喉,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原来,方才萧瑾瑶避闪时便在思考着破解之法,直待他将招出尽也好见招拆招,果然,那人轻敌之下故技重施,以至于让萧瑾瑶钻了空子,一击毙命。 温热的鲜血洒在半空,化成丝丝缕缕落在萧瑾瑶素衣之上,只见她在血雾里讥笑着走来,指了指那早已断气的尸体笑道:“就这?” 九霄见状眉弓一蹙,只冷冷看了眼地面,沉声道:“技不如人,死不足惜。” 说着抬手一点,又一人出战。 那人见状早已不敢轻视对方,能一刀毙命端王府苦训十年的暗卫,此女子定不容小觑。 才一上场,他便先手进攻,手下长剑与银刀在空中频频相撞发出铮铮脆响,两刃相交之际也因速度极快迸发出刺目火花,萧瑾瑶凝视着对手的身法,知晓这人擅主攻便不与他正面相抗,否则只能无端耗费体力。 静默了一瞬便立时作出决断,抬手动作一变,开始反守不攻,将他的每一次蓄力相击都以刀背先格挡一次将力化解了再顺势拨开。 如此几次,那人发现端倪,想修改战术却也来不及了,以他所修行的剑术全是以攻为主,对上她的刀法或许还有得一拼,一旦收敛攻势,自己是绝对抵抗不了她的雷霆刀法。 萧瑾瑶看出他的掣肘,连番攻击自有竭力之时,只待那时,便是他的死期。 那人也发现了萧瑾瑶的目的,咬牙坚持着不肯松懈,手下动作却已出卖了他,接连慢下来的剑招终于让萧瑾瑶找到可乘之机,只见萧瑾瑶一声怒吼,将格挡之刀立时翻飞现刃,两手同时一抬,将那柄长剑由上至下生生压了回去! 而后便听咔地一声闷响,萧瑾瑶刀锋陷入颅内,一阵铁锈腥味立时弥散。 那人竟被萧瑾瑶直接开瓢了! 屋内趴在窗口的小虎见状下意识欢呼出声道:“莺娘姐姐好厉害!照这样下去她怕是就能将那些人都给打败,然后将咱们给救出去啦!” 却见贺元阑薄唇紧抿盯着前方,闻言只是担忧地摇了摇头。 “若是她没那么厉害,胜率倒还能大些,如今……只怕没那么简单。” 小虎不解地追问,贺元阑一时也无暇作答。 陈伯倚靠在窗檐连连叹气:“莺娘这个傻孩子,怎么就不懂藏拙呢!” 屋内人如何担心的萧瑾瑶不得而至,只道是连赢两场,心底恐慌总算是少了些许。 若都是如此,那便简单多了。 眼瞧着萧瑾瑶面上露出几分欢喜,九霄见状眼睛一眯冷声道:“姑娘倒是厉害,在下小瞧你了。既如此,便只好给姑娘增加些难度。”说话间便又点了三人上前。 萧瑾瑶连战两场,显然已有些疲累,见之一下子派出仨人,哂笑道:“您倒看得起我,不过也无妨,总归小命一条咯,还怕你们不成!” 说完旋身回到主场,随手捡起了地上人的武器。右手执刀,左手握剑,绝世美人,嗜血阎罗。 山风吹起她的额发,露出脸颊上被溅落的殷红血滴,昳丽的眸子里布满凌寒战意,萧瑾瑶双眼微眯着看向对面,左右手紧握着双柄,呈交叉状自身前扬起,凛冽银光一闪,萧瑾瑶迅速翻身上前。 以少对多她不得不改变以往战略部署,先手试探对方实力,以寻求一丝可乘之机。 她以右手刀为主,左手剑为辅,旋身上前,两侧同时出手,发出铿锵之声,萧瑾瑶同时与二人交手又竭力躲闪着第三人攻击,不过须臾,数十招走过,萧瑾瑶闪身后退,掠至另一侧,冷眼望着对面阵营,心中大喊不妙。 以一人身法,总能寻出破绽,或攻或守之间总有强弱之分,破解起来总还算是容易一些,如今三人身法互补,一人主攻一人防守一人补位,他们之间配合得几乎无懈可击,像是毫无破绽的壁垒,让萧瑾瑶根本找不出可乘之隙,这下可麻烦了。 对方人方才趁观战之际便已将她的身法好生分析了一番,她擅刀功,动作极快,单打独斗自己绝不是对手,只有配合出战,保留体力,待她气力耗尽便能来一招瓮中捉鳖。 几人对视一眼,警惕地轮番攻守,使用车轮战术,频频挑衅着萧瑾瑶出手,她想进攻对方便派出守位将她防得无懈可击,她想后撤保存体力,对面主攻便使劲浑身解数让她避无可避,加之另有个补位之人时不时再趁机混入战斗来上几击,凌空中电光火石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火花自刃间绽放。 萧瑾瑶手持刀剑面色沉着,实则心下早已慌成一片,在轮番不断地攻势之下她便是想冷静下来思考对策也实属不得,觉察到自己手下逐渐失力萧瑾瑶感觉自己快要步入他人后尘,牙关紧咬,蓄力一击,手中银刀被她像棒槌似的不停往那剑柄上砍,果不其然那主攻位很快也被打得应接不暇,萧瑾瑶刚想再接再厉直接给他来个了断,谁知那人身形一闪,补位之人再度接上。 萧瑾瑶拿最后的力气负隅顽抗,殊死一搏,谁料还是棋差一招,如今便是一而再再而衰,手下力度骤减,来人觉察之后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那补位之人等待已久保存实力就为了这一刻,只见那人骤然发力,萧瑾瑶力竭的手臂下意识一抬,却仍抵抗不得这等大力冲击。 周遭众人全部屏气凝神只待这一刻,屋内三人的心也早已紧张地高高悬起。 只听得嘶啦一声响彻半空,剑锋划破手臂,继而一路往下再度施力,须臾之间,便见那状若藕段的白臂立时大量鲜血涌出,滴落在地绽开点点红梅。 萧瑾瑶闷哼一声望着左手深可见骨的伤势,一个咬牙起身,震怒之际竟像个被逼入绝境的猛虎! 只见萧瑾瑶面露狰狞地生生扛住,右手拼尽全力,一把将对方的长剑震飞,那人只觉手腕一痛,再一看时,虎口竟被震出偌大一条口子! 补位那人惊诧地望了对方一眼,在她那骤起如修罗的气势面前顿时低下了头颅,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余人见状竟也生生定在原地,似是被她的气势吓到,一时间连乘胜追击都给忘了。 萧瑾瑶轻嗤一声,足尖一点,便闪身往远处飞奔。 九霄见状怒喝道:“还等什么!快去追啊!” 那三人领命纷纷转身找追去,只见萧瑾瑶借助地理优势,熟稔地在一棵又一棵大树之间躲闪徘徊,那三人有心想分开去追却又担心她会借此逐个击破,只好抱团上前,速度自然慢上几分。 萧瑾瑶见状总算得以喘息,静默一瞬,心中有了主意。 她望向左臂眸光一凛,再一闪身时,竟逃回了庭院,那里九霄众人正翘首以盼着等待萧瑾瑶被生擒的消息,谁料这小娘皮竟能胆大至此,不趁机逃走也就罢了竟还敢往回跑! 九霄饶有兴趣地望了她一眼,见她已是强弩之末便也不再插手,立在一旁笑看自己手下将其擒获。 果然眨眼之间,三人追来,萧瑾瑶见状反身上前,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独剩右手还顽强地握着那柄银刀,失血过多使她的面色有些惨白。 九霄见状出声劝道:“得了吧小娘子,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那禛王何德何能,竟能得你这般忠心,都受伤成这样了,还当真想为他战死不成?不过是个又瘫又废的小白脸,跟了他有什么好的?倒不如来跟着本大爷,只要你听话,爷们便让你体会什么叫人间极乐!” 此话说得露骨,加之他那满带贪.欲的表情,萧瑾瑶见状心下一阵反胃,感觉这一伙还不如上一波顺眼呢。 下意识望向贺元阑洗眼睛,却见他面色竟比自己还要难看,再看看隔壁小虎早已哭成泪人,陈伯也面露不忍地盯着自己,见她看来,陈伯忙道:“莺娘,要不算了,你别打了……” 萧瑾瑶一看他们那表情就只觉晦气到不行,人还没死了都要开始给自己哭丧了…… 遂将头一扭不再多看,右手立时一翻,便又上前对阵。 “我体验你个灯!老娘今儿个就是死在这被剁成肉泥也绝不如你意!” 说完气势汹汹地手起刀落几个大招,对方三人迅速应对,萧瑾瑶歇了片刻不再被动,找回主场后便立时金戈铁马重头再来,一瞬间她气势猛增,哪里还是什么强弩之末,分明就是卷土重来! 萧瑾瑶游刃有余地应对三人,虽伤一臂却因信心猛增继而显得很有破军之势,对面三人不敢轻敌,对战之时更是百倍用心,只待故技重施将其体力耗尽,这一回便定要她再无翻身之力。 观战之人见此情此景又回到当时,那副手不知何时寻来一盏热茶递于九霄手里,殷勤地开口道:“首领且等着,这回任凭这小娘子再厉害,还不是得栽到您手里。” 九霄冷眼笑笑,视线扫向那屋内,见那高高在上的禛王爷如今也成了自己手中的阶下囚,心中不知多么快意,天潢贵胄又如何,还不是被老.子踩在脚下。 思及此,便也面露笑意地继续观战,只等着待会好生品尝这绝世美人。 却说萧瑾瑶,重回困境,左支右绌打得艰难,眼看着她额间沁出细密汗珠,人却坚持着不曾放弃,对面三人见状劝道:“小娘子何必如此,不若咱们各退一步,你放下武器,咱们也不再为难你了,如何?” “何你个头,打架还那么多废话!” 说完一刀上前,竭力一砍,故技重施,震退前人,后人心中有数立时补位,才想再给她一刀,突然耳边一阵破风声划过,几人心下一凛,刚想侧身躲避,却是为时已晚。 只感觉颈间血管割裂,汩汩热流渗出,再想开口,便已被鲜血咽住喉咙,他们目眦欲裂地望着眼前人,心下既是震惊又是不解! 萧瑾瑶见状,心中嗤笑一声,继而抬脚就是一记扫堂腿,将面前几个将死之人扫垃圾似的踢到一边,随即立时回身,望向其他人,只见她手腕翻转,指尖弹出无数闪着银光的碎片,逐个射.向在场众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便是九霄也没想到分明已是十拿九稳的胜局竟还有反转之机,一瞬间他也无暇顾忌其他,身体快过脑子便先侧身躲避。 只见那银片堪堪划过他的侧颈,随后便重重钉向身后的树干,入木三分,可见其力道之大。 定睛细看,竟是那柄被生生折断的剑刃! 九霄回身望向庭院中的女子,小视之心尽数收回,拔剑出鞘,便快步往她面前赶去。 萧瑾瑶方才置之死地而后生地一招天女散花,直接又拿下敌方五六个人头,敌数直接少了一半,萧瑾瑶压力骤减。 左臂深可见骨的伤痕现下已经疼得麻木了,方才施力其实用得也是左手,如今她一手执暗器一手执银刀,虽人数不敌,气势可从未落下分毫,以一敌三都打得,以一敌六又有何好惧的! 第七十七章 变故(三) 屋内本还替她胆战心惊的三人见这战局突变,心下立时绷紧,本以为毫无胜率的对决如今竟隐隐有翻盘之势,贺元阑脑海飞快翻转,思忖着如何能帮到莺娘,视线向屋内一扫,见着墙壁上挂着的木弓,唇角一扬。 却说萧瑾瑶与他们撕破脸之后,以一敌多打得略显狼狈,加之左手失力,整个人在漫天剑雨里如一只在猎网中犹在挣扎的苍鹰,尽管翅膀被折,尽管利爪已断,只要有一丝生机,她便势必要坚持着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战斗下去! 萧瑾瑶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她的力气在逐渐消失!可她还得咬牙坚持下去,陈伯老了小虎还小,贺元阑又是半残,她是他们最后的倚靠,若她倒了,以这些刺客杀人不眨眼的做派,必不会给他们留下活口。 漫天剑光错落在她眼前,萧瑾瑶手下动作减慢,终于,面前银光一闪而过,萧瑾瑶胸前被一剑深深扎了进来,霎时一股刺痛席卷她脑海,萧瑾瑶想闪身后退,奈何脚下也如灌铅一般动弹不得,只能生生受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剑锋一寸一寸没入自己身份,利刃划破皮肉,刺入骨髓,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萧瑾瑶疼得渗出一身冷汗,抬眼望向来人,便见那个刺客首领九霄满脸得意望着自己,手下却仍未停歇,一道一道向她筋骨里推去,让她缓慢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这是对她方才嚣张行径的惩罚。 一时间身旁众人也都停止了动作,他们的脸上满是看戏的快意,眼睁睁看着面前女子的受刑,非但又一丝同情歉意,反而恨不得剥其骨啖其肉,以祭死去兄弟在天之灵。 萧瑾瑶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最后定格在九霄脸上,直到最后一刻也都是骄傲且不可一世的。 她萧瑾瑶可以战死但绝不向你们这群走狗求一句饶服一句软! 九霄饶有兴趣地望她一眼,手下却仍不停地打算将她捅个对穿。 “许久没见过似你这般硬气的女子了,若不是生在这乡野之间,或许你还能成为个女侠客。” 萧瑾瑶嗤笑一声口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溢出鲜血道:“与出身无关,我说自己是,我就一定是。” “说得好!就冲你这句话,老.子便给你个痛快!只可惜你站错了队,不过你也别太害怕,只要你一死,老.子就送你的情郎哥上路去陪你!” 说完用下猛一用力,那柄沾满鲜血的长剑自萧瑾瑶后背刺出。 血淋淋的剑锋在阳光在格外醒目,屋内人见状一瞬间瞳孔骤缩。 “——莺娘!” 一道道紧张担忧的声音远远传来,落入萧瑾瑶耳中好似隔着天堑。 萧瑾瑶眼皮开始沉重,眼尾沁出两道泪花,模糊间眼前人的模样也切换成那画面里的模样,那个英勇无双的山里汉子出现在她面前。 萧瑾瑶望了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却仍牢记着自己的使命和职责。 她答应了要照顾好陈伯和小虎,如今却也要失约了。 “对不起……”她喃喃道。 面前的男人却仍不作答,直勾勾盯着她的面容,好似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良久以后,才缓缓开口道:“你做得很好。” 萧瑾瑶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她累了,该好好休息了。 周围众人眼睁睁看着这女子生命在渐渐消失,却无一人愿伸出援手,眼看着她阖眼眼看着她倒地眼看着她渐渐没了呼吸。 副手上前测了下她的鼻息道:“这娘们终于死了,首领,接下来您是要……?” 说着他做了个动作,九霄见状一脚踢到他肩上骂道:“滚滚滚,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这心情,赶紧把事办完回去交差,折腾个死人你晦气不晦气!” 那副手挨了骂便也立时起身不再多言,才刚起身,便闻得一阵破空声自耳畔传来,只听得铮地一声脆响,竹箭没入颅骨。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不过几息之间,眼皮便又无力耷拉下来,人就已经没气了。 众人见状立时又慌乱起来,本以为解决完这女子便再无后顾之忧,如今怎的又出了变故。 九霄立时顺着方向望去,瞧见窗口那人,鹰隼般地眼睛一亮,腕中剑被他轻轻一颠,便直直往那处走去,边走还边开口道:“小的竟不知禛王爷竟还有这等手艺,想是从前小瞧您了!” 贺元阑面色冷肃盯着来人,手中木弓早已完成一轮圆月,只待蓄势而发,一箭洞穿他的喉管。 九霄斜睨着他一眼,挑衅般上前。 贺元阑眼神直勾勾盯着对方,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方才他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群人冷眼旁观莺娘死去,只怪方才那人将他挡得严严实实,否则方才受死的必定是他。 九霄自是知晓他的怒气何来,嗤笑一声上前道:“来啊,禛王殿下,小的都当着您的面将您的好姘头给一剑捅死了,您如今却是连报仇都不敢了么?你这个窝囊废,靠女人保护还不敢为女人报仇,啧啧啧,也不知道那小娘子魂灵是否尚在,见状会不会心寒得化成厉鬼来寻你报仇?” 贺元阑银牙紧咬地盯着他的喉咙。 他在激怒自己,以这么短的拒绝,除非他能一击即中,否则短时间内再搭箭挽弓绝对来不及。 可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刃扎在贺元阑心窝里,莺娘与他萍水相逢救他归家,助他腿愈帮他戒瘾,嘴巴虽毒,却从没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举动,便是方才信誓旦旦地说要将他丢出去,可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没走,仍在竭力地护着他们,护着自己这个废物。 从前他无能,护不住拾砚,害得他于一墙之隔被生生打死。如今又是一样的情形,莺娘为了护他,生生被一群杀手刺死在他眼前! 他好恨,为何自己这般无用,总是保护不了他想保护的人! 一想到这贺元阑恨得双眼通红,眸光死死盯着眼前人,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地指尖再度用力,那把颇有些重量的木弓被他拉到极致,手中竹箭也嗖地一声带着他满腔的怒火朝着那人的喉管钉去。 九霄闻声耳间一动,唇角上扬。 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见他右手微抬,足尖一点,整个人向后仰倒,竹箭将将自他额前划过,带走几缕墨发,而后垂直盯向地面碎石,一瞬间,尘土飞扬,石块化为齑粉。 九霄心有余悸地往了地面,随后将眼睛重新扫向眼前人。 “禛王殿下好箭术,在下佩服!可惜了,老.子答应了那女人,要送你下去给她作伴,如此,便只好得罪了!” 说完立地起身,持剑往贺元阑面门扫去,他的目的很简单,取了禛王的狗头,回去向端王殿下复命。 说是迟那时快,贺元阑只觉面前一阵剑风扫过,而他却不避不躲。 既是要死,不若死得干脆些,待下去了阴曹地府,他再好好跟拾砚莺娘还有大哥赔罪! 只见他认命地阖上双眼,陈伯见状连忙捂住小虎的脑袋,目露惊慌地看着眼前的局面,心跳都慢了半拍。 却见九霄杀气十足地仗剑而来,信心满满。却突然,身侧一阵劲风袭来,还未看清来人,便只觉颈间一热,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甚至都忘了捂住自己的脖颈。 这……这怎么可能!这女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萧瑾瑶看着他满脸诧异和惊慌的表情,总算体会到方才他们的快意何来。 足尖踏上窗沿,借力一冲,手中银刀自上而下,只听得一声刺耳牙酸声响彻院内,堂堂九霄统领的脑袋便被萧瑾瑶一刀削了下来给当成球踢。 那一脚用劲之大,直往庭院他人飞去,空中血花都快成一线,待几息后落地时,那颗首领的头颅便已将别人的脑袋砸开了花。 统领一死,在场人全无了主心骨,一行人刚准备作鸟兽散,便见那个连阎王爷都不收的恶鬼婆娘踏血而来比之恶鬼更甚! 只见她拖着银刀缓步上前,刀刃在地面发出刺耳响声,众人定定看着面前。 来人一身素裙早已被鲜血覆盖,胸口插着一把长剑,殷红的裙摆还在滴滴渗血,不知流的是她自己的还是被杀的统领的。 只见她满面凶光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那可怖模样,倒像是死不瞑目来找他们索命的。 当即便有人再忍受不住跪倒在地不住求饶道:“姑奶奶饶命,杀你的是统领,与我无关!您有冤申冤有仇报仇可别找错对象呀!” 萧瑾瑶冷冷望他一眼,指了指自己左腹那道剑伤,厉声道:“这可是你砍的。” 说完一刀报了仇。 又指了指自己左臂另一条剑印:“这个是你刺的。” 说完又是一刀结了冤。 最后冷笑着望向在场唯一一个杀手活口,那人早已吓得抖若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喃喃道:“姑娘我武艺不精,方才可未曾伤到您分毫,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了我!” 萧瑾瑶好笑着望他一眼,帮他回忆了一番开口道:“可你方才冷眼旁观了我的死刑,笑得那么开怀,我与你一无仇二无怨,你若当真善良,当时即便没有作为也该偏过头去,可你没有。你像是看戏一般亲眼目睹着一切,见死不救还踩上一脚,袖手旁观与歹徒何异!” 说着声音一扬,右手一抬怒吼道:“滚下去陪你的难兄难弟们吧!” 而后只听一声闷响,最后一个人的头颅也重重落地。 萧瑾瑶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手中银刀已然再握不住,她费力地以刀尖抵地支撑着自己,看向那匆匆自屋内赶出来的众人,轻松一笑。 “死后把我埋在似锦坡,我爱看那里的铃兰……” 说完似是竭力一般重重往后倒去,却又感觉一双不算有力的双手托住了自己。 萧瑾瑶眨巴了下眼睛,望着来人,轻声道:“我保护了你,如今是时候该还我人情了……陈伯和小虎我便托付给你,劳你护好他们……” 还未说完便觉一两滴湿热的泪珠落在自己脸上,萧瑾瑶抬眼望去,见他竟又哭了。 都不知道这是他在她面前掉的第几场金豆子了,痛到极致了也哭,高兴至极了也哭,如今见她死了竟又哭上了,果真晦气。 萧瑾瑶嫌弃地用尽最后力气给他翻了白眼道:“行了,交代你的事给老娘定要做到!否则……老.子化为恶鬼也要过来跟你拼命!说完了,累了,我要睡觉了,再见!” 说完刻意偏头,不敢再看那另外两个已经开始哭天抢地的一老一小。 萧瑾瑶闭上了沉重的眼皮,身边人哭得再大声也再吵不醒她了。 小虎险些哭到断气,方才亲眼见到萧瑾瑶身中那么多剑伤,鲜血如注般渗落在地,莺娘姐姐素来喜欢小题大做,被树枝扎了一下都要嚎上小半天,如今被剑划了那么多道也没见她叫上一句,她得有多疼呀! 他一直趴在窗口,眼睁睁看着她断气,直到方才临死前,都还能看到她在朝自己摆手让他不要看快回去。 小虎抹了把眼泪,方才他以为莺娘姐姐死了,在屋子里哭得快昏过去,结果一抬眼便见莺娘姐姐竟又活过来了,还替他们将坏人都给打死了! 小崽子高兴到不行,正想上前去抱抱姐姐呢,结果她人又没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偏头看向一旁的爷爷,似是抓着了救命稻草一般,摇晃着他的胳膊哽咽道:“爷爷快救救莺娘姐姐呀!” 陈伯叹了口气,抚上了她的脉搏,早已静谧无声,如古井一般没有任何动静了。 他难过地偏头看了一眼,嗓音嘶哑地开口道:“莺娘她……怕是回天乏术了。” 贺元阑紧搂着萧瑾瑶的尸体一直不肯松手,感受到她的皮肤一寸寸变冷,那张绝世容颜也慢慢失去生机,他不敢相信地攥紧她的手臂,想让她再起来打自己几拳骂自己两句,只要她能醒过来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都行。 他盯着那双紧闭的桃花眼,心中不断祈求着她能再动上一动,视线凝视在她脸上,只能看到她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到透明的脸颊,额前因打斗沁出的薄汗沾了几缕青丝,唇角还有几滴逐渐干涸地血渍,贺元阑盯着眼前人良久,心下各种情绪纷纷涌来,似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贺元阑终于忍受不住地哀嚎出声。 “——莺娘!” 那声音似是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失去了最后一位伴侣,徒留他在这世上苟活着,声音中满是哀悸与绝望。那孤狼却仍不敢相信地扒拉着同伴的爪子,祈求着上苍能将他的同伴还回来,无论要他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愿意。 可惜天不怜他。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双手用力地将她揽入怀里,一时间陈伯与小虎都看出些端倪,可此时此刻倒也无暇去追究了。 眼看着一个倒了,另一个也状似癫狂,陈伯才刚想开口去劝,却见贺元阑似是疯魔了一般突然睁眼开口抓着他忙道:“陈伯您再好好瞧瞧,她这身子定有不同寻常之处,方才那几人也是亲手查看过她已经断气了,可她不还是醒了过来,我想起曾看过的杂书中有过记载什么龟息之法,能让人暂时掩去生机状若已死,或许莺娘有修习过!您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先将她救了再说。” 陈伯闻言只静默了一瞬,便立刻点头道:“好,快将她抱回屋子!” 第七十八章 北齐小霸王(一) 萧瑾瑶感觉自己像个游魂似的在无边黑暗里飘来荡去,不问来路,不知归处,整个人浑浑噩噩,分不清今夕何夕。 脑海中混混沌沌,生前记忆也模糊了大半,在黑暗中浮浮沉沉不知多久,终于足尖一点,落了实地。 她挣扎着睁开双眼,入目便见一排烛火摇曳,明暗忽闪之间,依稀可辨此处乃是一座佛堂,上贡有一位法相庄严的金身菩萨,面前两侧燃有塔香,白烟缥缈在昏暗的佛堂里,催得人昏昏欲睡,萧瑾瑶感觉自己刚醒不久就又困得头直点地,刚想顺遂心意地倒下呼呼大睡,便又听见身侧有轻咳声响起。 萧瑾瑶循声去望,竟是个看上去有点凶巴巴的老嬷嬷,手中拿根竹棍杵在一旁,一下一下拍打在掌间,眸光严肃地盯着自己,好似只要她一阖眼,这竹棍便要重重往身上打去。 萧瑾瑶眉峰一挑,心道这老太婆谁,长得凶巴巴的,老娘怕你? 刚想开口,却感觉这具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似的,嘴巴张合之间,便听见一道清脆童声响起。 “嬷嬷你且等着吧,本公主才不会认输呢!回去告诉母后,我就要习武,说什么都要习武,哼!” 说完下巴一仰,都不消嬷嬷提醒,两眼瞪得溜圆,丝毫不见方才困到不行的模样。 萧瑾瑶诧异地感受了下自己这具身体,没猜错的话,这是个小孩吧?听她语气,还是个小公主? 怎的魂穿到一个小娃娃身上了? 萧瑾瑶纳闷地拿余光扫视了下周围,这小公主如今跪在一座蒲团之上,周遭光线昏暗,旁边还有人监视,若没猜错,这是被罚了吧? 果不其然念头刚起,身旁那位老嬷嬷便开口回应道:“公主别急,娘娘定的乃是三日之期,只要您能坚持下去,老奴定会如实回禀。”说完眼眸一垂不再接话。 萧瑾瑶百无聊赖地跪在蒲团上,袖子下的小手悄悄抚上业已酸痛的膝盖,心里不住叹气,这什么情况,听那的话的意思,竟是要在这跪上三天三夜呗?! 萧瑾瑶恨恨望天,心中已是千百次想起身回去好生睡个囫囵觉了,奈何这具身体的主人实在太犟了,干干跪在那愣是想生生挺过那三天去,萧瑾瑶掌握不了这副小身板只能可怜巴巴地陪她熬着。 不知过了多久,暗室逐渐有了些光亮,萧瑾瑶抬眼一望,心下估摸着是天亮了,跪了一夜的身体已然开始摇摇欲坠,连带着萧瑾瑶也开始头昏脑涨。 一旁杵着的嬷嬷眼看着她抗不住了,心下终是不忍地开口劝道:“公主这又是何必?您年纪还小,有些个爱好什么的不过也就三两天的兴头,待劲儿消了也就没了,您何必和娘娘拧着干,她也是为了您好,哪儿有姑娘家家的不去修习琴棋书画天天去摆弄那刀枪剑戟的!况且您还是咱们齐国现有的唯一一位公主,身上自是要扛起公主的担子,哪儿能天天由着您这般胡闹呢?您就听老奴一句劝,跟娘娘认个错吧。” 萧瑾瑶闻言这才明白了这其中缘由,她垂头打量了下自己这具身体,不过六七的年纪,居然想着去习武,这不是胡闹嘛!心里很想代她答应,但架不住这嘴实在不听使唤。 只听得那小公主张口就坚决回道:“我不!苏嬷嬷您要是扛不住了,就且回去歇着,顺道去告诉母后,我才不是小打小闹,母后既已答应我了,便断不能食言!说好了三天就是三天,如今一夜已过,还有两天,你且看着吧,我说能坚持就能坚持下去!” 苏嬷嬷瞧着她这副倔强的模样,都不知是随了谁。她乃皇后的陪嫁嬷嬷,自小看着皇后长大,又看着皇后的孩子们长大,二皇子温润而泽,八皇子谦良恭敬,偏生这公主殿下性子倔得不行,是半分没有遗传到皇后那温婉贤淑知书达礼的好品质,莫说是皇后了,便是她这个嬷嬷都看着头疼。 小小年纪旁的姑娘皆爱莳花弄草、修篱烹茶,独自家这位小祖宗是闲不住的性子,整日里爬上跑下,比两位皇子小时还要闹腾,前些时日就那一会功夫,竟又不知怎的偷溜去了练武场,回来就哭着闹着说要习武,还说什么为何皇兄们习得她便习不得,皇后好生抱着她解释了半个时辰,嘴皮子都快说干了,小公主她还非就不听! 哭着嚷着还说不答应就要去找父皇,皇后一听心一咯噔,都知道皇上惯是偏爱小公主,从小凡她要的,便是天上月亮,都恨不得给她挖下来挂在床头,也就这副溺爱的模样,将小公主惯得是天不怕地不怕。 各宫嫔妃看出皇上这是更偏爱女儿了,卯着劲儿地接连生孩子,偏生肚子不争气呀,皇子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公主倒连个影儿也没有。 因着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这位北齐国仅有的一位小公主,便更是被宠得无法无天。 那日皇后劝说不动这小霸王,更不愿将事情闹到圣上面前,无奈之下,便只好冷着脸给开了个无法完成的条件,说只要这小公主能坚持在暗室里跪上三天三夜,那她便愿意妥协答应她去习武。 皇后自是知晓这皮猴子有多么坐不住,回回让她学着烹茶,水还没沸呢,人就已经没影了,就她这副坐不住的德行,能完成倒是稀罕了。 可这足足一天一夜过去,公主还没怎么样,皇后倒先坐不住了,盼了半天没等到苏嬷嬷的消息,心急之下只好召她回来问话。 才刚见到来人,便急急问道:“那煞星怎么样了?” 却见那苏嬷嬷摇了摇头蹙着眉道:“回娘娘的话,公主她这回怕是……动了真格了,任凭奴婢如何相劝,她就是不行呢,拧着性子非要坚持下去,便是方才奴婢离开,还让带话说您不能食言呢……” 皇后闻言头痛地抚着额侧,一气之下竟将手边杯盏都给扫了下去。 “去,查查那是武场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嬷嬷闻言立时领命退下,再回来时,便见皇后气得已经头戴抹额面露忧色,瞧见来人,这才恢复点神气,忙摆手示意她快说。 却见苏嬷嬷一副不好开口的模样,犹豫半晌才道:“回娘娘的话,公主她那日去了武场……倒也没做什么旁的,听那的管事太监说,那日公主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的,还套了件八皇子的旧衣扮成了皇子模样, “去时正巧皇子们练武,她便也偷偷混入其中,恰好新来的教习师傅是个叶将军从外面招安来的一位武林高手,那人不认得公主,便将她与皇子们一视同仁一块教了,岂料……” 皇后见她这副模样,心道不好,柳眉一蹙忙追问道:“快说!” 苏嬷嬷便只好如实相告道:“岂料那日公主不知怎的,竟比那些个修习了几年的皇子们表现还好,挽弓搭箭无师自通,刀法剑法也是一眼就能学个像模像样,那教习师傅当即便道,‘这位小皇子可是个根骨清奇的练武奇才,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武林翘楚!’便是这番话,令公主当场乐得眉开眼笑,这不回来就……开始闹腾了么!” “胡闹!”皇后闻言一拍桌子怒道,“这人分明不安好心,保不齐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走,咱们现在就去找皇上!” 说完立时起身,苏嬷嬷想拦都拦不住。 却说这头萧瑾瑶跪得两腿发软,人都快飘了,寻常大人跪个三天三夜都已是吃力无比,如今要一个小孩子如此跪下去,这不是存心想要了她的命么! 听方才那苏嬷嬷话语间提到这番考量竟还是皇后吩咐的,她不由得纳闷,这不还是亲娘么!难不成还是个贺元阑同款? 想到这里,萧瑾瑶不由得头皮发麻。 另一头皇后才刚到御书房,还未开口,便见屋内竟已有其他人,她本想在外候着,岂料皇上方一闻讯便立时让她进来。 还未待她开口便先朗声笑道:“你倒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话音方落屋内那人便立时上前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卑职谢乐意,乃是叶将军手下,如今任职皇子教习武师。” 皇后闻言神色一凛,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来人,颔首回礼。 却见那人又笑道:“方才便与圣上提及卑职前日所见奇闻,原来您宫中竟有位天赋异禀的小皇子!实不相瞒,在下进宫前便是师从南海追云宫,家师素来云游四海,惯爱收些天赋绝佳的弟子,那日卑职见那小皇子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回头思虑了两日,还是没忍住过来禀告了皇上,如此奇才在卑职手下怕是会被埋没,若能带去追云宫修行一番,待学成归来与齐国而言,必是好事一桩!” 他说得激动,全然没注意到皇后越发僵硬的笑脸。 皇上闻言倒也心生欢喜,先前便曾听说这谢乐意武功高强,叶枫那老鬼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将此人招安,若是能在自己儿子培养个绝世高手出来,倒是极好! 是以皇后还未接话,皇上便自顾开口道:“谢卿所说的,可是琰儿?” 萧景琰便是皇上的嫡次子,那个苏嬷嬷口中温良恭俭的小皇子。 谢乐意高兴得过了头,倒是未曾把皇宫里的一众皇子都给认全,如今一提,倒有些糊涂。 “还望陛下恕罪,卑职那日高兴之余,倒忘了问那小皇子的名号,待下回……” 还未说完,皇后便再也听不下去地出口打断了他。 “不必再问了,”她面带懊恼地望向皇上缓缓道,“谢先生口中所说的那位……不是什么皇子,是瑶儿。” “什么?!”皇上一脸惊诧。 最后这拜师一事终是不了了之了,谢乐意知道内情后便也不敢再提拜师之事,毕竟谁都知道那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心头至宝,敢从他手里抢人,那才真是吃饱了撑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却说皇后自御书房出来,却仍是面色不虞。 她本想着让皇上发落那个江湖骗子,岂料竟还偷鸡不成反教他知道了公主的天份,如此练武一事怕就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皇后头更疼了。 待她心神不宁地回了猗兰殿,还未坐下,突然想起那个小混蛋还在暗室里跪着呢,心下一揪,便又步履匆匆地赶了过去。 时至晌午,萧瑾瑶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心下不断哀叹道,自己这是造的什么孽呀,死了不赶紧跑去投胎,怎的还要受这罪,真是倒霉催的! 却说这小娃娃还真执拗,明明困得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却仍竭力维持着清明,为此不惜将自己的小胖胳膊掐得是道道红痕,萧瑾瑶瞧着都心疼。 正在苦哈哈陪她硬扛,迷迷糊糊间听闻外头一脚细碎的脚步声,萧瑾瑶心下一凛,忙起身看向来人。 只见一位身着云雁素锦的清贵女子正脚步匆匆地朝自己走来,头上的步摇因着急切的脚步摆晃得略显凌乱,那张姣好的面容亦是带着几分担忧而柳眉微蹙着,萧瑾瑶见她逆光走来,一瞬间这副容貌倒与记忆里那张脸重合起来。 是她,那个曾在她梦中出现过的女人。 生前的记忆恍若模糊成泡影,任凭她再这么回忆也看不分明。 她叹了口气只好静观其变,果不其然待那人一走近,便目中带泪地搂着小公主佯怒道:“本宫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能生出你这个小煞星来!” 小公主困倦地趴在皇后的怀里,吸了口她衣带上的瑞麟香,抬眼抿唇望着来人,嗓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道:“母后你来做什么?” 皇后被问得手下一滞,瞪着眼睛戳了戳她的脑门恨恨道:“还不是担心你这个小孽障!” 小公子瘪着嘴捂了捂吃痛的脑门,哀怨道:“母后既看好了,就快回去,是您说得只要我跪上三天三夜您就答应我习武,如今这都过去一半了,母后且等着吧,我定能坚持下去的!” 皇后见她熬得双眼通红竟还在这嘴硬,简直给气笑了,恨得银牙紧咬地陪着她在暗室里耗了足半个时辰,任凭她眼风如刀,小公主亦是视若无睹,纹丝不动地跪在原地,甚至还体贴地给她这位老母亲送去个蒲团。 一旁围观的萧瑾瑶还有苏嬷嬷,二人皆是对这对母女感到无可奈何,苏嬷嬷知道皇后总是会妥协的,萧瑾瑶却惊讶着这小娃娃怎的就这般执拗。 只见这俩人大眼瞪小眼地,萧瑾瑶都替她感到着急。 果然还是皇后先撑不住了,她扶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了指眼前的小煞星,无奈地叹口气道:“罢了,本宫依你!都依你还不成!” 话音刚落,小公主露出一脸得逞地笑意,轻车熟路地钻进皇后怀里拱了拱脑袋撒娇道:“还是母后最疼我!” 皇后看着怀中露着坏笑的小坏蛋,恨不能拧掉她的耳朵,这不听话的死丫头,小泼皮,真不知随了谁! 才刚想斥她两句,便见那小崽子露出沉重的呼吸,皇后无法,满腔怒火只能憋在心里,银牙紧咬地将这小崽子亲自抱了起来,而后迈着步子往外走去。 一旁萧瑾瑶见她一副想打又舍不得的模样心下偷笑,看来这位皇后与贺元阑的那个冷血娘亲因当不是一个派系。 如此萧瑾瑶便放心许多,魂灵重回小公主身体,而后总算得以好生歇息。 之后的日子果然如皇后承诺那般,允许小公主习武并且还给她请了个教习师傅,且那师傅来头不小,竟是那护国大将军叶枫,此人眉目凌厉,久经沙场使得周身气场都带了几分杀伐之气。 萧瑾瑶初见她时便能感到这小公主心下其实有些恐慌,皇后答应给她寻个最好的师傅,她以为是谢先生那样的武林高手,谁知竟直接派来一个威风凛凛的护国将军。 皇后果真说到做到。 第七十九章 北齐小霸王(二) 只见那小公主本想先与自己这位新师傅套个近乎,岂料大将军长得凶也就罢了,行为也凶的要命,除却刚开始打招呼寒暄了几句话以外,接下来的习武课简直是开启了地狱模式。 明明先前去皇兄们那里蹭课时,教习师傅们都还满脸耐心恭恭敬敬地,到了她这,这大将军就跟故意要折腾她似的,基本功加教习基本动作,足一个下午竟除了喝水方便,便再没让她休息过。 眼看着她累得满头大汗浑身酸软,那叶将军更是视若无睹,只紧盯着她训练,眼看着她累到快要喊娘了,叶将军心下一喜,才刚想说句吃不了苦就赶紧回去,岂料刚未来得及出声,那小公主竟牙关一咬,生生又扛了过去,豆大的汗珠自她额前滑落,一个下午的训练让她累得汗流浃背,小脸通红,却仍坚持着没有叫停,叶枫在暗处捻了捻胡须,心道还真有点难缠。 他此番乃是受他的好夫人赵沉烟所托,特来教训一下这位异想天开的外甥女。 赵夫人乃皇后亲妹,叶枫乃皇后亲妹夫。 皇后自打知晓那谢乐意竟有心想将她的宝贝公主拐跑之后,哪里还敢让她在那人面前出现,思来想去半晌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恰好自家亲妹递了帖子进宫看她,二人稍一商榷便得了这个主意。 如今南北战事暂歇,边疆有叶少将军镇守,叶将军旧疾复发回京养病,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惩治惩治那小煞星,好教她知难而退,乖乖回去绣花写字。 可虽则如此,皇后却仍有些不放心道:“这法子好是好,可本宫担心……再将小泼皮给折腾坏了。” 赵沉烟爽朗一笑,忙宽慰道:“姐姐多虑了,您别忘了,咱家岚岫还天天跟着他爹一起晨起练武呢,从前她不愿习武他爹非逼着她练,大冬天的将她从塌上拖起来丢到雪地里练基本功,前些时日还跟着一块去了南疆呢,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说着她竟又好奇地望着她又道:“不过说着倒也奇怪,公主是怎的就起了那习武的念头的?” 皇后闻言更是来气,恨恨地将那日之事又给说了一遍,听到后面,赵沉烟倒笑得更开心了,便见她抚掌大笑道:“练武奇才?根骨上佳?这感情好呀,若是当真好好栽培了,长大了说不定还能成个绝世高手呢!” 皇后斜了她一眼,嗔怒道:“她一个公主要那么高手做什么!再者说,她将来……” 话说了一半,赵沉烟看了她一眼,自是知晓她的未尽之言是何意,盛世公主婚姻尚不能自由抉择,如今这乱世,便只剩下和亲一条路。北齐就她一个公主独苗,将来这联姻的任务自是要落到她头上的。 想到这,赵沉烟望了眼满脸担忧的长姐,宽慰地拍拍她的手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坏事,若她能在武学上小有所成,将来也好免得受人欺负不是?” 皇后倒是没想到这头,如今被她这一开心,心下总归是好受一些。 “算了,你且还按计划来,成不成的,试试便知。” 这一试就整整试了小半月,连带着萧瑾瑶也被迫受了半个月的虐,叶将军怕是将她当成那些兵油子来训了,每日的训练强度简直不是个常人能忍的,更何况如今这具身体还是个孩子,萧瑾瑶熟度想跟这位护国大将军提醒一下这个事实,可回回这人都一副视而不见的死样子,当真气人! 实际上,在叶将军心中,这位外甥女也着实教他头疼。 他这可是按照当年训他家小子的标准来训她的,本以为能教这小娇气包知难而退,谁料反而越挫越勇了。 除却刚开始那几天累得跟狗似的,这几天倒竟还当真教她适应了下去。叶将军一方面感觉自己有负夫人所托,另一方面却又着实为她这股子超脱常人的耐力而感到惊叹。 终于,叶将军坐不住了,结束了那些刻板枯燥的基础教学,而是试探着打算教授些真功夫来。 他自是一眼能看出这孩子根骨确实长得不错,寻常练武之人看到这样的好苗子其实都不忍将其埋没,可谁叫她出生不凡,生来便是一国公主,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他身为将军也不敢随便掺和。 如今实在是被她的韧劲给打动了,试着教一两招看看效果。 那日从上课起,萧瑾瑶便感受到这具小身板的主人内心总算是欢喜些了,她都快被练废了,才终于算是打动他了。上课时小公主前所未有地用心,叶枫教习的是弓箭,让她闭着眼睛感受风向,再睁着眼睛感受光影,手中羽箭会因很多外界因素失了准头,前方的靶子也会因为光影明暗而有所变幻。 萧瑾瑶认真听着叶枫的教习,好似将那些记忆中的箭术又重新修习一番。 而小公主的反应也着实令人惊艳,将叶将军口中的一字一句都在心中默念,而后在他的指示下开始挽弓搭箭扫向教场里的每个靶子,有的大大方方摆在正中,有的却摆设在犄角旮旯里,它们的位置不会固定,小公主想打中不能靠投机取巧只能凭借实力。 萧瑾瑶打量了眼这在场的二十个箭靶,视线中甚至还扫到了藏在树影里的一支,心道这老狐狸倒是有点意思,怕不是将战场上那一套弄到这来了。 再见小公主,虽心下紧张,出手却也算利落,瞄准目标时也没有急着将箭射.出,闭眼伺机而动,逆风时加大力度,顺风时判断风向,无风时才以寻常之法射.出,如此细微之别,战场之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有时一击不中便再失去唯一生机。 叶枫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小公主的做法,紧抿地唇角便再难抑制地扬起,她的确很有天分,又极有耐心,从先教那些小子的时候,都要拿棍子打上几回才能改掉他们脱靶而出的毛病,到她这倒迎刃而解了。 叶枫满意地看着小公主,一时间连夫人的交代都给抛诸脑后,教习起来当真打起精神,又任何偏差都会立时指出,而他这位好学生也是一个错误不犯两次,叶将军的教学生涯都没这么顺利过,那感觉就像是从前放了一群羊,要拿鞭子赶着才能让他们一步一步照着做,遇到笨点的还得打两次才能听话些,如今遇到一只自己会吃草的,只要吹声口哨,让它往哪儿跑就往哪儿跑,一下子省了前面的功夫,叶将军这个牧羊人都有点怀疑人生了。 这世界上真有这般听话的羊么? 一番实践下来发现,确实有。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叶将军自发现有小公主这般的好学生之后,回到家再看自家那帮崽子是越看越看不顺眼。 那群崽子也心里苦呀,摊上这么个爹将他们当牲口练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再给他们增添些心理伤害。总说他们连六岁的女娃娃都不如,军中的大老粗骂起人来那可当真是难听至极。 也是因此,叶家几个便将那小公主也给记恨上了。 叶岂杭白日要给三皇子做伴读,回了家还要受他爹欺负,气得他白日就没什么笑脸,萧景濯一见他不悦,便关切问了原因,一听竟是那小丫头惹了他的小伴读不高兴,三皇子一气之下便决定替他找回场子。 那日趁着下课功夫,萧景濯气势汹汹地拎着他那把穿云弓去找小公主单挑去了。 那会子叶将军恰好被皇上召见,教场就只剩小公主一人,却仍勤练不缀地在弯弓练习打靶子。 萧瑾瑶瞧见来者不善,心道不好,难不成和那贺元阑的二哥一样,是来霸.凌的? 却见小公主只扫了眼来人,淡淡打了声招呼就继续回身去练她的靶子。 萧景濯一见自己被无视了,快步走到她身边道:“瑶儿,三哥听说你习箭小有所成,敢不敢跟三哥比划比划?” 萧瑾瑶心下一惊,刚想开口骂街呢,结果这小公主的嘴比自己还利索地就先开了口道:“三皇兄你多大人了,跟我个小姑娘来比,你丢不丢人!” 萧景濯素来知晓这小丫头牙尖嘴利,搁平常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今时不同往日,都欺负到他小伴读头上了,面子里子什么的,不要也罢。 “就说你比不比吧?”萧景濯梗着脖子道。 小公主看他一眼,瞧他这副不跟他比就誓不罢休的死样子,无奈叹气开口道:“说罢,怎么比?” 萧景濯轻咳了一声,指了指那远处的定靶道:“比速度吧,一人十支看谁准心高看谁打得快。” 小公主看向这位自带家伙有备而来的三皇兄,谁人不知一众皇兄里以他箭术最盛,拿他最擅长地跟她这个初学者比,啧,小公主嫌弃地撇了撇嘴。 “成吧,那先说好,彩头是什么?” 萧景濯满心想着替小伴读找场子,倒是无暇在意其他,便道:“你说便是。” 小公主弯了弯唇角,扬了扬下巴指着他那把穿云弓,这是父皇赐给他的番邦贡品,弓梢可都是乌犀角所制,珍贵非常。 自她习箭始,就爱关注兄长们的弓箭,也就这把看着最是顺眼,从前寻不到机会,如今倒教他送上门了。 萧景濯闻言颇为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宝贝弓箭,心下一横。 “比就比!若你输了,以后不许再跟着叶将军习武了。” 小公主白他一眼,走到他面前,虽人还没他腰高,但气势却很足。 萧瑾瑶还当她是要去答应了,在心中大喊着不要,还未开口,这公主便又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开了口道:“那不比了。” 萧瑾瑶:“……” 萧景濯抽了抽嘴角:“……为何?” 小公主冷哼一声抱臂仰头道:“三皇兄觉得我是傻子么,拿你个破弓要换走我的叶师傅?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萧瑾瑶闻言满意地笑笑,还算是脑子清醒。 便见萧景濯气得满面通红,这小丫头居然敢……敢说他的穿云弓是破弓!这可是番邦进贡整个齐国独此一把呢! 萧瑾瑶见他气着了心下颇为快意,哪有当哥哥的欺负妹妹不是? 正想着,便见对方竟又开了口。 “除了这穿云弓,我再给你十只射月剑,那是我特意着人定制的,墨玉箭簇雕翎箭羽,一支便要千两,这个总行了吧?” 却见小公主又摇了摇头道:“叶将军就值这点银子?” 萧景濯咬牙道:“那你想怎样?” 萧瑾瑶笑看他这副模样,总感觉小公主没安什么好心。 果不其然,便见那小公主背起手背小大人似的眨巴着精明的桃花眼,开口道:“这样吧皇兄,再加你三年月例吧?” “萧瑾瑶!你不要太过分!”萧景濯怒道。 “那皇兄你不愿意就算了,臣妹就先告辞了。”说着作势往前走,继续去打她的靶子。 才走没两步,便听见后面咬牙声响起道:“成交!” 小公主脸上浮起得逞的笑意,这笑容萧瑾瑶还是很熟悉的,犹记上回她也是这样逼皇后的。 起初还当这公主是个软弱无能的,如今一看,心眼还是很多的嘛。 小公主收敛了下表情,一副吃了大亏的表情叹着气道:“那好吧,既如此,咱们就比吧。” 说着作势请他上前选靶,萧景濯一见她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就来气,此番虽则肉痛,能替小伴读解决烦恼,倒也值了! 思及此他便调整好心情,执弓走到位置站定,低头望向萧瑾瑶,见她竟站在与自己平齐的地方,萧景濯后知后觉如此欺负小孩确有不妥,遂道:“不若你再往前站些,免得回头说我欺负你。” 便见小公主挑挑眉道:“无妨,就这样公平些,免得你回头说我胜之不武。” 萧景濯冷哼一声,心道果真嚣张至极,都是父皇惯的!他可不惯着! 小公主余光看着他的神色心道,有你哭的时候。 教场里的侍卫长充当裁判,只见他一声令下,二人立时探手取箭开始弯弓,萧景濯的手速果然不同寻常,在萧瑾瑶还在搭箭的功夫,萧景濯的第一支箭便已在瞬息间没入对面靶心,他偏头拿余光看往隔壁,只见那小丫头还在磨磨蹭蹭地闭着眼睛不知在做些什么。 萧景濯唇角一样,感觉胜券在握,立时再度弯弓出箭,又闻得一道破空声骤响,铮地一声,再度没入靶心,及至这刻,萧瑾瑶都还未出箭。 萧景濯哂笑道:“皇妹莫非是想放水不成?别呀,说出去皇兄我多没面子?” 萧瑾瑶心道,一会让你更没面子。 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地道:“无妨,皇兄先请,不必管我。” 萧景濯本就没想管她,客气两句罢了,手下动作却未曾停过,就这一会功夫,萧景濯便已嗖嗖又是三箭,一半业已完成,萧瑾瑶方才慢悠悠地射.出第一支来。 萧景濯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只想着快些完成将此事了结。 却忽闻隔壁一串不同寻常的破空声响,只闻得嗖嗖几道连声,再一看,原是五只羽箭呼吸之间先后没入对面箭靶,依次排开,呈旋涡状众星拱月绕在那首箭周围,雪白尾羽似是花蕊般绽放在靶心。 莫说是萧景濯,萧瑾瑶本人都给看呆了! 这小公主可以,原以为她只是箭术比较好,没想到这么秀呢!可以可以。 “哎呀,皇兄你老看我做什么,害得臣妹都紧张了。”小公主欠欠地开口道。 第八十章 北齐小霸王(三) 萧景濯恨得牙根紧咬,也学着她搭箭上去,以他的水平最多只能三箭齐发,而此时萧瑾瑶便已上了那最后四支箭,偏头望他,勾唇一笑:“皇兄要不我等等你?” 萧景濯都懒得搭理她,紧赶慢赶地将三剑齐发扫射出去,便见萧瑾瑶仍是副气定神闲地模样,不紧不慢地将铁箭一支一支往外弹去,期间还抽空偏头对萧景濯道:“皇兄快呀,臣妹等着你呢!” 萧景濯恨得指尖轻抖,平复半天才将最后一支箭搭上,萧瑾瑶仍是故意等着他似的也剩那最后一支,几乎同时,两箭齐发。 萧景濯紧盯着眼前两支靶子,小公主饶有兴趣地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见他满脸期盼,萧瑾瑶感受到这小丫头一肚子坏水在翻涌,果不其然,只见她右手一个弹指,左侧羽箭便立时加速往前,只听得铮铮两声错响,两道羽箭先后到达。 小公主满脸不好意思地朝隔壁笑笑:“哎呀,险胜险胜,都是皇兄您让我~” 萧景濯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小矮子,分明他习箭才几个月而已,为何进步这般神速,还有方才那些花招,几箭齐发也就罢了,变速剑又是什么鬼?! “你……你作弊!你的箭分明有问题!”萧景濯急道。 小公主撇了撇嘴道:“皇兄怎么这样子,输了都还不认账的!” “我没有!你那最后一道箭一定有问题!” 萧瑾瑶看到他这副死活不相信的模样,不由得心下吐槽,技不如人,脑子还傻。 “若是臣妹再来一次,皇兄可是就相信了?” 说着示意侍卫长再取一支羽箭递给他查验一番,而后在众人注视之下阖上双眼感受周遭,瞧见风起,就是现在! 便见她迅速将弓拉满弹指一松,羽箭便立时离弦往前,预判着风向,指尖一弹,便见那羽箭果真速度加快,立即钉入前方箭靶。 萧景濯像是见鬼似的后退两步,手指着萧瑾瑶喃喃道:“你……你会妖术?!” 萧瑾瑶闻言叹气更重了。 这大傻子。 “会又如何?”小公主故意逗他道。 话音一落,萧景濯连忙后退两步道:“我……我要禀告父皇,将你……” 后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远处一阵朗笑传来,众人偏头一看,便见一抹明黄身影出现。 萧景濯噌地一下就快步跑到皇上面前,指着萧瑾瑶颤声道:“启禀父皇,皇妹她……会妖术!” 齐皇闻言眉心一拧,笑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又见前面萧瑾瑶杵在那儿无辜地摊摊手,待他走近了才道:“父皇,皇兄跟儿臣比箭,儿臣赢了,皇兄不认呢!” “哦?还有这事?”说完拿询问的眼神偏头看了眼面前的老三。 萧景濯被他盯得一紧张,吞吞吐吐地就将方才之事说了。 却见齐皇闻言扬眉一笑,惊诧道:“方才还听闻叶卿说你竟已习得变速箭,竟是真的?” 小公主糯糯一笑,俨然与方才的狐狸模样判若两人,开口道:“是叶将军过奖了,儿臣不过学会了将军口中的与风借力而已,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番话说得谦虚,模样又乖巧,齐皇看着自家小公主是越看越欢喜,再偏头望向一旁满脸呆愣的三儿子。 啧,什么玩意。 见齐皇满脸嫌弃,萧瑾瑶心中直笑,这小公主果然是个小心机鬼。 果然便见她又佯作欢喜地指了指那大傻子道:“父皇,皇兄跟儿臣打赌,说赢了要将这穿云弓送儿臣呢!不仅如此,还有十支墨玉箭,还答应儿臣要给我三年月例呢!皇兄这么热情,儿臣都不好意思了!” 萧瑾瑶:“……”我看你好意思得很! “此事当真?”齐皇偏头望向傻儿子,他素来知晓自家公主有多古灵精怪,许是教她诳了去。只要他不认说句这是玩笑话,他倒还有机会替他转圜。 谁料说是傻竟真是傻,只见萧景濯一副认命地模样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齐皇心下连叹这儿子怕是废了,面上嗔怒道:“既已许诺,那你便莫要食言!” 说完又夸赞了小公主两句便拂袖离开。 人才刚走,小公主便笑开了。 果真,习武就是好!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呀! 不是借势狐假虎威,而是当真有实力碾压别人,如此便是吃再多苦受再多累也是值了! 恰好快到上课时辰,久不见人的叶岂杭过来寻三皇子回去,一进门便见他丧眉耷眼地立在原地,而不远处便站着那个小煞星。 叶岂杭干巴巴上前行礼,又扯着萧景濯悄声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萧景濯在叶岂杭面前还是要脸的,实在不好意思将方才那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给抖搂出来,只好胡扯了个理由匆匆走开了。 萧瑾瑶却是跟刚打开开关似的,猛然想起那场梦境。 这!这不是那对……额,社会主义兄弟情么! 再想多看两眼,奈何人已走了。 萧瑾瑶心道,怪不得将来这俩能发生那种事,合着现在就已有端倪了。 趁着小公主修行的时间,萧瑾瑶也顺带偷师了一把,真的是受益良多,简直不虚此行。 眼看着小公主习武习得越发来劲,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唤来亲妹问了几次,赵沉烟总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后来还是皇后急了,发了火,赵沉烟这才整理了下说辞缓缓开口道:“我说姐姐呀,要不您还是算了,我觉得……阿瑶这样也挺好的,前两日皇上不好夸赞了她箭术修习得不错么,依臣妹的意思,不若就将她培养成个绝世高手吧?” 皇后恨得帕子都快扯坏了,指着这个临阵倒戈的亲妹子气得太阳穴直突突。 “你说得倒轻巧!先前是你提议的让叶将军去教导那小泼皮,说让她知难而退,现在可好,迎难而上,还练出成绩来了!现在整日一睁眼就是武场武场,原先还能拘着她去练几个大字抚一会古琴呢,如今从早到晚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赵沉烟被数落得连连应是,忙递了杯茶水给她这位好姐姐润润嗓子。她素来知书达理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能被怄成这样,她那外甥女也算是有本事。 “姐姐莫恼,这……还不怪我家那个,整日在咱们府上叨叨说什么他收了个武学奇才,小小年纪就箭术赶超数位皇子了……臣妹也是不愿埋没人才嘛……” 见她言语间全是向着那丫头的,皇后气得捂着脑门直叹气。 后来便也没有后来了,皇后自从没了队友,只能自己去跟这个小煞星斗智斗勇,十回总有那么一回是能堵着她的,将她关在房里杀猪一样按着她习字,又跟要了她的命一样扯着她学女红学琴棋书画,回回都能将皇后气得心肌梗塞,想她一个大家闺秀是怎么养出这么个虎批公主的! 萧瑾瑶天天旁观者一切,说实话,当真是屁.股一挨凳子,就跟长了钉似的,当真难受得很! 她陪着煎熬了几个月,后来可算解脱了。 皇后又有身孕了,小公主怕是要喜提小弟或是妹妹了。如此,皇后生怕自己再气出个好歹,便将小公主给放养了,小公主喜得自由的同时也盼望着弟弟妹妹们快些落地,让她有个伴儿玩,二皇子八皇子都嫌她年纪小,不搭理她,深宫里又没其他公主作伴,她可孤独了。 于是,对这弟妹的憧憬愈盛,连带着回宫都乖巧些了,回回见着皇后也不躲了,还要赖在她的肚皮上说好些话给未来小弟妹听。 那日,她也是正常归宫,才刚一进门,便被苏嬷嬷拦住了,只见她面色一反常态,反复叮嘱她道:“皇后娘娘身子有些不适,公主乖乖在玉笙殿里好生待着莫去搅扰,听话!” 小公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待人一走,就翻墙出了院子。 听话?听什么话。母后病了她不去看,这才是不像话! 踏着夜色翻墙进入主院,还未推门,便听见里面一串哭泣声响起。 凑近一听,竟是皇后的声音! 萧瑾瑶心下一凛,直觉不妙。悄悄躲在门下,便听见里面皇后与苏嬷嬷的对话声响起。 “……娘娘莫要忧心了,许是小皇子跟咱们有缘无分,您且先顾好自己,待以后身子好了,下一个皇子还会来的……” 皇后却仍是伤心,连递到面前的药碗都给拂了去。 “本宫堂堂一国国母,竟护不住自己幼儿!都是静妃,若非她今日不小心绊了本宫,本宫何至于就跌跤滑了胎!什么有缘无分,分明是那贱人害的!” 苏嬷嬷见状哀叹了两声,也不忙着收拾,只赶紧过去替皇后拍着背顺气。 她进宫多年,宫内隐私见得还少么!从前她便小心谨慎护着自家太子妃,一路到了皇后位置,每走一步皆是如履薄冰。当今圣上后宫众多,嫔妃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一点恩宠常闹得不可开交。 皇上又素来不爱过问后宫之事,皇后为平衡各方势力,这些年累得心力交瘁还四处不讨好,她素来宽容,又不爱争宠,架不住皇上就欣赏皇后这一点,也因此便招了宫妃妒忌。 明里暗里给皇后使了多少绊子,苏嬷嬷陪着皇后明里防暗里夺,可还是架不住人家愣是要过来害你,防不胜防啊! 今日之事苏嬷嬷眼睁睁看着那静妃在御花园伸脚绊主子,她也拦了也拉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让主子跌在地上失了小皇子。 思及此她心中愧意难挡,连忙跪下道:“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护主不力,害您失了小皇子。老奴如今一把老骨头了也什么好怕的!奴婢现在就去咸福宫里杀了那个贱人替娘娘报仇!” 说完便要起身出门,可怜皇后还在病榻上,挣扎着起身拉住了她。 “嬷嬷你胡闹!” 苏嬷嬷见状忙将她扶了回去,哽咽着声音道:“娘娘受了委屈,奴婢心疼您!那静妃做了这等子丧良心的事竟只被轻飘飘地罚了点月例和禁足,连奴婢都看不下去了……” 说完主仆二人抱头痛哭,那声音透过薄薄地窗户纸飘入小公主的耳朵,萧瑾瑶共情到她如今心乱如麻,怒火骤起。 小弟妹没了,是静妃那个贱女人害的!母后受了这般大的委屈,父皇竟只罚了那人一点子月例! 小公主气得快要喷火,当即就想出宫去找静妃麻烦。 萧瑾瑶心下一惊,不能去呀!她一个半大点孩子,去了能做什么!皇上此举明显偏袒静妃,她无论是去找静妃还是去找皇上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惜她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宫外,正当她急着思考对策时,脚步却猛地停了,她能感受到小公主这会可算是恢复了些理智。 只见她双腿无力似的猛地瘫倒在廊下,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烛火终是叹气。 母后隐忍这么多年,不仅为了自己,还有两位皇兄,她不能这么冲动地将她先前的努力作废,若是她杀了后宫宫妃,母后便会被自己连累,皇兄们的仕途也会有影响,不能冲动,对,不能冲动! 虽是这般想,豆大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掉在地上砸起一片涟漪。 萧瑾瑶能感受到她有多无力多失落,可惜自己也是个榆木脑袋,只会武功不动这些弯弯绕绕。 萧瑾瑶心下愧疚地陪她煎熬着,直到夜已深了星子也遁入雾里,小公主抹了把眼泪一步一步走回宫里,那一夜她都没睡,想着如何复仇想得眼睛都猩红起来。 翌日却按时去上课,叶将军早闻皇后一事,也是担忧无比,一大早便同夫人请旨入宫,而后赵沉烟便急急赶去了猗兰宫里。 叶将军看着小公主满眼血丝,料想她们宫里昨日定是闹得人仰马翻,连带着她也知晓了些风言风语。 叶将军不知如何宽慰,只好破天荒地给她放了假让她回去休息。 小公主闻言也只是道了句谢,便行尸走肉般往外走去。 半路经过皇子们的练武场,她突然眸光一凛,看向场中那个容光焕发的萧景麒,立时怒火攻心。 你娘敢欺负我娘,老.子就要打死你! 说着不管不顾地冲进场内,谢乐意好久不见小公主,刚想上去打招呼,便见对方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径直往萧景麒面前冲去,对方年岁虽比她大上些许,但也是听说过这位皇妹的英勇事迹,一时间见她冲过来,吓得后退两步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萧瑾瑶担心得要命,心里狂喊着,不要冲动啊!昨天想了一夜难不成忘了! 幸而小公主没她想象得那么无脑,走到他面前瞪了他一眼,而后回身向谢乐意行礼道:“见过先生,叶将军今日给我放假,而我正好无事,途径此处见皇兄们正在对练,便想来此向皇兄们讨教讨教。” 说虽这么说,视线却一直盯着萧景麒不放。 其他皇子或多或少都听说了昨日之事,对他们之间的恩怨唯恐避之不及,纷纷离得远远的,便只剩下萧景麒还怔在原地。 谢乐意虽看出端倪,却也心下更偏向这小公主,也好奇她如今几月过去,武学又习得如何了。 遂无视了十一皇子满脸挂着的求救二字,干笑着开口道:“自无不可,公主轻便。” 小公主闻言扯了扯嘴角径直走到萧景麒面前站定,一反常态地施了一礼,恭敬开口道:“还请十一皇兄赐教。” 她的言谈举止自是挑不出什么错来,萧景麒被逼到了这份上,也只好硬着头皮直接上。 第八十一章 北齐小霸王(四) 他素来被静妃庇护得很好,后宫里的阴私算计也极少暴露在他眼前,是以之事他只当是场意外,父皇罚也罚了,母后也满怀愧疚地发誓禁闭期间定要日日在佛堂抄经给往生的小皇子祈福,都做到这步了,这小丫头还想怎么样! 想着他便也来了脾气,不就是比划嘛,输了有你哭的! 上了比武台,二人均卸下武器赤手空拳上前比试,萧瑾瑶双手缠满绷带,摆好起手势站定望着对方。 萧景麒高她半个脑袋,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嚣张皇妹,若说对她没有生怨那才是假的,只因她是女儿身,生来便享有父皇的万般宠爱,而又因皇子众多,能分到自己身上的眼神少之又少,母妃总抱怨他为何不是个女儿,还总盼着自己什么时候能生出一个公主,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萧景麒的眼中慢慢积聚起怒火,眉头紧蹙地缓缓开口道:“皇妹,得罪了!” 北齐重武轻文,先生授课时便也以武课为主,诸位皇子各有所长,诸如三皇子擅箭,五皇子擅戟,而他萧景麒便已拳法见长,不过才年方九岁,因被将养得极好,婴儿肥还挂在颊上,整个人虎头虎脑地壮如大熊,往那一站就快把萧瑾瑶这颗豆芽菜给遮得个严严实实。 一旁围观的一些皇子都不由得为之捏上一把冷汗,尤其是八皇子,萧瑾瑶的亲兄长,眼睁睁看着自家虎批妹妹去挑衅对方,他却也规劝不得。 皇后育有两个一女,二皇子业已入仕,自不会再掺和这后宫中事,八皇子生来就遗传了皇后温润守礼的性子,乖巧得像个姑娘家,皇后时常看着这俩性格天差地别的亲生儿女,总是怀疑他们是不是生错性子了。 萧瑾瑶风风火火,萧景琰安安静静,俩人简直天差地别,虽是亲兄妹却也玩不到一起去。 也正因着如此,与萧景琰关系最好的,竟还是郑贵人之子十皇子萧景煜,郑贵人乃礼部尚书嫡女,从前还是皇后的手帕交,进宫以来也是不争不抢同皇后一样温婉安静,因着两位母妃来往密切,连带着这两位皇子都关系极佳,打小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得能穿一条裤.衩。 如今见他满脸担忧,萧景煜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阿琰莫担心,瑶儿既有胆子去约战,必是心中有数的。” 萧景琰仍是薄唇紧抿,闻言没有半分宽心,只道:“虽说那丫头如今习武小有所成,可到底是一力降十会,这丫头脾气是又臭又倔,我怕她是一时冲动非要硬上,最后吃了亏都不知找谁说理去。” “莫怕,她好歹还是个公主,我就不信十一那小胖子还能怎么着她。” 而后便再无话,一行人围在一旁心思各异地看起戏来。 只见小公主一到了场上,脑子就在飞快地转动边回忆近日叶将军所授的搏击之法,边打量着台上的布置,余光扫向台前的每一寸地方印刻在脑海中以便战时利用。 萧瑾瑶倒是毫不担心这小公主会打不过,毕竟都附身小半年了,陪着她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对她的实力或多或少都有了些来了解,若是换上个再高些的皇子说不定会不敌,对上眼前这个小胖子,那必是绰绰有余的。 谢先生哨声一声,小公主便先发制人,抬手就是几个勾拳,被萧景麒灵活得避过,而后扬起绣腿又是几脚,萧景麒亦是脚下急转堪堪躲过,小公主这几招只是试探,一时间对他的身法也有了判断,后退几步等他出招。 只见萧景麒如大山一般往前一跳,整个比武台都恨不得抖上三抖,他的身板在小公主面前跟个大山一样,每一记长拳都想金刚铁锤一般,劲风扫过,刮起小公主额发,后者连连躲闪有些略显狼狈。 萧瑾瑶眯着眼睛望向来人,心下啐道,小胖子心倒挺毒,跟自家妹妹比试竟用上这么足的力气,难不成是一想一拳将她的牙给磕掉么! 却说小公主默默评估着他的实力,心里飞速思考着对策,正面相抗自是不敌,那她便只好另辟蹊径。 叶将军给她授课素来全凭心情,想起什么教什么,有时一个下午杂七杂八地能讲上数十种,也有那十天半个月都只练那一招的,因着如此萧瑾瑶各行各项都有所涉猎,虽是不精,好歹能用上。 如今萧瑾麒看出这个皇妹怕是只纸老虎,打斗起来越发放肆起来,每一拳都往她面门上击去,萧瑾瑶看出他的目的,故意不跟他正面相搏,在萧景麒拳风抵达之前便足尖一点一个闪身就往他背后行去。 她仗着身量小又灵活,整个人滑得好似只泥鳅一般,一下子窜了出去,在萧景麒还未转身之前便一脚蹬向他后背,她气力也不小,直踢得对方一个趔趄,好险才稳住身形。 “你!你犯规!”萧景麒咬牙道。 “我犯什么规?哪条规矩说了不能踢你后背了?谢先生,您说呢?”小公主偏头问道。 谢乐意抬手抚了抚下巴轻笑着摇头:“并无。” 小公主挑眉冲萧景麒冷笑道:“那继续吧皇兄?” 说完飞身上前,便开始见缝插针地左踢一脚又踢一脚,奈何萧景麒拳法再厉害却也没她这小身板灵活,回回赶紧到背后劲风袭来,刚一转身就中了个正着,下次长了记性提前躲时,小公主便又不攻他后背,反而欺身直下一记扫堂腿,待踢得对方倒吸冷气要发作时又赶紧起身自他臂下空隙钻了出去。 先前牢记的场内布局就占了幼时,回回萧景麒将其逼入死角前,她总能在处于绝地之前逃出升天。 台上二人一个壮如大熊一个快如脱兔,分明台上只是两个半大小孩,打起来却好似高手对决般精彩至极,小公主虽处弱势却全程牵着萧景麒鼻子走,期间无数次趁机给上对方一记两记攻击,她不恋战,打完就跑,任凭对方是头老虎这被马蜂叮多了也是受不住的。 小公主还特别坏心眼地只打痛处绝不打脸,面上只能看到萧景麒满脸暴汗,面色彤红,实则他早已痛得快受不住,心下恨不得一拳捏碎对方骨头,却架不住手势太慢,连人家一片衣角都触碰不得。 小公主便借机将对静妃的愤怒全部发泄在他身上,谁叫你有个蛇蝎娘亲,那你便只好代母受过吧! 最后还是谢乐意怕萧景麒被打出什么事来,吹哨叫停,翻身上台将萧景麒扶起来,关切问道:“无事吧?” 萧景麒恨恨甩开他的胳膊,少在那里假惺惺,方才若不是你见死不救,如今他何必再受这番罪过。 萧景麒心下将他恨了个结结实实,面上也难看得很,环顾四周,皆是看戏的脸,唯一的亲大哥还已经入了朝堂不在这里,萧景麒忿忿地甩袖离去,连告假都没说。 小公主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气哼哼的背影,抱臂站在台上道:“我明儿还来。” 谢乐意干笑一声没有接话,看来他没看走眼,这小公主在武学上还确是可造之材。 小公主才刚翻身下台,就被萧景琰给拦住了去路,只见他一脸纠结地望着她,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瑶儿,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失了妥当?毕竟……母后那事只是个意外……” “意外你个头!”小公主没好气骂道,一看他这副唯唯诺诺的和事佬模样,她就来气。 若是指望他给母后报仇,母后怕是早就被欺负死了! 小公主越看他越来气,还想再骂,萧景煜走近一把将萧景琰护在身后道:“你怎能这样和你兄长说话?小小年纪目无尊长,皇后娘娘怕是把你给宠坏了!” 小公主斜他一眼,怒火未消咬牙道:“怎么,本公主就这样,不服你就跟我比上一场,打得赢我就跪下认错,打不赢我你就生生受着!” 萧景煜可也是个火爆脾气,当场就撸起袖子道:“比就比,今儿我就好生教教你规矩!” 萧景琰眼看着他俩又要闹起来,忙挤到他们中间劝和道:“是我不好,都怪我说错话了,你们就行行好别吵了。” 莫说是小公主,便是萧瑾瑶看着这和事佬哥哥都来气,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如果不出一个时辰,消息便传到各宫,公主找十一皇子比武,还将他揍了个落花流水。 消息传到皇后那里时,她也是满脸错愕,沉默了良久,才终是流下泪来。 苏嬷嬷见状心疼地给她递去帕子,宽慰道:“公主孝顺,这是帮娘娘出气呢!都说女儿是小棉袄,您这个可是件貂绒氅呢!” 皇后可算露出点笑颜接过帕子道:“从前总觉得这孩子闹人,本宫还总数落她,没想到如今最贴心的竟还是这小煞星……”说着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苏嬷嬷忙过去给她顺气道:“娘娘莫难过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大不了以后就莫拘着公主习武了,长大了保不准还能保护娘娘呢!” “要她个小娃娃保护我作甚,不被她气死就不错了!” 见皇后破涕为笑,苏嬷嬷跟着劝了两句,这才问起正事来:“那今日之事,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什么?”皇后白了她一眼,攒着帕子沉声道,“我皇儿为本宫出气,不赏她也就罢了还要罚她不成?” 苏嬷嬷心下叹了口气,见劝不动只好作罢,心道此事怕没那么简单。 躲在墙角听了半天的小公主总算是露出笑脸欢欢喜喜地回了自己的玉笙殿,接下来一连三天,天天去皇子武场去找萧景麒的麻烦,借口千篇一律,全是找他比试,回回打得他满地找牙面上却一点皮儿都没破。 几天下去,萧景麒看见萧瑾瑶就浑身发软。 回了宫静妃发现端倪,一看他身上伤势,青一块紫一块地险些没吓晕过去,心疼得当场就掉了泪花,哭闹喊着要去找皇上要说法,跪在御书房前整整半日,苦情戏做得十足,面见了皇上添油加醋地将公主的暴行给尽数挑明。 “……皇上明鉴,麒儿怜惜公主是幼妹,比武场上便不敢动真格,岂料公主竟变本加厉,接二连三挑衅皇儿,您瞧,公主下手如此狠毒,将麒儿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儿好皮肉!臣妾自知罪孽深重,当日一时失足害皇后娘娘跌了跤失了皇子,可这一切都是臣妾之过,与麒儿无由啊皇上!求您替皇儿向皇后娘娘求求情,求她放过麒儿,臣妾受什么罪都愿意……” 她哭得梨花带雨,皇上听得莫名其妙,着人召来了十一皇子,还不待他开口询问,静妃便直接掀开他的里衣让皇上看个分明。 这一看,当真是触目惊心,关节之处都是青紫,身上旧伤摞着新伤,再看他这寻常壮得像牛似的小崽子如今恹得像只病鸡。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怒道。 而这萧景麒早得静妃授意,刻意垂着下巴低沉着嗓音,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吞吐道:“……都是儿臣学艺不精,不关皇妹的事……” 皇上气得当场传召了萧瑾瑶过来问话。 小公主一见那福喜公公神色不对,心下一惊,不过做都做了,又有何好惧的! 萧瑾瑶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就这情况,感觉她要凉。 果不其然,才进御书房,便见皇上怒目圆睁着让她跪下。 小公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看向一旁的静妃还有萧景麒,自是明白此为何来,遂直接了当地开口承认道:“没错,皇兄身上的伤是儿臣打的,可比武场上规矩就是这样,二人比试,哪有不磕碰的?” 皇上面色一寒,指着她喝道:“那你就敢将你皇兄给伤成这样!” 小公主梗着脖子道:“是他自己不敌,又关儿臣何事!” “你还敢顶嘴!”说着一记杯盏砸到小公主面前。 她躲都没躲,依然硬气道:“父皇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谢先生,或者任何一位皇兄都可作证,儿臣与十一皇兄就是正常切磋……” “那你皇兄念你年幼让着你!你还敢得寸进尺,当真是无法无天!”皇上怒喝着打断道。 小公主闻言嗤笑一声指着萧景麒道:“让这儿臣?若不是儿臣身法快,牙估计都要被他打掉几颗,您若不信,咱们便当着您的面再比上一场!” 说完就兀自起身扯着萧景麒要回武场。 萧景麒被她扯着纹丝不动,只声若蚊蝇地弱弱开口道:“为兄怕了你还不成!” “你!”小公主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分明是猛虎非要装鹌鹑的戏精,气不打一出来,吼道,“你少装模作样,什么你让着我!你打不打得赢我你心里没数?你还真好意思说得出口!” 话音才落,皇上再看不下去一拍桌子道:“孤就是将你惯得太过,在孤面前你还敢这般放肆!来人,将公主拖出去打上二十大板,给她好好长长记性!” 说完身旁的福喜公公便立时领命将她扯了出去,一路上小公主还不停嚷嚷着她不服之类的话,萧瑾瑶心下更头疼了。 果然还是小孩子,她看不出来今日之事就是那静妃有备而来故意算计的么! 若是静妃只为给儿子叫屈,怕是当天就去皇上那闹去了,何必还要等到三天后,生生让自己儿子再挨上三天打,直到对方伤势严重了这才过来皇上面前闹这么一出,莫说是她没理,就是她有理见着这伤势也是不占优势的。 再者这小公主倒也真虎,打一天出气得了,竟然接二连三天天来,萧瑾瑶无奈地在心底摊摊手,认命地陪她一起来遭这一顿板子。 第八十二章 北齐小霸王(五) 因着皇上气急,行刑直接在御花园里,那处人来人往的,不少宫妃本还在园里赏花,闻讯也都躲得远远的,可还有不少宫人连带着静妃和萧景麒那两个贱人都在此处观刑,小公主小小的身板被按在刑凳上,两手两脚都被太监们压得死死的,她气得满脸通红,嘴里还不住大声嚷嚷着。 突然,只听得啪地一声巨响,臀部像是过电似的猛地一击,疼得小公主当场失声,一双小手都下意识攥得死紧。 执刑的福喜公公见状捏着尖细嗓开口道:“公主且忍忍,圣上说了要打够二十大板,您就在心中数着数,熬上一会就过去了。” 说完一挥手示意小太监继续行刑。 一板子接一板子地落在小公主身上,连带着萧瑾瑶也是实打实地感受着锥心之疼,余光扫向一旁站着的静妃眸子里难掩的快意眼神,萧瑾瑶气得银牙紧咬,再看一旁萧景麒,更是大仇得报似的抱臂盯着自己,瞧那架势果真跟在皇上面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判若两人,若不是情况不允许,萧景麒怕是恨不得自己亲自夺过那板子,直接将她打死在当场。 萧瑾瑶感受着小公主心中的愤怒,恨不得要生啖其肉,咬紧牙关,痛苦的闷哼声还是从牙缝中传来,可她竭力忍着没掉眼泪,倒是硬气至极,萧瑾瑶心下夸赞道。 默默地陪她一块受刑,煎熬地数着每一块板书,后臀都快被打得麻木了,感觉这一道板子都透过皮肉直接打到骨子里,每一寸声响都萦绕在耳旁,萧瑾瑶疼得冷汗直冒,人都快恍惚了。 “好疼啊……真的好疼……痛得好想死……”萧瑾瑶在心中怒吼道。 殊不知这声音自梦境传入现实,透过她的唇缝传至每个人耳畔。 贺元阑难过地垂下眼眸,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护在怀里,轻拍道:“莺娘听话,一会就不疼了。” 说完与陈伯对视一眼,后者赶紧加快手中的动作给她进行包扎止血。 她伤势太重,足足两天两夜三人都不曾阖眼,小虎忙着上山下山好几次给她买药续命,又想起爷爷刻意交代要他买上好几贴苦大.麻回来,煎熬成汤给她灌下,本以为能缓解疼痛,却依然是收效甚微。 萧瑾瑶昏迷中仍能感受到疼痛,不停地挣扎,陈伯无法给她疗伤,便只好将她捆着。 贺元阑自是知晓那麻绳粗糙勒起来是有多疼,只好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束缚着,待她疼到极致了,便只好将手臂放进她唇间让她咬着,昏迷之中她可没什么意识,疼得狠了一口咬下去便能深入皮肉直到骨头,贺元阑也只是闷哼一声,另一只手按在她脑后不住安抚。 陈伯见状也只好加快手下动作,麻利地替她清创将伤口缝合好。 待一切事毕,陈伯早已累得两眼发黑,贺元阑见状忙道:“您先回去休息,这有我看着便是。” 陈伯担忧地指了指他那发白的唇色道:“可你不也才大病初愈,这样熬着怕是会旧疾复发……” “无妨……我只有看着她才能安心。” 陈伯叹了口气,只好回去休息。 小虎早已累得扛不住缩在塌上休息,许是怕碰到莺娘姐姐伤势,只可怜巴巴地窝在角落里。 贺元阑见状替他掖好了被子又回身坐在萧瑾瑶床边,盯着她那苍白的脸色发呆,心魔适时开口出声道:“你是怎么想的?” 贺元阑揉了揉太阳穴摇着头道:“不知道。” “还不知道?傻子都能看出你对她的心意,陈伯好几回都对你欲言又止的,你难道都没注意?”说着顿了顿叹气道,“也是,这两天你全身心注意力都在这莺娘身上,是,她如今为了你牺牲挺大,为了救你们险些搭上性命,可是这一码归一码,你不能拿感动当爱不是,再者说,她还是个寡妇……” “你闭嘴!”话语间带着前所未见的恼意,心魔自知这时候他不好惹,十分识相地将嘴闭上,过了一会就又憋不住开口道,“行吧行吧,知道你心悦她,我也不招你,只是你这见天儿的单相思,自己这整得一往情深的死样子当真看得老.子憋屈,你说你好歹是个王爷,喜欢人家你就说呀,问人家答不答应不就是了,怎么,你这长得人模狗样的还怕人家拒绝你不成!” 说完瞥了眼他的神色,心下实则在思忖着别的。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贺元阑为何被猪肉蒙了心他不知晓,可那莺娘的态度他可是一清二楚的,人家就是没看上他,最好就糊弄得他仓皇告白再被人当场拒绝,贺元阑恼羞成怒,与她老死不相往来,这样轻轻松松,他就又可以成功上位了,多好! 这般想着,便又撺掇着多说了几句。 良久之后,才见贺元阑一脸严肃地颔首答应。 心魔勾唇一笑,计划通√。 却说萧瑾瑶,疼得都快晕了过去,咬着都忘了方才数的是几,只感觉身后板子无休无止地一直落在身上,疼出的冷汗早已浸湿里衣,萧瑾瑶掌心紧攥着指尖都被扎出了血迹,强忍着没掉眼泪,脸色早已难看至极。 突然之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萧瑾瑶还当是惩罚终于结束了,送了口气偏头一望,便见一张满是泪痕的妇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是皇后。 她自得信就发了疯般往御花园赶,才刚小产的身子虚弱至极,整个人连妆发都未上,急匆匆自猗兰殿赶来,身后苏嬷嬷都险些追不上她,待终于赶到,又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险些昏倒在地。 那么小的一个女娃娃,被五六个太监按在刑凳上,足有一柞宽的刑棍咚咚砸在那小身板上,苏嬷嬷看着都心疼地揪了起来,更遑论皇后这个亲娘看着。 她甫一见到便吓得腿都软了,踉跄着往前走去,口中终是难以抑制地怒吼出声。 “都给本宫住手!” 众人一见皇后,自是忙不迭跪下行礼,皇后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一旁静妃面前,掐着她的下颌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只闻得啪地一声重响,声音响彻半座花园。 静妃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人,她竟敢打我! “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萧景麒立时挡在静妃面前推开皇后。 小公主本趴在刑凳上,人都浑浑噩噩的,一回头便见这小贱.人又在欺负她母后,当即就气得斗志昂扬,感觉自己还能起来再揍他一场。 撑着身子才刚起身,就被身后剧痛又被压垮了傲骨,扑通一声跌回刑凳上。 皇后闻声再无暇去顾忌其他,连忙走到她面前捧着她的小脸哽咽道:“瑶儿莫怕,母后来了……是母后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小公主强撑着扯起嘴角道:“母后说得什么话,儿臣没事!扶儿臣起来,谁欺负你,我去打死她!” 说完还凶狠地作出个打人的手势,皇后见状鼻子一酸,再能抑制地大哭出声。 小公主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捧着母后的脸又是吹吹又是呼呼,忍着痛不住宽慰着她。 这一副落在众人眼里皆是又心酸又感动,苏嬷嬷更是跪在一旁直掉眼泪。 闻讯赶来的皇上见状也只好停下脚步,犹豫再三还是再未上前。 被打的静妃刚想去同皇上伸冤,却见他那副表情只好作罢,恨恨地甩着帕子领着萧景麒走了。 这一战,直接让萧瑾瑶名声更上一层楼,谁人不知宫内有个孝顺至极的小公主,为了皇后娘娘不惜被打个半死也要替她母后报仇,此事流传到民间更是成了一场佳话,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皇上后来也品出了些不对劲来,考虑到当时见到十一的伤势便有些冲动了,后来又召了叶将军和谢乐意前来询问,原是那小丫头竟当真能以小胜大,凭实力战胜了小十一。 皇上后悔万分,却又碍于面子不能向女儿低头,一方面给她派去不少赏赐,另一方面更是狠狠又罚了静妃一通,说她谎造事实,命她待在宫中静思己过,十一皇子也暂由容妃照料,气得她在宫中不知砸了多少瓷器,心里将皇后还是那个死丫头恨得要死,天天咒她们早些超生。 而这头小公主可不是个瓷娃娃,她身子骨超脱常人,因着练武,体质也算上佳,才在卧榻上躺了五六天就再坐不住要起床出去溜达。 本来皇后因着那日,对这小公主的耐心和怜惜都给提到无上限,结果这才几天,就又恨得想拿棍子打她。 旁人养伤需静养,要么看看书,要么睡睡觉,到了小公主这,闹腾着非要让人讲故事读话本,还就坡上驴地同皇后商量着想去武林中当个鲜衣怒马的女侠。 皇后本来因病就身子虚,被她这一闹腾就更虚了。 真的是母爱的光辉拯救了她,皇后忍了再忍才没出手将她的耳朵拧成麻花。 好生劝了半天,终于劝得她长大以后再当女侠,结果喂药的坎坷又来了。 萧瑾瑶最怕喝药,巧了,小公主也怕喝药,每天喂药时间皇后就得跟她斗智斗勇,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能哄得这小祖宗喝上一口苦药汤。 皇后心里比这药汤子还苦,亏得郑贵人来探病时还说什么羡慕她有这样一个孝顺公主,皇后恨恨地望天只想说上一句:“羡慕你就快拿走,本宫愿意再倒贴二两银子!” 可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一到了喝药时间,小公主就跟个鸵鸟似的拱在被子里,只露出两个眼睛溜溜看着对面的皇后。 “母后,能不能不喝?” 皇后叹了口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不行,乖,喝了药母后就给你讲故事。” “可儿臣不想听故事。” 皇后竭尽耐心劝哄道:“那你想做什么,为娘尽量满足你。” 说起这个,那小公主就来劲了,蹭一下将头探出来,笑兮兮朝着她掰起手指道:“第一,儿臣想以后取消每周的抚琴课……” 皇后咬了咬牙,宽容道:“可以。” “这第二哦,儿臣想每日再多加两道点心,要甜甜的那种……” 皇后攥了攥了掌心,假笑道:“可以。” “这第三哦,儿臣以后想晚起两个时辰,反正叶将军的课都在下午……啊,母后我错了……吨吨吨……” 最后一句才刚说个开头,皇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上前揪了她的耳朵,将药碗往她嘴里一倒,这个时候莫说喊她母后,就是喊她天王老.子,皇后都懒得搭理她。 苏嬷嬷好笑地候在一旁看着自家越发暴躁的皇后,想来这都是托了公主的福。 后来待她伤势快好时,皇后终是忍受不住地将这小煞星给赶回了玉笙殿,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些。 这些时日皇上一直想来看她,她也总是称病避而不见,皇上心怀愧疚便越发来得勤些,吃了闭门羹又听说萧瑾瑶已经回了自己殿内,噔噔噔跑去找她,结果这小孽障更叼,将他这个父皇都敢视若无睹。 皇上气得想抽她,又见她走路一拐一拐地,又有些心疼,只好伏低做小地温声道:“瑶儿听话,是父皇错怪你了,你说,想要什么赏赐,父皇都给你。” 小公主闻言撇了撇嘴,晾了他不知多久才缓缓开口道:“什么都可以?” 皇上一瞧他这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打鼓,试探着开口道:“你先说说看。” 小公主轻咳一声,直言不讳道:“那儿臣要你去休了静妃!” “胡闹!”皇上沉声道。 才刚出声便又意识到方才语气有些重,遂又改口道:“换一个。” 小公主心下冷哼一声,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便又故作认真地说了另一个要求:“那儿臣要同十一皇兄再多讨教几次,若是连这个您都不答应,那您还是请回吧,您的小瑶儿已经被您打没了,现在的儿臣是钮祜禄瑶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皇上轻斥道。 不过一见她这副置气的小模样,倒是认真考虑了一会,练武场上本就刀剑无眼,有个磕碰的倒也是常事,十一那么大一个块头连小丫头都打不过,确实得好好练练。 思及此,他瞥了眼一旁心怀鬼胎的小丫头,恨恨地戳了戳她的脑袋道:“行行行,孤都怕了你了!只一点,出手得有度,再敢将你皇兄伤成那样,定不轻饶!” 小公主这才坏笑着点头答应。 自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萧瑾瑶三个字便成了萧景麒心中的噩梦,一见到那个小矮子他就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疼,关键人家还是得过谕旨的。 萧景麒心里苦呀,比那莲蓬里的苦芯还要苦。 一众皇子更是依次长了记性,招惹到谁都不能招惹小皇妹这个小煞星。 后来,克制煞星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萧瑾瑶挨打那一天,萧景麒仰天大笑三声,并且当晚就吃了三碗大米饭。 叶岚岫出现的时候,已是两年后,饱受了萧瑾瑶整整两年摧残的萧景麒已经成功从一个虎背熊腰的小胖子抽条成了个又瘦又高的少年郎,一切都拜萧瑾瑶所赐。 这两年,她勤于练武,三不五时地去找萧景麒麻烦,后来叶将军伤愈要重上战场,这小恶魔就干脆跟着皇子们一块上武课了,谢乐意眼看着小公主被将军训得筋骨打开基础打得极扎实,他非常乐意地接过将军的训练成果化为己用,立志想把小公主培养成一代武林高手,教她时甚至比其他皇子还要认真上几分,过后便让萧瑾瑶去找那些皇子们对练实.操。 大部分情况萧瑾瑶都是去找那倒霉鬼萧景麒,后来好景不长,倒霉鬼摔断了腿,不得不告假回宫将养,他这一走,其他皇子就被迫接班了。 第八十三章 北齐小霸王(六) 除却那俩已经入仕了皇子,其余皇子们轮番上阵,大点的还好,个个体型经验上占了优势倒还不能萧瑾瑶怎样,那些个同龄或者年岁相差无多的皇子们个个可就惨了,成日像个软柿子一样被萧瑾瑶拿捏着,着实体验了一把萧景麒的痛苦,天天想着盼着萧景麒腿疾快些痊愈好回来扛起自己的大旗,甚至不惜三天两头过去探病,催着他快些回去。 萧景麒本就借口腿疾躲清闲,生生耗了半年多才终于装不下去被静妃娘娘拧着耳朵赶去了武场。 静妃恨铁不成钢地啐道:“连个小丫头片子都打不过,你丢不丢人!光长个子不长心!” 萧景麒恨恨望天,回去了就努力练拳,试图凭借实力碾压对手。 谁料他连武时萧瑾瑶在练武,他没练武时萧瑾瑶还是在练武,短短半年,人家就进步神速,再对决时已经不用巧招了,开始拿拳法跟他正面对刚。 萧景麒震惊之下仍是每日生活在她的阴影里,没想到啊没想到,皇子翻身得解放,萧瑾瑶也遇到对手了! 高兴之余萧景麒还偷偷噌到叶岂杭前面忿忿道:“你怎的早不将你妹妹派来镇住这个煞星!咱们也好少受点苦不是!” 萧景濯不动声色地将他和小伴读隔开,淡声道:“你当他家那小霸王也是好惹的?” 而后二人对视一眼,脸上布满同病相怜。 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妹妹。 果不其然,叶岚岫其实也是个武学小天才,可人家却与萧瑾瑶不同,这位天生是个不太上进的主儿,一天到晚不羁放纵爱自由,小时候便常被她爹带去边关将性子熬野了,一回京城就闲不住,天天闹腾着想回戈壁想回大草原,要不是叶将军整日将她拘着,她敢自己纵马去边关。 就这性子,比公主还野。野牛碰上家里横的,谁胜谁负不自是显而易见。 众人都知道萧瑾瑶在叶岚岫那儿吃了瘪,都巴巴等着看笑话,料想是皇后都看不过眼了,找了个人来克制她。 其实皇后目的很简单,只是想给自家崽子找个伴儿玩,先前瞧着她整日孤零零地上窜下跳无法无天,皇后生怕她长成个小泼皮,特意组织了场春日宴,遍邀全京城的贵夫人来宫里赏花喝茶,再让她们再带上自家适龄的女娃娃。 此举一出,众人心中知晓,这是要为给公主挑伴读作准备了,谁人不知这公主有多得皇宠,乃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若能得她青眼,一人得道全家升天,那可是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于是消息一出,半个京城都沸腾了。各家各户卯足了劲挑选族中相貌礼仪俱佳的小辈们,进宫那日,放眼整条宫道,全是那五六岁的小小姐,若非年纪不适,或比那选妃都还要夸张几分! 一个个礼仪周到,相貌绝伦,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皇后见之,心生欢喜,光看着那满园子的小姑娘们都快要看花了眼,后来还是苏嬷嬷提议,挑些子沾亲带故的也都知根知底,皇后便笑着应允了,费尽心思地挑了十几个大家闺秀,安排在宫里试图给小崽子一个惊喜。 后来小公主惊倒是惊了,喜却是没喜,不过才几日功夫就闹着让皇后将她们送回去,皇后拗不过她,气得直捂胸口骂道:“本宫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煞星来克我!” 苏嬷嬷好笑地替她揉着太阳穴道:“娘娘别光想这些,倒也想想公主做得那些好事呀。您瞧,自打前两年她把十一皇子给打服了,如今还有哪家娘娘敢来招惹您,这都是公主的功劳呢!” 皇后冷哼一声,抿了口茶道:“本宫倒还得谢谢她不成!你也不瞧瞧,这整个后宫加一块都没她一个能折腾!本宫费这么大功夫找来的贵女们,她说不要就不要了!行,本宫也不管她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最好长成个泼皮无赖,嫁不出去最好!” 苏嬷嬷笑笑不说话。 果然又隔了两日,皇后甫一气消,又开始折腾起来。 这回可好,是小公主自己挑的,叶家嫡女叶岚岫,也是她外甥,虽说与她不太亲近,但好歹也是亲戚不是。 虽说头一回前面就掐了一架,但总归是不打不相识。 那日上午,皇后在花厅接见她亲妹赵沉烟,两个小的便去了偏厅修习古琴。 皇后笑容满面地亲手给她递了盏茶道:“此番总算是了结了本宫一桩心事。” 赵沉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您怕是高兴地有点早……” “什么?” 赵沉烟轻咳一声改口道:“臣妹是说……是我要多谢你才是。” 不知怎的,皇后看着她的笑容有些背后发凉。 二人寒暄了两句,赵沉烟就借口有事先行离开。 人才刚走,皇后便想去看看那俩小崽子学得怎么样了,这才刚一起身,便见苏嬷嬷面色复杂地匆匆赶来。 皇后眉心一跳,便见苏嬷嬷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回……回娘娘,不好了,公主和叶小姐一块逃课了……” 话音方落,皇后气得跌坐在凳子上,只听得咔嚓一声,上好的白瓷茶盏便已碎得四分五裂。 半柱香之前,小公主与叶岚岫被迫被送进了偏厅里,负责教琴的琴师,也是皇后特地一群宫廷乐师里千挑万选的,为免这小煞星不耐烦,还刻意选了个长相出挑仪态万方的女子,就为了让她耳濡目染,燃起些兴趣。 可惜,这好看归好看了,小公主却只想欣赏不想实.践。 往下一坐,就感觉屁.股长钉,手一拨琴,就感觉浑身不爽利,那感觉就像逼着她拿大砍刀削苹果,刀也委屈,苹果还削坏了,也亏得那乐师沉得住气,被她的魔音环绕着还能有耐心地一步一步上手纠正,可小公主的手就跟有毛病似的,抡刀的时候还孔武有力,弹起琴来像鸡爪子一样,任凭那琴师教再多回,她该不会,还是不会。 每每上课就是互相伤害,琴师比她还累些,一堂课下来能汗湿半身衣裳,可总归万幸一周只上那么一回。 今日可好,痛苦翻倍,偏厅里又来了个小霸王,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听着琴师教谱子,然后到了实.操的部分就又开始各弹各的,一个赛一个的难听,在场宫人都恨不得后退几步。 萧瑾瑶好笑地望着对面,还以为只有小公主没天赋呢,如今看来,找到队友了。 叶岚岫开始为自己一时的冲动感到后悔了,本来昨日故意打她一顿就是为了不想当什么劳什子伴读被拘了自由,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了,看到那小公主那孤零零的背影就一时心软今天又主动过来答应了。 如今一看,果真冲动是魔鬼。 也不知母亲走了没有,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这般想着,叶岚岫便更加烦躁,手下动作跟锯木头似的,把一把悠扬的古琴弹成了刺耳魔音。 万分烦躁地去看对面,一见小公主也是副恨恨望天的死样子,不由得心下好笑,从前便听他父亲提了千次万次,他收了个学生,千般万般好,勤于练武天分绝佳,巴拉巴拉一大堆,昨儿试了下身手,确实还可以,只不过也没他爹说得那么神乎,什么十项全能,这不扯呢么! 其实叶将军也不算是扯,自古以来这爹娘教育孩子万变不离其宗,总要编排出个别人家的孩子。什么人家千般好万般好,你们要多跟人家学学之类的鬼话,叶岚岫听得多了耳朵都能生茧子。 如今好死不死的,别人家的孩子就坐在她对面,瞧她那副生无可恋的架势,叶岚岫莫名觉得好笑。 许是她视线太灼热,落在小公主身上便立时被她察觉。 二人对视一眼,一种默契油然而生。 小公主偏头示意了下窗边,从前她也逃课过,后来被皇后逮到狠狠收拾了一顿就在门前派了不少宫人看着,如今出路只剩这一条,小公主眨巴了下眼睛,询问她的态度。 方才她就看出来了,她俩分明就是一路人,如今她伸出这友谊的小手,小样你还不赶紧上钩。 果不其然,叶岚岫只犹豫了半秒,便颔首同意,只听得她无声一句:“走。” 而后二人立时起身,瞬息之间跳窗而出,小公主轻车熟路地在前面带路,不消片刻,二人便已消失在殿外,无影无踪。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琴师和苏嬷嬷都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叫人,哪儿还有那俩小祖宗的影子! 一路上小公主都带着她左拐右拐,直到跑出了猗兰殿,才喘着粗气躲在回廊下相视一笑。 小公主对这个不打不相识的叶姑娘还是很有好感的,只是看着她一脸清冷有些不好接近遂只敢抿着唇角偷偷瞧她,从小她都没什么玩伴,自个儿囫囵着长大,也没什么交友经验,局促地绞着袖子站在那干瞪着,偷瞄着叶岚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瑾瑶在一旁乐得偷笑,看你在皇子面前嚣张成那样,倒是头回见着还有吃瘪的时候。 却见叶岚岫也是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从小她也是被她爹当男儿养,从未拘着她学些礼仪规矩,散养着长大,连带关外都去了好几回,如今遇到这娇滴滴的小公主,也是有些头疼。 俩人愣是巴巴干瞪着眼快一炷香时辰,小公主这才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叶姑娘,我可不可以直接叫你岚岫?” 叶岚岫自无不可地点点头,刚想也询问句能不能叫她原名,又忆起她是公主,不得以下犯上,抿了抿唇,又是无话。 好半天,小公主才终于憋不住了,走过去小声问道:“岚岫,我带你出去玩吧。” 而后便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外冲去,今个日头正好,出去泛舟最合适不过了!整个后宫都被小公主摸得门儿清,且皇上又惯着她,去哪儿都没人拦着。 正思忖着绕过回廊穿过甬道,径直往东走便是涟鸢湖,如今时值初夏王莲怕是开得正好,往年她都是一个人去的,再轻些的时候还能在莲叶上踩着玩呢,后来大了,又被淹了两回,便再不敢这么玩了。 不过也有收获,至少瞎扑腾着还学会游水。 只是事后挨揍也很疼就是了。 正领着叶岚岫往前走着,忽然小公主偏头一望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对她道:“你且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风风火火地就小跑着消失在巷尾。 叶岚岫盯着自己还留有余温的手掌一时有些出神,这公主倒是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了。 二哥总说她跋扈嚣张,父亲又说她机灵聪慧,在她想象中的公主又是那些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几样杂糅到一起,落在叶岚岫心里,小公主的形象不免有些复杂。 如今不过才见上两面,却又觉得以往的形象又被通通推翻。 可见人云亦云,不能轻信。 想着方才一同逃课的举动,叶岚岫下意识扬起唇角,感觉自己像是找到了个志同道合的盟友。 正发着呆,去而复返的小公主戳了戳她的胳膊好奇道:“在想什么呢?” 叶岚岫收敛了表情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成吧,那继续走吧。” 说着就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叶岚岫注意到她手边多出来的食盒,出声道:“这是何物?” “等去了你就知道了。”小公主朝她眨了眨眼。 今儿个日头大好,湖边王莲竞相绽放,还未走到便已闻到风中飘来的淡雅香,小公主欢快地朝湖边候着的掌事太监招了招手道:“去给我找支轻舟,我要去游船。” 那掌事太监轻叹了口气,看着她就屁.股疼,早先那回溺水可把他们一群人给吓坏了,事后因看管不力被打了半死,谁料这小祖宗就是不长记性,一到夏天就自己赶着趟儿就来了。 “哎哟,我说公主,这回您可得小心着些,若是再落水了,奴才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了……” 小公主不耐地蹙着眉,旁边还站着她新来的小伙伴呢,就这样将她的糗事给捅了出来,真是没有眼里见! “行了,知道了,快去快去!废话真多。” 那掌事太监无奈之下只好应是,待一切备妥回来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小公主瞧着好笑,出声保证道:“行了,我已经会游水了,不会让你再挨罚啦!你且放心去吧!” 说完便领着叶岚岫上了小舟,自己撑起船篙就往湖中划去,见叶岚岫还是无话,便宽慰道:“你莫担心,我会游水,若是你掉下去,我就去救你。” 叶岚岫好笑地望了她一眼,瞧着她一身锦衣华服,撑着船篙的模样,简直说不出的违和。 这般想着,就起身起接过船桨,将她换了回去,瞧着她乖乖坐在船凳上,这才又重新撑船往湖中走。 小公主眉眼一弯,乐了,指着她熟稔的动作惊诧道:“原来你也会撑船呀。” 叶岚岫这才淡笑一声颔首道:“不仅会撑船,其实也会游水,早年间去我祖父那里住过几个月,那是碧水青山,门前小溪蜿蜒而过,游水便是那是学会的。” 她说着顿了顿,瞧了眼双手撑颌的小公主又笑道:“那会见天的在那溪边捉些小鱼小虾,还有田螺和菱角呢。” 小公主闻言哇了一声好生羡慕的样子。 待木舟行至湖中央,叶岚岫才松了船篙坐了回去。 湖水碧波荡漾,倒影着日光宛若洒金般耀眼,成片成片的王莲开得极好,几乎覆盖了半座湖面,其上密麻分布着无数花苞,风一拂过,荷香便扑了满面。 小公主顺手掐了一朵递给叶岚岫道:“喏,这儿没有你说的那些个玩意,你且先凑合着。” 第八十四章 北齐小霸王(七) 叶岚岫接过道了句谢,又指了指她那身旁的檀木食盒好奇道:“那里面是什么?” 小公主眉眼弯弯一笑,神秘兮兮地将盖子打卡将里头的几样点心一碟一碟摆在案上道:“说来也是巧,方才路过御膳房,就想拿些点心来吃,正好见着里面的荷花酥刚做好,就给端了来。” 她将其递到叶岚岫手边,对比着她手里那支真花,笑问道:“瞧瞧这俩,哪个更美?” 叶岚岫倒还当真比较了一下,半晌后认真点评道:“这点心模子虽也仿的极好,到底还是实物更好的。” 小公主不怎么在意地摊摊手道:“行吧,你尝尝看,味道还是不错的。” 叶岚岫看了眼面前摆着的桂花糖糕,栗子糕,糖蒸酥烙还有这荷花酥,不由得笑道:“你倒极爱吃甜食。” 小公主端起那糖酥酪舀了一口,甜甜笑着点了点头。 从前小公主都是一个人在四处晃悠,有美食美景都无人分享,无趣极了,如今好容易盼来个伴儿,便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带她尝尝。 “赶明儿我再带你去别处玩玩,宫里差不多都被我逛遍了。” 叶岚岫抿了口糖糕点了点头,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那你长这么大就没出过宫么?” 这就戳到小公主痛处了,从前一说想出去,皇后总拿等她长大四个字来搪塞她,屡试不爽,小公主后面都懒得问了,轻叹口气摇着头道:“没呢,母后不让我出去。” “你能有那么听话?”叶岚岫都有些不敢相信。 小公主白她一眼:“姐姐,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住在王府出门那么方便啊?” 叶岚岫品了品,好像也是。 可又看着她这副很向往宫外的模样,犹豫了半晌开口道:“等有机会了,我带你出去。” “真的?!”莫说是小公主,萧瑾瑶都激动了。从前她在山中想去哪儿去哪儿,如今被困在这小公主的躯壳里,早待得闷死了。 叶岚岫倒没想到她能这般激动,轻咳一声点了点头道:“我尽量试试。” 小公主高兴了,缠着她讲了问了好些宫外的事,炎炎夏日,伴着蝉鸣,她俩泛舟湖上,相谈甚欢,因着性子相仿,不过一个上午便已要好得同多年老友一般。 小公主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玩伴,叶岚岫亦然,待二人从舟上下来时,便已好得手牵手不分开了。 那掌事太监见人无事才终于将提着的心放下,却又瞧见那二人的背影不由得纳闷,能和公主玩在一起的姑娘,看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人呀。 足足一上午,几乎全数皇子都在盼着这个不好惹的叶岚岫。 自听说她将那小煞星给打了之后,她在众皇子心里的形象就已经被捧得老高,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呀! 盼星星盼月亮,果然在下午见到了这位叶女侠,一瞧她那架势,就知道不是一般人。那是个满脸孤傲的小姑娘,在场虽皆为天潢贵胄,可人家就是不稀得将他们放在眼里,面无表情地同他们一一见礼后就干巴巴杵在一旁任由他们打量。 可你不稀罕我,不代表他们不稀罕她呀,一众皇子出奇得热情,就差给她颁朵大红花别她脑门上。 萧瑾瑶视线一一扫过这些笑容诡异的脸上,心道这都什么毛病,齐国皇子有这么舔么? 期间萧景濯悄悄撞了下叶岂杭胳膊轻声道:“你这妹妹看着倒不简单。” 叶岂杭扯了扯嘴巴,小声道:“可不是,我爹从小把他当男儿养的,且虎着呢!” 萧景濯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道:“那感情好,两虎相争,咱们等着看好戏吧!” 说完还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叶岂杭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这位傻子三殿下当初跟萧瑾瑶打赌比箭术,输了个底儿掉不说,还被扣了三年月例,他母妃齐贵人嫌他丢人,说什么也不肯给他补贴,以至于他这两年穷得兜儿比脸都干净,全靠小伴读救济。 叶岂杭倒也毫无怨言,分明是来做伴读的却还要自掏腰包给他带些个果子点心小零嘴,宫外的东西虽便宜但胜在萧景濯都没尝过便也觉得新鲜,回回被投喂都欢喜得像个小仓鼠似的,叶岂杭瞧他这模样可爱,便就养成了个带零食的习惯,以至于那为数不多的零花全花在萧景濯身上了。 不过这一两年投喂倒也算是出了点成效,萧景濯就像叶岂杭豢养的大狗狗一样,又黏人又听话,回回见到他都两眼放光,恨不得直摇尾巴。叶岂杭心中泛起莫名的满足感,还有种莫名的感觉在逐渐发酵。 如此瞧着他这副看戏脸便也觉得可爱极了,抬手往他的腮肉上弹了一下,便也追逐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向前方。 那处是比武场,多少皇子伴读们的噩梦,万恶之主正站在台上摆着她的起手式,对面英姿飒爽的小姑娘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就那么负手一站,气势就已窥见三分。 皇子们个个激动至极,围站在台下,恨不得摇旗呐喊,叶岚岫!快将小魔头按在地上摩擦! 小公主倒是懒得搭理皇子们的异状,彬彬有礼地朝着叶岚岫抱拳出声道:“请赐教。” 叶岚岫朝她眨巴了下眼睛权当回应。 而后随着谢乐意一声哨响,比武开始。 只见小公主仍是先手一步进攻,这两年多以来,小公主也算是勤练不缀,身法早已称得上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叶岚岫年长她一岁,身高却遗传了叶将军,往那一站,分明年龄相差无多,却愣是比小公主高出半个头来。 小公主练武以身法见长,出手极快,抬手就是一掌往叶岚岫面门袭去,只见叶岚岫不动如风,视线却随着她的掌心流动,待到距离极近几乎快触碰到衣带上时,方才懒懒一个侧身,往旁侧一歪,从容地避过对方掌风,待人收手才缓缓起身,面上还勾起一丝微笑,落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嘲讽啊! 众人一瞧才知昨日传闻是真,看来真有人来收拾这小恶魔了! 果然便见萧瑾瑶一击不中有些气馁,连续几掌接连跟上,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可对面之人就好似提前预判一般,所有动作在她面前都好似慢速度一般,只见她轻巧灵活地回身避让,待再结束时便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 小公主似是急了,使出从前对付萧景麒的那招,正面不敌只好背后偷袭,足尖一点翻身绕后,萧景麒一看这招下意识后背一痛,然后在心里默默替那小姑娘捏了把汗。 却见叶岚岫眉峰一挑便抬步回身,一套流畅的走位便事先预判好对方的落脚点,足尖一挑,小公主避让不及,眼看着她就要落到地上摔个狗吃.屎了,皇子们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连手上的动作都摆好了,只待她一落地,便马上欢呼一句:“好!” 那一刻可当真是万众瞩目,萧景麒手中汗都捏出来了,激动人心的时刻要来了!皇子翻身得解放!萧瑾瑶你也有今天! 周遭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几十双眼睛巴巴盯着台上。 突然之间,变故陡生,只感觉台上一阵劲风扫过,皇子们瞪着的眼睛都快迷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只见叶岚岫一个欺身便将小公主轻轻抱起,而后好生放在地上,替她拍了拍衣裙上的浮尘,佯怒道:“看你,都说打不过我了,还非要比。” 众皇子:“……”纳尼? 说好的痛扁萧瑾瑶呢?说好的克制小煞星么? 你可是全皇子的希望啊!你……你怎么能倒戈呢你! 众皇子一脸吃了翔的表情嫌弃地望着叶岚岫,却又听见那小恶魔开了口道:“那连我都打不过你,我皇兄们不是更打不过你……” 众皇子:“……” 你有心嘛?我们不要面子的吗?你当着咱们面说坏话你良心不会痛吗? 却见叶岚岫耸耸肩淡笑道:“打不打得过,试试不就行了。” 于是这一日,俨然成了众皇子们噩梦中的噩梦,本以为有萧瑾瑶一个人就已经够遭罪的了,结果一下子又加了个更猛的,萧瑾瑶还只能算是小皇子们眼中的克星,这叶岚岫可是横扫整个皇子圈呀,上到三皇子下到小十三,叶岚岫皆是碾压式的一顿吊打,简直跟玩儿似的。 一个下午过去,萧瑾瑶便已从皇子们最厌恶榜上跌落神坛将至第二,而叶岚岫俨然成了榜单上的一颗新星。 三皇子不敢瞪叶岚岫,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瞪着她二哥。 叶岂杭一脸委屈摊摊手道:“我也没办法呀,从前在家她就这个熊样,好了别生气了我给你吹吹。” “你滚。”萧景濯恨得直咬牙。 不过坏景不长,很快,他们便终于迎来了那朵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皇子心房都打开的小芙儿~ 自那日逃课开始,皇后才后知后觉出不对来,怪不得那日赵沉烟笑得那么抱歉,亏她还以为捡了什么宝贝,合着人家就是个地雷,她娘亲想脱手都丢不出去的,被她给大傻子一样地给捡回家了,就这当时还哈哈乐呢,皇后感觉自己像个亻辶。 后头任凭她再什么传口谕让赵沉烟进宫,人家就死活告病非不进来了。 皇后气得头更疼了,看到赵沉烟送来的燕窝补品更更更疼了。 好在,事情有了转机。 那一天,皇后的母亲赵国公夫人亲自上门了。 二人在屋中洽谈了整整一个时辰,皇后可算开心了过来,并且不计前嫌地唤来了这俩煞星联盟,并给她们介绍道:“这位,就是你们的新伴读,也是你们的小堂妹,赵觅芙。” 她二人偏头看她,只见那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都给哭红了,她二人对视一眼。 小公主道:“……你真的是自愿来的?” 赵觅芙抽泣了一声,哽咽道:“我自愿……” 叶岚岫道:“……真的没人.逼.你么?” 赵觅芙啪嗒一下滚出一大颗泪珠:“没人.逼……” 她俩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说实在的,很有种.逼.良为.娼的罪恶感。 不过瞧皇后那眼神,怕是心意已决,如此,便也只好接受这小姑娘的加入。 皇后将全部希望都押在了赵觅芙身上,期望她们赵家这朵根正苗红的希望之花能打动那两颗歪脖子树。 后来事实告诉皇后,一切还是她想得太多。 近朱没赤,反被墨给带黑了。 经过一系列的洗脑行为之久,赵觅芙迫不得已加入她们的团伙之中。 今个偷摘静妃娘娘的孔雀昙花,她放风,明个又想逃课出去赛马,她断后,后儿的又看萧景麒不爽了想打他一顿,她又打掩护,虽则她不会武功,但其实用处可大了。 当然,事后被罚起来,赵觅芙就是连坐。 若问她体验感如何,谢邀,人已经麻了。 又是一个碧空如洗的下午,这二位又凑在一块商议着要搞什么幺蛾子,赵觅芙打着呵欠瞧着廊下的那俩人,太阳穴突突直跳,瞧她们那样儿就知道,准没好事儿。 “我说堂姐,岚岫呀,你俩能不能不折腾了!待会就是旬假,有事能不能后日再聊?” “闭嘴。”她二人同时回头道。 “……好嘞。” 我就是个没有话语权的挨打机器…… “岚岫,你说这宫里层层把守地这么严,咱们要怎么出去呀?” “我都计划好了,待会你扮成小太监跟在我身后,我家的马车就停在东阳门外,只要能混出去就好了。” “说得轻巧,今儿个负责巡防的禁军统领可是你表哥,上回咱们偷花不就被你表哥逮着了,那叫一个铁面无私,直接将咱仨扭送到父皇面前,还挨了好几板子呢……上回我就看出来了,那人怕不是跟你有私怨,借着机会来公报私仇了……”小公主埋怨道。 提起这个叶岚岫面色倒也不好,冷哂一声道:“还不是那个没用的,早先来家里非要跟我比试,打输了还不认,我就把他胳膊卸了,听说后来在家将养了挺久……哎呀,不管了,我心中有数,你听我的就是了,至于我那个表哥……芙儿,来,姐姐交代你个事。” 赵觅芙扯了扯唇角走到她面前瞪着她道:“您可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才会有你们这两个堂姐?” 叶岚岫与小公主对视一眼,早有准备地去怀中取出一方锦盒递给她道:“喏,姨母刚赏我的生辰礼,我这人一向不爱打扮,转赠你了。” 只见赵觅芙闻言果真唇角一样,接过那锦盒一打开,便见里头一支金丝八宝攒珠簪在日头底下闪着莹光,好看得紧呢! “多谢我的亲亲堂姐,说罢,您是要我上刀山还是下火海,臣妹我都在所不辞呀!” 叶岚岫与小公主相视一眼,噗嗤一笑。 这小丫头倒是好哄得很,不管挨再重的揍,受最狠的罚,只要回头给点珠宝首饰之类的,人家都能乐得前尘尽忘,倒是丁点都不记仇。 其实赵觅芙是那是苦中作乐,聊以慰藉呢。她自从被祖母赶鸭子上架哄来了皇宫,又上了这俩煞星的贼船,就知道前路一片坎坷,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果不其然,过程也没让她失望,挨骂挨罚都已是家常便饭,这逃又逃不掉,干脆躺平忍受着,幸好这二人还算良心未泯,偶尔会给她补偿,也就因着如此,集仨人之力打造出这一个小姑娘,她本就长得楚楚动人,如今更是精致到头发丝了,浑身上下挂满宝贝,走在哪儿都是最耀眼的那个。 虽则表面光鲜亮丽,背后的苦是谁受谁知道。 第八十五章 北齐小霸王(八) 叶岚岫拨弄了下她的紫英孔雀耳坠,眉眼带着狡黠,附耳低语了几句,然后仨人便一块回了猗兰殿。 皇后自知那俩外甥女旬假要回自家府上,着人备了好些礼品让她们各自带回去,尤其是赵觅芙,一瞧见她这副单薄的身影再对比那俩虎虎生风的小煞星们,她就对她心生内疚,怜爱万分。 “芙儿,来,瞧这小人儿,怎的小脸又瘦了,可是你堂姐们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姨母。” 小公主捻着一块山药糕正往嘴里送呢,闻言张了嘴含糊不清地辩驳道:“冤枉啊母后,我和岚岫宠她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欺负她!” 说着朝当事人挤眉弄眼的,让她赶紧帮着作证。 赵觅芙得到授意,不情不愿地刚想开口,便见皇后抬指恨恨地望着她啐道:“你少装糊涂!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俩见天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人家房间给她讲那劳什子鬼故事,还非得将她锁在屋里,那哭声连本宫都听到了!你说说你们一个二个的天天能不能学点好,本宫已经不指望你们弹琴作画了,就盼着你们能消停些,就这么简单的要求,你们竟然都不做到!” 小公主撇撇嘴,充耳不闻地继续摇晃着双腿吃点心,顺道还极为熟稔地躲过皇后扔来的两个迎枕。 “罢了,这回旬假你就回去好生休息,姨母给你打了几个小玩意,你拿去爱吃的爱玩的。”说完一扬下巴,苏嬷嬷立时上前取出个锦袋递给赵觅芙。 赵觅芙甫一接过,就好奇地将其打开倒在手里,里头是几个纯金打的小玩意,什么小金鱼小荷花小莲蓬小莲叶什么的,样样做工精致,只一打眼就让人爱不释手。 “多谢姨母,芙儿好喜欢!”说着踮起脚在皇后侧脸上啾了一口。 皇后怜爱地搂着她,简直一派母慈女孝的动人画面。 姗姗来迟的叶岚岫与小公主对视一眼,小公主急声道:“母后好生偏心,咱们怎么没有?” 皇后恨恨地望了眼自家亲生的,直接跳过,唤来了叶岚岫叹着气道:“给,这是你的。回头让你母后进宫,本宫要与她好好叙旧。” 后头俩字说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叶岚岫心下偷笑,她娘自打甩了她这个烫手山芋整个人恨不得年轻几岁,又自知坑了皇后,便回回都借口告病不肯进宫,想来说了也是没什么大用的。 不过她还是恭敬地颔首道:“多谢姨母,回头一定转告。” 才刚回到座位上,小公主就忙慌挤着脑袋凑了过去,皇后一见,更是头疼,将脑袋一偏,眼不见心不烦。 给叶岚岫准备的是些纯金的小刀小剑小盾还有把精致的小金.枪,上头还细心地缠着一圈红穗子,简直一个缩小版的红缨.枪,小公主一看就挪不开眼,依依不舍地还了回去,巴巴凑到皇后面前道:“我的呢我的呢?母后,亲亲母后,给我看看我的是什么?” 她越左凑,皇后就往右扭,往右凑,皇后就往左扭,总归是懒得搭理她。 小公主见求她不应只好凑到苏嬷嬷面前晃着袖子道:“嬷嬷,快将我的锦囊给我。” 却见那苏嬷嬷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回公主……不是奴婢不愿给你,而是……娘娘当时压根没做你的份……” “什么?!”小公主怒了,噌一下挤到皇后面前哀怨道,“您还是不是我的亲娘啦!” 皇后可不吃她这一套,伸出手指将她的脑袋推开道:“本宫真的很希望自己不是你的亲娘。” “哼!” 磨蹭着便到了出宫的时辰,她二人向皇后行礼告退而后一道起身离开,小公主便也非常自然地起身也跟了出去。 “站住,她们回家你去做什么?”皇后沉声道。 “儿臣送送她们。”说完噌地一下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徒留皇后在身后连连叹气。 苏嬷嬷见状劝道:“娘娘莫恼,公主殿下如今也快长大了,又能在您身边待上几年,待以后她成亲了,怕是再想见面就难咯……” 皇后闻言眼神望向那早已无踪影的院外,沉思了片刻终于道:“本宫是担心,就她这样,能嫁出去才是真的难呐……” 回廊下三人神神秘秘地在前面走着,突然脚下一转,一个眨眼就没了踪影。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只觉一阵清风拂过面前,再一抬头,人没了?! 正四下找人呢,其中一人只觉眉心一跳,还未出声便只觉后脖颈一阵痛意袭来,人就已然晕了过去。 小公主与叶岚岫轻手轻脚地将其捆了拉回院里,再出现时便已作小太监打扮。 赵觅芙正四下张望着替她们往风,见人出来,这才打量了眼来人的扮相,评头论足道:“也亏得堂姐身量高,扮起来倒还像那么回事,只是……这小太监一般都垂头哈腰碎步而走的,你瞧瞧你,仰着个下巴跟要去打架似的……” 小公主白她一眼,垂下脑袋道:“这样总行了吧?” 赵觅芙勉强点了点头,二人在前面走,小公主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绕过几条回廊深巷,这才走到了东阳门前的白玉月台,好巧不巧的叶岚岫的表兄叶彦叶大人便正正站在前方,见她们几人走来,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她们,待人一走近,便听得一道冷冷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站住。” 三人立时停下脚步抬眼回望他。 “叶大人可有何事指教?”叶岚岫斜了她一眼开了口。 她素来如此,只在亲近人面前和软一些,外人面前,尤其是讨厌的外人面前,则冰冷得像个刺猬。 叶彦扫了她一眼,视线却定格在她背后。 “指教可谈不上,不过是例寻查探罢了……你身后的小太监看着可面生啊……” 叶岚岫冷声一声抱臂道:“哦?这宫中宫人几万个,难不成叶大人就都面熟了?还是说您这是假公济私,故意找我麻烦?”正说着她便刻意扬声又道,“您说您好歹也是个禁军统领,居然连我都打不过,说不起也不嫌丢人得慌!” “你!”叶彦面带恼意地左右回望,见周遭下属都好奇地张望着,怒斥一声,指着她道,“叶岚岫,你少在这个翻旧账,有种等我下了职再好好跟你比一场!” 叶岚岫啧了一声白他一眼嗤笑道:“算了,我才你惜得跟你打!打又打不过,输还输不起,不认账不说,还平白招人记恨!我吃饱了撑得跟你打!” “你再说一遍!”叶彦气得上前两步似是就要动手了,赵觅芙见状忙挤到她们中间,面向着叶彦扯着他的衣袖为难道:“你们不要吵架了,芙儿听着害怕……” 说着抿着唇角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彼时日头西斜,灿阳镀了层柔光在她精致的脸上,鬓角的簪钗散发着鎏光,整个人清逸华贵,瞧着跟画上走出来似的,一双点漆眼就那么一瞧,都能让人化成一滩春水来,多少皇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容貌是她的最佳武器,赵觅芙倒靠着它逃过不少刑罚,被她那双含着泪的小眼一眨,连行刑的太监都舍不得下狠手呢。 如今面对这统领,那还不是信手捻开,只消勾一勾唇角,那人满心怒气全尽数全消,耳廓下意识泛起红晕,望向来人小心脏都开始噗噗直跳。 “……赵姑娘莫害怕,在下只是跟叶姑娘就事论事罢了……”叶彦吞吐道。 赵觅芙闻言这才舒展开紧蹙着眉头,直勾勾盯着对方道:“叶统领辛苦了,莫要跟叶姐姐置气,她……她就是这样,凶巴巴的,不讨人喜欢。” 后半句虽压低了声音,奈何叶岚岫耳聪目明,瞪她一眼大声道:“你说什么?!” 赵觅芙佯作害怕地往叶彦身后躲去,这么大好个机会傻子也知道英雄救美呀,随上前扫了她一样厉声道:“宫门前不容许寻衅滋事,叶岚岫你想违抗宫规不成!” 叶岚岫一副有气不得发作的模样,抬手指了指他二人,恨恨地甩袖就走。 赵觅芙小心地打量着她二人出了宫门,这才仰脸对叶彦道谢道:“叶哥哥真是个好人!” 叶彦面对她的笑容有些招架不住,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回话。 赵觅芙却直白地一直望着对方,直盯得人家耳根都红得快要滴血了,才悄悄从锦袋里取出支金荷叶递到他手里道:“多谢叶哥哥,那我先走啦!” 而后温温柔柔地牵起裙摆扬长而去,临走到门前还不忘回头望他一眼。 车内俩人看戏似的透过车帘偷瞄,萧瑾瑶不由得在心中偷笑,这小娃娃这么小就如此会勾人了,长大可还得了! 却见赵觅芙方一转身,满面柔情尽数褪去,只剩下不耐的表情还有一双埋怨的杏眼。 才刚上车,就忿忿地朝小公主摊手道:“浪费了我一个金荷叶,你赔!” 小公主啪一下子拍到她的纤纤玉手上,无赖道:“赔什么赔,没有!不仅如此,本公主待会还要将你们的小黄金全给花光,谁让母后不给我!” 赵觅芙叉着小腰含恨地指着她道:“你……你是公主还是土匪呀,不管了,我要回国公府再不搭理你们!” 她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坏笑道:“晚了!” “老李,直接驱车去北市平康坊,咱们呀,找乐子去咯……” “好嘞,大小姐!” 上了贼船的赵觅芙无语望着窗外,很想在脸上刻一个大写的惨。 小公主在马车上换好了衣服,而后也掀起帘子望向街道,她打小被拘在宫中,如今便是见到那街上卖菜的都直觉新鲜,叶岚岫耐心地给她一一介绍,赵觅芙抱臂望着眼前一副姐俩好的画面,感觉自己真特么多余,要不我走? 平康坊乃是上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虽是不年不节,街上依然是人潮汹涌车水马龙,还未入夜,街上便已支起不少小摊,行走的货郎担着挑子吆喝,南来北往的商客皆汇聚在此处闲逛着感受此地的风土人情。 小公主早已被那街道两旁的食香味给勾出了馋虫,又见马车行径极慢,遂止不住提议道:“要不咱们下去走走吧?” 叶岚岫扫了眼周围,见没什么危险便附合着点了点头,跳下马车将她俩给牵了下来。 因着提前计划好出街,她二人均是身着窄袖常服扎了个简单的高辫将自己打扮得尽量朴素低调,以免被熟人认出,可架不住身后这位小祖宗,换上布裙已是她最后的让步,可那满头珠翠往脑袋上一顶,怎么看都像是个便衣出行的大小姐,无法,小公主他俩便只好扮作她的女侍卫,兢兢业业地走在前方开道,众人的眼神便刚好被那大小姐吸引住,她俩就趁机前头窃窃私语。 “……跟你说个事,上回老九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两样东西托我帮忙,你猜是什么?”小公主道。 叶岚岫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正经东西,配合得开口道:“情书?” 小公主好笑地点点头道:“是呀,那老九当时还说,让我莫要看那信件内容,还说什么此事乃是惊天秘密,要我直接转交给芙儿就是了……切,也不想想本公主是那种听话的人么,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直接打开了,哎哟哟,倒是没想到老九那废物点心,居然还会写酸诗……” 叶岚岫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好奇道:“说说看。” “前头的我倒是忘了,只记得依稀有个什么‘觅得姝丽一杯酒,芙蓉恰恰半开时’后头还有句什么‘愿我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哎哟你是不知道,当时我看完肚子都笑痛了,我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写藏头诗……一道送来的还有个锦盒,里头居然是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叶岚岫闻言挑了挑眉道:“嚯,九皇子倒是好大手笔!” “他外祖才升的漕运提督,有钱着呢!魏妃又偏宠他一个,那好吃的好用的还不都落在他手里……再说回这事,你猜我当时怎么处理的?” 叶岚岫倒是认真回忆了一番,她们仨见天的黏在一块,倒是不曾记得她有提过这事,遂摇了摇头。 小公主好笑地凑近提醒道:“就上次咱们挨板子那回,不是把芙儿惹急了死活要回家嘛,刚好那事就发生在这事前后,我就借花献佛拿来哄这小丫头了。”说完回身指了指她脑袋上那颗锃亮的珠簪。 叶岚岫也偏头回望了一眼,赵觅芙本来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四下的街景,一见她二人回头,扬声问道:“看我做什么?” 那二人对视一眼默契道:“看你好看。” 赵觅芙闻言乐了,娇羞一笑,刚想回句谢谢呢,结果一眨眼人又扭回去了。 啧,就特么无语。 “我说那段时日,九皇子成日跟个大傻子一样追着芙儿跑,合着是以为她接受自己心意了,单方面乐呵呢?”说着似是回忆起萧景晟当时舔.狗似的行为,起码有半个月,见天的带些什么番邦水果外族点心的,巴巴送到赵觅芙跟前,结果刚一回身,她俩就把东西瓜分了。后来萧景晟担心他的心上人吃不饱,送礼就直接送三份了。 那会就总看着萧瑾瑶偷笑,合着是这个原因呀。 “你这样做法是不是有些不妥?”叶岚岫又道。 “不妥什么不妥?”小公主梗着脖子道,“茶不香了?水果不甜了?咱家小芙儿长得那么标致,将来不知道便宜谁呢,咱们还不得好好替她把把关,你说是不是?” 叶岚岫无力反驳,只好顺着她笑。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铺子上错落点起样式各异的花灯笼,点缀在夜色里,代替日光,星星点点得铺满整条街道,将平康坊都装扮成另一幅模样。 天一黑,便更热闹了,叫卖吆喝的收了摊,取而代之的则是形形色色各样杂耍接踵而上,什么耍花.枪的,训小猴的,口能吐火的嘴能吞剑的,铜锣那么一打,看热闹的人们便闻声聚集起来,待到看得满意处,赏他个仨瓜俩枣就能得人好几句吉祥话,而后要么驻足继续,要么转场看别家,一晚上单是看杂技,从街头到巷尾,都险些找不出重样的。 莫说是小公主,便是萧瑾瑶好像也是头一回看到此番盛景,蕲州县那个小地方,有个胸口碎大石那都能偷着乐了! 第八十六章 北齐小霸王(九) 萧瑾瑶看得满眼亮晶晶,一双桃花眼里倒影得尽是前所未见的热闹,幸而叶岚岫事先有准备,递了把碎银子给她道:“看得高兴了便赏给人家,好歹也是一门手艺。” 萧瑾瑶嗯嗯点头,扒拉着袖子就往前挤,这扔一个,那儿扔一个的,旁人高兴了,她也乐得没边,就这么热闹的景儿,居然现在才能看到,当真是可惜了。 凡事不都是头一回图个新鲜,赵觅芙可没有她堂姐这般“没见识”,提着小裙子巴巴跟在她后头,小脚都快走酸了,人家居然还没看完,可怜的小芙儿不免又在心中哀叹一句,人生多艰。 待再往前,便见人头攒动,萧瑾瑶还未走近,便只听得一声梆子脆响,有什么东西被重击到高空,须臾间只觉眼前立时一亮,无数光点如飞花般四散开来,在空中齐齐绽放,火树银花璀璨耀眼,如星子坠地般落下,萧瑾瑶还在呆愣着,便见人群中一阵欢呼响起。 随后便又见无数捧铁花相继被挥洒在天际,而后泼墨落雨便坠落下来,夜空被渲染得忽明忽暗,光影交错皆映在萧瑾瑶点漆般的双眸中,叶岚岫偏头回望,勾起唇角低声道:“此为打铁花,是那些匠人们铁水融了空中击打而成的,你若是喜欢,也莫要凑得太近,当心烫着你,待会等人家表演结束了,多赏些银子就是。” 萧瑾瑶只顾眨巴着眼睛痴痴望着前方,哪里还记得她在说什么,敷衍着嗯嗯两句,便又专注地继续去看那盛景,约莫一盏茶功夫,这场表演才结束。 萧瑾瑶嘻嘻笑着前去赏银子,赵觅芙没骨头似的靠着叶岚岫的胳膊道:“好姐姐,肚子饿了,吃完再逛成不成?” 叶岚岫看了眼正得趣的萧瑾瑶,右手一抬无情铁手将她扒开。 “忍着。” 赵觅芙:“……” 看完这场再往前走便是一处简易搭台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着萧瑾瑶听不懂的曲儿,但架不住没听过心下好奇,便又踱步打算去看看,只是这还未走到,便又被另一抹身影给勾住了魂儿。 台上的花旦分明艳若桃李风姿绰绰,可台下人的目光却都纷纷聚集在他处,气得那花旦一记白眼瞪向不远处的女子,连带着嗓音都品出几分不悦的味儿来。 她们仨亦是驻足在对街,单瞧那人侧影就已是气质出尘,一身素净的长袖雪衣,连发饰都只是斜插了支碧玉步摇,面容恬静地立在台下,分明是个看客,却比戏子还撩人,教人视线止不住往她身上扫去,连带着方圆十里恨不得都失了颜色。 “天呐……这是哪儿的仙女下凡了?”萧瑾瑶喃喃道。 就连叶岚岫与赵觅芙也看待了,后者垂着脑袋看了眼自己这一身花枝招展的打扮,突然就感觉有些相形见绌,不太高兴地瘪了瘪嘴,却还是忍不住地又偷看起那人来。 直到戏腔方落,一曲戏终,台上伶人下场,那姑娘便也只好回身离开,转身那一瞬,萧瑾瑶她们几个瞪大了双眼,想一睹仙人芳容,果不其然,气若幽兰,美目流盼,单瞧那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眼便似是摄人心魄一般教人瞧着便流连忘返,好似只要她勾勾手指头,叫你往东你便不敢往西似的。 只见那美人正欲转身离开,萧瑾瑶目光追随而去,才见她刚走了两步路,便有四五个大汉现身上前,那美人眉头一蹙,声如风玉的嗓音响起道:“你们是何人?” 为首那人满脸横肉,笑得一脸.奸.邪望着她道:“姑娘别怕,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见你貌若仙人,便想邀您小酌一杯。” 那美人冷哼一声,不悦地摆手道:“让开。” 那人本是这街上的地头蛇,背后与官府衙门都还攀得上一点干系,常年混迹在这平康坊,算得上是这上京城喊的上号的大混子,没事靠带着几个小弟收收保护费什么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走到哪儿都是五爷前五爷后的,倒颇为豪横。 今儿被这小美人当众拂了面子,不由得有些恼意上头,恶狠狠地走到她跟前堵住了去路,调笑道:“我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然你这小脸蛋,当心不保……” 话音未落,萧瑾瑶就先看不下去了,与叶岚岫对视一眼,足尖一点,翻身上前,二人一人一边护在美人左右,怒瞪着眼前人,大喝道:“你敢!” 那名叫五爷的地痞一见这从天而降的两人起初还有些惊讶,再一看竟是两个半大小孩,不由得来了兴致:“怎么,竟还有人上赶着想来陪爷喝酒?可惜了,爷瞧不上你们,识相的就赶紧滚!否则,连你们一块儿收拾!” 萧瑛儿也不知这两位小妹妹从何而来,原本她是准备示意身后侍卫出手将人赶走,结果被这俩娃娃的突然出现给打乱了机会,刚想开口让她们不必担忧,却见那二人对视一眼偏头回道:“美人你莫担心,这群流.氓,交给我们便是!” 萧瑛儿一时语塞,才想出声解释,边又被这俩小女侠的操.作给惊到了,只见这分明还是俩十来岁的娃娃,怎的身法这般厉害,瞧瞧那一举手一投足,分明是两个练家子呀。 脑海中搜寻一圈,也没猜测出这是谁家的姑娘,静立在旁侧看着她们出手,本有些紧张的心也终于放下了,正当时,身旁竟又赶来一小姑娘,长得跟个瓷娃娃似的,单瞧她那眉眼,萧瑛儿心下不由得有了几分猜测,遂开口问道:“你可是赵国公府的?” 赵觅芙微微气喘着点了点头,她是一路小跑来的,方才对街一出事,这俩人就仗着轻功好,噌一下就闪现到了对岸,可惜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九岁小姑娘,走了一晚上的路脚都肿了,实在跟不上她们的节奏,歇了一会小跑了来,直到现在气儿还没喘匀呢。 听见她的问话,不由得眨巴了下眼睛,好奇道:“您怎么知道我是赵国公府上的?瞧您的面相,倒有些眼生呢!可是来回乡探亲的?还是来上京城游玩的?” 萧瑛儿倒还当真思索了一阵,好笑地扬起唇角道:“……好像都有。” 她这一笑,眼底卧蚕便生动起来,眼尾向下一弯,好似一汪春水都融进了她的眼中。 赵觅芙看得呆了怔在原地,好半天才抿着唇角轻声道:“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萧瑛儿笑看了她一眼,揉着她的额头道:“你长大了定然比我还好看。” 赵觅芙闻言恨不得小尾巴都摇成一圈,羞赧地低了低头,三两句便和这美人熟络起来。 却说这头刚辛苦奋战完的二人,将那个自称五爷的混子揍得直喊她们大哥,后头若不是不愿再多事,定将他们几个打成猪头。 将他们揍得屁滚尿流地跑了,才刚回身,便见这俩居然已经聊开了,美人面前,她俩都有些局促,步履匆匆地走过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小公主的身份敏感,不能直讳,叶岚岫也只好掩饰着身份,不敢明说。 萧瑛儿瞧出她们的难言之隐,笑着主动开口道:“多谢二位小女侠的救命之恩,今日既有缘相见,不如……在下请你们吃个便饭聊表谢意可好?” 那只是极好的,众人欢快地点了点头。 吃饭的地方是叶岚岫原先便定好的栖雁阁,坐落护城河边,窗棂大开,繁华大街静谧河景尽收眼底。 逛了一晚上的几人都饿得不行,菜才刚上,就囫囵着开吃了,待肚子填到半饱,才后知后觉这不是平日在宫中,对面还有个赛天仙的妙人姐姐,正以手支颐笑看她们仨人的做派,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掩唇喝茶并不打扰。 心道,这上京城的贵女里何时多出这么几个小活宝来,也太可爱了点。 小公主尴尬地抹了把唇角,撞了撞一旁恨不得一头扎进碗里的小芙儿。 后者还不明所以地避开她的手道:“讨厌,人家没吃饱呢。” 话音一落,萧瑛儿再忍不住了,噗嗤着笑出了声,又亲自给她们仨一人夹了一箸菜道:“无妨,你们随意就好。” 小公主轻咳着挠了挠头讪笑道:“教姐姐见笑了,还没问过姐姐是哪里人?” 萧瑛儿轻笑着眨眼道:“就是这里人。” “上京城?”她们脑海里飞速流转,这城中的贵女她们多少都见过,不曾记得还有神仙姐姐这号人物呀? 遂又追问道:“那姐姐你家住在哪里呀?” 这回换萧瑛儿笑而不答了,却又对上那几双好奇的眼睛,忍不住还是回道:“同你们一样,有些难言之隐,我确是上京人,却不常住在上京,此番回来呢,是来办事的。” “那办完事姐姐就要走了么?”小公主追问道。 萧瑛儿点头笑道:“会走,但也不是很着急,或许可以留上个十天半月,在这上京里好好玩玩。” “这样啊。”几人对视一眼,心中不免有些可惜。 待酒足饭饱,几人又结伴着一起继续逛这上京城,她们四人容貌出挑,免不了惹些个歹人注意,尤其是萧瑛儿还有赵觅芙,时不时就有个大的小的混子们过来搭腔说话,而萧瑾瑶和叶岚岫便像是两个护花使者似的,将她们看得严严实实,整一晚上,都跟赶苍蝇似的,颇有些无奈。 后来,宵禁到了,众人散场,整条街道都顿时一空,行人纷纷赶回家中,今夜的热闹便也就此止步了。 她们仨人依依不舍地与萧瑛儿分别,虽想约好下次,却又身不由己,只好可怜兮兮地道别,连带着脸上都有惋惜之意。 萧瑛儿好笑地看着这仨活宝,犹豫了半晌,还是唤住了她们。 “喏,送你们三串珠子做个念想,虽说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却也是在寺庙里被开过光的,好生收着,以后有缘回京,我再寻你们。” 那仨人这才又浮现出几分笑意来,挥舞着小手目送萧瑛儿离开,而后才转身开始思考自己的问题来。 “你们说今儿个我是睡在谁家好?你家吗岚岫?” 叶岚岫轻咳一声,指了指赵觅芙,为难道:“我那两个兄长可都耳聪目明呢,咱们这么晚溜回去,怕是会惊动他们。” “那你也不回了?” “不回。明儿姨母定是头一个就想到我家,我还是先避避难吧。” “成吧,那咱们就去芙儿家。” 说完她俩一致同意地点点头就径直往西南方位的常平坊走去,徒留身后那位俩眼瞪得溜圆。 你们当我是空气?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就你们怕挨揍我就不怕呗? 这日子没法过了!完蛋玩意! 当夜,猗兰殿里灯火通明,屋子里摔瓷砸碗不绝于耳,金钱燃烧的声音余音绕梁。 在皇后怒吼了一千遍定要打死那小孽障,苏嬷嬷终于有些心疼地走到皇后面前宽慰道:“娘娘您再气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呀,至少公主……她的安全您是不用担心的呀……公主她怕就是只是好奇,出去看看而已……” “有种别回来了,敢回来看本宫揍不揍她!嬷嬷,去挑根结实点的棍子来,本宫看那死丫头是越发放肆了,胆敢私自出宫还敢扮成小太监,我看她就是皮痒了欠收拾!” 苏嬷嬷听得一阵无言,默默替小公主烧好高香,皇后娘娘这回是气急了。 打从晚膳起寻不着人就担心得饭都吃不下,自从先前有过她落水的先例,皇后就总怕她这虎孩子将自己给玩凉了,一个晚上派了无数宫人去打听她的消息,将她寻常爱逛的花园池子都给寻了个遍也没找着人影,将皇后急得头疾发作,眼泪哗啦啦地流,生怕她出事。 后来还是那被打晕的小太监动静太大,吵醒了值守的宫人,这才发现他被捆在公主书房里,衣裳还给扒了,带上来一问,好家伙,原是自己偷溜出宫浪到宫外去了! 这偌大个后宫都管不住她,小小年纪就敢如此,以后还怎么得了! 皇后一怒之下,连带着看守宫门的叶统领都领了重重的处罚,心下直道,等那小孽障回来定要打得她半个月下不来床,好生长长记性! 许是皇后怒意太盛,直接透过宫门传到了小公主身上,只见她躺在被子里忽然打了个寒颤,一旁睡着的叶岚岫还当她是做了噩梦,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哄道:“公主莫怕,有我保护你。” 小公主怂怂地吸了吸鼻子,弱弱出声道:“你说母后她会不会很生气?” 估摸着是会吧,叶岚岫心道。却又说实话吓到她,便又道:“无妨,反正挨罚有我陪着,你就放心睡吧。” “可我还是担心……” “你怎么不担心担心我?”赵觅芙气道。今夜赵国公的眼神她可还历历在目呢!就他那老人家鹰隼般的眸子,只一打眼,就品出不对来。 不该在宫外出现的公主还有本该在将军府待着的叶岚岫,突兀出现在自家庭院里,不消多想,就已猜出个七七八八,一晚上态度虽仍是个和蔼模样,可就怕是这笑脸虎还有后招,赵觅芙强撑着才不敢深想,结果就听见这俩罪魁祸首在那叨叨个不休。 “等着吧,明儿一早咱仨怕是就没好果子吃了!” “不会吧……外祖瞧着挺慈祥的呀。”萧瑾瑶道。 “哼。”赵觅芙冷笑一声不说话。 翌日。 果然,慈祥的赵国公一大早就亲自坐在马车上要将这三个煞星送回宫。 萧瑾瑶尴尬笑笑:“……那什么,外祖父咱们吃完早膳再去吧……” 赵国公笑笑:“无妨,老夫陪你们进宫去吃。” 萧瑾瑶不说话了,偏头去赵觅芙对视一眼,人家已经想好要拿什么首饰当补偿了,再一看叶岚岫,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下叹气,好吧好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然后三人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被慈祥的赵国公拎进了猗兰殿。 皇后向父亲道了声谢,而后还不待开口,便见赵国公温声道:“皇后私自出宫,着实不像话,芙儿与岚岫作为从犯亦是罪大恶极,皇后莫要手软,一视同仁即可,岚岫那里老夫会亲自同沉烟交涉,只管打,不必留情。” 说完挥一挥衣袖,走得特别潇洒。 徒留屋内仨人,面面相觑,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八十七章 北齐小霸王(十) “母……母后,咱可是您亲闺女和亲外甥,手下……还是留点情吧……”萧瑾瑶瞅着那根婴儿手臂粗的教子棍吞咽了下口水。 皇后笑得很平和,脚下却不停地往她们面前赶。 她们仨在院里跪成一排,瞧着皇后矫健的步伐不免心下有些慌张。 赵觅芙弱弱道:“……这棍子瞧着挺沉的,别磨坏了姨母的纤纤玉手,您……要不让苏嬷嬷代劳吧……” 皇后笑得更和蔼了,淡定地摆了摆首。 而后,终于站定,只听得梆地一声脆响,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啊!” 萧瑾瑶痛呼声穿透现实与梦境,倚靠在窗边守着她的贺元阑闻声立时熟稔地起身过来将她轻轻抱在怀中爱抚。 她昏迷足足七日了,三人的心都高悬在半空压根没有消停过,这些时日,陈伯忙着给她看病施药,小虎也乖巧地扛起打猎的工作,贺元阑没日没夜地守候在她的身侧,整个人本就病骨支离如今瞧着倒越发憔悴了,眼底的乌青消散不去,就连白净的下颌都泛起了胡渣,双眼布满血丝,瞧着也不比萧瑾瑶好到哪儿去。 陈伯端药进门时瞧见眼前场景,不由得心下一紧,忙问道:“可是又发癔症了?” 贺元阑深深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药碗满面担忧地出声道:“陈伯……莺娘她为何还不醒来,这些天我瞧着她在睡梦都很不安稳,似是睡着了都还在遭罪……” 陈伯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眼去看那塌上人,本就瘦削的脸颊如今也凹陷进去,整个人好似半脚踏入了鬼门关却被他们生拉硬拽地扯住另一边身子,两边僵持不下,倒是苦了这病中人。 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如今药也用了,该做的也做了,能不能醒来,就只看莺娘造化了……” 话音方落,便见那孩子眼中升起一层浓浓的哀悸,看得陈伯都为之难过不已。 如今的情况似是上天跟他开了个玩笑一般,才刚给了他些生之希望便又立刻将他推入到更深的绝望深渊里,生命中好容易出现了一丝暖意,却又因着他的无能渐渐散去,他拼了命地想将她攥回手里,哪怕抓得鲜血淋漓,也再所不惜。 可总是事与愿违,上苍似是总要跟他作对似的,让所有待他好的人都不得善终,让他眼睁睁地送走一个又一个人,一切都怪他懦弱无能,所以他不配拥有这些好意……可他想不明白他贺元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天罚!有本事直接将他的命给直接收回去!欺负他的身边人算什么本事! 见他双眼赤红,整个人都状态极差,陈伯担心他也倒下了,心下想劝些什么,却也知无济于事。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急忙出声唤他道:“王爷,老夫想起一物或可救莺娘。” 贺元阑闻言立刻抬头,似是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急切追问道:“何物?” 陈伯略思忖了下,出声道:“早先刚救你时,莺娘她们曾在山中觅得一株老山参,鲜人参拿来吊气效用最好,非是铺子里那些干参能够比拟的,若是能寻到,怕是……便能给他多些生机。” 话音刚落,贺元阑便猛地起身往外走,陈伯拉都拉不住,只好在背后连忙喊道:“王爷你怕是不知这山参模样,先去寻小虎,让他陪你找!” 贺元阑闻言抬了抬手权当回应,而后脚步匆匆如风一般便急急往山林里走去,那一刻似是什么都阻挡不住他的步伐,就连以往萦绕在心间的深林恐惧都被他抛诸脑后。 陈伯站在院内瞧着他这副重燃希望的模样,不由得深深叹气,几百年的山参自是可遇不可求的,哪能那么容易找到,不过是给他盼头让他不要犯傻罢了。 又回头望着卧榻上一睡不醒的萧瑾瑶,那日伤势实在太重,即便是后来她当真有了点生气却也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耗到如今早已是出气多过进气,只怕是…… 唉,这都是命啊。 有人选择认命,有人选择不认。 例如咱们嚣张的小公主,就是在扛了两棍子之后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皇后气急败坏地指使着全院子的宫人去捉那个挨打到一半跑路了的小孽障,还有另外那俩小帮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瑾瑶与叶岚岫一人一边架着赵觅芙直往屋檐上飞去,三两下纵落便已跃至另一处宫殿。可怜赵觅芙生来便就恐高,被生生架在高空里,吓得小腿都不住打着颤,哀怨道:“我说二位堂姐,你们跑路就跑路,为何还非要扯着我?” 小公主偏头朝她仰着眉道:“咱仨还不是一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姐姐们怎么忍心留你一人在那受罪!” 赵觅芙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道:“那我还真要谢谢你们哦……” 方才挨打,明明棍子大多落在她们头上,她不过是个连坐的,皇后素来怜惜她,下手都是轻飘飘的,如今可好,被这俩搅屎棍无形中又给坑了一道,真特么气人! 仨人歇脚在檐上,她俩将赵觅芙放好后就开始互相检查伤势,小公主撸起袖子指着上头的一道淤青叹气道:“母后也真是,下手可真狠,要当真全受下去,明儿咱们都不必起了……” 说着偏头望了眼抿嘴无话的叶岚岫,抬手揽上她的肩,才刚碰到,便见对方没忍住吸了口冷气。 小公主这才忆起,方才皇后动怒,拿棍子死命往她身上抽,岚岫怕她受不住就趴她肩上替她挡了,如今怕是受得有点重了。 小公主满怀愧疚地摇了摇她的袖子,弱弱道:“岚岫……” 叶岚岫淡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安心,这种小罚以前受多了,撑得住。” 她撇了撇嘴刚想再说些什么话,便闻身后几串脚步声越发逼近,再一回头,竟是一队禁卫追了上来,为首的那个看着可再眼熟不过,就那副要吃人的熊样子,不似叶彦又是谁…… “你……你要做什么?”小公主紧张地指着他道。 叶彦闻言分明是面带薄怒又有些得意的沉声道:“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捉您三人归案。” 说着便足尖一点就要往她们檐上迈进,小公主吓得心下一凛,与叶岚岫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抄起赵觅芙地胳膊就往外飞。 边走边道:“母后这回是来真的了,走,快去御书房找父皇求救。” 叶岚岫点了点头,随后脚下如风地便望东面奔去,幸而二人轻功甚好,带上个拖油瓶也堪堪有余,叶彦在背后气急败坏地追着她们,口中连声直道:“休想跑!” 许是这边动静太过,直接惊动了御书房的人,皇上眉心紧蹙地命喜福去打听打听外面究竟发生何事,片刻后喜福俯身恭敬回道:“回圣上,是……是公主。” 皇上闻言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沉声道:“瑶儿近来倒是愈发放肆了!” 那喜福闻言不敢接话,倒是旁侧坐着的一名女子出声回道:“皇兄莫恼,小孩子家家的爱胡闹些倒也是常事,正好臣妹离宫多年,还未见过您这位传说中的掌上明珠,如今倒正好个机会,让咱们姑侄相认上一番。”说完便想着人去传。 皇上扫她一眼,直接出声道:“不必传了,这个时间敢跑来这边胡闹的,八成又是惹了皇后生气,过来孤这躲难来了,且等着便是。”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便听见透过房檐传来一声闷响道:“——父皇救我!” 说完窗外便窜进来一连串黑影,风风火火地闯进屋中,速度太快甚至卷起阵微风拂动,只听得一声泠泠脆响,众人循声回望,立时惊在原地,连要同皇上行礼这等要事都给抛诸脑后。 几人呆愣地望着眼前人,满脸怕是都写着惊诧。 “——仙女姐姐?你怎么在这!” 再一看她这副扮相,褪去了昨日素锦,换上一身公主制的锦绣华裳,一袭流彩暗花的云锦宫装长裙曳地,一条缥色披帛垂摆在臂间,无风自动飘然若仙,妆发也不再是昨日那般素淡,鸾凤凌云髻上斜斜几只做工巧妙的蝶簪,瞧着似娇花照水生得又肌骨莹润,简直像是千般好处都落到那一人头上,偏只一眼,就让人过目不忘直刻在心间了。 萧瑛儿掩帕子轻咳一声示意着台上,待众人后知后觉回头时,便见皇上早已面色不虞了。 几人忙跪地匆匆行礼,只是这话还说两句,便又不自觉望向那旁侧去了。 皇上将她们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尽收眼底,却又知晓她们德行本就这样,无奈地指了指她们口中的仙女扬声道:“还不见过你姑姑!” 小公主恍然地眨巴了下眼睛连忙挪膝往旁侧跪道:“瑶儿……见过姑姑。” 萧瑛儿笑着将她们三个挨个扶了起来,而后偏头对皇上温声道:“竟还真是巧了,方才不是与皇兄说过昨儿在街上的奇闻么,便就是她们三个夜市中见义勇为救了臣妹呢!” 皇上冷哼一声不接茬:“你少替她们说话,你此番回京,身边护卫少说也是百十个,还用得着这几个小丫头来护着?” 说完话头一转,抬手指向萧瑾瑶沉声道:“怨不得皇后发这么大火,合着你昨日竟敢私自出宫,你可知该当何罪!” 小公主被他这一吼吓得浑身一哆嗦,咽了下口水巴巴撸起袖子指着那伤痕弱弱道:“父皇,儿臣已知罪了,您瞧母后下手有多厉害,再晚些时辰您怕是都见不着儿臣了!” “少胡沁!”皇上怒道,扫了眼她那淤青的胳膊,语气稍微和缓了些道,“胆敢私自出宫,没打死你都算好的!” 小公主瘪着嘴巴垂下眼帘,原本是来求庇佑的,结果一个塞一个的厉害,人生多艰啊。 萧瑛儿好笑地望了她一眼,耷拉着脑袋跟犯了错的小兽似的,心下失笑,便出声劝道:“皇兄您瞧,这罚也罚了骂也骂了,她们都还是孩子,哪儿经得起您这般吓唬?再者说,母后差我来看望您顺带看看她这一众小皇孙们,您这般凶巴巴的,回头臣妹都不知该不该如实禀报呢!” “你少拿母后压孤!”皇上斜她一眼,又看了眼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三只小祸害,终是叹气。 “还傻跪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谢过你姑姑!” 众人闻言,立时得解放一般,忙跪地不停向这小姑姑道谢,而后欢欢喜喜地将其围成一团,眼里装的全是她,倒显得自己多余似的。 皇上心下泛酸地大手一挥冲她们道:“去去去,别在御书房里碍事。” 众人只好行礼,簇拥着萧瑛儿便往外走去。 屋外跪地的叶彦自也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此事恨得牙关紧咬紧盯着地面,偏生小公主还是爱挑衅的,走过去便往他肩膀上状似无意地一状。 萧瑛儿见状,伸出柔荑便戳着她的脑门道:“淘气!” 几人行至御花园的角亭里坐着休息,命人上了几碟糕点果子便命宫人屏退在一旁,亭内姑侄几个聚在一块,倒也如昨日宫外一般自在起来了。 “姑姑?您竟是我姑姑,怪不得昨日问您家在何处,您都不答呢,合着咱们就是一家人呢!”小公主率先出声道。 萧瑛儿笑着眨了眨眼,推开她愈发凑近的小脑袋道:“说来倒也的确巧得很,昨儿个见着你们便觉得亲切,倒是不曾想你竟还是我亲侄女,可见缘分妙不可言。” 小公主迷妹一眼盯着她的脸挪不开眼,突然忆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脑门道:“我听书上说,这侄女长得像姑姑,你们说,我以后会不会和姑姑一样好看呀……”说着竟还少有地羞红了脸。 叶岚岫端详了片刻,轻咳一声不说话。 赵觅芙倒是毒舌地直接戳穿道:“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像,但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话音方落,一群人便又笑开了。 尤其是萧瑛儿,回忆起自家侄女这副离经叛道的做派,实在有些难以苟同。许是她离宫太久,竟不知如今这公主必修课上,还多了武学这一门,若是如此的话,萧瑛儿轻咳一声道:“瑶儿这般厉害,姑姑倒是不如你了。” “你少往她脸上贴金了!”一道突兀的声音自亭外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皇后娘娘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了! 那仨人下意识跟个鹌鹑似的躲在姑姑身后,萧瑛儿礼数周全地向皇后附身施礼道:“皇嫂,好久不见。” 还未躬下身子,便被皇后虚扶起来。 她虽则有气在身,但也知不该迁怒于人,走过去在上首坐下,亲自给她斟了杯茶道:“公主这是何时到的?母后身子可还爽利?” 萧瑛儿笑着谢过道:“母后一切都好,只是这年纪大了便总爱回忆往事,时常惦念着您呢!此番回京,还拖臣妹给您带了道亲求的平安符还有串佛珠,待会便给您送过去。” 皇后笑着谢过托她向太后道谢,一番寒暄过后,才终是回到正题上来。 只见她眸色一凛,正欲发作,小公主吓得自桌下扯了扯姑姑的广袖,萧瑛儿得到授意偷偷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而后便抢先道:“皇嫂有所不知,昨日在街上还发生件巧事呢!” 皇后哦了一声等着下文,便见萧瑛儿添油加醋地将昨日之事重述了一番,主要着墨在这三位小女侠以身犯险见义勇为惩恶扬善正义凛然的英武行径,说得绘声绘色,若不知晓主角便是面前这仨祸害,否则还真想给那人派点赏银以作嘉奖呢! 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她们仨求情,皇后便是再恼,也不愿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就坡下驴地答应放她们一马,待她一走,三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姑姑你可真是个好人,多谢!” 萧瑛儿对自己说破了嘴皮子换来的好人卡实在有些不置可否。 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们淡声道:“行了,问题解决了,自去玩去,本宫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失陪了。” 才刚起身,小公主忆起昨日事便急声道:“姑姑且慢。” 萧瑛儿回身:“何事?” 小公主笑着朝她眨了眨眼:“您昨日说过,回上京办完事后便可多待上几日。” 萧瑛儿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总感觉有什么猫腻,谨慎道:“你先告诉本宫,你想做什么?” “嘿嘿……” 第八十八章 北齐小霸王(十一) 而后几日,小公主拿了圣上的特赦令,嘉善公主在京期间,小公主及其伴读二人作为东道主陪其游玩,期间无论宫内还是宫外,皆可畅行无阻。 皇后闻讯简直气了个倒仰,才想寻机会发作她们几个,这可倒好,整整一旬日连那小孽障的人影都没见着,气得宫人又听了半宿金钱燃烧的声音。 却说另一头,爽到飞起的三位整日架着美人姑姑在这全上京城东窜西窜。 说是陪她游玩,实则公主自幼就随着太后常住宫外,对这些吃食玩意其实也没那么大热情,但架不住有个闹腾的侄女,只好好脾气地陪她瞎胡闹起来。 几人身着便服,又有百十名侍卫在暗处随护,安全倒是得以保证了,但架不住总有些个街溜子苍蝇似的往上撞,总是以公主美貌为由上前搭讪,而后便有这两位小护花使者重拳出击,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如此倒也不算是耽误习武,毕竟这实战起来也算武学上的进步。 萧瑛儿自习惯以后便不再替她们担心了,淡定地举起甜茶抿了一口,饶有兴致地盯着赵觅芙道:“有这样两位堂姐护在身侧,芙儿以后怕是难找对象咯~” 赵觅芙闻言羞红了脸,糯糯地望着她的神颜咧起唇角:“那姑姑可有心上人?” 萧瑛儿险些被茶水呛到,尴尬地瞥了眼这直白的小崽子,含糊道:“没有,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能私自去找,岂不太出格了!” 年幼的赵觅芙倒是不曾注意到她这异样,随后望向前方那两个动次打次,打人都能打出节奏的堂姐们微微叹气道:“既是如此,那我可真要为堂姐们以后的夫君感到抱歉了……” 这话戳中了萧瑛儿的笑点,噗嗤一笑,引得那二人回头。 “姑母在笑什么?” 萧瑛儿掩唇道:“在笑……你们以后的夫君怕是都会很听话吧。” 这俩家伙顿时红了耳根,臊得架都打不动了,同手同脚地走了回去。 又是一日万里无云天光正好,一大早一行人便已驱车走在出城的路上。 京郊有座桐柏山,山上有白竹园寺,据说此寺已有几百年历史,又有位得道高僧在此住持,因此逢年过节香火不断,半数以上的上京贵妇都爱来此地祈福拜佛敬上香火。 她们此行却意不再此,马车行经在岔路口上便与泱泱车马分道扬镳,右侧直通寺庙,左侧向下便能到达一处清溪,这可是叶岚岫托人打听才问出的一处宝地,今儿倒特意带她们一道出来戏水来了。 只因着从前叶岚岫曾提过一嘴什么摸鱼抓虾捞田螺,这事便被小公主给记挂上了,正巧近来寻着机会,自不能错过这等好玩的事来。 兴冲冲地去知会了姑姑,萧瑛儿却是满心满眼的无奈,心道可真没见过哪家贵女闲来无事跑去摸虾的,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给笑话死了。可到底架不住这三个小崽子星星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是满心的不愿怕是也化为了答应,而后便心甘情愿地化为工具人任由她们摆布就是了。 萧瑛儿坐在车厢里笑看她们仨聊着些属于她们这个年纪的小秘密,短短几日,她这个姑姑便已打入她们的内部,加入她们的阵线联盟,听她们讲了宫里的好些个皇室密辛,有些事竟连她都不甚清楚。 就比如她那皇兄近来最中意那位容貌昳丽的苏贵人,可那人却性子冷淡不爱邀宠,于是皇兄便想了一招去了与她不睦的柳贵人宫中,没过一盏茶功夫便会被心生妒意的苏贵人给变着法子地给请走,只气得柳贵人回回都要砸碎几个碗碟,可谁知这皇上根本就没想留宿她的宫中。 再比如荣妃家的两个皇子,老五和十二,见天地在宫中掐架搅得她宫里是鸡飞狗跳,诸如吃了两碟进口水果,萧景烁爱捡好的先入口,萧景熠则爱将次的吃完好的留在后头。回回这老五吃完便将巴巴打起了十二的主意,仗着力气大将好的都给干掉了,美其名曰你不爱吃为兄只好替你代劳。从小十二皇子还小,打不过他只会嚎啕大哭,吵得荣妃没法子,后来十二皇子崛起了,俩人就从单方面受欺负变成双方整日斗殴,于是荣妃更没法子了。 然后便是三皇子比武被坑的故事,直到今年他的月例才算正式归他呢,听说那冯贵妃嫌他丢人,不肯给他找补,也不知这三年他是怎么过的了。 聊到此处,叶岚岫便有话说了。 “这三年,都靠我二哥养活他呢。” 小公主一听来了兴致,她可是素来知晓叶将军他为人清廉又不爱溺爱孩子,他们家的零花可都不算多的,一人都不够花呢,如何能养得起两个。 见她一脸好奇,叶岚岫便又出声解释道:“无妨,三皇子那人……倒是极好养活,好几回我瞧着我二哥街头随便买俩油饼就给带进宫中了,我原本还好奇这是给谁买的,后来瞧见三皇子那满嘴油花才搞明白缘由,分明两文钱的东西,他却乐得跟花儿似的,连看着我二哥的眼睛都好似藏了星星一般,搞不懂他们两个。” 萧瑛儿闻言有些难以置信地蹙起眉头,小三子那孩子回来她倒也见过,分明是个极冷淡的孩子,怎的到她们口中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遂出口问道:“景濯他如今都与那几个皇子交好?” 小公主闭眼回想了一会,出声回道:“好像整日都只与岚岫二哥黏在一起,连带他亲弟小十三都极少搭理呢。” “这样啊……”萧瑛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忽然间不知猜想到什么,猛地甩了甩头,一定是她想多了,人家就是关系好罢了,这个年纪有一两个玩得好的兄弟,很正常。 想到这,她便又舒展开眉头,继续听她们闲聊。时不时听到好笑的便跟着乐乐,直到后来却品出些不对味儿了。 “这些事儿,是谁告诉你们的?” 她们几人对视一眼,心道这都是一伙的了,便直言不讳地脱口而出:“这是咱仨自己个,闲来无事,听墙角听来的。” 萧瑛儿顿了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打从刚一见面,便看出这仨有点离经叛道,没曾想竟如此地……嗯,难以形容。 只好在心里默默说上一句,皇嫂你自求多福。回头多送些丹参川芎什么的,也好给她抑制头风。 正思忖着,马车停了。 才刚下车,便被眼前之景吸引了眸光,丈宽的清溪一侧是接天蔽日的麦苗,碧绿一片宛如翠浪,只单单瞧着便能想象农人丰收时满脸洋溢的笑模样,纵使千里江山也比不上民生安定百姓安康。 萧瑛儿一时看得痴了,怔在原地,好一会了才被萧瑾瑶拉扯着衣袖指向远方。 而另一侧,便更似副色彩斑斓的画卷,远处有竹林青山,白云苍狗,近些则是似锦繁花,竞相开放,艳如胭脂淡如砂糖,时而散如烟花星星点点,时而聚在一处攒作一团。 此地野花非是宫中那般刻意摆就而成的造景,倒像是被游人随意泼洒了把种子便恣意长出如此模样,凌乱中带着别致,教人看得怪喜欢的,天地间风景如画,她们便得幸步入画中。 几个小的早就耐不住性子,冲在前方,要么扑蝶要么掐花,萧瑛儿笑看她们胡闹着,没一会的功夫倒见她们又回来了,神秘兮兮地自身后取出什么物什,便直接往她脑袋上一放。 萧瑛儿好脾气地任由她们摆弄,闻见头顶上飘来的浓郁花香,便已心下明朗。 自己这儿还未出声发问,便听得对面那三位小大人似的抱着手臂满意地点头道:“姑姑真不愧是咱北齐第一美人,莫说是头戴花环,怕就是顶一脑袋杂草都是极美的!” “少胡沁!”萧瑛儿佯怒道。 几人甜笑着牵起她的手,踱步至清溪浅处,褪去了鞋袜。 萧瑛儿落坐在岸旁替她们看衣裳,目光追随在这几位小家伙身上,瞧见她们这般眉眼弯弯的笑模样,不免被她们的快乐给感染到。忆及自己幼时克己复礼,遵循教条规矩,生生被束缚成了个端庄恬静的模样,说不上好与不好,但总归没这几个孩子自在就是了。 萧瑾瑶一步入水中,便自觉触发了往日在旗峰山上的记忆,手随心动地抓起鱼来,似是无师自通一般,不一会功夫竟比叶岚岫收获都丰了。 后者自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挽起袖子就好似想将这整条溪都给承包了似的,水花自掌间飞溅,赵觅芙懒得参与她们二人之间的争斗,躲得远远地去捡河底漂亮的小石头,仔仔细细地拿帕子包了递到岸边萧瑛儿手中,糯糯道:“送给姑姑~” 萧瑛儿看了眼那包花花绿绿的小玩意,不忍拂她好意,笑着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道:“多谢你。” 话刚说完,面前就又冲来俩小莽货,一人捧了一筐子河鱼过来争相挤着要给萧瑛儿献宝。 走得近了,鱼尾甩上两下,水花都飞溅到她的手上,萧瑛儿无奈地拿帕子揩了上头的水珠,好气又好笑地指着她俩开口道:“本宫还差你们两筐鱼不成!你们玩玩便罢了,一会给人放了听到没?” 那俩瞬时耷拉着耳朵蔫了吧唧地又转身走了。 午间云彩遮了太阳,隐隐有落雨之势,萧瑛儿望着那三位玩得忘情的小娃娃,扬声道:“再玩一炷香咱们就回吧。” “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却又突然被远处几道兵器交戈声给吸引去了视线。 萧瑾瑶眯着眼睛望向山腰,那头似是有人正在比武,却又有些不像,十来位身着绛色艳衫的男男女女正在围攻一位灰衣素衫的白发老头,瞧着像是寻仇似的,下手倒极为狠厉,层出不穷的招式尽数直击那白须老道的面门。 反观那老爷子,一把长剑置于胸前,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众人中间,任凭对方刀剑斧钺银鞭手刺,皆是一副从容之姿,俯仰之间,一举一动皆了然于胸,瞧那风仪气度,一看便知是为绝世高手。 这一下便教那俩位武痴挪不开眼了,从前只在宫中行走,便如井底之蛙似的目光拘泥于一处,如今可真教她们开了眼了。 “只是……”萧瑾瑶开口疑惑道,“为何那些人武器却各不相同?不是说师出同门似的合该是同一种功夫么?即便是有所偏差,也不该……杂乱成这样吧?” 于江湖上的事,叶岚岫也多少从她爹口中听过一些,思忖了片刻,不太笃定地开了口:“我只听说,近些年江湖上多了一门魔教,出自瀛洲断月谷,据说那谷主曾是天山派弟子,后因犯事便被驱逐出派,后来又进了云霄宫,不知怎的竟又被赶了出来, “再后来那人又辗转几个小门派,将几家武学杂糅在一起,竟小有所成,便自立一派以此发迹,谷中门人上行下效,混入其他门派,或偷师或盗取门派武学秘籍,待功成身退抽身回谷,谷主再将各家武学取其精华杂糅一处,创出奇功为己所用……” 萧瑾瑶啊呀了一声,嫌弃道:“那他们这般做法,难道不会引得众怒?” “好像确实有,当时闹得厉害,朝廷还派兵镇压过,可收效甚微,便也不了了之了……” 萧瑾瑶若有所思地垂了下眼眸,自古这朝廷与武林关系便就微妙,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好的状态,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打破平衡,估摸着当时也只是走个过场应付了事了。 “那然后呢?”萧瑾瑶追问道。 叶岚岫回忆了一下,淡声道:“然后便是那些名门正派上门决斗却以惨败收场,那谷主行为虽令人不齿,却在偏偏在武学上颇有天赋,又会根据门人弟子长处传授不同功夫,是以门下众人虽师出同门却功夫各有千秋,若没猜错,眼前这些人怕就是出自断月谷了。他们出师以后便挑战了半个武林,以比武为由,败方便要将宗门秘籍奉上……” 萧瑾瑶啧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断月谷倒当真无耻,甭管输赢拿的不都是别人家的心血!旁人拿几十年上百年钻研出来的招式被他们这帮小偷强盗给平白抄走了,还奈何不了他们,想想倒是糟心极了, “不过这比武不该是一对一才显得公平么?如今这一群人围打一个,倒当真是有些下作了!” 叶岚岫偏头瞧了眼她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左不过是这群人邀战,那老爷子不搭理,便只好霸王.硬.上弓了呗……不过照眼下来看,这老伯倒是仍处于上风,今儿个他们怕是踢上铁板了……” “就该给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二人正说着,目光便又回到山腰上。却忽而只觉远方似有银光闪动,她二人四目相对,心下升起波澜,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见那人手腕极快地反指一捻,须臾之间,便见那白胡子老道动作一滞,而后却仍是手下不停地与众人过招,刀兵相接之际,那群人扬起毫不遮掩的唇角,眉眼间尽是恶意,看得她俩都替他捏把冷汗。 “方才那可是暗器?这也太无耻了吧!”萧瑾瑶捏着拳头道。 叶岚岫也拧起了秀眉,怒道:“打不过就搞偷袭,确实有些过分了!” 她二人对视一眼似是就想冲上去帮忙。 萧瑛儿见状一手拎起一边耳朵急声道:“这是要做什么!以你们那点花拳绣腿打打常人也就罢了,还妄想与武林高手对决,疯了不成!” “那也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呀!”萧瑾瑶满眼焦急,眼看着那老伯手下力竭被人卸了武器,心下一凛就不管不顾地踮起脚尖就跨步冲去,叶岚岫紧跟其后,不多时二人便已闪身在三射之遥。 第八十九章 北齐小霸王(十二) 待赶去时竟也晚了一步,那老伯怕是中毒已深力有不逮,自山腰跌坠,她们见状便立时飞身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接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十人也围剿下来,见到这突然现身的两个小姑娘,不由得发笑道:“没想到鼎鼎大名的南海追云宫也式微至此,竟只派两个毛孩子前来支援,说出去也不让人笑话……” 江归鹤艰难地睁开双眼,瞧见来人,轻微摆首,嘶哑着嗓音出声道:“此乃贫道与你们断月谷之间的恩怨,与他人无由。” 说着又偏头望向她们轻声道:“莫要趟这滩浑水了,快走!” 她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将老伯安置好方才起身道:“我等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着手臂往腰间一放,而后寒光一闪,二人武器亮出。 为首那人笑着打量她们一眼,嘲讽道:“个子还没人肩膀高,就学人出来打抱不平,成啊,今个就让你们知道知道,多管闲事的后果!” 说着几人欺身上前,便要动手。 这边萧瑛儿眼睁睁看着这俩小祸星又出去惹事去了,心下一横,取出玉哨,便听得一长一短两声脆响响彻云霄,不多时,隐藏在暗处的护卫们蜂拥而至跪在萧瑛儿身前以待吩咐。 赵觅芙被这突然出现的一群人给吓了一跳,抬眼便见萧瑛儿急急出声道:“快去帮她们!” 众人立时领命转身跟上。 却说这头,二人才刚与众人对上,不过百招之间,便已觉出实力悬殊相去甚远,萧叶二人虽师出叶将军后又得谢乐意悉心教导,可到底比不上这些个修习了歪门邪道的魔门弟子,甫一对上便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实力碾压,寻常打架时的优势如今竟占不到半分便宜,人数上亦是如此,被众人包围便显得左支右绌,节节败退,蝗虫过境般无能为力,眼瞧着二人步步后撤,眼看着就被逼到墙角,来人笑看对方,唇角挂上坏笑。 “怎么样?如今可后悔了?” 说着双眼直勾勾盯着二人,居高临下地颇有种优越感萦绕心头。 萧瑾瑶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自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折辱,一口银牙紧咬着,恨不得当场就跟他们同归于尽了。 叶岚岫倒是比她理智了几分,见状不过是淡淡看向来人,出声道:“此事与她无由,有什么招数只管冲我来!” “哟哟哟,”那女人冷哼了一下,走近一步打量了她一眼,调笑道,“你倒是挺讲义气,有意思。看你们年纪尚小,怕是话本子看多了,一时冲动倒也能理解,这样,我瞧着你二人根骨不错,若是加入咱们断月谷,假以时日必成气候,你意下如何?” 还不待叶岚岫回话,萧瑾瑶便怒气冲冲地打断道:“我呸!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招安我!也不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一群偷盗他们成果的臭虫,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想让我加入你们的魔教,做梦去吧!” 说完手腕一翻就要上前砍她,叶岚岫亦是无比默契地替她断后。 那女人见状怒极反笑,稍一抬手,众人便立时上前将她们团团围拢。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送你们姐妹一道上黄泉路!”话音刚落,众人欺身而上,眼前刀光剑影层出不穷,寒芒自眼前飞过,无数银光汇聚成一道密网,自上而下便要将她们兜个严严实实。 萧瑾瑶脑海中快速飞转思考着对策,却突然感觉腰间一热,一转头便见叶岚岫又将她护在身下,一双眼直直盯着她道:“莫怕。” 萧瑾瑶回以一笑:“没怕过。” 而后二人立时起身,刀剑凌空一斩,划破苍穹,无数火花飞溅,金石相撞尖锐之声不绝于耳,久久回荡在半空。萧瑾瑶与叶岚岫一刀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无数个连斩之下,长剑自间隙中刺出,二人手速快如闪电重如惊雷,敲击在天罗地网上,竟生生给撕破了道裂缝,二人趁机逃出生天,足尖一点便现身在阵法之外,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渗出,流经侧颌勾勒出一道精致的弧度。 叶岚岫抬手替她抹了,又战意十足地回身望前。 那女人挑了挑眉勾唇轻笑着:“倒是出乎我意料了,那这一招,且看你们受不受得住!” 说完面前众人竟是同时抬手,无数道闪着银光的长针自她们指尖迸出,电光火石之间,便觉面前一寒,萧瑾瑶下意识闪身想鼻,却见叶岚岫只是闭眼感受风动,手下一抬长剑挥舞,速度极快,连带着残影都恍若可闻,只见一道剑盾结结实实护在她前方,萧瑾瑶见状立时明白过来,抽刀向前闭眸听声辩位,手下时不时出手击退那些漏网之鱼,只听得当空几串泠泠脆响,萧瑾瑶以牙还牙地将毒针尽数打还回去。 对面显然不曾想他们竟还能使出这招,狼狈不堪地四下躲避,分明是两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竟将他们打成这个狗样子,为首的门主气得眸光一凛,飞身上前打算亲自解决她们。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匆匆一连串脚步四面八方袭来,黑压压一片将她们包裹得密不透风。 来人皆作暗卫打扮,黑巾覆面,手握钢刀,眸子如鹰隼,身法如劲松,一看便知训练有素,非寻常杀手可比拟。 门主一见心下一寒,出声问道:“诸位又是何方神圣?” 暗卫首领冷声回道:“放过她们!” “我若说不呢?” “找死!” 一声大喝,百十人立时上前,如今局面扭转,萧瑾瑶总算松了口气来,回身想同叶岚岫说上两句,便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了。 萧瑾瑶心下一紧,忙扶着她胳膊着急问道:“怎会如此?方才还好好的呢!” 只见叶岚岫指了指膝间,费力地抽出那根银针抛在地上。 萧瑾瑶一见眼眶都红了,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以她自己的身后躲过又有何难! 眼看着泪珠就从眼尾滚了出来,叶岚岫竭力地抬手去擦,却还未触碰到她的脸颊,便已脱力地坠落在地上。 “岚岫,你怎么样啊……都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带你回去解毒。”萧瑾瑶急道。 说着想将她扛在背上,却因浑身轻颤好几次都将她滑落在地上。 “岚岫你别怕,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叶岚岫趴在她的背上艰难地扯起唇角:“不着急,你慢慢来就是……假如以后没了我,你也要过得恣意些……” “胡说什么!”萧瑾瑶难过得都有些泣不成声,“你不会有事的,对了,她们身上一定有解药!” 说完刚走了两步就又要转身回去,叶岚岫趴在她背上偏头看着她这副茫然无措的眼神,有心想宽慰两句,却觉得眼皮越发沉重下来,嘴唇嗫嚅了两下便已没了生气,萧瑾瑶脚下失力,跌在地上,泪眼朦胧之间瞧见了不远处的赶来的姑姑和芙儿。 似是见到救星一般哽咽着声音呼唤道:“快来呀,岚岫也中毒针了……” 赵觅芙闻言小跑着就赶来了,见状立时掏出怀里的荷包,取出支瓷瓶倒了粒丹药就往她嘴里喂。 “这是何物?”萧瑾瑶急声道。 “待会再同你解释。”说完拂开她的袖子忙将药喂进去。 几人巴巴等了一炷香时间,才终见叶岚岫缓缓掀开了眼皮,萧瑾瑶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扶着她慢慢坐起,焦急问道:“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叶岚岫嗓音干涩到有些嘶哑,轻声回道:“有些晕,但是比方才好多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抬眼望向赵觅芙,后者这才大发慈悲地开口解释:“是姨母,早先便着人寻来了什么护心丹之类的灵丹妙药,她知晓你二人外出容易惹事,又担心你们再伤着个好歹便让我见天的带着这些药丸子上街以备不时之需,从前我还当姨母这是杞人忧天了,毕竟以你们二人的身手能出什么事来,可见还是她有先见之明。” 说着将怀里荷包又取了出来,抓住底端稍一抖搂,果见里头竟当真放了一小堆瓶瓶罐罐,活生生个行走的医药箱了。 萧瑾瑶心有余悸地苦笑道:“倒还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赵觅芙扯了扯嘴角。 待叶岚岫稍微缓和些能起身了,众人这才想起件重要事情来。 那老伯好像还在那地上躺着呢! 此番本是为救他而来,如今倒将这正事给忘了。 一行人待寻回那处时,便见那白胡子老头正可怜巴巴地躺在原地,瞧着要多凄惨就多凄惨。 众人心下一软,忙走了过去。 萧瑾瑶才碰到他人,就给冰了一下子,抬手探他鼻息,发现气儿都没了。 “怎么办,还是晚了一步,这老伯人都死了……”萧瑾瑶内疚道。 “时也命也,你们能做到这步已算是仁至义尽了。”萧瑛儿宽慰着她们道。 “我瞧着这风景不错,要不就将他直接葬在这儿吧。”赵觅芙提议道。 几人张罗着这就要动手。 才刚选好要埋哪儿,突然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道:“少侠且慢……” “啊——!!”最最胆小的赵觅芙吓得尖叫出声忙躲到萧瑛儿身后,一双柔荑揽在她腰上,吓得浑身直打哆嗦。 萧瑾瑶与叶岚岫但是两个胆大不怕事的,盯着那突然诈尸的老伯出声劝道:“您……是不是死不瞑目啊?您放心,您的仇咱们已替您报了,你安心去吧,以后逢年过节咱们会着人给你烧纸钱的。” “谢谢啊……”老头儿下意识回道,突然又意识到不对忙道,“不不不,贫道死了但没完全死,还有救还有救……” “您都凉成那样了,还能救得回来么?”萧瑾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话虽这么说,还是取了瓶丹药给他服了。 然后又是死一样的寂静,众人盯着那半晌没动过的老头子,心中纷纷怀疑方才那就是诈尸。 “要不还是给埋了吧?这天挺热的……”赵觅芙属实是有点瘆得慌。 “成吧,刚说埋哪儿?走,挖土去。”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沙哑声响起。 “咳咳……贫道缓过了,多谢几位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江归鹤颤巍巍地坐起了身,望着她们躬了躬手。 赵觅芙早被这老爷子给吓了个够呛,巴巴躲在她们身后一双眼溜溜转地不敢看他。 萧瑛儿看出些端倪来,起身还了一礼便也安静地坐下不再打扰。 江归鹤看着眼前两位小恩人,面带慈祥地冲她们招了招手。 “方才贫道瞧你们二位身法颇为眼熟,似有点像咱们南海追云宫的功夫,敢问二位小少侠师从何人?” 她二人对视一眼,见他不似坏人便如实答了。 “谢乐意?”老头一听,乐儿,“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贫道乃是谢乐意的师尊。” “啊?”她们俩对视一眼,满脸都写着惊诧,片刻后回过神来,这才又欺身行礼道,“见过师祖。” 江归鹤笑着受了,又道:“既是如此,为表谢意,贫道愿授予你们一招本派绝学。” 她二人立时来了兴致,忙追问道:“可是什么绝世武功?” “非也,但是关键时刻可保命用。” “哦?”萧瑾瑶好奇地眨着眼问道,“那是什么?” “便是贫道刚使的那招龟息之法,掩人耳目可造成假死之态。” 她俩对视一眼,目光中透漏着嫌弃:“那有什么用?” “用处可大了!”江归鹤抬指敲了下她们的脑袋,“你们想想,万一人家见你死了,转身走了,你再得人搭救,这不就又捡回条小命来!” “可那要是无人搭救,那不就该凉还得凉?” “话不能这么说,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那么悲观嘛!”江归鹤捻了捻胡须道。 “……没什么用处。”萧瑾瑶撇了撇嘴。 “……我也觉得。”叶岚岫附合道。 可怜江归鹤一代高人,想拜入他名下的弟子数不胜数,从来都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如今竟被两个徒孙给嫌弃上了! 眼看着这白胡子师祖要被气得七窍生烟了,她二人良心尚在,终是遂了他的意道:“勉强学学吧,总归聊胜于无……” 于是江归鹤又被气了个倒仰。 几个耗了整整一个下午,分开时萧瑾瑶还提议让师祖进宫休养一番,被他摆手婉拒了。 实则心道,跟你二人再待上段时间,病还没好,人先气死了。 回宫之后,萧瑾瑶放心不下又偷偷传来御医想给叶岚岫看看,可这毕竟在宫里哪里逃得过皇后法眼。 最后少不了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结果便是叶岚岫生生被皇后按着连喝了一个月苦药,此事才算罢休。 好景不长,萧瑛儿要离京了。 她本是太后的老来女,自幼便伴着太后在南边住着。太后身子不好,北方严寒不利于养病,皇上便着人选址在太后老家兰陵盖了处别宫,因着太后心系公主不愿分开,便只好将她也一并接去了兰陵带在身边养着,是以萧瑾瑶长到这么大,却也才见过姑姑几面而已。 如今相处不过半月,便已有些难舍难分,几个小的拉扯着姑姑的衣裙不愿撒手,惹得皇后又是一阵头疼。 萧瑛儿好笑地按顺序揉了揉她们的脑袋,温声道:“好啦好啦,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总还能回来的不是,瞧你们一个个的,多大年纪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萧瑾瑶吸着鼻子一抽一抽道:“那姑姑下回回来是什么时候,咱们去接你。” 萧瑛儿笑看她一眼,捉着她的小手道:“也就一年半载的功夫,你们乖些,待你们长到这么高了,我便就回来了。”说着比划了下她的肩膀位置。 萧瑾瑶还欲再说,被皇后揪着耳朵扯了回去,就那份不依不舍的模样,怎的也没见待她如此! 个小白眼狼,净会气人。 第九十章 北齐小霸王(十三) 而后萧瑛儿一走,一切便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模样。 大家心心念念地数着日子,结果才刚过半,萧瑛儿却又匆匆回来了。 此番乃是皇上急召,萧瑛儿自回宫便也无暇同她们几个戏耍,一连几日都待在御书房,回回出来时却都是满脸疲惫的模样,她们见状便也不敢叨扰,只巴巴等着姑姑不忙了再找她玩去。 盼望着盼望着,圣旨下来了。 姑姑要嫁人了,对方便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梁国太子——贺元棠。 那日之后,萧瑛儿便成了待嫁新娘,整日要忙些个备嫁琐事,连带着太后娘娘都亲自赶回宫中,亲手.操.持着萧瑛儿的嫁妆筹备。 一时间,整个后宫似乎都忙了起来,萧瑛儿是皇上嫡妹也是上一辈中唯一一位公主,其稀罕程度与萧瑾瑶无异。可论其讨喜程度与萧瑾瑶简直是有如云泥,几乎半个后宫的娘娘都送了些添妆来,皇后忙着帮太后整理嫁妆单子,都无暇去搭理自己这个小煞星了。 萧瑾瑶她们乐得自在,整日除了正常上课习武,便就是赖在颐华宫看着姑姑忙前忙后。 最喜欢的便是看她试嫁衣试妆发,她生来便是个美人胚子,怎么打扮都好看得紧,萧瑛儿让她们帮着挑选,结果问来问去都只有俩字“好看”,简直问了个寂.寞,换了其他宫人来问,竟也都是一样的答案,试得她都快没心情了。 中途累了便靠在贵妃塌上休息,这几个小鬼见状便连忙凑了过来,有话想说四个大字直愣愣地挂在她们脑门上,混得熟了便也知晓她们这副做派定不会问出什么好话来,佯作无视地抿了口清茶,直吊得她们快憋不住了才好心地屏退了宫人笑问道:“想说什么就说罢。” 众人这才似是得了解脱一般,试探着开口道:“姑姑,听说那梁国太子可是个玉面温润看杀卫玠的美男子呢……” “还听说他英武不凡,天赋异禀,打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呢……” “更听说梁国想嫁给他的女子能从汴京城排到咱们上京呢……” 萧瑛儿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们,眨了下眼睛又出声道:“所以……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提起这个,倒还当真有些难以启齿了。 踌躇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额……其实咱们就是想问问,姑姑你如今开心么?” “开心什么?”萧瑛儿淡声道,“嫁给贺元棠?” 众人好奇地点了脑袋。 萧瑛儿叹了口气望了眼窗外,刚好天边飞过两只翠鸟,结伴而行,遨游天际,自在得很呐…… “说不上开心不开心,不过是身在其位须谋其政,至于旁的,不过是奢望罢了……” 她们极少见到姑姑这般失意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忧起来。 “姑姑不喜欢那梁国太子?那您为何要嫁给他?只要您去求求父皇,您定会答应你的。” 萧瑛儿深深望了她一眼,掩去了眼底的情绪,摆了摆手笑道:“有些事等你以后长大了便会明白了。” 而后便话锋一转指着她问道:“还不知道咱们小瑶儿可有心悦的人没有?” 萧瑾瑶被她这直白的发问整得耳根子都红得滴血,忙脱口而出道:“没有没有!”那语气嫌弃得,就跟是件什么丢人事似的。 萧瑛儿好笑地掩了掩唇,偏头又指着隔壁发问道:“岚岫呢,可有?” 这叶岚岫闻言反应比萧瑾瑶还大,连咳几声急声道:“没有的事!”就那副急着撇清的架势,跟身后有狗在追似的。 萧瑛儿笑意更甚了,偏头才想开口问赵觅芙,便见这位万人迷小芙儿略显苦恼地掰着手指头。 瞧见萧瑛儿满脸好奇,萧瑾瑶她们便来了兴致,出声解释道:“您怕是不知道吧,咱们芙儿不是没有,那简直是太多了都数不过来呢!就说咱宫里的这几个,五哥六哥八哥九哥十哥,小十二和小十四那都妥妥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呢!” 萧瑛儿闻言哇了一声,诧异地望着那明眸皓齿的小美人,好奇地笑笑:“那几个大的倒还能理解……这小十二和小十四又是怎么回事呀,若本宫没记错,小十四才……七岁吧?” 而后便见萧瑾瑶一副你不懂地高深模样,凑近悄声道:“小十四可早熟了呢,打六岁就天天嚷嚷着长大要娶芙儿当她的小皇子妃,见天的将卫贵人亲手做的那些个糖糕点心通通带来给芙儿分享,还放话说,芙儿便是他的童养媳呢!后来被几个大的给打服帖了,再不敢胡言乱语了,可一逮着机会,还是巴巴往上凑呢!” 萧瑛儿闻言露出了三分无奈七分钦羡的笑容来:“你们呀……”怪她生得太早,倒当真失了好些乐子。 眼瞧着婚期将近,萧瑛儿反倒清闲下来。 如今正值春日景好,日丽风清,与其在宫里学习什么女红针线,还不如偷溜出来纵情山水来得快活。 这头皇后又是气得砸瓶摔碗,另一头的仨人便已钻进姑姑的颐华宫里将人给拐了出来。 要了条画舫,并一桌点心,若非姑姑实在不许,她们还打算点几个伶人呢。 萧瑛儿好气又好笑地数落着她们道:“这又是打哪儿学来的野路子,当真是越发放肆了!” 众人笑笑打着马虎,似几只夹着尾巴的小兽,做低伏小地哄她开心,萧瑛儿瞧着这一副副乖觉的模样,实则皮子底下可藏着三只小狐狸,蔫坏着呢! 画舫行至水中央,远处湖光山色,近处粼粼波光。周边零星地还飘着几只别家的画舫,依稀能听见几道悠扬的琴声和伶人的细嗓,婉转甜腻的调子和着薄暖柔和的春光,萧瑛儿倚靠在木栏上,心下可算是松快了些许,连带着瞧那后头三只小祸害,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萧瑾瑶瞧她望来,冲她扬了扬手中的果酒,嬉笑道:“姑姑快要尝尝,这可是芙儿亲手酿的!老九一掷千金想买,我可都只卖给他一坛呢!” 萧瑛儿斜了她一眼,径直走到赵觅芙跟前坐了,接过酒盏尝了一口,偏头赞道:“味道还挺好……瞧瞧咱们小芙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刺绣也不在话下,长得还这般标致可人,怎的就跟你两个小祸星玩在一块了?” 说话间扫了她二人一样,俗话果真有道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她那嫌弃的眼神赤.裸.裸挂在脸上,她二人见了权当没看着,毕竟这种话头,皇后娘娘一年能说八百次。 几人目光聚集在赵觅芙脸上,只见她熟稔地挂上假笑,冲萧瑛儿点头道:“……我是自愿的。” 话虽如此,可那瞧那状态就跟有人拿刀在背后抵着似的,萧瑛儿看着好笑,心道跟着这两坨淤泥待了这么久,还能长成这样可真是个奇迹。 “姑姑若是喜欢便多喝些,正所谓一醉解千愁嘛。”说话间萧瑾瑶又给她斟上一杯。 萧瑛儿瞥她一眼,淡声道:“本宫有什么好愁的?” “您当咱们看不出来呀……如今您虽整日挂着笑,可笑容都是敷衍的,您既是不情愿,却还要勉强自己,多辛苦呀,今个您干脆就卸下那层面具,想发脾气还是想骂上两句,且都随你,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受多了……” 萧瑛儿微微一怔,望着她们心下五味杂陈,却没接话。 有些事没她们想得那般简单。 见她不做声,萧瑾瑶倒率先起身朝着天边吼起来了:“啊!我不想习琴!也不想练大字!若是可以,我想做个女将军!带兵打仗无往不胜,想干嘛就干嘛,才不想被人拘着!” 这一番话吼出去久久回荡在山谷,叶岚岫见状也走了过去大声道:“凭什么兄长他们就能建功立业,我就得因着女子身份被束缚在家中!爹你太不公平了!我不服!” 瞧着她俩都上了,赵觅芙也习惯性地跟着过去,蹙着秀眉想了半天才弱弱出声道:“能不能不要那么多人都喜欢我呀!我也很苦恼呀!休息时间都围着我,讨厌死了!逢年过节收一堆礼物,拿都拿不完,还有不要给我带那些甜食了,我都吃胖了!” 喊着喊着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又许愿道:“我希望长大能和姑姑一样好看!不对,想比姑姑还好看!” 说完似是舒爽了许多,回头一见那仨人眼神有些怪怪的,有些羞赧地小声道:“怎么了嘛……” 萧瑾瑶与叶岚岫对视一眼,干笑着扯了扯嘴角。 萧瑛儿倒被这仨小崽子的反应戳中了笑点,而后又被这几个煞星的举动戳了心窝,踌躇了一下,还是缓缓开了口。 “本宫其实有心上人了。” “什么?!” 此话听得她们瞳孔地震小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而后却见萧瑛儿自然地走回桌前坐下,举着杯中未尽的果酒一饮而尽,淡声道:“没什么,都是往事了。” 几人赶紧围坐过去,眸中写满了好奇和震撼!谁能想到一向循规蹈矩的姑姑能干出这般出格的事来。 “能被姑姑看上的男人,一定长得宛如仙人吧?” 萧瑛儿:“……” “没你们想得那么邪乎,不过是个常人罢了。” “那您这段时间这般难过,便全是因为这个人咯?” “是也不全是,只能说上一句,有缘无分吧……” 此话一出,几人不由得跟着难过。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那该有多可惜呀。 “那他知道您要嫁给别人为妻了么?” 萧瑛儿叹了口气,点点头道:“知道。” “那……”萧瑾瑶一时有些语塞,思忖了半晌,还是试探着开口道,“您不是不喜那梁国太子么,为何还非要嫁她?” 赵觅芙出声提醒道:“圣上谕旨,你忘了?” 萧瑾瑶想起这茬,突然感觉自己父皇颇像个拆散有情人的反派,不免有些义愤填膺,沉默了半晌,似是作出了决定一般,抬眼坚定地望着萧瑛儿。 “姑姑,不如这样,咱们帮您逃婚吧!” 萧瑛儿手中酒盏险些没握住,诧异地盯着她,确定她不似在开玩笑,这才蹙着眉心轻嗔道:“怎的想一出是一出!” “没有,我是认真的!您不就是因着父皇的指婚才和心上人分开了么,我知道圣旨难违,可您不能为了他的决定就断送了自己的幸福呀!”萧瑾瑶急声道。 另外俩人闻言也附合地点了点头。 萧瑛儿突然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她们反应这么大,还不如不说。 犹豫了半晌才道:“别胡闹了,是本宫自己愿意的。” “——啊?” 这她们就有点搞不懂了,抛弃心上人转而嫁个不爱的太子,远赴他国不说,以后回门都不太方便。 看着她们满脸疑惑,萧瑛儿不由得叹气。 果然还是几个孩子罢了。 正说着话,突然屋顶传来一阵轻响,萧瑾瑶和叶岚岫闻声立时警觉起来。 不动声色地抄起随身刀剑,只待来人现身,便立时拔刀出鞘。 突然,只见一袭白衣现身船头,二人警惕起身,将她们护在身后。 只见那人手指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掌心敲打,头戴半截面具,露出线条精致的下颌,瞧见屋中人亮了兵器,却也无半分恼意,端站在船头,朝她们颔首见礼。 “来者何人?为何不请自来!”萧瑾瑶打量了下来人,脑海飞快旋转,猜测着此人身份。这些年她们嚣张惯了,难免有招惹几个仇家。 “会不会是断月谷的人?”萧瑾瑶心道。 而对方则是一双眼紧盯着前处,抿了抿唇角,声带凄凉。 “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想来见见心上人罢了。” 话音一落,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偏着头望向身侧,便见她双眼含泪,咬着下.唇,绞着方帕子,满脸欲言又止。 她们见状便也不敢造次,主动退避在一旁,不再打扰。 “你怎么来了?”萧瑛儿轻声道。 “我怎么来了?”那人苦笑着走近两步,盯着眼前人声音都在哽咽,“我放不下你,行么?” 萧瑛儿偏过头不再看他,浓密的羽睫垂了下来,掩去了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你别胡闹了,事情已经同你解释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得不从……” “那我呢?”那人难过地出声打断道。 他又走近几步,似是想去抓萧瑛儿的手,被她后退着闪身避了过去。 “此事便就这样吧,不日我便要出嫁了,你……也去寻个好人家,咱俩,便算我负了你吧……” 说着就欲转身离去,被他从背后抱住了后腰,萧瑛儿想挣奈何对方力道太大,又见一旁三个小辈还看着呢,又羞又恼地跺了跺脚,厉声道:“那你又待如何!” 那人收紧了手臂,将头伏在了她颈窝上,冰冷的面具激得她浑身一颤,刚想发作便觉出两滴.湿热淌在了颈侧上。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平和地开口道:“都大半年了,你也该放下了。快起来,莫让我在几个侄女面前丢脸。” 说着眸光扫向角落里三只看戏的脸上,便见她们忙摆手示意道:“您忙您的,不必管我!” 说完讨喜地咧嘴笑笑,萧瑛儿看到一地的瓜子壳,头更痛了。 “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跟我走好不好?天涯海角,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你怎么也跟她们一样胡闹!此事没得商量,你走吧。”萧瑛儿推了他一把。 “瑛娘,求你了……”男人嘶哑的嗓音还有面具里布满血丝的双眸无一刺痛着萧瑛儿的心脏,她何尝没有为难过,只是比起天下人,个人的情情爱爱又算得了什么。 萧瑛儿心下一横,将他推去厅外,强迫着自己声音冷了下来。 “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坐到那个位置上,赶紧滚!” 那男人闻言似是被刀子贯穿了五脏六腑,隔着面具都能看到他的绝望。 天空似是应和着他的心境一般,晴日当空却突下暴雨,豆大的雨滴很快沁湿他的衣衫,他站在室外,萧瑛儿立在檐下,界限分明有如楚河汉界,又如二人相隔天堑的身份一般,生生将她们拉扯开来。 那日之事,众人权作不知,回去之后,便再无人提起过。 第九十一章 北齐小霸王(十四) 很快到了出嫁之时,梁国来使前来迎接,百里红妆铺了半城,众人目送着萧瑛儿在敲锣喜乐声中抬步上了那部挂满红绸的马车,新嫁娘隔着盖头回望了下身后,齐皇亲率众人送到城外,太后满头银发泪眼涟涟,人群中夹杂着几个显眼的小姑娘,面色复杂,说不清是哀伤更多还是惋惜更甚。 萧瑛儿朝她们摆了摆手,盖头下薄唇轻启。 “——走吧。” 车夫得令,扬鞭赶马,车轱辘一转,便将她缓缓送往陌生又遥远的邻国。 她们几个站在城墙上,望着车马渐行渐远,心中满是哀悸,以她们的阅历只知姑姑即将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替她自己和那个被迫分离的公子感到惋惜,只有萧瑾瑶清楚,萧瑛儿此番,是必定的结局,各居其位各司其职,享受了滔天的富贵便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萧瑛儿是,贺元阑亦是。 想起这贺元阑,萧瑾瑶眉峰一挑,算起来她当阿飘都好几年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从前他的心魔还有她压着,她这一死,怕是又完球.蛋,要疯得更厉害咯。 事实证明,萧瑾瑶的猜测没错。 深山之中,有一墨色身影,身量单薄佝偻在地上,双目怔怔地盯着眼前的灌木,许是熬得久了,整个人面色惨白双目发红,凑近一看,便更吓人了,眼底乌青满脸憔悴,摇摇欲坠地怕是风一刮都能给吹倒了。 “大哥哥,你已经好几天都没合眼了,歇歇吧……这几百年的野山参不是那么好找的,你急也急不来。”小虎满脸担忧地劝道。 从那日陈伯提起,他便像是抓到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没日没夜在这山林间寻药,白日有小虎陪着,夜里便自己举着灯烛,分明最怕这荒山野岭,却偏魔怔了似的整日在里面钻来走去,就这副执拗的做派,让心魔都甘拜下风,有心想罢工吧,又架不住二人共用同一个身子。 “欸我说,你干嘛非得找这破山参,且不说这旗峰山这么大,就算你真能掘地三尺,找到了又能如何?王府里山参大把,还从没听过有起死回生的效用,那老头分明是在忽悠你的,你还真相信了……” “你若无事便帮着找找,不找就给本王闭嘴!” “那莺娘对你来说竟就这般重要?” “要你管!” “不过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人家对你根本就没意思,用得你这样玩命么!她的遗愿不就是要你照顾那一老一小,你照着做就是了,至于其他的尽人事听天命,你强求不来!” “用不着你提醒,本王自己心中有数。” “随你,反正你这小身板也早就被药掏空了,有种你就耗着,等回头还能给你俩葬在一处,痴情王爷为爱殉情,传出去还是段佳话呢……” 贺元阑懒得搭理他的冷嘲热讽,垂下眸子盯着满地野草,纵使头昏脑涨还是强自忍着,抬指一寸一寸划过,生怕漏过任何蛛丝马迹。 小虎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疼,这大哥哥人还病着就这样折腾,可如何是好,见劝不动,只好默默将饭盒放在地上,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转身回到家中。 陈伯还在院里熬药,不时会进屋检查下莺娘的情况,身上的伤口虽渐渐愈合,可到底伤得太重,昏迷到如今还没有醒的迹象,怕是凶多吉少了。 小虎一路小跑着回家,推门便见一切都是老样子,不免有些失落,抬步进屋走到床前,陈伯正在给她诊脉,小虎凑过去问道:“爷爷,姐姐好点了嘛?” 陈伯有心想说些宽慰的话,可脸上的表情还是暴露了实情,小虎没再追问,乖乖地趴在床侧,牵起那只带有薄茧的玉手捧在脸上,冰得像是刚从雪地里捞出来似的。 他心底一阵难过,努力地想将其焐热,却是收效甚微,豆大的泪珠滴在她的手背上,小虎抽泣着声音祈求道:“莺娘姐姐,你醒醒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练字也好,习武也罢,我会打猎了,以后换我保护你,你起来好不好,求求你……” 抽泣的声音依稀回荡在耳畔,那是萧瑾瑶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手下一滞,羽箭脱靶而飞。 叶岚岫惊诧地望了她一眼,忙问道:“你怎么了?” 萧瑾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些年她似乎与小公主身体越发契合,二人言谈举止也越发相似,就在她以为她这辈子都要被困在这小公主的身体里时,小虎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了。 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不是早就死了么?这是在和谁说话?清明到了还是七月半?烧纸钱都能给她隔空传音? 萧瑾瑶闭眸细细分辨着他话语间的内容。 “……您快醒来吧,大哥哥都快要疯了,没日没夜地给您寻药,再过些时日怕是连他也要不行了……” 萧瑾瑶蹙着眉头,听得云里雾里,贺元阑疯了?他本来也没多正常啊?难不成她一走他整个人就放飞自我,拿极乐丹嚼巴嚼巴当饭吃了? “……爷爷每天给您熬药看病,都累瘦了一圈呢,他说您情况不善,怕是无力回天,姐姐求你了,只要您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话说的……我死都死了,还要怎么醒?诈尸不成? “……您都躺了半个月了,一直睡着累不累?似锦坡的铃兰开了,我又给您摘了一大捧,你最爱的野兔子我也逮了一两窝,等你醒了我做给你吃,这山中的景色你还没看完呢,爷爷说南边有个落日崖,那儿的风景可美了,等你醒了我带你去看,说不定你一个高兴就要改葬在那儿了呢……哦,呸呸呸,童言无忌……” 萧瑾瑶抽了抽嘴角。 不过转而又品出话中的不对味来。 这话什么意思?躺了半个月?难不成……她还没死!? 一想到这里,萧瑾瑶整个人都激动了,旁人的身体固然再好,也不如自己的用着痛快。 瞧着她这副变化多端的神情,那俩不免有些担忧。 “堂姐这是怎么了?犯癔症了不成?”赵觅芙担忧道。 叶岚岫摆了摆头走过去晃了晃她的肩膀,刚想问话,便瞧见一个老嬷嬷笑着赶来。 那是太后的亲信,伴了她几十年的老人儿。 几人见到她也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那徐嬷嬷忙虚扶着不敢受下,满脸和蔼地笑望她们道:“公主殿下可忙完了?近来宫中请了个兰陵的御厨,本地菜做得倒是地道,太后她老人家特意命他备了一桌酒席,说一个人吃不免有些空落落的,便差老奴来请你们几个过去热闹热闹呢。” 众人闻言自是连口答应,说话间就放下手中家伙起身就往寿康宫赶。 太后自姑姑出嫁后难过了好些时日,从前有她陪着倒也不觉什么,如今待人一走,整个人简直跟失了魂似的,大家便也不敢再提回别宫修养的事。 幸好,宫里有几个闲不住的,见状便自觉接过姑姑的担子,成日跑去太后那闹腾,起先老太太还觉这几位出格,想着好好管束她们一番,后来相处些时日竟也习惯了,索性也不去费事强掰她们,宠着就对了。 几人走在路上,叶岚岫还在担忧萧瑾瑶的状态,抬手拍过她的肩膀,出声又问道:“方才你在发什么愣,瞧着怪吓人的。” 萧瑾瑶扯了扯嘴角,犹豫了下试探道:“你可知晓鬼魂一说?” 叶岚岫瞧她这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还当是什么正经事,一听是这个,脸色稍微和缓便道:“话本里倒是听过,什么死后走黄泉路过奈河桥喝孟婆汤之类的,怎么了,你难不成……” 萧瑾瑶心下一咯噔,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 “又想吓芙儿?” 萧瑾瑶:“……”好歹是松了口气。 “……对呀。”她佯作淡定。 叶岚岫叹了口气,偷瞄了赵觅芙一眼悄声道:“可别了吧,上回给她吓得外祖母都找上门了,姨母那顿棍子炒肉,你是又想尝尝了不成?” 提起这个萧瑾瑶就屁.股疼,轻咳一声敷衍道:“成吧,那就先放她一马。” 走在身后的赵觅芙一瞧她俩咬耳朵就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事,迈着小碎步决定躲得远远的。 说话间便到了寿康宫,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早已坐在那主位上,瞧见来人,忙招了招手道:“不必拘泥了小皮猴子们,过来,陪祖母吃饭。” 众人笑着亲亲热热地走过去,连徐嬷嬷都不必在一旁侍候了,两个丫头争着抢着去给太后布菜,叶岚岫也乖巧地在一旁盛汤,几个人打小便闹腾,不似宫妃在她面前那般拘谨,有说有笑地给老太太讲些笑话说些糗事,三言两语地便将她逗得是眉开眼笑乌云散开,连徐嬷嬷都忍不住在一旁冲她们竖起拇指来。 午膳用罢,众人在小花厅喝茶,照日城的贡品。香气馥郁色泽明艳,冲泡出来茶香充盈满堂,教人闻之便心怡神旷,孩子们最喜这滋味儿,捧着茶盏便舍不得撒手,小口嘬着跟猫儿吃食似的,老太太唇角就没下去过,抬手指着这几只馋猫佯嗔道:“当心烫了嘴!” 几人晃荡着裙摆同太后有说有笑,恍惚间萧瑾瑶似是又听见耳畔小虎在絮絮叨叨,似是想将一年的话都给说出来似的,嘚啵嘚啵地倒教萧瑾瑶有些失神了。 直到觉出身旁有人推她胳膊,萧瑾瑶偏头回望,便见众人神色各异地望着她。尤其是上座的老太后,苍老的脸上布满关切和担忧,瞧她望来,温声问道:“可是昨儿个没休息好?怎的大白天的还发起癔症来了?” 不待她回话,赵觅芙也附合道:“就是,上午久觉得不太对劲……堂姐,你这是怎么了?” 见她们都直勾勾盯着自己,萧瑾瑶整理了下措辞,缓缓出声道:“……皇祖母可听过鬼神一说?” 老太后深深望了她一眼,轻笑着颔首道:“生死循环阴阳往复,自是听过的。” 萧瑾瑶眉头一蹙,略带犹豫地又开口道:“那您说若人死后便会化鬼投胎再转世为人么?” 老太后眨了下眼。 她便又道:“若是有鬼没有投胎……反而游荡在人间,亦或是附身于人身上……又待如何?” 赵觅芙啊呀一声忙往太后身边躲,捂着耳朵满眼埋怨地瞪着她道:“好好的又讲什么鬼故事呀,回回吓得我大晚上睡不着!太后您快管管她!” 老太太怜爱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转身回望眼前人,一双眼苍老却通透,眸中闪着些看不分明的亮光。 “这人界有人界的法则,地府有地府的规矩……” “那您是说就像人界抓逃犯一般,鬼差也会抓小鬼回去咯?”萧瑾瑶忙接话道。 老太后颔了颔首,默认了这个答复。 “那若是……连鬼差也没过问呢?难不成就……任其自生自灭?” 瞧她这副架势搞得跟是真事似的,吓得赵觅芙躲得离她更远了,弱弱道:“堂姐……你别吓我呀,难不成……你被附身了?” 萧瑾瑶轻咳一声,并未作答,一双眼却直直盯着老太后,眸光无害,只是略带焦急,似是急着想找到答案,又似急着想赶回自己本体上去。 老太后似是也看出她并无恶意,替她出声解惑道:“若是都没有,怕只是个误入此界的游魂,肉身未灭,魂魄离体,时间久了,怕是要出大事的!” 萧瑾瑶心下一急,遂又开口道:“那该如何回去?” 老太后和蔼一指:“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归去。” 萧瑾瑶闻言愁眉静默,脑海却快速飞转。突然,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便闪现出了答案。 她恭敬行礼而后便立时朝外奔去。 众人见状皆心下一惊,赵觅芙忙道:“我的天……难不成她真的不是堂姐?” 叶岚岫也紧攥着掌心望向太后。 却见那老太太会心一笑,淡声道:“是,也不是。不可说啊……” 叶岚岫闻声便再忍不住,着急地告了声罪急急追了出去。 萧瑾瑶熟稔地自廊下东拐西绕,不多时便出现在猗兰殿门口,苏嬷嬷正陪着皇后在小花园散步,见着来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忙出声道:“公主可慢些跑,当心摔了跤!” 萧瑾瑶朝她笑笑,便又急匆匆往佛堂方向奔去,皇后斜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没说话。 苏嬷嬷倒有些惊诧皇后这般反应,好笑道:“您竟也不劝劝她?” “劝了有用么?浪费口舌……”这么多年,皇后早已淡定了。 才刚说完,门外又是一阵风似的刮过,都不消猜,定是另一个煞星。 果真就见叶岚岫急急行了礼就匆忙追了进去。 那里是佛堂的位置,萧瑾瑶几乎从不踏入。 叶岚岫满面担忧地推门而入,便见萧瑾瑶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之上,面前是尊金身菩萨,法相庄严不动不破,两侧燃着缭绕的塔香,前方是熠熠的金灯香火。 她心下一凛,生出万分惶恐之意,瞧着那分明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背影,脚下似是灌铅般沉重,她不知在害怕些什么,犹豫着不敢挪动脚步。 “公主!”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却见来人不作反应,她心下一寒。 便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上前就摇晃着她的肩膀试图将人唤醒。 瞧着她那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似是失了魂似的,叶岚岫从未如今慌乱过。 她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瘫软的公主,心底又急又怕。 “公主……醒醒……求你了。” 许是神佛听见了她的祈祷,怀中人终于动弹了一下。 她紧张地攥紧了拳头便见对方缓缓睁眼,视线凝聚到她的脸上,便见她半是惊喜半是惊诧地出声道:“岚岫,你怎么在这?” 来人总算舒了口气,重重将她揽入怀中。 幸好。 第九十二章 往事如烟(一) 魂魄归体的瞬间,剧痛袭入四肢百骸。萧瑾瑶感觉整个身体都像是被人撕裂重组了一般。 痛,撕心裂肺的痛。萧瑾瑶甚至来不及出声唤人,便被这铺天盖地的痛感包裹住全身,尽管牙关紧咬着,痛呼声还是从齿缝中不断漏了出来。 她的脑海竭力想维持清醒,人却如断线木偶一般,四肢都不听指挥,她尝试着想抬起手臂,却感觉像灌铅一般,挪移不了分毫。 萧瑾瑶拧着眉心整个人都有些不安焦躁,却突然间,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单薄的怀抱中去,那人瘦得吓人,肋骨都突出来了,硌得她脸上生疼,让她止不住想挣开,却又再次被束缚到怀中,萧瑾瑶闻着他身上的淡雅香气,是铃兰花的味道,她喜欢。 感受到那人在背后轻轻安抚,萧瑾瑶一颗吊起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倚靠在他怀中,感受着片刻的温存。 恍惚间萧瑾瑶似是听到那人在她耳畔唱歌,嘶哑的嗓音听起来像锯子拉扯,可虽则如此,却莫名让她安心。调子有些熟悉,似是在哪儿听过。 萧瑾瑶强忍着剧痛突然灵光一闪,整个人都清晰起来。 贺元阑怎么在这? 她想挣开他的双手睁眼细瞧,却架不住那人双手抱得太紧,生生将她的脑袋给按在怀中,嘴中还不住宽慰道:“莺娘听话,不疼了,一会就好了……” 好个鬼!你松手!趁老娘病了就占我便宜是不是!等我起来打死你! 怀中人仍是挣个不停,贺元阑叹息着似是自语般出声道:“陈伯在给你换药,若是太疼你就咬我……” 行,这可是你说的!老娘我咬死你! 说着竭力张嘴,上去就是一口,她眼皮子沉,哪里分得清这是什么地方。 贺元阑被咬得整个人一僵,手臂都滞住了。 陈伯忙着换拆药布,头也不抬地出声道:“抱紧些,怕是有点疼。” 贺元阑这才回了神顾不上其他旖念,忙点头道:“无妨,您动手便是。” 随后萧瑾瑶便感觉自己像是被生生撕掉一层皮似的,其疼痛程度简直是她的生平极限,萧瑾瑶痛得唇齿越发用力,直感觉口中传出腥甜的血腥味,这才神智回笼般松开了口。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萧瑾瑶才刚想说些什么,结果又是一阵剧痛,萧瑾瑶想都没想上去又是一口,贺元阑明显又是一滞。 接下来足足一个时辰,二人皆是一人赛一个的煎熬难受,直到陈伯换完最后一块药布,二人早已汗湿整个内衫。 “陈伯,莺娘伤势好些了么?” 这话他与小虎几乎是每日都问上几遍,回回得到的都是无尽的沉默,虽则如此,却从未有人放弃过。 贺元阑见状叹了口气,半揽着萧瑾瑶打算将她放回床上安置好再出门。 “大哥哥还要上山寻药么?您都好些天没有阖过眼了,在这歇会吧,我去就是了。”小虎乖乖清扫着地上的药渣,温声劝道。 贺元阑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无妨,多个人多份力量,早些找到那野山参,莺娘就能早些醒了。” 说完起身就欲往屋外走,结果衣袖却被萧瑾瑶死死拽在手中。 贺元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这些时日,她也不是全无意识,痛了会叫,难受了会哼唧,就连喂药时都会很抵触地不张嘴,可惜就是醒不过来。 贺元阑只当她是如往常那般无意识的行为,转身过去,执着她的玉手柔声劝道:“听话,松手。” 萧瑾瑶心说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前在梦境里听到小虎絮叨的时候,还当他是说胡话,而今亲耳听到这人嘶哑的嗓音在屋内回荡,明明是累的不行了却还要强撑着,疯子,果真是个疯子。 萧瑾瑶不松手反倒抓得更紧了,贺元阑见状只好伸手去掰,才刚碰到她的指尖便被用力攥住,力道大得吓人,他心下一动,脑海中有个猜想却迟迟不敢说出口。 就单单怔在那里,望着二人交握的双手。 良久,他深吸了口气,轻轻坐回床沿揽着她的肩膀,踌躇了良久才缓生道:“莺娘……是你么?” 对方无话,手下却攥得更紧了。 贺元阑心下一阵激荡,竭力平复着情绪凑近看了一眼,便见那副憔悴的桃花眼半睁着,眼尾渗出两滴泪来。 贺元阑颤抖着手指停在半空,脸上难以置信又夹杂着几分欢喜激动。 萧瑾瑶强撑着睁了眼,入目便是那个从前最讨人嫌的王爷,良久不见,竟也变得胡子拉碴,眼底乌青双目通红,整个人憔悴得像生了场大病了一场,怕是比自己看起来还要严重些了。 “……贺元阑。”萧瑾瑶哑着嗓音张了口,声音极小,要凑近才能听到。 对方闻声附耳过去,身上的铃兰味道一瞬间将她给笼罩了。 萧瑾瑶艰难地继续出声道:“……辛苦你了。” 她眨巴着眼睛竭力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看得贺元阑心下一酸,立时将她揽在怀中,嘴里不住道:“你总算醒了……醒了就好……” 一旁的小虎闻声望去,见状手下一松,药碗都砸落在地上。豆大的泪珠自眼眶中汹涌而出,忙跑过去一把扑进萧瑾瑶怀里。 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哽咽道:“莺娘姐姐……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你可吓死我了……” 这熊孩子力气太大,一下子撞到萧瑾瑶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贺元阑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屋外闻声的陈伯连赶走了进来,见此情状,连他老人家都要喜极而泣了。 忙道:“快让开,老夫再替她查看一番。” 说着拿着脉枕走了过去,许是久未苏醒,萧瑾瑶脑袋昏昏沉沉的,见他走近,扯了扯唇角,哑声道:“陈伯……我是不是废了?” 老人切脉的手都一怔,连忙呸呸几下急道:“胡说什么!没有的事!如今你人也醒了这最难熬的一关便算过了……” “那我为何手脚都动弹不得,感觉人跟瘫了似的……” 陈伯白了她一眼,又是心疼又有点生气,指了指她包的像粽子似的腿脚,沉声道:“还不那日你伤得太重……傻丫头非要逞强什么!非要拿你自己的命来护着咱们三个,你有没有问过咱们同不同意!幸好你这是醒了,若是……你让咱们可怎么活!” 说着老人家的眼泪也哗啦啦地掉,萧瑾瑶有心想去宽慰他,奈何自己起不来身,偏头示意小虎,却发现这小崽子又跟哭丧似的。眼前的场景简直跟那日昏迷前无甚差别,萧瑾瑶最怕这个,抿了唇抬眼望着身侧,那贺元阑竟也目露悲伤眼尾都红了,见萧瑾瑶看过来,忙将头偏了过去。 萧瑾瑶太阳穴直突突,感觉自己还不如起来跟人打上一架。 “行了都别哭了,要死的时候哭,现在活了还哭……肚子饿了,去,陈伯给我煮点饭,小虎去逮两只野兔烤了,多撒点辣子……至于你嘛,”萧瑾瑶抬头望了眼满脸憔悴的贺元阑,轻叹口气道,“还劳烦王爷赶紧滚去睡觉,莫在我眼前晃悠了,看得眼睛疼!走走走,都行动起来!” 陈伯好脾气地立时起身,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回身道:“你如今伤势未愈,辣子野味就别想了……”说完转身进了厨房给她熬白粥去了。 小虎邀功似的,噔噔噔跑去院里脱了两个竹筐子进来,咧着嘴角:“您瞧,这都是我给你抓的,等你好了想烤几只烤几只!” 萧瑾瑶弯唇一笑,竖了个手指头:“我知道。” “您知道?”小虎惊诧道,“您不是昏睡着呢么,是怎么知道的呀?” 萧瑾瑶忆起梦境里的碎碎念,好笑道:“你成日在我耳边嘚啵嘚啵,我能听不到么?” 话音方落,贺元阑袖子的手心一紧。 倒是萧瑾瑶似有所觉似的抬头望着自她醒来就杵在一旁傻站着的讨嫌王爷:“诶……” 贺元阑心下一凛,哑声道:“什么?” “不是让你睡觉去么,还杵在这做什么?”萧瑾瑶挑眉道。 “我不困……” 萧瑾瑶啧了一声横了他一眼,突然就狡黠一笑:“困不困我说了算,我是你救命恩人!你敢不听?” 贺元阑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抬步走了。 人一走,萧瑾瑶就神秘兮兮地唤来小虎悄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王爷有点不对劲?” 小崽子便是再傻这些时日也能看出些端倪来,犹豫着不知如何启齿,便眨巴着眼睛没有接话。 萧瑾瑶只当他是年纪尚轻,自顾蹙着眉头喃喃道:“是错觉么?我总感觉贺元阑比之前变了不少……对了,我睡了多久?” “半个月了……” “才这么点时间?”萧瑾瑶质疑道,毕竟在梦里可是结结实实度过了好几年呢,如今回想起来都还历历在目。 “您还嫌时间短呢!都快吓死我们了!”小虎埋怨道。 萧瑾瑶抬眼瞧着那明显累坏了的小崽子,心下一软,柔声道:“这些时日累坏了吧?辛苦咱们小崽崽了,来,过来靠着姐姐睡觉。” 小虎闻言立时乐得笑靥如花,噌一下子就钻进被子,两个人头挨着头,小声说着些悄悄话,没几息时间,便听见小崽子趋渐平缓的呼吸声来。 萧瑾瑶倒是全无睡意,抬眼望着窗外,好久不见的苍云山景,入目皆是青翠,林间偶有乌啼,在雕梁画栋的宫里待久了,陡然瞧见这蓝天白云,壮美山河,不免有些唏嘘,却又带了些怅然之意。 纵使身处高位地位尊崇,不还是层层枷锁束缚着自己,想想被迫远嫁的萧瑛儿,萧瑾瑶突然忆起什么似的猛然睁大了眼睛。 梁国太子,贺元棠,不就是贺元阑那个终日记恨却英年早逝的皇兄么! 那他死了,萧瑛儿又待如何? 萧瑾瑶一想到她,便忆起那个恍若画中走出的昳丽公主,愁绪一下子堆满她的脑海,使得她神情不免有些落寞,那虽是旁人的生活,也好歹一同经历了些时日,虽知没有立场去询问,却还是难免好奇。 罢了,萧瑾瑶心道,等贺元阑睡醒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一想到他,就又是另一件头痛的事情,睡梦中听说他为了自己好些天没合眼了说要去寻什么野山参,萧瑾瑶难免有些动容,回头一想,倒确实也是,满打满算,救了他整整两次,从前不过是素昧平生拔刀相助,后来又见他跟个漏风的筛子似的,看不过眼便想着把他疗伤帮他戒药,后来又遇上这事,其实当时她也压根没想那么多,保护他们不过是出于本能罢了,没想图什么回报,如今瞧他这样子,怕是觉得亏欠自己良多,心底过意不去吧…… 萧瑾瑶叹了口气,心下五味杂陈。 一墙之隔,心底复杂的不止她一个。 贺元阑躺在塌上,虽困到极致了,却仍是无法入睡,忆起她初醒时望见自己的那个眼神,从没见过她那般脆弱的样子,像是素来坚韧的山花陡然被风吹断枝丫,露出内里柔软的花蕊,只一打眼便让人念念不忘,镌刻心头。 他这副痴样落在心魔眼里,恨不得拿把刀将情种俩字刻他脸上。 “这么喜欢她还不赶紧告诉她,等什么呢?怕她拒绝你不成?”心魔可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只要这莺娘在一天,他就不得不被压制,照此以往久了,怕是真要如他们所愿自己彻底消失,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局,还有什么比求爱不得因爱生恨更简单的法子。 贺元阑抿唇不答,心魔便继续引.诱他。 “你想想,只要你捅破这层窗户纸,等回头你们再一块回汴京,你娶了她当王妃,便也不必去跟那北齐公主和亲了,一举两得,多好的事,然后你们再生个一儿半女,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她不会同意的。”贺元阑出声打断道。 心魔心下一紧,仍不放弃道。 “怎么不会同意,你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从前只因腿疾碍着,如今都已大好了,还有哪里不如意,你可别忘了,便是你从前残疾,也都还有不少贵女巴巴想往你面前凑了,拿你的身份去陪她个寡妇,不亏了。” “她喜欢自由,不会愿意被拘束在王府里。” “那还不简单,你不也不喜欢自己的身份,届时学那老四纵情山水踏遍大好河山,想去哪儿都有个伴儿不是?” 见他动心便又加把火道:“由头我都帮你想好了,就说救恩之恩,无以为报,你便以身相许,多好?” “闭嘴。” 心魔笑笑,果然上钩了。 落日晚霞如宣纸泼墨,浓淡洒便半个天空,灿金绛紫杂成一片,背后是鸭蛋青的天飘几团荼白的云彩,萧瑾瑶斜倚在床侧望着向天边,漫天景致如画,窗棂便是画框,嵌着层层美景,日.日皆有不同。 身侧小虎终于睡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抬眼一见萧瑾瑶人还醒着,果断地钻进她怀里撒娇般笑道:“我还以为在做梦呢。” 萧瑾瑶嫌弃地揩了揩他的嘴角,调笑道:“是在做梦,梦里还在啃大肘子,吧咂着嘴巴还在喊着再来一个……” 小虎讪笑一声,哼唧一笑:“果然还是我原汁原味的莺娘姐姐呀。” “那怎么着,我再去给你换个温婉的来?最好是不打你不骂你还天天摘果子吃?” 小崽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不出意外地就又遭到弹脑门重击。 “做梦去吧你!” 晚间吃饭,萧瑾瑶不耐烦在塌上吃,非要他们把自己抬到院子里,才一出门,竟见半院都给种上了铃兰花,萧瑾瑶抽了抽嘴角:“我就那日随口说了一句,合着你们还当真打算把我埋在院里?” 他们如今是最听不得这话的,蹙着眉心忙把话头戒断,这厢贺元阑在屋里折腾了小半天才出来,再见时已与白日成了两副模样。 第九十三章 往事如烟(二) 见他将好久没收拾的胡须刮了,衣裳也换了套干净的来,墨发随着束着,倒又恢复从前的模样,只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衣裳也显得宽松不少,萧瑾瑶端详着他越发瘦削的下颌,调笑道:“陈伯他们没给你饭吃?” “胡说,”陈伯不乐意了,“是他自己整日上山为你寻药,不眠不休,生生把刚养好的身子又给拖垮了……” 说起这个,萧瑾瑶好笑地掩了掩唇道:“那敢问忙活这么久,可是寻到了?” 她满带笑意盯着贺元阑,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角轻声道:“……倒是不曾。” “能找到就出了鬼了!”萧瑾瑶回头望向陈伯,便见那小老头果真满脸挂着不自在,萧瑾瑶玩心大起,直白地戳穿道,“你傻不傻,陈伯摆明忽悠你的。” 陈伯轻咳着出声遮掩道:“话不能这么说……那野山参能吊气用,效用其实也还有的……” 萧瑾瑶笑不接话,便见贺元阑出声道:“无妨,你能醒就好,若是想尝尝,我再去山上找找便是。” 萧瑾瑶本只想逗逗他,见他这副认真的模样不免有些好奇:“你干嘛要对我那么好?” 他抿唇不答,再看桌上另外两个,也都将脑袋埋在碗里跟个鹌鹑似的。 气氛一时有些奇怪,萧瑾瑶蹙着眉心打量着他们面色,感觉有些看不懂干脆也就不猜了。 小虎见着大哥哥表情有些难堪,主动替他解围道:“姐姐你昏迷了那么久,梦里都在做什么呀?好几回都见你大喊着好痛之类的话,是做噩梦了么?” 萧瑾瑶讪笑一声,实在没脸说那是因为闯祸被揍哭的,思忖了下,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其实啊我是魂魄离体去了冥界。” “冥界?阴曹地府?!”小崽子眼睛瞪得老大。 萧瑾瑶点了点半眯着眼,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道:“黄泉路上排了好长的队伍,都是等着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呢,那里不知时间流逝,路上都是些死了的鬼,病死的面容枯槁,老死的满头白发,还有那些些被斩首被分尸的,哎哟,化成鬼都是一块一块的呢!” 陈伯闻言放下了筷子,小虎的嘴里的包子都不香了,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地出声问道:“……然后呢?” 萧瑾瑶脸上挂起狡黠一笑,轻声道:“然后我便排队无聊,同那些人闲聊,听着他们的生平过往,身前琐事,排我前头的是个同你一般大的小娃娃,穿一身喜服,打扮得标致极了,我寻思着这新郎官也太小了,便上前同他搭话,我问他‘小公子,你这般年轻怎么就死了呀?’,他才一回身就将我吓了一跳……” 小虎吞咽了下口水,颤声道:“怎……怎么了?” 却见萧瑾瑶微不可察地偷笑下,语带凄凄地出声道:“只见那小公子眼球突出,面带惊悚,整个人脸色铁青,瞧那模样,竟是生生被吓死的!听见我问话,他转身答了,原来他同你一样,也是山中长大的小娃娃,山下有家员外的女儿溺水死了,那家怕她路上孤单,便着人安排了冥婚,给了这孩子家中好些银两,便将他买回了家,将其打扮成新郎模样,同他那死去的女儿摆堂成亲了。” 小虎早已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非常有代入感地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小公子了,颤抖着追问道:“然后呢?” 萧瑾瑶刻意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本来商量好的,拜完堂他便再灵堂守夜,谁料那员外爷临时改了主意了!突然唤了几名打手,生生将他也给扔进了棺材,他挣扎着想出去,却见棺盖被人从外边封死了,他吓得抖如筛糠,哀嚎不止,房内人恍若未闻,冷眼听着他在挣扎,他到底年岁尚小,一时没忍住竟就给生生吓死了!” 小虎紧皱着眉头,说不上是可惜还是后怕,垂眸半晌不说话,便见萧瑾瑶复又出声了:“我听完他的故事,替他感到惋惜,回身想同其他人搭话,谁知方一转身,身后那位也是被生生吓死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瞧着有些好奇却不想听这种故事了,走到下一个人身后,竟同上一个人一样的死法!再往后走,一连七八个,全是一样的,再望后走,竟还有个老员外,我觉出不对了,回头一看,那个小公子竟冲我咧嘴笑了!” 小崽子吓得牙齿都在打磕巴,颤着声音问道:“……为何?” 萧瑾瑶凑近一步,眯着眼睛道:“因为他说,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啊?”小虎不解地瞪大眼。 “原来……他故事只讲了一半,待他死后,魂灵离体,从棺材中爬出来后恨恨地望着屋内的奴仆,恨他们冷眼旁观,恨他们为虎作伥,一气之下便化为厉鬼,将他们一个接一个生生给吓死了!” “天呐……”小虎惊叹道,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萧瑾瑶,后者脸上表情逐渐凝重下来。 “所以,人死魂尚在,你见到的不一定是人,还有可能……” “是鬼!”小虎下意识接话道,突然他觉出不对,抬眼再见莺娘姐姐,便见她笑得有些瘆人,他下意识往后趔开,却被萧瑾瑶一把捏住了手臂,她的双手冷若冰霜,冻得小崽子一个激灵。 “姐姐你……不会是……那个吧?”小虎一害怕,连话都说不清了。 萧瑾瑶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冷冷道:“小虎听话,姐姐舍不得你,你陪姐姐一块走,好吗?” 小虎吓得脸色一变,挣扎着想甩开都没有办法。 “……姐姐,我怕……” “别怕……我带你,黄泉路上咱俩结个伴好吗?” 小虎都快吓哭了,颤声道:“那……那爷爷和大哥哥他们呢?” 萧瑾瑶勾唇一笑摇头道:“姐姐就只要你……小虎听话,刚才不还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么?走啊,跟姐姐下去,那小公子帮我占了位置,下去你们还能做个朋友呢。” “我不要!不要……爷爷救命啊!”说着哇地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萧瑾瑶还坏心眼地发出凄厉的呜呜声,整个人脸上作一副厉鬼状,不断道:“小虎啊……姐姐死得好惨呀,黄泉路上我魂魄都是一段一段的,你整眼瞧瞧,姐姐胸.口还有个大洞呢,风一吹,呼呼……呼呼地响……小虎啊,快来陪我吧……” 说话间还手下用力将他拽得更近了。 小崽子吓得人都快哭断肠了,使劲摆手说不要。 萧瑾瑶放过他似的松开了手,又转头对陈伯道:“要不您跟我走吧……呜呜呜……” 陈伯淡定地夹了口咸菜。 萧瑾瑶吃了瘪偏头对贺元阑又凄厉地道:“那只好劳烦王爷跟我走上一趟了……呜呜……” 贺元阑沉默着给她手里递了碗粥。 “讲了那么久也该口渴了吧,先喝一口。” 萧瑾瑶抽了抽嘴角,这群人真没意思。 “小虎啊……他们都不跟我走,只好委屈你跟我走一趟啦……小虎啊,快来陪姐姐吧……”说着又想伸手够他。 那孩子早已被吓得哭得天昏地暗了,陈伯见状不忍,出身劝道:“差不多得了,老吓唬他做什么!” “我是鬼!你尊重我一点!” “我还是个老妖怪呢!”话音方落,小家伙打了个哭嗝,难以置信地退了两步,跑到唯一是人的大哥哥怀里,便见贺元阑也无奈地出声道:“实不相瞒,本王是个狐妖……” “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合着就我一个是人,你们都要来吃我,哇!”哭得更大声了。 吓唬孩子的后果就是又要费力哄他,还要给他洗尿裤,总结出来就四个字——得不偿失。 夜幕降临,萤火虫也亮了相,似是要与繁星争辉,忽闪忽闪地亮堂极了。 萧瑾瑶躺在塌上抬手想去捉,架不住伤势未愈身法不灵活,动作稍大一点,就疼得直吸气,一旁抱臂站着的贺元阑见之满脸担忧,温声道:“胡闹什么?还不休息。” 萧瑾瑶不乐意了,合着这是风吹轮流转,现在被管的是她了? “关你什么事,烦的要死,你要无事你就回去,杵在着碍眼死了。”萧瑾瑶不悦地埋怨道。 贺元阑却闻言不接茬,不知想起什么似的缓缓扬起了唇角。 “你笑什么?”萧瑾瑶扬声道。 “也没什么,不过体验了一把你从前的感觉。” “我才没你那么讨嫌……” 贺元阑不说话了,寻了把凳子拉到窗前坐着,手边是陈伯留下的医术,都是晦涩的医理,拿着打发时间罢了。 萧瑾瑶昏睡了那么久,早没困意了,大晚上无聊地发焦,又动弹不得,见他这副悠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开始闹人。 “王爷,我要吃瓜子。” 贺元阑好脾气地起身去掀开箱笼取了来,递到她手边,却见她不接。 “我要吃剥好的。” 贺元阑顿了顿,取了回来,倒在案前开始一粒一粒地剥,待剥好一把放她手心里,便见她又开口了。 “瓜子太干,要喝花茶,放些糖吹凉了再拿来。” 贺元阑斜了他一眼,起身出去烧水,萧瑾瑶见他忙前忙后的身影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从前折腾老.子小半个月,看我不给你一一还回来! 待他端着碗兑了井水的甜茶进屋,便萧瑾瑶一副还有百十件事吩咐地劲头,贺元阑抽了抽嘴角道:“你要执意如此,那猪就得你亲自喂了,后院还有野鹅山鸡,白日还有绣花教书,抽空了还得帮陈伯晒药,你确定你要这样玩?” 萧瑾瑶抿了口眼睛一瞪:“怎么跟救命恩人说话呢!放肆!” 话一出口,萧瑾瑶意识到不对了,都怪她在宫里待得太久,连带着公主的脾性都成了习惯,她轻咳一声刚想找补,便见贺元阑轻笑着开口:“也不知是谁放肆,还真是恃宠而骄……” 这回轮到贺元阑尴尬了。 萧瑾瑶没品出他的意思,只当那不是什么好玩,便也不搭理,百无聊赖地吃着零嘴,突然忆起正事来,遂又开口道:“欸,问你个事。” “你说。” 萧瑾瑶轻咳一声,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你……可知齐国的公主?” 贺元阑翻书的指尖一顿,心下莫名紧张起来,吞吐道:“……知道。” “那你知道她现在如何了么?” “这个……”贺元阑一时有些弄不明白她的意思,难不成是他订婚的消息被她知道了?贺元阑心下一凛,立时划清界限道,“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她知道萧瑛儿貌似仙人,可到底是他亲大嫂,瞧着这副心里有鬼的做派,萧瑾瑶倒是更好奇了。 “欸,我说王爷,难不成……你心悦她?” “胡说什么!”贺元阑紧张道,一颗心咚咚擂鼓,忙辩驳道,“本王已有心悦之人。” 萧瑾瑶哦了一声,偏头打量这废物王爷,虽说又瘦又废的,但好歹脸生得不错呀,有个个把心上人的,倒也能理解。 见她沉默,贺元阑心跳得更快了,心魔实在看不过去了,适时地出声道:“你怂什么!这个时候机会不是正好,她要问你是谁你就顺势说了,多省事不是!” 贺元阑心道有理,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出声,心下不免有些焦急,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道:“有什么想问的,你直说便是。” 这不正好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你说问那我可就真问了啊。 萧瑾瑶勾起唇角,遂又开口道:“那那个公主现下如何了?” 等了半天居然问的还是这个,贺元阑不免有些急躁。 “本王真的不知。” “你别紧张呀,虽说这个叔嫂之间要避嫌……但咱俩就是私下聊聊,不打紧的。”萧瑾瑶劝道。 “叔嫂?” “嗯呐,那公主不是许配给你太子皇兄了么?”萧瑾瑶眨着眼道。 贺元阑扫了她一眼,心下恍然:“原来你说的是北齐的嘉善公主,倒是确有此事,只是……” 瞧见他神色不对,萧瑾瑶心一咯噔,忙追问道:“只是如何?” 贺元阑抿了抿唇角,缓声道:“只是她死了。” “死了?!”萧瑾瑶难以置信地扬声道。 她怎么会死了呢?两国联姻乃是大事,萧瑛儿又是北齐唯一的长公主,地位尊崇,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瞧见她满脸诧异,贺元阑轻咳一声主动道:“此事本是皇家密辛,本不该外人知道……你若实在好奇,告诉你也无妨,北齐嘉善公主嫁与我朝联姻,成婚不到半年,便……身患重疾不治而亡……” 萧瑾瑶闻言心下乱作一团,与萧瑛儿初见相识的点点滴滴仿佛历历在目,那个明媚又温婉的长公主,不管她们折腾得再过也好脾气宠着她们的小姑姑,怎么会得病死了呢? 她还记得那日送嫁时她那副红妆带笑的倾城模样,明明那时还活蹦乱跳的,健康得很!怎会去了梁国半年就得病了?此事绝对有猫腻。 眼看着萧瑾瑶脸色逐渐沉了下来,贺元阑将眼挪开,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世事无常,且莫忧心太过了……” 萧瑾瑶扫了他一眼,沉声道:“此事绝没那么简单。” 突然,她似是想到什么似的,急急开口道:“太子是什么时候没的?” 贺元阑犹豫了下,出声道:“五年前。” “那长公主呢?” 贺元阑顿了一下,又道:“也是五年前。” 萧瑾瑶瞳孔骤缩,似是明白了什么。 好一会才又难以置信地出声道:“太子与长公主难不成?” 贺元阑定睛望她,淡声道:“你猜得没错,皇兄与她是同一日遇害的。此事事关两国邦交,便隐而不发,对外宣称二人身患重疾骤然离世……” “那真相呢?”萧瑾瑶急声追问道。 “不知。”贺元阑垂下眸子。 许是萧瑾瑶视线太灼热,贺元阑沉默了良久还是出了声道:“当时我正……日夜陷在极乐幻境,对外界一向充耳不闻……” “你这废物!”萧瑾瑶怒火骤起,有心想发作,却也无立场,一腔怒气积在心口,闷闷的,憋得让人难受。 良久无话,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贺元阑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她脸色颇有些瘆人。 “本王知晓以前干了好些蠢事,闭目塞听,任人摆布,若不是遇上你们,怕是直到死都会这般浑浑噩噩地度过……如今你也醒了,从前你说过的话,应当还作数吧?” 他小心地试探着,不像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倒似个怕被大人抛弃的孩童。 萧瑾瑶被他的眼神刺到,莫名趔开了眼。 算了,此事也怨不到他头上。 “作数,怎么不作数!心魔出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再一眨眼,双目便已化作赤瞳,心魔抱臂倚在凳上,连脚都微微晃荡起来,与方才贺元阑本尊简直判若两人。 萧瑾瑶嫌弃地啧了下嘴,心魔也不甘示弱地瞪着她道:“说吧,找本王何事?” “来,你过来,我有悄悄话想对你讲。” 第九十四章 往事如烟(三) 心魔挑了挑眉,不免有些好奇,什么话是跟贺元阑说不得还非要跟本王讲的? 想着便悄悄凑近附耳愿闻其详。 结果便听到啪一声脆响在屋中回荡,心魔恶狠狠地捂着侧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她道:“你有病吧?!” “有啊,”说着萧瑾瑶晃了晃被包扎成粽子的全身道,“这么大的罪还是为你受的,打你一巴掌怎么了,不过是好长时间没打了,回味下手感。” 心魔紧咬着压根恨不得出去拎把柴刀给她剁了,奈何贺元阑控制着身子不让他动弹,他怒了:“她这样对你,你还不反抗?” 贺元阑淡定地划清界限道:“不,她是这样对你。” “好像你不疼似的!” “她为了救我,挨了大小几十刀,莫说是打我几巴掌,就是要了我的命,给她也不是不行。” “瞧你贱的!”心魔气哼哼地不再搭理他。 萧瑾瑶望着他这副吃瘪的模样,只觉非常解气,笑兮兮地翻身睡了,徒留心魔在背后恨得牙龈紧咬。 养伤的日子简直是无趣又难熬,幸而萧瑾瑶有自己的消遣,没事儿逗逗小虎揍揍心魔再使唤下王爷,将他们折腾得团团转,她就开心了,是以那一个月简直成了仨人的噩梦,贺元阑还好,总一副甘之如饴的态度,小虎就惨咯,成日遭受她鬼故事的洗脑,好几次做梦都在叫着“姐姐饶命不要吃我”之类的呓语,心疼得陈伯直数落她过分。 萧瑾瑶扬起下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的,孩子的胆量要从小培养,习惯就好了……” 而后变本加厉,造作得更厉害了。 几个人拿她没法,一度比她本人还盼着她早些康复些,终于,在苦熬了足足一个月后,萧瑾瑶总算是好了个七七八八,那日刚能下地,贺元阑见状搀扶着她往外走,萧瑾瑶见状不免有些好笑:“他们都躲着我,你怎么还巴巴往上凑呢?” 贺元阑避而不答,缓缓出声道:“我知道,你是怕他们再自责难受,所以在故意这般去分散他们注意力罢了。” 萧瑾瑶敬仰地挑着眉,轻笑了一声扶着他胳膊继续往外走。 “前些时日听陈伯提起过,这山中有个落日崖,景致不错,在屋内躺了那么久,要不要去看看?” 萧瑾瑶一听就动心了,才刚想着大步流星的出门,结果一条腿便拉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僵在原地不动了。 贺元阑见状走了过去,半蹲在她身前。 “你要背我?”萧瑾瑶惊诧道,“可别了吧,就你这小身板再给你压塌了。” “少废话,上来。”贺元阑催促道。 萧瑾瑶见状也懒得再扭捏,轻轻一跳就跃到他的背上,他前些时日瘦得有些吓人,萧瑾瑶见状面上不说,背地里便想着法的劝他们吃东西,光那种撸串大赛,吃包子大赛还有啃排骨大赛就开了一轮又一轮,赢的有奖输的有罚,奖励鸡腿一根罚就要罚吃半盘子肉,变着法的将他们喂得肚滚溜圆,小崽子脸都鼓起来了。 可这贺元阑似是吃不胖似的,还是瘦瘦高高的,一副竹竿样。 萧瑾瑶趴在他的肩膀上,摸到凸出的蝴蝶骨,玩心大发戳了两下,身.下人动作明显一滞,哑声道:“别乱碰。” 姑奶奶我天生反骨,你说不让碰我就不碰了?想得美! 话音刚落,便见萧瑾瑶故意挑衅一般,连戳好几下,还很放肆地捏捏他的肩膀掐掐他的小腰,闹得贺元阑是不堪其扰,连声道:“……算你厉害行了吧?” 萧瑾瑶跟个斗胜的小母鸡似的仰了仰下巴哼唧道:“算你识相!” 全然未曾察觉对方业已红得滴血的耳廓,贺元阑轻咳一声将她的膝盖往上颠了颠,随意找了个话题道:“怎的这般轻了?” 萧瑾瑶晃了晃小腿随手折了根柳枝挠他的下巴:“大哥不说二哥,闭嘴吧你。” 才刚出远门,便见采药而归的陈伯和小虎。 小崽子见状就粘过来眨巴着大眼呵呵笑:“大哥哥和姐姐要做什么去?” “他说带我去那什么落日崖,怎么,要不要一起?” 小崽子刚想点头答应,便被一只手抓住了后颈,陈伯轻咳道:“你们去就是了,他要留在这煎药。” 小虎闻言只好恹恹地点头答应,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俩一道出了门。 “爷爷,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们一起去呀?”小虎不解道。 陈伯揉着眉心不知该如何解释,半天才沉声道:“……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掺和。” 小崽子半知半解地点点头,望着那山间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厢萧瑾瑶跟只刚出笼的鸟似的,看见什么都感兴趣,一会指使着他去摘花一会指使着他去捞鱼。 路程还未走到一半,贺元阑都快被磋磨死了,与他同体的心魔都忍不住道:“事儿这么多的虎娘们,要不还是算了吧?” “闭嘴。” 萧瑾瑶趁坐落石头上休息的功夫,拿着方才采好的花编出一个花环来,瞧见贺元阑走近,坏笑着掏出手中两只大青虫,才刚想往上放,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拍走,担忧地捧着她的手心急道:“这种虫子最毒了,可有被咬到?” 萧瑾瑶讪笑着收回了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无妨……” “没事就好。” 说完起身又去溪边鞠了捧水给她洗手,萧瑾瑶打量了眼他的神色,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后半截干脆也不闹他了,老老实实被背着上了山,到了崖边才一看景,便将一切烦恼抛诸脑后。 站在其上,竟可俯瞰半座山景,落日余晖霞光万里,由上至下可见松林竹海,雾霭悠悠,山风吹动树稍,人就像置身在碧海瞧着脚下的景,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萧瑾瑶眼睛亮亮地望着山下,贺元阑目光痴痴地追随着她,见她笑得那么恣意,连带着自己都扬起唇角了。 萧瑾瑶回头,贺元阑便轻咳着别过头去,她撞了撞他的肩膀出声道:“你瞧,那不是咱家么?” 贺元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确实见到处小小的院落,墙角种着两棵梨树,如今都结出青果了,南侧齐齐栽着一整排铃兰花,开得正艳,依稀还有几只蝴蝶,厨房里燃着炊烟,不知是煮药还是熬汤,两座不大的小木屋依偎在一块,破是破了点,好歹也是处避风港。尤其是“咱家”二字,莫明让他心下一动。 他抬头,似是终于作出了决定,凑近一步,走到萧瑾瑶近前。 后者被他突入其来的亲近给吓了一跳,色厉内荏地出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贺元阑靠近,盯着她那副躲闪的眸子,温声道:“莺娘,我心悦你。” 轰地一下,萧瑾瑶脑子都炸开了,什么玩意儿? 她难以置信地回瞪着对方,见他目无躲闪,觉出他这竟是真话,不免有些尴尬道:“你……你怎么想的?” 贺元阑这才突然有些紧张了,脑海中短线一般突然一片空白,忆起那日心魔的馊主意,只好勉强拿来使了。 “你救我两回,我……也无以为报,只好……”说到这他耳廓通红一片,似是鼓起勇气一般终于又出声道,“只好以身相许。” “什么玩意儿?”萧瑾瑶怀疑自己耳朵都听错了。 “知道的以为你是知恩图报,不知道的还当你恩将仇报呢……”萧瑾瑶喃喃道。 贺元阑没听明白,抿着唇角有些难堪。萧瑾瑶挠了挠头,大脑飞速旋转,突然灵光一闪,便将那日拒绝徐纪年的原话给搬了出来。 “我是个寡妇。” “那又如何?本王不在意。” “咱们俩身份相差太大。” “无妨,我也不做王爷。” 啊呀,萧瑾瑶心一咯噔,玩真的呀……这就有点难办了,思忖了半晌,她终于想到了借口。 “我有心悦的人了。” 贺元阑眉心一僵,浓密的羽睫垂落下来,脸上的难过显而易见,萧瑾瑶莫名就有种伤害了他的愧疚感。 “是谁?”他哑声道。 还不待她回答,便听见他又自语一般出了声:“是那位徐公子么?” 声音带了点沙哑,萧瑾瑶都有些不忍直视。宁愿跟人打一架也不想再处理这副棘手的局面。 可贺元阑的目光似是不依不饶地追着她,萧瑾瑶只好搪塞道:“是……温扬。” 话音一落,贺元阑不知该庆幸还是不幸了,将头一偏望向山下,哑声道:“可他已经死了。” “死了也不能停止我对他的喜欢……你身份又高长得又好,干嘛这么走眼非要看上我……若为报恩此事就算了,你去找陈伯都好过找我……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咱们俩呀就像拿筷子喝汤,怎么怎么都不合适……” 说完转身就跑,就连伤口被撕扯的剧痛都顾不上了,满脑子都想着逃离这里,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这厢心魔心满意足,却故作打抱不平地开口道:“本王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光的女人!嫁过人还这般猖狂,王爷都看不上,还想当皇后不成!” “闭嘴!”贺元阑冷声道。 心魔知道他在气头上,这个时候不火上浇油简直都不是他的作风。 “她这是嫌弃你呢,瞧不上你!若此时换作是太子保不准就立马答应了,她呀和那些宫人本质上没区别,都看不上你罢了……” “不要说了!”贺元阑打断道。 心魔哪里会住口呢,接着道:“也就是如今太子死了,你成了他的替代品,皇后要你接他的班,太子党也不情不愿地拿你当候补,你从小就凡事都不如意,如今竟连个寡妇都看不上你,就你这样还想着戒断,戒了之后呢?活在似这般的残酷现实里?从前你承受不了了,如今也照样难以接受,听我的,放弃吧,不然你永远都别想快活!” 一字一句烙印在他的心头,贺元阑难堪地攥紧双拳,跌坐在地。 心魔眸中满是恶意,冷眼看着面前这个失意人,感受到他越发绝望,他感觉自己目的似是达到了。 只要能逼得他绝望,自己乘虚而入,生机就来了。 突然,背后一阵响动,心魔心道不好。 贺元阑垂眸望着面前的素色绣鞋,怔了片刻才缓缓抬头道:“……你怎么回来了?” 面前的萧瑾瑶抱臂在胸,一副了然的模样,冷声道:“你让心魔出来。” 贺元阑愣了下还是照做了,甫一换人,对方面带恐慌,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简直都有了心理阴影,颤着声问道:“找、找我何事?” 萧瑾瑶回都懒得回上前就是一拳锤在他脑门上,心魔一气之下想还手,也被清明尚在的贺元阑给制住了,无奈之下只好连连躲闪,好不狼狈,边躲边吼道:“你疯了不成!” 萧瑾瑶银牙紧咬握着拳头,闷声不打先揍了再说,心魔连连后退,眼看着都要被逼到崖下了,心下一横,来人换成了贺元阑,萧瑾瑶手下一顿,望着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良久才道:“我知道此番定是这心魔不安好心蛊惑你作出此事来,他的目的不过是想搅合得咱俩不好过,他就好过了,你可别上当了!” 他被猛一戳穿,急声辩道:“胡说!本王才不屑于此!” 萧瑾瑶听不到他的心声却能猜到这人又在作妖了,上前一步揽着他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萧瑾瑶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开口:“你并不是一无是处,也不是没人爱你,你不要太偏激信了他的鬼话。” “那你为何不喜欢我?”贺元阑抿了唇角。 萧瑾瑶有些头疼得想跟他好生解释一番,却发现自己其实也是半知半解,想了又想,这才开口道:“那你为何喜欢我?” 贺元阑沉默了。细想同她相处的这些时日,从前他当是不喜她的,这样一个泼辣女子,从来都不是他心仪的那种姑娘,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有了那种莫名的感觉,有她陪着,就很心安,只要一抬头就想看见她。 萧瑾瑶听了,释然地笑了,原来是这样,吓她一跳。 “走,背我下山,回去我就让陈伯准备准备。” 贺元阑似是有点跟不上她的脑回路,蹙眉道:“准备什么?” “回去你就知道了。” 夜色如墨,小院里灯火悠悠。 众人盯着萧瑾瑶跛着脚在面前忙活来忙活去,院子里摆着香案蜡烛,面前还有铜盆和酒盏。 陈伯满脸惊诧地看了眼萧瑾瑶又回望贺元阑,小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莺娘她为何……突然要与你拜把子?” 贺元阑脸黑的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了,抿着唇角没有答话。 “爷爷,拜把子是什么呀?”小虎眨巴着眼睛好奇问道。 “这……意思就是你莺娘姐姐想与你大哥哥当异姓兄妹……” “啊?这样啊,那我也要拜把子,我当莺娘姐姐和王爷哥哥的弟弟好不好呀?” 陈伯刚想斥他胡闹,萧瑾瑶忙碌间竟还接话了。 “什么弟弟!你要当也是当我儿子,怎么样,要不要认我做干娘?”说着萧瑾瑶冲他挑了挑眉弓。 小崽子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笑,并不接茬。 陈伯自是知道贺元阑的心思,起初还有些不愿接受,后头看着他不似作假,陈伯便想着也就罢了,有人真心待她,陈伯打心底里替她高兴,今儿猜出那孩子的意思,便也顺水推了一把,只是不知……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陈伯凑到贺元阑近前悄声问了一句,贺元阑摇头叹气也看不懂她的操作。 几人静立直到这小姑奶奶终于忙活妥了,回身一招手道:“快来,今日我便与你贺元阑结为异姓姐弟。” “姐弟?!”众人都愣住了。 萧瑾瑶一副淡定的模样解释道:“王爷如今也才二十吧?我二十一,姐弟有何不对的?” 贺元阑沉着脸道:“我也二十一。” 萧瑾瑶哦了一声,挑着眉道:“那你几月的?” “九月初九。” “重阳节啊,”萧瑾瑶咧嘴笑笑,眼珠子一转便随口道,“我正月的,正月初八。” 陈伯捂了捂脑门不再说话了,明明从前都是给她煮长寿面都是腊月初八。 行吧,随你都随你。 第九十五章 往事如烟(四) 贺元阑扯了扯唇角,明知她在忽悠自己,却还是甘之如饴地走了过去。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今日我……”萧瑾瑶卡壳了。 欸?她发现个再重要不过的问题,好像打她醒,大家就一直莺娘莺娘地叫她,她姓什么好像也没人提过。 “陈伯,我全名叫什么来着?”萧瑾瑶问道。 贺元阑一脸疑惑,怎会有人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小虎见状附耳跟他解释道:“前些时日莺娘姐姐自树上掉下来,摔坏了脑袋,失忆了。” 贺元阑颔了颔首,目光中仍是透着不解。 萧瑾瑶盯着陈伯,见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追问道:“怎么了?” 陈伯蹙着眉心,思索了良久才出声道:“老夫好像……也从未听你提起过。” “这是为何?” 陈伯眨了下眼,回忆道:“你好像是四五年到这山上的,当时你受了重伤,是温扬把你给捡了回来,后来伤好你便在这山上住下了,你素来不喜人多,也不怎么爱出门,从前都在家中书写画画……倒是比现在的性子要沉稳一些。” 这话萧瑾瑶刚醒时听过,当时不过是觉得自己摔坏了脑子放飞了自我,如今听起来,倒越发奇怪了。 “那从前的我竟都没跟您讲过自己的往事么?” 陈伯摇了摇头,缓声道:“从前你都不怎么爱说话的,食不言寝不语,咱们当你性子文静便也不多打扰……” 说起这个,小虎最有发言权了,他眨巴着眼睛糯声道:“从前莺娘姐姐又温柔又恬静,哪像你……” “你再说一遍!”说话间萧瑾瑶就要去揪小崽子的衣领,被贺元阑拦下了而后见他试探着问道:“这人失忆之后竟还能变得判若两人么?” 陈伯半眯着眼回想着医经里的内容,良久才道:“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贺元阑失望地点了点头,便听见萧瑾瑶插话道:“瞧你都能神经得多个心魔人格出来,我判若两人怎么了!过来,结拜!” 贺元阑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同她一道跪在蒲团上,双手执香,对着弦月叩拜。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今日.我温莺娘贺元阑,愿结为异姓姐弟,从此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不必了吧。”贺元阑打断道。 萧瑾瑶瞪他一眼,自顾把话接完:“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说完硬扯了贺元阑跪了下去。 一旁陈伯见状,不由得忆起那日温扬那孩子和莺娘成亲时,也是这样跪天拜地叩谢神明,突然就红了眼眶。 小虎见状忙凑过去道:“爷爷,您为何要哭呀?” 陈伯笑笑:“爷爷是高兴……” - 那日之后,贺元阑便安静下来了,准确是说强自压制着自己不再表现出来,看莺娘的表情也不敢出格,视线落在她身边不过三秒就立时挪开。 萧瑾瑶当他是想通了,非常满意如今这种效果。 那日众人正盘算着何日出发去汴京,遗落的东西已被他们寻回了,那些人的尸首也都给处理好了,眼下只待寻个合适的日子,几人便可立时出发。 小虎依依不舍地望着自己饲养的小兔子们,可怜巴拉地才刚想说上几句分别的话,便见萧瑾瑶坏心眼地直接将笼子扣一拨,兔子见状重回自由,蹭一下子,整个笼子瞬间空了。 小虎斜了萧瑾瑶一眼,被她拧住了耳朵,调笑道:“你瞧,你的兔子压根不喜你,离开你连半分犹豫也没有,亏你还在这瞎难过。” 小家伙嘴巴一瘪就要挠她,可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没两下便被反剪住胳膊疼得嗷嗷直叫。 “你这坏妖怪,把我姐姐还回来!”小崽子气愤道。 萧瑾瑶狡黠一笑,送了手又给他塞了颗松子糖。 果真不出三秒,这傻孩子便又咧嘴直笑,半点都不记仇呢。 陈伯晒着草药无奈地望着他俩,分明是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贺元阑躲在远处看着手中的昆仑玉佩,指腹摩挲着上头的纹路,实则心绪飘荡到远处,待他们回了汴京,面对的无数争斗搅起的血雨腥风,无端将他们搭进去,麻烦自不会少的,一想到朝堂里的脏污事,贺元阑紧蹙着眉头有些犹豫。 “怎么?后悔了?”心魔适时出声道,“你也不想想,他们在山里自由惯了,跟你回了王府,要守重重规矩无数束缚,人家好歹救了你,你还非要把人往泥潭里扯,你亏不亏心……要我说,你就干脆一个人走得了,还非要麻烦人家做什么,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贺元阑本不欲理他,却又觉得他说的的确有理,自己属实自私了些。 这般想着,他回头望了眼院内其乐融融的三人,不免有些失落。 萧瑾瑶抬眼一瞧,便见他这副忧郁的眼神,冲他招手道:“在想什么呢?过来喝茶呀。” 待走近后,众人瞧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有些好奇,陈伯关切地开口:“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贺元阑摇了摇头,抿了口茶。 萧瑾瑶一看他这别扭的样子,就怀疑又是心魔搞得鬼,指着他的鼻子扬声道:“给我滚出来!” 奈何心魔誓死不从,缩在角落里坚决不搭理他。 见召不出来人,萧瑾瑶就想动手,贺元阑头疼地望着她轻声道:“不关他事,是我自己……” “你又怎么了?”萧瑾瑶狐疑道,生怕他再蹦出个胡言乱语那才真真是尴尬了。 贺元阑叹了口气,瞧着眼三人关切的脸,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道:“王府里不比这山中自由,你们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你们……” 话音刚落,陈伯与萧瑾瑶面面相觑,好笑地抬眼望他。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陈伯温声道。 “没有,我就是觉得……事到如今当如实告知你们我的处境,王府里并不算安全,里面被人安排了不少眼线,端王肃王与我如今势如水火,等回了汴京怕是又会有不少麻烦,届时我怕我护不住你们,便想着……要不,还是算了。” “算了?”萧瑾瑶扬声道。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又是那心魔教唆的?”萧瑾瑶质问道。 贺元阑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此番真的是我自己的意思,与他无关,那日我是冲动了,如今想来,让你们仨趟这趟浑水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你胡说什么呢!”萧瑾瑶说着上去就给了他一拳,不过是卸了力道,轻轻一下子罢了,她仰着下巴指着他道,“你说你天天怎么就那么多愁善感!你若实在担心,我跟你去,让陈伯他们留下,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心思毒还是我的拳头硬!” 陈伯忙接话道:“此事无需担心,从前老夫也时常游离各地,如今去了也不过扮作游医罢了,你的身子亏空太过尚需调理,从前我与你无缘错过,已是件憾事,如今再次遇上了,怎么说也是将其弥补一场才是,你无需担心老夫,顾好自己便是。” “你们都走了,难不成要留我一个孤零零待在这深山里,我不要,呜呜……”说着便像模像样地挤出两滴眼泪,撒娇似的拱进贺元阑怀里,他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心下五味杂陈。 萧瑾瑶见他有所犹豫,出声劝道:“再者说,你以为你走了,这里就安全了?你那么端王哥哥不就能派人找到这来么,有一就有二,再来一会派多谢杀手过来,我可扛不住第二波,倒不如直接过去跟人正面交锋,我受了那么大的罪,总得报仇不是!” 贺元阑见劝不动,只好作罢。 陈伯见他这般别扭,将他唤去屋内好生劝解他,屋外二人便又开始磨磨蹭蹭地收拾起行囊。 正当时,忽闻一连串脚步声响,萧瑾瑶自从在梦境中醒来,便感觉自己在武学上好像又精进一步,都托了那小公主的福。 萧瑾瑶警惕地起身去望来人,竟见来人是几个人神情严肃的老人家,衣着朴素却得体,瞧着那神色倒颇有些官威,萧瑾瑶一时拿不准了,将小虎牢牢护在身后。 那些人一打眼,便认出她来,冷声望向她问道:“你可是莺娘?” 萧瑾瑶心下打鼓,却还是颔首称是,果不其然就见身后几名壮汉就要上前将她擒住,萧瑾瑶自是不服,有心想动手又怕失了分寸,盯着眼前人怒道:“为何抓我?” 为首的老爷子见她当真不知,便出声提醒道:“冯老六陈大宝他们你可认得?” 萧瑾瑶心下一凛,面色不显地点头道:“……认得。” 老人的眼睛直直地凝着他,又出声道:“他们死了,前两天雨水太大,将他们的尸身冲了出来,就在西头的果子林,现在已有人指证说是你杀的,跟咱们走一趟吧。” 屋外的动静传到屋内,陈伯闻言心下一惊,忙出来道:“村长,此事……怕是有误会。” 那老人看他一眼,念在他是医者的份上语气多少带了点尊重道:“有无误会,去议事堂一看便知。” 陈伯目露担忧只好抬腿跟了过去。 小虎早已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贺元阑见状忙悄声问道:“此事你知道内情是不是?” 小虎望了他一眼,不好瞒他,只得点了点头。 贺元阑心下一寒,又追问道:“人是莺娘杀的么?” 小虎为难地眨了下眼,贺元阑面色一时有些难看,小虎忙补救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莺娘姐姐那日是有原因的……” “无妨,”贺元阑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总归咱们就要去汴京了,你莫担心。” “可是……”小虎叹了口气,“可是咱们总还得回来的呀。” 贺元阑一时间有些头疼,一想到她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手脚定没处理干净,此事有点棘手了。 一时间也顾不了更多了,他蹙着眉心抬步出门跟了上去。 “走吧,见机行事。” 旗峰山上这座村子其实有些特殊,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此地位于北齐与南梁交界,因着地形复杂常人极少能寻得上去,从前两国交战不断,边境战火纷争民不聊生,大部分城民都逃往各地投奔亲戚,余下些无家可归无处可逃的人便只好往这山上躲难,众人靠山吃山倒也过得凑合,几十年过去,不少人就扎根在此,形成了一个小村落,村民或是梁人或是齐人,聚在一处倒也不分敌我。 村中约莫百十户人家,挑出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作为村长,平素负责调解调解纠纷处理些矛盾,在大家眼中,堪比父母官,说话很有信服力。 议事堂便算是村中的小公堂,萧瑾瑶被他们押送着才刚露面,便见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子,厉声指责道:“就是你!杀了我堂兄,你这个毒妇!” 萧瑾瑶抬眼一望,不大的议事堂外早已浩浩荡荡围了百十号人,众人脸色各异,或是诧异或是惊恐还有得夹杂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眸光扫到厅内,竟还带着几分恶毒。 萧瑾瑶将他们的目光尽收眼底,坦然地走近堂中,那里摆放了六具尸体,因着夏日的原因早已发臭,被雨水冲刷一遍后,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就烂了,萧瑾瑶只扫了一眼就嫌弃得不愿再看。 堂下一侧站着三个大汉,都是萧瑾瑶曾见过的,第一回同冯老六要账的几个。 萧瑾瑶横了他们一眼,对方显然是被激怒了。 冯吉祥指着萧瑾瑶的鼻子骂道:“就是你这个毒妇,欠债不还竟还包藏祸心!可怜我那堂兄亲都未成就英年早逝了呀!”说着哀嚎起来,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萧瑾瑶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冷声道:“说我杀人抛尸,你有何证据?” 那边站着的陈武见她不认,冷哼一声掀起其中一人面上的白布,那人脸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白布一掀恶臭传了出来,引得不少人都掩住口鼻,萧瑾瑶也不免偏头避过。 陈武瞧她这副模样,只当她是做贼心虚,忙道:“他们几个脑袋上可都有一记致命箭伤,冯老六陈大宝他们身上更是被斧子劈砍得不成样子,这些伤痕可做不得假,只消着人去你家搜上一番,保不准那凶器还在你家中藏着呢!” 说话间便要向村长示意去她屋子里去取证据。 围观的小虎不免有些露怯,紧握着贺元阑掌心小声道:“怎么办呀?” 贺元阑一见他这眼神就猜到不妙,忙站出来道:“这山中猎户大多使弓用箭,斧头怕也是家家户户都有,便是搜出来又有何稀奇的?拿此作证据怕是有失偏颇。”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又都拢在他身上,他镇定回视毫不慌张。 那冯吉祥回想了一下,眯着眼道:“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不过是个小白脸罢了,前些日子在蕲州城下骗娘们银钱,如今又来替这小寡妇说话,我看你们摆明了就是一对某夫某妇,谋财害命心肠歹毒!” 不待贺元阑发话,萧瑾瑶怒极反笑了,斜了他一样,语带嫌弃道:“笑话,谋财?就你那几个无赖兄弟,兜儿比脸都干净,还好意思说谋财,真是可笑!” 话音方落,那冯吉祥似是找到空子一般,指着她扬声道:“你说,若不是你害了我堂兄,怎会知道他们兜里有没有银子?” 众人目光重回她身上,村长也凝视着她。 便见萧瑾瑶淡定地开口一笑:“这个嘛……你可以同村的人呀,想来他们的德行,其他人怕是也有所耳闻呢……” 果不其然,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道:“……确实如此,像他们这般整日游手好闲的,哪会有什么银子……” 说话的是位年岁不大的小男孩,约莫十来岁,一派猎户打扮,瞧着倒是老实。被冯吉祥瞪了一眼,却也不甘示弱,扬了眸子就瞪了回去,此乃议事堂,冯吉祥不好发作,只好作罢,回身重新开口。 “村长有所不知,这小寡妇可还欠我堂兄他们好几两银子,念及她新寡,便一拖再拖直到两月前前去要账,那娘们没钱给便动手打人,上回我这兄弟便是被她打得回家好几日都起不来床!” “笑话!”萧瑾瑶冷嗤道,“还不是你们这群贱人……”剩下的话她懒得继续,贺元阑品出她未尽之语,掌心一时攥紧了,冷冷望向那堂中人。 第九十六章 往事如烟(五) 村长见二人争执不下,轻咳一声道:“行了,就事论事,冯吉祥说这莺娘是这杀人凶手,可还有证据?” 冯吉祥咬了咬牙,忿忿道:“证据早让这娘们给毁了!原本是有张借据的,白纸黑字还有画押,那次要账她说好一旬日还清,结果日子还没到,堂兄几个就失踪了,你说这事不是她干的还能有谁!至于那证据,怕是早被这女人毁尸灭迹了……” 村长抬头,扬声问道:“可有此事?” 萧瑾瑶抿唇不答,却又听见人群中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此事有是有,可莺娘她已经还清了,老夫可以作保!” 那冯吉祥扫了他一眼,轻蔑道:“得了吧,谁不知道你们两家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你的好徒弟不就是她那个短命夫君么……” “你特么的再说一遍!”萧瑾瑶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陈伯见状想拦也拦不住,贺元阑默默收紧了拳头,心下莫名一阵酸楚。 那冯吉祥似是抓到了把柄似的,忙出声道:“大家瞧瞧,这就是个泼妇!” 人群中无一人接茬,反倒是看着他的眼神满是诘问,冯吉祥一时有些语塞。 “好了!”村长大手一挥,沉声道,“此事你既拿不出证明,就别咬着人家不放……” 话还没说完便被冯吉祥扬声打断道:“可此事难道就这样算了?!那可是活生生六条人命啊!怎可轻易放过她!若是就此轻飘飘揭过,村里可还有安生之日?保不齐哪天就有人失踪而后就又莫名现身在那条水沟里,让凶手逍遥法外,此事我不服!” 说着那陈武李四几个也站出来附合道:“我也不服!” 村长头痛地揉了揉脑门,平素里最喜欢搅合的就是他们几个,抬眼见他们这副不依不饶的做派只好叹气又道:“莺娘你既说自己没有杀人,可有人证?” 想了又想便又提示道:“方才冯吉祥他们说过五月初三他们前去要账,你约定五月十三还债,期间五月十二都还有人见过他们,后面几人便无端消失了,那一日你在何处?做什么?可有证人?” 萧瑾瑶抿了抿唇角下意识和小虎对视一眼,陈伯有心想作证,却又忆起那日他下山买药去了。 贺元阑默默回忆着自己初醒的时日,那时便已是五月十几了,陈伯说过他曾昏迷了好几日,盘算着当是救他之后发生的事,他理了理思绪便想出声。 “她同我在一起呢。”人群中一道柔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萧瑾瑶闻声去望,分明是个从未见过的女子。 “对呀,当是我也在,咱们那会子一块去似锦坡下做着针线,徐姐姐从大宁回来新描了几个花样,便教咱们去学,正巧路过她家,就将她一块邀出来了。”说话的是村长的孙女谢银枝,她眨巴着眼睛冲萧瑾瑶点了点头,对方虽有些诧异却也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附合地点了点头。 村长看了眼自家孙女没说话,视线扫过另一个孙女沉声道:“此事可是真的?” 谢金枝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谢银枝自裙下给重重跺了一跤,疼得她险些叫出声来,忙接话道,“自是真的!那天我们四个从早上待到黄昏,临走前还提溜了一篮子白薯呢……爷爷你忘了?” 如此便又是将球踢回村长身上,他那双的浑浊的双眼顿了片刻,终是轻咳道:“却有此事,是老夫年纪大了,倒是忘了。” 萧瑾瑶心下一暖,这会便更是硬气起来了。 “如此我已有人证,你们还想说什么!”她扬声道。 那些人见状一脸憋屈,冯吉祥指着谢银枝的鼻子道:“你胡扯!从没见过你跟这小寡妇有过什么往来!” “唷,我和谁来往,还要知会你不成?!”谢银枝嗤道,她最厌恶这个二流子,看她的眼神都不怀好意。 “我……我就是知道!”冯吉祥梗着脖子道。 “你如何知道的?”谢银枝瞪他一眼。 “我……”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急声道,“我跟你身后看到的!” “什么?!”谢银枝拧着眉头,突然,她眼珠子一转抓出漏洞来,“你……你竟敢尾随我!你简直可耻!” 说着两眼一红指着他,恨恨地银牙紧咬。 一时间这局面就闹得有些不清不楚了。 众人吵闹间突闻身后又有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哟,这躺着的不是冯老六和陈大宝么,居然死了,真是老天开眼。” 众人循声望去,来人是一个猎户,许是刚打猎回来,背上还背着两只血淋淋的野鸭子,瞧见众人回望,倒也不怵,一跛一跛地走到近前,瞧见尸首,笑得更欢了。 “死了好,终于有人替天行道除了这几个祸害!” “你说什么?”一旁站着的冯吉祥他们听不下去,一把走到近前,扯着他的衣领就要动手,村长见状忙出声道:“住口!” 那猎户见状咧嘴一笑,跛着脚走到堂内,将那几具尸布一一掀起,越开嘴角越是上扬,尤其是看到冯老六身上那数不清的斧头之后,整个人喜极而泣,拿尚还利索的脚上去就直踩着他的头骨,咔吱一声,骨头裂开,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冯吉祥险些没反应过来,忙冲过去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双眼猩红地指着他道:“难不成是你?!” “我什么?”那猎户挑衅地一笑,“你想说难不成是我杀了他们?” 不待他回,便又自顾开口:“我倒希望人是我杀的,可惜老.子没本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欺凌弱小无力还手,从前温大哥在还有人能制住他们,后来他一走,这群人便越发嚣张起来了,成日里游手好闲欺善怕恶,村长您瞧,”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向他的那只跛了的脚,“我这腿便是他们给生生打断的,还威胁我若是敢说出来,便要去害我妹子,这帮畜生如今死了好!死得当真是太好了!” 他说得激动,众人一时也忆起他们从前的所作所为,众人义愤填膺地盯着堂中人,局势瞬间扭转。 冯吉祥恨恨地走到他近前气得想当场动手,萧瑾瑶走了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恶狠狠道:“你想做什么?!” “关你何事?” 萧瑾瑶轻哼一声,挑眉道:“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敢动手不成?” 冯吉祥从前豪横惯了,有冯老六陈大宝他们罩着培养出个嚣张的性子,哪里容得下这个死丫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驳自己面子,抬腿就是一脚,表情凶狠力道之足,恨不得将其踢个粉身碎骨。 萧瑾瑶哪里是什么软柿子,微微侧身一个避过,一记扫堂腿就将他撂倒在地,这身手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就是凶手,可在场竟无一人吱声,选择性地视而不见了。 “此话当真?”村长问道,从前只闻他的腿是不小心摔断的,竟不知还有这等内情。 那人闻言,垂了下眸子,哽咽了一下,才朗声道:“自是真的!好多事村长您都不知情,他们在村子里拉帮结派横行霸道,成日里胡作非为无所事事,时常就堵在那回村的路上去劫人家辛辛苦苦打来的猎物,若是不给,便强行动手……” 说话间人群中便又有人发生了:“他们不让说出去,否则就是一顿打,成日里欺负咱们这些个老实的,您不妨问问在座的男人们,有几个没被他们欺负过,从前温扬在时,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可自打他去年走了,这群人简直就变本加利!抢东西不说,还专门去排挤从前同温扬交好的几个,您还记得学文么?” 村长自是记得,只听说他是投奔亲戚去别处了,如今一想觉出不对来,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便见那人扬声道:“那分明是在村子里待不下去了被逼走的呀!” 村长心下一凛,望着堂中杵着的那三个人,沉声道:“此事当真?” 他们垂眸不答。 便有人替他们答了。 “千真万确。”陈伯道。 他常在村中行走,替村名们免费诊治,好多回见到那些个年轻人身上的淤青,问他们谁打的,他们竟也不答,陈伯只当他们是有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如今想来竟是细思极恐,原来村中竟还有这种恶行。 他们这些老人不知,年轻人确是一清二楚的,如今事已公开,众人便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吐了出来,村长竟不知这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造出这么多孽来,一事心绪激动险些晕了过去,陈伯也震惊不小,却还是先过去帮忙照顾好这位老伙计。 村长苍白着唇色指着这三人,连喘几口大气都没能说得上话。 他们几人面面相觑,哪里知道事情竟会落到这几步,却还是贼心不死地想再挣扎一下,回身指着萧瑾瑶道:“村长,咱们今日主要说的可是我堂哥他们的死因真相,冤有头债有主,摆明是这婆娘杀了他们,六条人命啊!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瑾瑶都懒得装下去了,撸起袖子走过去在他们面前站定,目露凶光:“哦?血债血偿?那我问你,那个被你们糟蹋了喝药死了的傻姑娘你们又该怎么偿!” 话音一落,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般人群都沸腾了。 萧瑾瑶眸子直勾勾盯着那三人,眸子冷得像在看死人一般。 “什么、什么我们糟蹋的,你可别瞎说!” 话虽如此,可那副紧张的表情出卖了他们。 一时间,众人都满脸惊诧和气愤。 萧瑾瑶唇角露出一丝瘆人的冷笑,看得他们心下一寒。只见她缓步走来,整个人像被附身的恶鬼,吓得他们连连后退,想转身就跑,却又被人墙阻隔。 “那日暴雨,你们将她扯进山洞,欺她痴傻口不能言,欺负了她整整一夜……” 那几人面面相觑,心下一惊,这事只他们几个知道,她是怎么知晓的? 冯吉祥看着她乍变的眼神一时有些害怕,颤着声音指向她道:“你……你到底是谁!” 萧瑾瑶勾起唇角笑容却达不到眼底,分明是昳丽的面容看起来却似恶鬼一般。 她伸出十指,想去扼住他们的喉咙,那几人早吓得僵在原地,忆及那日场景,只觉恶鬼来向他们复仇了…… 总有人心理防线率先崩溃,陈武惨白着脸终是没忍住跪在地上向她哆哆嗦嗦地磕起头来。 “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你那日放过她了么?”萧瑾瑶冷声道。 眼见着七尺男儿流下悔恨的泪水,众人却无一丝同情。放下屠刀是不能立地成佛的,恶人还需恶人磨。 萧瑾瑶愿当这个恶人。 只见她不知从那摸出个匕首来,上前就要往他们脖子上割去。 “莺娘不要!”陈伯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可惜刀子太利,还是划伤了他的手臂。 “陈伯你做什么?”萧瑾瑶望着他十分不解。 “莫造杀孽了,放了他们吧。”苍老的双眼满是慈悲,看得萧瑾瑶不忍直视,叹了气退开负手立在一旁。 众人见得救了,惊慌地躲在他背后,却见陈伯叹了口气避开了,仰脸去问村长意思。 那老人脸上布满自责与愧疚,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嘶哑着嗓音道:“此事我有责任,都是我闭目塞听酿成大祸。” 陈伯忙上前扶住这老伙计道:“此事不怪你。” 身后围观的众人自发地同时点了点头。 村长看得眼眶湿了,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既如此,你们也别在这了,村子里容不下你们这几尊大佛,出去谋生活吧。” 几人闻言立时瞪大了眼。 “您要赶我们走?”冯吉祥难以置信地发问道。 都无需村长回答,萧瑾瑶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不滚难不成还有脸在这待着么?” 冯吉祥啐了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被人捡来的贱货,谁知道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萧瑾瑶眯缝着眼睛没接话,贺元阑终是没能忍住,穿过人群一把将萧瑾瑶护在身后,也不顾众人的目光,上前就是两脚将他踢倒在地,那三人恶狠狠地望着他。 贺元阑亦是眼里蓄满怒火:“给她道歉!” 虽说他看起来孱弱,但胜在气势凛然颇有些震慑力,几人见状立马怂了,才想开口,被萧瑾瑶摆手止住:“不必了。” 陈伯欣慰地望着她,萧瑾瑶露出个温和的笑。 此事最终的处理便还是按村长说的,当即众人分作两拨,一拨自愿说去帮那几人下葬,至于是有怨抱怨有仇报仇这个就好说了。 另一波包括萧瑾瑶在内的则是随着人流跟去他们家中,看着他们收拾行李而后目送他们走出了村子。村民们看完戏便该散就散了,陈伯因着手上有伤,萧瑾瑶让贺元阑小虎他们送他回去。 才一转身,贺元阑觉出不对,瞧瞧跟上。 果不其然还一处山路,萧瑾瑶不知从那寻摸出一把柴刀扛在身上,甫一露面,那几人吓了一跳。 半是惊悚半是愤怒地出声道:“你来做什么!你将我们害成这样还不够么?” 却见萧瑾瑶挑了挑眉轻哼一声:“讲点道理,分明是你们自己自作孽不可活,落得此等下场已经算好的了。” 冯吉祥冷眼盯着她的脸,嗤道:“少在这说风凉话了,你杀我那么多兄弟,这是咱俩没完!” 萧瑾瑶笑看他放狠话。 “没完?怎么个没完法?” 他们三人憋在心里的火终于蹭蹭燃起,对视一眼,竟想三人同时围攻她。 手中的匕首在烈日下闪着银光,刀背反射的是他们一张一张作恶多端的嘴脸。 只见萧瑾瑶轻扬起唇角,晃动着手下柴刀。 “不自量力!”话音刚落她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柴刀挥舞得如绸缎般灵活,只听得三道刀刃隔开血肉的牙酸声响,三人便难以置信地捂着脖颈,那里血流如注,铁锈味迅速蔓延开来。 萧瑾瑶满不在意地抹了抹刀刃上的鲜血,语带嫌弃道:“一群废物!” 还不够给她练刀的。 拍拍手就直接走了,良久之后,贺元阑百般无奈地现身去给她收拾残局。 第九十七章 往事如烟(六) 再寻到她时,便见巷子旁她与几个姑娘正在攀谈,都无需多看,她自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 正定定看着,身后隐约传来声响,偏身回望,便见屋檐下坐着两个打扇乘凉的老太太,正含糊不清地聊着些什么,字里行间似有提及莺娘二字,一时间教他忍不住驻足,侧耳去听。 “……这孩子倒是比以前变了许多,从前文文静静的,如今倒是能扛事了。” “谁说不是呢,也怪温扬那孩子走得太早,留下这一老一小的,她再不坚强些,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哟……” 那老太太半是惋惜半是心疼地哀叹一句:“那孩子命苦啊,年纪轻轻就得病走了,莺娘那孩子也犯傻,明知他活不久了,竟还愿意嫁给他,倒也不负他的一番情意……” 听到这里,贺元阑不由得眉心紧蹙起来,再忍不住地站了出来望着她们温声道:“敢问二位婆婆,你们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太太打量了他一眼,忆起这是方才护着莺娘的那个小伙子,温声笑笑:“你可是喜欢她呀?” 贺元阑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却又实诚地点了点头。 那俩老太太对视一眼,笑了。 就这副傻样子,跟当年的温扬一模一样。 “可她嫁过人了。”其中一人道。 “无妨,”贺元阑轻声道,“哪怕她不喜欢我也无妨。” 老太太乐了,打量着他的眼睛,见他不似作假,无奈道:“倒当真又是一个温扬。” 贺元阑对这副评价下意识挑了挑眉。 老太太饶有兴趣地凑近道:“你可知,莺娘当年也不喜温扬。” 贺元阑顿住了,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听她口中所提的都是那猎户对他的好。 见他不信,老太太自顾又开口道:“是真的。莺娘是几年前才来咱们村子里的,当时温扬捡着她便把她当宝贝似的供着,她不喜人多,便给她在山上盖了住房子,她身子不好,便亲自过去给她做一日三餐,生活上简直无微不至,将她简直放在心尖尖上疼……” 听到此处,贺元阑面色沉了下来,一双手在袖下攥紧,强自忍着听了下去。 “咱们村里的半大姑娘当时都倾心温扬这孩子,奈何人家,就是一头陷进去便再出不来了,姑娘们都道若是有人这样待她们必是毫不犹豫就嫁给他了,村子里也盼着她二人的喜酒,可是呀,一连几年都没有消息,打听了一问才知道啊,这莺娘压根就不喜欢他, “眼看着温扬也老大不小了,村里的婆子们便换着法的去上门提亲,可那傻小子就非要死犟着不愿答应,还放话道,他喜欢莺娘是他的事与莺娘无关,村里人见劝不住便只好作罢,后头便再不提了,谁知到了最后,竟等来个他得病的消息,他要众人帮忙瞒着,直到他病不得起不来床了,莺娘那孩子才发现端倪, “大家其实心里都有些埋怨她也替温扬感到不值,谁知竟就等来个他们二人要成婚的消息,这会子大家算是也看出来了,温扬的付出没有白费,可却又不愿她这年纪轻轻就落得个寡妇的名号,如此众人便又开始改口劝她。这俩孩子呀,倒当真一个比一个拧,谁也劝不动谁,便只好作罢。” 说话间老太太似是忆起往事颇有些感慨,落了两滴眼泪,贺元阑只好出声劝了两句,却又是满眼好奇地等着下文,老太太见他这模样,不免失笑,便又接着说道。 “后来,村子里还是为他们二人举办了婚礼,拜堂成亲,许是多年夙愿已了,成亲没两天,他就走了,后来的事你当也听说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说着她抬头望向贺元阑,见他满色复杂出声劝道:“莺娘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你若真心待她,她必也会真心回敬……还请你,莫要辜负她。” 见她眼中泛起泪光,贺元阑心下五味杂陈,好半天才点头应是。 告别了这二人,贺元阑久久不能平静,心中半是欢喜半是庆幸,至于庆幸什么,他也说不分明。 笑意挂在脸上,萧瑾瑶突然现身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傻笑什么呢?” 贺元阑恢复到平素的表情,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还未进院内,二人便觉出不对。院内站着的黑色身影,不免让他们心下一紧。 萧瑾瑶下意识捞起身侧的柴刀,沉声道:“你二哥又派人杀你来了?” 贺元阑拧着眉头不敢确定:“也可能是老三。” 萧瑾瑶简直无语他爹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愤愤道:“你是杀了人了还是放了火了值得他们这样追杀你?到底也是亲兄弟呀……” 说话间不由得想起小公主他们兄妹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过也是小打小闹,犯得着还要闹出人命来么。萧瑾瑶感觉自己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现在怎么办?陈伯和小虎怕是又被他们控制住了,我瞧这人手,比上回还多……” 一想到萧瑾瑶上回的惨状,贺元阑便忍不住后怕,侧身一把夺过她的柴刀,将她调走推走。 萧瑾瑶自是不会那么配合,转过身拧眉怒道:“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贺元阑淡声道,“你先走,我去换他们两个回来。” “然后呢?”萧瑾瑶追问道。 贺元阑抿了下唇,默了默道:“没有然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我也累了。” “你有毛病吧?这个时候说什么丧气话!”萧瑾瑶叹了口气,突然就想起皇后那句口头禅来,喃喃道,“你果真就是个祸害。” 贺元阑闻声脸色一沉就往院里走,萧瑾瑶拦不住自也是不会轻易抛弃他的,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临到进门,贺元阑似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回身道:“本王心悦你。” 萧瑾瑶撇了撇嘴,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鬼话。 还不待回应,便见贺元阑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周围人见状皆愣在原地。 领头的那个刚想说话,萧瑾瑶心道怕又是那老一套,上前就直接抢占先机开打。 想来上回那十几个暗卫险些要了她小命,这回三十个人怕更是够呛了。 那首领只见迎面就是一阵罡风,他下意识偏头去躲,随身的长剑立时出鞘,对上萧瑾瑶的柴刀发出铮铮声响,这厢萧瑾瑶一动手,贺元阑便也紧随其上,弯了弯弓就要往其中一人面门上.射.去,那人见状忙将覆面往下一拉,急声道:“王爷饶命啊,我是湛瑜!” 贺元阑手下一怔,竹箭脱靶而出,幸好湛瑜反应迅猛,闪身避了开。 这厢二人打得正酣,萧瑾瑶感觉自己刀法果然大有精进,比之上回的左支右绌,如今堪称游刃有余,对方意识到这是个狠角色,不免有些心急气躁,手中剑花翻飞,眼看着就要使出绝招,电光火石之间,贺元阑朗声道:“阿琢住手,这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话音方出,湛琢果真就停了手。 萧瑾瑶也停在原地,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贺元阑轻咳一声解释道:“此事或许是个误会,这些……应当是本王的暗卫。” 萧瑾瑶难以置信地斜他一眼:“你这废物还有暗卫呢?” “怎么跟王爷说话的!”湛瑜傻傻地冲过来,才刚挡在心爱的王爷跟前便就被人家无情的大手给挥开了。 反观贺元阑竟也不恼,指了指他面前人道:“王府的暗卫一向由他打理,”见萧瑾瑶回身望去,贺元阑介绍道,“他是湛琢,是……拾砚的兄长。” “小拾砚?”萧瑾瑶重复道。一想到这层关系,她就难免好奇地打量着他,熟料对方也在审视她,二者视线碰撞之时,萧瑾瑶满不在乎地轻笑道,“生得不错,想来你家小拾砚当也是个美男子。” 才刚说完,便后知后觉似是又戳了人家的心窝子,懊恼地抿起唇角,低声道:“抱歉。” 贺元阑摆了摆手道:“无妨,”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陈伯与小虎呢?” 不待湛琢回话,便听见里屋被人打开,小崽子一下子钻进贺元阑怀里呜咽起来,后者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没事了。” 陈伯满头大汗地指着这屋外的泱泱人群,急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湛琢见状立时出声道:“是湛瑜,前些时日突然回府,说……王爷或许出事了,我等才一路寻来,今日才到。” 贺元阑拍了下他的肩膀:“辛苦了。” 湛琢抬头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问道:“那王爷你的腿……竟医治好了?” 贺元阑轻笑:“此事还要归功于陈伯,”他指了指身后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是他妙手回春,医好了本王的双腿。” 众人闻声立时向他跪下道谢。 一见这阵仗,萧瑾瑶莫名才意识眼前这人竟当真是个王爷了,一时忍不住抱臂端详起他。 贺元阑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湛瑜瞧瞧凑过去道:“王爷,我看这姑娘……似是对你不怀好意呀。” “闭嘴。”贺元阑将他拍开。 倏地想起什么来又问道:“你是怎么回去的?本王还当你死了。” 湛瑜憨憨傻傻地挠了挠头道:“也算我傻人有傻福,被风吹得挂树杈子上了……后来我醒来想去寻你,结果又迷路了,莫名其妙地就到了大宁,然后再没撑住晕过去了,幸而得好心人搭救,养伤养了几个月这不回王府又搬救兵来了……” 贺元阑简直给气笑了,数落他道:“本王当初带你来就是个错误,几个月才想起来寻我,是来替本王收尸不成?” 湛瑜吓得赶紧闭嘴。 这王爷的亲卫一来,众人可算体验了把农民翻身得解放的快落,可算是不用抠抠搜搜的了。檀木的马车一置办,上铺有金丝软枕,绫罗貂裘,暗格里燃着月鳞香,雕花桌摆满糕饼果子,小虎一上车就不舍得下来,吧唧着嘴巴一口一个豌豆黄,吃得眉眼弯弯,两颊鼓鼓。 萧瑾瑶素来是手闲不住的,一见便抬指去戳他腮帮子,小崽子不堪其扰躲到贺元阑身后,他如今褪去粗陋的布衣又换上一袭精致华服,玉冠一束,倒颇有些王爷派头,萧瑾瑶便也收敛许多,显得有些拘谨。 陈伯扬起窗帘望向车外,一干暗卫皆隐于林中不曾露面,只留了个赶车的湛瑜,车厢虽大,坐着四人倒也不那么宽裕,陈伯见状便自顾起身掀起车帘坐到车外去了,见他们欲拦,温声解释道:“外头景致好。” 人一走,车厢内的气氛不免尴尬起来,萧瑾瑶与他二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没说上一句话。 一旁的小崽子早已吃饱喝足躺着呼呼大睡了,萧瑾瑶视线扫过他时就又下意识落到贺元阑身上,她本不是这般扭捏的性子,都怪这个废物王爷对她生出的不该有的心思,闹得人挺别扭的。 一想到此处,萧瑾瑶不免气上心头。 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沉声道:“心魔,出来!” 说句老实话,心魔对此话的恐惧程度俨然仅此于“不许睡”那一句,闻言便瑟缩了一下打算装死,奈何贺元阑其实也尴尬地不行,见状便立时无情地将他推了出去,丝滑得没有半分犹豫。 红瞳一现,心魔认命地叹了口气,看着边上那位姑奶奶无奈道:“又有何事?先说好,本王近来可没招惹你!” “瞧你那怂样子,”萧瑾瑶白他一眼,这会状态就自然多了,扬了扬下巴随意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找你聊聊天。” 心魔嗤笑道:“本王跟你可没那么熟。” 萧瑾瑶立时举起拳头,对方便立时惨兮兮改口道:“聊聊也不是可以……说啊,想聊什么?” 萧瑾瑶本就寻他出来消遣的,轻捻着茶杯随口道:“随你。” 心魔默了片刻,唇角一勾便立时有了主意。贺元阑心下一紧,待想拦时便已晚了一步。 “这可是你说的啊……本王其实有点好奇,你与你那位夫君……感情如何?” 萧瑾瑶白他一眼,瞧他的眼神就像在瞧村口碎嘴的老太太,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那自是两情相悦,恩爱情浓。” 心魔哦了一声,抬眸扫了眼侧耳偷听的贺元阑,眉弓一挑。 “可本王听说,你其实并不心悦他……” “你听谁说的?”萧瑾瑶瞪了他一眼,嗤道,“我不喜欢他,难道还喜欢你不成?” 心魔表情一滞,心道还是别了。 想了想,便又道:“听说你是被你那夫君给救到这山上的……那你从先是哪儿的人,又为何坠崖?” 萧瑾瑶斜了他一眼,淡声道:“忘了。” “忘了?” 萧瑾瑶嗯了一声指了指后脑勺上的疤痕道:“那会子爬树掉了下来,便摔坏了脑袋,忘了些事情。” 心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萧瑾瑶见他不说话便自顾开口道:“欸,我问你啊,你们那王府里都有些什么?”她可是见过北齐皇后,一步一景,布局巧妙,就是不知这南梁构造又是如何。 “有什么?”心魔一时没弄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不知想起什么蓦然狡黠一笑道:“有……十来位姿容尚可的侍妾,回头你去了倒可以亲眼见见……” 我见她们做什么,萧瑾瑶心道,还不待回话,便见心魔骤然消失来人换成了贺元阑,对面蹙着眉心着急解释道:“本王没碰过她们!不过是群外人安插到府中的眼线罢了。” 萧瑾瑶见他这么急切地澄清,玩心大起。 “这样啊……不过话说回来,你堂堂一个王爷有个三妻四妾的倒也是常事,”说完间却又往他膝盖上轻轻一扫,哂笑道,“只不过你从前患有腿疾还这般辛苦,倒当真是难为你了。” “本王没有!”贺元阑急声道。 声音一大,便吵醒了怀里的小虎,揉着惺忪的睡颜糯糯道:“你们俩又在吵什么呀……” 萧瑾瑶勾唇一笑,眨眼道:“在聊你王爷哥哥的十几位王妃嫂嫂。” 小崽子哇了一声,满脸崇拜地望向贺元阑,羡慕道:“大哥哥可真厉害呀!” 贺元阑闻言更是面沉如水,心魔却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对于拆散他二人这件事,他还是乐此不疲的。 第九十八章 往事如烟(七) 于是贺元阑便独自坐在角落生着闷气,萧瑾瑶好笑地嚼着米糕,心情大快。 车子晃晃悠悠行进着,不免让人昏昏欲睡,萧瑾瑶脑袋一点一点才刚睡着,便听见一道声音响起。 “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睁眼是贺元阑,依旧是面色不悦,抿了唇角,瞧那副委屈的模样,萧瑾瑶都心生愧意,轻咳一声问道:“去哪儿?” “下来就知道了。” 说着他便自顾掀帘,马车外湛瑜早已布好脚凳候着,恭恭敬敬地将其扶下马车,眼瞧着王爷竟比自己还高了,一时间还没接受过来。 贺元阑瞧着他这副呆傻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 “王爷您瞪我做什么?”湛瑜巴巴凑过去问道。 结果回答他的是抬手一拳。 湛瑜心下委屈,又咕哝道:“王爷您打我做什么?” 这回都不及贺元阑出手,萧瑾瑶在后头噗嗤乐了。 就这样没眼力见的小护卫,能活到现在也真是奇迹了。 于是湛瑜又不解地出声道:“姑娘您笑什么?” 萧瑾瑶轻咳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说话跟着往前走了。 这条街倒是熟悉,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萧瑾瑶闻着两旁食摊上飘散的食香气,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走着走着就拐了弯,才刚掏出铜板便被贺元阑扯住了衣角:“先别买,等会就有吃的了。” 萧瑾瑶颔了颔首,才刚想将手抽回,余光扫到不远处一位蓝衣公子,面容有些熟悉,抬眼一望,竟是徐纪年。 那人似也是看着她似的,猛然上前两步,却又立时顿在原地。 萧瑾瑶感受到腰侧突然传来的温热,强忍着没有发火,咬牙道:“你做什么?!” 贺元阑附耳过去:“你忘了上回那事?” 距离太近,温热的吐息呵在她的耳畔,激得她想连连躲开,却又碍于前面有人看着,只好兀自忍耐。 贺元阑其实也有些紧张,揽着她的腰肢手下出了曾薄薄的细汗。 二人佯作自然地走到近前,徐纪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有不甘有懊悔,眼看着他们二人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紧了紧拳头,在错身而过时,还是没忍住扯了住对方的胳膊。 萧瑾瑶抬眼,出声:“徐公子?” 徐纪年咬着牙,有些难堪地望着她,目光凄楚,让人不忍直视。 好半天才缓声道:“莺娘姑娘……你近来消瘦了……” 萧瑾瑶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给拂了开,退后两步,保持着适当距离。 闻声也疏离地淡笑:“前些日子身子有些不适,如今已大好,劳徐公子挂念。” 徐纪年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心中的一团火渐渐熄了,却还是不甘心。 刚想再开口,便见贺元阑已不动声色地走到她二人中间,眸中带冷地凝视着他。 “她如今已是我的娘子,还请徐公子自重。” 这话似是热油浇在了火把上,立时将其怒火引燃,徐纪年恨恨地望着他,不甘示弱地厉声道:“分明是我先喜欢上莺娘姑娘的,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横插一脚,不觉得可耻么!” 贺元阑似是被他的话语逗笑,凑近一步,与他对视,挑衅般地抬起他二人相握的手,哂笑道:“你喜欢她又如何,她可不喜欢你,我说的对么?娘子。” 见他二人同时往向自己,萧瑾瑶直觉头皮都快炸了,静默了一瞬感受到掌心被握紧,萧瑾瑶附合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夫君说的是。” 简短一句话,二人心境便有如云泥之差,徐纪年似是被敲了当头一棒,整个人失神地顿在原地。 反观贺元阑似是个争赢了的小孩儿似的,带着胜利品就往前走,唇角挂着淡淡的笑。 那笑容一看便知是来自心底,暗处湛瑜一脸诧异地撞了撞湛琢的胳膊疑惑道:“你说,王爷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湛琢轻叹了口气。 “我觉得你还是少说话多做事更合适。” 这头走了几步,眼前着将那人甩开,萧瑾瑶挣了挣手背,想让他松手,结果对方倒握得越发紧了。 “人都看不见了,还不快松手!” 贺元阑心下其实一直在擂鼓,却面色不显地沉声道:“你往左右瞧瞧。” 萧瑾瑶闻声望去,方才不曾注意,如今一看,原来这两边不知何时又围了好些个姑娘们,望了她的眼神满是艳羡,还有的夹杂着深深的嫉妒。 贺元阑见她注意到了,便又附耳轻声道:“本王为你解决了个麻烦,你难道不该投桃报李?” 萧瑾瑶闻言会意,内心其实犹豫了一下,感觉这生意亏了呀,自己这才一个,他这就是一整条街,为了这人要去得罪半城的姑娘,真是不值当! 果真是个祸害。 可虽心下这么想,萧瑾瑶还是很讲义气地出手相助,僵硬地挽着他的肩膀,往近靠了两步。 姑娘们的目光便更酸了。 贺元阑掩住笑意,揽着她一副郎情妾意地模样缓慢抬步往前。 一路下来伤害了无数少女心,萧瑾瑶都快被目光戳成筛子了。 好容易捱到目的地,萧瑾瑶赶紧松开汗湿的手,总算是松了口气。 抬眼一看,竟是那街尾的大酒楼,旌旗猎猎,上书仙客来三字。 陈伯与小虎早被迎到了二楼包厢,位置也巧,竟是上回那二位姑娘的坐处。 见萧瑾瑶抬眼,小虎欢喜地朝她们招了招手。 萧瑾瑶回笑一下,望向贺元阑:“怎么想到来这了?不是说这是全城最贵的么……” 话音方落,她恍然地拍了把脑门。 也是,他如今都恢复王爷身份了,还有什么吃不起的。 “上去吧。”贺元阑温声道。 说话间进了包厢,菜竟已上齐了,十六位的素面黄花梨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吃食,似是将这店里的招牌都给上齐了,这儿隶属北齐,菜色也都是北边的,酥黄菜狮子头蒸白肉熘鱼脯儿,大鱼大肉地摞在一块儿,倒教萧瑾瑶这个连吃了半月白粥,嘴里都淡出鸟儿来的苦病号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贺元阑见状引着她入席,亲自给他们斟上了酒,轻笑道:“开席吧,不必拘谨。” 小虎笑得眉眼弯弯,乖巧地给陈伯夹菜,又给贺元阑舀了碗汤,萧瑾瑶叼着蹄髈满眼不悦地含糊道:“小没良心的,我呢?” 小虎看她一眼,咧嘴笑笑。 “我的好姐姐呀,回回吃饭谁能抢得过你?” 此话一出,另外二人都没忍住笑了。 这话说得萧瑾瑶就不爱听了,抬指目露凶光地瞪着他,小崽子迫于.淫.威之下,忙将菜给她夹得摞成小山高,这姑奶奶才肯罢休。 萧瑾瑶吃着执起一旁的杯盏,上得是北边的酃酒,度数倒有些浓,萧瑾瑶一口干了,辣得直哈气,不待出声,贺元阑便将身侧茶杯递了过去,萧瑾瑶喝了一口这才好些。 “你身子刚愈,不宜饮酒,是我考虑不周了。”说着就要将她面前的酒杯端走。 萧瑾瑶一把夺了过来,蹙着眉头道:“别呀,我只是没喝惯而已,姐姐我可是千杯不醉,来,给我倒上!” 贺元阑下意识看了陈伯一眼,见他没反对,便只好作罢,亲自又给她斟了一杯。 这口入口虽辣,但胜在余韵无穷带有回甘,萧瑾瑶在梦境里常与叶岚岫她们一块偷喝酒,回回都是小芙儿先被她们灌得趴下,这二位倒能坚持到最后。 到了隔日仨人头痛欲裂,却还不忘指着赵觅芙埋怨道:“就你这小酒量,还得练练啊!不然你这漂亮丫头以后,可是要吃亏的!” 赵觅芙干笑了一声喃喃道:“我跟了你俩就是这辈子吃过最大的亏……” 回想到这些往事,萧瑾瑶竟有些怀念了,梦里自己有好友,能谈天能说地,连犯浑都有人结伴,如今大梦一醒,往昔一切便像泡影般消散了。 唉。 眼前着萧瑾瑶喝了两杯就愁容满脸,贺元阑目露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萧瑾瑶摆了摆手:“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两个老朋友罢了。” “老朋友?”贺元阑回想这些时日,倒从未见过她身旁有过什么朋友,不免疑惑,旋即又觉这是她的私事,过度追问反倒不好,遂又道:“你朋友既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倒可与我说说。” 萧瑾瑶抬眸扫了他一眼,有心想嘲讽一番,对上他那副澄澈的眼神生生止住了话头。 “成吧,”她淡淡道,“那你陪我喝酒。” 度数极高的酃酒,这二人生生灌了四坛子下去,临到马车上,走路都在打飘,萧瑾瑶还含糊不清地扯着他道:“贺元阑,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祸一起闯!走,咱们去打萧景麒!” 贺元阑不常饮酒,人早就云里雾里的了,闻声喃喃道:“萧景麒是谁?” 萧瑾瑶打了个酒嗝想起来不对,遂又改口道:“错了错了,是去打你家的贺元彰和贺元琅!让他们欺负我小弟,去揍他丫的!” 前头赶车的湛瑜不免抽了抽嘴角。 贺元阑闻言倒是心下熨帖,勾起唇角:“无妨,等到了汴京,换本王保护你们。” 萧瑾瑶笑笑,一脸嫌弃地戳着他脑门道:“心领了,你还是自己管好你自己吧。” 两个醉酒的人被搀扶上了马车,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马车上路摇摇晃晃,旬日之后,终达汴京。 第九十九章 初回汴京(一) 西沉金乌,斜阳远树,映得天际万丈红。 车马缓行入城,还未进主街便见遥遥似有星河银灯,繁复挂在街头巷尾,依稀可闻嘈杂声响。 一条镜花河蜿蜒城中,波光粼粼映着两岸垂柳。其间错落几条画舫划过,船头覆在轻纱,朦胧似有伶人低唱,柔媚婉转的嗓音悠悠荡开,便教人骨头都听酥了。 车马往前,才听清那些个叫卖声响,拖长的调子吆喝着,最先入耳的便是那些个糕饼果子甜面油茶,其次再是些咿咿呀呀的戏腔和高亢起伏的调子,光听那连绵不绝的叫好,便能猜出那个摊前有多热闹。 在他们走得背巷,车马行经在青石板上,萧瑾瑶掀帘努力想往外瞧,却被堵高墙挡了个严实,不免有些扫兴,小崽子也早被半空弥散的食香给勾起了馋虫,巴巴仰着小脸。 贺元阑见状不免失笑:“舟车劳顿了这么久,还是先回王府修整片刻,改日再带你们好好出来逛逛。” 禛王府坐落于皇城西侧的布政坊,占地之广,独占一整坊,宅门外朱漆铜钉琉璃瓦顶,椒图铺首木雕门簪,只一打眼便觉气派非凡巍峨赫赫。 小崽子下意识就哇了一声,喃喃道:“这就是大哥哥的王府呀……” 贺元阑揉了揉他的小呆毛,小崽子已经兴奋到不行,恨不得马上冲过去一睹里面的模样,却见车马一拐,一行人便与其渐行渐远了。 “诶?怎么又走了?”他眨巴着大眼满脸不解,贺元阑温声笑道,“再等等,咱们不从这进。” 约莫一盏茶功夫,车马停在了一处角门前,那里湛琢已提前候着,瞧见来人便立时上前,只手里还推着把轮椅,待马车停稳,他便搀扶着贺元阑坐了上去,而后便一路无话默默推着他往里走。 “大哥哥怎么又坐上轮椅了?”小崽子喃喃道。 不只是他,连萧瑾瑶也有些好奇,腿愈不该是个好事么,为何还非要继续瞒着。 因着贺元阑腿疾的缘故,王府内的门槛尽数被锯了干净,连带着花园石桥也将路修得平整至极少了些弯弯绕绕,尽管如此却依旧雕栏玉彻斗拱飞檐,奇石小景数不胜数,一看便知是花了些心思的。 萧瑾瑶刚想抬步逛逛,便见前面湛琢回头低声道:“姑娘且慢,咱们需得先回书房。” 萧瑾瑶闻言颔了颔首,便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心中还在腹诽道,这王爷回自家怎的跟做贼似的。 王府很大,穿过回廊绕过甬道,约莫一炷香功夫,可算来到了主院,门头上书沧烟二字,字迹遒劲,笔走龙蛇,与贺元阑清俊淡然的笔迹大相径庭,萧瑾瑶有些疑惑地多看了两眼,恰好贺元阑回头,便主动解释道:“先太子的字。” 先太子?贺元棠? 萧瑾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就想明白了些端倪。 如此好的地段,还这么大的庭院,以贺元阑这种不受宠的身份怎么能给分到这么好的宅子来,怕是当时太子背后给出了不少力。 一想到这,萧瑾瑶不免替他惋惜,多好个人,怎么就死了。 匆匆进了书房,众人就又是吓得怔住,小虎呆呆地望着堂上端坐的那位,怎的和大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那人便立时起身单膝跪地,贺元阑淡淡看了他一眼重坐回主位上。 “自我走后,可有异常?” 那人闻言立时回道:“启禀王爷,端王曾差人来过几次都被属下以重病为由给拒了,皇后娘娘也派人来过几次,肃王也曾发过一次请帖,徐大人也曾亲自登门拜访过……” 萧瑾瑶听得连连咋舌。 嚯,这王爷可真够忙的。 贺元阑闻言静默了片刻,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气道:“行了,此番辛苦了,去歇着吧。” 那人便立时领命颔首道:“谢过王爷。” 正事一听完,便见屏风后头钻出来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瞧着怕是才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见到贺元阑便急着冲了过去,走到他面前轻声埋怨道:“王爷怎的才回来,可担心死奴婢了。” “胡闹!没见着有客人!”贺元阑眉心一拧轻斥道。 萧瑾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正巧她也抬头望来,二人对视着,萧瑾瑶的脑海飞速旋转,判断着对方的身份,瞧着她的穿着,锦衣玉饰倒像是个宫女,再看她这副亲近的做派,又像个侍妾了。 趁着她凝神的功夫,对方也观察着她,本看着她的荆钗布裙还有些怔愣,一见着对方的长相,瞬间就释怀了。 王爷这是打哪儿寻来的仙子呀,跟画中人似的。 桂影扬唇一笑,便过去伏身见礼。 “奴婢桂影,见过姑娘。” 萧瑾瑶一听这名字,莫名有些熟悉,回忆了会这才开口望着贺元阑道:“这不是……拾砚的妹妹么?” 还不待贺元阑回话,桂影急急接话道:“您见过我兄长?” 瞧她那副满眼期待的表情,萧瑾瑶有些不忍地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只是听你家王爷提起过。” 桂影略带失望地垂了下眸子,不多时便又恢复了过来,亲近地走近两步,盯着她道:“姑娘又是何人?” “这个……”萧瑾瑶语带犹豫,来得匆忙倒是忘了考虑自己身份,“我名莺娘,是……” “是本王的救命恩人,”贺元阑自顾接话道,又斜了她一眼,“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说着指了指一旁安静的陈伯和小虎,介绍了一番而后道:“以后你便负责照顾他们。” “是。”桂影轻声应答。 简单问话后就在膳厅摆了膳,精致的青花瓷盘上摆了一水儿的汴京菜,什么鲤鱼焙面套四宝、清炖狮子头龙井氽鲍鱼,满满当当上了一桌,小崽子循着味儿就走不动道了,巴巴冲了过去,被陈伯轻斥道:“没规矩!” 小虎一脸委屈,贺元阑温声道:“无妨,在场也没外人,随意些便好。” 说着请他们上座,屏退了旁人,就留下桂影来伺候。 她瞧着王爷这般重视,自也是不敢怠慢,帮着众人又是布菜又是倒茶,萧瑾瑶她一直都不习惯旁人照顾,倒显得有些拘谨了。 倒是小崽子,一口一勺炙鱼肉吃得满嘴油光,叼着食物含糊道:“大哥哥家的饭菜可真好吃!比那仙客来的都还要好!” 贺元阑淡笑一声,又亲自给他夹了一箸虾脯。 桂影立在一旁掩唇轻笑:“小公子可算是说着了,咱们这府上旁的不算多,倒这厨子可不少!先前王爷胃口不好,先太子殿下便着人寻了不少厨子送来,如今这府上光厨子都有七八个呢,南北边菜系都有,诸位喜欢什么,明儿我让他们再做来。” 萧瑾瑶自打知晓她是拾砚亲妹,就对她就有股莫名的好感,瞧她那副直白不端着的模样,不免打心底亲近起来,便也聊家常似的接话道:“北边菜可有?我爱吃那个。” 桂影笑兮兮地点了点头,走过去给她舀了碗汤。 不料被萧瑾瑶扯住了袖子,霎时顿住道:“姑娘可有何事?” “喏,”萧瑾瑶自怀里取出个荷包来,递到她手中,“初次见面,给你个见面礼……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莫要嫌弃……还有啊,别姑娘姑娘的了,叫我莺娘便是。” 桂影惊讶地杏眼一眨,偏头询问着王爷的意思,见他点头,只好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下。 便见桂影一双纤纤玉手扯开那系绳,倒出里头的东西,黄澄澄的,闪着莹光,再一细看,里头竟还有只小瓢虫呢,她打小跟在王爷身边,好东西自是见过不少的,只一打眼便认出这是琥珀,市面上怕是要值不少银子呢,便连忙还了回去。 萧瑾瑶抬眼抿唇道:“你不喜欢?” 桂影忙摆手解释道:“莺娘姐姐这太贵重了,奴婢不敢收。” “没什么,山里捡的,瞧着好玩罢了,给你你就拿着呗。” 二人推拒来推拒去,贺元阑轻咳一声,桂影便只好眼含感激地给收下了,而后兀自跑开了,不多时便又噔噔噔走了回来,手里拿了个小锦盒,羞怯怯地放到萧瑾瑶手里。 萧瑾瑶大大咧咧一打开,便见里头是两只碧色的小细镯,其中一只缠着金线吊了根小铃铛,瞧着精巧极了,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会便换萧瑾瑶扭捏了。 桂影边劝边伸手帮她戴上了,她手臂细如白藕被这玉镯一衬更显得肤如凝脂好看极了,桂影便笑:“姐姐你摆手试试,还能发出泠泠声响呢。” 萧瑾瑶试了,果真就见细镯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动,萧瑾瑶弯了弯唇角,心下欢喜极了。 倒不是欢喜镯子,只是觉出,自己总算是又有伴了。 小虎见状,忙凑过去道:“桂影姐姐,我也有东西给你。” 说着讨了把瓜子递给她尝,嘻嘻笑道:“这是咱们自己炒的,外边可买不着呢!” 桂影笑笑,拿帕子包了尽数收好,就这一会的功夫,几个人就熟稔起来了,陈伯乐呵呵地笑道:“瞧瞧这几个,到底还是群娃娃。” 而不是娃娃的王爷静坐在主位上,俨然成了背景板。 突然就感觉自己挺多余的。 他们回得晚,用完膳天都不早了,先前命湛琢安排间苍烟堂附近的客院,如今吃罢正好消食走走。 白露院离这不远,出了王爷的书房穿过片竹林就是了。 此间早已被下人手脚麻利地给收拾得干干净净,又送来好些个绿植盆栽,什么燕尾葵牛蒡草地摆了一溜,瞧着也算有些人气了,待进了院中,便见灯烛皆已燃着,黄澄澄地照亮满堂。 禛王府占地广以至于每个院落都大得没边,主屋书房比在山中的小院还大,前头还有个小池塘,边上栽了两颗玉兰树,稀稀拉拉地开着几朵白花散发幽幽清香,屋子的摆设也俱都是紫檀木的,瞧着竟还是新的,似是没人用过似的。 桂影满脸笑意地轻声解释道:“王爷不喜与人交际,府上便也少有客来,这些客院几乎都是新的,你们放心用着便是。” 萧瑾瑶点了点头,由着她帮忙收拾屋子,因着要离开一年半载的,带的东西就比较多,虽则如此,几人边忙活边闲谈着,倒也不算太劳累,贺元阑静坐在帮着陈伯理着医书,见着屋内人都有说有笑的,自己便也跟着勾起唇角。 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地小崽子还是非要将他那些个宝贝们给带了过来,如今一开那箱笼,花里胡哨地看着人眼晕,什么温扬雕的木头小马,山上捡的五彩石头,还有个奇形怪状简直没眼看的小布娃娃。 桂影耐心地将其一一收捡出来,摆在他床侧的多宝格上,萧瑾瑶打眼望去,抽了抽嘴角。 瓷瓶玉件古画笔墨,样样价值不菲的东西被这堆破玩意衬得倒成了地摊货,尤其是床头那个娃娃,晚上看了不做噩梦的么? 如此想着,便也直接脱口而出:“这什么破玩意?” 瞧她一脸嫌弃,小崽子一把夺过,宝贝似的抱在怀中:“这可是大哥哥亲手给我缝的!” 话音一落,萧瑾瑶诧异地回望正主。 贺元阑轻咳一声,支吾解释道:“就……那段时日你非要本王缝补衣物,他又央着想要,就随手做了一个。” 比萧瑾瑶还惊讶的是桂影,她杏眼瞪得像铜铃似的,此番回来倒是发现王爷似是有所不同,竟是不知……已到了这个地步? 贺元阑瞪了她一眼,她才稍稍收敛些。 倒是萧瑾瑶跟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一把将娃娃又扯了回来,细细端详半天狡黠一笑道:“给我也做一个呗。” 贺元阑明显一滞,随后轻咳道:“胡闹,想要你让桂影做。” “啧,小气。” 桂影忙打圆场道:“莺娘姐姐且等着,奴婢手艺可好了,赶明就给你做个好的送来。” 萧瑾瑶笑着摆手:“不必了,我就随口说说。” 不多时,房中便已收拾妥当,桂影泡了明前毛尖,几人便在花厅里喝茶。 萧瑾瑶惯是个坐不住的,没一会便起身去院中爬上池塘的假山玩,小家伙便也跟着有样学样,一大一小攀在石头上,倒似两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桂影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惊诧,倒是从没见过这般跳脱的女子,再偏头望着王爷,竟也默许似的由着他们胡闹,心下难免好奇得紧。 瞧见她那目光,陈伯温声笑道:“姑娘可莫跟这两只皮猴走得太近,当心学坏了。” 桂影笑笑,这头萧瑾瑶耳朵却灵着呢! 闻言噌地一声自假山上跳下,才刚想辩驳两句,便听见一声刺啦轻响,下意识回身,便见裙摆又被勾岔劈了。 她下意识就想出声让贺元阑补,却又忆及这都不是在山上了,只好怏怏垂头,丧气地走回屋中,才刚想去换套衣服,便见桂影关切地走过来道:“姐姐穿我的吧。” 说完亲亲热热领着她去换衣服。 她是贺元阑的贴身大丫鬟,穿着自是比其他下人好上许多,锦衣缎群,布料都极好。 领她回了屋子,桂影就翻箱倒柜地翻了数十套衣服,瞧那架势,似是恨不得将好看的衣服都给她分享一遍。她在王爷身边长大,贺元阑又不许她跟其他宫女来往,遂只好孤零零地,连个说话人都极少。 萧瑾瑶理解她这种心情,二人就像找到了组织似的,就一个换衣裳的功夫,便又亲近了许多,连出门都是手牵着手。 待再进门,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藕荷色上衣缀着梅花刺绣,一头百合髻上簪了几朵山茶绒花,瞧着倒一改从前风火模样,整个人都温婉了几分,又许是衣衫紧了,衬得她身段玲珑有致,瞧着倒像是山中野百合摇身一变成了宅中富贵花了。 萧瑾瑶本就有些不自在,见着众人眼神一时间恼羞成怒,沉声道:“看什么看!” 贺元阑轻咳一声,淡然道:“这衣裳倒是适合你,”转头望向桂影勾唇,“赏。” 桂影立时躬身道谢,便又见他吩咐道:“陈伯他们初来乍到,你回头帮他们都置办些新衣裳新鞋什么的……你自己也买上几套,回头找湛琢报账。” 她笑着眨眨眼,凑到萧瑾瑶近前道:“倒是沾了姐姐的光。” 萧瑾瑶戳了戳她的小腮肉。 第一百章 初回汴京(二) 正聊着,屋外脚步声响。 湛琢躬身行礼后道:“启禀王爷,有人深夜来访。” 此话一出,众人紧盯着他。 “何人?” “端王。” 众人心下一凛,果然是消息灵通啊。 桂影推着贺元阑起身出门,萧瑾瑶便也跟了出来。 贺元阑抬眸:“你来做什么?” 却见萧瑾瑶不屑道:“就是这个人给你致瘾还派人上山杀你,我得去会会他。” “无妨,既已回到王府,他便也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说着便想劝她回去。 可这位哪是什么听话的主,闻言依旧坚持,贺元阑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桂影闻言心下一惊,忙悄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呀?王爷何时遭到过追杀?” 萧瑾瑶知晓她也算是贺元阑的心腹,便简单说了。 话音一毕,便见这小姑娘气得义愤填膺,比她还上头。 贺元阑捂着脑门感觉太阳穴直突突。 幸而湛琢出声提醒道:“端王多疑,姑娘莫要露出马脚。” 萧瑾瑶只好收敛了情绪点了点头。 待进到花厅,便见堂内端坐着一人,左手执茶托右手摇盖碗,烟雾朦胧间,便见一个精致俊逸的轮廓若隐若现,待再走近两步,便见那人闻声回头,未语先笑,瞧着倒是一派风流,颇具亲近之感。 贺元彰一见他来,便主动起身过去迎他,朗声笑道:“深意来访倒是叨扰皇弟休息了。” 贺元阑扯了扯唇角以作回应,便见他又道:“多日不见,皇弟怎的越发憔悴了,早闻你身子不爽利,为兄甚是担忧,如今一瞧,倒当真让人心疼了,明日为兄便着人再送些补品过来,盼你吃了早些康复。” 瞧着他这副佯作关切的模样,萧瑾瑶实在难以将他与能下死手的凶手联系在一处。 贺元阑闻言似是早已习惯他这副人前的假面孔,遂摆手道:“不劳皇兄破费,不过是些老毛病罢了。” 贺元彰笑笑,就又坐回自己座位上喝茶,视线扫过他身后时,不着痕迹地顿了片刻,状似无意地开口道:“这位姑娘瞧着倒是面生。” “不过是个新来的侍婢罢了。”贺元阑淡淡道。 “哦?”贺元彰扬起唇角若有所思地笑笑,又开口道,“皇弟倒是好福气,身边的丫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相貌,瞧瞧这桂影丫头,今年当十五了吧?” 桂影闻言下意识往王爷身边靠了靠,便见贺元阑眸色一凛冷声道:“皇兄少打她主意为妙。” 此话一出,气氛便顿时僵了起来,贺元彰不以为然地笑笑,指了指萧瑾瑶道:“那这个呢,新来的倒总能割爱了吧?本王愿出千金,向你买了她。” 话音一落,萧瑾瑶便脸色沉得吓人,强忍着没有出手揍得他满脸开花。 贺元阑已是面沉如水厉声道:“皇兄手倒是伸得挺长,只是与其打本王身边人的主意,不若先管好自己手下,今儿个这侍卫瞧着倒是面生得很啊,寻常跟您形影不离的那位九霄统领呢?” 贺元彰脸上假笑险些都挂不住了,呷了口茶淡声道:“同皇弟一样,身子不愈,便让他休息去了。” 萧瑾瑶听得险些失笑,暗道,这一休息怕就是一辈子了。 “这样……”贺元阑牵了牵唇角,“算来本王与他才算相识一场,这样,明日臣弟也着人备上些补品,送去皇兄府上,盼他病愈好继续为皇兄效忠。” 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贺元彰面色明显维持不下去了,鹰隼般地眼神打量着他,总感觉他同以前有何不一样了。 贺元彰拧着眉头,本欲发作,却又兀自强忍了下来,走到他近前,佯作关切地望着他道:“多日不见,怎的感觉皇弟跟为兄都生分了,若是为兄有何不对的地方,如此便权当给你赔个不是了。” 说着往他怀里塞了个净瓶,萧瑾瑶一望便心下直道不好,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死死盯着那处。 果然便见贺元阑毫无犹豫地就直接伸手接过,贺元彰面色这才好看了些,凑近道:“皇弟莫忘了,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莫要生了龃龉才好。” 说完见对方将瓷瓶送入怀中,心下这才放心些许,退后两步便又问道:“为兄听闻皇弟前些时日外出过,可有此事?” 贺元阑强忍着心魔躁动,心道这些事自是瞒不过他,随后道:“不过是在府上待得无趣,出去散散心罢了。” “哦?”贺元彰不太相信地盯着他,扬声道,“既是外出散心,又为何深更半夜方才出门,如此掩人耳目,又是为何?” 他这般咄咄逼人,搁萧瑾瑶早就忍不住呛声骂人了,如今心思却都在那净瓶上,便也无暇顾忌其他。 贺元阑似是早就有所打算,出声道:“皇兄倒是对臣弟关怀备至,如此小事竟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后头几个咬得极重,贺元彰似是恍若未闻一般直勾勾仍盯着他。 贺元阑扯了扯嘴角,状似无奈地摊手道:“到底还是瞒不过皇兄,母后曾着人打听北边有神医,臣弟便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过去瞧了瞧。” 贺元彰忆起白日探子的回复,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与他又不咸不淡地周旋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破绽,便只好作罢。 “时辰不早了,皇弟好生休息。” “皇兄慢走。” 人才刚走,萧瑾瑶忙急急上前,果真不出所料地心魔又占了他的身体,起码三个月没碰那极乐丹,心魔似是忍耐到了极点,此刻魔怔得连贺元阑都奈何不得。 他连忙掏出怀中净瓶,瓶塞一把就要往嘴里倒去,桂影似是习惯了一般忙去倒杯温水,再回来时瞧见堂内的场景,吓得杯子都掉在地上,一声清脆声响如炸雷一般,而她就像被雷劈中似的怔在原地。 只见堂内萧瑾瑶与心魔扭打在一处,他通红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她,手中死死扯着那瓶子不肯撒手,萧瑾瑶却也不甘示弱,骑在他身上一手掐他脖子一手掰扯他的手掌,心魔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许是忍耐久了突然爆发,一时竟连萧瑾瑶也奈何不得。 余光扫到桂影,厉声道:“还傻站着做什么!你想见到本王被掐死不成?” 他的声音不小,隐在暗处的湛琢湛瑜也闻声赶来,见到堂内场景纷纷戒备着上前,似是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他们便会马上拔刀要了萧瑾瑶小命。 桂影僵持在原地,见状颤声道:“莺娘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放了我们王爷!” 萧瑾瑶闻言简直都快气笑了,抬眼扫向周遭这乌泱泱一片人,沉声道:“你们是怎么看顾你家主子的!这极乐丹是好东西么?怎的敢眼睁睁看着他吃!” 湛琢抿唇不答,心底其实有些动摇。 湛瑜倒是傻愣愣一个,见状急声道:“我们王爷吃这个是有原因的!他腿疾终年疼痛难忍,极乐丹能让他少受些罪过!” 萧瑾瑶扫了他一眼,又发问道:“那倘若他腿疾已愈呢?吃它又是作什么!” 这下换湛瑜答不上来了,几人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王爷似的已能如常人般行走了。 倒是桂影,闻言眼泪都快下来了,哽咽道:“姐姐你说什么?王爷他……真的腿愈了?” 萧瑾瑶望着她那副不敢相信的脸,给她下了颗定心丸道:“的确是真的,此事说来话长,改日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桂影当场眼泪就断线般掉了下来,也顾不得眼前情况,登时就抹了把眼泪转身道:“我要去给我兄长上香,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萧瑾瑶百忙之中还有空抽手,朝她一挥道:“去吧去吧。” 解决完一个,还有这一群,眼看着他们一副犹豫的模样,萧瑾瑶恨恨道:“你们既然忠于你们主上,自该知晓何事才是为了他好,陈伯是个神医,你们自可去问他这药对人伤害有多大,要是不想你们王爷早点翘辫子,就给我老实待着,我此行便是为了给他戒药而来,你们若是不信,待白日再去问他,如今他神志不清,瞧他这疯魔的样子,你们就当真看得下去嘛!” 说完又加大力道按住了他死挣的手。 心魔咬牙瞪着那些心腹,沉声道:“本王的话你们听不见么!把这个疯子给本王拉走!” 萧瑾瑶一气之下给了他一拳,众人见状又更进一步,萧瑾瑶气得连连摇头,心下盘算着待会还是要先夺过药瓶再和他们开打。 正思忖着便见人是越来越近,萧瑾瑶手下一动就要准备动手。 心魔一副要得逞的模样,眼神半是挑衅半是得意。 连紧握着净瓶的手都忍不住加大力道。 岂料众人确实围来,却不是围萧瑾瑶,一行人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不多时便将贺元阑压制得死死的。 萧瑾瑶见状强掰着他的手指夺过了净瓶,摇晃了一下,感觉似是重量十足,扭开瓶塞,便见一股浓郁药味袭来,那味道自堂中弥散,心魔早已克制不住开始微微发抖,眸中泣血般恶狠狠盯着湛琢他们,怒道:“再不松手当心本王将你们碎尸万段!” 湛琢不为所动,淡声道:“还请王爷恕罪,属下等都是为了您好!” 心魔狠狠啐了他们一口,眸光死死盯着萧瑾瑶。 后者一脸新奇地凑近闻了两口,将净瓶倾倒在手中便见几粒褚色药丸闪着暗光,她抬指捻了两下,便见那东西砂砾般散在掌心,萧瑾瑶不免有些奇道,就这破玩意,竟能将人迫害成这样? 这厢心魔闻得味道越久,人越上头,看得见吃不着简直犹如万箭穿心万蚁啃爬,瞧着萧瑾瑶眼珠子一转,软下声道:“莺娘,你若是想尝,本王分你一半,本王已着人寻到配方,你想多少我都能让他们做出来,只要你先给我两颗,以后本王还你两万颗,你想吃想卖都可以……” “两万颗?”萧瑾瑶出声打断道,“你倒是大方!” 说着似是想证明什么似的故意又开口道:“那我若是不要着极乐丹,你又能给我什么?” 心魔顿了顿复又开口道:“金银财宝,店铺屋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这样啊?”萧瑾瑶佯作考虑状,“我若是想要你的王府呢?” 心魔默了片刻,似是在心中急切衡量着,良久才叹气道:“此王府乃圣上所赐,你若是执意想要,房契给你就给你,只是若是本王不在,他们怕是要起疑。” 萧瑾瑶又笑笑:“想得倒挺周到,既然这么麻烦,那就不要王府了……突然又想要个王妃当当……” “此事好办,明日本王便上书请旨纳你为妃!” 此话似是取悦了她,萧瑾瑶缓步走近,周围暗卫警惕地望着她,心下难免怀疑她心怀叵测。 果不其然,猜得不假。 只见萧瑾瑶上前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尊贵的王爷脸上,众人都惊呆了。 便见萧瑾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牙道:“瞧瞧你们王爷,为了口极乐丹竟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试想他致瘾十年,不知被那端王给控制成什么样子!你们如今还不强硬些帮他戒掉!” 萧瑾瑶气得牙痒痒,拿手戳着心魔的额头,咬牙道:“这不过才两三月未用,竟就反弹成这样,想来道阻且长,咱们有得玩了!” 心魔恶狠狠望她一眼,怒道:“给本王滚,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掺和本王的事!从前在山上没办法,如今可是在汴京城,信不信本王明日就将你送给端王……” 此话一出,萧瑾瑶怒极反笑。 “行啊,我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要将我送给端王?行啊,那你也得熬得过明日!” 说着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就将他往房里带,湛琢见状没有阻拦,只是在背后出声问道:“莺娘姑娘,此物又该如何处理?” 萧瑾瑶一边掐着他的脖子一边扬声道:“抽一部分给陈伯,剩下的拿去毁了。” 而后房门一锁,便能听到屋内心魔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听得湛瑜一阵牙酸,蹙着眉头道:“王爷会不会被那姑娘打死?” 湛琢白了他一眼:“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两三个月,你瞧着王爷死了么?” 湛瑜愣愣地摇摇头,便看着湛琢将净瓶里的极乐丹倒出了大部分,倾倒在滚茶里没片刻便融了,屋子里轻咳弥漫着呛人的气味,众人都忍不住咳嗽起来。 湛琢将其摇晃至浓稠,而后走到厅外在花坛里挖了个小坑倾倒后埋起。 这一系列动作倒从未见他做过,却又觉他做的十分熟稔。 湛瑜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这是打哪儿学的?” 湛琢默了默,平素无波的眼中似是有些难过。 良久才出声道:“我大哥。” 足足一整夜,沧烟堂的嘶吼声几乎没挺下来过,那叫声教人毛骨悚然,桂影睡不着,担心地跑去湛琢房间里待着,对方亦是站在窗边望月若有所思。 “二哥,你在想什么?” 湛琢轻声叹气,垂眸道:“只是有些想大哥了。” 桂影走到他身旁站着,浅笑了一下:“方才我去给大哥烧香了,想来他在底下听到这消息应该很开心吧……” 如今他虽走了十年,众人对他的思念也未曾淡过。湛家沉冤得雪,重回汴京,早先的酒楼早已被查封后又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贺元阑得知便又为他们新买了处铺子,湛家夫妇感激涕零,屡次上门求见,却被贺元阑拒之门外。 他觉得自己没脸见他们,当时着人找回了因痨病逃过一劫后又被好心人收养的湛琢,他家爹娘流放路上收养了一名弃儿作义子起名湛瑜,一家人回来后听桂影讲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当时便围坐在一起掉了眼泪,皇宫那是什么吃人的地方,湛珣能觅良主实属幸事,湛珣的死大家也不能怪在殿下头上。 第一百零一章 初回汴京(三) 一家人正商议着以后的事情,却见桂影主动起身朝她爹娘叩了个头。 众人见状忙问道:“玥儿,你这是做什么?” 却见桂影抹了把眼泪望着座上人微笑道:“女儿不孝,不能侍奉爹娘左右了,大哥他生前遗愿未了,王爷又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他如今身子……有些不好,女儿得回去帮着大哥照看他,大哥从前说过,尽孝的事以后便留给二哥,如今又有义兄在,大哥应当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话音一落,湛氏夫妇明显目露担忧。 “你当那宫里是个什么好地方!殿下好容易大发善心将你的身契还了回来,你何必非要再往那虎狼窝里钻,已经折进去一个你大哥还不够?玥儿,你这又是何苦……”湛夫人气得又是眼泪直流。 桂影却仍坚持着跪在原地不动。 湛瑜和湛琢都若有所思,连带湛老板都抿唇沉默着。 母女僵持了良久,终是湛夫人先低了头。 “罢了,你若执意想去,我也拦不住你,只一点,莫要再和你哥哥一样犯傻,遇事记得保全自己,若是受了什么委屈,记得回家来……” 絮絮叨叨的叮嘱一长串,桂影一一答应之后这才又启程回了拓云别宫,湛琢湛瑜驾车送她,待到了门口,二人不放心便跟了进去,才刚走到廊下,便听见卧房一阵悲鸣,桂影不敢耽搁地连忙推门进去,便见里面场景简直触目惊心,失了拾砚的贺元阑整个人陷入更深的疯魔,被捧墨蛊惑着恨不得拿极乐丹当饭吃,不过半月的功夫,贺元阑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进门时他正魔怔着捧着一只碎裂的陶笛喃喃自语,口中说着道歉的话,泪珠挂在眼角,眼尾红了一片。 捧墨也不知去了何处,屋子里一片狼藉,宫人们在别处躲懒,都无人上来收一收,他腕间的鲜血早已凝固成漆黑一片,一头墨发也失去光泽打结成一团,穿着都皱巴巴的里衣整个人看起来颓废极了。 “殿下!”桂影急冲冲跑到近前。 贺元阑似是朦胧间认出她来,沙哑着嗓音发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家去了?” 桂影一瞧他这模样,就没忍住掉下泪来。 哽咽道:“已经回过了,爹娘都很好,哥哥们也都回来了。” 说着指了指屋外站着的两个人。 贺元阑扫了一眼,牵了牵唇角:“那就好。” 说完便又垂下眸子,盯着掌中的陶笛发呆。 桂影看着心疼,轻声道:“殿下……我代哥哥回来照顾你……” 贺元阑闻言目光动了一下,随即拂开了她的手。 “不必。” 论起执拗,桂影与拾砚简直如出一辙,恍若未闻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便起身自顾去打水寻纱布来替他清理伤口,门外两人见状便也拿起笤帚簸箕来帮他收拾屋子,三个人全程无话,任他怎么发作赶人都佯作不知。 而后去了小厨房烧水时,桂影这才忍不住地抱着他二人哭了出来。 拾砚从前跟她讲了很多殿下与他之间的种种小事,说他是个心善又孤僻的主子,只要认准了人就将其放在心上尽其所能地对他好,他二人陪伴的几年,拾砚便将其整理成故事讲给桂影听,哪怕后来他逢此大难性格大变,拾砚也不曾说过他一句不好,常常告诉桂影要知恩图报,殿下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讲到此处,桂影忍不住落泪:“好好一个殿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二人安慰的话不知怎么讲,只能宽慰地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哭完发泄一场,这才佯作没事人似的端茶回了屋子。 返程时,湛琢湛瑜一直无话,心中想的都是大哥与这位五皇子,最终,也不知是谁先开口的:“以后便帮着大哥照顾他吧。” “好。” 从那以后,桂影便常侍贺元阑左右,湛琢湛瑜二人在帮着家里的同时也力所能及地常去别院做事,后来贺元阑封王立府,他们便又主动成了他的贴身暗卫。 拾砚走了十年,他们便帮着照顾了他十年。 只是,再无人能走进他心里了。 “二哥,你说王爷这回是不是真的有救了?”桂影轻声问道。 湛琢轻叹了口气:“但愿吧。” 日升月落,天光渐明,萧瑾瑶打着呵欠推开了花窗,偌大的庭院只见几颗翠竹,竹影摇曳散着清幽,偶有几只鸟雀飞过,空荡荡地倒显得有些孤清。 晨曦直洒在萧瑾瑶身上,手臂间关节红了两处依稀还有些脱皮,萧瑾瑶不禁回身看了眼那罪魁祸首。 光影交界处,便见那人眉眼柔和,与昨夜简直判若两人。 萧瑾瑶抱臂斜倚着挑了挑眉:“唷,这是换班了?” 贺元阑才想出声回应,便觉嗓间一阵干涩,轻咳两声,沙哑着嗓音道:“早啊莺娘姑娘。” 说着想坐起身来,便又觉手臂间一阵酸麻紧缚,偏头一看,果不其然自己又被莺娘给绑了。 昨日因着极乐丹的缘故,心魔猛地发作起来他想压制也压制不住,只能眼睁睁任其疯魔,幸好,还有她压制着,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萧瑾瑶缓步走了过去,三两下解开了他腕间的束缚,刚未出声,便见房门被人轻轻扣响。 “王爷,莺娘姐姐,是我。” 萧瑾瑶过去开门,便见桂影端着托盘一脸担忧地走了进来,贺元阑正揉着发胀的手臂,上头淤青遍布,瞧着倒有些惨烈。 桂影放下碗筷,回头一瞧,没忍住呀了一声:“王爷……这些都是莺娘姐姐打的呀?” 她目露担忧,眼底满是心疼。 贺元阑似是习惯了一般,摆手道:“无妨。” 说着自顾起身往桌边走,才刚落地人就有些摇摇晃晃,桂影忙搀着他缓步走回桌前。 萧瑾瑶一瞧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嘲讽道:“活该!” 桂影轻咳一声,帮他俩舀好了粥布好了菜,这才弱弱走到萧瑾瑶身侧小声道:“莺娘姐姐……王爷他也很可怜的,您下回下手轻些成不成?” 萧瑾瑶瞧她这副可怜巴巴地求情样子,故意逗她道:“那怎么成?他今个都要把我送给别人了,我还不赶紧趁机报报仇?” 桂影闻言连忙摆手道:“姐姐你别当真呀,王爷有时是会说些……难听的话,可他都不是真心的,您别怕,就说我吧,打小被王爷数落着,光说要将我许给东街的王麻子都说了不下百回呢,您瞧,我如今不还好好的……” 贺元阑冷哼一声,抿了口粥道:“从前你是年纪太小,过了年本王就把你许给他,省得在本王跟前碍眼。” 萧瑾瑶挑了下眉峰,睨了他一眼:“嚯,这会儿倒声音大起来了?你敢许我今晚还打你!” 贺元阑被她数落得没脾气,桂影噗嗤一笑似是找到了靠山似的,躲到萧瑾瑶身后一直偷笑。 用完膳,桂影扶着他躺上了窗边的檀木榻,取了药油给他揉着淤青,陈伯过来替他诊脉,一瞧他这身上的伤痕,斜了萧瑾瑶一眼,对方满不在意地摇头晃脑,顺带抢走小虎手里的半个奶.包子,俩人满屋子乱窜着你追我赶,陈伯嫌碍事,给赶到院外去了。 再坐回贺元阑身前,便见他语重心长地出声道:“这戒断最怕的就是往复,一旦你昨日沾上了,便就又是前功尽弃了……老夫昨日查探了一番那药丸,竟发现里头的成分比寻常五石散还要毒上数倍,听湛统领说那是端王拿给你的……他这是居心叵测啊!王爷以后还是少跟他打交道才是。” 若是寻常医者,自不是唠叨这么多,贺元阑知道,陈伯这是拿他当晚辈教导了。 便欣然接受,笑着答应了。 从前在山中条件跟不上,如今回了王府一切便方便多了。 极乐丹耗损内里,需得长久调理才能缓缓恢复,陈伯拟了一条药方,便交于桂影去抓药,本想让下人煮了,却到底不放心,又道:“姑娘把东西取回即可,老夫自己煮就是。” 桂影笑笑:“哪里要劳烦老爷爷,您若不放心,奴婢去煮便是。” 说着笑兮兮跑出了门。 错身之时,便见湛琢蹙眉赶来,走进房中,见众人都在,忆起都是王爷亲信,便开口直说了。 “王爷,皇后娘娘差人请您入宫,人就在门外候着。” 众人闻言一顿,萧瑾瑶打着呵欠趴在窗边,扫了见他这副不悦的表情,好笑道:“你这镇王府可真是个大筛子,这才刚回,各方就闻讯赶来了……走吧,我陪你去。” 贺元阑眉头紧锁,偏头望她:“你去做什么?” “当然是……监督你啊!”萧瑾瑶足尖一点便从窗外跳了进来,调笑道,“你以为保护你呀……万一你半路上拿出点偷藏的极乐丹,嚼吧嚼吧吃了,我找谁说理去?” 贺元阑几不可查地扬了下唇角:“那便走吧。” 前来接人的是皇后的心腹顺喜公公,见到来人便恭敬地走到贺元阑跟前行了一礼,余光又状似无意地扫了眼他身后,试探着问道:“敢问王爷,这位是……” “新来的婢女。”贺元阑淡声道。 萧瑾瑶顿了顿,不太熟稔地躬身道:“奴婢莺娘,见过公公。” 顺喜摆了摆手忙请他们上去,因着贺元阑腿疾,接他的车马向来后置斜坡,萧瑾瑶毫不费力地将他推了上去,自己便也随着落座。 车马缓行着,萧瑾瑶担心隔墙有耳,扯着他的手掌,摊开掌心在其上涂涂画画,纤细的柔荑略带点薄茧,划在掌心之中绵密的痒意泛起,贺元阑凭借了万分定力才未将手挪开,好容易捱到她写完,后背都起了一层薄汗。 萧瑾瑶眨巴着眼睛,摊着手等他回复,结果一抬眼,便见他颇有些犹豫地无声道:“……写得太快,没看清……” 这完.蛋玩意儿。 于是萧瑾瑶也无甚耐心了,之后双手扶在轮椅把手上,凑近附到他的耳畔,用着气音小声道:“我问皇后找你什么事?” 温热的吐息弥漫在耳廓,贺元阑打脊椎骨止不住浮起一层颤栗,银牙紧咬着平复内心的情绪,奈何这姑奶奶还非得靠在那等他回话。 贺元阑强忍着情绪,偏头道:“我也不知,估摸着又是些敲打的话,待会你就老实待着就是……” 话音未毕,车轱辘似是压到了什么石子之类的。 车厢一晃,萧瑾瑶猛偏了下头,贺元阑下意识伸手扶她。 便听到空气中一声几不可查的啵地一声,萧瑾瑶的脸撞到贺元阑的薄唇上。 还不待反应过来,萧瑾瑶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又羞又恼地瞪着双桃花眼,无声道:“你敢亲我!” 贺元阑摊着手,满脸无奈:“天地良心,分明是你自己撞过来的!” “那你不知道躲开?” 这话说得就有些无理取闹了,贺元阑不知该怎么接,只好叹气认输道:“成成成,都是我的错。” 萧瑾瑶凶巴巴地后退一步,盛气凌人地道:“下不为例!” 随后兀自望向窗外,心里似有小鹿擂鼓。 怎么回事?被亲的侧脸怎的还麻麻酥酥的,烦人! 虽则如此,实则整张脸都飞上红霞,可惜车厢里另一个人完全看不见。 贺元阑的心跳程度完全不亚于她,方才被她无意的撩拨,尾椎骨都在泛酥,方才又闹那一场乌龙,整个人简直都被野火燎着似的,唇边的触感还依稀可觉,温温热热地还有些滑腻。 心魔旁观着一切,昨日可被揍得极惨,眼下恨不得生啖其肉都不能解恨,如今见他这般模样,忿忿道:“有什么好回味的!后院十几个你看都不看,成日对个小村妇还来上劲了!” 贺元阑斜了他一眼,正愁现下气氛有些尴尬,眼皮一抬,心魔便又被动上线了。 这厢的动静自是瞒不过萧瑾瑶,对方一个回眸,正好与满脸惶然的心魔对上。 双手一合,指骨被掰得咔嚓直响。 “你……你不要过来啊!” “这里可是马车上!” “啊——!!” 再开门时,萧瑾瑶满脸淡然地推他下车,徒留贺元阑面色不虞地揉着自己仍在吃痛的腿脚。 顺喜眼下一扫忙关切问道:“王爷可有哪里不适?” “无妨……不过是旧疾发作罢了。”贺元阑咬牙道。 进了皇宫萧瑾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依着桂影教的规矩,垂着眸子谨言慎行,直走到清宁宫门口,才稍稍抬头看了眼。 梦里她在北齐皇宫住了颇久,只觉那宫中镀金雕云,构造华美,房棱上连段的彩绘,园子里连绵的假山叠石,整体辉煌大气,似一位端庄的美妇人。 再瞧这南梁皇宫,竟像个温婉的大家小姐了。一步一景,溪水潺潺,草木扶疏,曲廊蜿蜒,目之所及无一不精致,单瞧着便让人挪不开眼。 似是觉出她脚步停滞,贺元阑轻咳了一声示意她回神,萧瑾瑶闻声便立时收敛了想法乖乖推着他往前行进,脚下是碎石小路还有流水小桥,萧瑾瑶推着难免有些吃力,走在前头的顺喜公公见状佯作关切道:“可要老奴来替你?” 萧瑾瑶自是连连摇头,费力地推了一路,连她都止不住微微气喘。 贺元阑悄悄自身后递了张帕子给她,低声道:“这活从前都是湛琢做的,辛苦你了。” 萧瑾瑶刚想回话,便见前头来了个趾高气昂的大宫女,见到贺元阑也只是福了福身子,便在前面带路引着他们进了花厅。 才一进门,便见上首坐着位保养得当的美妇人,瞧着与北齐皇后年岁相当,只一个总是面带笑意极好相处,而这位却薄唇紧抿一副难接近的模样,许是等得久了面上带着点薄怒,捻着佛珠的手指都略有些凌乱,瞧见来人也只是扫了一眼,似是强忍着才没有发作似的。 此般神态贺元阑早就习惯了,因着腿疾不能行礼,便躬了躬身子向她请安。 “儿臣参见母后。” 第一百零二章 初回汴京(四) 萧瑾瑶也立时跪地叩拜道:“奴婢莺娘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眸光打量了她一眼,淡声道:“新来的?” 贺元阑自然接话道:“是儿臣新收的侍婢。” “抬起头来看看。” 萧瑾瑶竭力克制着表情抬脸,便见那皇后冷哼了一声又道:“长得倒是标致,起来吧。” 复又看向贺元阑,端详了下他那愈发消瘦的模子,忍不住蹙眉道:“前些日子为何到宫里来?” 贺元阑自是找好了说辞道:“启禀母后,儿臣前些时日身子抱恙,卧床养病,还望母后见谅。” 提起这个,皇后便又面色不虞起来。 “你这身子就不见好过!本宫近来又着人寻了几名游医,说是对腿疾一症颇有见地,据说还曾医好了几人久治不愈的病人,过后听说还都能健步如飞了,回头便命人送去你府上……” 萧瑾瑶听着这话不由得在心中沉思,照这样看,不也挺关心他的么。 却见话还没说完,贺元阑便又出声打断道:“何必呢?”他顿了顿,“这几年您为儿臣找了多少乡野游医游方道士,说得是神乎其神,到头来不还是根本没用,母后你还是趁早打消了心思吧!” 皇后闻言立时怒目,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本宫这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贺元阑冷笑一声,“您若当真是为了儿臣好,早几年为何对我不闻不问?直到大哥死了您便又打上我的主意了?” 他说着紧盯着皇后的眼睛,终是问出了很久以前都想问出的话来。 “母后,儿臣到底是您的儿子,还是大哥的替代品?他在时儿臣可有可无,他死了儿臣便要替他顶上么!?” “放肆!”皇后终是没忍住,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打得贺元阑偏过头去,萧瑾瑶呆愣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倒极少经历过,从前哪怕是把自家皇后气得要死,也不过是被她拧着耳朵揪去打屁股,哪里会像她一样,出手狠厉得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贺元阑嘴角都被打出血了。 萧瑾瑶僵在原地,有心想上前递帕子,却被贺元阑眼神示意着不要动。 而后便见他随意抹了把唇角,望着前面似被激怒的皇后,眸光带着冰冷,还有对她一副若有似无的淡漠。 “母后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是没有,儿臣便先告退了。”说着把着轮椅便想往外走,被皇后一声厉喝给叫住了。 “本宫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想想你皇兄在时,哪怕再忙也会来向本宫请安,再看看你,若不是本宫召见,你可还记得有本宫这个母亲!” “母后严重了,儿臣自知不讨喜,不敢来母后面前碍眼。” 此话又是激得对反一阵恼怒,拂开袖子就将杯盏砸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泛起白烟,相隔在二人中间,似是道不可消弭的隔阂。 皇后气得退坐到椅子上,周遭嬷嬷宫女立时围了过去。 贺元阑静静将眼挪开,目光无神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瑾瑶瞧见他手背上被碎瓷扎到渗出了血渍,便再忍不住地上前替他包裹,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担忧,贺元阑见状无声道:“没事。” 周遭宫人似是早已习惯他们一见面就争吵的气氛,将脑袋垂得极低,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皇后好容易缓了过来,接过参茶抿了一口,缓和着语气道:“阑儿,本宫知道你自小便与本宫不够亲近,可如今在这偌大的深宫之中,只有你能与本宫相依为命了,瞧瞧那谢贵妃仗着有丞相撑腰,肃王又有定国将军扶持,你若再不跟本宫一心,咱们娘俩又能拿什么和别人去斗?你可是嫡子!你皇兄在朝中一脉可都指望着你呢!你整日在王府里意志消沉,待他们争到那个位置,哪儿还有咱们娘俩的活路?” 她说得倒是事实,贺元阑心中确也是清楚,只是从前抱着死志,总想着过一日算一日便罢了,如今他也有想护着的人了,闻言便只好垂下眸子。 皇后见状,便又继续开口。 “只要你肯配合,先去朝中领份差事,做出些功绩,待你腿疾一愈,自会有人上书谏你为太子……” “那若是腿疾一直治不好呢?”贺元阑打断道。 皇后自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她才费劲全力讨来了联姻这桩好事。 “只要你同那齐国公主联姻,你的背后可是整个齐国!届时只要你们诞下一子,何愁其他……” “够了!”贺元阑沉声打断她的话。 脸上早已面沉如水,难以抑制地攥紧了拳头。 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他苦笑一声,瞧着自己,竟像个任人摆布的工具,这样日子又有何意思! 说着便直接转身就走,萧瑾瑶连忙快步跟上,任皇后在背后厉声喝叫也未曾止步。 直推着他出了清宁宫,这才稍微慢了下来,却还是没忍住心下好奇,试探着问道:“方才……皇后娘娘说的联姻又是何意?你的未婚妻难不成是北齐的公主?” 是她想的那个么?萧瑾瑶心下一咯噔。 果然,便见贺元阑脸色大变,一时激动竟忘了这茬,忙抬头道:“不是……那都是她替我求的,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喜欢那北齐公主……” “为什么呀?”萧瑾瑶打断道,“北齐公主挺好的呀。” 能不好么,自己都附身过她好几年,长得又好,人又善良,还善武功能保护这个病秧子,简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好吗,居然还敢嫌弃她。 贺元阑一时有些把不准她的意思,只好随口道:“我听说那北齐公主似是性子有些不好?” “哪里不好?”萧瑾瑶瞪着眼睛问道。 贺元阑轻咳一声又道:“听说她不学无数,成日里上蹿下跳地没有点规矩……又极爱习武,齐皇将她惯的性子也有点跋扈,像这等嚣张的公主,本王还是无福消受了……” “嘁,”萧瑾瑶白了他一眼,“你看不上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瞧你弱得跟个豆芽菜似的,还是个神经病、老瘾鬼,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废物点心一个,还敢嫌弃别人!” 说着说着脸色就难看起来,贺元阑被她损习惯了,心理承受极佳,闻言也只是沉默了片刻,却突然忆起什么似的猛然抬头道:“瞧你这副架势,难不成……你认识她?” 不仅认识,我还离魂附身过她,怕不怕?! 却见萧瑾瑶轻咳一声,含糊道:“这个……传言不可尽信!三人成虎的故事听过没有?万一那北齐公主长得貌若天仙,人又行侠仗义,你又待如何?” 贺元阑轻笑一声,盯着她道:“那我也不喜欢她。” 萧瑾瑶啧了一声,挑眉道:“为何?” “因为我心悦你。” 萧瑾瑶白他一眼,我可去你的吧,回府给你找把镜子好好照照去。 都不消她开口,贺元阑从她眼神中便已能知道答案,轻咳一声绕开这个话题,温声道:“好容易来一次皇宫,你可想逛逛?” 这句话倒是正中她怀,轻而易举地原谅他方才放肆的言语,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走吧,咱们去哪?” 贺元阑思忖了片刻,突然开口道:“不如去玉京园吧,那儿景致好。” 萧瑾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推着他往前,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想着开口道:“这不是从前你与那拾砚逛过的园子么,好像还见了朵什么花来着?” “是孔雀昙,那花极少见,乃是贡品,又道是花开百年难得一见,那傻子被忽悠着说是见花便能许愿,便拉着我去了,倒还真让他见着了……” 这段萧瑾瑶听过,遂接口道:“后头还许愿了,愿望也还成真了,是不是?” 贺元阑淡笑一声,轻叹道:“是也不是……那小傻子傻得很,只知道许愿他爹娘沉冤得雪,还许愿能找到弟弟妹妹,倒是不曾为自己想过什么。” 眼见着戳中了他的伤心事,萧瑾瑶连忙想着打岔遮掩过去,可脑海中盘旋着孔雀昙这个词挥之不去,越听越感觉熟悉得很,静默了片刻才恍然道:“我去,这不是从前在静妃园子里偷摘的那颗么……” 原先皇后与静妃不睦,萧瑾瑶还因着萧景麒挨了打,这二人梁子就就此结下了,平素小打小闹的,恩恩怨怨可不在少数,其中一桩便就是萧瑾瑶她们仨人偷摘了静妃的宝贝昙花,正值花期的时候被她们守着给掐了,而后便被禁卫军追得四处乱窜,后来还是小芙儿给拖了后腿,几人被擒,告到皇后那去,又是一顿好板子。 虽则如此,萧瑾瑶还是难免露出怀念之意,闻声便接话道:“那个孔雀昙开花可是白得像明月,闪得像星星?” 贺元阑闻声一滞:“你怎么知道?” 话音方落,却又忆起她常行走在旗峰山中,说不定就碰巧遇上了也有可能。 眼瞧着他似是自己说服了自己,萧瑾瑶便也不再多话,轻笑着推着他往前,还未走到,经过一处游廊,便见前面似是有人正在攀谈,听见声响便止住了话头,回身一看,四人相视一眼,萧瑾瑶只好不情不愿地推着他上前寒暄。 边往前走,便见前方那人似是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神有些怪怪的,萧瑾瑶遵循着宫规不敢多看,待站定后便立时躬身行礼,却被那人拿手抬住了胳膊。 萧瑾瑶一时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贺元阑见状立时蹙了眉头,抬手便将萧瑾瑶拉到自己身后,抬眼望向来人淡声道:“见过皇兄。” 贺元琅闻言收回了目光,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能在这宫里遇到皇弟倒是件稀罕事,听闻皇弟前些时日身子不大爽利,如今一看,可是大好了?” 这问的不是废话么,萧瑾瑶吐槽道。 贺元阑便也接着同他周旋:“多谢皇兄关心,确是好多了。” 二人对视几秒,便又各自错了开。 贺元阑正思忖着吩咐萧瑾瑶推着自己继续走,便见那贺元琅竟又开口了。 “你这位宫女倒是眼生……叫什么名字?” 萧瑾瑶不着痕迹地与贺元阑对视了一眼,上前见礼道:“见过王爷,奴婢名叫莺娘。” “莺娘?”贺元琅重复道,“名字倒是好听,不知是哪个莺?” “回王爷,出自‘柳色孤城里,莺声细雨中’,乃是黄莺的莺。” 贺元琅走近两步,温声道:“抬眼给本王瞧瞧。” 萧瑾瑶心下一动,这什么情况,一个两个的都要瞧她。 正欲抬头,便听见贺元阑语带不悦地拦住了。 “皇兄未免过于孟浪,此乃本王的侍婢,若是无事,臣弟便先走了。” 说着作势就要往前,却又被那双玄色云纹的暗靴挡住了去路。 “有啊,自是有的,皇弟难道忘了,为兄曾屡次往你府上递帖子邀你出游,那时你借口卧病推拒了,如今业已大好,竟还不愿赏光一聚么?” 这话说得,便又是把贺元阑给架住了,不去就是不尊兄长,传出去不好听,去吧自己又膈应,萧瑾瑶都替他感到心累。 这成日里这个来那个去的,分明都存着想杀了对方的心思,面上还得装作兄友弟恭的样子。 还是北齐好啊,看人不爽就直接约架,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下次再打,总好过这些弯弯绕的表面功夫,扰得人头疼。 正思忖着,便见贺元阑果然开了口。 “既是皇兄盛情相邀,臣弟自是没有不去的道理。” “好,”贺元琅笑笑,“邀帖晚些时日自会送到皇弟府上。” 说完侧身一让,萧瑾瑶很低调地推着他快步走了,待身后人再无踪影了,这才开口道:“这就是那另一位肃王吧?”见他点头便又道,“瞧着倒有些杀伐气。” 贺元阑冷哼一声道:“他常年虽定国将军外出征战,前些时日战事大捷方才回程,风头正盛,连老二都不能怎么着他。” 萧瑾瑶想了想接话道:“所以这端王昨日急匆匆过来又是试探又是示好,其实是想拉着你一块对付他不成?” 贺元阑抿唇点了点头:“哪里能让他如愿,他素来是个笑脸虎,吃起人来不吐骨头的,但凡事成,怕是第一个处理的就是我。” “看出来了,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萧瑾瑶还在为昨日的极乐丹耿耿于怀。 “那这个肃王,没事又邀你做什么?总不是想同你亲近吧?” “自是不是,”贺元阑哂笑道,忆起什么复又紧拧起眉头,“你与那肃王可是旧识?” 萧瑾瑶不解地眨了下眼:“怎么会这么问,我先前连你都不认识,又怎么认识他。” 贺元阑定了定心道:“不认识最好,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风流成性,侍妾比我还多,人也凶残……总归莫与他走得太近。” “瞧你说的,”萧瑾瑶嗤笑了下,“他还是只老虎不成?走近了还能一口吃了我?” 见他面色不虞,只好又改口道:“成吧成吧,他要是老虎,我就是武松,总归不怕他就是了……也不招惹他,总行了吧?” 贺元阑面色这才稍稍缓和。 二人漫步玉京园的功夫,贺元琅已经快步回了王府,他忙点了手下几名暗卫,急声道:“快,去调查清楚禛王身边那名新来侍婢的来历。” 众人领命应是,待退下后,贺元琅兀自走向书架,抬手拧了下架上的暗扣,便见里头现出个密道来。 拾级而下,到底是一处暗室,里面装饰简单,不过是一方蒲团,一副画卷,他走到那画前,温柔地盯着那画众人的眉眼,抬指摩挲着陷入往事之中。 萧瑾瑶他们回去时已是近午,桂影早就着人备上了一桌昨日她点名要的北方菜。 两个人皆是彻夜未眠,精神都有些恍惚,回程路上,萧瑾瑶还打笑道:“你瞧现在像不像当时你刚到山上那会?” 贺元阑回以一笑,随后打了个呵欠。 岂料萧瑾瑶似是条件反射一般,立时厉声道:“不许睡!” 贺元阑轻笑着扫了她眼底的乌青:“不睡就不睡,咱俩干熬着。” 第一百零三章 初回汴京(五) 聊着聊着二人便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贺元阑看着她那忽闪的羽睫还是凝滞般的侧脸,忽而就忆起今晨时的那个吻。 萧瑾瑶也似有所觉地看出他在想什么,凶巴巴地道:“看什么看!欠揍了是不是?” 贺元阑摊了摊手,将眼挪开,心下算是摸清她的习惯,只要一恼一羞,就爱乱发脾气。 贺元阑心下叹气道,他也道阻且长啊。 肃王的动作果然是快,这才刚吃完午膳,请贴便如约送到了府上来,湛琢将其递上,贺元阑一见面色便有些不虞。 萧瑾瑶见状不对,忙夺过一看,整个人强忍着才没骂街。 “这肃王有毛病吧?知道你腿脚不好竟还敢邀你去打马球,这不摆明是欺负你么!” 贺元阑沉默着视线却凝在她的脸上,瞧她这副打抱不平的模样,难免有些好笑。 轻叹气道:“罢了,话都说出口了,去了不过是走个过场。” 说着又顿了顿道:“明日便让桂影陪我吧,你在府上好好休息。” 萧瑾瑶挑眉:“为何?” 贺元阑却不欲作答,只回忆着今日肃王明显有些反常的举动,还有瞧她时的那副复杂的眼神,贺元阑心下不快,便是那种自己心悦的东西被旁人觊觎的反感。 见这二人气氛又胶着起来,桂影生怕自家王爷再度挨揍,便急忙上前调和道。 “无妨,莺娘姐姐莫要担心,从前不也都是我陪着王爷呢。” 萧瑾瑶抱臂扫了她一眼,瞧着这主仆二人一个塞一个的好欺负,难免有些气闷。 “你会打马球么?” 桂影摇头。 “那你会打架么?” 桂影又摇头。 “那你能保护他么?” 桂影还是摇头。 萧瑾瑶都气笑了,拧眉道:“就你俩这样的,去了那还不是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桂影抿了抿唇,弱弱道:“……那怎么办呀?” 萧瑾瑶叉着腰一副很拽的样子,挑眉道:“姐去给你们找场子!谁敢欺负你们,老娘打不死他!” 说话间便就这么定下了,贺元阑心知拗不过她,只好蹙着眉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说话间,书房外似乎一下子来了不少人,莺莺燕燕地低声细语,瞧着好生热闹。 湛瑜在屋外拦都拦不住,无奈之下只好进屋通报道:“启禀王爷,后院的夫人们听说您……身子大好,都闹着要来同您请安呢……您看?” 贺元阑瞧着院外的粉白倩影,头似是更痛了,余光扫向身旁,便见萧瑾瑶与桂影正在悄声咬耳朵。 “瞧这阵势,这得有多少侍妾啊?”萧瑾瑶好奇道。 桂影眨了下眼睛,小声道:“约莫十四个呢,都住在后头的秋蝉院呢。” “嚯,这么些人……你家王爷受不受得了哦……” 贺元阑都听不下去了,立时出声打断她道:“胡说,本王压根没碰过她们!” 萧瑾瑶斜他一眼,狡黠一笑:“从前腿脚不好,如今这不是已经大好没事了,”说着她掰着指头佯作认真地分析道,“你看哦,均摊下来一人一月两天,再给他自己余个两天休息,这样晚上一忙活起来,我不就轻松多了……” 眼瞧着她越说越过分,气得他甩袖沉声道:“不见,都给本王赶出去。” 话音一落,湛瑜便想转身出去,被萧瑾瑶又出声拦住了。 “别啊,人家好不容易来上一趟,”说着她扫了眼院外又道,“瞧瞧这外头的大太阳,总得将人留下吃盏茶不是?去,唤人进来。” 湛瑜看看她又看了眼王爷,略纠结了一会只好直接起身出去。 不多时,屋外乌泱泱一片女子便尽数涌入屋内,贺元阑太阳穴突突直跳,萧瑾瑶露出胜利的眼神。 便见那十四位容貌上乘的侍妾们纷纷跪地请安,萧瑾瑶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们,瞧见来人皆是窄腰酥.胸,神采妍丽,甫一进门,房内一下子充斥着脂粉香气,萧瑾瑶勾唇轻笑,心道这病秧子倒是艳福不浅。 贺元阑可没她这般好兴致,只淡声道:“都起来吧。” 话毕众位丫鬟才纷纷将自家主子搀扶着起身,萧瑾瑶这才注意到来人大多都不是空手而来,反倒个个有备而来皆抱着些自己的家伙事,什么琵琶古琴笛子、团扇水袖翎羽,还有的拎着食盒散发着阵阵香气,倒像是备上了十八般武艺,只待王爷点头便要立即使出来似的。 正思忖着,便见为首的一名侍妾率先开了口,她的嗓音甜腻,似猫爪子挠上人的皮肉,搔得人痒痒地,勾得人心神激荡。 “王爷——”她拉长了声音,一双媚眼如丝,直勾勾往人心上缠去,“听闻您病了好几个月,妾身可担心您了,好几次想来看您都见不到,如今可算是见到您了,奴家好想你呀……” 话音一落,贺元阑蹙了蹙眉,下意识就望向萧瑾瑶,便见她满脸看戏的神情,不由得气闷。 他不接话,那侍妾却也不恼,自顾接着话往下说道:“奴婢知您病了一场,可心疼了,特意亲自煲了碗冰糖燕窝来,王爷要不要尝尝?” 说着那双媚眼里泛起柔波,瞧瞧这小模样小嫩嗓,看得萧瑾瑶都止不住动心了,直到此刻才体验到王爷的快乐! “不必了,本王嗓子不爽利,吃不得甜。”稍一挥手,便将她打发了。 萧瑾瑶一阵心塞,恨他暴殄天物。 于是便有另一人上前,这位凤眼柳眉,瞧那身段玲珑有致,柔荑细嫩如葱白,手执一把牡丹团扇,一摇一晃地走到近前,福了福身子缓声道:“王爷,妾身近来新学了段折子戏,您可要听听解个闷子?” 这位嗓子婉转空灵,说话都好听得紧,怕是唱起戏来更是醉人,这个好这个好。 “不必了,本王不爱听曲儿。”说完又是一摆手,萧瑾瑶恨得心肝疼。 一连半个时辰,什么跳舞的弹曲儿的送点心的唱小戏的,挨个儿被贺元阑出声拒绝,萧瑾瑶瞧着心下连连摇头,恨这人有好东西不懂得享受,待最后一个人被拒绝后,便命桂影送她们出门,萧瑾瑶闲来无事便也跟着出去。 才刚绕过屏风,便见方才脸上带笑的姑娘们立时收回了各自的表情,回头瞥着桂影,皆是横眉竖目的,萧瑾瑶看得奇怪,悄声问道:“怎么了,你可是得罪了她们不成?” 桂影似是习惯了一般连连叹气:“这怎么可能……我避着她们都来不及呢。” “那她们这是?” 桂影抿了抿唇:“还不都是见我成日在王爷身边伺候,便以为我是王爷的通房……平白将我当成了她们的假想敌,好像我欠了她们银子似的……” 说着委屈巴巴的,萧瑾瑶见着好笑,弹了弹她的小脸蛋。 “哦?那你……是通过还是没通过呀?” 萧瑾瑶故意眨巴着眼,将她气得直跳脚。 “莺娘姐姐胡说什么呢!我和王爷打小一块长大,他就跟我大哥哥一样,哪里有什么坏心思!” “哟哟哟,”萧瑾瑶故意调笑道,“这还是青梅竹马呢……” “算了,不跟你说了,哼!” 见把她气得够呛,萧瑾瑶干脆转身回去,一走进书房,便见贺元阑以手支颐靠在窗边假寐,听见脚步声抬眼道:“回来了?” 萧瑾瑶嗯了一声自顾走到他身旁端着茶猛灌了一大口,随后略显惋惜道:“你瞧瞧,本该可以莺歌燕舞听曲儿谈笑的,如今你将人给全赶了,真是有快乐不懂享受……” 贺元阑轻笑着给她递去帕子,温声道:“你倒是真精神,昨儿个一夜没睡,你难不成都不困么?” 这不说还好,一说萧瑾瑶竟也呵欠连天了。 “成吧,那我回去睡觉了。” 说着起身就欲回白露院,鬼使神差地,贺元阑抬手扯住了她的衣袖。 萧瑾瑶撇嘴回身:“你又想做什么?” 贺元阑轻咳,垂着眼睫似有些赧然地吞吐道:“不必这么麻烦了,你就……直接在房里睡吧。” 萧瑾瑶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刚想直接挥开他的袖子,突然忆起心魔还在这,不能放他一个人,免得趁她睡着了又搞事情。 贺元阑心下还在轻轻擂鼓,便见萧瑾瑶倏地回身道:“你说得对,走,咱们进屋睡觉。” 说完便扯着他的衣摆将他直往房中拉扯,贺元阑心中一颤,绯红窜上耳尖。 然后—— 便见萧瑾瑶大力出奇迹地将窗边木塌生生拖到床边。 他抽了抽嘴角,试图挣扎道:“这个……塌太硬,你睡着怕是不太舒服。” “没事儿,”萧瑾瑶继续忙活着往上铺褥子,里里外外垫了三层,还让贺元阑伸手试试,出口问道,“感觉如何?” 贺元阑干笑一声,敷衍道:“还行。” 萧瑾瑶笑笑一把将他按在塌上。 “还行就好,你睡这,我睡床,”说着不容置疑地脱鞋往床上一滚,里头便有闷闷地声音响起道,“午安。” 贺元阑简直要被气笑了,坐在塌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指着她的手半个时辰没放下过。 直到听见里面小呼噜似是都打起来了,这才收回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就特么头疼。 翌日,湛瑜备好了车马推着贺元阑上车,桂影尽职尽责地盘点着该带的东西,萧瑾瑶大马金刀地坐在车厢里,指挥着贺元阑给她剥桔子捏核桃倒茶水,看得众人心下一紧。 岂料王爷倒是甘之如饴,做得还十分熟稔。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桂影,忙活什么呢?快上来啊,”萧瑾瑶催促道,捻起一块橘子瓣嚼了嚼,嫌弃道,“把白丝儿摘了,不然不甜。” 贺元阑心下叹气手下动作却不停,待桂影上车时,便见这样一番奇怪的场景。 一时顿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萧瑾瑶亲亲热热地将她拉在身边坐着,往她嘴里塞了口去了白丝儿的橘子瓣,眨巴着眼睛问道:“甜么?” 桂影自知这是王爷亲手剥下的,便是苦的也得说成甜的呀,遂挂上假笑点头道:“甜。” 而后便见萧瑾瑶满意地将橘子都喂进她嘴里,还不忘偏头催促道:“快着些,都吃完了。” 贺元阑脸更黑了。 贺元琅定下的地方乃是他在京郊的别庄,如此便又要往城外走去,贺元阑忆及那日回来时萧瑾瑶就对这镜花河边的闹市感兴趣,便扬声吩咐着湛瑜往河边走。 如今正值上午,不少晨点的摊贩还未收档,什么包子蒸糕面果甜饺,数种食香钻进车内,馋的萧瑾瑶直咽口水。 桂影见状轻笑:“莺娘姐姐今晨可是没吃饱?” 萧瑾瑶头也不回地盯着外边直道:“这不是没吃过便新鲜么,你瞧那饼子外头焦酥一片,一看便知准是顶好吃的!” 桂影顺着她目光望去,便又给她出声介绍道:“那是胡饼,里头有肉馅的,姐姐可想尝尝?” 见她似是纠结着不作答,桂影扬声道:“瑜哥,停下车,我要买东西呢。” 这头甫一停下,桂影便提着裙子往下走,同那老板买了一个包了起来,付钱时想起什么,又要了一个,捻着两张胡饼上车,便乖巧地递给她和王爷一人一个。 “王爷从前不爱出门,怕是也没吃过呢,尝尝看。” 贺元阑望了她一眼接到手里,便见萧瑾瑶跟饿了三天似的,囫囵咬了一大口。 “当心烫着。”他低声道。 萧瑾瑶跟没听着似的,三两下吃得就满嘴油花,吃完拿帕子抹了下嘴道:“这味儿果然不错,小虎怕是也喜欢这个,待咱们回了记得给他和陈伯带上些。” 桂影笑得称好,车马才行两步,便见又萧瑾瑶伸手问道:“那是什么?” 桂影凑过去一看那骆驼,便又耐心解释道:“那是过来做买卖的胡人,那骆驼身上挂着的是他们当地的一些特产玩意,你瞧那花花绿绿的毯子还有那彩绘的杯碟都是他们那边地特色呢,不过我觉得太花哨了倒不怎么好看,但是他们卖的那个奶包子倒是极好的,要尝尝不?” 萧瑾瑶咧着嘴点头,视线却又停留在那骆驼背着的彩毯上。 桂影才刚转身,便见贺元阑叫住了她。 顺腰上取下个钱袋递给她道:“去将那骆驼背上的东西都给买下来。” “全买?”桂影和萧瑾瑶同时惊诧道。 贺元阑状似高冷地嗯了一声,又出声道:“东西都送回王府,奶包子留下就成。” 桂影嗯了一声就立马下车去办,萧瑾瑶便百无聊赖地望着她那乖巧的身影,忆起昨日调笑她的话,便又捡出来说给他听:“桂影和你是青梅竹马?” 话音一落,便听到一连串咳嗽声。 萧瑾瑶嫌弃地拍着他的肩膀,便见贺元阑抬眸不解地望着她。 “什么青梅竹马?她可是拾砚的亲妹子,你不要随意玩笑污了人家清白。” 瞧他眉眼严肃,萧瑾瑶讪笑一下,偏过头不再说话。 贺元阑见气氛有些凝滞了,良久才缓声道:“我和拾砚情同手足,便也将她当亲妹看待,之前说得都是玩笑话,等她再大些了,我自会去给她寻个好人家发嫁了。” 萧瑾瑶闻声转头望着他,心下有些惭愧了,想了又想只好开口补救道:“那你可得擦亮眼睛,选得人得是她自己看得上才是,否则,哪怕是泼天的富贵,只要对方不是知心人,便也算不得是良配。” 她这话自是有依据的,便是北齐皇后如此尊贵的位置,不也是成日愁眉苦脸,为了一点点恩宠空耗在皇宫中虚度年华。 贺元阑想的却是那位温扬,怕不是前车之鉴,才让她有这样的感悟,心下一阵苦涩,淡声答应了。 正说着,便见桂影又笑意盈盈地掀帘上车,这回手里拿的东西可不少,什么奶包子茯苓饼,糖渍酸梅云片糕,抱在怀里一大捧,上来就径直摆在小案上,指着这些笑兮兮道:“成了,这街上该有的果子特色我全给包圆了,让你们吃个够!” 萧瑾瑶瞧着她这张晒红的小脸,不免心中一阵温热,忆及方才的话题,调笑着出声道:“咱们小姑娘如今可有心上人呀?” 桂影噌地一下,整张脸都满上红霞,支吾道:“……姐姐你这又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还想再问呢,便见桂影嗖地一下跑到车前面坐着了。 萧瑾瑶耸了耸肩膀只好作罢。 贺元阑低笑一声,随手给她扔了包糖冬瓜。 第一百零四章 初回汴京(六) 抵达肃王的别庄时,俩人俱已是肚滚溜圆,贺元阑本不想吃的,架不住萧瑾瑶一直往他嘴里投喂。 才刚下车,便见庄子门前已有人候着,瞧他这扮相,似是个管家。 见到来人,便立时上前行礼迎道:“王爷可算是到了,咱们王爷可是等您多时了……酒食如今已备好,王爷请跟小人来。” 说着便恭恭敬敬地在前方引路,萧瑾瑶推着贺元阑小声吐槽道:“都吃了一路了,你还吃得下么?” 贺元阑抬眸望她一眼,淡声道:“不过是场鸿门宴罢了,待会你自收敛些,莫要冲动。” 萧瑾瑶被他像个孩子似的叮嘱,不免有些不满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还能跟他打一架不成?” 贺元阑抬头看了她一眼,显然是有些不相信她,气得她将手一松,桂影连忙又跑去结过,小声埋怨道:“我说两位祖宗,能不能不吵架了,你们瞧,那头都有人看着呢!” 他们走的是条石桥,通往湖中间那座湖心亭,上头早已坐满了好些个世家公子,沙场少将,俱是肃王那一脉的,如今一瞧这来人竟是禛王,不免互相对视几眼而后询问似的望向肃王。 只见那贺元琅低声道:“人是本王请的。” 如此众人便只好收敛着平素散漫地脾性,恭敬地起身上前迎人。 “臣等见过禛王殿下。” 贺元阑皮笑肉不笑地摆了摆手。 “诸位多礼了,既都是皇兄宴请的贵客,随意些便是。”说完又同禛王见礼,对方自是盛情将他请至上座。 宴席开始,便是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不多时竟又来了十数位身姿婀娜的舞姬,俱是轻纱水袖,薄如蝉翼,青丝披洒在身前,露出那隐隐可见地玉脯,轻柔曼妙的舞姿中,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浓浓魅意,仿佛一只只小野兽,在使劲浑身解数想将人心肝都勾了去。 众人一见,便立时来了兴致,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台上人,似是再无他物似的。 其实便包括萧瑾瑶。 桂影早就羞得垂下眸子,眼睛盯着鞋面有些不知所措,才刚跟萧瑾瑶说些话缓解下尴尬,结果一偏头便见那位姐姐一双眼跟粘住了人家似的,目光简直掰都掰扯不开。 贺元阑似也注意到她这副模样,轻咳一声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萧瑾瑶闻声怏怏地低头,没隔两秒,就又抬头看上了。 这边的动静贺元琅自是尽收眼底,轻笑着举杯走近出声道:“怎么,姑娘看得可还喜欢?” 萧瑾瑶闻言一愣,转过头来,这便和这位肃王直直对视上了。 他剑眉星目,五官硬朗,瞧着不似那些个公子王孙般孱弱,竟还颇有些英武不凡的意思。他身量挺拔,比萧瑾瑶高了一个头都不止,站得近了,便无端有些压迫感袭来,短短几秒,萧瑾瑶便反应过来,忙想伏身跪下,便又如上次一般,被对方牢牢扶住了手臂。 那种奇怪的赶紧便更甚了。 贺元阑脸色立时一黑,冷声道:“皇兄请自重。” 贺元琅不甘示弱地睨了他一眼,却并不松手,仰起唇角对萧瑾瑶笑道:“莺娘姑娘可还记得本王?”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萧瑾瑶转了转眼珠子,谨慎道:“回王爷,自是记得的,咱们昨日不是才在宫中见过么?” 贺元琅笑了一下:“姑娘好记性。” 说着亲自倒了杯酒递了过去,笑着道:“姑娘可愿赏脸与本王喝上一杯?” 不待萧瑾瑶开口,贺元阑便坐不住了,厉声道:“皇兄这是何意!” 他声音不小,整个亭中似是都听见了这边的声响,当时便有几个副将闻声将手按向腰间,似是只要贺元琅一声令下,他们便会立时出手。 萧瑾瑶余光扫向他们,眉间一动,下意识望向轮椅下边,走前她就担心出事,特意着湛瑜帮着寻了把钢刀过来,如今估算着在座的身手,思忖着现在动手的胜算。 就在众人心怀各异的同时,贺元琅却轻笑了一声,开口道:“皇弟这说的哪儿的话,本王不过是瞧着莺娘姑娘面善,像个旧识,同她喝上一杯罢了,皇弟这般紧张未免有些太过紧张了。” 说着一招手,众人舞姬便躬身听命,便见贺元琅出声道:“过来几个给禛王倒酒,余人自去寻位置坐下。” 话音一落,诸位舞姬自是听命行事,不多时,便见四位貌若桃李的姑娘们俯身过来替贺元阑斟酒,她们穿的轻薄,只一低头便能瞧见薄纱下的玉.肉,贺元阑却看不都看,眼神只凝在萧瑾瑶手臂上,那里贺元琅正仍未松手地握着。 他面色一沉,抬眸望向对方。 “皇兄,莺娘是本王的人。” 贺元琅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王知道。” “那你还不快松手!”他低吼一声掌间用力,便将莺娘往自己身边拉扯。 而另一头贺元琅却始终紧拽着她的右臂不肯松手,萧瑾瑶被这二人扯得脾气都压不住了,双手用力一搅也不管对方有多大力气生生将自己的胳膊抽回。 贺元琅感受到那股大力,眉间一蹙。 “不就是喝个酒么!喝,我跟你喝!”说着低头扫向他手中的小杯盏,一把拂开,嫌弃道,“拿这破杯子算什么,要拿就拿大碗来!” 贺元琅望着她的模样一时有些疑惑,众人更是被她这个小小侍婢的做派给惊到,胆敢在王爷面前不自称奴婢,还敢说话这般嚣张,简直是放肆。 众人静默着等待王爷发作,却见贺元琅默了会却又笑出声来。 “莺娘果然豪爽,是本王欠考虑了。来人,上大碗!” 此话一出,在座皆是惊了,看向萧瑾瑶的目光都难掩好奇之意。 贺元阑早已面沉如水,萧瑾瑶与他相处了这么久自是知晓他如今已是真的动怒了,忙俯身过去宽慰道:“别担心,看我怎么喝死他!” 虽则她竭力压低吐息,奈何贺元琅耳力超脱常人,闻言满不在乎地挑了下眉佯作不知,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这位皇弟。 便见贺元阑面色不虞地与萧瑾瑶对视着良久,最终还是向对方妥协。 萧瑾瑶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又让桂影照顾好他,自己便径直走到贺元琅桌前坐下,扬起眉道:“说吧,怎么喝?” 贺元琅弯唇道:“都听你的。” 萧瑾瑶略一思索,复而勾起笑意:“投壶会不会?” 此话一说,众人忍不住在心中嗤笑,敢跟王爷玩这个,这姑娘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萧瑾瑶自是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心下啐道,老虎又如何,姐姐是武松! 贺元琅眉眼带笑地着人去布置,不多时一支青铜嵌玉的镂雕投壶被抬了上来,托盘上也呈了数十支铜箭,后缀修剪得当的孔雀翎,在光照下熠熠生辉,萧瑾瑶随手取了一支颠了颠重量,喃喃道:“花里胡哨。” 这话被贺元琅听到,倒也不恼,只轻笑道:“准备得仓促,姑娘莫见怪。” 萧瑾瑶拿铜箭在指节上随手把玩着,偏头笑道:“怎么个比法?” 不待贺元琅出声,席间便有人出声回道:“一人十二支箭,以筹数多者为胜,投中便是两筹,贯耳中四筹,双耳中六筹,倚杆十筹,横耳十筹,横壶十筹,倒耳十筹,倒中也是十筹。” “哦?”萧瑾瑶挑了挑眉,抱臂沉思着,对方见她似是连规矩都不懂,难免嗤笑起来,萧瑾瑶倒也浑不在意,思忖了下便又道,“投中便算么?若是后手将前者的倚杆打掉又算如何?” 对方瞧她这副口出狂言的模样,难免讥笑出声道:“您若是有那个本事毁杆自不算数呗。” “这样啊,”萧瑾瑶勾唇一笑,侧身点了十二支箭,抱在手中,而后微微侧身出声道,“还请王爷率先打个样。” 众人又是一阵嗤笑,贺元琅见状随手捻了支箭瞄都不瞄就直接丢了出去,只听得咣当一声轻响,便见那柄铜箭轻飘飘落入壶中,众人一阵叫好,贺元琅温和地回身笑道:“可会了?” 萧瑾瑶并不言语,将箭随意丢到地上,左右手一边取了两支,走到那规定处站好,两眼微眯着瞄向前方,便听见有人笑道:“这还未学会走路便就惦记着跑了,也太狂妄了些。” 她那副抬手要投不投的模样,看得桂影都替她担心,小声道:“莺娘姐姐这是会不会呀,一下子拿那么多箭,没投中可是要罚酒的。” 贺元阑倒是面色不显,只凝视着萧瑾瑶的一举一动,在瞧见她唇角那副若有似无的笑意时,便终是放下心来。 忽然,只见萧瑾瑶眼睛闭了闭,再睁眼时,双手齐发,只听得铮铮铮铮四声连响,双耳中便各插两支,周遭看客的眼睛都直了,刚才嘲讽那人更是瞪大了眼睛,颤声道:“这……四箭同发,竟还都投中了,这怎么可能?” 萧瑾瑶这才勾起了唇角,快意地望向那人哂笑道:“我跑得怎么样?” 那人气闷地捏紧了酒杯,萧瑾瑶挑了挑眉便又道:“还请王爷继续。” 贺元琅饶有兴趣地望了她一眼,竟也取了四支箭出来,轻轻抬手,四箭便如方才一般,皆中双耳,只是——是倒着的。 那人便又雄赳赳气昂昂地朗声大笑,比自己娶媳妇那日还要开怀地道:“四箭入倒耳,四十筹!还是王爷厉害!” 于是人群中又是一边倒地开始喝彩,萧瑾瑶扫了眼那被插满的双耳,再想秀一波却也有心无力,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捏了一把铜箭,随手一丢,便见那箭尾的孔雀翎似是开花一般盘旋在壶口,却箭身无一沉入底部。 桂影开心地哇了一声道:“莺娘姐姐可真厉害,五箭竟全部倚杆了!” 这才刚开心了两秒的众人便又沉默了下去,瞧着眼前这个女子难免心下有些诧异。 贺元琅轻笑着指了指她的炫技,扬唇道:“竟不知姑娘这般厉害,本王佩服。” 萧瑾瑶客套地回声道:“王爷也不赖。” 贺元琅笑笑,只好取了余下的箭,站在位置上思忖了一会,状似犹豫地开口道:“如今姑娘六十二筹,本王四十二筹,你余五箭本王余七箭,即便是本王尽数倒中,以姑娘的身后,这场怕是也得平局……” 说到此处,萧瑾瑶似是猜出他的意图,摊摊手道:“无妨,王爷随意。” 贺元琅轻笑了一下作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将余下七支箭随手一掷,只听得几道连声碎响,七支铜箭倒中壶口,连带着萧瑾瑶倚杆的五箭也被尽数打落壶中,如今场面局势扭转,萧瑾瑶的五十筹便化为十筹,即便她余下五箭皆中,总数上也是输了。 众人悬着地一颗心才终于放下,调笑道:“还是咱们王爷更胜一筹啊,小姑娘,你输定了。” 桂影亦是眉头紧蹙着,望着桌上那只海碗,忍不住替她担忧。 萧瑾瑶扫向这场中一张张看戏的脸,拧着眉不悦道:“谁说我就输定了?” 那人见她似是还摸不清局势,便佯作好心地替她分析起来,萧瑾瑶见他这副油腻腻的模样,不由得转头望向贺元阑洗眼睛,顺道眨了眨眼。 她那一双桃花眼形状极好,被那粼粼波光一照,似是万千星光尽数融在她眼里,贺元阑一时看得怔住。 贺元琅瞧着二人的互动似是有些不悦,轻咳一声打断道:“怎么?皇弟可是要替莺娘姑娘喝酒?” 贺元阑闻言便又切换回那淡漠的模样,出声道:“自是本王之幸。” 贺元琅冷笑一声,二人对视间似有火花碰撞。 萧瑾瑶莫名被人抢了风头,这可就不乐意了,倏地扬声道:“谁说我就输定了,我要是赢了,你,你们,都给我喝酒!” 说完连回话都懒得听,抄起地上的五只铜箭,抬手便望壶口上扔,不过既不是倒中也不是倚杆,那只箭出手力道极足,只听得咚地一声极大的脆响,铜箭重重击中壶口,壶身一摇,竟有倾倒之势! 众人见状终是心下明了,原来这丫头竟是想将壶给打倒如此便再不作数了,怎可让她得逞! 那人赶紧出声道:“壶身倒地乃是违规,姑娘这样做可是要罚酒的!” 萧瑾瑶忙着手头伙计,却还抽得出空回应道:“那我不让它倒地不就得了。” “这怎么可能?” 萧瑾瑶哂笑:“那便擦亮你的眼睛!” 说完间手下一动,第二支铜箭大力掼出,击在那同一个位置上去,只见那壶中连中连个暴击终是再扛不住,向身后重重倒去,连带着身上的铜箭亦是尽数后倾,眼瞧着就要连壶带箭一齐落地,众人露出得逞的笑意,萧瑾瑶顿时连连出手两箭,一箭将那壶身落地前堪堪垫住,只见那壶中铜箭尽数倒出,另一箭随即便立时自相反的方向追出。 电光火石之间,便见那铜壶临到落地,竟又神奇地趔了回来,壶身凌乱地前后摇晃几下,竟当真又稳稳地落回地面。 莫说是众人,便是贺元琅都被她这顿操作给看得滞住,便见萧瑾瑶坏笑着与他擦身而后,手下轻轻一抬,咣地一声,铜箭正中壶口。 “两筹,我赢了。” 全场静得落针可闻,那副手还想开口,被贺元琅一记眼神镇住。 萧瑾瑶嚣张地与贺元琅对视,所有人的眼神也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满意地勾起唇角。 良久之后,只见偌大的亭中响起一串单薄的鼓掌,贺元琅回身走到桌前,端起那只海碗,朗声笑道:“好!今日能见姑娘这般奇才,本王佩服,此局本王输得心服口服!” 说着便径直往口中倒酒,萧瑾瑶看得满意了旋身望向其他人,都不消她开口,这些人便也心领神会地端起罚酒一干二净。 第一百零五章 初回汴京(七) 登时,全场响起咕咚咕咚地喝酒声,萧瑾瑶朝那满脸崇拜的桂影招了招手。 “低调低调。” 贺元阑心下失笑,瞧她那副骄矜的模样,若非没尾巴,否则定是会摆得极高。 贺元琅喝完随手抹了把嘴又道:“再来!” 而后几局,局局平手,二人不相上下,却又奈何萧瑾瑶不得,偏她是个嚣张地性子,几番下来,倒自己跑去倒了碗酒,佯作无奈地走到贺元阑跟前跟他碰了个杯道:“唉,半天都喝不上一口酒,口都渴了!” 贺元阑与桂影二人俱都被她这话逗笑,温声指着她道:“你呀……” 萧瑾瑶挑了挑眉:“我又怎么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 如此便又将那众人给怄得要死。 只贺元琅看着她与贺元阑亲近的模样,心下不悦,却面色不显,复又走近道:“姑娘计胜一筹,本王甘拜下风,只不知这马球一术,姑娘可有涉猎?” 这回倒是萧瑾瑶脸色变了,蹙着眉心:“这可属实难为我了,倒是真不会呢。” 此言一出,众人便又底气十足。 “姑娘既投壶天分十足,想必马球也不在话下,何必谦虚呢?” 这话说得就有些牵强了,马球与投壶,分明是两个东西好吧? 萧瑾瑶白了他一眼,正思忖着怎么损他,便见贺元琅又开口道:“本来今日本王原也是想邀皇弟来打马球的,姑娘若不愿意上,那便……由皇弟代劳?” 此言一出,这边三人脸色瞬间一沉。 萧瑾瑶咬牙道:“他可有腿疾!王爷此话是否有欠考量!” 贺元琅哦了一声,越瞧她这副样子便心下怒火越盛,遂又道:“皇弟伤得不过是膝盖,抬到马背上亦能骑马……” “可你明知他从前自马背上摔过,从此便再不敢骑马!”萧瑾瑶一急竟连尊称都忘了说。 贺元阑心下虽有万般怒火,可她这几句话又给尽数消散了,瞧着她这副口口声声都想着自己的模样,贺元阑便觉得心下似有坚冰破开,暖阳初照,藏在内心所有的阴霾和不安此刻都找到了依靠。 萧瑾瑶与贺元琅直直对视着,气场全开之下,竟也不必这常经战事的王爷少上多少。 气氛胶着着,也没人敢上来打个圆场,萧瑾瑶此刻就像只护犊子的小母鸡,扑闪着翅膀随时准备跟老虎打上一架,桂影暗暗扯着她的衣袖,她也恍若未闻。 贺元琅其实心下恨得怒火中烧,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终是退了一步,缓和了下语气道:“既是如此,倒当真是本王有欠考虑了。” 此话一出,在场心腹俱是惊讶。要知道堂堂肃王,素有南梁小战神一称,杀伐决断雷厉风行,何曾有这般优柔退让过。 萧瑾瑶见状便也见好就收,立时躬身道:“奴婢无状,还请王爷恕罪。” 贺元琅摆了摆手。 马球一事终是不了了之。 回程路上,桂影简直摇身成了萧瑾瑶的小迷妹,又是打扇又是端茶,伺候得萧瑾瑶眉眼一弯,转头就往她脸上啵了一口。 桂影害羞地捂紧了小脸,便见萧瑾瑶一副姐俩好的派头揽着她的小肩,享受着她的投喂,全然无视了对面那个欲言又止的王爷。 桂影笑兮兮道:“莺娘姐姐你方才可真厉害!投壶厉害,损人也厉害,而且还敢那肃王爷叫板,你方才可没见着,那些个他的手下心腹们,皆吓得目瞪口呆呢,连我当时都怕极了!” 萧瑾瑶笑笑,戳了戳她的小腮肉:“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姐姐保护你!” 桂影笑了笑又道:“那你方才是怎么想的呀?怎的后来气场变得那么可怕,连我都不敢靠近你呢。” 萧瑾瑶尴尬地挠了挠头:“哎呀,那什么,我这个就护犊子,见不得别人欺负我小弟,只有我能欺负他,别人都不行!” 桂影啊呀了一下,抿了唇偷瞄一旁王爷的脸色,咳嗽了一声弱弱道:“莺娘姐姐慎言。” 萧瑾瑶满不在乎地摊摊手:“慎言什么?你还不知道呢吧,你家王爷可是我正经结拜过的兄弟,我是他义姐他是我义弟呢!” 说着仰了仰下巴:“是吧义弟?” 贺元阑没回话,驾车的湛瑜倒是吓了一激灵,马车顿时铿铿两下,似是压着什么大石头。 萧瑾瑶当时正说得眉飞色舞,突逢此遭,吓一激灵。 失重间便感觉有双大手护在了自己头上,随后便听见一声闷哼。 而后车渐平稳,湛瑜立时出声请罪,贺元阑无奈叹了口气。 萧瑾瑶自震惊中恢复,立时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桂影瞧这俩人跟话本似的,平日里吵得跟什么似的,一遇到事就奋不顾身地护着对方,难免挂上笑意。 萧瑾瑶顿时一赧,轻咳一声打算找回场子:“你笑什么?” 桂影抿了抿唇翻找出了小药箱,递给她道:“没笑什么,来,王爷为你擦伤了手,你去帮她包扎去。” 萧瑾瑶抽了抽嘴角:“……你怎么不去。” 桂影笑笑:“我……我瑜哥驾车技术不行,我得下车帮他看着。” 说完便火速叫停了马车快步跑了下去,如此这车上便就只剩他们二人。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萧瑾瑶佯作镇定地执起他的手慢慢包扎,擦破了点皮鲜血渗了出来瞧着倒有点严重。 “忍着啊。”说完便将金疮药往他手背上倾洒,只见他眉头轻蹙一下却也无话,萧瑾瑶余光瞄了下他,正犹豫着说些什么调解下气氛。 突然便觉肩上一沉,她手下动作一滞,满脸惊讶地偏头望向隔壁那个正抱着自己的王爷,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只听见贺元阑略显沉闷地声音响起。 “别动,让我抱一会。” 这话搁平常,萧瑾瑶定是要出手削他的,可又见到了他方才失意的模样,一时同情心起索性也就罢了,依着从前宽慰他的习惯,抬手略显生疏地拍向他的后背,而对方却好似情绪决堤一般,难以遏制地肩膀起伏着。 萧瑾瑶不善安慰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才干巴巴地开口道:“……别怕,有我保护你呢……” 贺元阑闻声搂住了她的腰肢,整个人像是放下心防的孩子似的,萧瑾瑶无法,只好任他抱着拍拍他的后背摸摸他的后脑勺。 他整个人瘦极了,身后骨骼分明,萧瑾瑶边拍边暗自思忖着,回头定要逼着他一天吃五顿,多长点肉才行。 贺元阑感受着她笨拙的安慰,心下似有暖流划过,沙哑着嗓音出声道:“本王是不是很没用?竟还需要你来保护我。” 这个嘛,萧瑾瑶其实很想点头称是,但又自知这个时候定是不能说实话的,遂只好昧着良心尽力柔声道:“没有,你挺好的……从前你都闷在那壳子里不肯出来,如今不也能迈出一步走了出来不是?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嘛,慢慢来,我陪着你便是。” 她说得笃定,可贺元阑知道等他瘾一戒断她便又会离开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却又止不住地对她依赖更甚,整个人在这种患得患失中浮沉着,随时担心她走,却又没有留下她的理由。 良久,才听到他慢慢回道:“好,只要你能多陪我久一点。” 后半句话带着气音,萧瑾瑶没听清,便权当他是答应了。 回程一路,萧瑾瑶就完全按照哄小虎的方式,又是讲笑话又是投喂零食,车马外桂影听到忍俊不禁道:“莺娘姐姐待王爷可真好!” 湛瑜不置可否地低声道:“好的时候的确好,凶的时候也是真凶……” 不过这都是她和王爷两人之间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开心就好。 晚间吃饭时萧瑾瑶想起正事来,一个劲地往贺元阑碗里布菜舀汤塞点心,贺元阑强忍着没说什么,倒是将心魔给撑得受不了了,一个眨眼钻了出来,指着萧瑾瑶的鼻子怒道:“你竟是想撑死本王不成!” 萧瑾瑶咋了下舌,面带薄怒道:“你这人怎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呢!我还不是瞧你瘦得弱不禁风跟个竹竿似的,再不多吃点,瘾还没戒呢人先上天了。” 心魔都快被她气笑了:“你见过谁家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的!你再喂下去,都不消等以后,待会他就升天了。” 这俩人在饭桌上你来我往,陈伯和小虎自是听得懂的,倒把桂影给整糊涂了,满脸疑惑地盯着王爷,小声道:“您说的‘他’,又是谁呀?这屋子里……竟还有别人么?” 此言一出,心魔这才恍然,从前他在众人面前都是以贺元阑的身份自称的,所以先前伺候的几个都知道他性子阴晴不定,倒是去了山里被萧瑾瑶发现端倪来,将他与真正的贺元阑本体分作二人看待,实则不管是贺元阑还心魔不都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疯魔些一个克制些罢了。 “没什么,是本王失言,你自忙你的去。” 桂影闻言若有所思地退到一旁,便见萧瑾瑶似有所觉地狡黠一笑。 “哦?合着他们都不知道呢?那可正好!”说着偏头又唤桂影道,“你去将你两位哥哥都请来,我有事要跟他们说。” 桂影听令退下,心魔觉出不对来,立时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可是做贼心虚了?”萧瑾瑶挑眉道。 心魔瞪了她一眼,立时反驳道:“本王有什么好心虚的!” 而后后退一步,同萧瑾瑶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不多时,二人到了,才刚想行礼,萧瑾瑶忙出生止住道:“先别行礼,我要告诉你们件重要的事!” 心魔心下一惊,立时觉出不好。 果然,便见萧瑾瑶扭头指着他道:“如今你们前面的这位,不是你们真正的王爷。” 这话说得稀奇,湛瑜立时拧着眉道:“姑娘在开什么玩笑,这明明就是王爷啊。” 桂影与湛琢也都跟着点了点头。 便见萧瑾瑶快步走过一把掰过他的下巴,强迫着他与众人对视,心魔不愿配合,萧瑾瑶手下略一用力,便听到一串骨节咔嚓声。 心魔立时老实下来。 她这才缓声指着他道:“你们瞧,如今这贺元阑脸上眸子是通红的,人也相对平时要暴躁一些……这不是你们的王爷,”说着又斟酌了下措辞改口道,“或许可以说这位是你们的王爷,却是被那极乐丹侵蚀得有些失了智的王爷,那夜发作便就是他所为。” 这话众人又是听得云里雾里,桂影试图着理解道:“您是说,王爷发作和不发作是两个人?” 萧瑾瑶点了点头,补充道:“或者可以将他称为心魔,只要他一发作,就同失智了一般,随意拿点极乐丹去诱哄,便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上回你们也见到了,而平素白日里你们见到的贺元阑是不是和那夜似是换了个人似的,虽也是个病秧子吧,但到底好相处些,你们自己回忆下是不是?” 同他最亲近的桂影闻言呀了一声,忙点头应是。 湛瑜回想了下从前,只觉得王爷阴晴不定,偶会发火,但寻常人不也是如此有七情六欲的,哪有她说得这么玄乎。 这般想着,他便直接问出口来,萧瑾瑶笑了一下,点头道:“好问题。” 说着弹了下心魔的脑门道:“贺元阑,出来。” 心魔岂能让她得逞,怒目瞪着原身道:“瞧她这副唤狗似的语气,让你出你就出,你还有没有点面子?” 贺元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毫不挣扎地直接现了身。 因着萧瑾瑶一直钳着他的下巴,众人便眼睁睁见到自家王爷一个眨眼的功夫,红瞳变黑,整个人的神情微变,从方才的倨傲变成了如今的淡然。 湛琢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想这些年,他们竟也没发现这般端倪,倒当真是失职! 桂影直接给吓了一跳,躲到湛瑜的肩后弱弱道:“王爷……莫不是被鬼附身了?” 萧瑾瑶头疼地按了按脑门,有心想解释吧又觉得说出口这些人也不一定能理解,正纠结着,陈伯轻咳一声,缓声替她解释道:“老夫曾在医经中看到过这样一篇记载,讲的是人若陡然经历大起大落,有极少数人会承诺不住,内心会开启自我保护,衍生出一种强势的人格,用以保护或逃避,此案例极其罕见,是老夫偶然翻阅医书才想起的,禛王殿下幼年逢此大劫,性子又一向偏激,想来便是如此才得了此般心病。” 湛琢闻言心下一凛,急声道:“那可还有得治?” 陈伯缓缓摇头:“这不好说,身病可拿药医,这心病确是难医,只能慢慢来了……当先还是先帮他调理亏空的身子和戒断极乐丹为主吧。” 湛琢垂了下了眸子,桂影和湛瑜目带担忧。 萧瑾瑶见状适时出声道:“我说这个可不是为了给你们添堵的,只是告诉你们,以后见到这红瞳的心魔,发号的任何施令,你们可都莫答应,千万要防着莫让他再碰上极乐丹!至于如今这个,才是你们原版的王爷……就正常对待就行,不过也莫给他极乐丹就是了,总之,咱们大家一块配合,尽量医好你们王爷便是。” 湛琢闻言深深望了她一眼,便立时躬身道:“属下代王爷先谢过姑娘。” 萧瑾瑶忙摆了摆手,突然便见桂影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出声道:“我想起来了,分辨王爷还有一招呢!” 萧瑾瑶笑着看她眨了眨眼:“说说看。” 便见桂影笑兮兮地扬声道:“咱们王爷每回见到姐姐几乎都是自称‘我’,只有那个心魔王爷才会自称‘本王’。” 萧瑾瑶若有所思地回忆了一下,喃喃道:“好像也是哦……” 贺元阑轻咳了一声挣开了她的手,淡然道:“行了,都散了吧。” 待众人一走,贺元阑便立时起身在这花厅里抬步慢走,萧瑾瑶抿了口茶挑着眉道:“瞎转悠什么呢?看着人眼晕。” 贺元阑扫了她一眼,轻叹气道:“消食。” 萧瑾瑶这才恍然地笑笑,放下茶盏道:“消食干嘛在屋里走,走,咱们去你花园里转转走。” 贺元阑深吸一口气,回望着她:“暂时不能让人知道我腿愈的消息。” 第一百零六章 初回汴京(八) 这问题萧瑾瑶从回来就想问了,正巧赶上这话头,便出声道:“为何?明明你腿好是件大好事来着,你瞧这桂影湛瑜他们得知消息那会多开心呀。” “只有他们几个才会开心罢了……”贺元阑牵了牵嘴角,“旁人都是不希望我好过的……” 这话就说得戳心窝了,萧瑾瑶一想到贺元彰和贺元琅二人的嘴脸,一个笑里藏刀一个嚣张至极,如今不过是瞧着他腿疾未愈尚构不成什么威胁,一旦腿疾一好,二人怕是就要有动作了。 贺元阑废了这么多年,一点势力也没有,到时怕就跟个粘板上的鱼似的,要任人拿捏了。 萧瑾瑶一向是一点就透,如今抿唇陷入沉思之中。 蓦地便见她又开口疑惑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同他们争上一争?就这样被人往死里欺负,你当真忍得下去?” 便是说是她萧瑾瑶,也算是旗峰山的扛把子,一人斗倒十五名暗卫,那都不是吹的!况且又附身了那北齐公主好几年,从来都是她把别人欺负得嗷嗷叫,如今处于这般被动的局面,说不憋屈是假的。 贺元阑路过她跟前看了她一眼,沉吟良久道:“从前只觉自己是个残废,又有极乐丹加持,不过想着苟延残喘得过且过罢了,没遇到你们之前,我也没想过要多活,什么时候一口气过去了,便也一了百了了……” “那如今呢?”萧瑾瑶打断道。 “如今?”贺元阑停下脚步回望她一眼,“你希望我如何?” 萧瑾瑶一拍桌子,想也不想就直接开口道:“跟他们直接刚呀!斗得赢就斗,斗不赢……耍阴招斗!”她说得兴起,整个人跟个好斗的小母鸡似的。 贺元阑莞尔道:“我倒当真好奇那村民口中温婉贤良的你是经历了什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才刚说一半,便被萧瑾瑶撸起袖子就杀到了面前,贺元阑勾了勾唇角复又改口道:“无妨,我喜欢。” 于是萧瑾瑶又被这话吓得原路返回了,不悦地睨了他一眼接着道:“你瞧瞧你,手握一把好牌,被你打得稀烂,分明是嫡子,被俩庶子克制得死死的,从前你不是说过,太.子.党也都归你了么,如今皇后也只剩你一个指望了,自也会拼尽全力帮你……瞧瞧你也不必那俩人差到哪里,怎么就成了个扶不起地阿斗了呢?” 萧瑾瑶心底纳闷。 贺元阑心中自有答案。 不过是那仅有的一点自尊心在作祟,不愿成为兄长的替代,也不愿被人架在那个位置上罢了。 见他不答,萧瑾瑶也懒得再问,正想邀他去花园逛逛呢,便见湛瑜再度匆匆赶来,瞧那面色,萧瑾瑶直道不好,喃喃道:“难不成那端王又来了?” 湛瑜闻声摇头,为难地望向贺元阑出声道:“启禀王爷,是……徐太傅。” 萧瑾瑶似是有些印象却又想不起来人是谁,但眼瞧着着贺元阑面色沉了下去,想必是他不愿见到的人,遂轻声问道:“这徐太傅是……?” “先太子师。”湛瑜恭敬答道。 原是如此,怪不得不高兴呢,太.子.党的头头来找他,八成又是来劝他的。 “你不想见?”萧瑾瑶挑眉问道。 贺元阑沉吟不答,萧瑾瑶勾唇一笑,出声道:“去请他来。” “这……”湛瑜犹豫着望向贺元阑的脸色,见他虽则不悦却又不曾出口,湛瑜忆起上回萧瑾瑶自作主张事后不也没受处罚,咬了咬牙转身出了门。 萧瑾瑶得逞地拍了拍轮椅道:“还杵在那干什么,王爷,请吧。” 太傅徐旻,三朝老臣,曾任先太子师,与之感情深厚,为人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乃是梁国朝堂上清流的代表,与丞相一脉势如水火。 太子骤然离世,清流党与丞相派呈倾倒之势。武有定国将军一派,文有丞相一脉,清流党夹杂其中步履维艰,是以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嫡次子贺元阑身上,奈何对方颓然闭门王府,不闻外事,若非出身正统,他们也绝不愿扶持这样一位皇子。 徐太傅甫一进门,便横眉竖目地望向堂上,不咸不淡地行了一礼,不客气地出声道:“禛王殿下好大地派头,如今想见您一面,倒竟是难如登天了!” 也不怪这老头生气,实在是他屡屡求见屡屡被拒,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扶持生生端到他面前竟视若粪土般不屑搭理,想他入仕六十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若非他乃先太子亲弟,又在他面前常常念他,否则又怎会无端来此受这闭门羹。 贺元阑抿唇不答,萧瑾瑶偷偷觑了眼他的神色,果真面沉如水。 徐太傅自顾发泄一通便才打量起他的模样,比之上回见着竟还虚弱了几分,不免有些气短道:“听闻王爷前些时日身子不适,如今可是大好了?” 贺元阑淡淡看他一眼,冷声道:“劳徐大人关心,死不了。” “你……!”又是一阵气结,竭力缓了缓,决定先说正事,遂又出口道:“早先老夫同王爷商议的,您考量得如何?” 贺元阑仍是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徐太傅缓和了下语气又道:“王爷如今尚还年轻,整日闭门不出不问世事,颓唐度日成何体统!先太子十三岁便已入朝,肃王十四岁便已从军,您如今已及弱冠却整日无所事事意志消沉,不愿读书不肯入朝,大好儿郎当该有所何为才是!” 他言辞犀利,句句戳他痛处,萧瑾瑶这才明白贺元阑为何不愿见这人了,要搁她她也不愿意啊,上来就是被骂个狗血淋头,虽然说得也都句句属实罢了。 便见贺元阑只是眉头一蹙,瞧着似是早已习惯似的,下意识就抬手指着双腿欲作推搪,徐太傅见状直接挑明道:“腿疾一事皇后娘娘自会着人去办,王爷莫要拿此当借口了!老夫已上书谏请圣上召您入朝,给您在吏部安排个清闲的官职,您先去适应些几日,有何不懂的褚尚书自会教您,余下的事老夫自有安排。” 说着便径直起身,茶都没喝便拂袖就走。 萧瑾瑶瞧那老头倒有些意思,骂得再难听做得不也是对他好的事,连路都帮他给铺好了。 “你怎么想的?”萧瑾瑶好奇道。 贺元阑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叹气道:“没怎么想,只是很不能理解他们为何非要将我往那个位置上赶?” “唷,”萧瑾瑶轻哼一声,“多少人为了那个位置挤破了脑袋,你怎的还有点嫌弃似的?” 贺元阑看了她一眼,心下摇头。 “不是嫌弃,只是……我从小便知那位置不会属于我,便也没报过任何期待罢了。” 萧瑾瑶最瞧不惯那种仗还未打便轻易言败的人,横了他一眼,刚想开骂,又担心这玻璃心的王爷再捱不住,遂改口道:“试一试呗,我相信你。” 贺元阑回望着那双盛满星光的眸子,没忍住点了下头:“好。” 我愿为你试一试。 翌日晨起刚用完早膳,萧瑾瑶便张罗着想帮他做些什么,推着他去了书房,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贺元阑笑看她这副忙碌地身影,出声问道:“想找什么?我帮你。” 萧瑾瑶掰着手指头数道:“你不是要入朝为官了么,总得找些官场上的书籍,什么朝中人事架构,各个职位职责,上朝礼仪规矩……” 贺元阑听着听着就没忍住淡笑出声:“行了,这些哪还需要你来准备,且不说这里没有,便是有也用不着,我好歹也是个王爷,不是个痴儿,哪里还需要再从头去学起。” 萧瑾瑶难得被嘲讽,气不打一出来,抱臂扬眉盯了他半晌,冷声道:“是么?你怎么瞧着就挺像痴儿的,说说看,春眠不觉晓的下一句是什么?” 贺元阑都被气笑了,坐回椅子上略作思忖道:“约莫是花落知多少吧。” 萧瑾瑶噗嗤一笑,也不生气了,转身走去窗边倒茶,只听得嗖地一声轻响,眼前似有巨物飞来,贺元阑眼神时刻凝在她身上,自是比她先一步瞧见屋外异样,三两步上前便挡在了萧瑾瑶身前,咚地一声闷响砸在了贺元阑背上。 萧瑾瑶被他护在怀中,抬眼正好与对视,那双姣好地凤眸布满关切,还有为她抵挡后的庆幸,眸光太亮盯得萧瑾瑶一时有些恍然,心跳似是慢了半拍,好半天才想起抽身出来。 甫一退开,便见那罪魁祸首怂怂地站在窗口,与萧瑾瑶怒火中烧地目光对视一眼,便立即垂下脑袋等待发作。 “我看你是越发没规矩了!从前在山上疯玩也就罢了,怎还敢在这王府里瞎胡闹!这蹴鞠谁给你买的?” 她只要一生气,便就气场全开,无论是北齐小霸王还是旗峰山扛把子,都是不好惹的。 湛瑜闻言心下一凛,却还是不情不愿地站了出来。 这回换贺元阑心累了,这孩子和拾砚一样,都是莽撞又冒失,常常把他怄得要死,却又念在拾砚的原因不曾发作,如此便由着他从小冒失长成了大冒失,说多了都是泪啊。 “算了……”这才刚起了个头,便见萧瑾瑶一记眼刀甩了过来,贺元阑便只好噤声,而后便见这二位罪魁祸首颤巍巍等着她发作,就见她怒气冲冲地开口道:“我看你们就是太闲了!过来!一人抄国风十遍!抄不完不许吃午饭!” 二人闻言如临大敌,求饶似的望了眼王爷,却见对方也一副爱莫能助的摊了摊手。 于是便只好灰头土脸地进门,一人搬了个凳子认命地抄书。 贺元阑见状只觉好笑,没忍住扬了扬唇角,便被萧瑾瑶正好捕捉道,后者咬牙道:“笑什么笑!还不是你管教不严!” 贺元阑只好低头去玩折扇,心道,果然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算了,不跟她一般计较。 萧瑾瑶待了会无事,便走过去检查他们的进度,结果一看简直辣眼睛,春蚓秋蛇歪七扭八,就这俩人的一手字简直都对不起他们手中的五云签和徽州墨。 眼看着她又要发作了,小虎忙起身躲去贺元阑身后,萧瑾瑶怒瞪他一眼,气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 这话说得可冤枉,贺元阑当时不过只教了几次而已,且那时被她又是喂猪又是喂鹅折磨得整个人忙得不可开交,教起来也就随意了些。 见他二人不答,萧瑾瑶只好气闷道:“一天天只知道瞎玩,等长大了不得长成个小废物!赶明儿就送你去读书,让书院里的先生打你的板子!” 小虎吓得浑身一抖,求助地抬眼望向大哥哥。 贺元阑似是没收到他的目光似的,轻咳一声应和道:“此法子倒也不错。” 萧瑾瑶满意地点点头,正思忖着旁的,忽而忆起件重要的事来。 “这崽子乃是陈伯当年在山中捡的,因着是虎年便一直小虎小虎地叫着,也没起个什么正名,你文采好,帮着想想。” 贺元阑静默了片刻,出声道:“名还是其次,主要是姓氏……”顿了顿,试探着道,“不如姓贺?” 屋内众人齐抬头,惊讶地望着他。 萧瑾瑶抱臂道:“这贺不是你们梁国的国姓么?”想了想又调笑道,“怎么?你还想让他当你儿子不成?” 贺元阑淡笑道:“未尝不可。” 萧瑾瑶切了一声,叉腰道:“就是不可!” “为何?” 萧瑾瑶斜了他一眼挑眉道:“你有未婚妻了,以后定是要成亲的,待将来你有儿子了,他又没个亲娘倚靠,还不得被人欺负死!” 她话说得直白,却也句句有理。 贺元阑听完淡笑着盯着她的眼睛道:“我不娶她,娶你如何?” 此言一出,又是语惊四座,饶是小崽子知晓这大哥哥对他莺娘姐姐有意,也没想到他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一旁围观的湛瑜笔上墨都掉了几滴,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家王爷,忙事回来的桂影正巧听见这句话,一双眉眼弯弯,唇上挂着笑意,瞧瞧打量着莺娘姐姐的表情,便见对方似羞似恼地红霞漫了整脸。 桂影心中轻笑,果然她猜测没错,这二人之间当真有些故事。 只见萧瑾瑶震惊之余又是习惯性发火道:“娶你个大头鬼!镜子在哪儿,自去照照!” 贺元阑早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蛮不在意地摊摊手道:“这样不是挺好,本王娶了你,你视他如亲子,将来自是不会欺负他,我再将他请封为世子,再长大些便入国子学念书,岂不正好?” 萧瑾瑶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心下却早已乱作一团,含糊道:“柿子?我还桃子呢!说不准就不准,我连你个王爷都不稀罕,还稀罕什么王妃之位!” 她素来嚣张惯了,也却有嚣张的本钱,屋内三个闻言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就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桂影偷偷觑了王爷一眼,心下打鼓。 任谁当众表白被拒,也会不高兴的吧,更何况对方还是他们玻璃心的王爷。 众人大气不敢喘地偷瞄着贺元阑就怕他什么时候会发作。 等了半晌,谁知对方也只是云淡风轻地嗯了,很平静地又开口道:“那你待如何?” 众人闻言简直难以置信,心道王爷这反应也太淡定了吧? 只有心魔暗暗撇嘴,这就叫习惯成自然。 萧瑾瑶见他这般,便也跟着说下去道:“要不姓温?” 话音才落,便见贺元阑这会才是真正变了脸色,沉声道:“不可。” 问他为何他就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坚持着说不行。 二人正僵持着,正巧陈伯端着汤药进来了,一看这房中气氛,便见怪不怪地温声问道:“这又在吵什么?” 两人闻声同时回头,立时决定各退一步。 “就姓陈吧。” 第一百零七章 初回汴京(九) 陈伯一头雾水,倒是小虎笑兮兮地走到他近前道:“王爷和姐姐正在帮我取名字呢,刚定好我姓陈,陈小虎!” 陈伯轻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这名字不过是老夫当时随意取的,还是换一个的好。” 恰好贺元阑正随手翻看着诗本,上头是一首《赋得玉水记方流》,略思忖一下,开口念道:“‘方珏清沙遍,纵横气色浮。类圭才有角,写月让成钩。’便叫清珏如何?” “陈清珏?”萧瑾瑶搁心里品了品,“美玉为珏,这崽子不正是块璞玉?挺好的,陈伯你觉得呢?” 老人笑着低头戳了戳小虎的脑袋道:“甚好,以后你便叫陈清珏。” 小虎立时乐弯了眉毛,乐呵呵地跑到众人面前不断做着自我介绍,闹得众人笑嘻嘻地,一瞬间气氛又活跃起来了。 贺元阑见状便又出口提议道:“便将他送去国子学念书如何?” “国子学?”萧瑾瑶蹙了下眉,“这不是你们南梁官家子弟上学的地方么,将这个山里娃送进去,这不等着挨欺负呢么……倒也不必那么麻烦,回头瞧瞧这附近有什么学堂书院之类的,送去那里就得了。” 陈伯也适时点头应和着,贺元阑便只好作罢。 萧瑾瑶自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才用罢午膳就牵着小虎出去溜达,走前还特意交代湛瑜桂影俩人将他看住了莫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贺元阑不悦道:“为何不让我去?” 萧瑾瑶上下逡巡他一眼,落在他的膝弯上。 “你不是要装瘫子么,见过有谁家的瘫子整日坐着个轮椅到处晃悠的?” 贺元阑眸光暗了下来,试图再挣扎挣扎:“你初来乍到,对这不熟,得有个熟悉的人带路。” 萧瑾瑶好笑地看他一眼:“说得跟你熟似的,你不也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说着她仰头望向桂影勾了勾手指,“走吧,你带我去,让你哥看着他就是了。” 说完也懒得再听贺元阑废话,一手拽着一个就直接豪迈地出了门。 盛夏太阳最毒,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恹恹地,但丝毫不扰萧瑾瑶的兴致,虽则一来这汴京就忙得团团转,但也都是围着贺元阑转悠,如今少有的自由时光,自是得好好享受的。 桂影乖巧地替她举着油纸伞,说是替小崽子找学堂,倒是先自己玩上了,跑去镜花水岸的闹市里东转西转着,不多时,便两手塞得慢慢当当,什么蜜饯果脯小酥鱼,糕饼酥酪酸梅汤,吃得三人是眉开眼笑,感觉再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事儿了。 待逛得累了,小崽子脸也晒得红扑扑的,萧瑾瑶瞧见前头有家茶楼,遂提议道:“走,去坐着歇会儿?” 桂影轻笑着牵着她的手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而后往前行进几百步,抬眼便见一个大招牌,上书念珣楼三个烫金大字,萧瑾瑶定定看了一眼,只觉有些熟悉,随桂影进门,便见掌柜的未语先笑走到近前招呼道:“玥儿来了。” 那是位笑容恬静的妇人,眉眼温润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瞧见来人忙笑问道:“这二位可是你的朋友?快进来坐。” 说着热情地将她们请了进去,楼里人也不多,三三两两地各自占了个窗口的位置,或是兀自看书或是低声闲谈,几碟点心一壶清茶,悠哉悠哉度着下午。 桂影熟稔地自去寻了个好位置安排她们坐下,萧瑾瑶随意瞥了眼窗外,入目便是银塘似染金堤如绣,景致倒是极好的。 不多时便见她又亲自端来好几碟点心过来,并一壶上等的铁观音,替他们一一斟好这才坐下。 萧瑾瑶勾了勾唇道:“这是你家的铺子吧?” 桂影笑着点了点头,给她们边布点心边道:“原先那个在城西,出了那事之后便也没了,后来咱家翻案,王爷便又买下了这栋铺子送给咱们,起了个名字叫念珣,”她轻叹了口气,“约莫是还在挂念我哥哥吧。” 萧瑾瑶见状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宽慰,而后缓声道:“原来拾砚本名叫湛珣呀?倒是个好听的名字……方才听你娘叫你玥儿,那你本名叫湛玥咯?” 桂影羞怯怯地颔首,便听见小虎咬着梅饼含糊道:“桂影也好听,玥儿也好听……我的清珏也好听!” “知道了知道了!”萧瑾瑶不耐地抬指抹去了他唇边的碎屑。 这小子打从上午就开心个没完,念叨得众人耳朵都快生茧了。 萧瑾瑶喝了口茶,视线回到窗外,瞧着那河面上波澜如碎金,正想出声唤她们,便听见对面桂影试探着出声道:“莺娘姐姐……王爷人真的挺好的,您为何不答应他呀?” 从前的王爷如行尸走肉,如今好容易有点人气,都是托了这位姐姐的福。 桂影眨巴着眼睛看她,是真心希望她们能在一起的,连带着隔壁的小崽子也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 二人巴巴地等着她回话,萧瑾瑶一时有些尴尬,轻咳道:“他是挺好的……可,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呀!就像……话本你们看过没有?有人喜欢那温润如玉的书生,便有人喜欢那英勇无匹的将军,我嘛……喜欢你温大哥那样的,威猛壮汉,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桂影一听心如擂鼓,完了完了,莺娘姐姐这是心有所属啊。 只好弱弱又道:“那……那位温公子在哪里呀?” 小虎与萧瑾瑶对视一眼,便轻轻出声道:“温大哥便是我莺娘姐姐的夫君,只是他早先病逝了,莺娘姐姐便就又一个人了。” “啊?”桂影没忍住惊讶出声,心绪难免有些复杂,萧瑾瑶看了眼她的表情,好笑地摇了摇头。 良久才听到她语带忐忑地出声道:“……斯人已逝,那莺娘姐姐还请节哀……那,这事咱们王爷知道么?” 萧瑾瑶笑看这位护主的孩子,点了点头。 于是桂影便更震惊了,知晓她有心上人,成亲过,至今还念念不忘却仍不在意地想娶她为妻,王爷这是……真爱啊! 眼见着她表情趋渐复杂,萧瑾瑶淡淡道:“所以你还是劝劝你家王爷……” “不要放弃,水滴石穿,坚持总会成功的!” “什么!?”萧瑾瑶有些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待歇够脚了,三人起身离开,萧瑾瑶要付钱,这湛夫人说什么都不肯收,还说王爷的救命恩人自是他们的上宾,哪还有付钱的道理,萧瑾瑶拗不过,只好作罢。 这厢人才刚走,楼内便有一人随即起身,循着她们的步伐跟了过去。 却说这萧瑾瑶吃饱喝足才终于想起办正事了,本想打听一下附近的书院哪家更好呢,谁料桂影又跟个向导似的,挽着她东拐西绕地走了一炷香功夫,而后便到了一处略显偏僻的坊市中来。 见萧瑾瑶目露怀疑地打量着四周,便主动出声解释道:“这里是义宁坊,住的都是些寻常人家,不比宣平或是胜业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在这住的都是些做小买卖或是打零工的,你若觉得不好,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 萧瑾瑶连忙摆手说不必,示意她继续引路。 此间没有高门大户,皆是些平头小院,门都大敞着能听见里面的语笑欢乐声,聊着家长里短逗着孩子苦恼,有做饭早的还能听见院里传来哐哐剁菜声,走在巷子里与人对上便露出个友好的笑容各自礼让,再往前走着,便见下学归来的孩童们身着学生服笑意吟吟地赶回家,没有高门贵族的马车接送也没有随身的小厮书童伺候,虽则如此,却个个满面阳光风气极好。 萧瑾瑶下意识笑笑,偏头道:“走,去看看书院。” 便见桂影又是轻车熟路地带她往前,萧瑾瑶见状问道:“路这么熟,你可是在这念过书?” 话刚出口,便自觉失言,普通人家的姑娘一般少有读书的机会,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们才会请女先生上门教书。 桂影满不在意地笑笑:“没有,我大哥原来在这念书,我常过来接他。” 萧瑾瑶瞧她这副面带怀念的模样,轻声道:“看来你与拾砚关系很好?” “那可不,”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从小我娘便因着二哥早产体弱便对他格外偏疼些,我与大哥便只好相依为命咯……” 才说着眼睛瞥到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笑兮兮地走过去,花了三文钱买了三串又大又甜的糖葫芦,笑吟吟地递到她们手里,抿了口糖衣又接着道:“那时大哥哥上学有零花钱,我就每回等他放学了过来接他,然后大哥就会给我买这路边的零嘴吃,有时是这糖葫芦,有时便是冬瓜糖,从前还有个老婆婆,卖的醪糟丸子可是一绝!”说着她又叹气道,“只可惜啊,后头因为各种事,就再没来过了……” 萧瑾瑶见她面露哀愁,怕是又忆及伤心往事,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才想开口,便见那糖葫芦摊前又有来人,一身劲装身姿挺拔,单看那背影倒有些似曾相识,果不其然一个转身,硬朗的棱角现于人前,吓得二人一声惊呼,小虎忙躲到她们身后弱弱问道:“这位大哥哥又是谁呀?” 萧瑾瑶示意他噤声,向前一步警惕地问道:“肃王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贺元琅挑了挑眉弓盯着她扬唇一笑:“自是跟着你来的。” 萧瑾瑶心下一沉,暗道这人轻功怕是在自己之上,否则她不该察觉不了,抿了抿唇恭敬道:“那敢问肃王殿下跟着奴婢可有何事?” 贺元琅似是对她的自称有些不满,收敛了笑意道:“你在老五面前可没这般拘束。” 萧瑾瑶眨巴了下眼睛,不太理解他的话意,便见他又走近一步出声道:“在本王面前大可自在些,今日乃是私下见面,无需拘礼。” 萧瑾瑶心道,我跟你可不熟。 “那您找我可有何事?” 贺元琅勾唇低笑:“叙旧。” 萧瑾瑶自也是看出这几次见面他的怪异举动,思前想去还是决定问个明白,又觉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什么谈话之地,只好转身对桂影道:“你先带他去办入学,我与肃王谈些事情,待会自己回去便是。” 桂影闻言只好点头应是。 萧瑾瑶本打算寻处茶馆与他相谈,却见贺元琅似是早有准备地先一步出声提议道:“莺娘姑娘若不介意,不如过本王的府上一叙?” 萧瑾瑶立时就想回上一句‘很介意’,却又不得踌躇着措辞,就这一个空隙的功夫,贺元琅便又开口道:“本王瞧姑娘身手上佳,不过是去喝盏茶罢了,姑娘难道还怕了不成?” 这就戳到萧瑾瑶的跳脚了不是,怕?姑奶奶长这么大就没怕过什么! “走!”说着就凶巴巴地自顾往前。 贺元琅瞧她这副雄赳赳气昂昂地气势难免失笑:“姑娘果然豪迈!本王佩服!” 比之贺元阑气派非凡地禛王府,贺元琅的肃王府倒显得糙了许多,进门而入绕过影壁走至中庭,入目不比禛王府上的叠石理水奇花珍木,而是郝然一片练武场,两侧武架之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琳琅满目,沙地之上,竟还有几名小厮对练,瞧见主人回家,立时跪地行礼,贺元琅只略一摆手,二人便立时上前迎他们进去。 萧瑾瑶倒是脚都挪不动了,驻足在原地,瞧着白花花的兵器眼睛直冒星星。 贺元琅自是注意到她这般模样,朗声笑道:“喜欢这个?” 萧瑾瑶点了点头。 “那本王便陪你练练?” “好哇!”萧瑾瑶下意识脱口而出,而后才意识到有些失礼,望着对方并不计较地模样,索性不再拘着,自顾上前去挑选兵器,她只擅刀弓二器,却又对旁的兵器都不失兴趣,每样都会上一点却又都是不精。 从前叶将军还老笑话她道:“吃着盘里的想着锅里的,当心得不偿失!” 萧瑾瑶只是笑着耍赖道:“我这叫雨露均沾,全方位发展!” 总之有一千个理由磨着叶将军教她,而后耍得没模没样又气得他吹胡子瞪眼。 想到此处,萧瑾瑶笑笑,拿了杆漂亮的红缨枪在手中掂了掂,便道:“我便使这个,你呢?” 贺元琅还未说话,那几个小厮倒是没忍住笑了。 见主子没有不悦,这才敢插话道:“姑娘可当真是……慧眼如炬呀,咱们王爷的枪法在大梁若是敢排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您不如……换成旁的才能有胜算。” 萧瑾瑶啧了一声,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嚣张看了贺元琅一眼,挑眉道:“有什么好换的?比就是了!”说着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你们王爷再厉害又怎么样,投壶不还是输给了我?” 瞧她那副笃定的模样,众人吃惊地望向自家王爷,便见他一副欣然承认地模样点头道:“确有此事,可莫小看了她!” 说着松了松衣袖示意她先请。 萧瑾瑶银枪一晃,便率先出击。只见她手腕快转,顷刻间便直击对方面门,银光一闪带着股凛冽寒风,便见贺元琅额前碎发被风扫起,对方却不紧不慢,直待枪尖落于咫尺之间方才微微侧身,游刃有余地直接避过,轻轻抬手,指腹捏着银杆,朗声大笑。 “先前只知姑娘投壶一技精湛绝妙,竟不知这枪法亦是精彩至极,当真不错!” 萧瑾瑶傲娇一笑,略一施力将枪杆夺回,望着他笑:“既是比武,便拿出些真本事来!” 贺元琅闻声颔首。甫一抬手便见二名小厮抬来他的惯用银枪,流云暗纹,斜阳下映出点点鎏金,瞧着让人挪不开眼。 “好兵器!”萧瑾瑶赞道。 贺元琅略一挑眉:“姑娘若是能赢本王,这柄枪便送你了。” 第一百零八章 初回汴京(十) 萧瑾瑶眼睛微眯,似是饶有兴趣而后再度旋身上前,她的身法素来以快着称,挥舞起长枪亦如游蛇一般,与对方的兵器屡屡碰撞,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不多时便引来一圈看客。 肃王府上至王爷下至小厮皆会习武,平素里规矩不严,忙完己事便可来武场对练,是以此地常常热闹至极,如今更是被这武场上的打斗吸引了半府的人前来围观。 众人一见对方是个女子便已是惊叹不已,莫说是王爷尚未娶妻亦无侍妾,便是军营里看门的大黄狗都是两条公的,如今竟带来个女子回家,自是铁树开花头一回呀!更遑论这姑娘如今更是与王爷战在一起,瞧那身法轻巧似黄莺与王爷这只猛虎相斗一时间竟也不落下风,当真是好看得紧! 忽然便见萧瑾瑶骤然出手,长枪飞舞,乱影如风,倏地一阵虚影划过,便见一道疾风带卷狂怒着向王爷扑来,便见对方勾唇轻笑,略一使巧力便将其击散在半空。 萧瑾瑶见状眉弓一挑,手下再度施力,接连数道狂风接踵而至,便见王爷被困在数道风雾之中,高束地墨发被风高高扬起,贺元琅轻哼一声:“有意思。” 只见他足尖一点,跃至半空,手中银枪紧握,纵身一击,只觉罡风入刀刃碎裂半空,压倒般将其尽数斩裂,而后一阵劲风席卷萧瑾瑶面门。 却说另一头,心神忐忑地桂影领着小虎前去学堂,结果走到那熟悉的位置,却是愣了一下。 “海棠书院?”桂影喃喃念叨着,依稀记得从前明明叫静远书院的……难不成,是换人了? 轻轻敲门,不多时便见里面有人推门而出,二人抬头便刚好与对方四目相对,而后二人不约而同在心中感慨道:“这是仙人下凡了吧?”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饶是看惯了贺元阑的神颜,见着这人也难免惊诧。那人身量高挑,一派玉树临风之姿,虽身着朴素却犹如淤泥之花,难掩其昳丽,更显其风采,与萧瑾瑶那副村姑打扮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时间二人目光灼灼,倒是将对方给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轻咳一声出声问道:“二位可有何事?” 桂影这才稍稍回神,打着磕巴道:“敢问这里……还收学生么?” 那人便又笑,垂眸望了眼底下这位盯着他发呆的小童,淡笑道:“自是收的,这位是你弟弟?” 桂影轻轻摇头:“不……不是,是我一位姐姐家的,姓陈名清珏。” “清珏?”那人品了品躬下.身子对着小虎轻笑道,“倒是个好名字!我姓尚,学子们都叫我尚先生。” 小虎对他这突然凑近的美颜暴击整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半晌才弱弱道了句:“尚先生好……” 而后便呆愣在原地,由着桂影帮着办理入学事宜,待忙完便已是金乌西垂,桂影牵着他的手朝尚夫子道了别,走在回程路上还在小声讨论着:“这位尚先生可真个妙人,听说这书院前几年入不敷出难以维持,上任夫子便想将这书院卖了回老家去,幸而这位尚先生出现将书院接手,甚至还免了些穷苦孩子的束修,免费为他们教书呢!可真是大善!” 小虎敷衍地嗯了一声,满脑子却仍是,尚先生长得可真好看…… 而后便见桂影又自顾开口道:“而且呀,这学院里竟还收女学生呢,想我从前怎么不遇不到这种好事,能有这样的先生,怕是读书都更有劲头了呢!” 小虎闻言更是笑得眉眼弯弯附合道:“我也觉得!” 才刚走出义宁坊,便见夜幕已是降了下来,街上渐次挂上星灯,桂影望了眼天色忙道:“都这么晚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小虎忙嗯了一声,喃喃道:“也不知道莺娘姐姐回去了没有。” 待一回王府,便见贺元阑面色不虞坐在堂上,见到来人面色更是一沉,冷声道:“莺娘怎么不在?” 桂影眨巴着眼睛诧异道:“莺娘姐姐竟还没回来么?” 偏头瞧了眼湛瑜,便见对方缓缓摇头,桂影这才觉出不对来,便见贺元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桂影被吓得连忙跪地解释道:“下午肃王爷曾只身来寻姐姐,说是要叙旧……瞧着倒也不像是找茬,姐姐便跟他走了……说等完事了自己会回来的……” 说话间贺元阑一脚踹开面前的书桌,镇纸笔墨撒了满地,刺耳之声响彻书房,连带着远处闻声的陈伯都立马赶来,一见屋内场景忙出声问道:“怎的发这么大火,到底怎么了?” 便见贺元阑双眼猩红喘着粗气,怒声道:“带人,去肃王府!” 却说萧瑾瑶这厢与贺元琅打得正酣,对方有心让她,便与她你来我往地喂招,萧瑾瑶哪里看不出他在让自己,气鼓鼓地想与他正面决斗,却又技不如人,奈何他不得。 贺元琅的枪法自不是浪得虚名,疾风骤雨凌厉至极,一柄银枪在他手里恍若千军万马,若是来真格萧瑾瑶自在他手里过不了十招。 于是她也不为难自己,打不过对方干脆开始偷师起来,有样学样地模仿着对方的招数,倒看得贺元琅抚掌大笑起来。 他不比萧瑾瑶这般万物皆想尝试,他自幼时便钟情舅舅的枪法,从小到大枪杆子不知都挥断了多少根,是以万千招式尽数于心,手下枪法也自成一派。 萧瑾瑶只学其形却不得其义,一个人玩得倒是开心,贺元琅看了会便将银枪往架上一放,自顾走到她身后替她纠正身法。 左右手握在她身前,整个人便似将她虚环入怀中,凑得近了闻见她身上的皂角香气,比之那些贵女们身上十米之外都能闻到的熏香,这个味道倒是清爽至极。 贺元琅下意识又凑近嗅上一口,便被萧瑾瑶一脚重重往脚背上踩去。 他一时失神便被踩了个正着,痛得闷哼一声,萧瑾瑶旋身侧开,瞪了他一眼嗤道:“登徒子!” 贺元琅被骂得面色一僵,瞧了眼这看戏的众人,怒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众人讪讪散去,走得远了还不忘回头偷瞄一眼,交头接耳道:“王爷这回可是碰到对手了!” 于是其他便调笑道:“你懂什么?这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而后众人又是一阵偷笑,传到贺元琅耳中,面色不免更沉了。 轻咳一声,只好隔空给萧瑾瑶指导,对方这练得这么久了,才想起正事来,边挥舞枪身边问道:“王爷你说找我叙旧,是叙什么旧?难不成从前可还认得我?” 贺元琅打量着她的神色不似作假,旋即疑惑道:“你不记得我了?” 萧瑾瑶撇了撇嘴道:“之前伤了脑袋忘却了些旧事……无妨,你有何事,自可说便是。” “原来是失忆了……”贺元琅喃喃道,继而眸光一闪抬头望她道,“不过是些小事罢了,记不得也没关系……方才本王在茶楼里听到你说,你从前嫁过人,是个寡妇是么?” 萧瑾瑶斜他一眼,心道你偷听墙角也就算了还这般淡定地拿出来说,什么人啊真是。 遂没好气地道:“是又如何?我又没偷没抢,还犯法不成?” 贺元琅见他不悦,忙出声解释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瑾瑶挑眉道。 莫名地贺元琅开始紧张起来,正踌躇着措辞,便闻门外一阵喧哗,立时眉峰紧拧出声问道:“又是何事?” 门房闻言颤巍巍进来,忙跪地道:“启禀王爷,是……禛王殿下带了上百人过来正气势汹汹地叫门呢!” 贺元琅闻言怒极反笑,忙声斥道:“胆敢到本王府前叫嚣,来人,召集兵马,本王倒是要看看是他的暗卫强还是本王的东山营硬!” 话音一出,萧瑾瑶心下一凛,立时将手中枪杆子一扔转身就要离开。 贺元琅眼疾手快捉住她的衣袖,沉声道:“你要去哪儿?” 他气场凶极,旁人早已吓得战战兢兢,可萧瑾瑶却压根不怵他,用力拂开他的衣袖就想冲出去见人。 贺元琅一看她这副心急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手下一收,掐得萧瑾瑶都难免倒吸口冷气。 她回身瞪了他一眼,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贺元琅目如鹰隼地盯着她问道:“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留在他身边,只要你说上一声,本王立时将人赶走,你既喜欢习武便留在这里,本王教你枪法,不必回去面对那个瘾君子强么?” 不待萧瑾瑶出声,便听见一阵车轱辘压地的窸窣声,二人回头,便见贺元阑正怒气冲冲地自影壁出来,目如寒冰盯着他二人拉扯的手。 萧瑾瑶顿时心下一慌,忙解释道:“都是我不好……忘了知会你一声,耽误了时辰。” 贺元阑竭力克制着,沉声道:“无妨,走,跟本王回家。” 说着伸手便拉出了她另一片衣袖。 萧瑾瑶心下有愧,便也不再所说,主动伸手与之交握,贺元阑掌心如冰,还有薄薄湿意,想来是一时心急所致。 萧瑾瑶这便想抽身跟他离开,贺元琅见状登时怒气跃至极点,一把将她扯了回来。 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不许走!” 贺元阑也气到了极点,身后闯进来的湛瑜湛琢等人皆已抽出了兵器严阵以待,贺元琅睨了在场一眼,哂笑道:“就凭你们,也想从本王手中抢人?” 说着一个抬手,身后数道整齐的步伐响起,不多时便列出个几百人小阵,个个手执刀枪,杀气十足,单看那周身散发的戾气,便是之前在战场之上摸爬滚打拿命搏出来的。 萧瑾瑶见着双方战事一触即发,心下一紧,如今贺元阑这才刚刚起步,可经不得这般闹腾,与贺元琅掐起来难胜不说,贺元彰怕是还要坐收渔翁之利,得不偿失。 思绪在脑海中快速飞转,良久之后,萧瑾瑶这才兀自出声道:“肃王爷说得哪儿的话,您要强抢禛王府上的侍妾传出去怕不是有些不好听呢。” 贺元琅心下一凛,厉声道:“你说什么?!” 萧瑾瑶弯唇一笑,眨眼道:“字面上的意思,奴家本是我家王爷在外所收的侍妾。此番上京,因着好奇,便准许奴家以侍婢身份外出闲游,今日不过是您说要与奴家叙旧,这边上门问上一问,岂料我家王爷担心至此亲自上门接人,倒让奴家有些受宠若惊了……” 贺元琅听着她字里行间说得皆是她家王爷,联想着旧事种种,心下骤然一明。 怨不得与他如此亲近,怨不得拼死也要护着他,原来……这二人早已不是清白的身份! 贺元琅横了贺元阑一眼,眼中怒意更盛,对方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双方气氛虽则紧张,贺元琅这边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这……王爷抢个女子倒也无妨,但……若是要抢别人家的姬妾,怕是有些出格了。丞相党本就绞尽脑汁想去抓王爷的错处,如今若是坐实了岂不正中人下怀! 一时间旁侧的军师试探着上前,却被贺元琅目光钉在原地。 萧瑾瑶仍是一副身心都向着对方的模样,倒教他看起来像个笑话似的。 贺元琅胸口起伏不定,凝着萧瑾瑶的眸子里神情复杂,似是哀伤夹杂着不甘,懊悔杂糅着愤怒,教他又气又恼百般心思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一声怒吼。 “滚!” 话音方落,手下一松,萧瑾瑶被重重一掼,幸而她反应及时,却跌坐在了贺元阑腿上。 二人对视一眼,见其眸色暗红神情不悦,便只好起身忙推着他出了门。 一路无话,萧瑾瑶坐在车厢中紧张觑着他的面色,眉头紧锁着显然是气得很了。 便也不敢多说,沉默着直到进了王府,才刚想开口解释,便见贺元阑头也不回地自顾进了房间,还顺带锁上门。 堂内桂影还可怜巴巴地跪着,瞧见萧瑾瑶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她快步过去将她扶了起来,有些愧疚地出声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桂影抬手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无事,也都怪我自己做事不利,明知肃王与咱们王爷是对头,竟还放了您跟他走了,幸好您没事,否则我也不知该怎么和王爷交代了。” 瞧她这副可怜见,萧瑾瑶愧意更甚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道:“那……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元阑怎的又亲自带人过来了?” 桂影抬头看了她一眼,抿唇道:“还不是因着担心你,王爷向来如此,自己被欺负得再厉害他也跟没事人似的,可唯一的逆鳞便是在意的人被欺负。晚间一听说此事,脸色立时就不好了, “估摸是想起我大哥遇害那会,也是被人莫名带走,生怕你再出事,急得起身都要直接往门外冲,幸好我二哥忙将他拦着了,好劝歹劝地连忙点了人手去救你…… “不过话说回来,你跟肃王去哪儿了?怎么就闹到这么晚还不回来呀?” 说到这里,萧瑾瑶尴尬地挠了挠头道:“这个……确是我不好,我跟那肃王……在他家的练武场比武来着,一时入神便忘了时间……” 这下饶是桂影也有些埋怨的神情了,话哽在喉咙中,好半晌才道:“罢了,反正事已经出了,再说什么也无用……您还是快去哄哄王爷吧……” “这个……”萧瑾瑶为难地眨了下眼,“从没见过他气成这样,有些不好哄啊……” 桂影白了她一眼,抿着嘴道:“还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快去快去!” 萧瑾瑶无奈地叹气,被推搡着去敲门,弱弱道:“贺元阑……你别生气了……” 门内无人应答。 萧瑾瑶只好又道:“那什么……我知道错了,以后去哪儿都跟你说一声成不成?” 还是无人应答。 萧瑾瑶叹气,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思来想去,灵光一闪,绕至窗后,噌地一声,便翻身进了屋中。 第一百零九章 初回汴京(十一) 纱帘皆被放了下来,房内又未点灯,整个屋子里昏暗一片,好半天萧瑾瑶才适应了下来,摸索着在房中找人。 “贺元阑——”她轻声叫着,仍是无人应答。 闭眸感受着房内声响,好半天才听见墙角似有轻微呼吸声,萧瑾瑶快步赶了过去。 凑近一看,便见这怄气的王爷正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角,头埋在膝上双手抱臂,整个人闷在哪里活像个受个极大委屈的鸵鸟。 萧瑾瑶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挨着他蹲下,结果才刚靠近,便见他似有所觉地立时起身往旁边趔开,萧瑾瑶靠了个寂.寞,脑袋都差点磕地上。 心下小火焰噌噌噌往上涨,却又忆起方才之事给一盆水尽数熄了。 于是不抛弃不放弃的萧瑾瑶再度上前,结果人家一躲再躲,平日里不是还满嘴说着喜欢她么,这会怎么就避之如蛇蝎了? 萧瑾瑶心下一沉,干脆快步走去,而后贺元阑一个闪身,好巧不巧地落入对方的怀抱中去。 贺元阑感受到了,气得想挣,奈何萧瑾瑶那是天生神力,将他钳制得死死的。 “放开本王!”贺元阑闷闷道。 “不放不放就不放!你咬我啊!”萧瑾瑶涎皮涎脸道。 贺元阑自知拗不过这头犟牛,干脆放弃继续沉默。 萧瑾瑶自知有错,只好做低伏小地出声道:“尊敬的王爷殿下,奴婢知道错了!您王爷肚里能撑船,就饶恕了奴婢这回成不成?” 话音一落,打量着他的反应。 ……好像是没反应。 遂只好又道:“奴婢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以后便是除了去嘘嘘,哪怕上街买包瓜子都告诉你成不成?” 还是没反应。 萧瑾瑶都快被逼疯了!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他肩膀掰扯起来,在瞧见他那副十分受伤的表情之后,气势顿时又弱了下来。 轻咳一声道:“别生气了,我给你剥栗子吃!” 又眨了眨眼补充道:“还有石榴葡萄和松子……” “本王不吃。”贺元阑沉声道。 萧瑾瑶故作忧愁道:“那你要什么?” 贺元阑默了默,又将脑袋垂了下去。 萧瑾瑶脑门突突直跳,深吸了好几口气,终是下定决心。 强拽着将贺元阑脑袋掰扯起来,心一横就拿嘴将他脸上印。 虽说是成过亲也有过夫君,但总归是失忆了一回便给全忘了,萧瑾瑶生疏地去将嘴贴到他的唇瓣上,力气太大,还险些把二人的牙给磕了。 温热地呼吸交织在一起,萧瑾瑶口中还有方才吃的茉莉饼的香气,一时萦绕在贺元阑唇间,倒教他立时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却见萧瑾瑶将他抱得更紧。 …… 一场唇齿交缠,二人皆是气息不稳,待再分开时,萧瑾瑶沙哑着嗓音微微尴尬道:“你……不许再生气了啊!” 昏暗下贺元阑的耳畔早就红得好似滴血,抬眼望着对方,心中涌起万般情绪,却又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才道:“我知你不喜我,嫌我是个病秧子。” 萧瑾瑶抿了抿唇,有心想反驳吧,可这却又是事实,沉默着听他接下来的话。 便见贺元阑艰难地复又开口道:“我听桂影说了,你喜欢老三那样英勇的将军……” “我没有!”萧瑾瑶立时出声打断道,“我不喜欢他,你可不要瞎说!” 贺元阑看了她一眼,凑近了些道:“你喜欢那武场,我便给你建一个,你喜欢自由,我也不拘着你……只是,求你莫要再跟他那般亲近了……”他说着声音越发沙哑下去,“我受不了。” 此言一出,萧瑾瑶似是心脏都乱了半拍,怔怔地望着对方,像个想讨糖却又不敢的孩子。 前二十年活成一团乱麻,被爹娘忽视被兄弟欺侮,终日寄人篱下,活成这般自卑且又孤僻的模样。 萧瑾瑶从前不当回事的,如今终于能共情一些,便是这样一位满目疮痍的人,却还想着竭力去保护她。 这傻子! 萧瑾瑶暗骂着,眼眶却忍不住湿润了。 贺元阑见状便立时慌了,想取帕子给她拭泪,却又奈何半天摸索不到,心下一横,将脑袋凑近,吻着她的泪珠。 萧瑾瑶怔了怔,看着他那近在眼前的凤眸,深瞳中全是自己,心下一动,双眼微阖着。 贺元阑试探着捧起她的下颌,将唇面缓缓贴上……贺元阑这才终于放过她,微微分开,面带不舍地望着她。 萧瑾瑶叹了口气,只好再闭上眼,任他纠缠个够。 时光不知不觉流逝,久到萧瑾瑶嘴角都快麻木了,贺元阑这才放过了她,牵着她的手像个被哄好的乖狗狗,重回淡然的模样,先前的气闷尽数全消。 萧瑾瑶抚着自己吃痛的唇角,斜了他一眼道:“现在可不生气吧?” 贺元阑轻笑着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拭了拭她的唇角,萧瑾瑶有些不适地移开。 复又哑声道:“那敢问王爷,咱们能起来去吃饭了么?奴婢肚子都快饿瘪了!口也渴得要死!” 贺元阑似是对她的奴婢自称不太满意,蹙了蹙眉心,却还是将她扶起轻声道:“走吧。” 此时月上中天,屋外众人却都噤若寒蝉,连带着陈伯小虎都忧心忡忡地,桂影劝他们先吃,他们也摇头等着。 终于,门内有了动静,萧瑾瑶牵着他的手将他领了出来,再见贺元阑的神色,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来。 小虎见状忙过去迎他,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试探道:“大哥哥不生气了吧?咱们吃饭好不好?” 萧瑾瑶略皱着眉道:“你们竟还没吃饭?” 陈伯温和笑笑:“等你们一起。” 萧瑾瑶埋怨地瞪了贺元阑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出身道:“教你们担心了……无事了,都吃饭吧。” 桂影可怜兮兮地站在原地,眼眶肿得跟个核桃似的,萧瑾瑶忙过去宽慰她道:“你家主子我哄好了,现在换我来哄你!都是我不好,害你挨罚了,别生气了行不行?给你剥栗子吃!” 贺元阑闻声回头望她一眼,小虎亦是见状回头,碰了碰大哥哥的胳膊道:“瞧瞧,我莺娘哄人就会这么一招……” 贺元阑没忍住低声笑笑,萧瑾瑶叉腰指着他道:“就说有没有用吧!” 小虎做了个鬼脸道:“我现在长大了,已经不是一包板栗就能哄好的宝宝啦!” 萧瑾瑶拿危险的眼神白了他一眼,示意他重新组织语言。 小虎咽了咽口水忙改口道:“怕是得再加一根糖葫芦才能哄好……桂影姐姐,你再加加价……” 桂影闻言终是噗嗤一笑,一行人这才有说有笑地坐回了桌前。 吃饭时,贺元阑一反常态地不住给萧瑾瑶布菜,连带那鱼片都得将刺挑好,顿成慢慢一个小山,萧瑾瑶嫌弃道:“你想撑死我?” 贺元阑淡淡道:“你平日不也是这样对我的?” “我那是想将你喂胖些,免得你瘦得一阵风就能刮跑!”说着将那一碗菜直接扔到他面前。 贺元阑却又淡笑着将菜碟端了回去道:“无妨,你丰腴些会更好看。” “我看你是找揍!” 眼瞧着他俩又要掐起来,众人忙又出声劝和着。 你来我往之间,倒是小虎声音突兀地响起道:“诶?莺娘姐姐的嘴巴怎么好像肿了?” 说着众人便都偏头去看,便见小虎复又出声疑惑道:“大哥哥的嘴巴怎么好像也肿了呢?” 于是大家看向他俩的目光中便又夹杂着猜测,萧瑾瑶瞪了他一眼,将菜丢到他面前道:“吃!堵住你的嘴!” 小崽子耸了耸肩叹气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呀,唉!” 饭毕,众人各自歇了,萧瑾瑶却一直在院子里踌躇着不曾进去。 都怪自己这太冲动,这整得有点尴尬了不是。 犹犹豫豫地在树下踩蚂蚁,突然耳畔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在想什么?” 不消回身都能猜到是谁,萧瑾瑶低垂着脑袋破天荒地羞赧起来。 “没……没想什么。” 贺元阑淡笑着凑近道:“那还不快进去睡觉?” “啊这个这个,你睡吧我不困。” 贺元阑似是看出她的心思,袖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轻笑道:“来睡吧,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萧瑾瑶嗤笑着挑眉:“说得好像你能对我做什么一样!” 这话说得便有些过分了。 贺元阑倏地靠近,抬起左手将她抵在树下,弯唇道:“不若试试?” “我试你个大头鬼哦!”萧瑾瑶一个跺脚踩向对方,结局毫无置疑,小霸王完胜病秧子。 待到贺元阑一瘸一拐地回房时,萧瑾瑶便已大马金刀地躺下了,瞧见来人噗嗤一笑,贺元阑好脾气地望着她,全然没有半分埋怨她的意思,倒是教萧瑾瑶闹得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找了个话题道:“欸,今儿个怎么是你在这,心魔呢,不到点该他上岗了么?” 贺元阑走到对面的塌上坐下,端起凉茶抿了一口,淡然道:“将他压制了,今夜出不来。” 萧瑾瑶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便又无话。 寻常萧瑾瑶这会当还跟那心魔斗智斗勇,陡而一闲下来,倒有无所事事了,抬眼随意望去,便见披散了墨发的贺元阑正倚在那贵妃榻上看着杂书,橙色的烛火摇曳着在花窗上投出他精致的剪影,不疯的贺元阑瞧着清冷温润,倒是个安静的书生似的,萧瑾瑶一时看得入神,竟不觉来人也盯着她多时了。 目光甫一对上,萧瑾瑶立时撤开,贺元阑笑看她那跃上红霞的侧脸,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道:“为何看我?” 萧瑾瑶不答反问道:“你又为何会心悦我?” 贺元阑眨了眨眼,思索了一阵方才摇头:“不知。” 不知?你也太草率了吧! 萧瑾瑶小脾气又噌噌上来了,刚想发作,便见贺元阑又轻笑道:“约莫是瞧着你便心生欢喜,有你在的地方,王府或是山间,都无甚区别。” 萧瑾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说得面红耳赤,扭捏道:“才不信你的鬼话,在这王府里锦衣玉食的,去了山里能习惯么?” 贺元阑淡笑着开口:“托了你的福,喂猪喂鸡我都会,打猎砍柴也不成问题,缝补衣裙晾晒草药也都不在话下,只要你一句话,这王爷不当也罢,咱们俩就回山上打猎去。” 不提这茬,萧瑾瑶都忘了,瞧他这副笃定的模样,萧瑾瑶自是信他的。 可她天生反骨,哪里能容得被旁人踩在脚下,遂抱臂盯着他道:“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想躲着不想掺和这朝中事么,晚了!即便是你想自由,人家也得推着你,瞧瞧你家二哥三哥凶巴巴的样子,你就甘心一辈子被他们踩在脚下?就算你甘心,人家也容不下你,但凡其中任何一人上位,怕再没有你的活路!所以,挺起气来,跟他们斗就是了,输赢姐扛着,大不了陪你一起死!只要有一口气在,我早晚得报那三十多剑的仇!” 萧瑾瑶的人生原则便是,睚眦必报! 若不是碍着贺元阑的关系,她都恨不得提刀去端王府上将人砍成十块八块的,当然打不打得赢就另说,反正,她超勇的! 贺元阑瞧她这副坚定的模样,自也跟着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萧瑾瑶没想到这误打误撞地竟又将人给说通了,登时睁大了眼,歪了歪头。 虎头虎脑的模样实在可爱极了,贺元阑没忍住俯身在她额间吻了一下,萧瑾瑶立时跟触电一样僵在原地。 “你……你怎么还亲上瘾了呢!”她磕巴道。 贺元阑弯了弯唇,勾着她的下巴又吻了一下道:“方才那个不算,这个才是上瘾。” 说完又倾身下去,……橙色暖灯下,映着这小刺猬软成绕指柔的模样,倒是颇有成就感。 良久,贺元阑终是放过了她,低身道:“不碰了,抱着总行了吧?” 贺元阑眼瞧着她表情变了又变换了又换的,忍不出低笑出声,而后轻拍着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果真,累了一整天的萧瑾瑶不多时便陷入梦境,贺元阑附身在她额间印上一吻,便也搂着她沉沉睡去。 可惜几家欢喜几家愁。 肃王自他们走后便发了好大一通火,在练武场上直练到更阑人静,方才力竭地瘫坐在沙地上,忆及萧瑾瑶走前说过的话,她已是贺元阑的侍妾! 晚了一步,竟又是晚了一步! 呆呆怔在原地良久,终是哀嚎出声。 那声音似头狼王被抢去了心爱的女子,充斥着不忿和哀愁。 不多时,今日之事连带着这道声音一齐传向十里之遥的端王府中。 书房里,端王正与一名黑衣男子对弈,棋局波澜诡谲,双方各占优势。 端王刚落一子,便勾唇聊起了这白日之事:“你说肃王倒也是好笑至极,竟还想去抢禛王府上的侍妾,听着倒当真是好笑至极……” 一抬眼却见对方并无半点笑意,遂又自顾继续说道:“说来那名侍妾本王倒是见过,长得倒当真标致极了,而且极像一人,你不妨猜猜?” 说完便落下一记黑子,对方便又不紧不慢地追出枚白子进行压制,淡声道:“你要说就说,不说便下棋。” 贺元彰满不在意地笑笑,挑眉道:“成吧,那本王便直接告诉你,那名侍妾……长得像先太子妃。” 话音一毕,白子应声落地。 翌日萧瑾瑶还熟睡着,贺元阑便已被桂影轻声唤醒出门,待再进来时,萧瑾瑶这才幽幽转醒打了个呵欠。 见他这一副盛装打扮的模样,萧瑾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要出门?” 桂影伺候着他换上常服轻声道:“不是,王爷方才接旨去了。” “接旨?”萧瑾瑶喃喃道,怔了一下这才想明白过来,好笑地伸了个懒腰道,“嚯,这太傅动作倒是真快,前几日还说让你入朝,今个事儿就办妥了?”想了想,怕是少不了皇后在背后助力。 见他面色不虞,萧瑾瑶好笑道:“这是赶鸭子上架,赶王爷上朝,事都到了这份上,你不去也不行啊。” 瞧她这副看戏的模样,贺元阑凑近就想与她亲近,萧瑾瑶瞪了他一眼,桂影便很有眼色地放下东西就转身出门,顺道还将门帮他们掩上了。 于是才刚睡醒的萧瑾瑶便又再度被动进行补眠了。 第一百零九章 (11) 纱帘皆被放了下来,房内又未点灯,整个屋子里昏暗一片,好半天萧瑾瑶才适应了下来,摸索着在房中找人。 “贺元阑——”她轻声叫着,仍是无人应答。 闭眸感受着房内声响,好半天才听见墙角似有轻微呼吸声,萧瑾瑶快步赶了过去。 凑近一看,便见这怄气的王爷正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角,头埋在膝上双手抱臂,整个人闷在哪里活像个受个极大委屈的鸵鸟。 萧瑾瑶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挨着他蹲下,结果才刚靠近,便见他似有所觉地立时起身往旁边趔开,萧瑾瑶靠了个寂.寞,脑袋都差点磕地上。 心下小火焰噌噌噌往上涨,却又忆起方才之事给一盆水尽数熄了。 于是不抛弃不放弃的萧瑾瑶再度上前,结果人家一躲再躲,平日里不是还满嘴说着喜欢她么,这会怎么就避之如蛇蝎了? 萧瑾瑶心下一沉,干脆快步走去,而后贺元阑一个闪身,好巧不巧地落入对方的怀抱中去。 贺元阑感受到了,气得想挣,奈何萧瑾瑶那是天生神力,将他钳制得死死的。 “放开本王!”贺元阑闷闷道。 “不放不放就不放!你咬我啊!”萧瑾瑶涎皮涎脸道。 贺元阑自知拗不过这头犟牛,干脆放弃继续沉默。 萧瑾瑶自知有错,只好做低伏小地出声道:“尊敬的王爷殿下,奴婢知道错了!您王爷肚里能撑船,就饶恕了奴婢这回成不成?” 话音一落,打量着他的反应。 ……好像是没反应。 遂只好又道:“奴婢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以后除了去茅房,哪怕上街买包瓜子都告诉你成不成?” 还是没反应。 萧瑾瑶都快被逼疯了!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他肩膀掰扯起来,在瞧见他那副十分受伤的表情之后,气势顿时又弱了下来。 轻咳一声道:“别生气了,我给你剥栗子吃!” 又眨了眨眼补充道:“还有石榴葡萄和松子……” “本王不吃。”贺元阑沉声道。 萧瑾瑶故作忧愁道:“那你要什么?” 贺元阑默了默,又将脑袋垂了下去。 萧瑾瑶脑门突突直跳,深吸了好几口气,终是下定决心。 强拽着将贺元阑脑袋掰扯起来,心一横就拿嘴将他脸上印。 虽说是成过亲也有过夫君,但总归是失忆了一回便给全忘了,萧瑾瑶生疏地去将嘴贴到他的唇瓣上,力气太大,还险些把二人的牙给磕着。 温热地呼吸交织在一起,萧瑾瑶口中还有方才吃的茉莉饼的香气,一时萦绕在贺元阑唇间,倒教他立时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却见萧瑾瑶心下一横…… 萧瑾瑶沙哑着嗓音微微尴尬道:“你……不许再生气了啊!” 昏暗下贺元阑的耳畔早就红得好似滴血,抬眼望着对方,心中涌起万般情绪,却又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才道:“我知你不喜我,嫌我是个病秧子。” 萧瑾瑶抿了抿唇,有心想反驳吧,可这却又是事实,沉默着听他接下来的话。 便见贺元阑艰难地复又开口道:“我听桂影说了,你喜欢老三那样英勇的将军……” “我没有!”萧瑾瑶立时出声打断道,“我不喜欢他,你可不要瞎说!” 贺元阑看了她一眼,凑近了些道:“你喜欢那武场,我便给你建一个,你喜欢自由,我也不拘着你……只是,求你莫要再跟他那般亲近了……”他说着声音越发沙哑下去,“我受不了。” 此言一出,萧瑾瑶似是心脏都乱了半拍,怔怔地望着对方,像个想讨糖却又不敢的孩子。 前二十年活成一团乱麻,被爹娘忽视被兄弟欺侮,终日寄人篱下,活成这般自卑且又孤僻的模样。 萧瑾瑶从前不当回事的,如今终于能共情一些,便是这样一位满目疮痍的人,却还想着竭力去保护她。 这傻子! 萧瑾瑶暗骂着,眼眶却忍不住湿润了。 贺元阑见状便立时慌了,想取帕子给她拭泪,却又奈何半天摸索不到,心下一横,将脑袋凑近,吻着她的泪珠。 萧瑾瑶怔了怔,看着他那近在眼前的凤眸,深瞳中全是自己,心下一动,双眼微阖着。 …… 时光不知不觉流逝,久到萧瑾瑶嘴角都快麻木了,贺元阑这才放过了她,牵着她的手像个被哄好的乖狗狗,重回淡然的模样,先前的气闷尽数全消。 萧瑾瑶抚着自己吃痛的唇角,斜了他一眼道:“现在可不生气吧?” 贺元阑轻笑着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拭了拭她的唇角,萧瑾瑶有些不适地移开。 复又哑声道:“那敢问王爷,咱们能起来去吃饭了么?奴婢肚子都快饿瘪了!口也渴得要死!” 贺元阑似是对她的奴婢自称不太满意,蹙了蹙眉心,却还是将她扶起轻声道:“走吧。” 此时月上中天,屋外众人却都噤若寒蝉,连带着陈伯小虎都忧心忡忡地,桂影劝他们先吃,他们也摇头等着。 终于,门内有了动静,萧瑾瑶牵着他的手将他领了出来,再见贺元阑的神色,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来。 小虎见状忙过去迎他,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试探道:“大哥哥不生气了吧?咱们吃饭好不好?” 萧瑾瑶略皱着眉道:“你们竟还没吃饭?” 陈伯温和笑笑:“等你们一起。” 萧瑾瑶埋怨地瞪了贺元阑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地出身道:“教你们担心了……无事了,都吃饭吧。” 桂影可怜兮兮地站在原地,眼眶肿得跟个核桃似的,萧瑾瑶忙过去宽慰她道:“你家主子我哄好了,现在换我来哄你!都是我不好,害你挨罚了,别生气了行不行?给你剥栗子吃!” 贺元阑闻声回头望她一眼,小虎亦是见状回头,碰了碰大哥哥的胳膊道:“瞧瞧,我莺娘哄人就会这么一招……” 贺元阑没忍住低声笑笑,萧瑾瑶叉腰指着他道:“就说有没有用吧!” 小虎做了个鬼脸道:“我现在长大了,已经不是一包板栗就能哄好的宝宝啦!” 萧瑾瑶拿危险的眼神白了他一眼,示意他重新组织语言。 小虎咽了咽口水忙改口道:“怕是得再加一根糖葫芦才能哄好……桂影姐姐,你再加加价……” 桂影闻言终是噗嗤一笑,一行人这才有说有笑地坐回了桌前。 吃饭时,贺元阑一反常态地不住给萧瑾瑶布菜,连带那鱼片都得将刺挑好,顿成慢慢一个小山,萧瑾瑶嫌弃道:“你想撑死我?” 贺元阑淡淡道:“你平日不也是这样对我的?” “我那是想将你喂胖些,免得你瘦得一阵风就能刮跑!”说着将那一碗菜直接扔到他面前。 贺元阑却又淡笑着将菜碟端了回去道:“无妨,你丰腴些会更好看。” “我看你是找揍!” 眼瞧着他俩又要掐起来,众人忙又出声劝和着。 你来我往之间,倒是小虎声音突兀地响起道:“诶?莺娘姐姐的嘴巴怎么好像肿了?” 说着众人便都偏头去看,便见小虎复又出声疑惑道:“大哥哥的嘴巴怎么好像也肿了呢?” 于是大家看向他俩的目光中便又夹杂着猜测,萧瑾瑶瞪了他一眼,将菜丢到他面前道:“吃!堵住你的嘴!” 小崽子耸了耸肩叹气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呀,唉!” 饭毕,众人各自歇了,萧瑾瑶却一直在院子里踌躇着不曾进去。 都怪自己这太冲动,这整得有点尴尬了不是。 犹犹豫豫地在树下踩蚂蚁,突然耳畔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在想什么?” 不消回身都能猜到是谁,萧瑾瑶低垂着脑袋破天荒地羞赧起来。 “没……没想什么。” 贺元阑淡笑着凑近道:“那还不快进去睡觉?” “啊这个这个,你睡吧我不困。” 贺元阑似是看出她的心思,袖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轻笑道:“来睡吧,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萧瑾瑶嗤笑着挑眉:“说得好像你能对我做什么一样!” 这话说得便有些过分了。 贺元阑倏地靠近,抬起左手将她抵在树下,弯唇道:“不若试试?” “我试你个大头鬼哦!”萧瑾瑶一个跺脚踩向对方,结局毫无置疑,小霸王完胜病秧子。 待到贺元阑一瘸一拐地回房时,萧瑾瑶便已大马金刀地躺下了,瞧见来人噗嗤一笑,贺元阑好脾气地望着她,全然没有半分埋怨她的意思,倒是教萧瑾瑶闹得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找了个话题道:“欸,今儿个怎么是你在这,心魔呢,不到点该他上岗了么?” 贺元阑走到对面的塌上坐下,端起凉茶抿了一口,淡然道:“将他压制了,今夜出不来。” 萧瑾瑶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便又无话。 寻常萧瑾瑶这会当还跟那心魔斗智斗勇,陡而一闲下来,倒有无所事事了,抬眼随意望去,便见披散了墨发的贺元阑正倚在那贵妃榻上看着杂书,橙色的烛火摇曳着在花窗上投出他精致的剪影,不疯的贺元阑瞧着清冷温润,倒是个安静的书生似的,萧瑾瑶一时看得入神,竟不觉来人也盯着她多时了。 目光甫一对上,萧瑾瑶立时撤开,贺元阑笑看她那跃上红霞的侧脸,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道:“为何看我?” 萧瑾瑶不答反问道:“你又为何会心悦我?” 贺元阑眨了眨眼,思索了一阵方才摇头:“不知。” 不知?你也太草率了吧! 萧瑾瑶小脾气又噌噌上来了,刚想发作,便见贺元阑又轻笑道:“约莫是瞧着你便心生欢喜,有你在的地方,王府或是山间,都无甚区别。” 萧瑾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说得面红耳赤,扭捏道:“才不信你的鬼话,在这王府里锦衣玉食的,去了山里能习惯么?” 贺元阑淡笑着开口:“托了你的福,喂猪喂鸡我都会,打猎砍柴也不成问题,缝补衣裙晾晒草药也都不在话下,只要你一句话,这王爷不当也罢,咱们俩就回山上打猎去。” 不提这茬,萧瑾瑶都忘了,瞧他这副笃定的模样,萧瑾瑶自是信他的。 可她天生反骨,哪里能容得被旁人踩在脚下,遂抱臂盯着他道:“得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想躲着不想掺和这朝中事么,晚了!即便是你想自由,人家也得推着你,瞧瞧你家二哥三哥凶巴巴的样子,你就甘心一辈子被他们踩在脚下?就算你甘心,人家也容不下你,但凡其中任何一人上位,怕再没有你的活路!所以,挺起气来,跟他们斗就是了,输赢姐扛着,大不了陪你一起死!只要有一口气在,我早晚得报那三十多剑的仇!” 萧瑾瑶的人生原则便是,睚眦必报! 若不是碍着贺元阑的关系,她都恨不得提刀去端王府上将人砍成十块八块的,当然打不打得赢就另说,反正,她超勇的! 贺元阑瞧她这副坚定的模样,自也跟着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萧瑾瑶没想到这误打误撞地竟又将人给说通了,登时睁大了眼,歪了歪头。 虎头虎脑的模样实在可爱极了,贺元阑没忍住俯身在她额间吻了一下,萧瑾瑶立时跟触电一样僵在原地。 “你……你怎么还亲上瘾了呢!”她磕巴道。 贺元阑弯了弯唇,勾着她的下巴又吻了一下道:“方才那个不算,这个才是上瘾。” ……橙色暖灯下,映着这小刺猬软成绕指柔的模样,倒是颇有成就感。 ……轻拍着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果真,累了一整天的萧瑾瑶不多时便陷入梦境,贺元阑附身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可惜几家欢喜几家愁。 肃王自他们走后便发了好大一通火,在练武场上直练到更阑人静,方才力竭地瘫坐在沙地上,忆及萧瑾瑶走前说过的话,她已是贺元阑的侍妾! 晚了一步,竟又是晚了一步! 呆呆怔在原地良久,终是哀嚎出声。 那声音似头狼王被抢去了心爱的女子,充斥着不忿和哀愁。 不多时,今日之事连带着这道声音一齐传向十里之遥的端王府中。 书房里,端王正与一名黑衣男子对弈,棋局波澜诡谲,双方各占优势。 端王刚落一子,便勾唇聊起了这白日之事:“你说肃王倒也是好笑至极,竟还想去抢禛王府上的侍妾,听着倒当真是好笑至极……” 一抬眼却见对方并无半点笑意,遂又自顾继续说道:“说来那名侍妾本王倒是见过,长得倒当真标致极了,而且极像一人,你不妨猜猜?” 说完便落下一记黑子,对方便又不紧不慢地追出枚白子进行压制,淡声道:“你要说就说,不说便下棋。” 贺元彰满不在意地笑笑,挑眉道:“成吧,那本王便直接告诉你,那名侍妾……长得像先太子妃。” 话音一毕,白子应声落地。 翌日萧瑾瑶还熟睡着,贺元阑便已被桂影轻声唤醒出门,待再进来时,萧瑾瑶这才幽幽转醒打了个呵欠。 见他这一副盛装打扮的模样,萧瑾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要出门?” 桂影伺候着他换上常服轻声道:“不是,王爷方才接旨去了。” “接旨?”萧瑾瑶喃喃道,怔了一下这才想明白过来,好笑地伸了个懒腰道,“嚯,这太傅动作倒是真快,前几日还说让你入朝,今个事儿就办妥了?”想了想,怕是少不了皇后在背后助力。 见他面色不虞,萧瑾瑶好笑道:“这是赶鸭子上架,赶王爷上朝,事都到了这份上,你不去也不行啊。” 瞧她这副看戏的模样,贺元阑凑近就想与她亲近,萧瑾瑶瞪了他一眼,桂影便很有眼色地放下东西就转身出门,顺道还将门帮他们掩上了。 于是才刚睡醒的萧瑾瑶便又再度被动进行补眠了。 第一百一十章 刺州堤(一) 千里之遥的北齐皇宫。 书房里,杯盏琉璃碎了满地,齐皇萧煜面目狰狞地怒视着堂下之人,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气得狠了。 “你还知道回来!”随手拂下桌面的镇纸,砸向白玉地面顷刻间摔得粉碎,地面裂成蛛网,在萧瑛儿面前蔓延。 而对方眼皮都不抬一下,任凭对方怒火滔天她自跪着岿然不动。 发了一大通火,齐皇这才稍稍缓和,走到对方近前沉声问道:“你消失的这些时日,又去哪儿了!” 萧瑛儿不答,是因为她确实不知,本来在旗峰山上能捡到萧瑾瑶已是巧合,当时她人都快断气了,萧瑛儿费劲了心思才将她的命救了回来,而后推断着时辰,制造了偶遇,亲眼见着陈伯小虎将她拖回去施救,自己这才放心离开。 回来北齐,不过是心有不甘,想再亲口确认一回罢了。 眼瞧着公主不答,陛下还要发作,一旁伺候的喜福公公忙上前劝解道:“圣上息怒,公主能平安归来,总归是喜事一桩,”说着偏头朝萧瑛儿使眼色道,“圣上这些时日担心得觉都睡不好,生怕您再有个闪失,如今您既已归来,还不快圣上认个错,这父女哪儿有隔夜仇不是?”说着向萧瑛儿使了个眼色。 对方心领神会,也不欲再僵持,干巴巴地开口便道:“儿臣知罪,求父皇宽恕。” 齐皇一瞧她这副不服不忿的样子就来气,走到她近前恨恨道:“看来孤是当真把你宠坏了!你身为一国公主,成日里不学无术行事悖逆,不过是让你同那梁国禛王联姻,你竟敢直接离家出口,当真是放肆!真以为孤不知道你此番是去做什么么!仗着自己有点武功就敢叫嚣去南梁杀人,孤看你分明就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此事萧瑛儿来时自是听过,她知晓瑶儿那丫头从小行事乖张目无法纪,联姻一事必不会乖乖被动听命,只是未曾想过坠崖一祸,竟是因此事而起。 萧瑛儿眼睛深深闭上,复又睁开,朱唇轻启,缓缓抬头与之对视。 “父皇既知儿臣不愿远嫁,又为何非要逼迫儿臣?” 齐皇闻言,怒意更甚,指着她道:“你乃一国公主,联姻乃是你的责任,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责任?”萧瑛儿笑笑,“就当是儿臣的责任,可又为何不将儿臣许配给端王或者肃王,非得是那个腿瘫了的禛王?” 齐皇面对她的质问,一时有些气短,喜福搀扶着他,与今日这异常冷静的公主对视。 萧瑛儿看得出他目光中的躲闪,心中嗤笑。 她自是知道缘由,无论是端王或是肃王,朝堂之上自有一争之力,文有丞相武有定国将军,而这位禛王,身患残疾不求上进,最好拿捏,他能将瑶儿许配给禛王,自是同南梁那边有些商议,届时扶持个羸弱的皇帝上位总比那两只幼虎来得合适。 齐皇有齐皇的打算,梁后有梁后的算计,只要将她儿子扶持上位,再打压端、肃二王势力,将权利重握掌心之后,禛王登基之日,便是他们协议崩解之时,届时齐皇不再畏惧南梁势力,挥兵南下,再取梁国便是轻而易举。 只可惜到时,萧瑾瑶便会成为一名弃子,结局恐怕与她无异。 等了半晌,对方并无答话,萧瑛儿便自顾开口:“让儿臣猜测一下……父皇是想扶持禛王上位,而最好的合作方式——便是联姻。” 齐皇难以置信地望了她一眼,不敢相信这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话。 一瞬间她的模样同嘉善重合,齐皇下意识退了一步,却又连连摇头。 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萧瑛儿猜不出他的想法,却也能看出他的慌张遂又开口道:“可若是联姻之后呢?禛王登上大宝,您又待如何?”她哂笑了一下,“再让儿臣猜一下,以您好战的性子,怕不是要马上出兵去完成您一统南北的夙愿?您蛰伏多年,就盼着那老虎下台,可惜南梁晚辈人才辈出,先有个神童太子,后又有个肃王战神,您拿他们无法,便只好派女子前去内部瓦解……” 说着她弯唇一笑:“毕竟此事……你已是轻车熟路了,对吧?” 话音刚毕,齐皇再忍不住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一声脆响夹杂一声闷哼,萧瑛儿捂着已然渗血的唇角,冷眼望着对方。 齐皇似是被揭穿了光鲜下的晦暗,整个人盛怒之下,指着她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一旁宫人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喜福见状立时出声吩咐道:“还不赶紧退下!” 而后走到齐皇面前好生相劝道:“圣上息怒。” 齐皇拂开了他的袖子,满脸怒意走到她面前再度厉声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萧瑛儿笑看他这副跳脚的模样,淡淡道:“是姑姑。她临走前将一切都告诉儿臣了,您让她联姻,她去了,让她刺杀太子,她也去了,最后您说事后会保护她,护送她回来,您猜最后怎么着?” 她面带苦笑地望着对方,眼瞧他满腔怒火一瞬间便息了下去,接踵而来的,是懊恼是悔恨是惋惜,落在萧瑛儿眼里不过是鳄鱼的眼泪,虚伪又不值一提。 谁能想到堂堂北齐皇帝能想到如此卑鄙的手段,只为铲除一个还未成势的敌人。 哄骗自己的亲妹,让她去杀人,说那是为国为民为了齐国的百姓!事后却又怕引起两国争端,生生将她留在南梁,说好的接应全不做数,让她陷入绝望,生生死在那扇门里! 她到临死都不敢相信,口口声声为她好说什么血浓于水的皇兄,将她当成了一个弃子。 可笑。 却没想到,竟又故技重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再度送进局里。 齐皇盯着她那无波地眸子,一时间惊诧无比,一瞬间便觉那是死去的瑛儿过来找他诘问了,他重重吸了两口气,终是出声道:“你姑姑那是为了大义的牺牲,容不得你置喙!你只需记住你乃北齐的公主,为了家国你得承担这样的责任……” “那父皇这是承认了?”萧瑛儿打断道。 齐皇早已面色难看至极,喜福看在眼里忙悄声过去劝道:“公主又何必咄咄逼人,圣上近年来身子越发不好,公主当多体恤您父皇才是!” “哦?”萧瑛儿冷笑一声,又道,“原来是因为这样……父皇是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便想在临时前完成你一通南北的夙愿?” “放肆!”齐皇怒喝道,“公主大逆不道、行为狂悖,给孤脱下去打五十大板!” 此言一出,喜福立时跪下道:“圣上手下留情呀!” 却见齐皇死死盯着堂中的萧瑛儿,却见对方不以为意地轻笑道:“无妨,您想打就打,总之儿臣还有些薄用,父皇总不至于真能将儿臣打死,对吧?” 她说着勾起笑意望向堂上,目光阴鸷,心如寒冰。 - 近来萧瑾瑶可悠闲得很,贺元阑要上朝,小崽子要上学,她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将前些时日熬的夜通通给补了回来。且在这王府里又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点心糖水几乎没断过,除了在那梦里的北齐皇宫,萧瑾瑶都没这么滋润过,半月下来,整个人容光焕发,活力四射,闲得跟个鸟似的。 便只好每日跟着湛瑜去接贺元阑下朝,每每瞧着他那副苦瓜脸只觉越发好笑,车马行经闹市,萧瑾瑶不忘将人喂胖的初心,便每回随意买上两包糕饼点心,待人一上车,就给他投喂。 今日茯苓膏明日山楂饼,贺元阑本不喜食甜,却也架不住她热情似火。后来日渐习惯了,倒还生出几分期待之意。 而萧瑾瑶倒也过了把投喂的瘾,也是能理解叶岂杭的快乐了。 眼瞧着整个人终于不像痨病鬼了,萧瑾瑶颇有成就感,遂又奖励他晚上多吃两碗大米饭,半月下来果然人就结实了些许。 那日晨起更衣,桂影还打笑道:“王爷可算是长了些肉了,莺娘姐姐当真是功不可没!” 贺元阑偏头去看那帐子内呼呼大睡的萧瑾瑶,深深叹了口气:“本王怀疑她是想将我喂成个死胖子。” 心魔适时插话道:“不用怀疑,她就是想撑死你!” 桂影吐了吐舌头没有接话,心道您二位你侬我侬地,就不要再伤害我了好吧~ 那日又是金乌西沉,萧瑾瑶拎着包龙井茶饼坐在车厢内,掀起一角窗帘,巴巴往靖阳门处瞅。 官员的车马皆在此处等候,萧瑾瑶接了这几趟,倒偷偷将人认了个七七八八。 那银卦鹤发面容肃穆的便是当朝丞相谢沣,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数人。其中一位眼神犀利颜带精明的便是他那任职户部侍郎的二儿子谢知曜,另外几位皆是他谢氏党羽,什么礼部的、工部的还有大理寺的皆有涉及,朝堂半数皆是趋炎附势巴着谢家这棵大树,底下盘根错节地着实难以撼动。 正看着,便见又走出个石青色亲王补服的年轻人,眉眼含笑地应付着众人,那扬唇颔首的温和模样不知道的还当是个多好相与的,萧瑾瑶暗暗斜了这笑面虎一眼,心道,里子黑着呢! 说了没两句便见他快步向丞相身边走去,二人细细低语着什么,不多时便同乘一车一道离去。 这厢丞相派一走,整个宫门前便清净起来,余下些清流一脉皆是低调出门便立时上车未曾逗留,瞧着他们这副不怎么团结的模样,萧瑾瑶心下好笑道,怨不得你们斗不过对方呢! 正暗自思忖着,便又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脊背挺直站如老松,单瞧那副威严的派头,萧瑾瑶不免在心中肃然起敬。 他缓步往前,眉头微蹙,唇齿翕动着,还当他在自言自语,岂料方一侧身,便将背后之人身形显了出来,来人凤眸上扬,薄唇紧抿,鎏金斜阳洒在脸上,投出道道精致的光晕,可惜面色不佳仍存些病态之意,听着前人不住地唠叨声,竭力地克制着脾气,却又在余光扫见自家马车上后,没忍住露出丝淡淡的笑意。 萧瑾瑶下意识挥了挥手,后又意识到车帘太厚对方压根看不见,只好悻悻地将手放下,继续看向前人。 便见徐太傅抖着花白的胡子同他说了些什么,就那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恨不得将皇位端到他面前喂他吃,可惜贺元阑依旧是副对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态度,气得老头子说着说着就开始跳脚,萧瑾瑶见状不由得好笑,若贺元阑不是王爷之身,老头子的戒尺怕是都要打断三根。 眼瞧着徐太傅气冲冲地回车吃速效救心丸了,贺元阑这才不慌不忙地来到车前,湛瑜推着他的轮椅入车内,才刚坐定便见萧瑾瑶满脸笑意地望着他道:“你又做了什么事,能将徐大人气成这模样?” 贺元阑淡淡扫了眼座上的油纸包,幽幽道:“本王可没做什么,都是他在给我找事。” 萧瑾瑶将帕子濡湿给他拭了拭手,而后将龙井茶饼递了过去,见他吃得香,自己也捻了一块入口。 边吃边含糊道:“找什么事?” 贺元阑轻叹了口气,想想就觉头疼,闷闷道:“要我去刺州监修堤坝。” “刺州?”萧瑾瑶蹙了蹙眉,“很远么?” 贺元阑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倒也不远,车马三日就能到。” 萧瑾瑶倒了杯茶递给他道:“这不是挺好的,老头这是想方设法给你多铺些政绩,监工不是挺轻松的,要去多久?” “约莫月余。”贺元阑抿了口茶似是腹有心事。 萧瑾瑶打量了他一眼调笑道:“怎么?这是盘算着去刺州买极乐丹不成?”说着又往他手里塞了块茶饼道,“你可想得美吧!” 贺元阑闻言心下一动,故意道:“此话怎讲?” 萧瑾瑶一看他竟还当真了,轻轻给了他一脚,凶巴巴地道:“你要是敢偷买那药,我腿都给你打折!” 贺元阑随手掸了掸袍角的浮尘,试探道:“你的意思是要陪我去?” “那不然呢?”萧瑾瑶眨巴着眼,“若不是你不答应我扮成小太监,否则上朝我都要跟去,还不是怕你一个眨眼的功夫又前功尽弃了,我容易么我!” “不容易不容易……”贺元阑做低伏小地给她倒茶递到手里,而后抬眼望向窗外落日,唇角掩盖不住地勾起笑意。 晚间用膳时,将事一说,陈伯不免露出担忧地模样,出声道:“要去那么久呀……不若老夫还是跟你们一块吧。” 萧瑾瑶连忙给他夹了箸菜道:“您年纪都这么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折腾来折腾去!由我陪着就够了,您难道害怕我制不住他不成?” “话不能这么说……你二人这身子都没好全,万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 “没有那个万一!”萧瑾瑶扬声打断道,“您这是不盼咱们好不成?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明日咱们就出发了,有什么时写信联系!” 萧瑾瑶一出声拍板,自是无人敢反驳这头倔驴,贺元阑附合着宽慰了几句,陈伯这才稍稍安心了些,嘴里却不住念叨着待会就去多配几方药给他们带过去吃。 萧瑾瑶心道,随你配多少,去时什么样保管你来时还什么样,苦兮兮的药汤子,我才不吃!说着下意识望向一旁的病秧子,莞尔一笑,罢了,还是带吧,苦的都留给他吃! 这厢才刚安抚完老的,这小的又开始蹦跶了。 小崽子哼唧着望着他俩,瘪着嘴道:“要走那么久……我会好想你们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萧瑾瑶掩唇佯怒道:“唷,我说清珏小公子,您还记得咱俩呢?我还以为你这心里装的,都是你家清风明月芝兰玉树容貌出众堪比仙人的尚先生呢!见天儿的嘴里叨叨的都是他,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你亲爹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刺州堤(二) 萧瑾瑶说得倒也不差,这小崽子自从去海棠书院念书之后,跟中了邪似的,话里长话里短说得全是那书院里的夫子尚先生,说他眉眼温润,待人极有耐心,这小崽子因着在山中生活耽误了启蒙,进度比别的学子差了老远,对方也毫不嫌弃,反倒是特意抽了下学时间给他补课,练字方面亦是亲自捉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耐心纠正,饶是萧瑾瑶也不得不承认他如今字形比之以前确实进步了挺多的。 小虎被训得蔫蔫地,躲到桂影怀里嘟着嘴不说话。 桂影见状好笑,点了点他的额头附耳低声道:“你莺娘姐姐这是吃味呢!从前你都是小跟屁虫似的缀在她身后,这自打上了学,就嘴里心里全是别人了,若是搁你会不会不开心呀?” 小虎闻言这才拧着眉心点了点头,可怜巴巴地走了过去伸着小手揽着她的肩膀糯声道:“莺娘别生气了,小虎也喜欢你!除了爷爷,就最喜欢你,尚先生都要排到你后面呢!” 萧瑾瑶眨巴着眼睛,勉强出声问道:“那你这位王爷哥哥呢?” 小虎啊呀了一声,而后掰扯着手指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弱弱道:“……大哥哥约莫是……排在尚先生后头呢……” 此言一出,萧瑾瑶再没忍住笑出了声,抬眼望着贺元阑那副无奈地模样,只觉甚是解气。 只听得对方幽幽一句:“小白眼狼!” 而后小崽子便又匆匆弃了萧瑾瑶转而去哄贺元阑去了,屋子里的几人见状好笑便都起了逗弄之心,直累得他哄完这个哄那个,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大家这才放过他。 果然,小小的年纪,大大的烦恼,这群大人为何都这般幼稚呢! 次日启程出发去刺州,徐太傅担心禛王没有经验,特意派了名门生工部郎中游子敬给他做副手。桂影留在府上照看,湛瑜美其名曰是待在汴京待命,其实是贺元阑嫌他太笨,还是带湛琢更妥帖一点。 车马缓行上路,萧瑾瑶百无聊赖地掀起车帘看风景,贺元阑起身坐到她身侧,递了杯清茶给她道:“困么,要行一整日,累了就靠我怀里睡会。” 萧瑾瑶斜了他一眼,暗道自从那日说开,这人便越发得寸进尺了,似是狐狸揭下了小羊皮,越发暴露本性了,二人只要单独相处,就跟块大粘糕似的,非得往自己跟前凑,当真是烦都烦死了。 “热不热!坐过去!”萧瑾瑶一把夺过冷茶,便将人赶了回去。 便见他一副黯然的模样,瞧着倒霎是可怜。 萧瑾瑶冷笑一声,装!还给我装!姑奶奶的嘴到现在还肿着呢,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瘾怎么就这么大。 贺元阑见此计无效,便只好垂下眸子闷闷地喝茶。 “欸你说这监修堤坝是不是得整日在那坝上杵着?”说着瞅了眼窗外的大太阳晒到人身上恨不得都给烫个洞出来,不免蹙了蹙眉心有些担忧。 贺元阑淡笑一声:“哪里就需要那么麻烦,这等小事叫下面的人去办就是了。” “这样啊……”萧瑾瑶挑了挑眉,“那你去那里不就只需要待着就好了?” “理论虽是如此,”贺元阑顿了顿,“但也总得做些事情,入夏雨季将至,需得快些将堤坝建好,以防降水洪涝、河水暴涨,届时淹没了良田屋舍,百姓便会民不聊生。” “原来如此。”萧瑾瑶对于民生一事倒是知之甚少,遂又开口问道,“那雨季还有多久来临?” 贺元阑定睛思索了一阵,缓声道:“约莫还有一个月就是了。” “那得抓紧时间快些建好才是……”萧瑾瑶喃喃道,“此番人手拨款可都到位了?” 贺元阑笑看她这副上心的模样,剥了杯石榴籽递给她道:“倒也无需这般紧张,太傅知晓我腿脚不便,早已将诸事都安排妥当了,你没看他特意点了自己的门生过来,就是为了替我帮忙。” “那他还真是用心良苦了……”萧瑾瑶捻了粒石榴喂进嘴里,酸酸甜甜地让她忍不住吧咂了下嘴巴。 贺元阑见状勾唇一笑,凑近道:“真有这般好吃?” 萧瑾瑶将杯子朝他递了过去,贺元阑轻轻拂开,凑到她近前低笑:“本王尝尝。” …… 还未进刺州远远便见河道两岸无数密密麻麻地人影正在忙碌着,或是挖泥或是挑石头,众人打着赤膊,喊着号子,汗水沁了满背,一派热火朝天的气氛。 萧瑾瑶忙唤湛琢将车马再赶得近些,推着贺元阑下车看了个清楚。几百丈的河道间人头攒动,为首的几个领队正有条不紊地指使这众位民夫忙前忙后,河堤业已有雏形,瞧着倒挺震撼,周边围观了不少群众,和他们一样,驻足在两岸打量着进度。 看了一会,萧瑾瑶便推着他回了车厢,笑着感叹道:“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这么大的阵仗,瞧那些人手,怕是有上千个吧?” 贺元阑轻轻摇头,淡声道:“待会就知道了。” 才刚进刺州,便见知州雷浚带着一众官员亲自在城门口相迎,众人寒暄了一阵,雷浚便领着他们去了城中最大的酒楼替他们接风洗尘。 席间菜品自是琳琅满目,酒也是当地上好的竹叶青,甫一呈上,便闻清冽酒香弥散整个包厢,馋得萧瑾瑶都咽了下口水,此番在外不比在王府之中,萧瑾瑶替代着桂影的工作自是得站在一旁伺候的,替他斟酒时,目光灼灼地,贺元阑淡笑着将刚斟满的酒杯递给她道:“喝吧。” 萧瑾瑶尴尬地扫了眼席间众人,手下却没动,有些不知所措。 这大庭广众地你想做什么? 雷浚等人自也是盯着他二人相看,目光不免有些好奇,流连到萧瑾瑶脸上,便见她轻咳一声道:“……我家王爷有一习惯,这入口之物需得旁人替他先尝上一口。” 说着自顾接过酒杯,佯作机械地一饮而尽而后将酒再度满上摆好。 那雷知州见状恍然讪笑道:“是下官考虑不周,还望王爷海涵。” 贺元阑摆手道:“无妨。” 本也只想给她尝酒,没想过还要找什么借口,她既这样说,那便也随她。 酒酣饭饱之后,众人这才谈起正事。一旁自开场便沉默寡言的游子敬这才出声道:“雨季将至,敢问雷大人,这城外堤坝还有多久方能竣工?” 雷浚早有准备,立时接话道:“如今民夫约莫一千二百人,加紧赶工,约莫一个半月方成。” 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便见游子敬又道:“时间还得再加紧些,尽量控制在一个月内才是。” 他本是从五品,论起官职,面对正五品的知州本还该低上一等,奈何此番出行乃是钦差身份,说话便也成了命令的口吻。 雷浚闻言略作迟疑,却也只好出声应是道:“那下官明日便再召集些人手送过去……只是这花费一事……” 朝廷拨款自有定数,如今这修筑河堤拨银万两,半数用于购买材料半数用于人工花费,骤然加人,这花销便成了难事。 萧瑾瑶本以为这游大人会出言请求朝廷再度拨款,岂料这位却直接开口道:“此等造福百姓的大事,知州大人怎好斤斤计较,既在您辖区范围内,您自当该出份力才是,雷大人,您觉得呢?” 一路上,他们分坐两辆马车,除却出发时的寒暄,全程倒是毫无交流,萧瑾瑶瞧他面相,只当这位也是个好相与的,怎的到这饭局上倒是咄咄逼人起来了? 便见那雷浚闻言一副忧虑的模样,看了眼贺元阑,见他沉默着无话,遂只好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模样,点头答应了。 苦笑着撑到最后,送他们进了驿馆,萧瑾瑶心中好笑,低声道:“这雷大人怕不是还要回车上哭上一场?” 此话正巧被身后的游子敬听到,插话道:“姑娘可莫要被那表面现象给欺骗了。” 留下这句话,便拱手进了房中,徒留一头雾水的萧瑾瑶和面带轻笑的贺元阑,后者唤她进屋,房门一关便勾起她的唇角亲了上去,萧瑾瑶不耐地拂开,面带薄怒道:“不是早和你说过,莫要在人前作出那副不正经的样子!” 贺元阑皱了下眉头,瞧着她的柔荑道:“这是在房中又不是在人前……” 见她仍是面色不虞,想了想才恍然道:“你可是在怪本王方才在席间给你递酒?” 萧瑾瑶抿着朱唇,点了点头。 贺元阑轻笑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出声道:“为何如此不悦?又为何不喜本王在人前与你亲近?” 从前在王府中便是,除了二人单独相处,其他时间坚决不愿与他靠近,贺元阑心下纳闷,问了她好多次,都被她遮遮掩掩地含糊过去,如今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寻出答案,却见萧瑾瑶仍是躲躲闪闪地,不免心下有些烦躁起来。 贺元阑抢掰过她的下巴,闷声道:“你可是不喜本王?嫌本王人前是个残废,丢你的人了?” 这话就有点戳心窝了,萧瑾瑶立时拧眉摇头道:“才不是!” “那是什么?”贺元阑追问道。 萧瑾瑶叹了口气,仍不愿说,被贺元阑吻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又呵气在耳畔让她实在招架不住,这才认输地轻推了一下道:“放过我吧!我说还不行!” 而后贺元阑眨着凤眸直直盯着她,便见萧瑾瑶鲜有地露出小女儿一面,面带赧意地道:“……我是寡妇,配不上你……” “谁说的!”贺元阑陡然厉声道,“谁敢背后嚼舌根,本王拔了他的舌头!” 这副架势倒是将萧瑾瑶都给唬了一道,忙支吾道:“没谁……就我自己……” 从前没喜欢他之前莫说他是王爷,便是个天王老子她也不放在眼里,可如今这人一动情,便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心下觉得贺元阑有千般好,感觉自己配不上他。 二人对方闻言眉心一蹙,便又倾身下去将她吻了个七荤八素。 “……唔……你放开我……以后不许再那样了听见了没!” 贺元阑咬了口她的舌尖,吞吐道:“本王偏不!” “你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我打……不,我不理你了!” 贺元阑低声闷笑,谁能想到这一向以武力定胜负的小悍妇能说出这般温柔的威胁来。 萧瑾瑶趁机起身,抱臂坐回床侧,贺元阑走到她近前蹲下,牵起她的手按在脸上,温声道:“那你竟想对本王不负责任不成?” 萧瑾瑶斜了他一眼,真是占了便宜还卖乖!无耻! 贺元阑吻了吻了她的掌心,那里总有各式点心的味道,好闻极了,忍不住多嗅了两下,这才出声道:“若是没有你,本王还不知哪里醉生梦死浑噩度日,如你所见,爹不疼娘不爱,没人看得起我,便如那过街老鼠一般,活在阴沟里……” 萧瑾瑶闻声便想反驳,被他又出声打断道:“是你不嫌弃我,起初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不都是你耐心陪着我,瞧你肩上的齿痕,想来便是那时我拆线太疼给留下的,还有那些刀伤剑痕,都是你为我所受下的,你待我这般好,却从来不说,我都记在心里,我不在意你是什么身份,你也莫要再自轻了,成么?” 萧瑾瑶抿了抿唇望着他,良久之后才轻轻颔首,贺元阑这才笑着起身揽着她坐下。 可萧瑾瑶却蹙着柳眉认真对他道:“还是不许你在人前与我太过亲近。” “为何?”他凑近道。 萧瑾瑶叹了口气,终是说出了口。 “咱们私相授受本就有些出格,你还当真想将我当作侍妾带在身边宠着么……我可不要。”她虽是出身乡野吧,可骨子里的矜持可还是在的,所以死活除了亲亲便不让他再做什么。 此话一出,贺元阑便立时明白了,淡声笑笑,朝她保证道:“好,我答应你。” 萧瑾瑶这才松了口气来。 二人合衣躺下,萧瑾瑶一时有些睡不着便同他闲聊道:“今夜那游大人怎的好似话中有话,瞧他在饭桌上那副剑拔弩张的模样,难不成和那知州大人有旧怨?” “倒也不是,雷浚其实是丞相党。” “什么?!”萧瑾瑶瞪大了眼睛,心道不好,这下可完了,强龙还难斗地头蛇呢,这人必须得防着! 正整理着思路呢,便见贺元阑淡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道:“无妨,游子敬自会和他缠斗,用不着你我.操心。” 又见她精神抖擞地恨不得起来修理人的模样,轻笑着将她揽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道:“睡觉吧,听话。” 他的声音似是有魔力一般,萧瑾瑶打了个呵欠便眼皮渐沉。 翌日一大早众人跟着雷浚去河边巡防,因着贺元阑坐轮椅诸多不便,便由游子敬跟着雷浚下去细看,萧瑾瑶推着贺元阑停在河边,望着眼前湍急的河流,不免有些有些担忧道:“如今还未涨水就已这般险了,若当真降水洪涝,怕是半座城都要被淹了。” 贺元阑淡淡地宽慰她道:“无妨,还有一个月时间,应当来得及。” 他二人今日低调出行,穿得同常人无异,周遭围观的游人们闻言便有人插话道:“还不是劳民伤财,没什么大用。” 萧瑾瑶闻言回头,见是几个老爷子,苍老的双眼直直盯着远处,面露嘲讽。 她与贺元阑对视一眼,复又出声道:“敢问老伯,此话何意?这修堤坝不该是个造福一方的好事么,怎么倒您口中倒成了不是了?” 那老爷子视线扫了他们一眼,不答反问道:“姑娘不是咱们本地人吧?” 萧瑾瑶摇了摇头道:“此番……是来探亲,听说这城里修堤坝,便好奇过来看看。” “那姑娘你待上几日可得快走,免得等雨季来了想走也走不了了……”老爷子好心劝道。 “这是为何?”萧瑾瑶着实好奇,指了指下面,朗声道,“这不是已经在修坝了,待雨季前修好,不久成了?” 那老爷子轻哼一声,半天才道:“谁知道这回修不修得好,便是修好了,又能维持个几年呢?” 他叹气,萧瑾瑶感觉似是有故事,便又出声追问道:“老爷爷这是何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刺州堤(三) 便见那老爷子浑浊地眼睛望向半空,似是忆起什么不好的往事,徐徐才道:“早年间,也不是没有钦差大臣来此修过坝,可那回不过才隔了两年,坝就在一次洪水中塌陷了,如你方才所猜测的,确实灌了半城的水,幸而那会水势不算大,城中人不过是损失了些财物罢了, “后来朝廷便又派人来修坝,不过又是两三年光景吧,便又被冲垮了,那次才当真是有些严重,全城几乎都被淹了,农田屋舍皆被冲垮,涨水半月才渐渐退了,粮食都被淹了,百姓没得吃住便只好去求官府帮忙,谁知一去,那大人们早就不知所踪,大家强撑着才度过这场灾难, “后来洪水一退,城中人便走了大半,剩下咱们这些走不掉的,一到雨季就只好提心吊胆着,到如今大家便都习惯了,一到这时便都先将财物事先打包好,去走亲戚或是去那几十里外的唐梓山待上半月,等雨季过了便再回来。” “原来是这样……”萧瑾瑶听得眉心一拧,与贺元阑交换了个眼神复又道,“咱们是从汴京城过来的,怎的先前没听过这里的事呀?” 那老人家哂笑着捻了捻胡须道:“出了这等子事,那些当官的怎会让上面知道,还不都是尽量遮掩着,连去上诉都会被拦着,若是被发现了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还有这档子事?”萧瑾瑶脸色沉了下来。 忆及昨日游子敬的话,电光火石之间便终于想通了那个关节! 朝廷拨款去修堤坝,银子八成是被人吞了,才造出这样的豆腐渣工程,底下官官相护无法上达天听,以至于贪官污吏逍遥法外,借以民生之事,私自敛财。 一想到此处,萧瑾瑶难免义愤填膺,视线扫向底下那个惺惺作态的雷知州。 似是她的怒意太强,贺元阑碰了碰她的手背道:“走吧,咱们去城里逛逛。” 萧瑾瑶这才收回视线,与那些老人家告辞。推着贺元阑往前,待到无人处才出声道:“你早就知道了么?” 贺元阑叹了口气:“没有,只是猜测罢了。徐太傅特让我此番前来怕是有这番意思。” “那你待怎么做?”萧瑾瑶忙追问道,“要将他绳之以法么?” 贺元阑偏头望向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性子,估摸着怕是只要他一点头,这姑奶奶便会直接过去将那雷浚给绑了来。 他轻笑:“凡事要讲证据……先不急,得先将河堤修好再说。” “那万一这回也塌了呢?”萧瑾瑶急急追问道。 贺元阑淡笑道:“不会,此番还有那游子敬看着呢,徐太傅走前怕是也交代了他一些任务,且先等着吧。” 萧瑾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推着他步入城内。 昨日入城已入夜,倒是没曾看清楚城景,如今走在这大街上,萧瑾瑶这才有些惊诧。 “这……这里的房子怎么都这么高呀……”她喃喃道。 入目可见的房屋皆是两到三层,最下一层皆是粗粗的木桩子,行走在大街之上,倒像是步入了一片无叶的森林,孩童们绕在木桩之下戏耍打闹,见到生人皆好奇地打量着,便见萧瑾瑶俏皮地冲他们眨了下眼,这些小孩见状便都羞怯怯地向他们问好。 幸而萧瑾瑶贪嘴,往贺元阑轮椅后面塞了不少蜜饯干果之类的,见这群孩子可爱,笑着唤了他们过来,跟个山大王似的给小的们分果子吃。 她拿的可都是王府里厨子做的精致糕点,比之外面的口感自是有如云泥,萧瑾瑶笑着将东西分了,便见那些孩子吃得眉眼弯弯,一时兴起,也给贺元阑塞了一口。 后者无奈地口齿含糊道:“我又不是孩子。” “你可是我义弟!”萧瑾瑶扬了扬下巴道。 周围孩子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其中一个大点的试探道:“您二位竟不是夫妻?” 贺元阑莞尔,萧瑾瑶跳脚道:“这……打哪儿看出来的,分明就是……姐姐和弟弟好吧?” 几名孩子又是偷笑:“您二人长得便是郎才女貌,瞧着不知多般配呢,方才一路走来还有说有笑的,关系这般好,倒让人误会了!” “……哪里好啦,”萧瑾瑶欲盖弥彰地斜他一眼,佯怒道,“我可是很凶的!” 孩子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只笑着低头吃点心。 萧瑾瑶只好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道:“小孩,你们这里的房子怎么都这么高呀,瞧瞧这柱子,怕是足有丈高吧?” 那孩子笑盈盈道:“还不是因为咱们这常有洪涝,大人们便将房子修得高些,这样安全!” “原来如此,”萧瑾瑶喃喃道,“那你们这外面不是修得有堤坝么,为何还会这样?” “那堤坝不顶用的,很容易坏呢!”一名孩子解释道,“修了要不了多久便又垮了,如今外头这个,怕也是如此。” 萧瑾瑶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她素来警惕,再问一遍不过是为了确认罢了,如今看来,此事竟是真的,瞧着这满眼林立的木桩子,难免有些心酸。父母官无所作为,还得靠百姓去自己去调解,真是让人生气。 贺元阑知晓她如今心绪复杂,便也不作打扰,只笑着出声道:“诸位可知这城中哪家酒楼更好,我要带这位姐姐去吃饭。” 说起这个,孩子们便又提起兴趣来,一个个颇有当红娘的潜质,想了想,指着城东道:“那里有家云舒楼,紫藤花开了满院,咱们这的大哥哥姐姐们可都喜欢去那幽会呢!” “都说了不是啦!”才刚一开口,便被贺元阑牵住了手。 “走吧。” 直走到很远,都还能听到孩子们的调笑声,生生给萧瑾瑶闹出了个大红脸。 兜兜转转终于寻对了地方,才刚进院便觉清风徐来携着幽香,偏头一望,竹架上果真紫色漫天,似一匹轻柔的铺盖,倾盖在这满园,萧瑾瑶登时便挪不开眼了,喃喃道:“真漂亮呀……” 贺元阑笑看着她:“喜欢?” 萧瑾瑶下意识颔首,贺元阑执起她的手道:“回头在咱们院子里也种上这么一片,可好?” 萧瑾瑶随口便答道:“好呀……”话刚出口便又红了耳廓吞吐道,“什么咱们咱们的,烦人!” 贺元阑轻笑一声偷偷牵她的手,被她拂开,便又再次牵上,萧瑾瑶又给甩开,两个人乐此不疲地拍来甩去,倒是都不曾注意到前来引路的小二。 那人笑看这对小情侣胡闹着倒也不催促,待俩人闹够了这才轻咳一声道:“二人客官可是要来吃饭?” 贺元阑嗯了一声,又道:“寻个上好的包厢,再上些你们这的特色。” 却见那小二闻言略显为难地指了指二楼道:“客官实在是抱歉,咱们今日二楼倒是都没空房了,便坐在大堂可好,小的定为二位寻个好位置来。” 贺元阑偏头询问萧瑾瑶的意思,她便立时笑道:“无妨,反正你们这地基高,一楼跟二楼似的,倒也不碍事,带路吧。” 说着去推贺元阑入内,便见进门就是一排长台阶,昨日有旁人上赶着帮忙,今日倒是只剩萧瑾瑶一人了,那小二见这是为柔弱的姑娘,笑着就想去唤人来帮忙,岂料才一转身,便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姑娘难道天生神力不成?! 便见萧瑾瑶撸起袖子,毫不迟疑地双手一抬把手,生生将贺元阑连人带轮椅给扛了起来。 这操作连贺元阑都看呆了,怔怔道:“你这是做什么!” “搬你上去呀。”萧瑾瑶淡定答道,边说边往上走,二十阶台阶跟闹着玩似的,大气都不带喘的。 贺元阑感觉有点打脑壳。 待上了楼,萧瑾瑶还不忘回头朝那小二扬起下巴道:“还愣着干嘛,上来呀!” 那小二跟做梦似的,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去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清院内的紫藤瀑布。 萧瑾瑶甚是满意,一连点了七八道菜而后摇头晃脑地盯着窗口痴痴笑着,模样倒是憨蠢憨蠢地,贺元阑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被耳聪目明的萧瑾瑶立时捕捉到,扬声问道:“你笑什么?” 贺元阑抿了抿唇,淡淡道:“在笑,小虎这样怕都是随了你。” 正说着,菜便又呈上来了,上菜的仍是那位小二,见他俩好相与,便笑着插话道:“二位可是在说您家的公子?” 萧瑾瑶立时就想反驳,被贺元阑抢先一步道:“对,我家孩子。” 那小二便又道:“敢问小公子多大年岁了?” 贺元阑思索了一下道:“六岁。” “嚯!”那小二打量了下这二人的模样,惊叹道,“那您二位成亲倒是挺早的!” 萧瑾瑶瞪了他一眼,贺元阑倒是乐在其中,笑了笑:“遇良人早成家嘛。” “是这个理,您二位慢用!”说着小二转身,萧瑾瑶便气鼓鼓地从桌下踩他的鞋,贺元阑倒也不躲,任她蹂躏,只佯作叹气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欺负瘸子咯……” “我瘸你个鬼!走起路来比我还快!”萧瑾瑶斜他一眼,懒得再搭理他,只好大快朵颐地吃饭。 席间有道脆皮鱼做得不错,外酥里嫩味道极好,只可惜里头有刺,萧瑾瑶吃了一箸便不再夹了,只目光时不时游移在其上,被贺元阑注意到,淡笑一声便帮她剔起了鱼刺,而后递到萧瑾瑶碗里,她吃得眉眼带笑,夸赞道:“真贤惠呀!” 贺元阑撇撇嘴调笑道:“倒是没见别人这样待我。” 话音一出,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便见萧瑾瑶疯狂给他夹了一整盘鱼肉摞在碟里俨然快堆到他脸上去。 “吃!”她狡黠一笑,“我贤惠吧?可不能辜负我的心意唷~” 贺元阑扯了扯嘴角。 “吃完怕是连你都扛不动我了。”他试图再挣扎挣扎。 萧瑾瑶一锤定音道:“无妨,我吃完力气更大!” 贺元阑:“……” 待萧瑾瑶风卷残云地吃到八分饱的时候,贺元阑的食山才刚下去三分之一,对方满脸都写着拒绝却又不得不艰难地往下吞咽,萧瑾瑶笑兮兮地抱臂倚在窗边,看着风气花浪紫海翻腾。 正当时,却听见一道不该有的声音落入耳帘。 “……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萧瑾瑶立时眉头紧蹙仔细辨别着声音。 贺元阑见状出声问道:“怎么了?” “你听。”萧瑾瑶示意他把头倾向窗外,果然声音变得更清晰些。 “……雷少爷,奴家已定有亲事,请您不要再为难我了……” 声音带着哭腔,是道清脆地女声。 萧瑾瑶闻言眉心一拧,便又见另一男声恶狠狠道:“管他是天王老子也敢跟小爷抢人!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少特么给娘不要脸,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少在那里扭扭捏捏的!” 说着嘶啦一声,便依稀听到衣衫撕裂的声响。 萧瑾瑶心道不好,一拍桌子就直接抬步走上二楼包厢。 便见门口站着五六个看似打手的壮汉,见她上来,立时伸手拦道:“什么人也敢上来!不知道二楼都被咱们雷公子给包了么?” 萧瑾瑶冷笑一声:“我是你.奶奶!” 说话间不由分说抬手就是双拳挥舞在那为首二人身上,其实一人挨个正着,另一人倒是及时避开了。瞪了她一眼,厉声道:“都给我抄家伙!” 随后六人各自从身后抽出一条长棍出来,毫不犹豫就挥向萧瑾瑶脸上,后者却好似早有准备似的折腰后仰便往后弯,而后一记扫堂腿便往众人脚上踢去,那些人似的毫无防备,登时摇摇晃晃半晌稳住身形,萧瑾瑶不欲缠斗,随手夺过一人的棍子,绑地一下敲在那人的头上,她出手击中,立时便见那人额前一股热流涌出,鲜血淌了满脸。 萧瑾瑶一脚将其踢下楼梯,哀嚎之声顿起,萧瑾瑶恶狠狠地瞪着他们道:“谁再敢拦我,那个就是下场!” 几人立时一顿,犹豫的功夫便见萧瑾瑶泥鳅似的从他们背后绕进了回廊。 里面的声音仍在继续,萧瑾瑶听声辩位立时锁定房间,抬腿就是一记猛踢,将门撞了开。 便见里头一位妙龄姑娘衣衫凌乱地被按在桌上,满脸是泪,好不可怜!再见压在她.身上的那个贱人,衣衫半解,满脸不悦,瞧见来人怒吼一身道:“这是哪儿来的野丫头,还不快给老子赶出去!” 说话间那五名打手便也追了上来,堵在了门口。 萧瑾瑶手腕翻转,掂了掂手中长棍,怒指他道:“把人给我放开!” 那人似是被气笑,凝她一眼道:“你知道老子是谁么,也敢多管闲事!” 萧瑾瑶比他还横地睨了他一眼道:“你是谁,有本事报上名来!” 那人见她当真不是,登时气急,身后打手便立时出声道:“这是咱们大名鼎鼎的雷公子,是在这刺州城能横着走的人,劝姑娘少管闲事,莫要扰了公子兴致!” “呵,”萧瑾瑶白了那雷公子一眼,哂笑道,“横着走,你是个螃蟹不成?姑奶奶我就最看不惯那些个仗势欺人的贱货!今日这事,老子管定了!” 说话间足尖一点上前就是一脚将那还怔在原地的雷公子踹得老远,顺道扶了那姑娘起身护在身后,低声道:“你别怕,有我保护你!” 那姑娘只是不住地哭,捂着衣裳说不出话来,想来是被欺负得狠了。 萧瑾瑶心下一凛便也不留情面,本欲上前废了那个畜.生,结果那群打手立时上前将他护得严严实实,萧瑾瑶眼睛一眯,手腕翻转,以棍当枪,如雨落下,接连砸落众人身上,手速之快,力道之大将人打得是措手不及连连哀叹。 “再不让开我便打死你们!”她恶狠狠道。 岂料这帮人闻声不为所动,仍在竭力严防死守着,萧瑾瑶恨道:“当这种人渣的走狗,你们竟不为之羞耻么!” 那些人面色犹豫却不敢说些什么。 他们自是分得清是非对错,可架不住这位家里乃是刺州城第一地头蛇,若是没护好他,他们也别想好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刺州堤(四) 萧瑾瑶见劝之不动,只好将他们一视同仁,这下子下手可再不分轻重,快刀斩乱麻地上前就是将这帮人跟打地鼠似的满堂皆是梆梆脆响,他们只是寻常打手,身手哪里比得过萧瑾瑶这个专业煞星,不多时便再承受不住地抱头鼠窜,萧瑾瑶冷哼一声,一步一步走向那名躲在墙角正瑟瑟发抖的大名鼎鼎地雷公子。 “好汉饶命!我家有钱,只要你放了我,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他颤声道。 萧瑾瑶挑了挑眉抱臂道:“管他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少特么给脸不要脸,老娘打你是你的福气!”此言一出,便见萧瑾瑶抬手就要往他头上挥上一棍,却听见身后一道呜咽声突兀地响起。 “你都听到了?”那姑娘满脸通红,人也在微微发颤。 萧瑾瑶心道不好,忙解释道:“不是,没有没有!我……我这人天生耳力过人,旁人都没听到的!” 她这副焦急解释地模样落到那姑娘眼里便是在竭力掩饰,只见她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清白被毁,何有颜面苟活人间!” 说着一个旋身便径直往窗外跃去,速度之快,连萧瑾瑶都没反应过来,手背才刚碰到她的衣衫,便见她整个人坠了下去。 ——不好!这可是三楼的高度,跳下去是会死人的! 说是迟那时快,萧瑾瑶连一丝犹豫也无便立时也跟着跳了出去,眼疾手快地在半空抱住那姑娘身子,而后一个翻身,二人便似滚雪球似的落了下去! 贺元阑早在方才便敲窗唤来湛琢上前听命,而今眼睁睁见着屋外二人坠下,忙急声道:“快去接住她们!” 湛琢立时飞身而出。 彼时萧瑾瑶不忘扫向空中瞧着可有借力的地方,幸而一楼有道屋檐,她脚下一动,缓了下力,而后拥着她人身肉垫般直直往地上坠去。 萧瑾瑶眼睛紧闭着,想象中的痛苦却并未到来,只觉身子被人垫了一下,而后听见两道闷哼声同时自身下响起。 萧瑾瑶立时睁眼,将那早已晕过去的姑娘扶到一旁,回身便见那地上正趴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倒是熟悉,正是那不苟言笑的湛琢,另一位……不认识,倒是脸瞧着倒有些似曾相识。 她正缓神的功夫,便见湛琢亦是傻傻怔在原地,目光痴痴的,倒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另一边屋内的贺元阑面带担忧地赶了过去,视线扫到那人身上,整个人都僵住了,似是做梦般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拾砚?” “拾砚?!”萧瑾瑶瞪大了眼睛,重新望向那人。 见众人都跟傻了一般直勾勾盯着自己,拾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手比划了一下,冲他们笑笑。 萧瑾瑶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位本该死了近十年的小拾砚,难以置信地出声替他二人问出了都想问的那句话来。 “……你不是死了么?” 拾砚又是淡笑,比划了半天,见他们看不懂,遂想从身上掏出纸笔写字,奈何方才被砸得有些太痛,胳膊略一挪动,便疼得直吸气。 湛琢忙抓着他的手,双眼含泪,万般心绪涌上心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哥——!”良久之后,湛琢再难抑制地哭出声来,拾砚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揽在怀里,任由这十多年未见的弟弟竭力宣泄着情绪。而后却默默抬眼望向不远处,那里贺元阑正僵坐在轮椅之上,双拳紧攥着,整张脸似都毫无血色,眸光凛凛直盯着对方。 萧瑾瑶是万没想到让这贺元阑日日愧疚的小拾砚竟还活着,更没想到二人重逢竟是在这地方,一时间只闻哽咽再无他话,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萧瑾瑶默默抬眼望向那静默的一对主仆心下连连叹气,只好轻咳一声道:“眼下还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要不先回驿馆?”说着偏头指了指怀里的姑娘又道,“我瞧着她受的刺激不小,得先去找大夫给她看看。” 众人闻声这才稍稍收敛了下情绪,萧瑾瑶一把抱起那姑娘颤巍巍站起,贺元阑哑声道:“你没事吧?” 萧瑾瑶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儿,这不是有这二位垫着呢么!” 说着朝他们笑着福了福身子,而后便要抬步往外走,岂料刚走一步,被人轻轻拉住了袖子。 萧瑾瑶回头,便见拾砚取出了纸笔快速写道「无需那般麻烦,我略通些医术,想来可以帮着看看」。 萧瑾瑶见状眼前一亮,忙点头道:“好哇,那咱们就直接回驿馆吧!” 返程路上,萧瑾瑶抱着那姑娘,湛琢推着贺元阑,拾砚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正在思忖着该如何解释,便听见前头贺元阑正出声唤他,便忙上前听命。 贺元阑偏头打量着如今这个业已十八的少年,许是去势的缘故,身量没有湛琢高,面上也白白净净,同十来岁的模样长开了不少,却仍留有从前的影子,也正是如此,贺元阑才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嗓子怎么了?”他哑声道。 一双眼直直望着他,拾砚只好淡笑着书写道「坏了」。 贺元阑心下一寒,似是忆及那段痛苦的往事,好半天才道:“可是那时坏掉的?” 拾砚自是清楚他说的那时是哪时,犹豫了半晌,还是轻轻颔了首。 便见贺元阑面露痛苦地垂下了脑袋,再发不出只言片语来。 拾砚见状叹了口气,刚想执笔劝他莫要难过,不怪他之类的,便听见走在前面的萧瑾瑶笑着回头朝他摇了摇头,示意等回去了再谈。 拾砚只好点头作罢,接过弟弟手中的活,自己亲自推着他走。 一路众人心绪复杂,待回了驿馆,萧瑾瑶却又让他查看一下这姑娘的伤势先,衣衫被撕得破破烂烂,身上还有几道红痕,房中只有她与拾砚两人帮着照看,思来想去,萧瑾瑶还是觉得得替她检查一下贞洁,忆及方才她那副寻死的模样,怕是醒来又是场麻烦,若是当真被怎么样了,管他是天王老子,萧瑾瑶也要去把他骟了。 眼看着拾砚将她身上的伤痕包扎了一下,萧瑾瑶便又回房中取了套干净衣裳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掀开她的里衣检查一下,便见拾砚忙书写道「没有」,说着朝她眨了眨眼,萧瑾瑶立时会意,总算是松了口气来。 便见他又快速写道「幸而姑娘赶去及时」,萧瑾瑶后怕地点了点头,却忽然间灵光一闪,恍然地盯着他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路过的么?” 拾砚狡黠地笑笑写道「不是,其实我一直在你们周围」。 萧瑾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惊诧道:“什么?!” 「此间事了,进去再跟你们解释吧」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萧瑾瑶便只好按捺下好奇心,吩咐了驿馆里的仆人们帮着煮药,待人醒了过来通知她。 而后便同拾砚一块转身走进了书房中去,那里二人早已等得有些着急,瞧见人来,便立时起身,连贺元阑都再忍不住地快步走了过去。 他身量颀长,才一走近便将二人给拢了个严严实实,萧瑾瑶早适应了倒是不觉什么,反观一旁的拾砚见之险些跳了起来,若非他口不能言,现下怕是有千言万语竞相涌了出来。 只见他震惊过后,忙奋笔疾书快速书写道「殿下腿疾已愈?何时的事?我不是在做梦吧?!」 萧瑾瑶瞥见那因着激动写得歪歪扭扭的字不免有些好笑,识趣地退至一旁让他们主仆慢慢叙旧。 却见贺元阑瞧见纸上的字,怒极反笑地念了出来:“……你觉得在做梦?本王还觉得是在梦里呢!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你活过来之后为何不来寻我!你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的么!” 说到最后情绪越发激动,整个人眼尾通红,直勾勾盯着面前死而复生的拾砚。 后者显然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来,却又见王爷气得不轻,只好过去搀扶着他坐下,一脸认错的表情垂着脑袋快速写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那事之后我的确以为自己也死了,后来却不知为何竟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才知道我被人救了」。 贺元阑见状心下一动,喃喃道:“幸好……那救你的人是谁?” 拾砚淡笑一声便又写道「是一位老医者,您可还记得当年被您晾在偏殿的三位游医?那时您身边有了捧墨,又……吃上了那极乐丹,无奈之下,我便常去寻那些老爷爷们问法子,一来二去这便熟络了,后来……那事之后,正巧他们得知消息就顺道将我救走了」。 “原来如此。”贺元阑喃喃道。 萧瑾瑶扫了眼那字迹,蹙着眉好奇道:“三位游医?”她眼珠子一转,立时出声道,“陈伯当年不是也在么?” 听到这个名字,拾砚眼睛一亮,扯了扯她的衣袖飞速写道「您也认识陈神医?」 萧瑾瑶弯唇一笑:“巧了不是?方才你不是还问你家王爷腿怎么好的……喏,就是陈伯给治的。” 拾砚惊诧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再看贺元阑亦是陷入震惊之中。 便见萧瑾瑶又催促道:“后来呢?将你治好你又去哪儿了?” 拾砚沉默了一会,才又动笔写道「后来便跟着他们几位云游四海,将养身子顺道学了点医术,再之后老先生们自觉年纪大了,便各自回乡养老,我便又回了汴京」。 “为何不来寻我!”贺元阑沉声道。 “是呀大哥,爹娘都盼着你,小妹也天天记挂着你,你既都回来了,为何不来找咱们?”湛琢急声道。 却见拾砚叹了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而后走到贺元阑面前,面露失望地盯着他看了会继而书写道「本以为我的死会让殿下幡然醒悟,岂料你愈发变本加厉了,我曾偷偷去过王府,见到的也只是您醉生梦死浑浑噩噩,我寻您做什么?从前人微言轻劝不动你,还将自己赔了进去……那日再见您仍是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既劝不动您,又能做什么呢」。 眼瞧着贺元阑面色愈沉,拾砚却也不为所动,奋笔疾书写着他的失望,落在贺元阑眼中格外刺眼,似无数把刀子不断戳向他的心窝。 萧瑾瑶眼见贺元阑眼神越发黯淡,却并不插话。 她知道,若只是主仆关系,拾砚断不敢说上这些不敬的话,只是因着将贺元阑当作自己的好友、兄弟,才敢如此放肆且直白地指出他的错处来,贺元阑自是该承受这些指责和失望。 他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字句,心下愧疚懊悔尽数涌出,脸如白纸望着他不住地低声忏悔。 “……都怪我。” “……都是我没保护好你。” “我后悔了……对不起……” 拾砚积攒了多年的埋怨吐了出来,心中郁结可算是一扫而空,蹲身下来再抑制不住地浑身轻颤地流出泪来,抱着他的肩膀,无声痛哭。 如此场景,如何不令人动容,连带萧瑾瑶都抹了把眼泪,望着堂中不顾形象抱作一团的二人,似又瞧见多年以前那寂寂深宫中相依为命的主仆俩,久别重逢放下隔阂二人才能恢复如初。 她看了会,便自顾出去沏了壶浓茶并几张冰帕子,待走进时,便见这几位情绪终是有所收敛,将帕子逐个递了过去,拾砚无声道了声谢,忙又写道「多谢王妃」。 萧瑾瑶一见红霞又映到脸上,急声辩解道:“我不是!别瞎说啊!” 拾砚偷笑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哭成核桃的眼睛,示意道,我可都看到了呢! 萧瑾瑶气鼓鼓道:“就不是!” 拾砚抿了抿唇,仍是偷笑,萧瑾瑶气急,生硬地换了个话题道:“那这些年你又做什么?” 他想了下,执笔写道「随意在城里打了些零工,偶尔混成王府瞧瞧王爷近况」。 萧瑾瑶余光扫向角落里欲言又止的湛琢,帮他问出来道:“那你既不回王府,为何又不回你自己家,我可去过你家的新酒楼,可漂亮了,你娘也温柔得很!” 拾砚弯了弯唇,轻笑着想写什么,又匆匆划掉,踌躇着措辞半晌才又写道「我知道他们过得好,这样就够了」。 一旁湛琢早忍不住上前凑近,看了那话,终是忍不住崩溃道:“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大哥你知不知道自从知晓你死讯,阿娘伤心得大病一场,爹的头发也白了,每逢过节在桌上,都会给你留上位置,娘总说从前念我体弱偏爱了我一些,教你无形中受了冷落,她说她后悔极了! “这些年的鸡腿都在你碗里,每年咱家的新衣裳都不忘给你做上一份,就连你那个衣冠冢,她也常去烧香,每回一去便都要待上很久很久,问你在地下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投个好人家……” 他泣不成声地似是想把这些年的委屈思念都宣泄出来,拾砚揽过他颤抖的肩膀刚想宽慰,却被他流着泪低吼着推开道:“你说咱们这样怎么算过得好!” 拾砚被他吼得手下一滞,垂下眸子,意识只是回想起那日午后,准备开张的铺子全家都在忙活,娘和桂影擦着窗棂,弟弟在门前帮着清理着廊柱,屋内还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桂影笑着唤他瑜哥,爹娘也待他如亲子一般,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自己躲在外头的树下看得一清二楚,不禁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看来大家过得很好,自己也没必要再出现了。 他叹了口气,想了想便又缓缓写道「大哥已经是个太监了,爹娘跟前尽孝有你们就够了……」 才刚写一半,便急忙被湛琢夺过纸张,撕了个粉碎,猩红着眼睛似是气极,好半晌才颤着声道:“若不是有你,咱们全家还身陷囹圄……太监又怎样!太监您也是我大哥!” 眼瞧着气氛又胶着起来,萧瑾瑶不好参与他家这档子事,只好默默出门透气,正巧先前安排的仆从过来寻她,说是那姑娘醒了,萧瑾瑶便忙跟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刺州堤(五) 一推门便见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跟个泪人儿似的,萧瑾瑶摆手让下人都离开,自己走过去坐下,将她轻揽在怀中道:“好了,没事了,别怕!” 那姑娘哽咽着也不忘先向救命恩人行了个礼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小女定铭记于心,来日再相报……” 萧瑾瑶被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好笑到,拉着她起身坐回塌上,取了帕子替她抹了眼泪,温声道:“别难过了,身上的伤已经帮你检查过了,也上了药,莫要担心。” 又见她一副深觉自己已经脏了的烈女模样,萧瑾瑶附耳轻声道:“那贱人尚未得逞,你且将心放肚子里吧!” 那姑娘没想到她竟直接开口说这个,手下滞了一下,却仍是难过地垂着眼眸。 萧瑾瑶向来不善宽慰人,思来想去出声道:“要不这样,我去把那个什么雷公子抓来给你打一顿好不好?”瞧她脸上似有松动,遂又追声道,“或者我去直接将他骟了,免得他再为非作歹祸害小姑娘!” 越说越觉得这主意不错,一拍大腿就要起身抓人,被那姑娘急急扯住了袖口,组织道:“姑娘万万不可!莫要惹祸上身才是……”说着忆起自己光顾着哭倒是忘了向恩人做自我介绍,忙又道,“奴家姓周,名唤云娘,还不知姑娘贵姓?” 萧瑾瑶轻笑:“叫我莺娘便是。” 云娘点了点头便又自顾抹起眼泪,只这手却不忘仍紧扯这萧瑾瑶衣袖,生怕把她一个冲动再惹了麻烦。 萧瑾瑶不免好笑,只好再三保证她绝不出门,云娘这才松了手,萧瑾瑶忆起方才那恶少狂妄地做派不免有些好奇问道:“那姓雷的家里是做什么的?竟嚣张至此,光天化日之下竟枉顾王法了不成!” “莺娘姐姐不是本地人?”云娘出声问道。 萧瑾瑶摇了摇头,淡声道:“来这办点事。” 云娘了然地点点头才又道:“姐姐有所不知,这雷家乃是咱们当地的土霸王,整个刺州城都没人敢招惹他家。” “土霸王?”萧瑾瑶嫌弃地挑挑眉,“就他方才那怂样子,土鳖都还差不多!如此作为,官府也不管管?” “您可知咱们知州是谁?” “知道啊,雷浚嘛……”说完品出不对来,挑着眉道,“你是说午间那姓雷的便是这雷浚之子?” “那倒也不是,”云娘弱声道,“不过也是亲戚,他们雷氏一族在咱们刺州城独大一事,乃是众人皆知的,平素也无人敢去招惹,纵是告上官府也是无济于事,说不得还要再惹上什么好果子吃……多谢姐姐您仗义相助,云娘已经很是感激了……” 萧瑾瑶闻声难免有些憋闷,蹙眉道:“可他今日强求你不成,回头怕不得又去寻你?” 云娘闻言轻叹气口道:“姐姐莫要担心,我有个未婚夫在宁州,过些时日雨季前便会接咱们一家去宁州居住,只这些时日,我少出些门就好了。” 萧瑾瑶见状只好点头答应了,二人小坐一会,云娘便要起身离开,萧瑾瑶也跟着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怎么好意思……”云娘连连拒绝。 岂料萧瑾瑶凑近摸摸她的额头道:“没办法,姐姐我就喜欢做护花使者。” 云娘笑笑,亲昵地牵起她的手道:“论起容貌,您才是最靓的那一朵。” “姐姐我才不靠脸吃饭,我都是靠实力!”萧瑾瑶冲她扬扬眉。 才刚走到院里,便见贺元阑推窗望着她道:“又去哪儿?” 萧瑾瑶指了指身侧的云娘,贺元阑心领神会便又道:“早些回来。” “知道了,罗里吧嗦的……”萧瑾瑶撇了撇嘴,唇角却仍挂着笑。 这般小女儿情态落到她这副大大咧咧的性格上,倒是有些违和了,云娘没忍住笑了一下,萧瑾瑶斜她一眼,忙问道:“你笑什么?” 云娘附耳道:“在笑您与方才那位公子,倒是檀郎谢女。” “才不是!”萧瑾瑶急急解释道,“他是我义弟!” “哦?”云娘拉长了声调,却再无他话。 倒是把萧瑾瑶给逗得一气之下打不得骂不得只好追着她挠她痒痒。 二人打打闹闹地绕过三条街便到了周宅,与城内其他房舍一样,都是高高的梁柱,萧瑾瑶站在楼下目送着她徐步回家,云娘不舍地道:“姐姐不上来坐坐?” 萧瑾瑶轻咳一声,推搪道:“……那什么,我义弟还等我回家吃饭呢……” 云娘立时心领神会,调笑一声:“那便祝姐姐与您义弟百年好合!”话毕连忙提步上阶,生怕萧瑾瑶又追上来了。 后者面红耳赤地目送她回家,临到半路都还在怀疑人生。 有这么明显么? 没有吧! 回到驿馆便是菜已备好,游子敬还在坝上监工,拆人回来送了口信,让他们不必等他。 今日重逢拾砚乃是喜事一桩,晚膳众人便也不再拘着,同上一席,吃得眉开眼笑,兄弟久别重逢,萧瑾瑶也替他们感到开心,不作打扰地安静在一旁吃菜喝酒听他们聊着往事,叙着旧情。 正说着,便见贺元阑突然起身亲自为萧瑾瑶斟了杯酒,后者捻起酒杯闻了闻笑道:“这可是昨儿的竹叶青?” 贺元阑颔首,萧瑾瑶接过便一饮而尽,感受着醇香跃入咽喉,满意地笑了一下。 “不错,昨儿只喝了一杯,倒是不过瘾,今个非得喝上一大缸不可!” 此话一出,又是震惊全场,拾砚笑着举杯过来举着张纸道:“竟不知王妃酒量如此之好,真是失敬失敬!” “什么王妃!”萧瑾瑶忙摆手拒绝着,顺道将那张纸也给夺过来撕了,“不许叫我王妃,我也不是什么王妃!……那什么,你还不知道吧,贺元阑是我义弟!小拾砚,你也跟他一起叫我姐姐就成!” 说着将刚满上的酒杯又举起,豪迈地跟拾砚碰了一个。 拾砚看了眼自家殿下的脸色,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不免在心中好笑,看来当年立的g如今也快实现了,一想到自己将来要帮他俩带一窝小团子,就莫名有些兴奋呢! 萧瑾瑶一饮而尽,满脸笑意指着他道:“我听过你的故事!从前刚认识你家王爷那会,他可是跟我老讲你呢!说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身边唯一对他好的人……他可是一直都很愧疚呢!幸好你还活着,真好!敬你!” 说着吨吨吨又是一个满杯碰了过去,拾砚淡笑着压低杯沿受了。喝干之后便又立即给她斟上举杯恭敬写道:“还要先谢过……姐姐才是,下午听王爷说了,您不止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心上人,如此便也是我的半个主子,多谢您救回我家王爷,还不辞辛苦地为他疗伤,保护他……我还听说,您如今竟连他的极乐丹都能帮着戒了,我当年未曾完成的事,竟教姐姐给办成了……真的多谢您!” 拾砚说着眼眶又是一红,萧瑾瑶看他这副忠诚地模样,不免想起梦境里两个老友,得友如此,简直这辈子都算满足了! 二人越说越投契,原本中间还隔了个贺元阑,萧瑾瑶说得激动了,怒瞪他一眼道:“你又不喝酒,挡在这干嘛,坐一边去。” 拾砚至今还未接受这位王妃这副……不羁洒脱的态度,目露担忧地望向殿下,便见对方似是习惯成了自然,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便听话地起身,坐到萧瑾瑶另一侧了。 这头眼见此景的拾砚,怎么说呢,心情突然有点复杂,就是同情中带点好笑,好笑中带点钦佩,钦佩中再夹杂点无可奈何。 果真话本中说得没错,一物降一物嘛! 便见萧瑾瑶又举起酒杯对他笑道:“今儿多亏了你,否则我便要摔成肉泥了!不过你也当真是沉得住气,若非情急之下你不得已才现身,你原本还打算瞒他们到什么时候?” “啊这个……”说实话他还当真没想过。 说话间另外两个便也举目望了过来,一时间大家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拾砚莫名有些紧张。 好半晌才缓慢写道:“其实……我在汴京也常在暗处看着他们,知道念珣楼里的糖糕好吃,也知道王爷终日待在王府里不爱出门,我从没停止过关注他们,却又觉得现在这样倒也挺好的……” “好个头哦!”萧瑾瑶抬手就弹了下他的脑门,出声抱怨道,“你是不知道你家王爷还有你家弟妹们有多想你,见天的在我耳边念你……你这事做的!罚酒!” 说着给他斟上一满杯,拾砚自知有错,忙举起酒杯喝了个干净。 几轮下来早已被萧瑾瑶灌得有些酒意上头,便也没方才那般拘束,笑意盈盈地与萧瑾瑶你来我往,其余二人只安静地当个听众,只是在听到萧女侠自吹自擂说她以一己之力决战对方数百刺客时不免同时蹙起了眉头。 只听得那是一个狂风骤雨的下午,端王的一众刺客潜伏在山中,只待他二人走进院内,便纷纷现身欲将他们直接斩杀当场!说时迟那时快,便见萧女侠将他家王爷护得严丝合缝,而自己则一柄银刀,潇洒亮相,噌噌几个连招,便将过往刺客尽数斩于刀下! 血雨腥风,鲜血洒落满地,萧女侠立于群尸之中,除却刀尖带血,余下连衣角都未曾沾湿! 直到与那刺客首领九霄相斗之时,方才微微睁眼,二人缠斗之中,萧瑾瑶勘破对方空门,以压倒性实力,三刀十六洞,终将那人杀了个死不瞑目! 听到此处,拾砚早已迷路似的睁亮了眼睛,手下不停地快速写道「姐姐威武!」 湛琢:“……” 贺元阑:“……” 正得意时,萧瑾瑶甫一回头不悦蹙眉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贺元阑扯了扯嘴角,忙给她夹了一箸剔好的鱼肉,淡声道:“没什么……你多吃点菜。” 短短一个晚上,萧瑾瑶便又多了一个小迷弟,几个人喝得晕头转向,这才堪堪各自回到房中。 萧瑾瑶打了个酒嗝,还揽着贺元阑说她以一抵千军万马的故事呢,对方无奈笑笑,替她褪去了鞋袜,附合地出声哄道:“是是是,你最厉害……” 萧瑾瑶一听这话满意了,迷糊中睁开眼,挑起他的下巴道:“小病秧子,姐姐喜欢你!” 贺元阑闻声手下一顿,立时也不顾上什么,倾了上去,凑近蛊.惑道:“再说一遍。” 萧瑾瑶带着醉眼笑笑,撑起胳膊肘半起身覆上了他的唇角,二人气息都带着清冽地酒香,交织在一起,炽热地唇瓣摩挲着,萧瑾瑶重复道:“喜欢你。” 贺元阑脑子骤然一轰,立时顾不得其他,只恨不得将这个小坏蛋吞.吃.入腹,唇齿烈火浇油般交缠着,二人呼吸越发沉重,萧瑾瑶微张着薄唇艰难地吞咽着,贺元阑却似是攻城掠地一般不住地索取,意乱情迷之时险些失了理智,一场深吻下去,萧瑾瑶迷糊中唔了一声,贺元阑强撑着才寻回些理智。 才刚起身,萧瑾瑶手指仍与他相扣着,含糊道:“要去哪儿?” 贺元阑咬牙叹气道:“去冲凉。” “哦。”萧瑾瑶手下一甩便又自顾翻身准备呼呼大睡去了,贺元阑见状气不打一处了,撩.拨了老子,自己倒睡得挺香! 翌日天明,萧瑾瑶在头痛中醒来,脑子跟团浆糊似的,迷迷糊糊的,全然忘了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抬手想揉太阳穴,却又觉掌心痛得要命,晕头转向地起身倒了杯水喝,便见身后塌上传来一些窸窣声,萧瑾瑶回头,便见对方眼下两道乌青,没忍住哑着声音笑道:“咱们王爷这是被人吸了.阳.气不成?” 贺元阑瞥了眼罪魁祸首,挑着眉并未答话,挣扎着才刚坐起,便听见门外匆匆传来阵脚步声,停在门前,便见拍门声起,一道急促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启禀王爷,大事不好了!” 萧瑾瑶与他对视一眼,立时起身出门,待众人赶去坝上,现场已是混乱一片。 无数民夫哀嚎着面露苦色,捂着肚子额汗频出,城里的医者匆匆赶来正给他们问诊,雷浚与游子敬亦是满头大汗地站在岸旁,见到来人,立时见礼,贺元阑忙摆手问道:“发生了何事?” 游子敬眉头紧拧着斜了雷浚一眼,便见对方神态焦急地上前急急出声道:“启禀王爷,具体情况下官也暂未知情,只知今晨方到,便见这群民夫有人轻呼着腹痛想休息,下官一时不察,只当他们是想躲懒,又念及这修堤一事耽误不得,便让那些队长催促他们继续干活,岂料才过不久便越来越多人相继倒下,待觉出事情不对,已是为时已晚,还请王爷恕罪!” 说着雷浚便立时跪地请罪,看得众人颦颦蹙眉,萧瑾瑶只当他在耍什么花招,便见贺元阑出声望向游子敬道:“此事你可知晓?” 便见那游子敬叹了口气,犹豫半晌才出声道:“确是如此,今晨下官比雷大人来得更早一些……并未及时觉察出异常,还望王爷恕罪!” 这厢二人一跪,萧瑾瑶心下一咯噔,只觉不好。 拾砚站在身后望向坝下的惨状,心有不忍,凑过去拿手比划着似是想下去看看。 贺元阑摆手答应,萧瑾瑶便也坐不住地跟着一起下去了。 才走到坝间,便见诸位医者正手忙脚乱地给众人看诊,萧瑾瑶与拾砚对视一眼,连忙走向一位瞧着颇有些严重的民夫身前蹲下,只见他捂着小腹,面色一片惨白,拾砚忙替他望诊,萧瑾瑶便出声问道:“昨个还好好的,今个怎么都这样了?可是吃坏了东西?” 那人痛苦地断断续续地说道:“……小人也不知,今晨吃罢饭便来干活了,起先只觉头晕晕的,倒是没什么,谁知后头肚子又痛起来了!” 说着便见他难忍地哀嚎一声,捉起拾砚的袖袍哀求道:“大夫救我!” 拾砚嘴唇紧抿,忙点头替他查看,好一会才犹豫地落地写道:“瞧这症状,似是中毒!”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刺州堤(六) “中毒?!”萧瑾瑶心下一紧,忙领着他再去检查其他人,期间亦是有大夫互相交流着检查结果,萧瑾瑶过去问了两句,众人所得的结果竟都差不多。 如此大规模的中毒,萧瑾瑶心下一凛,忙又捉了个人询问道:“你们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那民夫捂着肚子答道:“咱们在这干活都包两顿伙食,早上大家吃了饭,陆续就都这样了……” 萧瑾瑶眉头紧锁,复又追问道:“那送饭的人又是谁?” 那人艰难地手指着不远处倒地的褚色衣衫的人道:“那是我们这的队长,饭菜都是他媳妇做的。” 萧瑾瑶顺着他的视线走去,便见那人亦是面露痛苦,跟着其他人一起哀嚎,萧瑾瑶挑了挑眉走到他近前蹲下,看了眼那人的脸色,眉峰一挑,自腰间取出匕首上前就要往他脑袋上扎。 那人本装得好好地,被这突然而来的银光吓了一跳,立时也顾不得其他,一个鲤鱼打挺就起身直往外逃。 萧瑾瑶追都懒得追,随手一扔便将那匕首投向他的脚下,那人正奔逃着被猛地一绊,立时跌坐在地上。 这厢的动静被上面的人注意到,贺元阑出声问道:“怎么了?” 萧瑾瑶一指他道:“这人有问题!” 众人见状立时将他五花大绑,扔到他们面前,萧瑾瑶凶巴巴地拿刀抵着他道:“说!是不是你下得毒!” 那名唤李季的闻言立时出声讨饶道:“姑奶奶饶命!当真不是我!” “不是你你跑什么!”说着将匕首往前送了一寸,那人缩着脖子咬紧牙关不说话。 萧瑾瑶冷哼一声道:“方才我可都打听了,这人的娘子是这里做饭的,大家今晨吃过饭后便都相继毒发腹痛难忍,只有他是装的,不是他又是谁!”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贺元阑面色难看地紧拧着眉,游子敬闻言立时出声斥道:“你为何要下毒谋害众人!” 便见那李季视线几不可查地掠过雷浚而后又直直望着他道:“大人冤枉啊!不是您让我这么做的么!” “胡说八道!”游子敬气得走过去揪着他的衣领,怒道,“本官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李季一副难以置信地目光盯着他道:“是您说,若是堤坝修成,于知州大人政绩上大大有益,你素来看不惯他,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难不成您都忘了?” 话音方落,还不待游子敬出声辩驳,便听得身侧一人怒斥道:“大胆刁民,岂容尔等胡乱攀扯!来人啊,将他拖下去!” 说话间便有人围了上来,雷浚立时躬身上前道:“还请王爷恕罪!此事事关重大,需得将人带回好好审问一番,否则难以平民愤!” 游子敬怒视他一眼,双拳在袖下攥紧立时跪下道:“还望王爷明鉴,下官冤枉!” “冤不冤枉的一查便知分晓!”雷浚丝毫不让,方一挥手,便见人群中走来一名小厮,萧瑾瑶认得他,是在驿馆伺候的人。 只见他颤巍巍跪地,手捧一支托盘,其上有个纸包,萧瑾瑶唤了拾砚前来查看,后者见状眉头紧锁,良久才略颔了颔首。 众人心下一寒。 “启禀各位大人,此物乃是小的给游大人打扫屋子时发现的,此事事关重大,小人断不敢欺瞒!” 事到如今,众人如何不知雷浚这是有备而来,故意栽赃的! 游子敬见状自不能认,指着那包东西沉声道:“此物本官见都未曾见过,何来私藏一谈!” 贺元阑闻言立时出声道:“本王相信游大人自不会作出这等下毒害人的勾当!” “如今证据确凿,王爷怎可包庇歹人!”他声音不小,俨然已能传向坝下,民夫们闻声皆是望向岸间。 “还望王爷替咱们百姓讨回公道!严惩下毒之人!”人群中一人带头,便又引得数人附和,不多时近千民夫皆是亢奋起来,此起彼伏的声音不绝于耳,一道道声音听得萧瑾瑶心下大乱。 这分明就是雷浚事先安排好的,人也是他找的,毒也是他下的,为的就是一箭双雕,断了贺元阑的帮手,再没了这些劳动力,就剩他一个光杆司令,怕是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修堤的任务! 何其歹毒! 萧瑾瑶咬牙望他。 却见贺元阑亦是脸色不好,雷浚却似恍若未闻一般,继续扬声道:“本官与游大人不过有些龃龉,何至于让您因个人私怨罔顾百姓性命!” “本官没有!”游子敬朗声辩驳道。 一时间民众情绪激昂,雷浚又死死相逼,贺元阑被架在高处,纵想保他却又无能为力,半晌才终是出声道:“兹事体大,先将这几人收监待审,至于游大人……且先带去看押,”说着偏头看了湛琢道,“你自去配合雷大人审理此案,切记,尽快查明真相,以免耽误正事!” 雷浚还想再辩,却被贺元阑一记眼神喝住,只好佯作退让地押人回了府衙。 待人一走,剩下这一堆烂摊子等着处理,不免有些头疼。 “现在怎么办?如今这民夫都倒下了,修坝一事又该如何是好?” 雨季将至,时间自是耽误不得,雷浚又将唯一能主事的游子敬给带走了,此乃贺元阑入朝以来接手的第一件大事,他本不受梁皇待见,若是这份差事再办砸,怕是以后再想起势便更难了! 正思忖着,便见贺元阑沉声安排道:“先着人去看看还有多少民夫尚能干活,余下中毒的先带他们看病,至于人手……再去招些便是。” 湛琢跟去处理游子敬的事了,拾砚要留下来帮忙照看患者,萧瑾瑶只好揽下去招人的活儿,才刚走两步,被贺元阑唤住道:“一起去吧。” 去了南门集市,虽也算是热闹,却远不比汴京城,商贩们卖着货物,瞧见这二位衣着光鲜,一看便知是贵人,拼命挤着去推销货物,萧瑾瑶拦在贺元阑身前出声问道:“敢问这哪里还能招工?” 那人见她不买东西,不免语气淡了下来,轻蔑道:“招人?您也不瞧瞧如今是什么时候,洪涝就要来了,谁还敢在这处待着,为了那仨瓜俩枣,连命都不要了不成?” 萧瑾瑶最见不得这种阴阳怪气的调调,刚想发作,便见贺元阑摇了摇头,瞧她是个卖首饰的,随意挑捡了个小镯子买下了递给萧瑾瑶,后者不情不愿地接过,才见那人语气又好了些道:“跟您说句实话吧,您若是实在想招人,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价怕是比寻常要贵些,都是想着临走前再赚上一笔,您在这个关节招人,可不太划算。” 贺元阑淡然一笑,摆手道:“无妨,指给我便是。” 那老妇见状笑笑,往东街那头指了指瞧:“您瞧,那些个举着牌子的便是。” 贺元阑道了声谢,便让萧瑾瑶推着他过去,待走近后一扫那牌子上的字,人都惊住了。 “三百文?!”她连连咋舌,盯着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瘦子,瞪着他道,“你怎么不去抢!” 便见那人满不在意地笑笑:“我这都算是便宜的了,您爱要不要!” “怎么说话呢你!”萧瑾瑶气得就要挥舞拳头,被贺元阑拦下了。 “城外坝上聘请的民夫也才不到一百文,你们怎可胡乱喊价!” 众人相视一眼,狡黠一笑道:“今晨的事儿咱们可都听说了,您也不想想,一百文一天累死累活的还不够看病钱!反正就是这个价,最低三百文,吃喝咱们自己包了!” 见她犹豫,另一人又出声劝道:“他们这官府是最有钱不过的了,与其给他们上峰充了口袋,还不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呢!” 萧瑾瑶心下吐槽道,分明是你们趁火打劫,还想找什么借口! 贺元阑仍是面色淡然,缓声问道:“那你们如今这里总归人手有多少?” 其中一人点了点人数,出声道:“约莫五百。” 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叹气,这数还差得远。 “走吧,回去再议。”贺元阑淡声道。 待回了驿馆,才刚在堂内坐下,湛琢闻讯也赶了回来,忆起游子敬跟他交代的事,出声道:“游大人说如今这修堤拨下来的款项,除却材料便是人工,原本坝上有民夫一千五百人,紧赶慢赶才能在一个月内完工,如今事发突然,王爷需得快些补够人手才是。” “如今降水将至,城民大多都去了外乡,陡然发生这档子事,一时间哪儿寻不到得到这么多人手……”萧瑾瑶蹙眉道。 湛琢见状,出声建议道:“不若属下回去将剩余人手都召来帮忙?” “那有多少人?”萧瑾瑶出声问道。 “将近三百。” “那不还是不够……”萧瑾瑶郁闷道。 掰着手指算了算,这也才一半,遂又问道:“修坝拨银多少?” “白银共计一万两,购买材料用具便花了大半,余下手中能挪动的也才四千多两。”湛琢如是答道。 “才这么点?”萧瑾瑶拧着眉,“若是按当初算好的价钱还勉勉强强,如今这民夫工钱翻了三倍,余下的银子都不知去哪里筹……” 觑了眼贺元阑面色,只好止住话头。 贺元阑闻声默了默,偏头望向湛琢问道:“王府里现有余银多少?” 湛琢面有犹豫地走近附耳低声道:“已不足万两。” 萧瑾瑶听见嘴角直抽抽,心道这堂堂一王爷竟然过得这么穷呢? 细品了品,不过也是,从前贺元阑无官职在身,一直都是坐吃山空罢了。 贺元阑眉心一皱,显然也是没料到数字竟这般少,不过还是出声道:“不若先从王府里垫些银子进去,将事先办了……” 话音未落,萧瑾瑶拧眉打断道:“你疯啦?拢共就这么点钱,花了咱们喝西北风去?” 贺元阑摊手笑笑:“那你说如何?” 萧瑾瑶说不上来,遂只好垂下眸子,过了会依旧是叹气道:“可即便是银子够了,人手又到哪里找去寻!这个雷浚,八成是算好的,挑在这个时候行事使袢子!” 正说着话,便见拾砚又匆匆赶了回来,正想上楼找王爷,见他们竟都在楼下,便又气喘吁吁地过跑过来递了一张纸:「方才清点了一下,如今可用的民夫尚不过两百人,余人皆还等着医治……」 说着他为难地望了贺元阑一眼,复而抽出另一张纸道「只是这医药费可又怎么处理?今日之事乃是无妄之灾,若是让民夫们自掏腰包,怕是会产生民怨……」 众人见字又是叹气,萧瑾瑶恨得牙痒痒道:“这事都是那雷浚搞出来的,倒要咱们收拾这烂摊子!想得美!我现在就把他抓来,让他自己来想办法!” 才刚起身,便被贺元阑唤住。 “莫要冲动!他能做出这档子事,想必丞相一党自有保他的方法,关键是先解决眼前的事。” 说着他偏头望向湛琢问道:“游大人如何了?” “送回府衙先是审过了一番,那人死咬着那说法不放,游大人拒不认罪,双方僵持着只好先将案子放下,游大人被收押在牢里,看守都换成了咱们自己的人。” “那就好,护好他的周全,雷浚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把他拖住罢了。” 湛琢思忖了一下,又道:“游大人交待说修堤一事需得尽快完成,若是完成不了再将民怨散播至汴京城,传到圣上耳朵里,怕是王爷与那二位便再无抗争之力。他们便是吃准这个,宁可牺牲一颗棋子,也要将王爷拉下马。” 这事萧瑾瑶自是知道的,闻言面色越发难看,她本就不善这勾心斗角弯弯绕绕,一听这里面竟还有这般多的关节,心下更是烦如乱麻,听了一会便甩手道:“你自己慢慢商量吧,我听得头疼,出去走走。” 说完便转身就走,拾砚得了授意追了上来,扯了扯萧瑾瑶的衣袖写道:「姐姐莫恼」。 萧瑾瑶叹了口气,望着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帮不上忙有点烦躁。” 拾砚又何尝不是,从前在王爷身旁时,便常被他骂自己太蠢,如今十年过去了,除了医术,好像其他也没什么长进,就连师父都常说他傻得可怜。 他闻言淡笑着又写道:「不若陪姐姐出去走走?」 萧瑾瑶点了点头,便抬步往前走。 两边的街市关了七七八八,独留几家小店子还开着,瞧着生意也不怎么好,萧瑾瑶随意走进一家铺子逛了逛,买了包炸酥鱼同拾砚二人分着吃,才刚出门便听见远处一阵吵闹。 外圈已经围了不少看客,萧瑾瑶一个好奇便也抬步上前去看热闹。 “……你们是瞎了不成,走路不长眼!”那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萧瑾瑶闻声一听只觉有些耳熟,再挤上前一看,竟是昨日那个人.渣雷公子。 今个又换了几名打手,大摇大摆地跟在身后,再见他那副嚣张的派头,全然看不出昨日那副鳖孙样来。 店前的摊子被人掀在地上,铺子门口跪着位妇人,身旁还站着两名手足无措的孩童,瞧那侧脸,分明是昨儿还同她说笑过的孩子们,委屈巴巴地垂着脑袋,似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萧瑾瑶扫了那雷渣渣一眼,便见他手指的地方有个不大明显的手掌印,许是那群孩子们玩闹不小心碰到的。 “知道小爷这件衣裳多少钱么!五百两!卖了你们也赔不起!”雷怀文恶狠狠地指着他们道。 近来心情本来就不爽利,昨儿个还碰到个半路闯进来的死婆娘,搅黄了他的好事,偏偏今个又被这群小鬼触个眉头,当他雷少爷是泥人捏了不成! “来人,给我砸了这家铺子!” 话音一落,便见那妇人哀嚎地膝行到他脚边道:“还望雷公子恕罪!奴家这孤儿寡母,全靠这家铺子过活,方才是小儿无状,奴家待他给您赔个不是,这衣裳奴家定给您清洗干净!”说着抬手执帕子欲去擦拭那片污渍。 雷怀文嫌弃地趔开,一脚踹了过去:“滚开!”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刺州堤(七) 见那妇人被打,孩子们哭喊着过去扶她,周围看客纷纷侧目,却无一人敢上前替她说话,萧瑾瑶见状难免心下一寒,三两步便冲出去扶她,拾砚想拦都拦不住,急得直跳脚。 那雷怀文还刚发泄了一通,竟见这人群中又出来个管闲事的,上前一步就又是一脚,萧瑾瑶一个旋身躲了过去,却又突然心生一计,手往他身前一拦,雷怀文自是不悦地将她的手给大力拍开,力道不小,只听得一声脆响,什么东西便直接飞出,碎落一地。 “又是哪里不长眼的……”雷怀文话还没说完,便直接愣在原地。 萧瑾瑶抬眸起身,冲他微笑:“真巧呀,雷公子。” 那笑在常人眼中许是赏心悦目,落到雷怀文眼中简直恍若鬼魅,吓得他手下一滞,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萧瑾瑶走近一步,淡笑道:“这个问题先抛开不谈,”说着她蹲身下去,捡了片方才打落的镯子碎片在他眼前晃了晃,立时变了脸色怒声道,“知道老娘这个镯子多少钱么!两千两!被你这一拍,直接摔了个粉碎,这档子事你要怎么赔!” 身后一帮打手立时围了过来,上下打量了萧瑾瑶一眼,护在雷怀文身前喝道:“哪儿来的臭娘们,也敢来讹我们少爷的钱!” 萧瑾瑶轻蔑地笑笑,手下用力,毫不费力地将那人推走道:“雷少爷,你说呢?” 那雷怀文心下一凛,自知打不过,气势虽有些弱了下来,却仍梗着脖子道:“你知道小爷是谁么,就敢几次三番过来招惹我!” “知道,”萧瑾瑶满不在意地挑了挑眉,“不就是雷知州的侄子么。” 那轻蔑的语气听得雷怀文险些跳脚,多少年了都没人敢在他的地盘上这么嚣张过,他斜着眼睛沉声道:“知道你也敢如此放肆!” 萧瑾瑶闻言勾唇一笑,凑近道:“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雷怀文瞧她这气势便知自不是常人,再见她这穿着打扮,倒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丫鬟。 突然,雷怀文心下一凛,望向她的眼神一滞。 听叔父说,近来朝廷派了钦差过来,是那个不受宠的瘫子王爷,再结合她这份嚣张地气势,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眼瞧着他脸色变了又变,萧瑾瑶饶有兴趣地凑近道:“怎么?雷公子这是想明白了?”她轻笑,“既如此,您也该知道要怎么做了?” 雷怀文闻声与她对视一眼,饶是再不甘心,也不得不低头,冷声吩咐道:“将银票给她。” 那几名打手险些愣在当场,难以置信地开口道:“少爷?!” “给她!”雷怀文怒喝道。 于是没过多久,一叠银票送到萧瑾瑶的手中,她捻了捻厚度,笑看他一眼道:“算你识相。” “走着瞧!”雷怀文拂袖走了,留下众人一头雾水,望着面前的姑娘,满脸皆是匪夷所思。 能让这雷公子都服软的人,得有多大的来头! 一时间人们的目光中都带着打量,萧瑾瑶却不以为意,走过去将那名妇人扶起,又对着那两名小童笑笑,而后递了一张银票在她手中,那妇人却说什么都不肯收,忙福下身子道:“多谢姑娘替奴家解围,奴家感激不尽,怎敢再收您的钱,况且,您的镯子……” 萧瑾瑶笑着出声打断道:“南市买的,二十文。” “二十文?”人群都发出声惊叹,心道这姑娘可当真不简单,敢讹那雷少爷也就罢了,竟还敢当众说出来。 萧瑾瑶倒是满不在意地耸耸肩,将银票转而递到那孩子手里,那两名小童都认出她来了,眼中带泪地望着她叫道:“漂亮姐姐,原来是你呀……大哥哥呢?” 萧瑾瑶没想到这群孩子竟还记着这事,正巧拾砚关切地走了过来,萧瑾瑶便道:“今日换了一个。” 却见那孩子倒还当真打量了下拾砚道:“这位哥哥腿脚倒是利索,”又悄悄凑近附耳道,“但是……没昨日那个大哥哥好看呀!” “什么破玩意!”萧瑾瑶被说得老脸一红,啪地一下将银票拍到他的手中,朗声道,“行了,将银票收好,再把东西归置归置,我还有事,就先不跟你们聊了!” 说完迅速起身,不给那妇人犹豫的机会,拾砚见状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跑,直到半盏茶功夫萧瑾瑶这才停下,拾砚气喘吁吁地挥舞着纸条,上头无力地飘着三个大字「等等我!」 萧瑾瑶见状后知后觉地噗嗤一笑,冲他解释道:“这姓雷的随便件衣裳就好几百两,两千两银票说拿就拿,家里绝对不简单!” 拾砚眨巴着眼睛示意着,那您是要? 萧瑾瑶冲他狡黠一笑,取出银票拍到他怀里道:“你且先收好,快拿回去给你家王爷应急。” 说着将他往外推,拾砚见状眼睛瞪得老大,那您呢? 萧瑾瑶朝他眨巴了下眼睛道:“我去偷银子!” 偷?! 才刚说完又是拔腿就走,拾砚连忙去追,手中仍无力晃悠着纸条「等等我!」 前头的雷怀文连在萧瑾瑶手里碰了两鼻子灰,自是心中不服不忿,身后的心腹见状狗腿子地问道:“那不过是个小娘们,少爷为何还这般惧她?” “小娘们?”雷怀文没好气道,“回头你自去问问邹耀他们几个是怎么挨打的吧!” “什么?!”众人皆惊,昨日回去,他们几个皆是断胳膊断腿的样子瞧着是惨极了,还当是遇着什么不得了的对手,没成想竟是个女子所为! 一时间众人回想起方才那女人的眼神,心下皆寒。 “可纵使这打不过,在这刺州城里总也得给知州大人一份薄面不是?”又有人问道。 雷怀文嫌他话多,上前给了他一脚,又恶狠狠道:“她是禛王的人!少废话,随我去找叔父!” 萧瑾瑶听着他们的话,心下一动,但眼瞧着那地方分明不是去望府衙的路上,足尖一点,踏上房檐,跟着他们的身影兜兜转转,竟来到一处私人宅邸。 院门高大,上书雷府两个烫金大字,院里亭台楼阁奢华尽美,山石园景奇花异草,瞧那布局规制竟分毫不输禛王府,连那行走的丫鬟小厮穿得都是金丝缕衣,看那排场,哪里能想象竟是出自才五品的知州府。 萧瑾瑶看得连连咋舌,却又心知正事要紧,足尖轻点地在檐上飞跃,动静轻到连飞鸟都不曾惊动。 这一手轻功的练就还要多亏了小公主,成日在皇宫里上蹿下跳,被那叶彦追得多了,逃命之时悟出来的。 便见那雷怀文带着一行人穿过游廊径直走在那书房门口,随从们见状立时止步,便见他轻轻敲门,而后推门而入,屋内那个悠闲正逗着鹦鹉的中年男子,不是雷浚又是谁? 萧瑾瑶眉头一拧,忆及他早上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难免有些不悦。 蹙着眉心落在墙角徐步过去偷听,便见那雷怀文添油加醋地将这两日之事报给那雷浚,而后见他道:“叔父,这禛王的手下嚣张至此,您都不管管么!” 那雷浚闻声哂笑道:“他可是个王爷,要我如何管?” 雷怀文素来与他亲近,生意上的事自是知晓几分,闻言悄声凑过去道:“那上头不是有令……”说着他在脖间比划了一下。 萧瑾瑶见状心下一凛,难不成,竟还想杀了贺元阑不成? 便见那雷浚挑了挑眉缓声道:“先不急,事儿总得一桩一桩慢慢办。” 说着又笑看了他一下道:“这些时日你且老实些,莫要再随意生事,可明白?” 他语气严肃,雷怀文心领神会,见状忙伏低做小,一改方才怒气冲冲的模样。 萧瑾瑶见再无什么有效信息,便一个旋身便又躲进花园,正巧有名婢女经过,萧瑾瑶一记手刀将其敲晕,将人挪到了假山洞里藏好,便又换上了她的衣物出门。 借口称要去雷怀文房中送东西,才一推门,便觉满眼绣华,富贵逼人,白玉作底,琉璃为瓦,一尽摆件琳琅满目,无一不是稀世之珍,墙角一处近人高的落地珊瑚,瞧着竟比贺元阑王府里还尊还要艳丽! 萧瑾瑶越看越咋舌,想起那日接风时他哭穷的模样,就恨不得一拳过去拍碎他的假象,真特么过分! 虽则如此,萧瑾瑶仍不忘正事,翻箱倒柜了大半天,才终于在床下的暗格里翻出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头竟然全是一扎一扎的银两,约莫得有好几万两! 萧瑾瑶心下一喜将其尽数取出,又将匣子摆回原地放好,便手脚利落地赶回花园换好了衣物,拾砚蹲在那雷府外头尽忠职守地替她打着掩护,虽说作用不大也就是了。 萧瑾瑶轻车熟路地跳下来,还给他吓了一跳,便见她笑眯眯地冲他招手,只一眼就把那小家伙给秀到了。 连忙挥笔写道:「这么多银票?!」 萧瑾瑶领着他边走边道:“还有更多呢!你想象不到的多!” 瞧他嘴巴惊得都能塞下鸡蛋了,萧瑾瑶又笑道:“这些便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快去兑换银两。” 拾砚乖乖点头,二人回到驿馆时,众人还才焦心地商议着对策人手,见他们归来,还一人扛了个大包袱,贺元阑出声问道:“这又是何物?” 萧瑾瑶与拾砚相识一笑,将沉甸甸地包袱往地上一扔,而后解开,便见两座小银山映入眼帘。 游子敬大喜,立时站起笑道:“哪儿来的银子?” 萧瑾瑶狡黠一笑:“劫富济贫,先拿去用吧!” 游子敬一听此话便有些犹豫,为难地望了贺元阑一眼,见他点头,便立时出去再招人手。 萧瑾瑶见人一走,方才一改方才的笑脸,切换成担忧地模样,沉声道:“有人要杀你。” 湛琢立时心下一惊望着她,贺元阑倒是神情淡然回头问道:“端王?” 萧瑾瑶点了点头,便见方才在雷府书房听到的事细细说了出来,几人心下明了,商议着对策。萧瑾瑶不耐烦听这些便又转身出门,去南市招人去了。 原先那些人见她去而复返,面带着笑意望着她,便见萧瑾瑶大手一挥一改上午那副抠搜的模样,轻咳一下朗声道:“城外大坝招工,男子一天四百文,姑娘老人三百文,孩子两百文,名额限定两千人,先到先得!” 此言一出,半条街都亢奋了,莫说是男子,便是那些女子们也都闻言竞相赶来,一传十十传百,才半天工夫,几乎整座城中仅有的城民也都赶了过来,就这也才一千多人,不过也够了。萧瑾瑶欢喜地亲自将他们分工,男子干些搬运的重活,余人帮着拉货,才不到一天时间,问题便就迎刃而解,萧瑾瑶望着坝下众人忙碌的身影,不免有些感慨。 这雷知州家中贪墨的钱财怕是大多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还有那些朝中拨下的修葺钱,如今多给些工钱,便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正笑着,便见人群中有个眼熟的老伯,趁她愣怔的功夫,那老爷子主动朝她挥手道:“姑娘。” 萧瑾瑶这才想起是那天早上聊过天的老爷子,原来他们也都来帮忙了,萧瑾瑶笑着也回应了一句。 想起那日他所说的话,萧瑾瑶心下一动,从前都是那知州派来的人,行事难免敷衍,如今这自己来修这自己城里的坝,总该认真些了吧,萧瑾瑶轻笑着扬声道:“此番修坝可是为了你们自己!莫要偷懒耍滑,尽量修得结实些才是!最好修一次管个上十年的,你们放心咱们也不必麻烦了!” 众人闻言皆应和着称是,萧瑾瑶笑笑朝他们摆了摆手,大家便散开各自行事。 坝下众人忙得热火朝天,其余人倒也没闲着,不少人家自发地熬上些糖水过来给大家解暑,萧瑾瑶便在人群中瞧见了一抹熟悉地倩影,双瞳剪水娉婷袅娜,优雅地穿行在人群之中,似一朵云蝶似的。 “云娘!”萧瑾瑶朗声唤道。 那姑娘回头便又是眉眼带笑:“莺娘姐姐!” 萧瑾瑶三两步自岸上跃下,走到她近前笑兮兮道:“你怎么来了?” 她手指了一下刚搬过来的一大坛绿豆汤,亲手盛了一碗递于萧瑾瑶手中道:“听闻今晨之事,想着没什么能帮你的,我又干不动这些重活,只好尽些绵薄之力。” 她说着话,人群中倒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萧瑾瑶注意到了,还当又是哪儿来的登徒子,将她护在身后就想上去找麻烦。 气势汹汹地才走了两步,便被云娘急匆匆拦住了,一脸含羞带臊地模样,将她拉到跟前附耳道:“这是我未婚夫。” “啊?这么快就来了!”萧瑾瑶还记得她曾提过她未婚夫会在雨季来临前过来接他,竟没想到人这么快就来了。 便见云娘莞尔点头道:“正巧这城中修坝缺人,就过来帮帮忙呗……” 如此倒换萧瑾瑶像个登徒子一般盯着人家上下打量,只看得人家男方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趔开,萧瑾瑶这才又附耳回道,“你未婚夫长得倒是不错,跟你还挺般配!” 说完调笑着朝她眨了眨眼,云娘便又赧地羞红了脸支吾道:“哪儿比得上你家义弟……” 萧瑾瑶咧嘴一笑,故意道:“喜欢呀?我介绍给你……” “胡说八道些什么!再不理你了!”说着便自顾转身给人分糖水,竟还当真不搭理她了。 萧瑾瑶乐呵呵地看着他们这对未婚情侣眉眼传情的,不免有些牙酸,心下难免就忆起那个病秧子来,这般想着便同她打了声招呼,又与那游子敬说了声便自顾回了驿馆。 只记得走前他们还在商量着对策,清算着财物,待回来时,诸事便已理得差不多,正巧拾砚想去唤她回来吃饭,见她来了,难掩笑意地挥了挥纸张,上道「您拿回来的银票共计三万七千二百两!」 “嚯!这么多呢?”萧瑾瑶只记得当时将那匣子里的银两都取了出来,竟没想到竟有如此之多,一个侄子手里就这么多钱了,那他叔父手里的数目怕不是更巨?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旧梦(一) 趁着萧瑾瑶咋舌的功夫,拾砚将她请回堂下坐着,贺元阑温声笑道:“今日辛苦你了。” 萧瑾瑶挑着眉勾唇笑道:“怎么,可有奖赏?” 贺元阑淡然一笑,示意她入席,湛琢忙事去了,拾砚在一旁伺候,萧瑾瑶大手一挥,将他拉在身边坐着:“一起吃,无须拘束!” 才刚尝了一口,便没忍住地莞尔笑道:“唷,今儿好大的兴致,竟还亲自下厨?” 不待贺元阑回话,萧瑾瑶便笑兮兮地捻了一箸给拾砚道:“快尝尝,你家殿下的手艺。” 拾砚点头道谢而后尝上一口,眼睛大亮,很捧场地竖起了大拇指,萧瑾瑶咧嘴笑笑:“你家殿下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从前在山里的糗事?” 贺元阑轻咳一声刚想制止,便见萧瑾瑶激动得手舞足蹈,扯着拾砚就开始讲故事。 可怜贺元阑备好的礼物藏在袖口,一度想拿却找不着机会,只能生生忍着杵在一旁听她津津乐道地谈自己当年喂猪的往事。 当真是破坏气氛,罢了。 - 北齐皇宫,玉笙殿内,萧瑛儿自回宫中惹怒圣上被当众庭罚五十大板,皇后闻讯赶去求情无果,只得眼睁睁宫人行刑,待一切事毕,萧瑛儿便已陷入昏迷,连日高烧,至今未醒。 皇后每日都会过来探望,见之惨状,免不了以泪洗面,猗兰殿内愁云惨淡。 赵沉烟闻讯递了请帖进宫,二姐妹见面免不了又是抱头大哭了一场,赵沉烟出声宽慰了她几句,却又试探着开口道:“那姐姐如今又待如何?” 皇后叹气摇头:“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圣上责备本宫没能教好她,让她长成如今这么个叛逆样子……可到底是本宫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本宫不向着她,还有谁能向着她!” 说着声音便又哽咽起来,赵沉烟闻言连忙劝道:“姐姐莫要难过了,公主性子执拗,一时半会想不通却也难免,更别提让她远嫁别国和亲,不愿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 她说着看了眼皇后,未尽之语谁都明白。 身为公主自是要担起自己的责任,也正因着如此,皇后平素便对她格外地偏爱,如今这家国之下,到了需要她献身的时候,饶是她再不舍,也不得不放手。 “圣上心意已决,此事怕是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待公主醒来,姐姐还要多劝劝她才是。” 皇后看了她一眼,终是无奈颔了颔首。 姐妹二人唏嘘半晌,皇后才想起件正事来:“岚岫如今身子可还大好?芙儿呢?” 她自是知晓那叶将军治家之严,上回那事过后,这俩孩子回家少不了挨一顿罚,如今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好全了没有。 赵沉烟闻言倒是手下一滞,继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后见状忙催促她,便见她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实不相瞒,姐姐,您也知道我家那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公主前些时日离宫后不久,那两个便也追了出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皇后闻言心下一惊:“还有这样的事?” 赵沉烟叹气:“您也知道她们仨素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这一个跑了另两个哪里还坐得住,可怜我那岚岫,被她爹打得皮开肉绽躺在床上都动弹不得,竟还想着去找公主,如今可好,公主回来了,这俩又丢了……父亲气得好一通发作,怪娘亲包庇她们……您说说这一个个的,哪个都不让人省心。” 皇后闻言心下难免有些愧疚道:“倒当真是难为她们了,想来许是在路上错过了,可需要本宫派人去将她们找回来?” “那倒不必,”赵沉烟忙摆手道,“这俩素来也是有主意的,无需担心那么多……您就该学学臣妹,儿孙自有儿孙福,凡事放宽心些。” 一通宽慰下来,皇后也舒心不少,临走给那俩孩子赏了不少东西,赵沉烟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萧瑛儿高烧不退屡屡陷入昏迷,迷蒙中无数光影在眼前浮散。 彼时疾风骤雨天光大暗,送亲的队伍因暴雨难行,只得找个驿馆暂歇。 雨点砸在房檐惊起涟漪发出不小的声响,接连不断,无端惹人心烦,萧瑛儿睡梦里迷迷糊糊听见屋外似有嘈杂声起,正欲起身查看,便见有人跳窗而入,萧瑛儿心下一凛,刚想出声呼救,便被突然闯入的黑衣人捂住了口鼻,只听见那人附耳上来低语道:“是我。” 那声音格外熟悉,只一句便让她明白来者是何人。 她挣脱了束缚,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又听见外面刀兵相接的声音越来越响,萧瑛儿心下一寒,一双凤眼圆睁,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而对方只是淡然一笑,满眼柔情地望着她道:“我来接你。” “你疯了!我不是早就和你说清楚了,你如今又来这出是在做什么!”萧瑛儿急声道。 那男人闻言只难过地垂下眸子,声音嘶哑:“我后悔了,你跟我走好不好,天南海北去哪里都行……” 萧瑛儿深吸口气,似是有些动容,二人四目相对,良久才听她艰难地开口:“我心意已决,你走吧!” 男人沉默地看了她一会,见她目光笃定,终是再忍不住情绪,抬手重重抓起她的袖子往怀里一拉,沉声道:“晚了!” 南梁迎亲队伍近千人,可战者不过近半,此番他乃孤注一掷,筹集几百死士前来劫亲,如今双方已是战在一处,窗外血腥味夹杂雨水如泼墨般倾洒一地,那人一手钳制着萧瑛儿,破窗而出,足尖一点,三两下便将人掳上马背,而后银鞭一扬,响彻半空,马匹应声四蹄狂奔,无数喧嚣之声尽数散于脑后。 迎亲使者见状,心下蓦然一惊,忙高声喊道:“速去保护公主!” 人群中一人闻声便立马于战局中脱身,翻身上马立时追了上去。 暴雨夜行,前路泥泞,身后之人死追着前人不放,似一只狠厉的黑鹰,眼瞧着距离越拉越近,萧瑛儿被颠得骨头都似散了架,见状只好放缓了语气劝道:“你又能带我逃去哪里?前路便是南梁,去了便是自投罗网,回北齐自不必想,知道了定会将我再送回去……你如今冒冒失失地将我掳走,可想过后果?” 那人闻言手下缰绳挽得更紧,循着计划中的路线驱马前行着,淡声道:“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南梁的一切我都可以抛开,我只要你!等回了安南,你便永远都是我的了!” “你疯了!”萧瑛儿心下一惊,安南乃是西南边陲小国,与梁国接壤,若是去了那处,再想回北齐怕是难了。 二人正僵持着,忽闻身后破空声传来,一道箭矢划过,正中那人背心,只听得一声闷哼,萧瑛儿关切地回望:“你中箭了!” “无妨!”那人牙关紧咬反手将箭簇拔了出来,带着她东拐西绕进了前方密林。 身后之人仍是紧随其后,朗声道:“吾乃梁国三皇子贺元琅,劝其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后果自负!” 贺元琅的名声自那时便已在北齐小有耳闻,打了几场胜仗崭露头角,此番作为迎亲副使专门护送迎亲队伍回汴京。 萧瑛儿闻声心下一悸,抬眼望着他那惨白的面色,心下五味杂陈。 终于,在沉默了几息之后,一个咬牙,奋力自马上跳下。 疾驰之下,萧瑛儿摔得感觉骨头都要裂开了,几个翻滚,眼前发黑,正想出声唤他快走,却见两匹马同时发出嘶鸣,随后二人停下,那人率先一步冲了过去,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摇晃她。 萧瑛儿艰难地睁开眼,轻声道:“快走……莫要管我……” 那人却是不听,紧抱着她像护着心爱的珍宝,贺元琅拔刀出鞘,刀尖指向二人。 “来者何人!胆敢劫走我梁国太子妃,简直找死!” 萧瑛儿闻声挡在他身前摇头祈求道:“放了他吧,我跟你回去。” “不要!”那人嘶吼道。 “竟是一对亡命鸳鸯不成?”贺元琅哂笑道,“想要嘉善公主?”他顿了顿挑了下眉,“成啊,打得赢老子,便放了你们!” 梁国境内谁人不知贺元琅大名,十四岁便随舅父定国将军上战场,几年淬炼早已有小战神之称,论其身手梁国同辈中少有人能与之匹敌,如今一话摆明是故意羞辱来人。 萧瑛儿蹙着眉摇头,频频望向那人道:“快走吧,此事已成定局,你就莫要再掺和了!” “我不走!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带走你!”说着抽出腰间长剑,指向来人喝道,“来战!” “好!”贺元琅亮出身后银枪,手腕翻转,抬步上前,“我敬你是条汉子!请吧!” 萧瑛儿浑身吃痛,绝望地看着眼前两个男人交战,兵刃碰撞的铮然之声不绝于耳,暴雨倾盆,落在二人交手之处,无数雨花飞溅,银光尤为刺眼。 贺元琅并未主动出手,退守格挡着,试探对方实力。那人似是心急作祟,出手格外迅猛,执剑猛刺一招连着一招,层出不穷之间,招招布满杀气,似是只要杀了对面这个男人,所有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攻势之猛,连萧瑛儿都看得咋舌。 却见那贺元琅不紧不慢,长枪在手,位移之间,因着兵器优势,对方始终近不得其身,只好在外侧与之缠斗,再见他那副云淡风轻地面色,似是猛虎逗小兽一般,不急着先将对方拍死,反倒是佯作躲闪给对方造成假象,再趁他进攻之时,一枪横钩将他赶至圈外。 屡番逗弄下,那人自是心急,他心下清楚,他身后有伤,若是再拖延时间,待到力竭之时,便是自己的死期。顷刻之间,他作出了决定,只见那面巾之下眸光一凛,立时便再顾不上其他,足尖一点,剑势骤变,似是绝处求生的游龙,猛然跃起,劈头盖脸便往贺元琅面门袭去,剑风之劲,竟生生将雨幕划出一道口子,贺元琅只觉一股冷风迎面而来,他却岿然不动,唇角一弯。 而后迅速使枪上前,枪尖似是早有预判一般,走过流畅地弧线,而后直直刺入对方七寸,令人牙酸地皮肉之声响起,只见一股鲜血自枪尖滑落,缓缓流向贺元琅手中,在雨地里绽出一朵朵血花。 “啊——!”萧瑛儿再忍不住尖叫出声,一瞬间心下如坠冰窟,望着那被刺的男人终是流下泪来。 且见那男人凌入半空,长剑仍保持着刺入的动作,距贺元琅的面门不过方寸之间,却生生停在了原地,而对方狡黠地笑容挂在脸上,手中枪尖则再度用力几分,而后拧转枪身,枪尖在他腹中搅动,那人虽则竭力忍着,鲜血却仍是从嘴角溢出,透过面巾沁出一滩深色。 “你输了。”贺元琅哂笑道。 “求你放过他!”萧瑛儿跪伏在地上朝他不住磕头。 “你乃一国公主,怎么为这刺客跪地,起来!”贺元琅不悦道。 萧瑛儿恍若未闻地望着那地上一滩鲜血,眼中带泪,双拳攥得极紧。 她本就一副倾国倾城的样貌,如今这梨花带雨地模样瞧着更是让人心疼。 贺元琅瞥了一眼,却直接将眼神收回,再见那受伤之人,满眼怜惜,哑声道:“瑛娘快起来,我没事儿……” 萧瑛儿哽咽着不答,却只是哭。 “我宁可战死,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他语带悲伤,将视线挪了开,一手捂在腹上,生生将枪尖拔出,怒吼道,“再战!” 林间一阵飓风,他的身躯单薄得像棵枯竹,在风中摇摇欲坠。 贺元琅似有所动容地朝他笑笑,再次抬臂,仍让他先手。 便见那人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痛楚敛入喉中,嘶吼着如箭矢出鞘般穿过森森雨幕扑向对面,脚步轻转,剑舞生花,饶是残灯尽盏却仍要做最后一击。 那副绝望中求生的模样倒是取悦了贺元琅,然而敬重对手,则只需用尽全力,刹那间,金石碰撞之声再度和着疾风骤雨响了起来,似是奏响一首悲歌,来为他最后的生命吟唱。 足下鲜血宛若步步生莲,每逢过处便荡起一朵血花。 萧瑛儿见状心下生寒,满眼含泪望着对方,只见他面色越来越白,动作越发迟缓,反观贺元琅则毫不留情步步紧逼,手中银枪宛如毒蛇一般,随意一点,便深深扎入对方身上,再拔出时带出鲜血如注。而他则像个中毒已深的无以为继的残烛,动作不敌,人也踉踉跄跄,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萧瑛儿似是再忍不住地冲了出去。 “住手——!”她迎身而上挡住了他的攻势,最后一击似是来不及收手,直直扎入萧瑛儿侧肩之上,顿时便觉一阵刺骨的疼痛蔓延开来,她无暇顾忌肩上伤口,只跪伏在地仰头望着对方祈求道,“放了他吧,求求你。” 贺元琅望着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深吸了口气缓缓阖眼,几息之后,终是再度睁开。 “走吧。”他淡声道。 萧瑛儿如蒙大赦,回头一望,便见对方半昏迷着却仍抓着她袖角不放,她苦笑着抹了把眼泪,生生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吗,咬了咬牙狠心道:“以后再莫来寻我,我与你二人再无瓜葛!” “不要……瑛娘你不要走……”那人嘶哑着声音恳求道。 萧瑛儿强忍着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往贺元琅走去,后者见状,心中莫名快意袭来,似是摘了别人的心上花,而后据为己有。 贺元琅挑衅一般搂着她上了马,将她揽着身前,临行不忘回望一眼。 “废物。”他无声道。 而后调转马头,策马而行。 期间,萧瑛儿又恢复到以往安静的模样,贺元琅莫名心下不悦,冷嘲热讽道:“本以为你嘉善公主知书达理行为端方,竟没想到还能做出这等私相授受的事儿来,当真是难以置信……” “我与他早在一年前便已与他断了……”萧瑛儿出声辩解道。 “谁耐烦听你这些个风流韵事,”贺元琅打断道,“只是你这眼光也太差了些,就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如何能保护得了你!” 萧瑛儿沉默着未曾作答,就在贺元琅打算另起话头时,才见她缓声道:“和武功高低无关,没人能保护得了我。”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旧梦(二) 贺元琅有心想反驳,却又鬼使神差地不愿提及太子亦或是他人,偏头觑了眼她那副黯然地神色,撇了撇嘴。 静默了驱马前行,雨势仍不见歇,如今已是深更半夜,到处黑灯瞎火的,连路都见不着,依稀记得方才是闯入一片乱林,又被东拐西绕地,似是有些迷路。 萧瑛儿已是觉察出不对来,出声提议道:“要不先找个地方等雨停吧。” 贺元琅点了点,又绕了良久,终是找到一处废弃的木屋,甫一推门,二人便被浓尘呛了个够受。 “这得多久没住过人了。”贺元琅嫌弃道。 萧瑛儿倒是接受力极强地寻了个火折子摸出来,照了照四周,勉强在地上捡起一小节蜡烛头。 橙光燃起,屋内瞬间亮堂许多。 只这屋子小的可怜,又似是猎户临时搭建歇脚用的,不过是一张木床,一方木桌,上扣着个豁了口的破碗,墙角堆着一小捆柴火。 萧瑛儿跑了一晚上一着实累了,况且方才还从马上摔了下来,身上怕是还有不少擦伤,脚也痛得难受。 便也没再拘着,往床沿一坐,望着那处仍站着的贺元琅道:“坐吧,无需拘礼。” 贺元琅看了眼那跟行军床一样窄的木床后,叹了口气摆手道:“算了,先将火升起来再说。” 两个人淋了一夜的雨,衣衫早已浸湿,贺元琅大马金刀地撩袍坐在地上,过了没多久便没忍住嘶了一声,萧瑛儿本在想事,闻声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贺元琅示意她帮着扯开背后衣衫,便见赫然几道刀伤尤为醒目,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狰狞的伤口外翻着,露出内里的皮肉,隐隐有发炎之势。 萧瑛儿似是心怀愧疚地出声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贺元琅冷声一笑:“还不够怪你那个姘头,率人来势汹汹地见人就砍!老子又不是铁打的……” 萧瑛儿闻声默默垂下眸子,任凭他发作,岂料对方只开口说了一句,便又止住了话头,自腰间取出方小瓷瓶道:“罢了,给我上药。” 这番命令的口气本不该对这位梁国未来的太子妃用,可惜对方也因着愧疚,满不在意地接受了,将药倒在伤口处,蛰得他没忍住吸了口冷气,萧瑛儿缓声宽慰道:“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说着手下动作未停,将那两三道刀伤尽数上好了药,才想包扎,却又后知后觉忆起他二人的衣衫皆是湿的,思来想去,撕了一片裙角往火上烤了会,而后方才替他包好。 许是伤口发炎的缘故,贺元琅后半夜有些发烧,她强撑着将他扶回床上躺好,而后蜷在地上看着火堆陷入沉思。 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伤势那么重,还下那么大雨,留他一人在林间,会不会死了? 她那副愁容满面的模样,自是尽数落在了贺元琅眼中,鬼使神差地,便见他幽幽出声道:“他不会死的。” 萧瑛儿似有些出神地偏头望他,便见他又道:“都是些皮外伤,老子没下死手。” 萧瑛儿怔怔地,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思忖了半晌才出声回道:“多谢。” 而后又是无话,贺元琅似是烧得糊涂了便忍不住话多了些。 “你既那般在意他,又为何要答应和亲?” 萧瑛儿看了他一眼,淡声道:“责任。” “你既心里明白,为何还放不下?” 萧瑛儿心知此事她不该再辩驳,却又没忍住出声问道:“殿下可有过心上人?” “没有。”贺元琅斩钉截铁地答道,于他而言,女人不过是累赘罢了。 萧瑛儿轻笑:“等你有的那天便就知道了。” “此话何意?”贺元琅追问道。 萧瑛儿摇摇头不说话,自顾思索着其他事情。 翌日一早,林间似有声响传来,萧瑛儿推门一看,见似是来寻他们的,才想回身唤他,一转身便与他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怔,萧瑛儿忙后退一步,却脚下一个趔趄,贺元琅眼疾手快地将她扶起。 萧瑛儿才想开口道谢,便见对方拧眉问道:“你脚怎么了?” 萧瑛儿下意识地将脚往后藏藏,岂料对方竟直接蹲身下来,捏住了她的脚腕,萧瑛儿没忍住唔了一声,便见贺元琅关切问道:“这么肿得这么严重?” 才刚说完,又忆起昨日她那次坠马,贺元琅轻叹了口气将她的脚放下,而后走到她面前微弓着膝盖将后背露给她:“上来。” 萧瑛儿忙摆手道:“……不必了吧。” “让你上来就上来!”贺元琅恶狠狠道。 萧瑛儿拗不过他,只好欺身伏了上去,被他背着上了马,赶回驿馆时,便见里面已是一片混乱,昨夜一场乱斗,敌我双方皆有伤亡,后来鏖战到将近天明,众人才散,几名被生擒的死士更是当即咬碎了口中毒药,整场战斗敌人硬是没留下一个活口,一看便知是有备而来,那迎亲主使同贺元琅汇报着此事,顺带商议着接下来的安排。 此事骤然发生,还不知该如何上报,那主使生怕和亲公主出事,一夜下来嘴上都急出两个燎泡。 “殿下,昨夜您亲自追人,那贼首可有捉到?”他说话时萧瑛儿就在不远处,闻声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恰好贺元琅亦是抬头,四目相接时,便见后者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 “那人与我交战,负伤而逃,想来,也是活不久了。”贺元琅笃定答道。 主使望了他一眼,立时面色有些忐忑,纠结道:“那……此事又该如何同圣上交代?” 便见贺元琅抱臂冷眼看向他,因着常年在沙场上搏杀,他周身早已股挥之不散的煞气,那主使见状心下一寒,便立时改口道:“此事……下官自会处理,您看……便说是山匪造次如何?” 贺元琅这才收敛了周身气场,满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随你。” 而后觑了眼她的神色,见她似只受惊了的兔子却又重获安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强压着才没扬起唇角,说完大步往前,才走了两步,却又回了头。 那主使心下一紧,忙夹紧尾巴等待这尊煞神的吩咐,便见他又轻飘飘地开口道:“昨夜公主受惊,被那歹人从马上摔下,你唤军医替她诊治一下。” 那人闻言这才放松,抹了把额前汗珠连声答应。 许是受惊一场,萧瑛儿回来便就病倒了,发着高烧瞧着有些严重,一行人不敢耽搁,寻了最近的沛城替她疗伤,问诊的大夫都请了七八个,却仍旧收效甚微,主使难免又急得团团转,贺元琅看得心烦,起身上楼。 正巧那婢女端药上来,贺元琅见状莫名其妙地就将她拦了下来,推开房门,便见那公主正满脸病容地躺在那里,嘴唇翕动着似是在说些胡话,贺元琅见状心下一动,欲抬步进去,便见那婢女忙跪地阻拦道:“殿下万万不可!” 贺元琅哂笑道:“我若偏要进去呢?” 那婢女碍于他.淫.威,不再敢说话,颤巍巍垂了脑袋,便就托盘一轻,而后便听他厉声吩咐道:“在门口守着。” 待进门以后,贺元琅端药上前,其实只是出于好奇,想听听那公主的梦话是不是又是那个野.男人,岂料才一走近,那公主似是闻出药的苦味,眉头一蹙,就将自己往被子里埋,贺元琅见状轻笑,故意要作弄她似的,将药碗递进,而后将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起来吃药。”他佯作沉声道。 萧瑛儿闻言哼唧了一声,哀求道:“能不能不吃……瑛儿不想吃药……” 单瞧这副模样哪里还能看出这是平素那个稳重的嘉善公主,就这副撒娇的口气,与那日撕心裂肺的求饶又是不同,贺元琅蓦然一想,只觉自己似是瞧见她很多种人后的模样,莫名有些亲近之意。 他举着药碗淡笑道:“不行,生病了就得吃药,不然好不了。” 萧瑛儿听出他语气坚定,挣扎了一下,似有是有些松动道:“那……吃也行,要给我买红糖糕,还有蜜饯梅子……” 贺元琅挑着眉,心道她还真难伺候,抬手吩咐了婢女去买,过了好一会却见她只拿回一个纸包,颤声为难道:“启禀殿下,红糖糕卖完了……” 迷糊中的萧瑛儿咧嘴一笑,满意道:“瞧瞧,这可不是我不想吃药……”而后一个翻身便又心安理得的呼呼大睡,颇有种大战得胜的炫耀,倒是将贺元琅看得眉心直突突。 而后便见他沉默了几息而后起身出去,那婢女心知办事不力,担忧地问道:“王爷这还是要去何处?” “买、糖、糕!”他咬牙切齿道。 沛城不过是座边城,糕饼铺子也只两家,一家卖完便早早打烊收了档,另一家铺子倒还开着,只是那红糖糕却已是售罄,贺元琅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那老板立时笑脸相迎道:“客官要买些什么?” “红糖糕。”他道。 “那真是不好意思,咱们点里的红糖糕已经卖完了,客官若是想买,还请明日起早。”那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说买糖糕。”他又沉声道。 贺元琅一生气,周遭气场便又凛冽起来,尤其是他那副不苟言笑地模样,只看得那人心下一寒,自不敢惹事,忙改口道:“是是是,客官,小的这就现做!” 说完转身,连摊子都不看了,直往后厨去跑。 贺元琅望着她那副担惊受怕的模样,难免抚了抚额头,恨恨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竟要为了那北齐公主亲自跑来吓唬人家做糕点! 甚是不妥,他心道。 可惜后悔亦是晚了,那老板吓得急赶忙赶做了一整屉的红糖糕出来,连忙给贺元琅装上,连钱都没敢要,送神一般让人走好。 贺元琅望着手里热乎乎的油纸包,嘴角直抽抽,随手扔了个金锞子过去,而后便扬长而去了。 再回客栈,贺元琅捻着这糖糕和梅子,搁她面前晃了晃,那人便像个闻着味的小兽似的,鼻子跟着转悠,贺元琅逗够了,拿起温热的药递过去道:“吃药,否则没得吃。” 萧瑛儿哀怨一声,不情不愿地张了口。 这还要老子喂她不成! 贺元琅眉头紧拧地瞪着她。 岂料萧瑛儿张了半天嘴,药也没送进来,遂又出声道:“我数三个数,药要不来,我也不管了,东西还得照给我!三——” 谁给你的勇气胆敢威胁老子! “二——” 你特么地爱吃不吃,大不了病死你! “一——” “唔!” 贺元琅恨得压根紧咬手下却仍未用力地一手托起她的后颈,一手将药碗卡进她的齿贝,非常贴心地微微钳制着,直苦得她想撇嘴偏头却又无能无力,只好任由那苦药汤子尽数灌进喉咙,哪怕是一滴也没洒落出来。 瞧着她那副泫然欲泣地模样,贺元琅才总算是大仇得报,将碗一收,正待对方开口发作之时,眼疾手快地将梅子塞进她口中。 只见萧瑛儿嚼巴嚼巴又张了嘴,贺元琅不悦地又塞了两颗,心道,这丫头病一直好不了,难不成是不吃药拖的? 当真是难伺候! 萧瑛儿似是满意地笑笑,待对方再想喂时,却见萧瑛儿摇了摇头道:“手。” 贺元琅挑眉将手递了过去,便见这死丫头竟一偏头将核吐在了他的手中! 疯了不成! 才想发作,便见萧瑛儿又道:“吃糖糕!” 我吃你.奶奶.个腿儿! 贺元琅气得一手甩开那梅子核,愤然地拿帕子擦了好几遭! 而后望向那桌上小山似的糖糕,恨恨地拿了一块往她嘴里塞道:“吃!撑死你!” 萧瑛儿闻言似有不悦,咬着糖糕含糊道:“大胆!” 贺元琅闻声倒是再忍不住,快步走回塌边,掌风一抬,就要在她脑门间弹上一记脑瓜崩,后者只觉周身一阵杀气,吓得忙改口道:“不大胆不大胆!你买糕糕辛苦了!你也吃你也吃……” 瞧着那副怂怂地模样,贺元琅没忍住勾唇一笑,心道,罢了,今日便放过你! 折腾了一遭,贺元琅也累了,正欲转身回房,瞧见桌上的糖糕,心下一动,捻了一块走。 翌日,贺元琅才刚从外面回来,便见那婢女又是满脸为难自房内退出,贺元琅走过去问道:“又不吃药?” 婢女点了点头,贺元琅叹了口气,无奈地又端药进门,抱臂走到塌前站着,沉声道:“说吧,今儿又想吃什么?” 萧瑛儿似是觉出这声音便是昨日给她买糖糕的人了,弯着唇道:“酱爆肘子和焖猪蹄。” 贺元琅:“……” “不是,这昨儿还挺小清新的,今天怎的就这么重口味了?”他纳闷道。 萧瑛儿闻声哼唧道:“还不许人家换个口味了?” “那大米饭要不要再给你整两碗?”贺元琅简直都给气笑了。 岂料对方还当真考虑了一下道:“米饭倒不必了,再给我来份饺子吧,要芹菜馅儿的。” 嚯,这会倒是又不要肉了? 贺元琅嘴角直抽抽,感觉这公主是不是北齐派来克他的! 扶着额头将菜吩咐了下去,不多时,这个本来熏着一两月麟一两金的天字号房里便又都充斥着浓浓的大肘子味。 都给贺元琅闻饿了! 伺候着这小祖宗吃完药又都喂了几口,待她呼呼睡去,贺元琅瞅着面前的大肘子和猪蹄,夹了一口饺子恨恨道,这都什么都什么! 不过确实也挺香就是了…… 第三日,不消那婢女请,贺元琅自己淡定地送上门来,坦然地站在一旁,等着这个小作精的吩咐。 岂料她状态似是有些不好,满脸煞白,额头冒着冷汗,贺元琅立马将婢女唤了进来急声道:“这又是怎么了?!” 那婢女被他吓得连忙跪地颤声道:“半夜里吐了两回,大夫说是积压的病气发作出来了,无需太在意,捂身汗出来就好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旧梦(三) “无需在意?”他厉声道,“你也不看看她都难受成什么样了!废物东西!” 说着将她赶出房门,自顾站在她塌前,忙关切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萧瑛儿呜咽了一声,喃喃道:“冷……” 贺元琅吩咐着又抱来两床被子过来,又问道:“现在如何?” 谁知萧瑛儿牙关打着颤道:“更冷了……” 贺元琅瞧着那副我见犹怜地模样,心下难免一揪,犹豫着将手掌抚上她的额头,便见她似是找到了什么热源一般,拿脸蹭了两下,贺元琅掌心陡然一僵,只觉她额前的碎发撩出一股痒意,似是从掌心直直往心头传去,心跳都莫名加快了几分。 这种感觉贺元琅深觉不妙,却又莫名沉沦其中,本来想将手收回的,却又下意识将手掌再往前送送,直替她暖热了一侧脸颊,方才半是不舍地抽回了手。 哑声道:“好些了么?” 萧瑛儿在病重还糊涂着,自是没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哼唧道:“这边也要。” 贺元琅心口突突跳着,迅速将手又递了回来,感觉着那半边脸似是凝脂豆腐一般在掌心磨蹭着,教他莫名就咽了下口水,却又被理智拉回了一线,僵硬着不敢造次。 萧瑛儿似是终于找到热源,手从锦被中伸了出来,一把将它往下扯,贺元琅顿时跟被点了定穴似的,一动也不敢动,手的主人却似嫌他不够听话似的,哼唧了两下,贺元琅只好起身再度走近,直到半截手臂都被她抱进怀里,贺元琅人也快坚持不住地匍匐在塌上。 眼前近在咫尺的便是她那副昳丽地容颜,不安地阖着眸子,带着病气,似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羽睫分明,薄唇红润,就连侧颊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贺元琅呼吸沉重地盯着眼见人,终于,理智断了一线,他哑声试探道:“还冷么?” 萧瑛儿哼了一声,喃喃道:“冷。” “那我给你暖和好不好?” 说话间他便痴痴地望着那副唇瓣,只觉如今她口中的答案,似是比那圣旨谕令还重要。 心跳扑通响着一下一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静默着望着对方,心底隐隐期待着。 终于,萧瑛儿开了口。 “好。” 只一句话,便让他的理智全线崩塌,贺元琅迅速褪了衣衫鞋袜,轻掀薄被,将她揽入怀中,起初萧瑛儿还有些推拒,后来却又下意识往那暖炉靠近着,手一环住他腰身,贺元琅便被激得心下一颤,喘着粗气道:“冷就抱紧点。” 萧瑛儿唔了一声,听话照做了。 而贺元琅愉悦地叹喟一声,似是奖励听话的宝宝一般,拍了拍她的额头:“真乖。” 贺元琅心脏砰砰跳着,只觉怀中人呼吸趋渐平缓,心中燥热立起,没忍住附耳问道:“有没有人这样抱过你?” 温热的吐息教萧瑛儿忍不住一趔,哼唧道:“有。” 一瞬间,贺元琅似是被雷击中似的,心下五味杂陈,自知没有立场去追问此事,却又憋闷得呼吸难受起来,整个人前一刻还像再百花齐开的春日,而后便有立时陷入苦寒无际的凛冬。 “……是谁?”他颤声道。 说完却又觉这话倒像是明知顾问,分明那个人他前几日还见过,二人那般鹣鲽情深、生死难分,如今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呢!贺元琅气闷自己非要自虐一般地打破砂锅问到底,却又见怀中人缓缓出声道:“我母后。” “什么?!”他似是没听清一般再想确认一次,便见萧瑛儿以为他不懂,换了个说法道,“我娘。” 一瞬间,凛冬破冰,万物复苏,烈日重占主场,周遭一派生机盎然,整个人都心花怒放。 贺元琅像是傻子似的,被她的一句话挑动着情绪,自己却又甘之如饴。 “你可真是……”他感叹着,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说辞。 萧瑛儿半梦半醒间接话问道:“真是什么?” “真是老子的小克星!”贺元琅嘴上恶狠狠,心中却甜如蜜糖。 萧瑛儿懒得搭理他,打了个呵欠便抱着他沉沉睡了,徒留贺元琅那匹饿狼强忍着,在心中念了百八十遍清心诀。 而后没有几天,萧瑛儿便已病愈,迎亲队伍再度上路。 期间,她便又恢复平素那副恬静淡然的模样,只莫名的,觉得那贺元琅似是变得有些……行为异常,就比如现在这份被强塞在她手中还散发着热气的大蹄髈,以及车外那个佯作无意,表情却出卖了他的贺副使。 “……三殿下,这是……何意?”她抽了抽唇角,鼻息之间尽是那酱卤的味道,瞬间便觉自己从一位公主被熏成了一位厨娘,简直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这副嫌弃的表情落在贺元琅眼中,倒有些疑惑起来,喃喃道:“我以为你会喜欢。” 萧瑛儿:“……为何会有这种错觉?” 贺元琅顿觉有些失望,当即便成了一只耷拉着耳朵的狼。 萧瑛儿心下有些过意不去,扯了扯嘴角还是象征性尝了两口,干笑道:“味道倒是极好,多谢殿下。” “得了吧!”贺元琅一看她那副表情便知是敷衍,气得弯身一个探窗,便将那油纸包直接拎了出来,恶狠狠自己咬了一大口,“不爱吃老子留给自己吃!” 真特娘的难伺候! 萧瑛儿神情呆滞,才想开口提醒他些什么,却见他一夹马腹赌气似的走远了,萧瑛儿叹了口气,未尽之语尽数卡在喉中。 那可是她吃过的呀…… 罢了,三殿下是武人,不拘小节倒也能理解。 岂料隔日窗外又有东西投递了进来,萧瑛儿眉心直突突,非常担心车里刚熏的月麟香又要遭到迫害,犹豫着到底是没敢直接去拆那味觉炸弹。 贺元琅在窗外瞧她那副避之如蛇蝎的模样,实在好笑,玩心四起,故意道:“怎么,这可是本殿下亲自跑了五里地寻来的,公主可是不愿赏脸?” 萧瑛儿一副纠结模样,婉言出声道:“多谢殿下好意,在下……不饿。” “哦?你不愿吃?”贺元阑坏笑着凑近道,“那我便只好去寻主使好生聊聊那个暴雨夜……” “我吃!”萧瑛儿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满脸拒绝地去拆那油纸包,贺元琅笑兮兮望着她,心道这清醒的公主果真没有迷糊着的好玩。 眼看着萧瑛儿都做好酱香味扑面而来的准备,却见内力竟露出一抹甜香,没忍住舒开了眉头,加快动作打开便见里面竟是一小份造型各异的糕点,有的是兔子形状,还有的竟是朵梅花,五六样精致的小糖包摆在一块倒是赏心悦目又瞧得让人食指大动起来。 贺元琅将她的一系列表情尽收眼里,挑眉笑道:“怎么样,可还是洪水猛兽?” 萧瑛儿淡然一笑,颔首道:“劳殿下费心了。” 贺元琅面色不显,内心却早已乐开了花,闻言佯作无意地以手握拳轻咳了一声,凶巴巴道:“吃你的吧!” 而后再度策马,只留给萧瑛儿一道潇洒的背影。 萧瑛儿近来确实无甚胃口,舟车劳顿地让她吃不下饭,本想着熬着等到了汴京就好了,没想到竟还被这三殿下给发现了。 一提起他,萧瑛儿难免心下五味杂陈,忆起那日雨夜,被他撞见的秘密,还有皇兄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像两颗定时炸弹一样在自己心中横亘着,便是再好的珍馐送入口中便也有些食不下咽起来。 随手尝了两口,便再也吃不下了,岂料才刚将纸包重新盖上,便又被人伸手抢了去。 萧瑛儿甫一抬头,便见贺元琅不悦地望着她:“怎么就只吃这么两口?” 边说着边又随意捡了只兔子一口丢进嘴里,萧瑛儿见状便将昨日想问的话给说了出来。 “三殿下……那可是我吃过的……” 被她一戳破,贺元琅自觉有些没面子,恶狠狠地瞪着她,梗着脖子道:“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老子买的!……你可知那些边远地区每年要饿死多少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身为皇家人自当以身作则!……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堂堂一个公主怎么就不明白!” 他连珠炮似的上句连这下句,倒是将萧瑛儿说得有些无地自容了。 “确是我考虑不周了……”萧瑛儿低声道。 贺元琅望着她这副挨骂后委屈巴巴的模样,心下跟小猫挠了似的,鬼使神差地便又道:“你既饭量这般小,以后咱俩便一块进食!” 萧瑛儿张张嘴想说什么,思来想去却又将其按下了,轻轻颔首,便只好答应他的提议。 北齐上京至南梁汴京一路距离本就不算近,加之车马行进缓慢,夜间在驿馆歇息,白日还要留上几个时辰用膳,加之那次意外萧瑛儿又病上一场,行至宁州便已过了一月时间。 眼瞧着没几日便就到了目的地,萧瑛儿被颠得快散了架,近日才总算有了些笑模样,反观贺元琅则越近汴京便越发不快起来,愁容挂在脸上,整个人比之平素更难以令人接近,连带吃饭时诸位手下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萧瑛儿自也是发现了的,却又碍于早先答应过的,便只好收敛了情绪默默在他对面用膳。 时不时余光扫上一眼,便见贺元琅拿着副阴鸷的眼神凝视着她,只盯得她心下生寒,后背都毛毛的。 “三殿下……”她轻咳一声,试探着问道,“敢问您可有什么不悦之事?” 贺元琅挑了下眉,烦躁道:“没有。” 萧瑛儿见碰了个壁,便也不再开口,却见没过多久,贺元琅却又冷冷开口道:“那敢问公主可是有什么喜悦之事?” “也没有啊。”萧瑛儿随口答道。 贺元琅冷嗤一声,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道:“你今日比平素多用了两箸菜。” 萧瑛儿不禁心下郁闷道,这事你也管? 思忖了一下方才开口道:“额……舟车劳顿了那么久,总算是快到了,殿下难道不想家么?” “不想。”他斩钉截铁道。 ……成吧,这话是聊不下去了。 却见他又开口道:“难道不是因为你要见到太子了么?” 萧瑛儿心下一惊,面色不显道:“殿下怎会这么想?” 见她表情不似作假,贺元琅似是自语般又喃喃道:“老子护送了你那么久……却还不是为别人做的嫁衣!” 萧瑛儿闻声顿了顿,转身回了车厢里,贺元琅望着她的背影,心下懊恼,恨自己语气不善将她惹生气了。 正想着要起身去哄她,便见萧瑛儿却又转身下了车,手中还拿了个锦盒,径自走到他面前淡笑着递给了他。 贺元琅心下一动,立时打开,便见里面竟是方极好的蓝田玉,通体墨绿,毫无杂色,乃是上上之品。 他只淡淡扫了一眼,却又将锦盒合上,挑眉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萧瑛儿淡笑着却是行了一礼,被贺元琅眼疾手快地抬手拦下了。 “这又是要做什么?” 萧瑛儿却说什么都不依地强硬地将礼数行了个周全,方才起身道:“我知道殿下护了我这一路,又是受伤又是受累,在下心中过意不去,也没什么好报答的,薄薄谢礼,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她眸光澄澈地望着贺元琅,后者面色一变,沉声道:“……就只是如此么?” 萧瑛儿想了想,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还要感谢殿下当时手下留情,放了他一马。” “老子不要你的感谢!”贺元琅怒道。 骤一出声,众人都下意识望了过去,却又在见到那尊煞神的怒气冲冲地模样后,不约而同地又都垂下了头。 独剩一个迎亲主使,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颤着声音弱弱劝道:“三殿下息怒……有什么事您好好说便是,毕竟公主将来还是您……” 嫂子俩字被他瞪过来的一眼,生生卡在了喉咙。 贺元琅扫视了一周,深吸了口气,又望着面前略带不解的萧瑛儿,气不打一处来地抬手就扯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萧瑛儿挣脱不得,只好被拖拽着往前,直到行至小河边,贺元琅这才将手松开。 萧瑛儿揉了揉吃痛的手臂,柳眉紧蹙一脸委屈地望着他,却并未先开口。 贺元琅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了良久才出声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生气?” 萧瑛儿犹豫着点了点头,便见眼前陡然一黑,一个身影扑了上来。 只见那贺元琅似是只忍到极致的凶兽,上前便狠狠地吻住了对方的唇角,似是想将强压在心底的情绪尽数都给发泄出来,唇齿狠狠啮咬着,倒像是想将对方吞吃入腹一般。 萧瑛儿整个都僵在原地,连推拒都忘了,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瞪着那双形状姣好的凤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对方。 贺元琅自知心中有愧,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眼,萧瑛儿眼前一黑,这才意识回笼,微微挣扎起来。 这点动静落在贺元琅眼里便像是猫爪在挠一般,非要不能怎样,倒还将他的一腔心火都燎了起来。 “唔——你放开我!”萧瑛儿几乎是从唇缝中挤出这句话来。 贺元琅脑子已经失去理智,此刻再也顾不上其他,他知道此刻只要一放手,这女人便永远都不可能是他的了,他像是自欺欺人一般,无助又煎熬地竭力想将此时此刻拉长,他愿永远沉沦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萧瑛儿整个人都失了力气,呼吸都已成艰难,贺元琅这才理智回笼地松开了手。 充满歉意地望着她,抬手想去触碰她唇角的伤口,被她用力拂开,恨恨道:“滚!” 而后转身就走,被他从背后抱住,只听见他嘶哑地嗓音缓缓响起道:“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我只是,喜欢上你了。” 第一百二十章 刺州堤(八) 话音一落,萧瑛儿似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转身瞪大了眼睛怒道:“我可是你未来皇嫂!” 贺元琅闻声抿着唇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良久才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敢做出这档子事来!”萧瑛儿胸口起伏着,又气又恼地掰扯着他的手,却又奈何对方手臂如钢铁般将她死死钳制着,萧瑛儿又是一阵气急。 “萧瑛儿,我心悦你……”贺元琅似有些难堪地出声道。 “所以呢!”萧瑛儿怒喝道。 “我……你可不可以不要嫁给太子,我带你走……” “你也疯了不成!” 此话一出顿时让他醍醐灌顶。 是了,先前那个男人便是也想带她走,却也被她拒绝了。 他眸光黯然着,萧瑛儿却仍是生气他这副无礼的行径,怒斥道:“再不放开我,我便喊人了!” 贺元琅望了她一眼,从她眼中看出愤怒、埋怨、拒绝,甚至还有点同情,却独独没有一丝感情在。 他讪讪放开了手,萧瑛儿走了。 在那之后,二人便再未说过一句话。 - 河岸开着野葵花,浓浓淡淡格外热闹,烈日灿阳将其镀了层金边,周遭扑棱着几只萤蝶。 贺元阑停靠在岸边,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坝下那道碧色倩影上,随着那跳脱的身影流转,唇角挂着淡笑。 “姐姐瞧,王爷像不像块望妻石?”云娘碰了下萧瑾瑶的肩膀,示意她往上看。 被那么一道明晃晃地视线盯着,傻子才看不到,萧瑾瑶少有地红了耳廓,含糊着走到坝边台阶下,端起碗酸梅汤吨吨吨喝了个饱。 以她的身份,只需在岸上柳荫下监工便罢了,奈何这姑奶奶就不是个坐得住的性子,呆了没两天,便按捺不住地也下去帮点小忙,贺元阑拗不过她,只好天天在这岸上作陪。 因着开的工钱极高,四百文一天的消息甫一传出,不少人就涌了上来,当天便招了千余人,过了两日民夫人数竟已达两千,其中不乏一部分闻讯又回乡的本地人还要些周边城镇过来赚点快钱的外地人。 人数一多,这管理便就成了麻烦,乱哄哄一团,看得萧瑾瑶头疼,索性便直接将人两拨人中各挑了一个队长出来管人,刺州本地的便交由一个叫唐博武的,外地的则是直接交给云娘的未婚夫宋和璧。 如今正是晚饭时间,大家放下手头的活计,有条不紊地在队长的指挥下领取饭食,萧瑾瑶眼瞅着他们吃得挺香,恨不得自己也给整上两碗。 同她相处了几日,拾砚便已差不多摸清了这位王妃的性子,见她眼珠子一转,便已猜出她的心思来,忙穿过人群将她拦了下来,挥舞着字条迅速写就道「姑奶奶行行好,回去再吃成不成?」 “为何?”萧瑾瑶不解。 拾砚都快替主子给气笑了,指了指上头面沉如水的王爷快笔写道「您忘了前个您同云娘姑娘吃饭没同王爷讲,他便在驿馆等了您足足一个晚上,后头您倒是吃饱喝足回来了,他可是气得一口饭都没再吃呢!」 萧瑾瑶笑了笑,这才后知后觉,恍然道:“怪不得那天话都少了,合着是生气了?” 见她是当真不知,拾砚默默在心里为王爷鞠了一把泪。 而后点头写道「所以您还是再忍忍,待会咱们回去吃大肘子哦!」 萧瑾瑶见字噗嗤一笑,戳着他的脑门道:“这是把姐姐当小孩儿哄呢!” 「哪儿能啊,分明是把您当王妃~」 “我可去你的吧……”萧瑾瑶佯怒着像只猛虎撵兔子似的将他追得满地跑。 到底是没吃饭,跑了两步,便饿得再也走不动道,随意坐着歇脚,便听见附近有人窸窸窣窣说着闲话。 “……听说了嘛,那知州府上失窃了,据说还丢了不少银子呢!”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惊了。 “不会吧,官老爷家中都能失窃,那盗贼也太猖狂了吧……”一人有些不信道。 “是真的!前儿我还远远瞧见那雷公子在大街上动怒呢!瞧那副跟锅底似的脸色,我看呀八九不离十!”那人信誓旦旦道。 “那你们说,谁有这么大本事,竟能在那雷府行窃……” 萧瑾瑶闻言勾唇一笑,心中回话道,姑奶奶我! “活该!管他是谁呢!老子还巴不得那人多盗些,反正都是咱们百姓的血汗钱!” “就是就是,最好啊,能来个劫富济贫,跟那话本里的侠客似的,还钱于民,斗倒大老虎!”他一时激动,声音难免大些,旁人有些胆子小的听到,都默默端起饭碗坐得远些。 萧瑾瑶笑笑,心道你们且等着吧,也不会远了! 正说着,坝上突然来了一行人,众人只一打眼,便立时跟个见了猫的老实似的,噤声再不敢讨论其他,萧瑾瑶抬眼一瞧,心中嗤笑。 唷,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雷怀文房中失窃一事是在翌日被发现的,因着前一日被萧瑾瑶讹去了身上仅有的两千两银票,次日又与狐朋狗友约好了去长乐坊豪赌,遂只好骂骂咧咧地开箱取钱,结果这不是就愣在当场,整个人险些没撅过去。 事发之后,雷怀文气冲冲地去找雷浚告状,而后召集了全部家丁丫鬟们,跪了满满一院子,雷怀文气得鞭子挥得唰唰响,挨个审问他们的行踪和证人,答不上来的便是一顿好打,前人被审得皮开肉绽,前一秒口中还喃喃着冤枉,后一秒便就再受不住一般,直接断了气。 围观的众人见状心下大骇,却见雷怀文看死狗一眼冷声道:“谁要不说实话,这个就是下场!敢盗了老子的钱,皮都给你们扒了!” 仆人皆是面露惧色,却谁都不敢说话,雷怀文一一扫视过去,目光凝在那个名叫莲香的丫鬟身上,见她眼神似有些躲闪,二话不说,上前便扼住了她的脖颈恨恨道:“说,是不是你偷了老子的银票!” 莲香竭力挣扎着,脸都涨得通红,却仍是摇头不住道:“……少爷饶命……当真不是我……” 她是林姨娘的贴身丫鬟,几乎每日都与她形影不离,林姨娘见状忙出声告饶道:“当真不是她,少爷若是不信,只管去搜我那屋子!” 雷怀文看着雷浚的面子,只好撒了手,将她丢至一旁,眸子却如鹰隼一般仍直勾勾盯在她脸上。 莲香艰难地轻咳了两声,知晓瞒不过,便只好跪地哑声道:“不敢隐瞒少爷,昨日奴婢本打算去后厨帮姨娘催份点心,经过花园,就被……” 她支吾着不敢继续往下说,雷怀文恶狠狠瞪他一眼,怒道:“被什么!还不快说!” 莲香被吼得人都险些恍惚,半晌才道:“被人敲晕了脑袋,再醒时见也没什么异常,便……就直接回去了……” 此事连林姨娘都没听说,当即便吓得脸色煞白。 便见雷怀文面色俨然已是难看到极致,咬牙道:“敲晕你的人是谁!” “奴婢不知……”她颤声道。 岂料话音刚落,雷怀文抬腿就是一脚,踹在她心窝上。 莲香哀嚎一声,雷怀文却仍旧不解气一般,脚下又加重力道,沉声道:“不知道?再给老子好好想想!” 莲香求饶地抱着他的腿,口中鲜血直流,思来想去半晌,也才忆起昨日自己昏迷前在眼前划过的一抹衣角,艰难道:“那人穿着缥色衣服……” 雷怀文这才饶过她一般,将脚挪了开。 “缥色?”他拧眉道,思来想去正想再盘问昨日府中何人身着这眼色,脑海却莫名浮起个身影。 不待他出声,他的侍从中便有一人想起什么出声道:“少爷!是那个女人!” 此言一出,雷浚立时抬眉问道:“哪个女人?” 不待他回话,雷怀文便又冷声道:“禛王身边跟着的那个。”而后添油加醋将她讹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雷浚闻言拧眉沉思着,雷怀文一派桌子怒道:“简直是欺人太甚!主意都打到咱们府上来了,叔父,这怎么能忍!” 雷浚看了他一眼,领着他回了书房。 门方一关上,雷浚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声宽慰道:“先别急,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好蹦跶了。” “那您就这么忍着?那可是近四万两银票!”雷怀文气得银牙紧咬,电光火石之间,倏地恍然大悟。 “怨不得他们竟能花四百文高价去请那些民夫,合着拿的都是咱们的钱!” 说话间他觑了眼雷浚,他自是知道上头给叔父交代的任务,如今被他们一搅和,怕又是功亏一篑? “别急,我自有办法,这些时日你便老实些,此事便就此作罢。” “叔父!”雷怀文忿忿道。 “好了,出去!” 雷怀文见叔父面色不虞,自也不敢再逗留,恨恨地在府上憋了好几天,可算是有了主意。 带了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过来河边,同贺元阑行完礼便偏头在人群中扫视着,目之所及处众人皆是唯唯诺诺不敢抬眼,唯独一抹青色身影站立如松,在人群极为扎眼。 瞧他望来,竟还嚣张地挥了挥手道:“稀客呀,雷公子!” 雷怀文见她一步步走近,心中恨不得生啖其肉,面色也亦是难看得很。 “不知雷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萧瑾瑶挑衅笑道。 雷怀文咬着牙竭力按捺着情绪道:“无事,不过是替叔父来巡一下堤坝进度,”说着状似无意地扫了眼人群道,“这里人倒是挺多。” 萧瑾瑶忙摆手道:“不多不多,也就是两千出头,”说着故意顿了顿又道,“还是咱们花了四百文一天重金请来的呢!” “姑娘出手倒是阔绰。”他冷笑道。 “一般一般,也就不过……几万两银子罢了,谁让人算不如天算,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呢?”萧瑾瑶淡声道,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听说您府上失窃了?” 这话当真是往人心口上扎,雷怀文险些没绷住,半晌才缓声道:“倒是不劳姑娘费心,不过是些小钱罢了。” “这样啊……”萧瑾瑶抬眼望了望他,凑近道,“常言道,破财消灾,雷公子要放宽心才是。” 雷怀文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嘴角:“那便借您吉言,在下告辞。” 说完甩袖就走,却又被萧瑾瑶出声唤住了。 他面沉如水地回头,便见萧瑾瑶朝他晃了晃手道:“您瞧我这镯子还好看么?” 话音一毕,便见雷怀文一副再忍不住要发作的模样,被身后随从拽了又拽,这才将人给拉走。 待人一走,萧瑾瑶便再没忍住捂着肚子笑得直打跌,贺元阑生怕她再给摔着,摇着轮椅让她坐在了腿上,萧瑾瑶本想起身,却又想起那姓雷的方才那副憋屈的样子,若不是他摔了自己的镯子,她便也想不到要讹他钱,便也不会在知道这厮有钱后继而跟回他家去。 可以说是一支镯子引发的惨案了。 但是翌日一早,萧瑾瑶便笑不出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来报信的是云娘,她如今帮着掌管采买的工作,“方才我去铺子买米,谁知一夜之间米价竟翻了十倍!” “什么?!”萧瑾瑶拧着眉,本来才刚睡醒,人还发着癔症,如今闻言倒是一下子就清醒了。 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早先她原计划是招工只给工钱不包伙食,却又在执行之后发现那些人吃饭时长不一,不太方便管理,那会子钱包又鼓,便又膨胀上了,眼睛一眨贺元阑就猜到她想做什么,遂开口朝她点了点头道:“都随你。” “随我?”萧瑾瑶咧嘴一笑,大手一挥就将饭食也给安排上了。 如此,两千多人的餐费便又是一大笔开支,幸而如今钱多,萧瑾瑶倒也没怎么在意。 见她面露震惊,云娘抿了抿唇又道:“不仅如此,还铺子上还挂着牌子,说什么一天只限卖一百斤,卖完就没有了!我这又拿不定主意,只好过来寻你。” “岂有此理!走,带我去看看!”说着风风火火地拽着云娘出了门,贺元阑见状忙抬眼授意,拾砚见状立时也跟了出去。 人一走,贺元阑便偏头向湛琢吩咐道:“速去隔壁州市查看情况,若米价未变,你便先买了。” 湛琢领命外出,贺元阑望着乌云密布的天际,若有所思。 却说这厢萧瑾瑶火急火燎地赶到米铺外,便见那门口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似是在和那的活计吵架。 “这昨儿个米价还三十文一斤呢,今日怎么就三百文了,你们这是疯了不成!”一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怒斥道。 那活计闻言白了她一眼,语带不善道:“谁规定咱们米价就不能涨的?你爱要不要!” “可你们这也欺人太甚了!三百文,你怎么不去抢!” 那伙计便又讥笑道:“谁不知道你家儿子们都在坝上干活,一天四百文呢,买点米还这么抠抠搜搜……” “这就不是抠搜的问题!你们涨价可以,但是一涨就翻了十倍,这谁家受得了!”那老太太颤声道,本以为总算是过上点好日子,谁知又遇上这档子事来。 她家本是这刺州城里的普通农户,因着常年发大水,收成一向不好,过得清贫如洗,生了三个儿子,洪涝还淹死了一个,如今也只有一个儿子成家,另一个连媳妇都讨不到,好容易盼着这桩好活,连儿媳妇都齐上阵过去干活,一家人就想着多攒点钱等事后能给小儿子讨个媳妇,一分钱掰成两瓣花,哪里舍得花那么多钱去买这贵米! 那伙计可懒得去管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不耐烦道:“你爱买不买,不买就滚!” 说着话就要上前赶人,才一抬手,便被突然钳住,只闻一道咔嚓声响起,那人的胳膊便就直接脱了臼。 他疼得脸色煞白,骂骂咧咧地就要起来喊人,抬眼却见一个女子容貌昳丽,却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煞气,让人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刺州堤(九) 萧瑾瑶怒视着他,指了指门口的牌子,沉声道:“为何突然涨价?” 那伙计吓得哆哆嗦嗦,只是摇头。 萧瑾瑶眉头一拧,便又是一道骨裂声响起,追问道:“为何突然涨价!” 那伙计疼得汗直往下巴上滴,颤声不住道:“……小的也不知,都是东家交代的……” “东家?”萧瑾瑶睨了他一眼,抬头扫着上头的钱记两个大字,厉声道,“去把你们东家喊来!” 铺子里其他伙计见状早已吓得都躲在曲木柜后,闻言只是怯生生地露出个头来道:“女侠饶命!非是咱们不请……实在是昨日东家吩咐之后便举家往汴京避洪去了,咱们现在就是找……也找不到呀!” 萧瑾瑶闻言冷哼一声,心道,避洪?我看分明是避难! 想了下,视线扫过铺子里的存货,果真便见数量少得可怜,遂出声问道:“这里还有多少斤粮食?” “不敢欺瞒女侠,也就只有一百斤了……”那伙计弱弱道。 萧瑾瑶闻言深吸口气,心知现在发作怕已是晚了,扫了眼外面还站着的一群人,沉声道:“都过来,一人先称上两天的粮食。”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老太太为难道:“姑娘,那这个价格?” “还按昨日的算。”她拍板道。 她们犹豫地望向那铺子里的伙计,却见他们哪里还敢叫板,手忙脚乱地听吩咐行事了,待铺前人一发散,萧瑾瑶便又冷声道:“关铺子。” 一众活计闻言哪敢不听,铺子一关,阴影洒落下来,几人胆寒地望着面前这个煞星,谁都不敢先说话。 萧瑾瑶冷着眼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划过,脸黑的像是随时都要吃人似的,将他们三人看得是瑟瑟发抖。 “说!你们东家为何要突然涨粮价!”突然一声吼,连带着拾砚与云娘都吓一哆嗦。 “咱们是当真不知……”那伙计说话都带着哭腔。 “不知?”萧瑾瑶瞪着他们,突然就将身后银刀微微亮出了鞘。 寒光一闪,拾砚都心一咯噔,连忙快笔写就道「莺娘姐姐这可使不得啊!」 苍白又无力地挥舞着小纸条,奈何对方正在气头上,看都懒得看。 云娘闻言悄声道:“无妨,莺娘心底有数的。” 才刚说完,便见那米铺活计终是再受不住,胆战心惊地开口道:“女侠饶命!咱们只知道昨夜那陈管家曾来过一趟,同咱们东家细谈了一会,具体的内容咱们当真不知,只知道他人前脚一走,后脚东家就将涨价一事交代了下来……” “陈管家是谁?”萧瑾瑶出声打断道。 “是……”那人支支吾吾,萧瑾瑶耐心有限,直接抽刀出鞘,将仨人又给吓了个够呛,忙迭声道,“是雷大人府上的管家。” 就知道是那人搞得鬼! 萧瑾瑶脸色一变,扫了眼台上仅剩的一点米,不待她授意,那几人便立时手脚麻利地将其装好,给她们带走,连钱都不敢收,恭恭敬敬地将她们送了出去。 一出门,拾砚便忙将纸条子递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萧瑾瑶瞧他那副愁容满面地模样,不免有些好笑,晃了晃手中的几十斤米,苦笑道:“苍蝇再小也是肉啊,走,去下一家!” 那副正义凛然地模样,可半点看不出是要去打劫。 云娘没忍住笑笑,便领着他们在前面带路。 刺州城共有大小米铺近十家,竟全部都挂着那钱记的牌号,打听才知,这背后的东家乃是雷家的远房亲戚,上有吩咐自是唯命是从,跟条听话的哈巴狗似的。 一个上午跑遍整座城,萧瑾瑶抢了所有的铺子也才只收了那么两三百斤,仨人累得够呛,回到驿馆便吨吨吨喝着凉茶。 “收获如何?”贺元阑淡笑着给她递去了帕子。 萧瑾瑶横他一眼:“还笑得出来呢!如今也就只够吃一天的,你说怎么办吧!” 贺元阑仍是副淡然的模样,偏头望向云娘问道:“之前剩的粮食还有多少?” “只够一天的了。”她语带愧疚,似是没料到还会这种事发生。 “无妨,你再去坝上问问谁家还有余粮,花钱买来便是。” 云娘应声离开。 萧瑾瑶不大高兴地抱臂坐在廊下咬牙切齿道:“这事摆明了就是姓雷的故意的,早知他们今天会来这招,昨天就该先打他一顿!” 刺州的囤粮几乎全在他们手里,如今这厮故意涨价,怕就是算准了她没有办法。 瞧她蔫得耳朵都恨不得耷拉下来,贺元阑摇着轮椅过去牵起她的手宽慰道:“别自责,与你无关。” 又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云娘方才回来,指了指身后的粮食,也才只有两百来斤。 “没事儿,好歹又能凑合一天不是……”萧瑾瑶牵了牵嘴角。 不多久,湛琢竟也回来了,一瞧他那副纠结的模样,萧瑾瑶心一咯噔,忙问道:“如何?” 湛琢摇了摇头:“附近的幽州宁州皆是如此,想来怕是都商量好的。” 听到这话,萧瑾瑶便再忍不住,怒而起身道:“我现在就去把那姓雷的抓来打一顿!” 众人连忙上前拦着:“别冲动,莫要落人话柄!” 如今余粮只够两天,雷浚称病不出,萧瑾瑶想在大街上逮雷怀文也逮不到,怕是早有准备龟缩在屋里。 另一头雷府。 探子正向雷怀文禀报情况,在听到萧瑾瑶气而抢光了所有的米铺,雷怀文不禁挑了挑眉,继而幸灾乐祸道:“无妨,那点粮食算是小爷赏她的,平常不是嚣张得很?还敢来偷老子的银票,让你个臭婆娘有钱没处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看他们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身旁人见状,连声附合:“还是公子计谋高超,小的佩服!” 雷怀文显然被取悦到,翘着尾巴让人继续描述萧瑾瑶那副急得团团转的模样,别提多快意了! 正听着,外头有人传话道:“少爷,老爷有请。” 雷怀文勾起了唇角,这么快就得信儿了? 一旁跟班闻声立时拍马屁道:“少爷办成此等大事,老爷怕是高兴都来不及了,保不齐就是要唤您过去称赞一番呢!” “是么?”话虽这么说,尾巴却要翘到天上去。 雷怀文乐呵着才刚走进去,便见雷浚横眉立目地站在堂中,雷怀文笑容僵在脸上,试探着开口道:“叔父?” “跪下!”雷浚厉声道。 他气势颇足,吓得雷怀文立时腿脚一软跪坐在地上,面色不解地望向他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说呢!”说话间一方镇纸便丢了过来,将雷怀文砸了个正着,只听他哎哟一声,捂着脑门不忙道,“侄儿不知!还请叔父说个明白……” “蠢货!”雷浚气得胡子直飞,“是谁让你私自去涨粮价的!你可知此事若是传到汴京会有何种后果!” 雷怀文被砸得脑子一片混乱,昨日只是一时气急,倒也没想过这么多,如今见他当真动怒,这才有些后怕地解释道:“侄儿只是气不过……他们行事如此嚣张,都快骑到咱们脖子上来了!” 见他似是还想发作,雷怀文只好弱声道:“这宁州幽州不也是您的地盘……只要您一句话,谁敢往上捅……就算有个万一,上头那位不也会罩着您……”他顿了顿又道,“叔父!反正您也本来就打算做掉他们,待以后将此事都推倒那禛王头上便是,任由婢女打劫良舍仗势欺人,弹劾上去有他好果子吃!” 雷浚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沉默良久方才叹气道:“罢了,此事做都做了……”说着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休要再自作主张!” “是是是!”雷怀文忙迭声点头答应。 自那以后,雷府上下戒严,萧瑾瑶本想再溜进去查探下情况,便见里面守卫陡增,将其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怕是都飞不进去,只好悻悻离开。 回了驿馆,众人还在商议着对策,见她归来那副气闷的模样,便也没再多问。 刺州周边两个州县的粮草显然都被雷浚把持着,如此再想借调怕已是行不通了,贺元阑想了想又开口道:“若是从汴京运粮过来呢?” 湛琢立时回道:“如今只剩两天存粮,来回怕是得五六天,许是来不及了。” 众人便又是叹气,萧瑾瑶最烦处于这种被动局面,恨恨道:“不如咱们直接杀进雷府!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还敌得过姑奶奶的拳头不成!” 贺元阑瞧她那副快炸毛的架势,忙过去给她边顺毛边道:“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你这样陡然闯进去,人家还要反告你一个谋杀朝廷命官……行了,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他此举交由下人去做,怕是连替罪羊都找好了,万一东窗事发,也牵扯不到他头上……咱们此来不过也只是监修堤坝罢了,旁事也干预不了那么多……” “可若是粮断,百姓少不了怨声载道,将事情都怪到你头上!”萧瑾瑶出声辩驳道。 “无妨,还有两天,再想办法便是。” 萧瑾瑶瞧他那么淡然的模样就来气:“那你自去想吧!” 说完甩袖出了门,拾砚见状忙追了出去。 她在前头负气走着,拾砚也压根不敢多话,亦步亦趋地走在她身后,尽忠职守地当个影子。 萧瑾瑶见状气鼓鼓道:“来寻我做什么,还不去帮你那么好主子想主意去!” 拾砚咧嘴一笑,噌噌写道「奴婢脑子笨,还是来陪姐姐吧!」 萧瑾瑶斜他一眼,闷声道:“带钱了没有?” 拾砚拍了拍鼓鼓的荷包,示意银票都在口袋里。 萧瑾瑶这才露出点笑意来:“走,跟姐消费去!” 拾砚:“??” 拾砚心道,王爷惹了王妃生气,王妃怒而买买买消气,倒也无可厚非。 想着便要引她到首饰铺子那条北街上去,岂料萧瑾瑶自己有自己的想法,长腿一迈便又径直往南市走。 而后一路上凡见到什么单挑子的摆地摊的走街的串巷的,只要是个卖菜的,萧瑾瑶皆是大手一挥,直接给包圆。直到走出南市,菜农都还一路欢送着,就那副阵仗,跟那皇上出巡似的,前呼后拥众星拱月。 萧瑾瑶望了眼身后热情洋溢的百姓们,朗声笑道:“家中地里若是还有什么菜呀肉呀的,统统备好,明儿我还来买!” 而后又是一阵喝彩,萧瑾瑶摆着手让他们散了。 因着先前招工之故,这儿的百姓都认识她,给她的菜价也都实在得很,不过一百两银子,便又买了能有一天的菜食,拾砚笑得眉眼弯弯,直冲她竖大拇指。 王妃可真贤惠! 不过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怕又要挨揍。 叮嘱着将东西送回驿馆,萧瑾瑶便又抬步随意在街上走着,恰好便又走到那米铺门口,因着上午的暴行,铺子里的伙计们都快对她产生了阴影。 见到经过,便个个都敬而远之地挂上假笑,萧瑾瑶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们。 漫无目的地走着,便听见不远处一阵铜铃般地笑声,瞧着倒是眼熟。 还不待她走近,孩子们便先认出她来,争先恐后地跑过来围着她转悠,见她满脸愁容,孩子们问道:“姐姐不高兴么?” 萧瑾瑶撇了撇嘴,轻轻颔首。 “我请姐姐吃好吃的!”其中一个小孩出声道。 她认识那个孩子,是那日弄脏雷怀文衣服,被掀了摊子的那家,说起来倒也算是她帮过他们,正巧心情不好,萧瑾瑶淡笑道:“好啊,吃什么?” 那群孩子神秘兮兮地领着她到了西侧那处小树林,便见那里架了个篝火,正在烤什么东西,凑近一看,原来是个瘦不拉几的野兔子。 从前在旗峰山上,见到这种皮包骨的,萧瑾瑶看都不带看一眼的,没想到这群孩子倒是当个宝。 萧瑾瑶不忍打击他们的好心,淡笑着道:“成啊,我也喜欢吃烤兔子,不过……这是不是没烤熟呀?” 她指了指那还泛白的兔肉,又瞧着他们那副迷茫的模样便猜到这群小家伙定然是极少吃这山货,出声提醒道:“火候太小,还要再加点柴火。” 孩子们这才恍然地点点头,这就准备跑开去捡树枝,方才唤她的那孩子突然咧嘴一笑出声道:“不必那么麻烦。”说完噌地一下跑了开,不多时再回来便见手里还提溜着个油壶。 往那篝火上一倒,便见火势噌一下就起来了,孩子们都拍拍手夸他聪明,孩子憨笑着偏头问道:“怎么样姐姐,火还可以么?若不是不够大,我再浇上些。” 萧瑾瑶心下一动,望着那篝火噌地一下子燃起,火光照亮在脸上,便见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萧瑾瑶突然拍腿大笑几声,那模样就跟魔怔了似的,将孩子们吓个够呛不说,连拾砚都给吓一激灵。 “……姐姐?”孩子们弱弱出声道。 待再回神,便见又有一道纸条子在眼前招魂似的飘荡着,上头郝然写着四个大字「王妃醒醒!」 萧瑾瑶嫌弃地白他一眼,这才摆了摆手道:“无妨,不过是想起件开心事……”她轻咳一声,努着嘴,指了指那野兔子道,“来,姐姐今儿个心情好,给你们露上一手!” 辣子调料一洒,再取来蜂蜜刷上,不一会这只干巴的瘦兔子便已被烤得通体金黄,光闻那味道便已让人垂涎欲滴,萧瑾瑶偏头去瞧那一群孩子们涎水直流地模样,心下有些好笑还有些心酸。 七八个孩子分食一只兔子自是不够的,恰好方才又采买了不少蔬菜回来,萧瑾瑶让拾砚回去取,结果回来时便见贺元阑正被他推着缓缓而来。 拾砚朝她招手,萧瑾瑶白了他一眼,将头扭开。 孩子们自也是记得这神仙哥哥的,纷纷凑过去跟他打招呼围着她转,一时间篝火旁便就只剩萧瑾瑶一个,倒显得有些可怜。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刺州堤(十) “还在生气?”贺元阑摇着轮椅坐在她旁边,他一走过来,萧瑾瑶就往后退,总之就是不搭理他。 一众孩子一见他俩这副幼稚闹别扭的幼稚模样,笑兮兮围过去劝和。 “大姐姐,你干嘛不理你义弟呀?”一个小姑娘凑过去道。 萧瑾瑶忿忿地扒拉着菜叶子道:“他不听话,我不跟他好了!” 此话一出,孩子们只当她是在开玩笑,又见那大哥哥一副受伤的模样,忙替他说话道:“这夫妻……哦不,姐弟没有隔夜仇嘛!他要是惹你不高兴了,你打他骂他就是,等气消了就又好得跟以前一样了……像我和我弟弟就常打架,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说着努嘴指了指不远处那个还冒着鼻涕泡的小男孩,一看他姐指他,就吓得脖子一缩,显然是被这小姑娘揍得都有心理阴影了。 萧瑾瑶没忍住噗嗤一笑,那小姑娘还当她的开导有用,便接着道:“姐姐你听我一句话,好弟弟都是打出来的!” 此话一出,倒是更戳中萧瑾瑶笑点,调笑道:“看来你还是挺有经验。” 说完又自顾去给蔬菜刷油,顺带又重新烤了只肥鸡,忙前忙后地就是不搭理他。 拾砚看着自家王爷跟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似的,正想再去帮着说上些好话,却见主子自己动了。 他过去扯了扯萧瑾瑶的衣袖,后者挑挑眉给他翻了个白眼:“做什么?” 贺元阑另一只手便掌心向上摆在她面前,闷闷道:“给你打,你再继续跟我好。” 那声小得跟蚊蝇似的,偏偏萧瑾瑶耳聪目明全部听见了,心下突然就有些软,却仍死撑着面子道:“懒得理你。” 贺元阑却依旧不依不饶,将手往前又凑了凑道:“求你了,莺娘姐姐。” 后半句一处,萧瑾瑶人都快化了,唇角没忍住扬起,出声道:“叫得倒挺好听,再叫一声。” 贺元阑抿了抿唇,又轻声道:“姐姐。” 这下子萧瑾瑶可当真高兴了,孩子们一听也跟着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萧瑾瑶笑看夕阳下这群活宝,将烤好的鸡肉和菜块均分了出去,余光瞧见贺元阑也在巴巴望着自己,抬手就掰了块兔腿塞他嘴里,得意笑道:“乖!” 如此,二人才终于重归于好,大家也都终于放了心。 孩子们欢欢喜喜吃得满嘴流油乐得跟朵花似的,不住地交口称赞道:“姐姐好手艺!” 就连拾砚也吃得双眼冒光,挥舞着小纸条,萧瑾瑶一看,气得满地追得他满竹林乱窜,边跑边骂道:“我王妃你个头!死孩子屡教不改!” 拾砚被追得心里苦,瞧瞧王爷那副坠入爱河地模样,你不是王妃,难不成我是呀…… 回程路上已是月明星稀,沿街铺子早已收了档,一行人走在大街上依稀还能听见城外遥遥传来的号子声。 萧瑾瑶抬头望月,贺元阑偏头望她。 “莺娘,”贺元阑突然出声,萧瑾瑶闻言回望,便见他轻轻勾住了自己的手指,“船到桥头自然直,莫要忧心了。” “那倒没有,”萧瑾瑶挑了挑眉,“到不了桥头的。” 贺元阑闻言眉头一蹙:“你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来?” 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忙阻止道:“可不许再私自溜到雷府。” “不溜。” 贺元阑看了她一眼又道:“也不许再去打那雷少爷。” “不打。” “那你欲待如何?”贺元阑好奇道。 萧瑾瑶一副高深莫测地模样,嘴角挂着狡黠地笑。 “山人自有妙计。” 翌日不待人喊,萧瑾瑶自己便起了个大早,拾砚与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面带好奇地出声道:“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萧瑾瑶回头让拾砚带上银两,回头望着她道:“带我去城中的油铺。” 云娘虽有不解,却也乖巧地带她去了,油铺便在米铺的隔壁,萧瑾瑶身影一现,那些伙计便又吓一激灵,可她却正眼也不稀得给,脚下一转,就往油铺中去,隔壁自也是听过这尊煞神的传说,见一来人,俱都恭恭敬敬地候着,半分都不敢怠慢。 “姑娘可是想买油?咱们铺子里的油可是全刺州城最好的!姑娘您要是想要,咱们免费送您两斤尝尝。”那老板殷切道。 做生意向来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遑论萧瑾瑶也是吃软不吃硬,闻言没忍住笑了两下:“你倒是会做生意!既然如此,我便全买了。” “全……全买?”那人似是不敢相信地眨了下眼,这屋子少说又有两百斤呢! 云娘亦是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莺娘姐姐,咱们做饭用的油还有呢,要不了那么多!” “无妨,”萧瑾瑶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开口道,“全买了,回头送到驿馆。” 说完示意拾砚付钱,那老板喜得眉开眼笑,不住地说着好话将她一路欢送了几十米。 人才刚走,云娘便忍不住道:“姐姐买这么多油要做什么?” “自是有用。”说着附耳过去,便见云娘脸色一僵。 “这……这不好吧?”她颤声道。 “哪有什么不好的,”萧瑾瑶冲她眨了眨眼,姐俩儿好地揽着她又道,“走,咱们去下一家油铺!” 在萧瑾瑶终于将全城的油包圆之后,雷怀文方才幽幽醒来,传来探子问话。 在听到对方买遍全城的菜时,满不在意地撇撇嘴,好歹是个王爷,总不至于真饿死他,却又在听见清空油铺这个举动时,不由得拧眉道:“她买油做什么?” 那探子试探着猜测道:“或许……是买来吃?” “蠢货!做饭用得着这么多油么!”雷怀文怒斥道。 正说着,门外又有小厮通传,到了书房,雷浚正眉头紧拧地端坐其上,雷怀文一见那神色,便下意识感觉额头隐隐作痛,颤声道:“叔父……您找我又何事?” 雷浚冷眼睨了他一眼,沉声道:“还不快滚到门外看看,你惹的烂摊子自去收拾!” 雷怀文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出声辩驳,火急火燎地赶到门口,果真便见那死丫头在搞事情。 雷府门外一街之隔,萧瑾瑶躺在摇椅之上翘着个二郎腿,一旁木案上摆满了果子点心,萧瑾瑶随手捻了个美人指正在剥皮,身侧拾砚尽忠职守地打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吹得碎发徐飞,若非身处大街,瞧那架势还当是旅游来了。 雷怀文只略略扫她一眼,视线便又被其他东西引住,只见这足足一整条街上,摆满了半人高的陶缸,里头飘着什么东西金黄发亮,在烈日下泛着橙光。 他抬手示意随从去看,便见那小厮去而复返附耳道:“回少爷,是油。” “油?”雷怀文眉心紧拧,瞧着这些油缸的份量,怕不是将全城的油都给搬来了,一瞬间忆起方才那探子的回报,心道不妙。 他逐步靠近,却见萧瑾瑶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便听见他急急扬声道:“你这是想干嘛?” “不干嘛,”萧瑾瑶懒洋洋地将葡萄塞进嘴里,含糊道,“晒太阳不行啊?” “你晒太阳为何还要摆这么多油过来?”雷怀文没好气道。 萧瑾瑶闻声这才抬眼,嗤笑道:“唷,这街难不成是你家开的?哪条规矩上说了老娘晒太阳不能带油桶的!滚开,莫挡了老子的道!” 若说从前还要同他虚与委蛇,打从昨儿起便算是撕破脸了,萧瑾瑶可没那么多耐心同他演戏,只这粗口一爆,雷怀文脸色立时黑了下来。 “你——!”从前都是他在别人面前豪横,谁敢当众不给他面子,如今闻言已是气得脸如猪肝色,有心想发作却又忆及叔父的交代,气得站在原地与她大眼瞪小眼。 正僵持着,雷府又有人急急赶来,面容焦急,雷怀文心一咯噔,待人走近,便马上出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少爷,您的院子走水了!” 雷怀文闻言脸色大变,急声道:“怎会如此!” 那小厮却也只是摇头,萧瑾瑶见状勾唇笑笑:“我说雷公子,你有空在这管我晒太阳,不如该什么忙什么去。” 雷怀文怒瞪她一眼,甩袖转身,火急火燎地赶回后院,便见屋中不知何时竟已燃起熊熊烈火,饶是下人们及时发现,速去浇水也都扑不灭。 一位有经验的老仆忙急声喊道:“这火中显然还带得有油,水熄不灭还会让火势更猛!速去寻沙子灭火才是!” 众人闻言便又四散去寻沙子,雷浚也被惊动赶来,闻声眸光一沉。 雷怀文气急败坏地望着自己走水的屋子,里头的家具可都是黄金樟的!更别提那些个古董字画书法摆件,还有株千金难买的红珊瑚! “是那莺娘!是那个死丫头!”雷怀文心痛得无以复加,这就要出去找她报仇! 被雷浚厉声拦住了:“你现在去找她,可有证据?” 一旁跟班亦是附合道:“是啊少爷,那莺娘可是一上午都坐在大街上压根没动弹过……” “不是她亲手做的,也定是她吩咐她手下人做的,上回她便来过我的屋子偷银票,这回竟还敢放火烧我的屋子,简直是欺人太甚!” 雷浚闻言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这头人才刚走,萧瑾瑶便立时一改方才气定神闲地模样,一个响指,湛琢自暗处现身,萧瑾瑶忙急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湛琢颔首道:“一切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有没有故意让他们发现火里掺了油?”萧瑾瑶问道。 这回湛瑜倒是摇了摇头,试探着道:“不若属下再去放一次?” 萧瑾瑶蹙眉思考了片刻道:“先不急,再等一盏茶,姓雷的要是还不出来,那你便动手……记得,这回要做得明显些!” 湛瑜点了点头,而后便又闪身没入阴影之中。 拾砚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虽说放火烧人家屋子这事做得是有些不地道,但他们断粮一事那是更不地道,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想了想,他便写道「做得明显些不是更落人话柄么?」 萧瑾瑶看了笑笑,又指了指街上的油缸:“你傻呀,不过是要吓唬吓唬他们罢了!这么多油缸摆在这,莫说是园子,骨灰都能给他们烧咯!不过这都是后事,先要粮再说!” 拾砚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等了会有些无聊,便又写就道「王爷知道此事么?」 萧瑾瑶轻咳一声,捂了捂发酸的右手,含糊着摆手:“他还睡着,不必告诉他。” 拾砚偷笑一声,昨个隔壁的动静他可都听见了! 王爷想问她到底要做什么,王妃便死活不说,王爷便气得开始惩罚她,王妃便不住讨饶,两个人一直胡闹到天亮方才歇下呢! 感觉自己抱小世子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还以为今个这二人是要睡个天昏地暗呢,岂料没多久萧瑾瑶就蹦跶起来,忙活了这一上午,可见是个狠人! 一盏茶功夫到,雷府依然大门紧闭,萧瑾瑶朝屋顶上的湛琢一个授意,便见他轻盈起身而后三两步消失在视线外。 这厢雷怀文正在督促着众人给自己屋子灭火,便听见那厢又有人匆匆来报:“老爷少爷不好了!后厨也着火了!火势不小,怕是一时半会也灭不了呢!” 雷怀文看了眼叔父早已黑如锅底的面色,梗着脖子道:“此事摆明了就是他们故意的!叔父,他们嚣张至此,简直是欺人太甚!” 雷浚抬手就是一巴掌,周遭伺候的吓得连忙跪地求情。 “此事都是你给惹出来的!如今还有脸说!” 雷怀文本就怄得要死如今又是当众被打简直没面子的很,憋闷道:“那叔父便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咱们地盘上撒野么!” “你给我闭嘴!”雷浚恨恨地指着他道,“此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还不赶紧滚去认错!” “侄子不去!” 雷浚抬脚便往他身上直直踢去,喝道:“那你是害得咱们整个府都替你陪葬不成!” 雷怀文被骂得身子一颤,沉吟片刻只得幽幽起身。 不情不愿地走到门口,便见萧瑾瑶仍是悠哉悠哉地吃着葡萄,牙关紧咬地走过去道:“你待如何?” “什么我待如何?”萧瑾瑶偏头看了他一眼,佯作不解。 雷怀文深吸了口气,凑近道:“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昨日之事,是我不对,此事都是我一个人自作主张……我不该拿全城人的口粮同你置气,还请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萧瑾瑶抬头深深望了他一眼,瞧见他身上的鞋印还有脸上的红痕,轻蔑笑道:“我凭什么原谅你?” “你——”雷怀文自知目前不能动她,咬咬牙直直跪到她前面低声道,“姑娘有什么条件,且提便是!” 此举倒是深深取悦到了萧瑾瑶,瞧他这副吃瘪的模样,倒是比打他一顿都还解气。 萧瑾瑶偏头朝躲在墙角的云娘挑了个眉,后者遥遥竖起了拇指。 她收回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雷怀文道:“认错便要有诚意,条件你自己看着办。” 雷怀文犹豫了半晌才道:“断粮一事由我而起,为表诚意,便……将修坝期间民夫们的粮食都由我出了!” 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萧瑾瑶与拾砚对视一眼,后者满意地眨了眨眼。 萧瑾瑶却道:“不够。” 雷怀文攥紧了拳头,整个人都快要气得七窍生烟,咬着牙道:“再包含所有的菜钱肉钱。” 萧瑾瑶挑眉:“还是不够。” 此话一出,雷怀文整个人都要炸了,厉声道:“你盗了我全部的银两,又烧了我的屋子,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付诸一炬,你还想怎么样!” 萧瑾瑶冷眼看他,仍是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派。 雷怀文自知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竭力压制着情绪,低声下气道:“方才说的那些已是我能给的全部了!再多真拿不出来了!” 瞧他那神色,此话怕是当真,估摸着雷知州生了他的气,此番烂摊子怕都要他自行承担,萧瑾瑶思忖了下,想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倒也不能将人逼得太紧,沉默了半晌方道:“再一件事,我要你向玉娘道歉。” 说着抬手一召,云娘犹豫着却还是怯生生走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刺州堤(十一) 雷怀文一想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暴露于人前,一腔怒火便郁结心中,瞧见来人,眸光如钩,吓得对方步子一顿,而后连忙躲到萧瑾瑶身后。 “啧,这什么眼神!”萧瑾瑶嫌弃道。 雷怀文不答,萧瑾瑶便又挑眉道:“你若不愿,就快回去,没人逼你!” 饶是心中已想将对方千刀万剐,雷怀文却还是不得不低头道:“没……那日之事是我不对,还请云娘姑娘原谅我!”说完朝她磕了个头,云娘却赶紧躲开不愿接受。 萧瑾瑶见状忙拍了拍她的手背,抱臂道:“这也太敷衍了,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眼看着他眼睛都被气红了,云娘拽了拽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萧瑾瑶却满不在意地耸耸肩,就站在原地极有耐心地等他组织语言。 良久,才终于见他出声道:“是我仗势欺人,垂涎姑娘美色,作出此等有悖人伦的举动,险些酿成大祸,如今我已反思自己,决定痛改前非,再不去做那猪狗不如的事情,还请姑娘原谅!” 说完一个头接着一个磕了下去,周遭的小厮,远处的行人,都诧异地看着他的举动,想他嚣张跋扈,横行街头的雷公子竟也有如此吃瘪的时候,心中难免快意。 云娘则是压根不想见他,她知道若非是形势所逼,这个人绝不会认错,便是认了,心里也不会该,见状也只是冷冷看着,偏头询问着萧瑾瑶的意思。 后者倒是饶有兴趣地在心中默默数数,直待到数了五十个,方才轻咳一身道:“成吧我太阳也晒够了,咱们就先告辞了,雷公子。” 说着一个招手,便有人前将油缸尽数拖走。 人前脚刚走,后脚雷怀文起身,死死盯着她们的背影,目光宛如毒蛇,让人不寒而栗。 一旁小厮连忙过去帮他掸灰,整理衣袖,便听见雷怀文牙关紧咬喃喃道:“等着,总有一天让你们死在老子手里!” 回了驿馆,贺元阑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她这副尾巴高高翘起的模样,便知道事已办成,非但如此,身后还跟着几日不见的游子敬。 来人一见他便立时行了一礼:“下官见过王爷。” 贺元阑虚扶着教他起身,关切问道:“这几日委屈你了。” 游子敬忙摆手称不敢,贺元阑便又问道:“他们没难为你吧?” 游子敬笑着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湛琢道:“多亏了王爷派人保护,下官不胜感激,只是正常问话,没做过的事下官自不能认,本以为会耗到事情结束,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说着偏头朝萧瑾瑶拱手道,“此事还要多谢姑娘。” 萧瑾瑶仍是个洋洋得意的模样,唇角都按下不住笑意,忙道:“无妨无妨,小事一桩!” 贺元阑一瞧她那副尾巴翘上天的模样就不由得好笑,夹了一箸菜给她,出声问道:“说说吧,瞒着我又做了什么?” 那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萧瑾瑶立马眉飞色舞地给他俩讲述自己从清空油铺到纵火雷府,再到故意吓得对方求饶,然后大获全胜的过程。 “你们是没看到,那姓雷的今个那副憋屈模样,别提多让人解气了!胆敢断粮涨价,我就敢火烧雷府!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谁斗得过谁!” 岂料此话一出,贺元阑与游子敬同时脸色一变,对视一眼,满脸欲言又止。 萧瑾瑶想象中的夸赞没有收到,难免有些悻悻的,皱着眉道:“怎么了?” 游子敬扯了扯唇角,言语婉转地开口道:“这个……莺娘姑娘果真足智多谋!只是……那雷怀文恶意涨价确实有错在先,但您这……”他顿了顿,望着她道,“火烧知州府乃是等同于谋害朝廷命官,此事可大可小,这……”剩余的话他不说萧瑾瑶也知道。 对方仍是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大手一挥道:“没事儿,你那事一发生我就已经吸取教训了,就是怕他们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我这才一大早便大摇大摆地坐在街上,人证多得很,”又努了努嘴,“事儿都是湛琢办的,没露脸,小心着呢!” “事儿不能这么说,”游子敬闻言又是叹气,“姑娘此番安排……虽缜密却也有漏洞不是……这个,您看,你这光天化日在雷府门口摆了整一条街的油缸,目的未免太明显些,就像……”他觑了眼萧瑾瑶的脸色委婉道,“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烧人家房子似的……” “我要不让他们知道,他们怎么会害怕,你以为就一场小火他们便就会怕了不成!我不威胁他们,莫说你现在还在牢里,就连这外头饭都快没得吃了!”萧瑾瑶不悦打断道。 游子敬忙抱歉地拱了拱手,赔着笑道:“在下自是感激姑娘的,只是……如今王爷位置还未坐稳,这不是就怕落人话柄么……”眼瞧着萧瑾瑶脸色越来越不好,他又忙亲自给她斟酒道,“无妨,此事待回汴京后在下再去转圜,来,在下敬你一杯!” 萧瑾瑶虽是一腔好心情全被他冲散了,却也理智尚存地后知后觉品出些不对来,偷偷瞄了眼贺元阑,熟料对方眼神一直都凝在她身上,见她看来,淡笑一声:“别担心,此事多亏了你,古有诸葛亮,今有你莺娘……” “你寒碜谁呢!”说着一记眼刀甩了过去。 在座皆是有眼色的人,全数埋头干饭俨然将自己当做一块没有听觉的木头。 端王府上,一只信鹰停落窗前,贺元彰取了那信件看了一眼,没忍住弯起了唇角。 书房里他正与人对弈,看完信后便也毫不吝啬地将信也给递了过去,那人草草看了两眼,仍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贺元彰笑道:“这禛王的小婢女倒真还有点意思,上赶着给咱们送把柄……” 说着偏头望他一眼,又笑:“你说本王是直接写奏折弹劾他呢,还是弹劾他呢?” 那人抿了口茶,良久才道:“不急,待修坝事毕,数罪同呈,定教他再无翻身之地!” 贺元彰笑着点头,坐了回去执起黑子继续道:“成吧,他既自寻死路本王倒也省得再派人过去。” 粮草一事解决,接连几日天降小雨,在这炎炎烈日简直犹如甘霖,清风一吹,河水荡漾,教众人皆是神清气爽,连带干活都有劲些。 游子敬自从牢里出来当天便就又开始勤勤恳恳地监工,如此便也不需禛王再亲自守在那里,可萧瑾瑶却向来都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仍是成天往工地上跑,贺元阑便也耐心陪着。 那日还没到,便见现场乱作一团,你推我搡地吵闹个不听,游子敬嗓子都喊劈了也劝不动这帮民夫们,见萧瑾瑶一来,如获救星。 那次事后,众人皆是有所耳闻,茶余饭后东拼西凑地竟将事情原委还原了个七七八八,一时间萧瑾瑶俨然成为了大家眼中的女英雄,茶余饭后聊得都是她的话题。 见她一到,众人这才安静下来,萧瑾瑶急急走到坝下,望着他们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这又是在吵什么!” 便有一人上前忙道:“莺娘姑娘还请你评评理,咱们修坝一直都按着上面给的图纸去施工,操作得好好的,这宋队长非说这坝修得不对!” 说话这人便是萧瑾瑶点的刺州本地的队长,名唤唐博武。 她瞧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那张被摩挲得都泛起毛边的图纸扫了一眼,其实也并没看懂,偏头望向宋和璧问道:“哪儿不对?” 宋和璧便是云娘的未婚夫,掌管外城民夫的队长,只见他眉头紧拧地指着那图纸上的缺口道:“将决口设在此处就是不对!在下不才,对墨经也有所涉猎,若是将决口设在此处,降水量若是太大,便很容易将其冲垮!” “这样啊……”萧瑾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偏头望向游子敬,召他过来问道,“游大人你说呢?” 游子敬扫了眼他手指之处,沉吟片刻道:“本官以为……设在此处倒也并无不可。” 此话一出,唐博武等人便立时挺直了腰杆,七嘴八舌地说他多事。 宋和璧却并不理会他们,依旧坚持道:“咱们此番联合起来修坝不就是为了一劳永逸,免得以后再生事端嘛,这图纸上的决口设在此处确实是可以,但是却不结实,此处本就薄弱,待雨势大了起来,怕是撑不了几年就会塌了!” 众人看他一眼,唐博武平素就跟他不对付,嫌他一身书生气,如今见状免不了出言讽刺道:“你既那么厉害,那你倒是说说该设在哪儿呀?”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都落在他身上,萧瑾瑶也目露好奇地偏头望他,却又见他道:“此事事关重大,在下也不敢随意妄评……” 唐博武只当他是故意想出风头,讥笑道:“又说不对,又说不上来该如何改,宋队长你的墨经怕不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一群人这便哈哈笑起来。 他话说得难听,宋和璧憋得满脸通红,萧瑾瑶刚想帮他说话,却见人群里有人先她一步发生道:“住口!” 众人回头,便见是一个花白胡须的老爷子。 萧瑾瑶倒是认出他便是第一日江边同她聊过天的老爷子,冲他颔首打招呼道:“老伯!” 那老者点头还礼,便走到来道:“老身虽看不懂图纸,却也知道这图纸定是有问题的!诸位不妨想想,咱们这的提拔堤坝是不是每回才刚修好便扛不过几年便又塌了!” 这话萧瑾瑶倒是听得耳熟,犹记得老爷子那天也曾说过,倒也没往这方面想,如今一听,不免思索起来。 众人闻言一时也都陷入回忆,年轻一代的或许不知,年纪大点的几乎都出声称是。 一时间天平便又往宋和璧身上倾斜,只有唐博武还梗着脖子道:“兴许从前那些人都是偷工减料,这回咱们自己上场,垒结实点不就是了!” 此话倒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 如今时已近半,也不知雨季会不会提前,进度本就在紧赶慢赶,若是陡然再换图纸,改工免不了又是耽误时间。 一时间倒还当真拿不定主意。 萧瑾瑶让大家伙散了,领着宋和璧去寻贺元阑,吵闹声极大贺元阑自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见人来便直接出声问道:“你可有相熟的人精通此道?既是要改,还需尽快才是。” 此言一出,宋和璧眼前一亮,忙激动地行礼道:“多谢王爷信任!只是……这熟人倒是没有,只听说过有位公输家的高人住在我们那的唐梓山上,只是他久居深山,怕是有些难请……” 贺元阑默了默,看了眼萧瑾瑶那副跃跃欲试地小眼神,淡笑道:“无妨,收拾下,下午咱们便就出发。” 马车摇摇晃晃,萧瑾瑶跟春游似的,望着那头渐行渐远的牌坊,莫名有些欢喜。 游子敬被留下来继续监工,萧瑾瑶与贺元阑同行,带着宋和璧当向导,干脆也将云娘也拖拽了来,这车厢里两队小情侣嘻嘻哈哈的,前头赶车的拾砚干笑着扯了扯唇角。 我怀疑你们在虐.狗。 不足一天的日程,萧瑾瑶却跟要走一年似的,背了个小包袱里面装的全是零嘴,这回子才刚出发,萧瑾瑶便将方桌支起,将果子蜜饯摆得是满满当当。 云娘忍不住哇了一声,萧瑾瑶得意笑笑,大手一挥道:“尽管放开了吃!今儿个我请!” 长着最秀气的脸说着最豪迈的话,说的怕不就是她。 云娘眉眼弯弯地道了声谢,捻起跟美人指剥好了递向隔壁,宋和璧跟他们倒没那么般相熟,不免有些拘谨。 萧瑾瑶偷笑道:“妹夫不必拘着,都是自己人!” 这嗓子倒教人喊得更羞赧起来,云娘脸上都跃起红霞,忙甩着帕子小声道:“还……还没成亲呢,姐姐莫要乱讲!” 萧瑾瑶坏笑着凑过去道:“这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说着一个转头,又好奇地望向宋和璧问道:“说吧,打算何时娶我妹子?” 宋和璧轻咳了一声,倒是没想到她问得这般直接,吞吐道:“这个……婚期其实早已定下,也就下个月初八。” 萧瑾瑶掐指一算,呀了一身笑道:“这不是巧么!待坝一修好,还能顺道过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呢!” 那二人闻言均是惊讶,云娘羞怯道:“怎好劳烦王爷和姐姐……” “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劳烦?”萧瑾瑶不悦道,说着撞了下贺元阑的肩膀挑眉道,“到时候会去吧?” 仨人便又期待地望着他,贺元阑淡笑着道:“还不都听你的。” 这下子倒换萧瑾瑶红了耳廓,嗔怪道:“什么叫听我的……你自己有主见点好不好?” 贺元阑朝她轻笑:“这便是本王的主见。” 萧瑾瑶斜他一眼,可面上不悦,心里倒是欢喜得很。 云娘调笑道:“姐姐和王爷倒是绝配!” “配什么配!”萧瑾瑶朝她丢了个抄栗子,“你你你……吃你的东西去!” 雷府。 雷怀文躺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听伶人唱戏,咿咿呀呀地令人昏昏欲睡,那事之后他便被雷浚禁足在府上不许他再出去惹是生非。 一腔怒火没得发泄,都快把他憋出病来。 正叹着气,游廊外有人疾步走来,朝他附耳几句,雷怀文登时坐起,整个人一改方才的颓态。 “此话当真?”他出声道。 那暗探重重点头:“自是真的,小人是亲眼看到他们便装出城,这会怕不是都已经走了一半了。” 雷怀文闻言眼珠一转,须臾间脸上挂上阴毒的笑容。 “速召人来!小爷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到达宁州已是入夜,众人决定歇上一日再去寻人。 翌日一早,众人到达城外的唐梓山,车马山路难行,萧瑾瑶埋怨道:“早说让你在客栈等着,你还非要跟来,咱们骑马上山怕是早就到了!” 贺元阑抿唇无话,云娘出声调和道:“这大夏天的太阳那么大,骑马又晒又颠的,坐马车上这不是舒服些嘛……” 宋和璧亦是出言附合,萧瑾瑶白了他们一眼,掀开帘子看风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匪 南边的青山翠柏重重叠叠,怪石嶙峋,植被郁郁葱葱,瞧着与旗峰山上大同小异,却又险峻一些。 萧瑾瑶抬眼望向直耸入云的那块峭壁,忍不住喃喃道:“为何那些个世外高人,都喜欢住在这些个奇奇怪怪的地方,从前听说有住孤岛的有住雪原的还有这住深山的,退隐了不该寻个春和景明的好地方养养老逗逗鸟,跑到这些个劳什子地方受罪又是为何?想不通。” 贺元阑笑着将她的碎发撩到耳后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个高人退隐后仇家怎么办?若是在街上大摇大摆的,仇家还不找得上门?” 萧瑾瑶品了品,觉得也是。 “那些武林高手也就罢了,匠人又为何也要这样?” 贺元阑思忖片刻,淡声道:“许是操劳了一辈子,怕别人打扰吧。” 这话说得萧瑾瑶倒是过意不去了,干笑道:“那咱们这不就是过去扰了人家清净?” 一行人纷纷惊讶地望着她,似是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 果然萧瑾瑶才刚说完,便又自顾改口道:“什么清净不清净的,老头子一个人在山上得多憋得慌,给他找点事做,还能行善积德呢!” 果然,这才是她。 越往上走,路越崎岖,拾砚驾车都驾得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再闹个人仰马翻出来,走着便见前头有两条岔路,一条挺陡……另一条更陡。 拾砚拿不定注意,在外喊道:“王爷,前面有个分岔路,是走左边还有走右边呀?” 众人闻声掀帘望向去路,视线便又不约而同落到了宋和璧身上,后者尴尬地挠了挠头道:“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合着咱要在这么大个山上漫无目的地寻人?你告诉我这个大海捞针有何分别?”萧瑾瑶撇嘴说着干脆一个翻身自车窗飞落在地,扫了眼左右两条路,抱臂分析了一下道:“走左边。” 拾砚眨着眼示意在问为什么。 萧瑾瑶故作高深地勾唇淡笑,指了指地上的隐隐约约地一串脚印分析道:“左边这一看就是有人走动,这鞋印说不准就是那老头的,右边这个杂草都快及腰了,一看就荒凉的很。” “原来是这样!”云娘很给面子地捧场道,“姐姐可真厉害,不愧是文武全才!” 萧瑾瑶甩了甩秀发,低调道:“一般一般,汴京第三。” “第三?”云娘好奇道,“为何是第三?” 萧瑾瑶笑笑,又是一条钻回了座位。 “为了押韵!” 众人:“……” 沿左路往上走了一炷香时间,远远便见山边有条清溪似玉带,蜿蜒而下,哗哗作响,和着鸟鸣阵阵,倒是个清幽的好地方。 “下来走走?腿都坐麻了。”萧瑾瑶提议道。 众人自无不可,拾砚将车停好,便帮着将贺元阑抬了下来。 萧瑾瑶抬步便往溪边走去,舀了捧水尝了一口,咧嘴笑道:“甜的,快来尝尝。” 而后取手折了片树叶取水递给了贺元阑道:“你看这里,像不像咱们山上的野竹林?” 贺元阑将溪水一饮而尽,扫了眼周遭环境,摇了摇头道:“说来还是野竹林更好。” 拾砚听得好奇,挥舞着纸条道「什么野竹林呀?」 萧瑾瑶笑着给他也递了片树叶道:“就是……我们那儿的旗峰山,景色可好了,山也比这大,有野竹林,似锦坡,落日崖,金子林……一到春天,似锦坡上那可当真是繁花似锦,跟仙境似的,到了秋天,整片金子林都被银杏叶铺落满地,还有香甜的白果吃,四季都有不同的野果,还有好多山兽呢!” 她笑了笑又道:“上回你不是还说那只烤野兔是你吃过最好吃的烤肉了么,等以后有机会了带你回旗峰山,给你打最肥的兔子最嫩的野鸭,保管教你吃得肚滚溜圆……”说着撞了撞贺元阑肩膀道,“你说是吧?义弟?” 贺元阑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莫说是拾砚了,连带着宋和璧与云娘都有些心向往之。 车马又行半个时辰,便听见拾砚在前面激动地拍了拍门板。 萧瑾瑶正巧也望着前方,朗声笑道:“我就知道选的路没错,你们瞧那山腰上的房子!还冒着炊烟呢!” 众人随她手指望去,果真就见到不远处的白烟,顿时松了口气。 马不停蹄地往那处赶去,依稀都能听见人声,萧瑾瑶欢喜道:“辛苦跑这一趟,可得还蹭那老头一顿饭吃才是!” 众人扯了扯嘴角,心道,你这分明是有求于人,怎的搞地倒像是别人倒欠你似的。 越往前走人声越近,是两个粗犷的男声。 “……特娘的近来上山的人怎么这么少!天天啃着破菜叶子,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 “二当家莫恼,等过了这阵就是好了!听说那刺州如今又在修堤,人怕都去那干活儿了。” “干活儿?干什么活儿?那不都是些雷浚的走狗么!累死累活一天就那么点银子,谁稀得去!” “这您可有所不知了,朝廷派来个钦差,据说还是那个瘫子王爷,出手倒是大方得很,四百文一天呢!” 那人闻言倒是默了片刻,车厢众人倒也偷偷觑着贺元阑脸色,便见他摆手示意无妨。 便听见那人又道:“管特娘的多少钱,给得多了就了不起?还不是蛇鼠一窝,从前贪那么多银两,如今不过是一点点蝇头小利就教人感恩戴德了?都特么什么尿性!” 那人被骂,忙低头道:“是是是,二当家教训的是!” 说话间,二人便也听到车辙窸窣声,闻声望去,便见一辆马车徐徐行来,瞧那车厢镂雕精致,车夫穿着不俗,二人对视一眼,脸上立时笑意横飞。 “这些人说话怎的这般不斯文……”云娘蹙眉道。 萧瑾瑶正在默默思忖着,忽然就感觉马车一顿,出声问道:“怎么不走了?” 拾砚焦急地拍了拍门板,萧瑾瑶掀帘一看,便见车厢外头不知何时将来了百十个拿着长刀的山匪,刀尖对着他们银光锃亮,将他们围得是里三层又外三层。 众人:“……” 萧瑾瑶扯了扯嘴角,干笑道:“……你们是何人?” 为首那个便是刚才说话的二当家葛兴平,闻言笑得相当和蔼:“我们是山匪。” “这样啊……”萧瑾瑶尴尬道,“那怕是找错了,我们是想寻高人来着……既是如此,便也不打扰了,告辞!” 说着就想唤拾砚驱车跑。 葛兴平似是被这话给逗笑了:“别呀,来者是客,这送上门的,咱们不得好好招待招待才是?” 萧瑾瑶一看这么多人,想以一敌百怕是不能了,干笑道:“那什么,不必麻烦了,你们忙你们的……” “——动手!” 话音一落,众人围上,萧瑾瑶翻身便从车厢跃出,抽刀出鞘,几个连斩便将围在车前的一行人打得连连后退,萧瑾瑶警惕护在车前,厉声道:“放我们走!” 葛兴平掂了掂手里的长刀,忽而笑起来道:“哟,还是个练家子!这走不走得了的,还得看你的本事!” 说着略一挥手,众人便又围攻上来,瞪着无数柄长刀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云娘见状吓得尖叫起开,忙道:“莺娘姐姐小心!” “护好贺元阑!”说完迎刀而上,纵横在刀波之中,铿锵之声如骤雨般频频响起,只打在人心房之上,云娘暗暗捏紧了帕子,焦急道:“王爷,这该如何是好?” 贺元阑抿唇望向战局中的萧瑾瑶,沉默不语。 且见萧瑾瑶如一只轻盈的黄莺,在刀尖之上飞舞着,饶是身下刀织如网,却仍是游刃有余。 “谁能捉到她重重有赏!”葛兴平发话道。 众山匪一听令,便更亢奋起来,一个二个望着看得见吃不着的绝世美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萧瑾瑶每到一处,便都急急围追过去,她见转好笑,足尖一点,便往相反方向跳去。 她身姿灵活,穿梭在人群之中就跟逗狗似的。 葛兴平见将她奈何不得,眸光一沉便向车厢走去。 只一打眼,便看出里面那位青衣公子怕是这里头地位最高的人,他咧嘴一笑,抬刀便对准了贺元阑的脖颈,萧瑾瑶见状心下一惊,一时间也顾不上与他们纠缠,忙喝道:“住手!你胆敢动他一个手指头,老娘绝对平了你这山头!” 葛兴平咧嘴一笑道:“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既落到老子手里,还是低调些为上!”说着偏头点了点人数,复又出声道,“想救你家主子可以!去拿四万两白银来换!天黑之前送来,否则……”他嘿笑两声,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萧瑾瑶闻言眉头一拧:“四万两?你是疯了不成!” “怎么?不想救你家小少爷了?”葛兴平将刀往前送了送。 萧瑾瑶盘算了一下如今剩下的银子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两银子,这厮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着实是有些过分。 她尽量缓和了下语气道:“咱们此番不过是上山来寻那公输家的匠人,误打误撞闯到贵地确有不妥,这样,我这身上还有五百两银两,便算是请兄弟们喝个茶,此事便了了,如何?” “五百两?”葛兴平嗤笑一声道,“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就四万两,一分都不能少!” 萧瑾瑶默默与贺元阑对视一眼,见对方轻轻摇头,萧瑾瑶深吸了口气又道:“非是咱们不肯出,实在是近来生意难做,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这样,四千两便算是我们的极限了!” “我呸!”葛兴平啐道,“少在老子这装穷,看你们这打扮就知道是非富即贵,能在此地行商的多半都是那雷贪官的走狗和亲戚,老子们在这吃糠咽菜,他们随手都是一掷千金!那雷怀文一件衣裳都是几百两银子,瞧你家公子这打扮也不必他差到哪去,休想糊弄老子!”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义愤填膺,瞧那话里话外,都是骂那姓雷一家的,说实话,萧瑾瑶也挺有共鸣。 “那什么,你当真是认错了,咱们真不是雷家人……你这样,想要钱是不是,带着兄弟们去刺州修堤坝呀,四百文一天还包吃住,修上半个月一人就有六两银子了,总比现在这样落草为寇要好得多……” “还说你们不是那狗官的人,招安都招到老子头上了,滚!要不是那姓雷的害的,老子也不至于要躲在这深山里不敢见人!” 越说怒火越盛,萧瑾瑶见状只好转移话头道:“这样,有话好商量!四万两银子当真拿不出来……” “那你便去将那雷贪官的狗头送来,否则此事没得商量!”说着大手一挥,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行人分作两批,一半要押解车马上山,一半用来对付萧瑾瑶。 以她之力逃脱绝非难事,难得就是要全须全尾地将这四个人也给带回去。 此事说来也都怪她,非要闹着要来请人,又误打误撞选了这么条破路将人给送进了虎狼窝。 “此事我尽量去办……”萧瑾瑶终是退了一步,却又反复叮嘱道,“给我匹马,在我回来之前谁敢动他们一个手指头我回来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葛兴平冷嗤一声,召人解了匹马给她。 “算你识相!小的们,走!” 说着众人以刀相向后退几步警惕地望着她,车帘大开,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淡笑道:“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们的!” “你自己注意安全!”贺元阑急声道。 萧瑾瑶冲他挥手笑笑翻身上马,而后蹄声渐远,葛兴平得意洋洋地押着他们回寨子。 一路上萧瑾瑶都在想生擒雷浚和打劫四万两哪个可能性更高,纵马往山下跑,沿着来时路返程。 下山路比上山路还要难行,一旁山势险峻崇山峻岭,萧瑾瑶骑在高马之上,感觉自己都有些摇摇欲坠,只好将缰绳挽了又挽以免自己再摔了下去。 马儿走得极慢,正好萧瑾瑶抽空想着事情,视线有意无意地凝在地面,突然,她觉出一丝不对来。 地上为何突然多了这么多脚印?那些山匪现身时的路段早已过了,如今这路正是她们的来时路,新鲜的车辙印子还在,原先脚印不过只是浅浅一层,如今竟凌乱地像是被几十人踏过似的…… 怎么回事? 正思忖着,忽闻一阵破空声响起,萧瑾瑶耳朵微微一动,立时便作出反应,一手撑马鞍,另一腿翻身斜斜挂在马侧,只见须臾之间,一直铁箭自身后飞来,剑尖乃是竹青色,怕是已淬上了剧毒。 “——谁!”萧瑾瑶回身怒吼,却见树林深深枝繁叶茂,风吹树梢沙沙响,完全影响判断。 接着第二支铁箭传来,萧瑾瑶抽刀便是凌空一斩,只听得铮地一声脆响,铁箭重重插在了石缝。 “躲在暗处不敢现身,算什么好汉!”萧瑾瑶怒目而视,一手将长刀握得死紧。 回应她的却又是十来支毒箭四面八方同时射出,萧瑾瑶见状心下嗤道,人倒是不少。 她在明别人在暗,局势于她不利。 萧瑾瑶不欲缠斗,只好抽身将铁箭尽数躲过,而后翻身上马轻夹马腹银鞭一挥便往另一条路上赶去。 人才刚走,雷怀文便怒斥道:“还不赶紧追!” 立时阴影中窜出二十个黑影如鬼魅一般,紧紧跟着萧瑾瑶追去。 情急之下,这马越跑越快,萧瑾瑶几度想勒停缰绳,却是无果。 怎么回事! 萧瑾瑶心惊,这个时候可莫要给我掉链子啊! 马儿依然是快速飞奔着,眼看着就没入一片陌生的山林,这路萧瑾瑶可不认识,一边警惕着后人追来,另一方面还要注意着四周地势担心再给不小心摔了下去。 左支右绌之时,却又迎来雪上加霜。 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方断木,横亘在路中间简直如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萧瑾瑶心下一寒,手下用力勒紧缰绳,马嘴都被扯出了血沫,疯马却仍旧不为所动,寻死一般直直冲了过去。 ——我次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刺杀 说时迟那时快,萧瑾瑶见状脚下一个借力便立时自马背上跃起,却因惯性之因,整个人被重重往前甩去,萧瑾瑶只觉整个人失重一般被抛入高空一息之后,却又重重往地上摔去。 “砰!” 整个地面被砸出浮尘,萧瑾瑶只觉自己全身骨头都快要碎掉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却也知此时断不能倒地休息,身后还有刺客追袭。 艰难地起身,回头一看,便见那匹黑马倒地,整个马脑袋都撞得稀烂,屁股后头还插着支铁箭。 怪不得突然发疯,萧瑾瑶后怕道。 刚想转身离去,便听见那破空之声又是不依不饶传来,萧瑾瑶心一横,干脆也不跑了,怒吼道:“哪儿来的龟孙,畏首畏尾,看姑奶奶我斩了你们狗头!” 为首那人现身:“死到临头还这么大的口气!” 萧瑾瑶哂笑道:“就知道是你,”说着她扫了眼雷怀文还有她身后的二十名黑衣刺客,冷笑道,“杀我还需要带这么多人?雷少爷您倒当真是破费了!” 雷怀文鹰隼般的眸子凝了她一眼,沉声吩咐道:“将她给小爷剁成一块一块的!有多少块,老子赏多少金!快去!” 此话一出,二十人立时从他身后分散,围至萧瑾瑶周围,仿佛一个天罗地网。 萧瑾瑶判断了下他们的实力,不是山匪那么简单,想必是和端王手下暗卫一个等级。 从前一打十五,险些把小命玩废,如今……倒也不惧你!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敢嚣张至此,死都要带走你! 眼瞧着她的眼神越发凶狠,雷怀文不禁为之一颤,忙厉喝道:“上啊!” 一声令下,众人拔刀而动,立时便有前锋迎面而来,左右围攻,刀光凛冽,冷风刮过,带起萧瑾瑶发丝拂动,只见她微微眯眼,手腕快速翻转,在刀尖距离面门仅有两寸远之时,突然发动,身形猛一下沉,宛如一直伺机而动的秃鹫,直判断着捕获猎物的最佳时机。 嗖地一声,秃鹫应声而动,只见萧瑾瑶唇角挂笑,犹如勾魂的使者。前人见状心下莫名一寒,顿生退缩之意,手腕刚想抽回,只听得刺啦两道连声,来人只觉颈间一道刺痛传来,而后渐渐弥漫向整个脖颈,温热的鲜血如喷泉般沁出,溅得萧瑾瑶满头满脸,对方却不避反近,任红珠自颌间滑落,萧瑾瑶复又勾唇,手下再度施力,只听得咚咚两声,两人便已身首异处! “——你!”雷怀文惊得说不出话来,从前只当她是身手了得,是以这才花重金聘请杀手,岂料萧瑾瑶竟能恐怖成这样! “我什么?雷公子?”萧瑾瑶轻蔑一笑,首战告捷,自是有些高兴。 看来,实力还是比之从前要更胜一筹啊! “还不快一起上!” 余人见之实力不容小觑自是都奋力齐上,萧瑾瑶判断周遭环境,足尖一点,轻巧地与树借力,灵活如长臂猴,在树枝间荡悠着一面接数躲闪暗箭,一面将方才捡起的长剑指含内心掰扯成无数碎片,而后故意放慢速度,眼看着众人便要将她围住,岂料她一个回身,无数带着银光的碎片宛如牛毛般尽数向对方散去,力道之快,竟能直直贯入皮肤,只听得接连几声闷哼响起,萧瑾瑶迅速自树上跃下。 “不能让她捡刀!”身后一道嘶哑声音急急响起。 萧瑾瑶气闷地翻了个白眼,只好作罢。 身后之人依旧紧追不舍,萧瑾瑶听着四面八方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心下一横,骤然回身。 刹那间,银刀出鞘,与身后人撞了个结结实实,双方的虎口俱是一僵,刺耳的刀刃碰撞声在林间久久回荡,萧瑾瑶抬眼去那只露眼睛的黑衣人对视,勾唇一笑:“愿与君一战!” 那人亦是回道:“定全力以赴!” 说话间只见两柄长刀瞬息间过招几十,你来我往,铿锵之声不绝于耳,雷怀文亦是看得眼花缭乱,嘴里不住地喃喃道:“砍死她!砍死她!” 那杀手宛如猛虎一般,刀刀仿佛雷击一般震向萧瑾瑶的四肢百骸,萧瑾瑶咬牙忍着,只觉半截胳膊都已经麻木。二人角斗着,余人亦是不敢上前,眼瞧着萧瑾瑶手臂逐渐失力,整个人已落入下风,雷怀文眼睛喜意骤起,双手紧攥着,似是比那刺客还要紧张一些。 却见萧瑾瑶依旧是不紧不慢,勉强应敌。 那人笑:“承让了姑娘。” 说着手下力道骤增,似是猛虎用尽全力便要将萧瑾瑶的脖颈一口咬断。 却在这时,萧瑾瑶挑眉一笑,脚下一转,动作之迅速,哪里还有方才力竭的模样! 那人一击落空,不过须臾一个抬手之间,萧瑾瑶便似只终于寻到机会的毒蛇,见状嗖地一下便扑咬过去,只听得一声脆响,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之间萧瑾瑶一刀双洞,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生生将那人给捅了个对穿! 余人见状,俱是一惊! 这可是他们之间刀法最厉害的人!那女子却能轻而易举战胜他! 一时不免心中皆是生退意。 打架无非是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他们萎了萧瑾瑶自是又挺了起来! 趁热打铁便要继续对付其他人,雷怀文眼看不妙,心道今日若是让她赢了,自己绝对是死路一条,既是如此,干脆一做错二不休! 想着他便从怀中取得一方墨瓶,雷怀文望着前方与人缠斗的萧瑾瑶,陡而阴森一笑。 “都推开!”他突然一喝,而后抬手一挥,空气便弥漫起一股浓烟,纵使来得及避闪却也难免呛咳不知,萧瑾瑶被那白雾扑了个正着,没忍住吸了两口,顿时便觉自己的肺部似是有火焰燃烧一般,她连连后退自毒雾中退散,不过须臾,却已觉惊觉自己头晕脑胀,看人似有重影。 “你竟敢偷袭!”萧瑾瑶恨恨地瞪他一眼。 雷怀文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无赖道:“无毒不丈夫。” “就你还丈夫……”萧瑾瑶哂笑,“说你是小人都侮辱了这个词!” 雷怀文怒极反笑,指着她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朗声吩咐道:“还等什么!把她给我剁了!” 萧瑾瑶指尖攥得发白,人却越发昏沉。 完蛋了,她心想。 罢了,大不了做鬼也来找他索命! 寨子里,贺元阑一行人倒是被好声好气地请到了个木屋里关着,只是众人在瞧见他那轮椅时皆有些诧异,却都没人发问过。 门一关上,云娘便颤声道:“怎么办……莺娘姐姐要去哪儿筹银子啊!” 贺元阑面色自方才便已犹如寒冰,让人不敢接近。 拾砚叹了口气,挥笔写道「我觉得莺娘姐姐去砍人的几率还大一些……」 众人看了眼字条皆有些无奈,毕竟以那位姐不羁的做派,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湛琢被派去汴京城打听情况去了,一时半会怕也回不来,彼时他们过来乃是便衣出行,不想惊动任何人,如今倒是恰好为别人做了嫁衣。 忽然间,贺元阑眉心一跳,整个人端杯的手一滞。 众人皆被他的动静吓到,云娘忐忑地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贺元阑眸光一暗,喃喃道:“不行!本王感觉不妙!” 说着噌地一下子起身,这下倒是将云娘和宋和璧吓了个激灵! 王爷他这是——站起来了? 皇室里的密辛百姓们多多少少也都听说过,自是都听说过这位打小便因狩猎坠马而残疾了的禛王殿下,据说当今皇后连续几年便寻全国名医都未曾将他的腿疾治好,如今见他……自己站起来了?二人的惊讶程度不亚于白日见鬼。 瞧见他二人那副难以置信地模样,拾砚仿佛想起曾经的自己。 啧,要不说还是王妃厉害呢! 却见贺元阑面沉如水,无暇与他们解释什么,只走到宋和璧跟前出声道:“同本王换衣服。” 他站起时比宋和璧都高,走近便就气势迫人,宋和璧自是不敢说什么,便手忙脚乱地将外衫脱了,贺元阑接过后便直接换上,将自己的衣衫往他身上一丢,接着又取下自己头上的玉冠,递给他道:“在本王之前,你且都在这轮椅上好生坐着!” 宋和璧闻言重重颔首,继而自觉地便就提前坐到了轮椅上。 贺元阑扫视了一下屋内环境,瞧见门外有二人把手,窗户亦在门侧,贺元阑扫视了眼院内三三两两闲聊的人群,倒是不足为惧! 而后便抬手便攀上了房梁,继而就要从屋顶上掀瓦离开,可怜拾砚不能说话,挥舞着纸条火急火燎地望着上面,云娘见状接过一览,帮他出声问道:“莺娘姐姐都走了好一会了,王爷这会又要到哪里去寻人?这山这般大万一迷路了,可如何是好?” 贺元阑看了眼婆婆妈妈的拾砚,拧眉道:“本王心中有数,你乖乖在这等着便是!” 拾砚眼皮一耷,像只被主子抛弃的小狗。 贺元阑确实再顾不上交代其他,屋瓦一掀,整个人便利落消失在视野里。 人才刚走,拾砚便小短腿一蹬,竟也艰难地爬到梁上去,云娘抽了抽嘴角,尴尬道:“拾砚哥……不会你也要走吧?” 却见拾砚摇头,颤巍巍地走到贺元阑刚离去的地方,艰难地将屋瓦合上了。 「不不不,我可王爷最坚强的后盾!」 来路上贺元阑其实一直都有拿萧瑾瑶给的干果壳做记号,如今循迹去寻倒也不算难事,她是骑马走的,跟着马蹄印往前走定不会错。 烈日炎炎,贺元阑被晒地浑身湿透,艰难地从这嶙峋的山路中奔走,自幼时那场围猎,他便最怕在这山间迷路,生怕再度陷入无人之境,此事已成了他的心理阴影。 可惜,面对萧瑾瑶那个小恶霸,心魔都拿她没办法,更遑论区区一点点心理阴影。 犹记得当时在山中,为了她几乎跑遍了旗峰山的每一个角落,贺元阑却也没埋怨过。 正思忖着,却瞧见地上的马蹄微微蹙眉,本来匀速的蹄印变宽了,想来是突然加速,这山路这般陡,跑那么快做什么! 越想越不对,贺元阑快步往前走了,同样也见到那一串不同寻常的密集鞋印,贺元阑心下一寒。 有人追她不成! 想着便心下打鼓地一路小跑着往前走,却见岔路口中非但未曾下山,竟还转而往上走了。 一股寒意瞬间没入贺元阑脊背,他面如白纸地疾步往前,在见到那匹死马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殛一般瞬间冷汗遍布全身,那此险些失去萧瑾瑶的情形仍历历在目,眼见着那人在自己怀中断了气,宛若万箭穿心一般难受。 霎时间,他整个人滞在原地,胸口快速起伏着,似是承受不住一般快要晕厥过去。 良久未曾上场过的心魔感受他的状态,适时出声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就你家那个恶婆娘的身手,她打别人还差不多……” 贺元阑眉头紧拧,脚步沉入灌铅,有心想快步上前,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心魔见状嫌弃地撇了撇嘴道:“要不我来?” 贺元阑沉默无话,心魔只当他是答应了,换身之后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经过那死马时只淡淡看上一眼,便就径直绕过那断木继而往前。 而后,眼前场景,便是连他也直接怔住了。 入目之处,横尸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鲜血如注满眼成一滩血窝,瞧那地上凌乱的脚步还有周遭绵密的剑痕,一看便知是经历一场战斗。 贺元阑一阵心惊,眼瞧着那些人身上的刀口,还有滚落在脚边的断头,切口如此之利,看来是出自萧瑾瑶之手,这才心下一松。 心魔指了指不远处树下,那个被砍得像……卖肉排骨一样的尸身,上头还齐整摞了个人头,临死前眼睛甚至还圆睁着,一瞧便知是死不瞑目,心魔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你家婆娘下手可真够狠的……” “闭嘴!” 说着便又自顾夺去身体,抬步往前走去。 只见在场二十一人,横七竖八地躺着,却都早已失去了体温,贺元阑查看着却又突然蹙了眉头,心魔见状问道:“怎么了?” “不对。”他喃喃道。 “哪里不对,不都死绝了么……” “伤口不对!”贺元阑打断道。 他最是清楚萧瑾瑶先是以刀为主,其次才是弓箭,至于那些枪啊箭啊的都是平素耍着玩的,可这眼前之人颈上伤口,且薄而深,一看便知乃是剑痕。 剑? 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复而又提了起来。 再一看众人死因,只有三个是被乱刀砍死,余人皆被一剑封喉。 他心下越来越乱,讲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翻起来,满手血污却也不曾在意,只疯了一般想从他们身上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 蓦然之间,地上有个什么东西发亮,贺元阑急忙赶过去,便见是两支小细镯上头还连着个铃铛。 是桂影给的那个! 贺元阑顿时方寸大乱,不住摇头道:“她定是出事了,否则不会把她这副爱不释手的镯子给落下……” 眼瞧着他又要发疯,心魔叹了口气道:“先别急,万一……是不小心掉地呢……”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轻咳一声又改口道:“你瞧那人还帮她杀了这么些人,想必定是友非敌,说不准是她自己遇到熟人了呢!” “不可能!”贺元阑摇头道,“她从没来过此处何来熟人之说!” 心魔啧了一声,无语地看着他,良久才道:“那现在如何?” “寻人。”贺元阑咬牙起身道。 “这么大的山,你要怎么寻?”心魔挑眉问道。 贺元阑深吸口气,望向眼前一望无际地丛林。 “——便是将这整座山都给翻个底朝天,本王也要寻到她!” 第一百二十六章 醒来 迷迷瞪瞪,混沌之中,萧瑾瑶感觉自己跟在坐船似的,摇啊晃的,整个人简直晕头转向,又像是从前吃了毒蘑菇一般,满眼都是虚影,一会是那雷怀文满脸油腻的嘴脸,一会又是贺元阑宛如谪仙的相貌,二人交叠重现着,萧瑾瑶一会觉得好养眼,一会又觉得好想吐,如此往复几回,简直堪称精神上的折磨。 床侧坐着位白衣男子,眼神一错不错地凝在她身上,眉目虽有股冷淡之色,眼神却充斥着关切之意,修长的手指捏着把绀青骨折扇有一些没一下替她扇风驱热,见她满脸病容,眉眼露出痛苦之色,不由得又是叹气。 远处坐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正幽幽往药锅里加水,听见那处声响,难免蹙眉嫌弃道:“就这一会功夫你都叹了多少回气了,你不嫌烦,老头子听也挺烦了!” “师父,”那人出声道,“瑛娘她……” “能醒!能醒!她不能醒我喊你师父行不行?”老头子不耐道。 想他一世英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的就收了这么一个痴情种子来,真是有辱师门! “你这会要是太闲,就帮为师熬熬药劈劈柴,一直杵在那里,除了会唉声叹气,还能做什么!”老头子嫌弃道。 那人闻言却仍是不为所动,摇了摇头道:“还请师父见谅,徒儿只想……让她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自己……” 老头儿闻言又是忍不住扶额,指了指那塌上人出声问道:“这个便是你从前提过的那个心上人?” 舒栩头也没回地立时点头道:“是。” “她不是失踪了么……”老头诧异,犹记得那段时日,这孩子跟失心疯了似的,满世界找人,“这又是从哪儿找回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他顿了顿,似是忆起什么不愿提起的往事,又道,“总之,她现在还活着就好,师父……” “嗯?”老头儿没好气道。 “瑛娘她什么时候能醒?” “啧,”老头气得横他一眼,抬手就是一把药勺甩了过去,舒栩抬手一接,还不待他发话,老头儿便袖子一甩,堂内立时多出只近半人高的苍鹰,明黄地尖喙,锋利地眼神,仿佛只要老头一声令下,便能上前一口琢了那人的眼睛! 却见他略显不耐地将滚烫的药碗重重往那鹰脑袋上一放,而后抬脚就是一踢,便见那只苍鹰如幽魂一般瞬间便飘到对方面前,贺元栩垂头望着那鹰爪上的滑轮,扬唇淡笑:“这假鹰造得可当真是巧夺天工,师父还是厉害!” 那老头斜了他一眼,嗤道:“厉害又怎样,还不是养了个不孝徒!几年不回来,一回来就给我找麻烦!” 越说心下越烦,抬手一动,那只假鹰便像是活过来一般,双翅一展足有丈宽,登时屋内凝起股飓风,直直往舒栩面门击去。 对方却是早有所料一般,眼疾手快地先将那鹰首上的汤药端起以防动作间再泼洒出来,而后微一旋身,手中折扇一转,只听唰地一声,折扇打开与面前飓风正面迎上,风将他的发丝吹得略显凌乱,身上广袖长衫亦是被大风吹得高高扬起,眼前飓风似是道无形地巨墙一般,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只见他仅拿一把折扇,艰难地在风中支撑着,似一杆瘦弱地枯竹。 “懒怠了!”老头子目露不满地斥上一句,而后便又手指一捻,又一道飓风向他面门袭去,舒栩自知正面不敌,手臂微微一抬,便见那风在扇面间微微一扫,而后被带着嗖地一声飞向窗外,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向树间。 便见落叶飘雨般倾洒满园,须臾之间便堆成了一座小山丘来。 老头冷哼一声,双手一抬,便见那苍鹰展翅俯冲而来,双爪上的滑轮顷刻间收起,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切换成锋利如刀的利爪,黑黝黝两只,指尖还泛着银光。 贺元栩见状忍不住扶额道:“师父,您这也太狠了……” 老头话都懒得回,操作指尖微不可察的透明丝线,苍鹰利爪便随他手指而动,双翅亦是扑闪着,杀气十足地冲到对方面前。 贺元栩见状眉头一蹙,扇面一转,排口涌出两排钢刺,只见他微微屈膝,整个人向后倒去,堪堪避过那迎面而来的利爪,苍鹰惯性往前飞去,舒栩便趁此空隙立时起身,双眼微眯只盯着半空的丝线,抬扇往前一旋,便见折扇脱手而出,直直往那丝线上掠去,却听得几声极度刺耳的声音渐次响起,如一把破了音的琴弦,弹奏出令人不适的魔音来。 贺元栩闻声薄唇紧抿,只见那丝线纹丝不动,折扇便打着旋地又飞了回来。 “怎么回事?徒儿这把口上用得可是削金断玉的百炼钢,连最锋利的天罡甲都能斩断!” 老头闻言轻哂道:“百炼钢又如何?老夫这便是专门克你的绕指柔!才学了几年的功夫,这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了?” 贺元栩立时拱手:“徒儿不敢。” “接招!” 说着便操纵着雄鹰回飞,张爪又是迎头一击,贺元栩回身格挡,龙飞凤舞的扇面被鹰爪挠得登时变得惨不忍睹起来,却也不给对方痛惜的时间,张嘴就是一啄,舒栩武器被死死绞着,只好舍扇狼狈后退,瞥见桌上长剑,拔剑出鞘剑柄寒光映着他如玉的容颜,便见他抬手往前一刺,鹰爪绞扇的间隙,舒栩利落上前,又一剑砍在那鹰喙上,梆地一道牙酸声响,鹰嘴却纹丝不动,只露出道浅淡到几不可见的伤痕来。 “这什么东西竟这般结实?”贺元栩蹙着眉道。 老头这会倒是乐了,开口嫌弃道:“怎么出去几年,眼还变拙了?” 舒栩眉心一跳,再度旋身上前,连续几招,剑剑直劈那鹰翅之上,无一例外,皆是同样的铿铿声响,便见老头子笑得更欢了。 “我说师父,这千金一两的百炼钢竟被你拿来就造了这么只小鸟,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些……” 老头闻言不悦,手下动作翻飞,雄鹰攻势更足,只打得他连连后退,方才抽空嗤笑道:“这不是挺好使的?” 贺元栩吃瘪得再说不上话来,左支右绌地与这只打又打不死砍又砍不坏,战斗力还十足的雄鹰缠斗着。 一时间屋内兵戈之声如落雨般繁密,战得正酣时却听见塌上有人不悦地哼唧了一声。 “好吵。”萧瑾瑶不悦地缓缓抬手。 贺元栩闻声立时回望,岂料不过一息之间那苍鹰便如雷电之势迅速俯冲上前,抬手就是一爪结结实实挠在了他的侧颈上,鲜血翻涌而出,瞬间沁湿衣领。 只见贺元栩却是连看都不带看上一眼,快步坐回塌前,急声问道:“瑛娘?” 老头无奈地摇头收线,并决定现在就去给他打上一个情圣牌子。 萧瑾瑶意识仍有些模糊,还停留在梦中贺元阑与雷怀文两张脸交叠出现的幻境里,听见有人唤她,缓缓睁眼,瞧见一张容貌俊美却略显陌生的脸,纳闷道:“这怎么又换人了?” “什么换人?”那人清冽嗓音响起,如风玉一般。 萧瑾瑶仍是头晕,天旋地转地回答道:“怎么又换了个美男?” 老头闻言没忍住噗嗤一笑,指了指这位风流的未来徒媳,不免有些同情自家这位痴情种子,随手将药布扔了过去,便自顾转身回角落里坐着当个默默无闻的电灯泡。 贺元栩闻言手下一滞,片刻后才出声道:“你睁开眼再好好看看。” 萧瑾瑶闻言心下一动,克制着头晕缓缓抬眼,便见入目还是那个画一样的男人,眸若点漆,神秀仪然,一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哑声道:“怎么还是你?”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却还是有些失落。 贺元栩递了杯清水过去,试探着再问道:“瑛娘,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萧瑾瑶揉了揉双眼,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的模样,广袖雪衣,芝兰玉树…… “——是你?”她出声道。 她记忆仍停留在方才于树林里同那波刺客对战,却被雷怀文那个下作东西偷袭,一把毒烟扔来,她躲避不及,中招后便觉头晕脑胀周身逐渐乏力,眼瞧着那伙刺客持刀围了上来,萧瑾瑶提刀去挡,却被人重重一击而后长刀震开,萧瑾瑶手臂脱力,整个人后退两步便跌倒在地。 眼见那泛着银光的刀刃便要落在自己身上,萧瑾瑶认命地闭上了眼,而后—— 她摇晃了下脑袋,竭力回忆着。 犹记得好像是一阵剑风自身后袭来,再睁眼时便见一道雪白身影挡在自己身前,护住了自己。 她那时意识逐渐模样,只听见那刀兵相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后便意识模糊,陷入了沉睡。 如今看这眼前人的扮相,怕就是当时救了自己的那人。 贺元栩闻言眼睛一亮,温声道:“可是想起我来了?” 萧瑾瑶重重颔首,结果脑袋又是一晕,太阳穴胀痛不止,才想抬手去揉,便已有人先她一步替她做了,那人手指微凉,在炎炎夏日尤为舒服,萧瑾瑶一时间也顾不上许多,乖巧地闭着眼睛任他服侍着自己,约莫半盏茶功夫,那人才出声问道:“可有好些?” “多谢。”萧瑾瑶点了点头。 再睁眼时,整个人好歹算是清醒了些,眨眼望着那人关切的眉眼,虚弱地笑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贺元栩手下一僵,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将我忘了。” 只见他眉头紧拧着,目露忧伤,看得萧瑾瑶都跟着心下莫名难过,试探着问道:“敢问我与恩人可是旧相识?” “莫叫我恩人了,你唤我……舒大哥便是。”他答道。 萧瑾瑶淡笑一声,忙重复道:“舒大哥……我叫莺娘。” “我知道。”他笑着替她将碎发拨到耳后。 萧瑾瑶见他同自己这般亲近模样,一时都有些摸不清头脑,试探着又道:“咱们从前……很熟?” 萧瑾瑶不由得心下纳闷,想她一个出身乡野的寡妇,怎么来到这南梁这么多熟人? “无妨,我知道你失忆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贺元栩温声道,说着自身侧桌案上端来药碗递了过去,萧瑾瑶一闻那味道难免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面露苦色,很是抗拒。 嫌弃道:“不想喝……” 贺元栩见状好笑,心道这失忆失得旧习惯倒是没落下,劝哄道:“瑛娘听话,喝完药,有奖励。” 萧瑾瑶捏着鼻子,感觉就是给她座金山……哦不对,给她座银山……也不行。 只好纠结道:“什么奖励?” 贺元栩故作神秘地从怀中取出一把赤红的山果在她眼前晃了晃,萧瑾瑶视线便立时被那抹红色吸引住了,是蛇莓果。 从前在山上便常吃,打从离开旗峰山以后便再没吃到了。 瞧着对方一副犹犹豫豫地模样,贺元栩勾唇一笑,修长地手指捻了一颗喂到她唇边,萧瑾瑶本想抬手去拿,奈何浑身乏力,闻着那抹清甜的味道,便再没忍住吞咽起口水,贺元栩见状好笑,拇指一推,便将其喂进她嘴里。 萧瑾瑶跟随本能地咬了一口,立时眼前一亮,好吃! 便见那药碗又递了过来,那男人温声道:“听话,喝药。” 萧瑾瑶不情不愿张开嘴,以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认命喝药,连痛苦的表情都准备好了,却觉想象中苦掉舌头味道没有传来,反倒是苦中还带着点清甜。 一碗药才刚喂完,口中便又被立时塞进一粒蛇莓果来。 “倒是比以前好哄些。”那人温声道。 啧,这年轻人。 老头子在一旁酸得简直牙疼,你俩倒是恩爱了,就是可惜了老子的大半罐桃花蜜! 萧瑾瑶嚼巴着睁开眼,便见对方正拿着帕子给她拭嘴,萧瑾瑶素来不习惯旁人伺候,又被苦药汤灌得一阵清醒,偏头趔开,这才后知后觉看到他颈侧的伤口,狰狞一片,在那雪白的脖颈上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你怎么受伤了?”萧瑾瑶指着那处蹙眉道。 老头子生怕这傻徒弟再给实话实说了,躲在暗处一咳再咳,幸而他也不是个蠢的,只垂眸不曾答话。 “啊对对对,我忘了,你方才为了救我与人打架来着……”萧瑾瑶愧疚地干笑一声。 老头子闻言心道,早知会是这个结果,方才就该给他打个半死! 萧瑾瑶内疚地扫了眼四周,恰好见桌上还放着一扎药布,出声道:“舒大哥,我来帮你包扎吧!” 贺元栩本想拒绝,心念一转,淡笑着改口道:“那便劳烦瑛娘了。” 三道狰狞的伤口横亘在他如玉的脖颈间,看得萧瑾瑶都不由得惋惜,这么好看的脖子,以后留疤了可怎么是好。 “舒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萧瑾瑶试探道,这山上又有山匪还荒凉得很,总不至于是来旅游的吧? 贺元栩看着她近在咫尺地眸子,出神了片刻。 自那日贺元彰提起之后,贺元栩便派人一直盯着她,之所以一直没有相认,不过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那日念珣楼其实他也在,自也是听到了她从前的来历,躲在山里,几年都不曾下山,怪不得找不到她。 “舒大哥?”萧瑾瑶出声唤道。 贺元栩闻声回神笑着指了指堂中的角落,萧瑾瑶顺着手指望去,便见那处依稀可见一个白胡子老翁正在捯饬着一块木头。 “那位白胡子老头便是我的师父,你唤他黄翁便是。” 萧瑾瑶视线却未曾收回,直勾勾盯着那处,眉头越皱越紧。 “白胡子老头?”她喃喃道,再一看那满地的木屑还有他手中的木头,突然一惊,“木匠?” 老头一直听着那处的动静,本打算凹着造型打算来个闪亮地登场!如今猛一闻言老头,再一闻言木匠,整个人脸已经黑得跟碳一般。 孽徒!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机关 果然有什么样的孽徒就有什么样的徒媳妇! “什么老头儿!什么木匠!”黄翁不悦地自阴影中走出,召来苍鹰跟在身侧,贺元栩立时起身将萧瑾瑶护在身后。 后者一见那只逼真地苍鹰,一时间连正事都忘了,药布一甩就要趿着鞋子过去看,才一下床,整个人又是一晕,贺元栩眼疾手快地将她扶在怀中,萧瑾瑶嫌弃地甩开,而后便大步流星地走到苍鹰跟前蹲下,两个眼睛都亮晶晶的。 对于一个匠人最高兴的是什么?不就是有人欣赏你的作品! 黄翁的一腔怒气登时烟消云散,萧瑾瑶便像是个满眼好奇的小朋友,凑到那近前左看看右看看。 “老伯……敢问我能摸摸它么?”萧瑾瑶眨巴着眼睛道。 黄翁大方地摆摆手道:“可。” 萧瑾瑶这便高高兴兴地撸.起了这只大苍鹰,瞧着快到人肩膀,这般大的苍鹰她还只在话本里看到过,说那独臂剑客仗剑天涯身边跟着一只大雕,应当和眼前这个差不多吧? 瞧这翎羽锃光发亮,瞧这尖喙锐利逼人,瞧这……爪子怎么还有轱辘?! 萧瑾瑶:“??” “这……”起初还以为是个真的,如今看来竟是以假乱真! 眼瞧着萧瑾瑶的眼神从诧异到敬佩,老头虚荣心自是得到极大地满足。 “这是您做得呀?”萧瑾瑶试探道。 黄翁骄傲地捻了捻胡须,这会倒是副仙风道骨地模样了,贺元栩自是知道自家师父的德行,走到近前配合地介绍道:“我师父便是公输家第四十八代传人,黄康时黄翁是也。” “果真是你!”萧瑾瑶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 黄翁得意一笑:“你听说过我的故事?” “没有,”萧瑾瑶摇头,“但我们现在需要你谱写新的故事!” 没想到这传说中的世外高人竟还真让她误打误撞给碰见了,真是得来全部费功夫! “修改图纸?”老头满脸嫌弃,本来听她这语气还当是要干件什么大事,“你可知你这种行为就是让屠夫切豆腐,拿锤子捻蚂蚁……” “是是是,我知道大材小用委屈了您……这不是没有办法么!”萧瑾瑶将他们请到了桌前反客为主地替他们一人斟上一杯茶又道,“您可知这附近的刺州?” 黄翁扫了她一眼,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知道又如何?” “那您可知那刺州堤修了又坏坏了又修,百姓民不聊生,官府中饱私囊?” 黄翁与贺元栩对视了一眼,打量着她的模样,心道这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笑道:“自是知道的,可这是朝廷的事,犯不着老夫再去凑热闹……” 说着面色便是一沉,萧瑾瑶心道不妙,忙偏头去跟贺元栩使眼色,便见对方附耳轻声道:“师父从前途经刺州,观地势觉出堤坝一事的不对,去向官府提议,好心重画了一道图纸交于官差,结果被人赶了出来,还骂他危言耸听,当中撕了他的图纸,师父不服,待雨季一来,果然就因雨势过大冲垮了堤坝,师父气势汹汹地想去寻官府讨个说法,岂料再一赶去,便已是人走楼空……” 后面的事情萧瑾瑶便自己在心里拼凑了出来,根据之前那位老伯的说法,官府是故意的,若是堤坝不垮朝廷又何来拨款,他们又如何去贪,周而往复,他们便贪得盆满钵满,可怜得变成了百姓。便是有苦想诉,上面也有人帮忙按下,层层剥削,官官相护,果真像个大筛子似的。 萧瑾瑶闻言心下叹气。 黄翁见状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不仅是刺州,像那胶州黎州等地亦是如此,任凭姑娘你再热血,也抵不住那上面阻挠。” 黄翁拿手指了指,众人自是心下了然。 “所以您在失望之后就干脆躲到这深山里不再问世?”萧瑾瑶笑着给他添茶。 “这山上生活不也挺好,”黄翁捻了捻胡须,“忙活了一辈子,也该歇歇咯。” 夕阳打在他的脸上不难看出他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不过是被岁月和现实磨平了棱角,苍老眼中的光亮也快熄了。 萧瑾瑶莫名就有些感怀,她生怕自己将来也成了黄翁这样,对世界失望,黄翁又何曾没有透过她这样热血地模样看到从前的自己。 二人对视着,贺元栩却一直都在看着萧瑾瑶,看到了她眼中消失了很久的光好似又回来了。 “黄翁,你相信我,这次定和从前不一样了!”萧瑾瑶扬声笑道。 “为何?”老头回神后看她。 便见她笑容灿烂地指了指自己,笑道:“因为这次,有我!” - 夜色渐沉,贺元阑只身攀爬在山林之间,听见灌木丛里依稀地虫鸣,看着苍穹间渐起地繁星。 他已在这东峰上寻了足足一个下午,此山少有人上几乎无路,他一路做着记号东拐西绕地爬到现在也没有个尽头。 “你这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心魔吐槽道,他二人共用一个身体,折腾到现在这位还没累,他就已经累得够呛。 在这深山野林里一没有轻功二没有帮手三还不知道路,想要寻人简直比之那大海捞针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这位是怎么有这么大毅力,刚好的腿就这样玩命地糟蹋,也不怕再给折腾坏了。 心魔麻木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在那树间做着标记,忽而眼前一晃,瞥见远处巨石似有蹊跷。 “你看那是什么?”心魔出声道。 贺元阑借着稀薄地月色望去,便见林间突兀地立着一块巨石拦住了去路。 待走近一看,上书笔走龙蛇地两行遒劲大字。 “生人勿进,后果自负……”贺元阑喃喃道。 “你说这会不会就是那个什么高人老头给立的?”心魔好奇道。 “有可能。”贺元阑看了一眼,便就直接绕过巨石抬步而上。 心魔总觉心里毛毛地,忙开口阻止道:“那你还这么不要命地冲进去,那笛哨不是已吹过了,再等等,等湛琢他们到了再一块进去。” “湛琢被我派去汴京拦截消息了。”贺元阑冷声说完便一步未停地直接走了进去。 饶是心魔想拦都拦不住,只好出声又道:“他走了这城内不还有不少暗卫……” 说着他眸光一闪,纳闷道:“不对呀,你既都带了暗卫,为何还让那莺娘出去寻人?” 贺元阑于这事上也后悔得不行。 见他不答,心魔猛拍了下脑门:“哦,我知道了,你是看出那丫头喜欢出风头,本以为并无危险,结果谁料出了这档子事,玩脱了吧……” “闭嘴!” 贺元阑忍不可忍地揉了揉发胀地眉心,越往里走越是漆黑一片,出来得仓促,连道火折子都没带,只能凭直觉往前走,突然脚下咔嚓一声,二人俱是心下一紧—— 不好! 只听得几道风声四面八方传来,树林簌簌作响,贺元阑闻声心下一寒,立时迅速后退两步,不过须臾之间,便见方才所踩之地出现一大片密密麻麻地钢针。 “我去,这扎人身上可怎么得了……”心魔后怕道。 “此处怕是已进入机关陷阱,要不……咱们还是撤吧?”心魔看他赤手空拳地,连个像样武器都没有,别待会再被钉死在这里! 却见贺元阑叹了口气,接着朦胧月色,从一旁树上掰扯下一截树干。 “别告诉我你就打算拿这个拿当武器?”心魔难以置信地眯着眼,判断着他俩死在这的几率有多大。 贺元阑不为所动,将手中树干的枝杈扯干净后,杵着它试探着往前行,凡它落地之处没有陷阱地便跟着往前,一个人在林中摸索着好似个半瞎似的。 绕过这层密林,眼前才总算亮堂些,期间触发机关三四次,如今这截树枝俨然像个狼牙棒似的,在这月色下银光熠熠,瞧着令人毛骨悚然,再见前路,简直长路漫漫无休止。 “要不咱们还是回吧……这万一莺娘要是不在这,咱们不是白跑一趟?”心魔打起了退堂鼓。 “不会,足一个下午我已将山腰处能藏人的地上都寻遍了,既是没下山,定在这山顶。” 见他这般笃定,心魔见劝不动也懒得多费口舌,认命道:“那走吧走吧。” 复往前时,这片树林比之方才要安静得多,贺元阑谨慎地拿树干在前方开路,忽而感觉近处似有道无形地丝线在晃动。 “这是何物?”贺元阑诧异道。 心魔扫了眼,大咧咧道:“想看是什么还不简单。” 说着夺过身体抬手一挥,而后熟稔地后退两步,执起那截树干打算往前挡着,却忽闻耳边一道极厉地破空声传来,贺元阑闪身一躲,一道银光堪堪擦耳而过,便见是一支薄如蝉翼地飞刀闪着银色亮光嗖地一下往地上撞去,恰好经过那截手臂粗地树干,只听地刺啦一声脆响,树干自刀刃处一分为二,飞刀直没入地上,堪堪只剩个刀柄。 “这老头也太狠了吧……前面还是钢针呢,到这儿就换飞刀了……” 贺元阑蹲下去使了力气才将那柄飞刀拔了出来,拿在手中把看着。 “这等工艺,寻常可难见着,”说着他捻了捻刀刃上的薄土,查看了一番,“无毒,想来那老先生并无害人之心,只想让擅闯者知难而退。” “那你都知道了还不赶紧退。”心魔默默翻了个白眼。 贺元阑将飞刀收好,而后起身继续往前:“不能走,我还要去救莺娘。” 心魔啧了一声,心道你还是先救救你自己吧。 “别碰那些无色丝线,会触发机关。”贺元阑出声警示道。 “反正身体也都是你在控制,我才懒得管那么多……”心魔吐槽道。 贺元阑恨恨叹气,实在懒得提方才是谁手贱惹的祸。 清风将乌云吹散,月色更皎洁,彼时二人才看清眼前之景。 只见面前一望无际皆是那透明丝,横七竖八地一排排挡在林中,似一张张无色大网,等着随时捕捉擅闯林中的猎物。 心魔咽了咽口水:“这你确定还要过?别过一半再把自己困死在里面。” “别废话!”贺元阑打量着眼前的密网,寻出合适地豁口,而后将长衫一撩塞在腰间,极为小心地在不碰触那丝线的条件下自洞中穿过。 待再落地时,机关未再触发,贺元阑心下一动,约莫就是这样过的。 过第二层时,贺元阑正在寻那密网出口,忽而闻见一阵窸窣声响,一个回头便见一个满脸兴奋地少年站在林间笑得憨傻憨傻地冲他招手:“王爷!属下就知道你在这里!” 湛瑜说着大踏步上前去寻他,边走边道:“我就猜到王爷您肯定是上山了……” “别动!” 说话间湛瑜已离那透明丝几近,只半步便要碰上它了,贺元阑厉喝一声将湛瑜生生叫停。 后者仍是一脸不解地望着他道:“这是怎么了?” “别动,会触发机关!” “您说这个呀……”湛瑜满不在乎地笑笑,抽出身后长刀就咧嘴笑道,“不就是几根破针,方才来路时我们几个是一块上来的,王爷您看,我还是第一个出来的呢!” “那本王还要夸夸你不成?”贺元阑脸色已经黑如夜幕。 这一腔好心情一下子就被他给冲淡了,湛瑜心下吐槽着瞧着他在眼前走来晃去,好奇道:“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找缺口。”贺元阑头也不回道。 “为何?”湛瑜不解地挠头。 贺元阑除了对萧瑾瑶有一百二十分耐心,对其他人实在是耐心有限,更何况还是面对湛瑜这个二傻子。 恨铁不成钢地回身指了指那透明丝线,才刚准备开口,便见那莽货竟已抽出长刀一副随时就要砍下去地模样。 “——住手!” 话还未落,便听见一道令人牙酸地金石摩擦声传来,与之同时响起地还有湛瑜的纳闷声:“我去,这怎么砍不断呀?” 贺元阑都来不及骂他一句蠢货,回身一脚便将他踢走,不过前后脚功夫,便见方才他所站之处多了一把直没入土里的刀刃,连带着还有一片墨色衣摆,再一看湛瑜,这才后知后觉吓得面色发白。 本以为自己刀法够快,还想吹嘘一下,没成想还是王爷更胜一筹。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望着那削金断玉般地利刃,喃喃道:“幸好……” 这要是落在他身上,怕是腿都保不住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一脚同时触碰到两根丝线,刹那间便听见两道破空声飕飕传来,贺元阑耳尖一动,立时翻身避过,如今他在两道密网内活动范围受限,刚躲过一道已经有些勉力,另一道传来再回身时,却是慢了半步,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刺啦一声,衣衫被划开好长一道口子,刀锋自他背上刮过,仅一瞬间,剧痛传至脑海,贺元阑闷哼一声,鲜血自身上划过,一滴滴在地上绽出血花。 “——王爷!”湛瑜瞳孔骤缩,惊呼出声。 贺元阑痛得两眼发黑,良久才回身望着那个蠢东西,冷声吩咐道:“滚去找拾砚,将他们救出来。” “那您这……”说着他愧疚地垂下眸子。 “本王现在怀疑你是别人安排过来的奸细。”贺元阑头痛道。 湛瑜急得百口莫辩,吞吐道:“……真的不是!王爷您相信我只是脑子有点不好使而已……” “知道不好使还在这给本王添麻烦!”贺元阑恨恨斜他一眼,“赶紧滚!” 湛瑜吓得噌噌噌就往回跑。 贺元阑这才舒了口气。 “这蠢玩意绝不会是老二的人,”心魔笃定道,“也不会是肃王,这么笨,没人看得上他。” 贺元阑冷哼一声没答话。 要真是细作,都不肖他动手,湛琢自会处置。 却听见又一阵噔噔噔地脚步声。 抬眼,竟又是那蠢东西。 “怎么又回来了?”贺元阑没好气道。 湛瑜委屈地都快哭了,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小包袱从缝隙中递给他道:“王爷……这里有些金疮药和火折子……你先凑合用着……属下真不是奸细……” 贺元阑恨恨望他一眼,气得直摆手:“本王知道,快滚!” 湛瑜这才面色轻松些,转身走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巨蛇 贺元阑打开包袱,取出那瓷瓶,往身后一倒,立时被药蛰得倒吸一口冷气。 心魔亦是痛得满头大汗,骂娘都不知骂了不知多少句,待艰难地将药上完已是冷汗涔涔。 艰难地坐在那里喘气,往前面前一望无边地密网阵无奈道:“都这样了还要闯?” 贺元阑沉默了一会,而后咬牙起身。 心魔:“……” 行吧,算你狠。 夜间吃罢晚饭的三人,干坐在房内,云娘一整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此刻早已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却还强撑着坐在那里陪他们干等,哈欠打了四五个,拾砚实在看不下去,写了张纸条道:「云娘姑娘你还是先休息吧,等王爷他们回来我再叫醒你们。」 云娘担忧地与宋和璧对视一眼,颤声问道:“王爷他……还会回来么?” 拾砚闻言一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写道:「会,我相信王爷。」 云娘见他这副笃定模样,心下宽慰不少,便阖眼睡下了。 屋子里想起她趋渐平缓地呼吸声,宋和璧偏头望向未婚妻的睡颜,笑得很温柔,这种笑容拾砚也曾在王爷脸上见过几次,也都是对着莺娘姐姐,自打她一出现,王爷当真是改变很多。 宋和璧回身时便见到拾砚脸上也勾起笑容,拾砚回神与他对视,宋和璧便试探着轻声问道:“您为何这般相信王爷?” 拾砚走到窗边倒了两杯茶端了过来,捡着能说的同他闲聊着。 「我同王爷一起长大,自是了解他的性子。」 宋和璧见字倒略有些诧异,在宫中长大的不是伴读就是内侍…… 拾砚似有所觉地淡笑写道:「其实我是个太监。」 宋和璧又是一惊,自打他来刺州,便被知这位是在王爷身边做事的,和那位游大人一样,但后者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官威在,瞧着便不似他这般易与人亲近,可这位看着倒是比想象中的宦官有很大区别,书生素来厌恶权宦,将阉党之流批得是一文不值,说他们残缺便心理偏激,这位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拾砚瞧出他眼中的好奇和询问,便又随意同他一问一答着,正说着话,忽闻窗外刀兵声起,二人对视一眼,立时起身,就连云娘都从睡梦中惊醒,吓得杏眼圆睁,忙道:“这……这是怎么了?” 拾砚将窗口推出条小缝,便见外面不知何时又来了不少人,两拨人刀兵相向地正厮杀着,明显这帮山匪不是他们的对手。 硕大地庭院里众人战在一块,刀光剑影杀气腾腾,阵仗倒是吓人。拾砚在人群中环视一圈,终于找到一张略显熟悉地脸——他曾在念珣楼里见过一次便深深记住了的人。 湛瑜。 彼时他正拿着把长刀发泄似的劈砍着,方才地失职让他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身为一个暗卫居然要王府来保护自己,越想越觉得自己当真是废物,若是连这件事也做不好的话,那他还是回去念珣楼给干爹干娘端盘子去吧。 这般想着,下手便就越重,一杆长刀振山撼岳般劈砍到对方刀身上,立时便见对方手下一僵,低头一望,竟是虎口生生裂出条缝来。 与他对砍的便是那二当家葛兴平,八尺大汉彪悍无比,没想到迎战对方却是不敌,一瞬间气势便弱了下来。 湛瑜看出他的气短,厉声问道:“我大哥他们在何处!” 葛兴平吓得腿一软,怂怂指向身后二楼,窗缝里拾砚便正正好和他对视上。 他那一声吼声极大,大到屋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拾砚微微一怔。 便见湛瑜抬脚就是一踢将他打到在地,而后足尖一点便飞身至二楼,门口的守卫都下去混战去了,湛瑜望着门口的铁锁,拿刀用力一砍,便从外将门踹开。 推门而入,云娘还怕怕地躲在宋和璧身后,湛瑜将视线扫到他身上的王爷常服上,对方刚想解释便见湛瑜又偏了头,与近处的拾砚直直对上,二人相视着,却都一时无话。 一个是原本是孤儿却湛氏夫妇半路收养的养子,如今的一切其实都是托了拾砚的福,另一个是正主,本该是个小少爷却阴差阳错当了罪奴,如今湛瑜的一切,其实都该是他的。 两个人其实都心思复杂,就这样静静对视了良久,久到云娘他们都有些奇怪,才见那一身杀气和血腥味的高大暗卫猛地跪在了拾砚的面前,哑声道:“大哥。” 拾砚被他这突如其来地动作吓了一跳,可莫名地,心里的火,去了一大半。 他眼中带泪,点了点头。 湛瑜却依然没起,继续道:“爹娘他们都想你,我……我在家中其实排行老二,打我进门起便知道上头还有个大哥您,当年您为这个家的付出,大家都省得……弟弟嘴笨,还请大哥接纳我!” 拾砚抹了把眼泪,连忙将他扶起,他生得高,和湛琢一样高,拾砚因着去势的缘故个子只和萧瑾瑶差不多,如今弟弟们长大了,大哥都要仰视他们了。 湛瑜似是发现了此事,微微屈膝,平视着他,此举倒是将拾砚逗得破涕为笑,忙挥笔写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既已叫我一声大哥,我自也认你是我二弟。」 湛瑜见字心里的石头咯噔一下直接放下,整个心结都松快了许多。 眼瞧着他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拾砚便又写道:「家里可还好?」 湛瑜忙点了点头:“好着呢!念珣楼如今生意红火,爹娘都忙不过来,请了两个堂弟过来帮忙,就是……”他偷瞄了眼拾砚的脸色,吞吐道,“就是他们挺想你,天天念叨着,每有客来问起这铺子名,他们便总会抹着眼泪,说着他们最最喜欢的大儿子……” 拾砚闻声又红了眼眶,湛瑜手忙脚乱地给他递帕子。 「桂影呢?」 提到这丫头,湛瑜便笑得更灿烂了,咧着嘴道:“前几日琢弟回城办事,说了您还活着的事,桂影激动得当即就像撂挑子过来寻你,被琢哥又是一通骂,说她走了王府谁来照看,给她气得当即奋笔疾书写了一大封长信要我捎给你。” 说着自怀里取出那叠厚厚的书信递给了拾砚,拾砚一看那信封上的字就没忍住笑了。 上书:桂影最最最欢喜的大哥亲启。 湛瑜又道:“当时写完这封信她还特意拿到琢弟面前显摆,本还想气气他,结果琢弟压根不搭理她,后面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大哥你小时候和桂影本就是最要好,知道你回来,桂影简直高兴得都跟个疯丫头似的……” 拾砚淡定写就道:「本就是个疯丫头。」 面上虽嫌弃,脸上却还挂着笑。 二人寒暄了这么一阵,倒是将身旁二人给忘了,拾砚忙挥舞着纸条道:「高兴地过了头,抱歉。」 云娘他们自是从他们的对话里也听出这二位的关系,宋和璧笑着冲他们拱手道:“恭喜二人兄弟重逢!” 云娘亦是笑着附合道喜。 湛瑜挠了挠头,这才想起正事来,忙道:“是王爷吩咐我来救你们出去的。” 拾砚露出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冲他俩眨眨眼,云娘倒是有些羞愧地点点头。 「王爷呢?」拾砚问道。 湛瑜见状脸色顿时一变,立时不敢再耽误时间,召了俩暗卫上来要护送他们回去。 拾砚拉扯着他的衣袖不肯走,依旧坚持着摇晃着纸条道:「王爷呢?」 湛瑜轻咳一声,只好凑过去附耳说了两句。 只见拾砚闻言整个人浑身一滞,而后夺马就走,湛琢见状忙架马跟上。 - 翻过那近百张密网已耗了整整一个时辰,背上的鲜血已经凝固,手臂上又多了两道,贺元阑失学有些多,整个人面色发白力竭躺在最后一张网前,往着前方又是一望无际地密林,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死老头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布置这么多机关做什么!”心魔又开始骂街。 贺元阑艰难地活动了下肩骨,感觉每动一处都拉扯着皮肉,本来疲惫地都快睁不开眼了,顿时又被痛觉蛰醒。 见他叹了口气便又要起身再去下一阵,心魔简直都快服了他,心道当初有这么大的毅力,他也就不必出现了。 “等等,再歇会!”心魔出言阻止道。 贺元阑摇了摇头,看了眼天色。 “不能再歇了,也不知莺娘现在如何了,如今这么久过去,万一落入歹人手里……” “那也是那歹人倒霉!”心魔插话道,见他犟得跟头驴似的,也只好顺着他道,“你便是要去,也再上一道药吧,别待会她还寻到,你先倒下了。” 贺元阑本想再辩,却也觉得不无道理,抖了下那支药瓶,已是空空当当所剩无几,勉强将其倒到背上,深吸一口气便立时起身,点亮火折子,迈入黑暗之中。 这片密林倒是不似前一个那般安静,甫一进入,便觉四面八方都是声音。 各种野兽的声音不绝于耳。 毒蛇猛兽,蜂鸣狼嗥,叠词交杂在林间,光听声音便已令人毛骨悚然。 “这特娘的什么玩意,进了兽园不成?”心魔靠骂人壮胆。 贺元阑心头亦似擂鼓,闭眼感受着林中风声,突然,只觉面前一股冷气袭来,贺元阑心下一凛,立时便拿灯去照,岂料手下一抬,便见一只硕大无匹地倒三角眼蛇头正怒目而视直勾勾凝视着他们,它盘踞在前方树干上挡了去路,整个蛇大得前所未见,杀气十足,蛇口微张着露出两颗尖利地毒牙,烛火照耀下闪着摄人地光,好似只要他们再敢走近一步,便要一口将他们生吞了似的。 “我去!这又是个什么东西……老头儿将山神请来了不成?”心魔吓得说话都开始打起了磕巴。 贺元阑亦是脚步如灌沙般僵在原地,盯着面前的蛇头怔在了原地。 “我说……要不咱还是走吧……”心魔弱弱道,其实他也感受到了贺元阑源自心底的害怕,自十岁那年出事起,他便是最怕孤零零一个人在荒山野岭里游走,却因着萧瑾瑶坚持到了现在,可虽则如此,面前的可是条巨蛇啊!莫说他还是个有心理障碍的人,便是个常人见到此景也得吓得半死吧…… 却见贺元阑仍是咬牙坚持着,没退却也没走,思绪上下翻飞,整个人不停地想着对策。这林间野兽如此之多,便是侥幸能绕过此处,遇到下一只野兽又该如何? 贺元阑正纠结着,心魔继续打着退堂鼓道:“你听说我啊……莺娘她在不在山顶还两说,可你只要一进去那八成就是个死,救她不成再把自己折在这里!” “可这里是唯一上山的路。”贺元阑冷声道。 “那你也不能就这样去送死啊!”心魔怒喝道。 前方是巨蛇的深渊巨口,山顶好似遥遥无际,贺元阑定在原地,自怀中取出萧瑾瑶遗失的那对碧玉镯,指尖摩挲着,好似上头还残留着萧瑾瑶的体温。 他双眼深深一闭,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萧瑾瑶万事都挡在他前面那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 是呀,她都不怕,本王还怕什么! 再睁眼时,已是清明一片。贺元阑轻轻将镯子塞入怀中,紧了紧手中的木棍,深吸一口抬步便往前走。 “不是!你还真去啊!”心魔恨得太阳穴直突突,怒意直起便要去夺他的身子,贺元阑意志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心魔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蛇头,俩眼一闭,只觉自己怕是要见不到每天的太阳了。 贺元阑抬步走得越近,那蛇口长得便是越大,巨大的獠牙好似随时都能将他咬个对穿,贺元阑见状脚步立时加快,将手中长棍竖支着,以备不时之需。 而后似是走到了那蛇的禁忌范围内,倏地那蛇头猛地一动,只觉一阵罡风迎面,贺元阑迅速起身打算饶树而走,岂料那蛇身虽巨却是灵活至极,眼看着深渊巨口便要咬向自己,贺元阑一个回身便将长棍甩了出去,只听得咔嚓一响,足有手臂粗的树干以竖着的姿势直嵌入蛇口,却不过仅仅停留了几息而已,便见那蛇口重重一合,似是咬豆腐一般将那树干尽数咬碎于口中。 “啊啊啊啊啊——”心魔都快疯了。 贺元阑趁此时间快步再往树后绕去,身后巨蛇张口血盆大口,立时追了上来。 - 萧瑾瑶拉着黄翁叨叨了一下午她的丰功伟绩,吹得是天花乱坠,莫说是黄翁,便是贺元栩都听得一愣一愣地,静默着上下打量萧瑾瑶那副滔滔不绝地小模样,心道这失个忆性子倒还变了不少,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还是说,这本来就是她的真实模样? 这厢黄翁也是听得若有所思频频动摇,听到她们治贪官,烧他的房子,老头的脸上快意连胡子都盖不住,拉着她问了好些便细节,萧瑾瑶便添油加醋地将那知州侄子被他叔父打得脸上还带着巴掌印灰溜溜出来磕响头地模样描述了出来,听得老头儿是抚掌大笑,萧瑾瑶很自觉地就给他添茶倒水。 贺元栩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黄翁你是不知道,那雷怀文小砸碎简直是无恶不作,我替百姓报仇他还敢暗算我,您瞧瞧我这中的毒,可是拜他所赐呢!”萧瑾瑶气鼓鼓道。 黄翁闻言义愤填膺拍桌而起:“你说得对,咱们就该给那些个贪官一个教训瞧瞧!”说着偏头望向她那才略显惨白地面色,出声又宽慰道,“你莫担心,你这毒好解,多吃两贴药便就无碍了。” 萧瑾瑶自是甜甜笑着道谢:“那还是多亏了黄翁您木医双绝,谁能想到这公输家的后人,善机关术数也就罢了,哪知道这医术也是一绝!” 第一百二十九章 重逢 老头被哄得有些开心,却也不忘自己那个情痴徒弟,拉过来夸赞道:“老夫医术其实也是一般,我这徒弟才是真的好,待人又细心,你看看……”他指了指被拿来当瓜子壳的蛇莓果道,“瞧我这徒弟人多好,为哄你吃药亲自去山上采的!” 说着冲贺元栩使了个眼色,对方笑得心领神会,一副很和蔼地模样。 萧瑾瑶却是醉心正事无心情爱,见状压根看都不看,将人一推,走到黄翁近前就继续吹她的彩虹屁:“黄翁你这说得就不对了!舒大哥采的果子再甜,也架不住您的药熬得好!我也就是如今人在这山上,待我将来下来山,定给你再抬块妙手回春的牌匾上来!” 黄翁被逗得心下一乐,哪里看不出这小姑娘就要变着法地想哄他下山帮忙。 正欲点头答应呢,却忽见窗外似有什么亮光,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皆是一惊! “我去!怎么还着火了?”萧瑾瑶喃喃道。 - 只见那蛇张着血盆大口便向贺元阑袭来,后者过前两关早已是身疲力竭,如今骤然见到那深渊巨口,突然就有莫名有种解脱之感,站在原地竟是连躲都懒得躲了,闭上眼等待着死亡来临。 心魔急得都快要疯了,拼了命地想夺过身体拔腿就跑,却在真正实现之后发现一切也只是徒劳! 这……根本跑不了嘛! 心一横,干脆也闭眼等死。 只觉迎面寒风扑来,獠牙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俩就生生站在原地等着那巨蛇一口吞了自己。 忽然,却听见一声脆响,而后便是一人如风一般冲了过来,挡在了自己身前,而后带着他往后连续几个翻滚,贺元阑猛地睁眼。 “——拾砚?你怎么来了?” 却见那孩子急得满脸通红,又心想解释却也知不是时候,连拉带拽地将他往后拖,便见那蛇牙堪堪擦身而过,落在那地上立时震出两道蜘蛛网来,可想可知若是落在人身上会有怎样的后果。 拾砚见状后怕般地不管不顾地带着他往前逃,前路漆黑一片,充满未知地恐惧,可总也好过背后的庞然大物强。 二人疯跑了好一小段路,贺元阑终是力竭跌倒在地,再回头看拾砚,亦是跑得大汗淋漓。 拾砚紧张兮兮地拿着从湛瑜那夺来的长刀,方才砍得那一下险些将刀卷了刃,他的手也是一阵发麻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他警惕地向后张望,以一副老母鸡护崽的姿势将贺元阑牢牢护在身后,等了几息,却也没等到那大蛇追来。 “你怎么来了?”贺元阑诧异地望着他,想到前路那么多陷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小子是怎么追上来的。 拾砚半吊着心回头,望着他笑笑,视线却扫到他身上的血渍,急急比划道:「你受伤了?」 贺元阑深吸了口气,望向他那副满脸关切地眼神,心下五味杂陈,无奈苦笑道:“这林子这么危险你跟过来做什么?” 拾砚闻言连忙自怀中取出纸快速写道:「我听瑜弟说你受伤了……」 贺元阑见字叹了口气佯怒道:“然后你就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了?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 一想到巨蛇险些咬到拾砚身上,贺元阑就一阵后怕。 拾砚笑兮兮拍了拍胸脯,示意他傻人有傻福。 贺元阑扫了眼他那副憨傻的模样,沉声道:“蠢太监!” 拾砚无所谓地摊摊手,反正从小被他这样骂到大,早就习惯了。闻见他身上渗出股浓浓的血腥味,拾砚赶紧从包袱中取出上好的金疮药来给他包上。 期间又听见林子传来忽近忽远地狼嗥,拾砚上药的手都一抖,表情一僵。 贺元阑见状好笑:“这会知道怕了?” 拾砚佯作淡定,摇了摇头,贺元阑被药蛰得一痛,苦笑道:“怕也晚了,这前有蛇后有狼,倒是难为那老头寻来这么多山兽放到这林子里……” 「狼怕火。」拾砚写道。 说着他才刚寻摸出火折子,却忽见远处一阵火光大盛,熊熊烈火迅速烧起,似是将整颗大树都给燃着了似的,火光里依稀可见方才的那条巨蛇在火光中挣扎着,却仍旧盘在那树上不曾逃走。 二人正纳闷着,便见光影中走出个高大地身影,那人面露焦急,举着火把,一声一声在林间回荡。 “——王爷!” “——大哥!” 拾砚闻声立时喜上眉梢,无声道:「是湛瑜!」 搀扶着贺元阑起身,走出去朝湛瑜挥了挥手,后者见状兔子似的蹭一下就蹦了过来,笑得满脸憨傻一副等着被夸地小表情。 贺元阑没好气道:“你倒是人傻胆大,连蛇都敢烧。” 湛瑜骄傲地扬起下巴,给他一个火把,他能点燃整个地球。 “罢了,此事算你将功补过。”贺元阑拍了拍他的肩膀。 湛瑜悬着的颗小心才算放了下来,指了指那盘踞在树上的蛇,纳闷道:“说来也是奇怪,这么大的火,那蛇为何一直盘踞在树上都不下来?” 贺元阑顺着那火光望去,便见那火舌一下将其湮没在其中,心下也是疑虑陡生,按理说兽尸不该烧得这么快才是。 他往前行进几步,方才漆黑一片没看清楚内里,如今走近,竟发现那两根摄人蛇牙竟然是铁的? “这蛇是假的。”他笃定道。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豁然开朗,怪不得这里漆黑一片,黑暗会给人心里增添恐惧,也怪不得这么多山兽能够聚集在一处,合着这些都是假的…… - 老头儿一看那处着火的地方乃是他精心布置的山兽林,顿时也顾不上起来,捞起袖子就往外跑去。 “这是怎么了?”萧瑾瑶好奇道。 贺元栩望着那处山火,淡声解释道:“有人闯山。” “闯山?”萧瑾瑶眉头一蹙,似是想起什么突然猛拍了下脑门,“不行,我也得下去。” 刚走两步贺元栩便拉住了她的胳膊,沉声道:“你如今毒尚未拔除,就别下去凑热闹了。” 萧瑾瑶视线一直停留在山下火光处,头也不回地急声道:“不行不行我有要紧事必须下去!” 醒了之后脑袋晕乎乎地,倒是将贺元阑给忘了,以他的性子等不到自己回来怕又是要发疯。 贺元栩瞧她这副紧张地模样,心下只觉一阵凄楚。 看来那些传言竟是真的,他眸光黯然,手下越发用力。 萧瑾瑶心下一横,直接将他的手给掰开,头也不回地扬声道:“舒大哥,等我回来再同你解释!”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就消失在他眼前。 这厢火势越烧越大,老头轻车熟路地沿小路下来赶至山兽林,见到熊熊烈火烧得正是他那耗时半年才造出的那只墨鳞蛇,不免又是一阵心痛,眼瞧那群人正准备动手往那狼林里烧,老头儿厉喝一声:“住手!” 几人闻声回头,便见为首一位青年面无血色,身后站着几位随从。 “见过老先生。”贺元阑拱了拱手。 黄翁气得吹胡子瞪眼,望着他们怒道:“你们是何人?为何烧老夫的林子!” 湛瑜一看他这副嚣张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像斥他两句,被贺元阑拦着,而后出声道:“此举实属情非得已,晚辈是来寻人的。” “寻什么人?”黄翁没好气道。 贺元阑依旧彬彬有礼不紧不慢道:“晚辈的未婚妻午间曾消失于林中。” “未婚妻?”黄翁直觉不好,追问道,“叫什么?” 如此一问,贺元阑心念一动,想来定是八九不离十,朗声道:“莺娘。” 黄翁:“……” 我这徒弟到底什么命……喜欢的女人失踪了几年回来便失忆了还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没有这号……”人字还未说出口,便听见身后一串脚步快速响起,经过他身边似是大风刮过一般,卷起半边广袖飘飘荡荡,萧瑾瑶大笑一声就往贺元阑身上扑去。 “你怎么找来啦?”萧瑾瑶笑道。 贺元阑被撞得一声闷哼却还是伸手牢牢抱住了她,两个人相拥在众人面前,好似间天地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林间深处,贺元栩亲眼目睹这一幕,掌心都被攥出了血。 “贺元阑!”他咬牙道。 却说这头,黄翁尴尬地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徒弟是真的可怜。 不过是大半天不见,萧瑾瑶就一些激动,如今回过味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退了两步打量着他,脸上依然挂着笑,才想开口,注意到他身上浓浓的药味和夹杂的血腥气,眉头一拧,追问道:“你怎么受伤了?” 说着看向他身后的拾砚和湛瑜,这俩一个不会说话一个不敢说话,悄声指着前头,萧瑾瑶嘴唇一抿,叉起腰来,挑眉道:“老实交代,你又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贺元阑过去牵她的手,“走吧,咱们回家。” 萧瑾瑶斜了他一眼,面上嫌弃心里却欢喜得很,将手递给他,却又摇头道:“先不急。” 领着他来到老头面前,老头胡子一撇,看着他俩尤为刺眼。 萧瑾瑶大大咧咧给他介绍道:“黄翁,这位便是我跟你说过的禛王殿下,”又转头对着贺元阑道,“这位就是宋和璧说过的那位高人,公输家后人,唤他黄翁便是。” 贺元阑笑着再度拱手,不卑不亢。 黄翁见状只好不情不愿地将他们请回了山顶的屋子,本还想追责,见到那位王爷身上的伤势不轻,便也只好作罢。 萧瑾瑶反客为主地过去给他们倒茶,结果见贺元栩不在屋中,出声问道:“黄翁,舒大哥去哪儿了?” 黄翁心下一哂,自是被你们给气走了呗,难不成还留在这杵着。 轻咳一声摆手道:“许是走了,他素来如此,不必在意。” 萧瑾瑶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贺元阑心下不悦,出声问道:“什么舒大哥?” “是一个我的旧相识,可惜我将他也忘了,”她耸耸肩,故意凑近道,“不过长得比你可不输哦。” 说着眨了下眼,可把贺元阑给气了个够呛,拾砚坐得近,倒是听到那句耳语,闻言只觉自家王爷周身的气场瞬间一变,默默地连退好几步。 因着请得黄翁下山,修堤一事进度更甚,高人不愧是高人,现场勘察了一番,因地制宜将图纸上决口位置略一调整,又将坝上几个需要加工的位置一一绘制出来,因着雨季将至时间紧,重新再建怕是已来不及,只好在原有的基础上修修改改。 坝上干活的民夫们有眼尖的认出那是当年名震一方的匠人黄翁,便激动地同众人传唱他当年的光辉事迹,原来他年轻时也爱游走四方,利用自己的绝学造福百姓,徐州有座四十年不倒的拱桥便是出自他手,还有流州的悬崖水车,涡轮带动铰链令水斗上升后灌溉整个平原,也是他的杰作,如今再有这刺州坝,想来黄翁一出手,定能保他们刺州几十年再无水患! 一时间众人这一传十十传百,待传到萧瑾瑶耳朵里黄翁已经成了那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神人了! 萧瑾瑶将其有样学样一字一句说与黄翁听,便见这老头儿乐得嘴角想压都压不住。 “黄翁果然厉害,都退隐这么久了坊间竟还流传着您的传说!”萧瑾瑶殷勤地吹着彩虹屁。 老头闻言连忙摆手,低调地道:“老了老了……” 他们坐在河边看着烈日下劳作的民夫们,云娘端来两杯凉茶,望着这天上的大太阳直叹气道:“打从咱们回来,这天儿就一直如此,成日里跟个大蒸笼似的,热得都快要中暑了……” 萧瑾瑶接过茶杯先递给了黄翁,老头视线仍停留在天上。 “您可是看出什么了?”她出声问道。 却见他面色越来越差,喃喃道:“坏了……看这天象,雨季怕是要提前!” - 近来城中可出现件稀罕事,说那横行霸道的雷公子遭了天谴! 正值入夜,天上繁星点点,坝下灯火煌煌,因着天象之故,游子敬担心雨季提前,又招来几百人手,分作两拨,日夜不停地在河边加班加点。 其中还有一波眼熟的,便是那唐梓山山匪葛兴平他们,被萧瑾瑶事后招安来刺州做工,起先他们是不服的,毕竟他们便是被官府逼得落草为寇,抢也只抢那些个有钱人,能在这三州做生意的,不是雷浚的爪牙就是他们的亲戚。 如今让他们再来做当官的走狗,自是不肯应。 那日湛瑜带人过去救回拾砚他们,便也顺带将这一波山匪给控制住了,待萧瑾瑶他们回来发作,那帮人头还硬的很。 要杀要剐都随你们,反正老子不肯当他们的狗。 萧瑾瑶笑了:“行,希望你们待会还能这般硬气!” 说着回山寻了那副尸骨扔到他们面前,众人俱是一惊,不是惊那快被剁成饺子馅的尸身,而是那尸身上码着的人头——满脸油腻,一张眯缝地鼠眼,瞧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不是那雷怀文又是谁! 登时,人群里就有人躁动了,那是个腿有些跛的瘦高个,满脸不敢相信地走到近前,盯着那已经发胀的头颅辨认了半晌,良久才见他终是出声道:“没错!这个就是那雷狗!当年他看我妹妹长得标致就带人到我家强抢我妹妹,我这条腿便是当时被他生生打断的!” 说着他快意地一笑,指着他激动地手指直抖! “死得好!早就该死了!” 有他起了头,众人一蜂而上,抢着要将他的尸身拿去泄愤,萧瑾瑶抬手召人将他们拦住。 萧瑾瑶抱臂望着为首的葛兴平道:“二当家,我这也算是说话算话吧?” 那日他们约定走时要么拿四万两白银来换,要么就将雷贪官的人头送来。 如今虽说拿的是他侄子,但瞧着效果却也是差不离。 第一百三十章 盗物 葛兴平见状自知有错在先,忙带人跪下。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 萧瑾瑶轻蔑笑笑:“若我没有那大量呢?” 葛兴平闻言悻悻膝行上前,扫了眼身后的兄弟,主动揽着道:“此事都是我的主子,姑娘若实在要怪罪,老葛我……任凭处置!” “不不不,都是我不好,我才是咱们寨子里的军师,那些个抢人车马的主意都是我出的!”方才那个瘦高个又站出来顶罪道。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这回出来的又是个半大小子,他跪在地上求情道,“葛大哥他们人都很好的,抢来的钱也都是换成粮食给大家吃饭罢了,若说有错,其实也都是我们的错,若不是咱们吃不饱饭,田地又被人占了,葛大哥他们也不会作出此事……” 说着便又眼眶通红,一心想要牺牲自己换她放过大家。 萧瑾瑶抽了抽嘴角,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那个反派角色…… “行了行了!别在那挤着抢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了!”她气得太阳穴直突突,指着那葛兴平道,“认我处置是不是?我的处置就是让你们下山干活帮着修坝!一天天耗在山上,打着什么劫富济贫的号子干的不也是抢劫的勾当,滚出去干活,老老实实自己挣钱换饭吃才是正经行当!” 众人没想到她说得竟是这事,个个面面相觑。 便是再傻也知道他们这回得罪的可是贵人,更遑论对方还是个王爷,若换作雷贪官他们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众人闻言皆是羞愧难当。 由着葛兴平带头连声答应,萧瑾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让湛瑜他们放人,萧瑾瑶悄悄走到他跟前好奇道:“这里的人都为你马首是瞻,为何你才排老二?这大当家又是谁?” 葛兴平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明白个所以然来,萧瑾瑶只觉没劲,唯独贺元阑思来想去,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刚想唤她给她分说个明白,这姑奶奶便又乐呵乐呵地忙其他事去了。 倒是健忘。 却说那日萧瑾瑶临走前跟他们分说了几句,而后便心满意足地返程回家,路上颠得贺元阑浑身作痛,云娘和宋和璧前一日便就已提前返程,如今这车厢内就他们俩人。 萧瑾瑶瞧了眼他那副惨白的面色,好气又好笑,埋怨道:“瞧你将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贺元阑安静听着她的数落,没有接话,车马摇晃着,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萧瑾瑶嘴上生气,却仍不忘抬手将他护着以免再将伤口给砸裂开。 “莺娘。”他轻声唤道。 萧瑾瑶吃着果脯偏身回望:“怎么?” 贺元阑直勾勾正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许喜欢上别人。” 他的声音虽佯装着镇定,可萧瑾瑶就是听出里面那份微不可察地祈求,样子瞧着倒是摄人,她还是能看出里面暗藏着浓浓地不安全感。 萧瑾瑶哪里看不出这位醋王又开始吃味了,心头一热,勾上了他的肩,将唇轻轻覆了上去,才刚碰上,对方就似在沙漠见到醴泉一般,抬手就将她的后颈牢牢扣住,唇齿交融,舌尖在其勾勾绕绕,殷红地唇瓣开开合合,只听得那一声声细语自唇齿间小声流出。 “……唔,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夸别人好看了……” 贺元阑冷哼一声:“晚了!” - 听说雷府出了怪事。 那日雷知州才刚出家门,便见一具尸骨正吊在门上,出门时便正好同他撞了个满怀。 吓了个半死,抬眼一看,见竟是前两日还在活蹦乱跳的大侄子,吓得登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休息时间,伴随着天上流霞,众人依旧是吃饭闲谈。 萧瑾瑶端着碗糖水站在一侧旁听。 “……听说那雷公子死了,死得还可惨了!雷大人都给吓病了!”一人低声道。 “可不是,那天我起得早,远远便见那雷府门口吊着个人,好家伙,整个身子都快被人砍烂了!脑袋还是被人拿线缝上去的!”人群中有人附合道。 “不会吧?”众人惊叹。 “是真的,我也瞧见了!你们没发现这两日雷府都挂上白幡……” 正听着入迷,云娘打她身后撞了下她的肩膀,本打算吓唬吓唬她,结果见她一回身,脸上挂着丝邪笑,倒是将云娘给吓个不轻。 萧瑾瑶噗嗤一乐,逗着她问:“怎么了?” 云娘嗔怪地瞪她一眼,递给她一个糖包子,好奇道:“那雷公子的事,可是你干的?” 萧瑾瑶一副委屈地模样摊着手道:“天地良心,这回真不是我干的……” 人是舒大哥杀的,吊也是葛兴平他们吊的,跟她当真是没有半点关系。 云娘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道:“那莺娘姐姐你可要小心点,这大家可都知道你同那雷怀文有过过节,别那雷大人到时再怀疑到你的头上去……” “怀疑又怎么样,他还能吃了我?”萧瑾瑶不屑道。 - 雷府厅堂内停放着雷怀文的棺椁,妻妾下人哭作一团,雷浚自醒来后难以置信地又去亲眼看了下侄儿的尸身,浑身光剑伤不下百处,还有刀劈斧凿无数处伤口,脖颈到头颅间更是一刀切一般将脑袋竟直接削了下来! 仆从将他脸上的浮尘清理赶紧甚至还能看到他临死前那副痛苦又恐惧地表情,雷浚只一打眼就没忍住红了眼眶! 雷家长子早逝,这是他大哥留下的遗腹子,从小被他接过身边当亲儿子一般养着,如今竟被人凌.虐至此! 雷浚气得险些支撑不住,老管家亦是心有不忍地上前劝道:“大人!他们当真是欺人太甚!少爷纵使有何不对,也不该……”说着竟也抹了把眼泪。 雷浚面沉如水地扫过自家侄儿的惨状,深深地闭上了双眼,心下一横。 “去,唤人去准备吧!” - 堤坝竣工那日,几乎全城百姓都到了场,围站在河岸两侧,烈日炎炎,照在人脸上洋溢地却是浓浓地笑意,耗时二十七日,参与搭建的民夫及帮手的老人孩子们约有两千五百人。 黄翁夜观天象,觉出雨季有提前来临之势,游子敬带着众人紧赶慢紧,才勉强将工期提前了几天,如今盛阳之下,一行人盯着那方建成的堤坝,长百丈高百尺,巨石搭建坚固无匹,旁人望着那新坝已觉震撼不已,那些亲手参与修建的人更是觉出股浓浓的自豪感来。 新坝建成,当地父母官自是要来参与剪彩,众人心怀各异地望着那来人,只见那位雷大人依然是副面色不显地坦然模样,在见到禛王及其身后的萧瑾瑶时,甚至还佯装客气地颔首行礼,萧瑾瑶悄悄同贺元阑对视一眼,心道这狗官倒是能忍。 “恭喜王爷,咱们这刺州堤能修得如此成功,全仰仗王爷!”雷浚道。 贺元阑闻言忙摆手谦虚道:“此事还要多亏了游大人和雷大人你二人的全力相助。” 游子敬与雷浚闻言连忙齐声摆手称不敢。 几人在岸边寒暄着,萧瑾瑶一心却只在看那波光粼粼地河面,心道这关可算是过了。 此番贺元阑作为钦差大臣前来监修这河堤,期间重重阻挠上头自是不会在意,他们要的只是结果,若是雨季来临前修完自是万事大吉,若是再修不好他们便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将贺元阑拉下台去,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想想来时萧瑾瑶还当这任务轻松地很,来上这一个月才知道自己当时想法有多天真。 “坝既已修成,今夜庆功宴上本官略备上一桌席面,还望王爷与游大人一同赏面赴宴。”雷浚恭敬道。 萧瑾瑶闻言几不可察地同贺元阑对视一眼,心道这别是鸿门宴吧。 心下正在想法子寻借口,却见那游子敬朝贺元阑使了个眼色,贺元阑便淡笑道:“那便叨扰了。” 一行人就站了一盏茶功夫,雷浚借口有事便率先离开,人才刚走,萧瑾瑶就急声道:“干嘛要答应他?万一再给你们下个毒什么的?” 游子敬忙低声同他们解释道:“此番咱们监修自是要和地方官有始有终地在交接文书上盖了印,方才能走,若是咱们直接走了,后续再发生什么,他便还能将事情推给咱们身上,只有交接清楚,再后续的事,便再与咱们无关,是以这宴……” “便非去不可?”萧瑾瑶主动接话道。 游子敬干笑一声点了点头。 “成吧……”萧瑾瑶摊摊手,望向身后的拾砚道,“回头给这二位多配些解药啥的,别到了那最后关头再给掉了链子。” 拾砚连忙颔首,一副保证完成任务地忠诚模样。 几人皆被逗笑,萧瑾瑶望向那处愁思满面地黄翁,走过去道:“这坝能建成,少不了老先生的功劳,为何还这般愁容满面,难不成……这坝修得不结实不成?” 老头儿的思绪被她拉扯了回来,闻言吹胡子瞪眼怒道:“瞎胡说什么!老夫这设计若是保不了五十年,爬都要爬起来给你重新建个新的!” 萧瑾瑶闻言头皮一阵发麻,心道那会您都下去了…… 面上却连忙干笑着赔礼说好话,却又好奇道:“那您这是为何眉头不展?” 黄翁闻言视线扫过那一张张喜悦地路人脸叹道:“刺州此番是有禛王亲自出马,方才能建得上这么一处真正管用的堤坝,可咱们大梁不止这刺州一处,还有多少个州市被多少雷浚那样的人管辖着……” 萧瑾瑶听出了他的无奈,老头的志向怕不止是想造福一方,而是想造福整个大梁,空有抱负无处实施,只好心灰意冷躲回山上不问世事封闭自己。 贺元阑闻言亦是若有所思,却又无法对他保证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出声劝道:“会好的。” “王爷,”黄翁忽然向他躬身行礼,出声道,“老夫原为大梁效犬马之劳。” 贺元阑沉默着,众人也是沉默着,堂堂一公输传人埋没在市井之中,无用武之地,实在是可惜。 游子敬本就是隶属工部,见到此等精通机关术数的高人自是奉若神明一般,闻言亦是祈求般望向贺元阑。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落在贺元阑身上,他却只看着萧瑾瑶。 于他而言,建功立业造福百姓离他都远得很,他不过是被架到了这个位置,所有人都在推着他走。 萧瑾瑶被盯得莫名其妙,朝他眨巴了下眼睛,贺元阑见状轻笑,这才出声点头道:“好。” - 晚宴依旧定在接风那日的酒楼,贺元阑等人到时,雷浚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见面寒暄一番后,雷浚佯作无意地开口道:“今夜倒是不见您那位婢女。” 贺元阑摆了摆手笑道:“那丫头贪玩,咱们明日出发,今儿怕是要在城中疯玩呢,不必管她。” 雷浚笑笑,亲自替他们二人斟酒。 天雷滚滚,苍穹黑得似泼墨一般,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不过须臾之间整座城便被笼罩在雨雾之中,豆大地雨珠砸落在窗棂之间,渐起一片涟漪,带起一串声响。 萧瑾瑶身着夜行服趴在房檐着,听着耳畔的惊雷之声,忍不住喃喃道:“这雨怎么说来就来?” 一旁湛瑜素来是个话多的,接话道:“您忘了那老先生不是观天象说过么,今年雨季会提前。” 倒是忘了这茬,萧瑾瑶拍了拍脑门,却又出声道:“这也太神了吧,下午坝才建好,晚上这就落雨了……” “这不是正好,才能顺带检验那堤坝成果。”湛瑜顺嘴道。 萧瑾瑶想想也是,接着落雨之声,与他二人并行在房檐上,瞧着下面戒备森严地守卫,竟还有几个眼熟的,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惊觉似的拍了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是第一批民夫!” 修坝一事他哥也跟他提过一些,湛瑜只一闻言便猜出她话中之意,顺着接话道:“你是说这雷浚竟敢养两千之数的私兵?” 萧瑾瑶点点头,感觉还不止,心下一咯噔:“你说他会不会挑在今晚把你家王爷给做了?” 湛瑜赶紧呸呸两句道:“您可闭嘴吧!不过也无事,我此番前来,便将京里的三百暗卫全数带了来,此刻便全埋伏在那绛云楼外,只要他敢动手,咱们必能护得王爷周全。” 瞧他说得笃定,萧瑾瑶悬起地心这才稍稍放下。 “走,速战速决!” 说着二人在亭台楼阁见起伏纵跃,轻车熟路地绕到了那书房周边。 门外站有四个护卫,树上还有六个暗哨,倒是防得够严的。 “你去解决门口那四位,树上的交给我来。”萧瑾瑶吩咐道。 湛瑜还想跟她再客气客气,岂料不过眨眼之间,萧瑾瑶便就噌地一声没了踪影。 只听得沙沙一道风声夹杂着寒芒,以闷雷之声为掩护,刺啦一声,萧瑾瑶腕间匕首便如鬼魅一般没入一人咽喉,萧瑾瑶死死捂着对方的口鼻,不让他发出任何一道声响,直等到对方彻底没气,萧瑾瑶随手一甩便将人卡在了树上。 彼时一道闪电在苍穹间骤现,仅一瞬地白光,萧瑾瑶的身影便又浮现在另一棵树上,来人惊觉,刚想出声,便觉眼前一道寒光一闪,颈侧便犹如泉涌般鲜血喷薄而出,那人才刚抬手捂住颈侧,萧瑾瑶便又利落地给了一记补刀。 她似是行走在黑夜间的修罗,所到之处,横尸遍野,鲜血淋漓。 再落地时,这厢湛瑜也才刚解决完四个打手,见她手段这般快,忍不住低声赞道:“还是姐姐厉害!” “行了,拍马屁的话回头再说,找账本要紧,还有那些来往书信!”说着率先推门而入,而后将雕花们由里向外锁死。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返程 游子敬说过,像他们这种等级的小官得的好处不过只是九牛一毛,大头都给向上面的人孝敬去了。萧瑾瑶一想到这雷浚的侄子都能随手拿出几万两银票,这雷浚私藏怕不是更甚,金字塔最顶端的丞相又岂不是富可敌国? 啧,真是难以想象。 雷浚的书房倒是没有雷怀文那般浮夸,遍地都是雕金砌玉,书架上藏书倒是不少,墙角还有个近一人高的麒麟纹紫铜香炉,瞧着倒是高雅。 萧瑾瑶不免又想起雷浚那副道貌岸然地模样,摇了摇头,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过停留了一会,萧瑾瑶就想起还是先办正事要紧,翻箱倒柜地在书柜间翻来找去,也没见着什么账本书信,倒是酸词不少,当真是倒胃口。 “找着没?我这什么都没有。”萧瑾瑶抱怨道。 湛瑜闻声亦是为难地直挠头,拿着一叠书信问道:“这些成么?” 萧瑾瑶一看只是与亲朋好友地来往书信,嫌弃地随地一扔,出声道:“要的不是这个!去找他和谢沣或者他手下的!真的是笨死你了!” 湛瑜哼唧了一声,讪讪地继续转身去找。 二人耗在偌大的书房里将近半个时辰,愣是什么有用的也没找着,萧瑾瑶正恼着火,忽然耳朵一动地听到外头有声响,侧耳去听,竟是女子的声音。 他俩对视一眼,一时也顾不上许多,破窗而出,便见院外正杵着一位姑娘,手中还拎着食盒,站在雨中瑟瑟发抖。 任是大雨再大,也冲不散这满园子的血腥之气,更遑论湛瑜这个做事不干净的竟直接将尸体就仍在了门口,将那姑娘吓得是叫也不敢走也不敢,眼睁睁看着萧瑾瑶满身杀气地朝自己走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萧瑾瑶心下好笑,瞧她倒像个傻狍子似的,遇到危险竟还吓得躲都不躲,随手一拎就将她给拽进了书房。 一见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姑娘更怕了,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像只受惊了还要任人宰割的兔子。 “你是何人?”萧瑾瑶沉声道。 那姑娘看她一眼,说话都打着磕巴,弱弱道:“我是雷怀文的小妾……” 不说萧瑾瑶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孝服脑袋上别着支丧花,扫了她一眼,警惕道:“那你不给他守灵,跑这儿来做什么?” 那姑娘晃了晃手中的食盒,委委屈屈道:“他死就死了,关我什么事,那大夫人还非要折腾咱们一整天都在那跪着,饭也没得吃,饿都饿死了……我本来是想回自己院里的,走这不过是抄个近路,谁知道……”说着嘴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出声来。 听这话里的意思,萧瑾瑶奇道:“他不是你夫君么?” “什么夫君,巴不得他死!”那姑娘小眼一翻,简直嫌弃得紧,“我本是平白人家的好姑娘,是那贱人非要将我掳来,当了他的第十八房姨娘,真是晦气!” 萧瑾瑶眉头一蹙,这话听着倒有些耳熟,一时间想起那日在唐梓山上那个山匪的控诉,试探着问道:“你可认识袁安顺?” 话音一毕,那姑娘眼睛瞪时一亮,忙点头道:“是我大哥!您认识他?” “竟真是你……”萧瑾瑶有些不可思议,说着将她面前的匕首一放,温声道,“认识,有些交情,他如今就在这城中,也一直惦念着你。” 那姑娘闻言眼里泛起一阵难过,垂下了头。 既是熟人,萧瑾瑶便也不再这般警惕,示意她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而后转身继续去寻东西,那姑娘倒也是个心大的,当即便又坐下顺道还将食盒打开,一阵食香弥漫在房内,险些将萧瑾瑶给闻饿了。 瞧她二人在那翻箱倒柜,她含糊着问道:“您在找什么?” “雷浚的账本和来往书信。”萧瑾瑶头也不回道。 那姑娘在心中默了默,觉出这怕是很重要的东西,试探着提醒道:“像这样重要的东西,他们一般都会放在密室里。” “密室?”萧瑾瑶回了头,视线扫过这书房一周都没看出端倪来,指望湛瑜更是够呛。 那姑娘一听说她是自己大哥的朋友,便立时放下了戒心,边往前走边道:“跟我来。” 便见她试探着在书架上摸索了几下,只听得咔嚓一声,书架从中间徐徐分开露出个仅一人宽地小门,萧瑾瑶惊讶地回头望她,便见那姑娘坦然道:“是雷怀文告诉我的,说他叔父素来行事警惕,此事本连他也不知情,还是后来机缘巧合被他撞见的……” 萧瑾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便也顾不上其他,叮嘱湛瑜在上面守着,带着那姑娘一块下去。 拾级而下,沿途皆有夜明珠照路,个个都有鸽子蛋大小,萧瑾瑶不禁咋舌骂道:“死贪官!” 袁安月淡笑,跟着她往下走,便见四四方方地密室,入目便见了整整一座银山,堆砌在地面,被夜明珠照得熠熠生辉,泛着耀目地光泽,萧瑾瑶瞪大了眼! 这哪是密室,分明是个藏宝库啊! 饶是袁安月见惯了雷府的豪奢,一时间也有些错愕,喃喃道:“这么多银子,得是搜刮的多少民脂民膏呀!” 再往里走,便见一排书架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信,往下一层还有几十封账本,随意翻看,里面的数字都是触目惊心,眼瞧着萧瑾瑶面色越发凝重,袁安月出声提醒道:“莺娘姐姐还不动作快些,再晚点雷浚就该回来了!” 萧瑾瑶一惊,狐疑道:“你怎会知道我是谁?” 袁安月失笑,小声道:“雷怀文同我提过您……” 这具体内容怕是袁安月不说,萧瑾瑶也能猜得出来,八成也都些剥皮扒筋,生啖其肉的恶心话。 “帮我把这些书信和账本搬上去!” 湛瑜听见动静,便也立时下去帮忙,三个人折腾了两三趟,才将这些书信和账本都给搬干净,原本准备的一个麻袋怕是都不够,屋外还下着暴雨,淋湿了又是麻烦。更遑论还有一座银山,萧瑾瑶既看见了不搬走,那怎么能行。 “这府上可还有密道?”她出声问道。 袁安月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密道倒是没有,便就是有,这么多银两,您还能搬到哪儿去,这几州的城防司可都是他们的人,您便是将这些银两都运走,怕也要半路被劫去……” 倒是没到还有这茬,湛瑜见她二人一副愁眉不展地模样,突然一拍脑袋道:“我有个主意!你们可听过灯下黑?” - 整场饭局面上一度维持着其乐融融地假象,贺元阑和游子敬都等着他发难,岂料这人倒是依旧面色不显,甚至还同他们有说有笑地打着太极,因着念及要帮萧瑾瑶她们拖延时间,游子敬没话找话地说起了雷怀文的事,试图激怒他露出些狐狸尾巴,岂料对方就是不上当。 只见那雷浚不过是面带忧愁自顾寻了个合适地台阶道:“下官那侄儿从小纵逆过头,有此一劫都是他的命数,怨不得旁人。” 游子敬便又只好接话道:“还请雷知州节哀顺变。” “这世事都有因果报应,种下什么样的因结下什么样的果,王爷您说是不是?”雷浚看向贺元阑。 贺元阑淡然一笑,沉默着抿了口酒。 游子敬同他你来我往地扯了些闲篇,感觉与原计划的时间差不多了这才稍稍收回了话头。 “时辰不早了,王爷明早还要启程,本官便不再多打扰二位休息。”雷浚说着便起身告辞。 走前贺元阑同他对视一眼,目送着他离开,觉出他方才的眼神有些不简单。 回了驿馆,还未进门便听见屋里萧瑾瑶同湛瑜的说话声远远传来,贺元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这厢他们听见声响,也都跟着回头,一看他完好无缺地回来,萧瑾瑶眉眼一弯,走过去道:“怎么样,那个雷浚今日有没有为难你们?” 游子敬摊摊手,晃了晃手中盖上官印的文书,萧瑾瑶不免有些纳闷。 “这么顺利?” 何止是她,在场无一不觉得事情顺利地有些蹊跷。 见他们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萧瑾瑶大手一挥,便也懒得再想,指了指后头笑道:“来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书房里湛瑜正在整理雷浚与他人的来往书信,其中侵占良田,垄断商贸,贩卖私盐等罪都已够砍他十个脑袋了,更遑论还有无数朝廷拨下的修葺款,赈灾粮,一项一项皆记录在他这些私人账本里,公账上报地却是一丝不苟,如此阴阳账本瞒天过海,当真是狗胆包天。 光靠这个来扳倒雷浚倒是易如反掌,但是要再扯下谢沣,怕是还有些难度,那狐狸贼得很,下面的事都分摊给逐个下属负责联络,出了事顶多自断右臂,伤不到其根本上来。 游子敬闻言自是清楚谢丞相的手段,宽慰道:“莺娘姑娘能取得此物已是大功一件,待我将此物回了汴京城递交给圣上,定参他个驭下不利之罪,此番定要下他个臂膀!” 他说得激动,萧瑾瑶却是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此事还要再议,我总觉得那姓雷的怕是还有后招等着咱们。” 贺元阑与她对视一眼,思忖了下便道:“此物既是如此重要,便让湛瑜他们将其先护送回京吧。” 湛瑜本还在整理书信,闻言立时起身摇头道:“可属下还要留下来保护您!” 贺元阑想了想,召人拿来地图。 从刺州回汴京总有两条路可行,一条便是他们来时的陆路,向南出发穿过玉泉山过个东岚镇耗时三日便能直达汴京,另一条便是水路,自刺州城外这条丹河逆流而上汇入泯江绕幽州下船再乘车马返京耗时将近五日。 “本王今日已同雷浚说过要按原路返京,怕是他要动手脚也会在这返程路上,”贺元阑蹙了下眉,缓声道,“既如此游大人便莫要跟本王走在一起,明日你便从水路出发返程,本王便还走这山路。” “那怎么行!”游子敬朗声反驳道。 “总不能两个人都折在这里。”贺元阑淡声却不容置疑。 游子敬还想再辩,被贺元阑抬手止住,又指了指那两袋子书信又道:“此物便由湛瑜带人马上连夜送回汴京。” “可属下若是走了,谁来保护王爷?”湛瑜拧着眉,萧瑾瑶抬手就扔过去一方镇纸,湛瑜轻巧地随手一接,萧瑾瑶笑骂:“你当我是死的?” 讨论了约莫半个钟头,湛瑜领命离开,带来的暗卫分作三路,一队负责明日保护游子敬的暗卫,令一队随湛瑜一同今夜离去护送书信账本,剩余的留下待命。 待人一走,屋子里就剩下他俩和拾砚,萧瑾瑶笑着朝他们勾了勾手道:“你们猜我今日在雷府还找到什么?” 贺元阑一见她那副尾巴恨不得翘上天的小模样就知道定是收获不菲,笑问道:“又搜出多少钱来?” 萧瑾瑶伸了个手指。 “十万两?”贺元阑猜道。 萧瑾瑶摇头。 「一百万两?」拾砚挥舞着小纸条。 萧瑾瑶还是摇头。 见关子卖得差不多了,萧瑾瑶这才大发慈悲地出声道:“一小座银山!” 拾砚眼睛瞪得老大,看口型就知道说得是哇,贺元阑倒是显得相对淡定许多,闻言依旧是淡淡地模样,抱臂等着下文。 萧瑾瑶只觉好没意思,干脆托盘而出道:“我知道那银子咱们如今肯定是运不出去,便将它藏起来了,届时是咱们据为己用还是还钱于民都随你。” 贺元阑揽过这个小女侠,好笑道:“所以你便这事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游子敬,怕他知道这银子便得拿去充公?” “嗯呐!”萧瑾瑶仰着下巴,一副很自然地模样,全然不觉得自己黑吃黑。 贺元阑瞧她这副小模样,被可爱到,没忍住揪了揪她的小脸,萧瑾瑶气得直躲。 瞧着这俩小情侣恩恩爱爱,拾砚扯了扯嘴角,行吧,不必在意我死活。 雨下了整整一夜,降水量之大,感觉似是想一夜之间便将刺州城淹了似的。 暴雨倾盆,却丝毫不减百姓们的热情,大家举着伞跟着马车颇有十里相送地架势,萧瑾瑶朝人群中的云娘挥了挥手,对方小跑着上前递了个食盒上来,她素来手巧,做的糖水萧瑾瑶喜欢,特意备了给她们路上吃,萧瑾瑶朝她笑笑,递过去早就备好地一方锦盒。 云娘见其有些贵重,不大好意思去收,萧瑾瑶大马金刀地直接往隔壁宋和璧手里一塞,亲亲热热地又拉起云娘的手温声笑道:“原是答应了要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如今看来怕是要食言了,这份薄礼便算作咱们给你们的新婚贺礼,就莫再推辞啦!” 云娘闻言瘪了嘴,想着她们今日一走再见怕是不知什么时候了,萧瑾瑶最应付不得旁人的眼泪,求助地回头望向贺元阑,后者淡声道:“无妨,以后你们以后若是再想联络,直接去信禛王府便是,待以后去了汴京城,让她再好好招待你们。” 宋和璧忙道了声谢,举着伞将未婚妻揽在怀里,目送着他们归程。 萧瑾瑶视线扫过他们,又游移到后方,瞧见人群之中还有几个眼熟地小娃娃,朝他们也招了招手,那些个孩子们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倒是教萧瑾瑶听得有些眼热。 贺元阑见状给她递去了帕子调笑道:“你倒是招人喜欢。” “那可不。”骄傲地扬起小下巴。 贺元阑又是一阵牙酸,恨恨道:“回去了就将你关进府里,谁也不许看你!” 萧瑾瑶白他一眼:“切。”嫌弃地话都懒得再说。 混在眉眼带笑的人群中,雷浚显得格外不合群,一副不苟言笑地模样,萧瑾瑶喃喃道:“你猜待会路上会有什么等着咱们?” “许是刺杀。”贺元阑淡然道。 萧瑾瑶闻言啧了一声,心道这群人一天天地也不知道换个路数,这刺杀遭多了,就跟吃大米饭似的,她都习以为常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山崩 直到车马消失在远处再消失成一个墨点,雷浚这才收回脸上的脸上,露出阴鸷地目光,偏头望向隔壁,见那来人颔首,而后便不动声色地转身,便也踏上一辆马车。 这厢萧瑾瑶估摸着距离也差不多,唤了唤前方的拾砚,与贺元阑交换了个眼神。 - 车马摇晃,雷浚身边坐着的是他的心腹师爷俞阳荣,正低声向他汇报情况。 “大人,事情都已安排妥了,如今这玉泉山上早已埋下火药五百斤,莫说是个山道,便是个山头都给能给它炸飞!”俞阳荣殷切道。 雷浚闻言依然眉头紧锁,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的天气,不免有些担忧:“雨势如此之大,引线会不会受潮?” 俞阳荣笑得见牙不见眼,忙保证道:“大人放心,这些时日小人一直安排有人在那处守着,暴雨之前便已盖上了雨布,准保不会出什么岔子!”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今日可当真是天公作美,如此暴雨正好裹着泥沙飞石化作山洪以后,保管教他们是有去无回!” 雷浚闻言这才面色好转,转了下手中的扳指,冷哼一声道:“胆敢残害我侄儿,便让他们下去给他陪葬!” 俞阳荣被他那周身阴冷气质吓得浑身一颤不敢多言,良久之后却又听见雷浚出声问道:“游子敬那处可有派人盯着?” “自是有的,老爷放心,您的账本必会原封不动地全数追回。” 昨夜雷浚甫一回书房,便感觉到书房的布局有所变化,焦急赶去暗室一看,便见里头一空,什么银两账本全数被人拿走,不消多想便已知道此事到底是谁干的。 派人盯了驿馆整整一夜,未见有人运货出门,想来银两怕还被藏在城中,只要还在这刺州城里,就不信还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回去了派人挨家挨户去搜,便是将刺州翻出个底朝天,也要将那些银两给追回来!” 俞阳荣连声应是。 到达玉泉山时便已是入夜,山脚下一架马车摇摇晃晃,点着一豆孤灯缓缓前行,俞阳荣替雷浚撑着伞看着山道上的马车,上前远处便是火药,周遭埋伏了上百人。 雷浚鹰隼般地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架马车,恨不得将车里的人生啖其肉,一旁众人等待着他发号施令。 只见他突然嗤笑出声,王爷又如何,命运还不是捏在老子手里。 “动手!”他突然出声。 身后人立时领命行事,雷浚就站在远处,等着那马车里的禛王炸成肉泥。 山的对岸,树枝茂密,加之雨幕相隔,全然看不出阴影里正潜伏着百十道影子。 萧瑾瑶穿着雨衣躲在树上似一直黑夜中的巨大枭鸟,危险又充满杀气,盯着对岸地一举一动,气得银牙紧咬,恨不得上前给那雷狗一拳! “莺娘。”贺元阑出声唤她。 萧瑾瑶回身摆手道:“无事……那姓雷的这回可是下了血本,备了这么多火药,怕是下定决心要炸死咱们!” “无妨,幸而有黄翁出马,车上的傀儡他们看不出来。”贺元阑淡然道。 雨雾朦胧,萧瑾瑶依稀能看见对面山顶燃起几支火把,立时回身道:“快趴下!他们要点火了!” 说完不过前后脚的功夫,萧瑾瑶才刚趴下,便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好似惊雷劈向地面,轰然一下,大地都开始震颤,声音大的似是能刺破耳膜一般,隔着座山头都能让他们震得心口一颤,那一瞬间萧瑾瑶感受到自己被人从身后紧紧抱着,似是能听到贺元阑急促地心跳声,又好似什么都听不到,大脑间只剩下无休无止地嗡鸣。 好半天她才适应下来,再睁眼时便见对面山上升起浓烟滚滚,一时间世界都好似浑浊起来,萧瑾瑶吸了口气,被浓烟呛到,贺元阑递上蘸水的帕子替她捂住了口鼻。 直到一炷香时间,烟雾才渐渐被雨水冲淡。 雷浚坐在马车里,缓了半天派俞阳荣下去查看,不多时便见他颠颠地跑了回来。 “大人,成了!”俞阳荣乐得眉飞色舞,指了指那山脚处被碎时埋住的马车,车厢都被巨石压变了形,前头的拉车的马都被砸得血肉模糊,更遑论里面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雷浚勾起唇角,出声道:“去,将山上收拾干净,再派人将他们给我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这边人手一动,萧瑾瑶便知此事瞒不了多久,转身朝那些暗卫们打了个手势,便领着贺元阑和拾砚往那原定的水路赶往幽州。 为防被对岸发现,马匹皆绑在山下,萧瑾瑶在前方大步流星地带路,拾砚费了老鼻子劲才够着她的衣摆,摇晃着都快模糊地纸条,示意她看字。 二人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身旁还有个这家伙。 一瞧他们表情,拾砚只觉心累,果然有了王妃忘了奴婢,我不气我不气。 「朝廷对于火药是有管控的,寻常自是买不着,这雷浚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火药?」 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恍然道:“是啊,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火药?” 不管是南梁还是北齐,关于火药的管控素来十分严格,若是要调拨火药,需得上头批准,且数量还有一定限制,陡然弄来这么多,这雷浚路子够野的? “火药向来由兵部把控,兵部又是老三的人,他们素来水火不容,按道理说不该如此……”贺元琅也喃喃道。 萧瑾瑶闻言眉峰一挑,试探道:“会不会是他们为了弄死你,冰释前嫌,放下芥蒂,合起伙来就为了灭掉你?” 这话说得太直白,拾砚瞧瞧扯了下她的衣袖。 贺元琅倒是满不在意地摇摇头,默了默却又出声道:“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比起扳倒我,老三倒是更想弄死老二,有这么大的把柄他不放着不抓,不太现实。” “那就奇了怪了。”萧瑾瑶奇道。 拾砚趁这二位冥思苦想的时候,忙挥笔又写出他的猜测:「会不会是他们兵部内部出了问题?」 萧瑾瑶见字与贺元阑对视一眼,接话道:“你是说有人偷偷倒卖火药?” 这可是死罪呀。 “不无可能,”贺元阑出声道,看了眼天色,出声让他二人回神,“有什么时待回了城再说。” 说完一手拉着一个,将他俩给拖到山下去。 - 去往幽州的渡口除了刺州岸还有刺州北岸,一行人纵马自山间往回走,途径刺州坝时,萧瑾瑶还不忘停下来看上两眼,这一夜的降水量比之往年便已多出三成,萧瑾瑶驻足岸边看着那湍急地河流水势大涨,不免有些担心。 贺元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给她指了那西南方向的口子道:“瞧瞧那处,黄翁设的泄洪口,等水量上涨到那个位置便会自动泄洪。” 又指了指更远处那片陡弯和平原:“那便是黄翁设出的泄洪区,早几日他便已让住在那一片的居民搬离,走前也留了些银两给他们重新安置,你且放心吧。” 萧瑾瑶倒是不知道他们还做了这些,出声笑道:“我说那些银子怎么一分不剩呢,合着被咱们的禛王殿下拿去做好事了。” “可是心疼了?”贺元阑揶揄道,“回头把王府里的银子都给你。” 萧瑾瑶嫌弃地摆摆手:“谁稀罕你那万儿八千的,我这可有一座银山!” 那副得意的模样,尾巴好似要翘到天上去,贺元阑淡笑着凑过去低声道:“藏哪儿了?” “不告诉你!”说着马鞭一扬,嗖一下便飞奔到十米之外。 拾砚眼看着自家王爷这副吃瘪的模样,好笑道:“没想到咱们王爷还是个耙耳朵。” 贺元阑:“……本王听得到。” - 行至北岸码头,恰好有客船停在岸上,一行人百人各自便装分散在船上,贺元阑与萧瑾瑶扮作寻常夫妻站在舱外看着远山风景。 恰是清晨,雨势未停,天边仍是灰蒙蒙一片,河上飘着薄雾,水云一线。 忙了彻夜,早上困意袭来,贺元阑取出那支颠簸中还不忘带出来的食盒,里头放的是云娘准备的甜汤,虽是洒了大半,却也能将就吃着,贺元阑拿了小碗给她盛上一碗,萧瑾瑶抿了一口,忍不住赞道:“还是云娘手艺好,宋和璧这是捡到宝了!” 提起这个,贺元阑便下意识想起萧瑾瑶那除了烧烤以外糟糕的厨艺,忍不住低声一笑:“那我便是捡到草了?” “可去你的吧!”萧瑾瑶抬手就是一个胳膊肘。 舱外站着的还有位老船夫,见他二人你侬我侬的,忍不住调笑道:“您二位倒是恩爱!” 萧瑾瑶素来是个话匣子,闻言语带嫌弃地笑道:“恩爱个什么,还不是凑合过。” 老头儿一双眼可看得透彻,倒也不揭穿,便换个话头又道:“您二位此行是去探亲啊还是做生意?” 萧瑾瑶眼珠子一转笑着接话道:“打算做些小生意,糊糊口。” 此话一出,老头儿倒是面色一顿,萧瑾瑶捕捉到他的欲言又止,走过去悄声问道:“怎么?可有何不妥?” 那老头见状犹豫了下,方才开口:“姑娘你有所不知,近来这水上倒是不太安全……” “此话何意?”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心下一咯噔。 便见那老头儿又道:“世道不好,本来老百姓就只靠那一亩三分地勉强过活,又常遇上那洪涝,收成不好还要面对那苛捐杂税,上头可不管你的难处……钱交不出来,地就只好被收去,没了那吃食来源,这不就有好些人都活不下去了……您没发现这近几年那山头上都多了好些山匪?” 这是萧瑾瑶倒是知道,闻言附合地点了点头:“这事倒是知道的,可这跟水上……”话刚说一半,萧瑾瑶便已经明白过来,“您是说有水贼?” 老头儿闻言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又出声叮嘱道:“我瞧姑娘您投缘,这才多说了两句,你说你们这做生意的想来也带了些本钱,这万一要是碰上了,可千万别同他们硬争,银子自没有命重要不是!” 他说这话自是有依据的,从前也碰过那要钱不要命的,到头来不还是钱也没留下,命还给丢了,都是些亡命之徒,谁还管你这些! 原是这样,萧瑾瑶心总算是放下一半,瞧见老头好心提醒,忙道了声谢,分了碗甜粥给老人家,而后不动声色地走进了舱里,这里不过一两百人,近半都是他们的暗卫,萧瑾瑶走到其中一人面前交代了两句,而后便又出舱站着。 “如今的情况对咱们可不妙,万一要是遇上了给些银子打发了便是,后头还有追兵呢,要是再对上水贼,那可简直是腹背受敌。”萧瑾瑶悄声道。 贺元阑抬手替她舒开了眉心,刚想说句宽慰的话,还未开口余光便扫见远处迎面而来两艘大船,横亘在水面上似是将去路直接截断。 萧瑾瑶自也是注意到远处光景,两只通体漆黑的大船上头声音吵吵嚷嚷,隐隐约约还有血腥味传来,墨色旗帜猎猎作响,迎风招展飘扬着一个霍字。 萧瑾瑶扶额,感觉自己真是点背他妈给点背开门,点背到家了! 怎么特么的怕什么来什么! 那船夫老爷子似是同他们打过不少照面,见状便远远朝他们点头哈腰,还不忘回头对舱内的人叮嘱道:“待会莫要冲动,他们若是要钱,给他们就是!” 舱内有些百姓哪见过这阵仗,吓得瑟瑟发抖。 萧瑾瑶扫过那船舱上站着的数人,手上还都拿着家伙,一排排弓箭对着自己,心下一阵叹气。 船越行越近,萧瑾瑶方才看清那来人的长相,络腮胡子身躯高大,一副草莽之气,和葛兴平一个路数。 心下虽嗤,却也没时间跟他周旋,只好佯作一副做低伏小的样子,听着船夫老爷子同他们交涉。 “霍大当家好啊,今儿个吹得什么风,倒是把您给吹来了。” “吹得什么风?”霍力魁闻言戏谑一笑,“邪风呗!” 身后一群水贼附合地哈哈直笑,听得萧瑾瑶脑门青筋突突直跳。 “算你倒霉,今儿出门没看黄历,碰上了老子!规矩可还清楚?”霍力魁扬声道。 老船夫点头哈腰地忙接话道:“清楚清楚,一人一百文,这就掏这就掏!” 一百文?萧瑾瑶心道,这船钱才五十文,过路就要一百,搁平常便是一个人累死累活的工钱,当真是不要脸,要不是如今时间赶…… 贺元阑看出她眼中恼意,按了按她的手背,低声道:“无妨,船上的钱让拾砚出便是。” 老船夫刚说完话,便就要转身进去收钱,却听那霍力魁又出声道:“等等。” “霍大当家还有何吩咐?”老船夫恭敬道。 “老子可听说近来那刺州修坝工钱可都是四百文一天,从前体恤你们没钱,便只收那么丁点是个意思,怎么,如今拿这点钱就想来忽悠老子?如今过路费涨了,一人四百!” 话音一毕,船内便有几道哀怨声响起,虽说有几个确是刺州人,可也不乏不少外乡人,听到此处便已是如丧考妣,四百文于他们而言已是不菲的数字,萧瑾瑶将他们的为难收入眼底,这舱内近两百人,一人四百便是八十两银子,一天过路得多少船,照这样收法老百姓还不被你们欺负死!这还不如老葛呢,至少人家只劫有钱的。 萧瑾瑶心下愤懑,老头儿也为难地站在那里。 霍力魁见他站那不动弹,不悦道:“怎么,老子说话不少使?” 说着抬手便一箭往船夫方向扫去,老头儿吓得僵在原地,萧瑾瑶见状刚想赶去却被贺元阑先手一步将长箭以船凳荡开。 第一百三十三章 水贼 “唷,这还有个不怕死的敢出风头。”霍力魁嗤道。 贺元阑不欲与他多辩,扬声道:“大当家不过是为了求财,何必加害人性命。” 说着一抬手,拾砚自船舱内走出来,将钱袋双手奉上,贺元阑接过后便扔了过去,霍力魁抬手颠了颠重量,满意地咧嘴一笑。 “还请大当家行个方便。”贺元阑道。 霍力魁扫了眼他,略一抬手,身后便上来一名跟班,手中还执着副画卷。 萧瑾瑶心下一寒,直觉不好。 果然便见那霍力魁笑眯眯地将钱袋朝后一扔,便又朗声一笑:“当时是不巧!今儿这个方便怕是行不了了!禛王殿下,有人想买你的命!” 话音一毕,便见他略一抬手,船头十余道弓箭齐齐向这头扫来。 电光火石之间,萧瑾瑶迅速反应过来,只见她左右手轻轻一提,便将他与拾砚同时捉住迅速转身丢回了舱内。老船夫还站在原地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箭射向自己,萧瑾瑶躲闪之间手腕一转,便将银刀出鞘,替他挡了那一箭。 “快进去!”萧瑾瑶出声喝道。 老头儿吓得连滚带爬躲进了舱内,里面百姓早已乱作一团,暗卫倒是有条不紊地齐往外冲去,双方站在船舱对阵,己方不过百人,面对敌方几倍之数,倒也不惧。 霍力魁猜出这位是谁,朝她朗声笑笑:“姑娘这又是何必,上头交代了,要老子留你一命,识相的你就束手就擒,长得这般标致,咱们哪儿舍得伤害你!” “我呸,敢不敢说出你上头是谁,老娘腿都给她打断!”萧瑾瑶啐道。 霍力魁恨恨剜了她一眼,摊手道:“这可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小的们!给爷上!谁能夺得禛王人头,赏金千两!” 此言一出,众人便像是见着骨头的饿狼似的,两眼冒着绿光,萧瑾瑶面上依旧不屑,却又悄声问道:“咱们要对付他们需要多久?” 那名暗卫乃是湛琢副手,还算靠谱,闻言心下盘算一阵,迅速回道:“若是只带王爷突出重围,约莫一个时辰便够。” 萧瑾瑶啧了一声,看向那身后一张张惊惧的脸,又问:“若是还要再护上这些百姓呢?” 柏宇闻言略一蹙眉,看了眼对方约莫五六百人的阵仗,默了默才道:“怕是得至少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萧瑾瑶叹气,怕是这还没打完后头的又要追来了。 对面一声号令,无数羽箭如暴雨倾盆般向他们袭来,裹挟着冰冷雨水,划破雨幕,直奔他们而来。 萧瑾瑶大喝一声:“所有人趴下,舱内窗棂全部关上!” 接着一行暗卫立时摆阵,以长剑挥舞形成肉盾立于舱前替他们挡箭,一时间兵戈碰撞之声此起彼伏,无数脆响似是催命符般落在众人耳中格外瘆人,舱内众人惊恐地看着窗外,只见那远处贼船上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容似是魑魅魍魉般令人心颤。 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从舱内传来,夹杂着山民们无助地祈祷,萧瑾瑶摇晃着脑袋只觉心中恼意更甚,挥手执刀在甲板上且战且退,对方似是早有准备,一应弓箭兵戈宛如河水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连续几波箭雨格挡下来亦是有些吃力,他们此番见状便行,带得都是近身肉搏的刀剑,如今迎着对方的弓箭打,简直跟被人按在地上摩擦似的,一度处于被动。 屋外众人酣战,贺元阑观战一会便立时起身寻到角落里正在瑟瑟发抖的老船夫,出声道:“老伯,劳烦你快去将船直接划过去。” 老船夫犹豫着,便又听见人群中有人忙开口阻止道:“这怎么行!你这是想让咱们送死不成?” 贺元阑冷冷扫了他一眼,出声道:“两船不接咱们只能处于被动,要想活命就闭嘴!” 一说话,周身气场瞬间立时迸发而出,那不容质疑地语气落在众人耳中似是号令一般让人忍不住服从,老船夫见他这般笃定,心道拼就拼了!便立时起身,往舱外走。 舱外众人被人当靶子打,萧瑾瑶一把长刀挥舞如风,似把无形盾似的挡在近前,望着对面发号施令地霍力魁挑衅道:“龟缩在船上算什么本事,有种咱们便近战,看姑奶奶不拧断你的头!” 霍力魁瞧着她这副左支右绌地狼狈样,嗤笑道:“怕是你还没这个本事!” 说着招手让一众手下继续,反正这里的铁器都是上面送来的,今儿还真就非要把他们钉成筛子不可! 瞧着老船夫出来,萧瑾瑶点了十数人保护他,自己望着着船上密密麻麻地弓箭,还有地上的一卷麻绳,心下一动,拔起几支捆着一团,背上连着绳索,微微一瞄,只听嗖的一声,一束羽箭自箭雨中逆流而上,直直往对面扫去,铮地一声竟还当真给钉在了船头上。 “快拉!”说完暗卫分作两拨,一队负责格挡剑雨,令一队玩命地拉扯着绳索。 萧瑾瑶正呼喊着号子,偏头便扫见一抹熟悉地墨蓝色,不肖猜也知道来人是谁,萧瑾瑶拧眉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进去!” 贺元阑手中紧握着绳索,咬牙卖力地往后拉扯,声音从齿缝中传出道:“见过谁家的夫君躲在屋子里要靠娘子在外面搏杀的。” 萧瑾瑶闻言心中一阵熨帖,勾起了唇角:“那待会若是打起来,记得站我后头!” 霍力魁是当真没有想到这丫头能胆大至此,竟敢自己送上门来。眼瞧着这只客船渐渐行至他们的霍家船的中间,两只贼船将其一卡,船上四五百人同时兴奋起来,前人千金这样的好事简直是挤破头了,霍力魁望着他们那副跃跃欲试地模样,狡黠一笑:“那便给他们个教训!” 话音一落,萧瑾瑶只听得左右两侧人声鼎沸震耳欲聋,她转身便将贺元阑关在了舱内,上了锁,任他在里面砸门砸得咚咚响,萧瑾瑶也恍若未闻。 “兄弟们给我冲!”说着自己一个飞身,单枪匹马闯入敌船,似一朵绚烂地流星没入黑色的雾里。 舱内贺元阑与拾砚都为萧瑾瑶捏了一把汗,以少胜多,萧瑾瑶这是嚣张惯了,可在摸不清实力地情况下冒冒失失冲上前去,万一受伤了可怎么是好。 便见萧瑾瑶甫一上船便似是一滴清水混入了油锅,顿时引起一阵沸腾,嘈杂地人声直冲云霄,各自持着手中利刃往前眼前的小娘子,好似是群饿狼看到一只野兔,眼底地欲.望宛如熊熊烈火,将他们越发烧得兴奋! 正待他们想玩一出老鹰捉小鸡的把戏,便见萧瑾瑶似一阵飓风,势如破竹般横扫在人群之中,所到之处如狂风过境,众人还未从方才的调笑中回神,便只觉身上多出几道伤痕,而后剧痛传入脑海,忍不住哀嚎出声。 彼时众人这才看明白,这哪是野兔,分明是个猛虎,闯入羊圈,众人好似任她宰割。 霍力魁在另一艘船上看到这边的景象,紧张地出声道:“莫要恋战!先杀禛王!” 说完众人似是又有了主心骨一般,一窝蜂地顿时都往那客船上挤去,萧瑾瑶原计划想先消耗他们一部分杀手减轻对战压力,如今也只好作罢旋身落地,护在舱前,客船一时涌上百人,连带整个船身都沉了几寸。 面前是几百把兵器一亮,寒光凛凛,夹杂着风声,无数柄刀刃呈包围之势,将他们百人围困在中间,似是只长满尖牙地巨口,随时准备着将他们吞吃入腹。 萧瑾瑶隔着窗棂对贺元阑对视一样,弯了弯唇,再回身时,便是一声穿云般地怒喝响彻天际。 “杀!” 刀兵相接,铿锵之声此起彼伏,流下地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水域,借着雨势将其弥漫更远,俨然成了满江红,空中飘散地血腥之气教人闻之便宛若置身修罗,船舱里的孩子们哭声更大了,舱外厮杀声一重高过一重。 暗卫们被那些训练有素地水贼以少剩多地消耗着,眼看着百人之数也只剩下六七十,萧瑾瑶心道不妙。 霍力魁更是心下大乱,他们盘踞在这水上已有数年,何曾见到过这般难啃地骨头,带了四五百兄弟如今都只剩下两百多了,再这样打下去,怕是谁都落不上好! 思绪在脑海中一转,只听得一声唿哨,正在酣斗地水贼们闻言立时且战且退,不多时便尽数退离回各自的贼船,萧瑾瑶衣摆间早已沾满血迹,客船上还有战斗后遗留地无数刀痕,萧瑾瑶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地尸体,冷声一笑:“怎么?霍大当家这就不玩了?” 便见那霍力魁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们打不过。 闷声道:“走!” 说着本来并行在河岸地两船徐徐让出条船路,萧瑾瑶使了个眼色教那老船夫开始行船,众人一看这算是得救了,忙出来几分帮忙,不到半盏茶功夫,客船便已通过河道,萧瑾瑶与霍力魁双双对视着,露出胜利地笑。 贺元阑望着舱外的暗卫尸身,对拾砚吩咐了两句,才刚走到萧瑾瑶跟前,便见对方脸色大变,再看那远处的霍力魁,脸上挂着恶笑,手中火把点在那引线上—— 那分明是一架火炮! “快跳船!”一声怒喝,萧瑾瑶立时冲过去将贺元阑一捞,半分都不带犹豫地往河中跳去。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一口大炮向客船上袭来,船身立时被炸得四分五裂,溅起地水柱足有几丈高!硝烟弥漫,河中是鲜红一片,无数断臂残肢飘荡在水面,霍力魁望着面前血腥一幕展颜一笑。 “这大家伙,果然好使!” - 南梁朝堂之上,气氛亦是剑拔弩张,谢丞相上书弹劾禛王贺元阑身为皇亲知法犯法,纵使手下当街行凶,妄图加害朝臣性命,目无法纪行事悖逆,还望圣上明察! 此言一出,朝堂众人面色各异,诸如以肃王为首的派系皆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做派,丞相党则都是副等着看好戏地模样,一时间众人视线都或直白或隐晦地往右上首徐太傅所站的位置上偷偷扫去。 梁帝端坐在龙椅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面色不显,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出声道:“此事徐爱卿有何看法?” 却见徐旻闻声淡然出列,不紧不慢道:“启禀圣上,微臣认为此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与丞相素来立场不合,人尽皆知,朝堂之上正面开撕的情况也不少见,如今一听这战火硝烟的味道又起,莫说是朝臣,便是梁帝都来了几分兴致,朗声道:“说说看。” 徐太傅仍是副不咸不淡地模样,侧身朝丞相位置拱了拱手,清了清嗓子道:“敢问丞相大人所言可有凭证?” 谢沣闻言早有准备,朗声道:“人证物证俱在,敢问徐太傅还有何话好说?” 徐旻闻言轻蔑一笑:“人证?不过是有那过路之人看到禛王侍女在大街之上晾晒油缸,物证不过是那雷知州提供上来的着火的引头,二者虽皆都与油有关,可实际上却是毫无关联,您若要定罪,需得是人证亲眼看到那侍女放火,或是让那雷知州拿出证据证明他府上走水便是那婢女所为,如此含糊其词,随意定罪,实难让人信服!” 幸而贺元阑早让湛琢赶回同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说清楚,否则这当场对峙,徐旻若是毫无准备怕是又要落以下风。 谢沣闻言冷哼一声:“徐太傅您这话未免有些强词夺理,证据摆在眼前还要被你歪曲事实!这好端端地大街之上,官差府前,摆放油缸上百,说是晒油,怕是牵强了些,更何况几乎在同一时间雷府走水,若说二者无关,此事未免太过巧合!” 徐旻依旧不紧不慢:“启禀圣上,据微臣所知,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有何隐情也不是她行为如此放肆的借口!”谢沣厉声打断道。 “都给朕住口!”梁帝适时抬手叫停,“传令宣禛王速速回京,关于此事,待他回来再议!” - 萧瑾瑶醒来的时候,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半泡在水中半梦半醒,四肢感觉都不是自己的,随意动弹一下,刺痛感四面八方袭来,瞬间让她清醒了不少。 抬眼便见四周皆是山石野草,昏暗一片。 “我去,这特么是哪?” 脑海复盘一番,记忆还停留在客船被炮轰时,萧瑾瑶拽着贺元阑跳河,而后二人被炮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心肺都快要裂开,湍急地河水瞬间炸出一片又一片地血红,萧瑾瑶漂浮在浑浊地水中一时间连视物都不得,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有双手一直在牢牢护着自己。 对,贺元阑呢? 萧瑾瑶眉头一拧一时也顾不上疼痛,挣扎着起身,整个人摇摇欲坠勉强站在这水流里。水汽氤氲,潮湿一片,如此漆黑小声呼喊都能听到回音,勉强摸索着走到一侧,石壁上坑洼一片,触手一片冰凉。 是个溶洞? 她顺着石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试探着,走了将近一炷香时间,才稍微有了些光亮,隐约看到前面似是有人躺在地上,萧瑾瑶疾步走去,试图将他翻过身来,才刚一碰到心就已经凉了半截。 完了完了,人都硬.了…… “贺元阑……你不会死了吧?”萧瑾瑶说着说着嗓子就哽住了,双手颤抖着将人翻了个面,一瞧那脸,心下可算是松快了些。 再往前走,隐约还能听见淅淅沥沥地水声,萧瑾瑶淌在水里,接二连三看到好几具死尸,心理防线有些崩溃,要是贺元阑死了她该怎么办呀…… 越想越难过跌坐在水中忍不住呜咽出声,幽幽怨怨地回荡在溶洞中好似女鬼泣唱。 第一百三十四章 溶洞 不知过了多久,洞里的抽泣声戛然而止,而后只闻一道凄厉地惨叫声响起,让人闻之不免又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萧瑾瑶正哭着突然感觉身后有一只手摸向自己,在这四处皆是人尸的溶洞里,萧瑾瑶被这动静吓了个够呛,啊地一声直接跳开,再回身时便见贺元阑一张脸上毫无血色,静静站立在远处,直勾勾看着自己。 萧瑾瑶眼泪一下子就憋不住涌了出来,快步一把冲过去将他抱住,泣不成声。 贺元阑艰难地抬手抚上了她的后脑袋,哑声道:“怎么也不问问我是人是鬼?” 萧瑾瑶吸了下气,抽噎道:“管你是人是鬼,我还怕你不成!” 贺元阑淡笑着将她搂得更紧,调笑道:“方才是谁吓成那个样子,还一直哭喊着叫我的名字,招魂儿似的。” 萧瑾瑶埋怨地推他一把,二话不说先抱着他的脑袋狠狠地咬上一口,贺元阑丝毫没挣,任由这个暴脾气的小娘子泄着火,萧瑾瑶一拳打进棉花里,只觉没意思地很,余光一扫发现暗处竟还站着个人。 拾砚咳嗽两声,忙抬手捂着眼睛一副我什么都看到,就装作路过的单纯模样,非常自然地迈着小碎步一下子窜得老远。 萧瑾瑶心下一阵尴尬,脸上跟火烧似的,便是如今昏暗之下,贺元阑都能看到她脸上噌一下冒出的红霞,揽着她替她顺毛。 “你们怎么找过来的?”萧瑾瑶好奇道。 贺元阑仍是看着她笑,拾砚躲在远处幽幽扔过来个小纸条:「还不是莺娘姐姐你的哭声太吓人,咱们在隔壁洞里都能听到,王爷还以为你被怎么样了,一瘸一拐地就冲过来了……」 不说萧瑾瑶还未发现,低头一看,见他脚下那处水面又晕上一团鲜血。 “你受伤了?”萧瑾瑶急声道。 贺元阑仍是副云淡风轻地模样,替她抹了眼泪,淡声道:“无妨,不过是爆炸时被炸到,不碍事。” “这还不碍事呢!”萧瑾瑶心疼地泪珠子又从眼尾滑了出来,贺元阑倒是鲜少见到她这副急哭了的模样,一时瞧得新鲜。 却又见萧瑾瑶蹲下身道:“上来,我背你!” 贺元阑连声拒绝,哪儿有让娘子背相公的道理。 萧瑾瑶威胁道:“你要不上来,我就直接抱你了!反正你那是坐轮椅我就抬过你,你自己看着办!” 两相纠结之下,贺元阑终是做了让步,一走搭在萧瑾瑶肩上,温声道:“扶着走吧。” 黑漆漆的溶洞里二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分明之前萧瑾瑶还有些害怕,如今有这病秧子在身边,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惧了似的。 “笑什么?”贺元阑凑在萧瑾瑶脖颈处,压低嗓音问道。 萧瑾瑶感受到耳廓边传来的温热气息,整个一颤,嫌弃地给了他一拐子,佯怒道:“没个正形!” 岂料听见一声闷哼,萧瑾瑶担忧道:“我这下手也不重呀……” 贺元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无妨,只是处小伤。” 萧瑾瑶心下一阵酸楚,总算是明白过来,爆炸时贺元阑整个人都护着自己,她这被保护的已是伤得不轻,这个人却一直坚持着什么都没说。 “竟不知你还是个小哭包?”贺元阑出声调笑道。 萧瑾瑶眨巴着眼睛偏头回望他,什么话也不讲。 被这样一双满含深情地眼睛盯着,任谁也招架不住,贺元阑抬手便将她的后颈轻轻抚着,唇瓣缓缓辗转在她的额头,侧脸,最后落在那微微张开的薄唇之上,带着些许体温,贺元阑轻轻覆了上去。 萧瑾瑶双手僵硬张着,恨恨地想着将他推开,却又身体很诚实地配合着,双眼微阖,感受着他带着失而复得小心翼翼地一个吻,舌尖上还带着淡淡地血腥味,萧瑾瑶却如吮着口蜜糖,这副温柔地模样比之先前地撩拨更让人心神荡漾。 眼瞧着呼吸急促了起来,萧瑾瑶轻轻将他推开,轻咳一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拖着他往前走。 往前便听到脚步声传来,却是拾砚去而复返,高兴地挥了挥手,是以找着出口了。 而后领着他们东拐西绕,约莫半个时辰才终是见到远处的亮光,萧瑾瑶激动地就想往前赶,被贺元阑抬手挡住了光线道:“小心刺眼。” 待出了溶洞,世界才终于清晰了起来,外面依然落着小雨他们在洞口躲着,拾砚取了三张叶子接了点水递过去,又去寻来了些干柴生起了火。 贺元阑自从方才就几乎无话,借着火光,萧瑾瑶这才发现他脸色有多差。 “你发热了!”萧瑾瑶抬手试了下他额头温度急声道。 拾砚闻言连忙赶了过来,将他衣衫一解,这才见到他身上的伤口有多吓人! 好几处都是被炸飞的碎片嵌进了身体里,被水一泡,周身都开始泛白,隐隐有发炎之势,腿上的伤怕是更厉害,肉都卷起来,那木刺竟还扎在里面,萧瑾瑶看得一阵心酸,倒是难为他还一拐一拐地坚持了这么久。 拾砚拿雨水暂时替他清理了伤口,又要忙着出去采药。 萧瑾瑶拦住他道:“我去吧,从前也跟陈伯采过药,你留在这照顾他就是。” 说完噌噌噌冒雨冲了出去,这里又是片荒郊野岭,眼瞧着雨势又开始变大,萧瑾瑶轻巧地绕在树下避雨,视线流转在草丛间,想寻些野田七还有车前子。 撕了片衣角,将好容易寻到的一点药草包好,又想起吃药伤胃,萧瑾瑶随意掰扯了根树枝当叉子打算在水边捕上几条鱼带回去。 这里也不知是个什么破地方,一山连着一山,水路还四通八达,到处都是潮湿一片,若非萧瑾瑶沿途做了标记,几乎要迷失在这山野之间。 刚猎完几条鱼拿树枝串好,远处却依稀有人声传来,萧瑾瑶生怕是那帮水贼追了过来,吓得躲在草丛里,便见那帮人却未往这边走,脚下一转,便在前边一处山洞拐了进去。 这是去搜人的不成? 萧瑾瑶略一打算,便将鱼和药草藏好,而后拿着那树杈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清点着人数,也就十几个人,大不了先将他们做掉! 山洞里隐隐有他们的说话声传来。 “……上头交代了,这批要打那最利的陌刀,听说您是这幽州城里最好的铁匠,这才不得已将您请来……不过您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一道中年男子声音响起道。 那老头儿闻言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情我愿才叫请!带这么一帮人直接将老子掳来,你们同山匪何异!还有我这些徒儿,都还没出师呢!上有老下有小的,将他们也绑来做什么!” 那人被他怼地面上也磨不住,怒道:“少废话!请你过来是给你脸,少特么在那不识抬举!” 说着又听见那刀兵出鞘声响起,老头似是怕了,便再无话,跟着他们不情不愿地往前走去。 萧瑾瑶跟在后头若有所思,快步往前又走了两步,便见一群带刀的人凶神恶煞地赶着一老三少一行十几个慢慢吞吞地往前赶。 走到山洞最底,便见那些人留了俩人看着那些刀匠,剩余便一齐挪动那洞里的巨石。 萧瑾瑶躲在那处看到那巨石后面便是一条小路,伴随而来的还有远处传来的铿铿碰撞地噪音,正入神辨认着,便见那些人将巨石挪出个仅一人宽的小缝,而后驱赶着他们进去,待人全部进去之后,又很警惕地将洞口封上。 山洞之中复又陷入黑暗,萧瑾瑶本能觉得里面必有很重要的东西。念及贺元阑还在病重,萧瑾瑶仓皇做了几个记号便赶紧拎着东西回去。 去时贺元阑已是半昏半醒,拾砚将他的衣衫尽褪支了个架子在火边烤着,萧瑾瑶走近时印出她的身影,她便故作一副张牙舞爪地模样瞧瞧走近,还刚露脸,便见对面两俩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好没意思。 萧瑾瑶将草药递了过去,又将鱼给架在火上烤着,偏头望着贺元阑那浑身是伤的身体忍不住心疼地叹了口气。 贺元阑握着她的手淡笑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萧瑾瑶便将方才的事情一字一句给说了个清楚,又道:“我瞧那些人不像山匪,又专门掳的是铁匠,我怀疑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贺元阑附合地点了点头道:“你说他们抓铁匠进去打陌刀?此等兵器只有随军打仗才会用到,况且每个州市的铁分例都是有数的,莫非……”他顿了顿,复又抬头,“那里面是私购的官铁?” 萧瑾瑶对这事倒是知之甚少,无所谓地摊摊手道:“那水贼头子都能弄来大炮了,这里头买点私铁又有什么稀罕的?” “不对,”贺元阑蹙眉道,“方才我想了想,火炮等物,寻常州县自不会有,只有军队里方才能使用,且还有严格规定。” “唷,那你的意思是那肃王手下人出了纰漏?”萧瑾瑶满不在意地给鱼翻了个面。 贺元阑默了默,想起之前那水贼头子霍力魁说过的话,看了眼萧瑾瑶出声道:“不,我觉得此事,本就是老三授意。” 萧瑾瑶手下一顿,陷入沉思,拾砚那厢捣药的声音也是一滞。 “我去……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呀,端王这头想方设法地打断活埋你,肃王这头又特意搞来台大炮想要炸死你,这……”她同情地望了眼贺元阑。 这梁国皇室倒是真够残忍的,小公主幸而活在北齐,这要是生在南梁,还不早被他们嚼得骨头都不剩了? 拾砚叹息着帮他清创而后将药末敷在贺元阑腿上,那处被炸飞的碎片嵌了肉里足有两指深,又有些发炎,如今被草药一蛰,简直整个人都疼出层冷汗来。 萧瑾瑶见他脸色猛然一变,立时小跑着过去将他护在怀里,萧瑾瑶衣裳也都是湿的,甫一碰上倒给他激得更难受了。 萧瑾瑶见状忙又手忙脚乱地将外衫脱下,取了那烤得半干的衣衫给他盖上。瞧着那处血淋淋地,心道这条腿还真是多灾多难。 “这腿才刚好,又出这事,不会更严重吧?”她揪心地问道。 拾砚摇了摇头,那撕扯齐整地衣摆替他包好了这才拿笔写道:「上回伤得是膝盖,这次只是皮外伤,瞧着是有些严重,好在治得及时,好是定能好的,只怕是会留疤。」 萧瑾瑶见字这才松了口气,幸好。 “留疤而已,又不是个女人,倒是没什么。”萧瑾瑶摆摆手。 贺元阑瞧她这副当家做主地模样,不免有些好笑,突然想起她身上也有伤,出声道:“让拾砚也帮你瞧瞧?” 萧瑾瑶轻咳一声,尴尬地挠挠头:“无所谓,一点小伤,自己就好了……” 拾砚笑笑,替他们翻着烤鱼。 没有调料,烤出来也是没什么滋味,不过是填个肚子罢了。 倒是萧瑾瑶,一改寻常饿狼般地吃相,拿手剥了鱼肉,还耐心地将鱼刺一根一根挑了,这才喂进他嘴里,倒将拾砚地工作都给抢了去。 后者笑笑,留个后脑勺给他们,不当那劳什子的电灯泡。 萧瑾瑶倒是手脚麻利,贺元阑这口还没嚼完,萧瑾瑶下一口便就已经举在那等着了。 “你也吃啊。”贺元阑努嘴道。 萧瑾瑶摇了摇头,认真道:“我要伺候病号。” “倒是本王的荣幸。”贺元阑勾起唇角。 吃饱望着天色,仍旧是昏昏沉沉的,好似一直都没什么变化。 贺元阑吃完便不太舒服地睡过去了,萧瑾瑶看着昏暗地天空心里一阵烦躁:“你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也不知在溶洞里昏睡了多久,外面的人怎么样了。 拾砚心中默了默,估算着写道:「怕是酉时了。」 “这么晚了?”萧瑾瑶惊诧道。 打从昨儿早上从刺州出发,夜半在玉泉山上遭遇雷浚埋伏,跑了半夜马直到清晨才搭上刺州南岸的客船,然后船行一半便在这丹河上遇到水贼霍力魁,酣战一番累个半死又被他一炮给轰进了水里,而后在水中飘了不知多久,再醒时便被飘到了溶洞里。 萧瑾瑶想想这两天的经历真的感觉跟特么做梦一样,皇室斗争,危机四伏,果然不是盖的。 萧瑾瑶望着拾砚仍坐在那里似是没什么睡意,低声道:“要不你在这守着,我再去那处看看?” 拾砚自是知晓她说得那处是哪处,拧了下眉,写道:「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是好?」 萧瑾瑶无所谓地摆摆手,感觉自己吃饱了体力都恢复了七八成,站起身就往外走。 徒留拾砚在后面可怜兮兮地挥舞着小纸条,走也不敢走。 拾砚果真猜得没错,往前赶路没多久,这天便是越来越黑了,雨一直不见停,萧瑾瑶随手摘了片大叶子挡雨,循着记号摸到了山洞了,瞧着没人,试探着去推那块巨石。 旁的不说,还真挺重。 萧瑾瑶深吸一口气,使了吃牛的力气也才挪出条半人宽的小缝来。萧瑾瑶艰难地从缝隙中挤了出去,便是下午瞧见的小路,此地乃是高处,幸好有杂草掩映着,这才没有将她暴露出来。 萧瑾瑶猫着腰俯瞰周围,便见远处好几排房屋,乒乒乓乓地声音便是自那处传来,依稀人影晃动,好似在拿着拿着榔锤,凿着什么东西,萧瑾瑶眯眼打量了一会,判断着那应该是在打铁。近处一片空地,搭了几个棚子,燃着几个火把勉强照亮,便见里面好似站了不少人正在排队,前处便看不着了,却见排队的人手中都拿着碗筷,料想此刻该是他们晚饭时间。 第一百三十五章 铁矿 虽则都是清汤寡水白菜豆腐,但萧瑾瑶饿了这么久,只吃了半条没滋没味的鱼,倒是险些勾出她的口水。 眼看着棚下的人正大快朵颐,却见人群又有一阵骚动,分辨着身形,萧瑾瑶看出这位便是下午那个人群里的头子,便听见下面人齐声叫道:“戚将军好!” 戚将军?萧瑾瑶略一蹙眉。 “……见过将军!” 声音一道道响起,众星拱月般将那人围在中间,戚天禄笑着摆手让他们坐下,朗声笑道:“兄弟们辛苦了!王爷特意命我来犒劳大家!”说着身后的亲兵拿了个布带,瞧着沉甸甸慢慢一袋,放在地上重重一响。 萧瑾瑶伸长了脖子去看里面装的是何物,火把一招,黄澄澄一片,险些亮暇她的眼! 满满一袋金锭子倾倒在一地,众人皆是喜笑颜看,却都守纪着不敢上去哄抢,便见那戚天禄又笑着开口道:“兄弟们在此开矿辛苦,王爷定不会忘了大家!只是近来上头又派来任务,还望兄弟们努力,尽快完成任务!” 说完一声号令,众人有序地列队过来领金锭,一个两枚,个个乐得眉开眼笑,萧瑾瑶在上头看得眼热,恨不得也排队去领上一份。 远处何匠人只冷眼看着,几个徒弟却是眼神一瞬不瞬地也盯着那些里的金锭。 戚天禄见状咧嘴一笑,数了五枚丢了过去,那些徒弟们却不敢接,只停在原地偏头询问师父的意思。 便见何匠人仍是副冷漠地模样,怒瞪着他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打得是些什么主意,开挖私矿不上报朝廷,锻来这些兵器能做什么好事!要么走私贩卖给别国要么就自己私囤着,无论哪种都是些不法的勾当!老夫才不屑与你们为伍!” 这厢戚天禄仍是冷笑,却又私兵听不下去了,出声啐道:“别特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指了指身后仍在打铁的匠人们,嗤笑道,“旁人都能干得,怎么就你干不得,装什么清高!” 何匠人扫了眼身后,冷哼一声:“老夫行事向来不愧于心不愧于国,你们不由分说将咱们抓来,威逼利诱让咱们做事,倘若将来你们于国不利,那老夫便也是帮凶!你们休想!”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息之后,众人哄堂大笑。 戚天禄望着他那副大义凛然地模样,笑道:“老爷子想哪儿去了,事儿没你说得那么严重,走私贩卖绝不可能,您且放一万个心吧!” 何匠人却仍是面色不改,又发问道:“那你们说,你们私自开凿这铁矿,打那么多陌刀做什么?” 戚天禄眼珠子一转,朗声道:“自然是保家卫国,以备不时之需。” 何匠人轻嗤道:“怕是为了作乱翻上,图谋不轨吧!” “老头儿慎言!”戚天禄面色明显不悦起来。 何匠人却仍是副悍不畏死地模样:“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们背后站得是什么人,肃王屯私兵锻利器不过是为了图谋大位,如此乱臣贼子,谈何保家卫国,当真是可笑!” 说完往地上啐了一口,戚天禄一瞬间脸上黑得吓人,何匠人的几人徒弟见状立时挡在师父身前却被人高马大地戚将军一把拍开,抬手便揪着何匠人地衣领咬牙道:“听好了老头子,咱们王爷本就是众望所归,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众望所归?”老头儿嗤笑,浑浊地双眼丝毫不带俱意,盯着他道,“真正众望所归的乃是爱国为民地太子殿下!” 几年前一见,其人温润如玉,爱民如子,那才是真正地储君龙子,王者风范,岂是这些个阴谋算计,勾心斗角之人能够比拟的! 戚天禄气得一把扼住他的喉咙,何匠人的徒弟吓得连连跪地求饶,亲兵们个个横眉竖目,萧瑾瑶躲在暗处简直都想出手了,却又考虑到贸然暴露,会不会牵连到贺元阑,正纠结着,却见那戚天禄突然松了手。 “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一声吩咐下去,何匠人的徒弟和萧瑾瑶都松了口气。 在那处又待了好一会,见没什么重要信息了,萧瑾瑶回身,又将巨石堵了个严实。 再回去时,借着月色瞧见树上野果,摘了一兜抱回去。 - 梁国朝堂,徐太傅上呈千余字奏本弹劾刺州知州雷浚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在职期间利用官职之便敛财银两百万之巨,更有贪墨朝廷拨下的赈灾抚恤,修建堤坝偷工减料,以至水患经年不绝,罔顾百姓性命,治下纵容商户垄断粮草,贩售天价,亲戚子侄,欺侮百姓,强抢民女,一桩桩一件件诸项罪状共计八十条之多,更丞相谢沣驭下不利,有失职之嫌。 徐旻铿锵坚定地声音回荡在堂内,好似一柄柄无形地利刃往丞相一脉上扫去,不过几日之差,朝局便已是扭转乾坤。肃王冷眼看着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依旧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梁帝面色显然已有不虞,徐旻昨日连夜请旨进宫,呈上证据,并一封书信,上头乃是贺元阑亲笔,内容寥寥几句,却是触目惊心,上头将事情地来龙去脉粗略地解释了一番,并附上一句若是自己遇害八成是雷知州所为。 梁帝见字一夜未眠,同样灯火通明的便还有城东的丞相府。 敏锐如谢沣自下人上报徐旻的反常便已猜出事情或有反常,思来想去半晌,刺州一事也从未经过他手,便是牵扯也扯不到他头上去,最多便是安个失察之责,于是当庭谢丞相便十分利落地伏地认了错。 “启禀圣上,臣认罪。刺州之事老臣确有失察之责,知州雷浚漠视法度,治下百姓民不聊生,如此害群之马,还望圣上从严处罚,相关人等全部不可姑息!” 丞相一带头,身后的官员自是个个利索地附议,徐太傅早猜出这老狐狸紧要关头自会壁虎断尾,利落甩锅,冷哼一声,便也跟着跪地。 梁帝看着朝堂上黑压压一片,头痛的按了按眉心,厉声道:“着京卫军将雷浚捉拿归案,此事交由刑部处置!另加派人手,务必保护禛王回京!” 退朝之后,众臣心怀各异的散了。 京卫君统领廉英光走到贺元琅面前请他的示下,贺元琅笑道:“去,不仅得去,还得把禛王给全须全尾地请回来。” 看到贺元彰倒霉,他自是乐得其间,坐山观虎斗,他也好当那个黄雀啊。 端王下了朝就直往丞相府敢,那里早已聚集了不少朝臣,大部分都是跟此事或多或少有牵扯的,丞相素来手下干净,脏事都是下面的人在做,如今见他们个个面如土色,丞相冷笑一声,淡淡道:“只有死人的嘴巴还是最紧的。” 众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各自散去之后,当天,数波刺客齐往刺州城赶去。 在丞相一党各自胆战心惊之际,第二个坏消息接踵而至——禛王失踪了。 - 萧瑾瑶回去的时候,贺元阑发起了低烧,浑浑噩噩地不住说着梦话,拾砚担忧地替他拭汗,瞧见来人可算是舒了口气,忙问道:「去了那么久,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瑾瑶接过帕子让他坐着休息,边忙活边道:“啧,这事可让咱们遇着了!” 拾砚本还犯着困,闻言立时清醒不少,好奇地凑过去眨了眨眼。 便见萧瑾瑶抬手指着后头那处道:“那里头居然有座铁矿!肃王派了不少人在那里采矿打铁锻造兵器呢!方才就还见到那有个将军看守着,抓了个几个铁匠要锻陌刀,你猜猜看,他这是想作什么?” 拾砚一听此话,眼睛瞪得溜圆。 这话他可不敢说,只好匆匆写就道:「里面人手可多?」 “瞧着得有一两百。”萧瑾瑶道。 拾砚闻言舒了口气:「还好。」 “还好什么还好?你怎么就不着急呢?如今端王背后有丞相,这肃王还有孔将军,就咱们这个可怜巴拉地小禛王,要啥啥没有,拿什么跟人家争!出来办趟差事都跟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似的……”越想越觉得头疼。 拾砚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写道:「无妨,咱们王爷乃是有福之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兴许背后还有菩萨撑腰呢!」 “有个锤子!”萧瑾瑶哂道,“你说这儿荒郊野岭的,他还这病着,万一再给烧成个傻子,那可就全玩完!” 越想越觉得不对,一拍大腿就想往起站,却不知怎的,脑袋一歪,就要往地上倒,萧瑾瑶摇晃了下脑袋,摇摇欲坠地,可把小虎给吓得够呛。 忙快步过去将她扶着坐下,递纸条道:「我说姑奶奶呀,您这又怎么了?」 萧瑾瑶只觉脑袋懵懵地,人也不大清明,拾砚在心里告了个罪,抬手抚上她的额头,一摸这便又吓了一跳。 好家伙,那个低烧昏睡着,这个高烧还乱蹦乱跳,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眼瞧着拾砚面色不虞,萧瑾瑶拍掉他的手自己按上,摇晃着脑袋道:“无妨,小事儿一桩!” 「发着高烧呢!这还小事!您就是个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糟践啊,带着伤到处乱跑还一直淋雨,能没事才怪!」 密密麻麻一大趟小字,萧瑾瑶看得直重影,拾砚无法,只好将她也给扶着躺下,并往火堆那处带了带。 萧瑾瑶见他起身要走,出声问道:“去哪儿呀,这大晚上的不安全!” 拾砚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萧瑾瑶便是想拦,却也起不来了。 - 北齐皇宫,玉笙殿内。 被打了五十大板,皮开肉绽地萧瑛儿,在床上半梦半醒,昏睡了足足半月才终是睁开了眼。 自受罚起,萧瑛儿几乎每日都能听到皇嫂在她房中抽泣,并夹杂着她身旁苏嬷嬷劝解的声音。 皇后总是自责打小没将萧瑾瑶管好,教养出个随意嚣张地性子,待到时嫁去梁国,面对后宫里那些个尔虞我诈,可怎么是好。 苏嬷嬷便宽慰道:“娘娘何必忧心,公主自有公主的好,您瞧瞧,咱们公主有功夫傍身,以她那性子,谁还能欺负了她去!” 皇后闻言又是哀叹:“有功夫又如何,又没有城府,傻得跟个狍子似的,你说她要逃婚,走就走吧,这还回来做什么!平白多挨上这一遭,又是何苦!” 苏嬷嬷闻言心下一惊,示意她慎言,抬眼瞧着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都知道?” 皇后都快被气笑了,绞着帕子指着床上那小煞星,叹气道:“这可是本宫养出来的小祸害,心里想得什么我能不知道!从小嚣张到大的,能乖乖答应和亲那才是出了鬼了!” 说着又是一顿,苏嬷嬷忙给她递上热茶,便见她又道:“这傻丫头总爱念着她姑姑,当初瑛儿走了之后,她还哭了好几场,闹着想去南梁看她,皇上不准,想写信吧,寄出去又没有回音,当时本宫就骗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儿还能和从前一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丫头听完当场就不乐意了,口口声声死活不愿再步她姑姑的后尘,本宫当时便就心道,傻丫头,这事哪儿是你能做得了主的……如今看来,都是命啊。” 皇后哽咽着哀叹着,一日一日,盼着她醒来。 萧瑛儿躺在塌上昏昏沉沉数日,那日终于醒转过来,皇后却是没了踪影。 周遭侍女们见公主醒了,一时大喜,忙前忙后地替她呈药扶她坐起,又要召太医过来复诊还要派人去通知皇后,萧瑛儿揉了揉发胀地脑门,哑声问道:“母后呢?” 那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芷荷,闻言支支吾吾,萧瑛儿见状便心道不好,不耐烦道:“快说!” 芷荷被她一吼吓得立时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开口道:“……启禀公主,皇后娘娘她……去了御书房。” 萧瑛儿揉了揉作痛地眉心,追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芷荷偷偷觑了她的一眼,被她如墨地面色吓个够呛,只好实话实说:“叶姑娘和赵姑娘方才回宫,来瞧过您,听到您在梦魇中的话,那二位便急得直接冲了出去,皇后娘娘想拦都拦不住,就……只好跟了过去。” “我说了什么?” 萧瑛儿一直迷迷糊糊地发着烧,生怕自己万一再说漏了嘴,闻言心下一紧,盯着那发抖的宫女催促着。 芷荷深吸了口气,也只好豁出去了,颤声道:“您说……您后悔了,若是再来上一次,不如死去!” 萧瑛儿心一咯噔,一想到这俩莽货与瑶儿的关系,怕不是又要作出什么傻事来,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吩咐众人扶她起来。 脑袋晕作一片,身子也疼得厉害,脚下也跟灌铅似的,萧瑛儿嘴唇紧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御书房赶。 却说今晨,风雷阵阵,马蹄滚滚,上京城外两道急促地马蹄声一前一后由远及近,守城的卫军刚想拦下核查,却见两匹骏马速度不减,嗖地一声便窜入城内,一众官差吓得连忙去追,便又见身后徐徐赶来一批卫队,掏出令牌朗声道:“护国将军府。” 却说这二人入城之后,经过家门而不入,便直直往宫中赶去。 奔波了数日,紧赶慢赶地,便是赵觅芙这样一位精致到头发丝儿的大小姐也快成了个满脸是泥的野丫头,入了宫门便再不能骑马,叶岚岫在前方大步流星地走着,赵觅芙一路小跑紧跟着她。 二人一路无话,直走到猗兰殿了,才稍稍停下来整理了下仪容,面见皇后时,后者瞧见她们这副灰头土脸地模样心疼地紧,拉着她们关切地问道:“怎么弄成这样?” 赵觅芙委屈巴巴地刚想撒个娇呢,却又听见叶岚岫急促地声音响起道:“姨母,公主在何处?” 皇后抹了把眼泪,指了指玉笙殿的方向,便见叶岚岫告了声罪而后三两步便消失在回廊之后。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求情 玉笙殿外俨然比寻常多了不少禁卫看守,想来是圣上特意加派了人手,叶岚岫心下一凛,快步推门而入。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萧瑛儿那副单薄地身子骨就在床上躺着,面无血色,带着病容,瞧着竟是比走前瘦了一大圈,也不知这几个月是受了多大的罪。 叶岚岫快步走到塌边坐下,望着她这副憔悴地模样,沙哑着声音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芷荷被派来伺候公主,自是知晓这位与公主打小一块长大的关系,只好实话实说道:“公主回来便与圣上吵了一架,圣上气得不轻,当众庭罚了她五十杖,再之后便一直病着,直到如今都不见醒。” 叶岚岫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仍是滚烫的,盯着她的脸轻轻叹气。 “我来吧。”她抬手接过了芷荷手里的冰帕子,替她擦拭着额上冒出来的虚汗,瞧见她嘴唇张合翕动着凑过去问道:“公主?” 萧瑛儿仍是在做梦,梦里是熊熊烈火还有紧闭地门窗,她被反锁在屋内,绝望地等着死亡来临,那一刻她才终于知道,自己也变成了一枚弃子。 终于,她接受了现实,冷笑着置身烈火之中:“牺牲所有换来的不过是一场殉葬,倘若再有一次机会,我宁可选择直接赴死。” 前半句说得模糊,后半句可是真真切切映入耳幕,叶岚岫听得心下一震,帕子都不受控制地掉在了地上。 待赵觅芙收拾了一番姗姗来迟时,便见叶岚岫脸色煞白地坐在塌上,瞧见堂姐那副虚弱地模样,也是心疼得直掉眼泪花,望着叶岚岫那副失常地模样,赵觅芙出声问道:“怎么了?” 叶岚岫将方才听到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念了出来,赵觅芙听完也是心惊胆战,绞着帕子后怕道:“我的天呐,堂姐她……” “不行!”叶岚岫骤然起身,推门而出,赵觅芙忙追出去问道:“你这又要做什么?” “去御书房,求情!”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去,赵觅芙见状小脚一跺,干脆也跟了出去。 真是欠了你们的! 那二人到了御书房,连圣上的面都没见到,便被那喜福公公直接劝了出去。 “我说二位姑娘呀,这圣上正在气头上,你们这又何必在这个关头去触霉头呢!此事早已成定局,还是莫要再趟这趟浑水了……”喜福苦口婆心道。 叶岚岫仍旧坚持,跪在门口,求圣上开恩,取消公主和亲一事。 喜福见劝之不动,叹气道:“您又何必这般坚持,趁圣上还未怪罪,赶紧走吧!” “我不走!公主不能去和亲……她已心存死志,她会死的!”叶岚岫急声道。 喜福仍是不为所动,这自古以来后宫女子皆爱一哭二闹三上吊,见到多了,便也习以为常,只是不知性烈如公主也能作出此等寻死觅活地做派,倒是教人有些失望了。 “叶姑娘若是执意如此,老奴便也不再多劝。”说完起身告辞。 烈日之下,叶岚岫与赵觅芙就跪在御书房门口,来来往往地宫人经过,却都远远绕开,视若无睹。 她二人奔波了数日一回上京就往这宫里赶,半分休息也不得,被烈日照耀下昏昏沉沉,浑身是汗,午后的太阳最为毒辣,晒得人摇摇欲坠,隐有中暑之势,喜福中间又出来劝过一回,这俩姑娘却是一个赛一个地倔。 待人一走,叶岚岫偏头望着赵觅芙嘴唇发白,眼底乌青,心下不忍,出声道:“你快回去,我自己跪着就行。” “你这说的什么话,”赵觅芙一贯清脆地嗓音都被晒得有些沙哑,叹了口气道,“堂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过话说回来,以圣上的脾性,我觉得此事够悬。”她小声道。 叶岚岫自知人微言轻,除了跪地求情,真的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任它机会渺茫,也是试试才知。 御书房内,齐帝听着福喜小心翼翼地汇报,思绪却是不自觉地飘转到从前,彼时萧瑛儿还在,听了他的提议,毫不犹豫地答应,一切顺利地连他准备好的措辞都来不及说,萧瑛儿便点了头。 她是了解他的,知道他日夜担忧的是什么,知晓大义面前,自己一点私欲算得了什么。 可是他还是辜负了她,此事必须毫无破绽地进行,凡有一丝猫腻,便又是两国起战,民不聊生,为了杀他梁国的太子,他早已决定拿公主之命去交换。 他是欠她的。 那日,齐帝透过萧瑾瑶的脸似是看到死去多年的萧瑛儿带着满腔怨怒来朝他控诉,齐帝被逼问得恼羞成怒,这才动了手。 面对那些诘问,他答不上来,或是不愿承认。他就是如此凉薄,不惜拿亲生妹妹和女儿的性命,达成他所要的目的。 “……圣上?”福喜亲生唤道。 齐帝回神,缓缓出声:“大伴,你说孤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福喜闻言毫不犹疑地回话道:“您没错,您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齐国安稳,为了悠悠百姓啊圣上……” “可却为了百姓,为了大家,便要牺牲孤的亲生女儿,”齐帝打断道,叹了口气,“于她而言,是否有些不太公平?” 这话福喜倒是不敢接,闻声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心下猜测着圣上怕是有些动摇。 正思忖着,门外又有人来求见,是皇后。 齐帝自是知晓这位老妻来的目的,深深叹了口气,还是宣她进来。 皇后一进门便跪地不起,福喜上前想扶却被皇后摆手推开。 “皇上,臣妾有事启奏。”皇后朗声道。 齐帝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何事?” “臣妾观工部尚书嫡孙女秦雁柔,温婉清丽,举止端庄,欲收其为义女,请赐公主之封。” 此言一出,齐帝眉头一拧,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见他沉默不答,皇后心一横,便又自顾继续道:“瑶儿那孩子行事莽撞,嫁去梁国怕是也会有损我国体面,不若换成其他人代替,封号给得高些便是,再或者……”她一咬牙道,“将公主夺去称号,贬为素民……” “住口!”齐帝打断道,“简直胡说八道,孤看你这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皇后近些天为了照顾萧瑛儿,也是累得面容憔悴,日渐消沉,天底下哪儿有母亲愿意将孩子往火坑里推的!瞧见那外面两个丫头心下更是动容,她便决定纵使豁出去了也要保住自家孩子! “皇上,瑶儿不愿,您就别逼她了成么?”皇后祈求道。 齐帝扫了一眼她那副泪眼涟涟地模样,斥道:“自古慈母多败儿!瑶儿便是打小被你给纵坏的,你竟还不反省!” 皇后被数落得一阵语塞,心道将她惯着这副德行,你的功劳才更大吧。 齐帝纵她不过出于愧疚,知晓她身为公主之身,将来便要履行公主之责,都是她的命数。 “此事不必再议。”齐帝摆手道。 “——皇上!”皇后哀嚎一声,还想再去求情,便又听到门被人从外扣响。 是公主求见。 萧瑛儿颤巍巍赶到时,便见那烈日下都快晕过去的两个小家伙,心中一阵酸楚,推门而入,便见皇后跪倒在地,齐帝站在堂内,一时间众人目光齐聚在自己身上,萧瑛儿确是恍若未闻,径直走到皇后身边跪下,行了一礼,便要扶她起来。 皇后拼了命地给她使眼色,萧瑛儿视若无睹,冷冷道:“母后不必再为儿臣求情,和亲一事,儿臣去就是了。” “你!”皇后气得隔着袖子拧她手背,萧瑛儿仍是面无表情搀扶她起身,同齐帝告了声罪便就直接带着她转身出去。 全程都懒得多看齐帝一眼,将他气得袖下拳头紧握,面色铁青。 苏嬷嬷早已在门外候着,瞧见皇后气急败坏地就要发作,连忙按住了她的手。 萧瑛儿艰难地挪着步子,走到叶岚岫她们面前时,已是疼得满头大汗。 那二人跟做梦似的看着堂姐就这样走了过来,刚想发问,却见她抬手示意噤声。 “起来吧,咱们回宫。” “可是……” 萧瑛儿摇头,三个人情况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就这样一路互相搀扶着回到宫里,才刚进猗兰殿,便被皇后一记眼刀甩了过去,苏嬷嬷好劝歹劝地命人取来三张椅子扶着她们坐下,跪着这么久,不好发作,先歇歇才是。 赵觅芙偷瞄着堂姐神色,只觉她这副表情淡漠得简直有些陌生,试探着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道:“堂姐?” 萧瑛儿偏头回望,冲她淡笑一声。 “你还笑得出来?”皇后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萧瑛儿回望了她一眼,回忆着瑶儿从前的语气,出声道:“母后莫要动怒。” “你……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要么不醒,醒来就给本宫惹麻烦!你说你醒了就在床上好好躺着,跑过来做什么!”皇后气急败坏的,感觉生这个煞星出来就是过来克自己的! 萧瑛儿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过去给她递茶,皇后瞪了她一眼,不接。 萧瑛儿只好跪下,替她顺气道:“母后别生气了……你们跪也无用,父皇心意已决,再挣扎也是无用功。” 皇后瞧她这副病殃殃地模样,想发作也只好忍了,半拉半拽地将她扶起来,睨了她一眼道:“这段时间你又跑去哪儿了,怎么搞成这副德行!” 此话自也是赵觅芙叶岚岫她们也想问的,眼神不由自主挪移在她的脸上,幸而萧瑛儿早有准备,淡淡道:“不过是不小心坠下山崖,摔断了腿,养好了伤,这不就回来了。” “什么?!”瞧她这副云淡风轻地模样,不知道地还当真这是什么小事。 “你!”皇后气得心下一梗,苏嬷嬷忙上前替她掐人中,众人乱作一团。 待皇后好容易好些了,指着她气得直哆嗦,怒道:“你这小孽障,怎的没摔死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意出门!” 赵觅芙闻言满眼心疼地凑过去道:“堂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腿如今可养好了?” 萧瑛儿嗯了一声,刚想开口说无事,便被皇后横了一眼截话道:“好什么好!方才走路都还一瘸一拐的,这要是落下病根可怎么得了!” 萧瑛儿无所谓地耸耸肩:“无妨,反正那五皇子是个瘫子,再娶个瘸子,倒也般配。” “胡说什么呢你!”皇后斥道。 这话简直是往他们心窝子里戳,皇后闻言眼圈一红,赵觅芙也是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萧瑛儿刚想换个旁的话题同她们聊聊,便见沉默许久的叶岚岫突然出声道:“我有个主意!” “什么?”众人向她看去,长途奔袭外加暴晒,叶岚岫整个人瞧着竟比萧瑛儿还要严重些,不过那双目光如炬地眼睛却仍是有神,盯着萧瑛儿的脸上仿佛能烫出个洞来。 “我想办法将你送走,你出去就再也别回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竟都觉得可行,萧瑛儿诧异地望着她们,倒是低估了这伙家伙的发疯程度,遂叹了口气指了指屋外道:“你们是没注意到那外头的禁卫,五步一个,恨不得连只苍蝇都不放过……想什么呢!” “……那也不能眼睁睁坐以待毙呀。”赵觅芙附合道。 萧瑛儿扫了她们一眼,抬眼打算询问皇后意思,岂料这位竟直接两眼一闭,装作听不到。 萧瑛儿心下好笑,怕就是因为有你们如此,才将那瑶儿惯成那副样子,不过听她们的语气,怎的好似瑶儿并不是为着逃婚才出去的,所以那到底是为何会坠在那旗峰山下? “行了,我心意已决,此事就这样吧。”萧瑛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再说。 众人面面相觑便也不再多劝,萧瑛儿确是难捺好奇,试探着出声道:“你们为何今日才回来?” 她俩相看一眼,那要说的话可就太多了,只见赵觅芙掰扯着手指将她们这几个月寻人的辛苦给一桩桩一件件说了个详细,莫说萧瑛儿,便是皇后也听得满脸好奇。 在听到赵觅芙说什么她要去刺杀禛王时,二人皆是一愣,萧瑛儿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神色,便听到皇后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瞪着她道:“萧瑾瑶你好大的狗胆!” 萧瑛儿:“……” 我这侄女果然狗胆包天。 - 萧瑾瑶睡梦里感觉有人在骂自己,下意识打了个喷嚏,便觉揽在身上的一双手立时紧了紧,拍哄道:“莺娘乖,好好睡觉。” 不说还好,越说越睡不着,萧瑾瑶揉了揉惺忪地睡眼,感觉嗓子那处咽口水都是疼的。 昨个怎么睡着的来着,她都快忘了。只记得自己好像很不舒服,躺下去就再起不来了,萧瑾瑶眨了眨眼睛,入目便是一张俊脸,眼底布满乌青。 “贺元阑……”萧瑾瑶哑声道。 对方闻声一阵浅笑,将她轻轻扶起揽在怀里,便见天色早已大亮,竟还非常稀罕的出了点太阳。 不远处拾砚正背着他们煮着什么东西,听见动静回身一笑,比手势道:「你醒了?」 萧瑾瑶艰难地点了点头,整个人都像棉花一般无力地团作一团。 贺元阑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温度退了不少,这才稍稍放心,调笑道:“想不到我们无坚不摧地莺女侠还有倒下去的一天……” 萧瑾瑶给他个白眼,嘶哑着嗓音道:“扶我起来,我还能蹦跶!” “可消停些吧小祖宗!”贺元阑点了点她的额头,喂了点水给她。 萧瑾瑶瞧他这副奶孩子的模样,嫌弃地很,不过心里却还是暖意融融地。 “你怎么醒了?”依稀记得昨儿个他分明比自己还虚弱来着。 贺元阑笑笑不说话,便见拾砚甩来一张小纸条。 「您二位伉俪情深我算是服了你们了!你瞧王爷病了就冒雨出去给他采药,结果把自己弄成了高烧,王爷半夜感觉你身上烫得吓人,明明自己也不舒服,结果彻夜没睡就坐在那守着你……你说说你俩这要是还不成亲,可真是难以收场!」 “可去你的吧!”萧瑾瑶看完脸色一红,将纸条一团就往他脑袋上砸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手 拾砚被砸个正着,倒也不能,嬉皮笑脸地将药递了过去,笑兮兮指着它比手势道:「药熬好了,你们两个谁先喝?」 萧瑾瑶一闻那令人作呕地药味就感觉恨不得找个帕子将鼻子堵起来,满脸嫌弃地指了指贺元阑道:“你喝你喝,好东西都留给你!” 果真便见贺元阑认命地接过那只拾砚不知从那儿捡来的破碗,喝了一口,果然眉头一蹙。 萧瑾瑶幸灾乐祸道:“苦吧?苦就对了,良药苦口嘛!” 话还没说完,便被贺元阑直直压来的唇瓣堵住了嘴。 萧瑾瑶抗拒地想推开他,奈何身上软得跟棉花似的,压根推拒不得,只好呜呜呜个不停,表示抗拒。 拾砚是当真没想到自家王爷竟然如此奔放,轻咳一声还是决定起身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一口苦药喂下去,萧瑾瑶魂都没了一半,咬牙切齿道:“贺元阑你给我等着!” “唔……不等了不等了,求求你,我不喝了……唔唔唔……” 贺元阑笑着将足足一碗药汤尽数渡到她口中,这般旖旎的举动萧瑾瑶非但没有半分感动,反而恨得牙痒痒地想起来给他一拳。 “你说说你,是不是脑袋有毛病!药本来就够苦了还要一口一口地喂,你不苦么!”萧瑾瑶怒道。 贺元阑俯身低头将她唇角溢出的药汁舔.舐了一口,品咂了下滋味,坏笑道:“不苦,倒是甜得很!” “我甜你个铲铲!”萧瑾瑶在他怀里跟个条死鱼似的,想蹦跶也蹦跶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啧,没想到我小霸王还有这么拉胯的一天,心里苦! - 却说当夜一场爆炸伴着暴雨冲刷了整整一夜,直到翌日也雨势未歇,炸飞的山头碎石满地滑落在地上不是泥石流也胜似泥石流,贺元阑归程的马车被整个埋没在其中,雷浚眼睁睁看着,却仍是不放心,事后便立即派了人将他们挖出来,务必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折腾到天明,车马才终于从碎石中挖出,可一看那三架假人,雷浚傻眼了,继而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完了,此计是何时被发现的! 雷浚脑海迅速思考着对策,身旁的俞阳荣倒是先比他想出对策来,他提议道:“大人,咱们还是赶紧跑吧!” 对,得跑,这么多年的积蓄,便是买条船前往海外不也能荣华富贵地过上一生。 只要他跑得快,谁还管那些个劳什子书信账本! 雷浚带着师爷火急火燎地赶回府上,已是天明,府上人妻妾大多都还睡着,雷浚匆匆赶回书房,这才想起自己的那座银山被那死婆娘给盗走了,这么多的银子,城外关卡又严防死守着,绝没有运出去的可能。 可银子又去哪儿了? 雷浚掐算着时间,如今消息最快也是三日后才会到达汴京,等上头下达处分到了刺州至少也得是五日后了。 必须得在这段时间内将银子找到!便是将这刺州城全部翻上一遍也得找到! 于是天才方明,整个刺州城还伴随着雨声陷入沉睡,却忽闻一大串敲门声,不由分说挨家挨户砸了起来。 “全部起来,官差办事!”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说是什么城中进了小贼,盗了重要的物品,藏在城中需要挨家挨户查看。 可大家瞧着那副架势,哪里像是找人,分明像是找东西! 不过半日,一个消息便私下流传来开。 雷知州丢了宝贝,正满城找呢! 若说换作旁人,大家还可能象征配合一下,可若是那雷浚,鬼才愿意帮你。 大家茶后饭后三三两两讨论着近来城中除了修坝以外地第二件大事,便是这个。 自打那坝修好,水势饶是再大,众人却也都很淡定,原因嘛,还不是有那高人加持,六十年的桥都不倒,这坝要是垮塌那不直接砸人招牌? 众人不慌,这就闲了下来。 茶馆里坐着不少闲客,要么听书要么高谈阔论,角落里坐着一位姑娘,长得水灵,却带着顶兜帽,打扮得很是低调。对面坐着一位男人,瘦瘦高高的腿有些跛,望着许久不见地妹妹,双眼通红。 “大哥,闲话少说,我是找你来办事的。”袁安月快速道。 袁安顺本还想跟妹妹寒暄上几句,谁知她这就直接进入正题了,便只好正色道:“何事?” “您可认识莺娘姐姐?”袁安月问道。 袁安顺一听这名字,简直如雷贯耳,那么厉害个小娘子,谁不认得,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了?” 袁安月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听好了,她放了笔银子在我这里,便是雷浚最近一直在找的东西。” “银子?”袁安顺眼睛瞪大老大,好奇道,“什么银子?” “哎呀,笨死了,”她扫了眼四周唯恐隔墙有耳,快速道,“那些是雷浚这些年贪污的赃款,上回咱们点了点,加一块差不多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呢!” “什么?!”袁安顺听到这数字险些直接蹦起来,这么多银子! 袁安月瞪了他一眼又道:“莺娘姐姐说了,这些银子必须藏在他的府上才能落实他的罪过,账本上的数额不过一百万两,余下的三十多万莺娘姐姐要咱们扣下,如今银子就在我这,晚上你带人将那扣下的银子拉走。” “这……不好吧?”袁安顺挠了挠头,这贪官的钱都是老百姓的,取之于民应该还之于民,自己私吞,这不是有些愧对良心? 袁安月看出她哥的想法,简直气得头疼,沉声道:“想什么呢!只是让你帮忙藏着,我在府上接应,切记啊莫要让雷府的人发现!” 她不能离开太久,说完便起身就走。 寻了足足一日,雷浚也没找出那笔银子的下落,那可是他全部的身家,急得他嘴上都起了燎泡,师爷宽慰他道:“大人莫慌,这刺州这么大,这头一天没找到也实属常情,只要在三日之内寻到,一切便都还来得及……” 雷浚气得负手在书房站着,一想到禛王平时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没想到还有这种把戏在后头! 瞧他面色铁青,俞阳荣想起件喜事复又出声道:“大人放心,您可知道,这禛王没在咱们这出事,却栽在了那霍当家头上?” “何时发生的事?”雷浚急着追问道。 俞阳荣闻言,讨好地笑笑,取出白日那的传信,递给他看,雷浚连忙展开,看完这才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好!天无绝人之路,想要他命的人可是不少,咱们便再帮他们一把!” - 太阳吝啬地只出了一个上午,下午便又是阴雨连绵。 守了一夜的拾砚和贺元阑早已困得不成人样,萧瑾瑶看着火让他们睡着,自己却雨幕发呆。 就这山沟沟里,水路四通八达,溶洞里更是跟个迷宫似的,这特么怎么走得出去,再加上他们仨都有病在身,万一遇上个什么刺客啥的,那可就直接玩完。 只能祈求上天保佑,让他们遇事逢凶化吉,别再那么灾了。 正发着呆,萧瑾瑶突然耳尖一动,有脚步声。 是救星?还是刺客? 湛瑜被安排去送账本了,断不会这么快回来,湛琢尚在汴京,便是来了哪儿能那么快就找来。 脑海中飞速判断着各种可能,最后的结果直指一个——完了。 萧瑾瑶迅速扑灭火把,将他二人挪到另一处洞口藏着。他们睡得倒是死,望着他们的睡颜,拿着张黑布替他们挡着。 做好这一些,屋外的人声便已是越来越近,萧瑾瑶躲在暗处数着那一串串脚步声暗道不好。 “……老大,你说那个王爷当真会飘到这里?”其中一人出声质疑道,毕竟这处离那丹河便已是几十里之远,飘得到这来么? “你懂什么,此地乃丹河下游,几处出口咱们都看过了,捞上来的人没一个是他,想来便是冲得更远了些,想要钱就别啰嗦,他的人头可值不少银子呢!”那人厉声道。 此行一队二十人乃是雷浚花重金请来的杀手,比之那些寻常打手宛如天差地别,只要银子给的到位,莫说只是个王爷,便是皇上他们都敢动手!能不能得手另说,反正总有人前赴后继。 萧瑾瑶光听他们的声音便让她想起那日端王派下来的暗卫杀手们,对付他们可是不易,更遑论萧瑾瑶如今伤势不轻,还无武器傍身,简直雪上加霜。 眼瞧他们越走越近,视线划过角落里仍沉睡着的二人,萧瑾瑶心下一横——拼了! 却说这行人正在往她那处山洞里赶,便听见远处似有人影滑过,风吹树叶沙沙响动着,枝叶摇晃却比别处更频,有人! “追!” 这群人一瞧见点蛛丝马迹便像一群鬃狗似的,闻着味道便穷追不舍,萧瑾瑶吃力地在树间纵跃,似是鹞子一般穿梭于林间,大幅度地动作撕裂了背上的伤口,萧瑾瑶薄唇紧抿着哼都没哼一声,眼瞧着前方便又是一处溶洞,萧瑾瑶轻巧地一钻,纵身跃了进去。 漆黑一片,屋外众刺客小心谨慎地判断着里面的动静,除了水流声,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萧瑾瑶屏气凝神地躲在暗处,看着洞口那明晃晃地刀在雨幕里闪着凄冷的光束,锋利地刀刃之上流淌了无形的杀意顺着水珠滴落在地,渐起一片涟漪。 身后众人听着为首那位领队的安排,便见他判断了一息之后,立时作出了反应。 “追!” 此言一出,身后一众刺客皆散,有条不紊地分成一个小队,在蜿蜒地溶洞里寻找着那只价值千金的猎物。 萧瑾瑶眼看着他们越追越近,一时也顾不得隐藏身形,脚下淌着河水一步又一步地迅速往溶洞深处走去。 甫一暴露,身后众人闻言便越追越近,身后的笑声渐起,似鬼魅般在山洞里回荡着一遍又一遍:“我等受人之托,来送王爷上路!” 黑暗之声,充斥着未知和恐惧,萧瑾瑶却顾不得其他,脚步越来越快,疾速在溶洞中穿行,身后的刺客距离越来越近,扭头的瞬间便能看见那闪着粼粼寒光的刀刃。 就是现在!萧瑾瑶一个闪身,避在那支钟乳石之后,只听得咔地一声脆响,刀刃落在那石头上,萧瑾瑶后怕地回旋一脚,那人尚不及反应,便被她一脚踹倒,黑暗里只听一道不大的落水声响起,萧瑾瑶反手一劈,将他的脑袋按在水里,一脚踩住那握刀的手,只听那水中一阵阵咕咚声响起,那人拼命挣扎着。 暗处众人听到不对,有心想点灯一探究竟,却又怕暴露自己的位置,远处有人试探着道:“找着人了?” 那人嗯啊着想做声却被萧瑾瑶死死按在水里,一张嘴水便吨吨往他口鼻中趟。 不多时,那人终是没了力气,萧瑾瑶用力在他脖子上一折,那人握刀的手总算是松开了。萧瑾瑶立时将他的长刀夺去,转而起身,仓促地继续在这溶洞里东拐西绕着。 对付这一个人便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力气,还有十九个,萧瑾瑶只觉一阵头疼,身上的伤势一泡水便越发难受,萧瑾瑶紧咬着牙关,不住思忖着对付他们的方式。 偷袭。 萧瑾瑶想起从前叶将军教她的闭眼感受万物,感受洞中的风声,水声,衣带摩擦声还有轻微呼吸声。 她双眼轻阖着,再睁开时,气势凌寒如霜。 黑暗中一道风声几不可闻,萧瑾瑶抬手利落一斩,只听得水流中夹杂着些许血管裂开声,那人惊讶地还不及发出任何声响,喉管便已被划破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还剩十八个,萧瑾瑶心道。 忽而山洞外传来一道巨大惊雷,似是虎啸一般震彻整个山谷,萧瑾瑶接着雷电之声迅速出击,竟也似只蛰伏地猛虎一般手拿砍刀戾气极重,恶鬼修罗般穿行在洞内,一刀又一刀地手刃洞里的敌人。 不过须臾之间,又解决了五个。 果然,我还是个叱咤北齐后宫的无敌小霸王! 心下正洋洋得意,却又好似天公不作美,雷声之后几道闪电接踵而至,萧瑾瑶长刀染血就站在人群中间,不过两秒,萧瑾瑶看清局势的同时,刺客们也看清了她。 “在西北方向!是个女的!她还有刀!”有人大喝着,余人闻言立时瞧见什么指路明灯似的,一股脑蜂拥而至,便是萧瑾瑶再厉害也扛不住跟这么多人正面交锋。 吓得她逃命似的往里跑,这个时候不能停,稍微慢一步都能被剁成肉泥! 忽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自身后袭来,萧瑾瑶下意识往右侧一避,脚下不过慢了一步,随之而来便是一道凛冽地刀风,堪堪擦过她的肩侧,萧瑾瑶清晰地能感觉那刀刃利得削断了她一缕长发,一时间再顾不得其他,玩命地往前跑路,破空声自四面八方袭来,萧瑾瑶甚至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扑通扑通地心跳声。 仓皇逃窜的后果就是慌不择路,萧瑾瑶在黑暗中绕着巨石游走,走到某一暗处,心下一寒。 完蛋,没路了。 身后穷追不舍的刺客们听到她的脚步近在咫尺却不再往前便猜测出前方定是出了变故! 一时间众人终将猎物逼入绝境,黑暗中兴奋地鬃狗们露出了爪牙。 不知是谁点亮了火折子,黑如渊薮的溶洞中陡地出现一点橙光,照亮方寸之地,却已能清晰看见猎物的脸。 萧瑾瑶脸色煞白地望着面前层出不穷地人影,己方却只她一人,身影单薄地被逼在角落里,瞧着倒有些楚楚可怜。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赴死 可对方却不是那怜香惜玉之人,不过瞬息之间,刺客首领便立时作出了决断:“活捉了她!问出禛王下落!” 命令一处,刹那间,众人同时发动,无数刀光在微弱橙光下亮起,投影在岩壁上似是来索命的修罗!可萧瑾瑶却不是那任人宰割的废物,大不了鱼死网破,便是一死也要让你们统统作陪! 不过一个呼吸,萧瑾瑶立时调整好作战状态,不退反进,猛地抽刀冲入人群,像一只单薄地萤蝶,纵身跃入剑网里悍然赴死。 数柄刀光在半空中相接,刀兵碰撞之声如密雨般连绵不绝,萧瑾瑶似一只困兽在人群中拼命挣扎着,一刀接着一刀,朝着对方连斩,萧瑾瑶刀势如风席卷整个溶洞之间,许是气势太盛,一时间围剿的众人倒是不能拿她如何,警惕地消耗着她的体力,以待破绽暴露之时,再一击而中,彻底将这个女魔头擒住。 萧瑾瑶呼吸越发急促,自是知晓他们的想法,奈何他们人数太多,严防死守在出口处,萧瑾瑶无奈地深吸口气,瞧着那一张张冰冷的嘴脸,便是这时,她甚至还有些庆幸。 幸好,那俩还在另一处好生安歇着,只要自己拼死将这波人解决了,那他们就暂时还是安全的。 等上几日待湛琢赶来了,一切便都好了,如今拾砚也回来了,贺元阑身边也有人陪了,大不了等自己死了,这病秧子再念叨上几年也就罢了。 萧瑾瑶想到着,便想是再无牵挂一般,一声怒喝响彻整个山洞:“老子跟你们拼了!” 说完手下猛地用力,一记重刀咚地砍向对方,力道之大,竟生生以一己之力打压住三人,立时那三人色变,手腕握刀之处剧痛瞬间传入四肢百骸,微弱烛光照耀之下似能瞧见那虎口渗出的鲜血。 一滴一滴向水中滴落,溅出一片一片的血花来,趁之愣神功夫,萧瑾瑶反应迅速,宛若毒蛇吐信一般立时再度补刀而上,只听得刺啦几声,皮开肉绽地声音久久回荡在洞内,那三人仍在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脑袋却已慢慢滑落,咚地几声,落入水中,血腥之气充斥在洞内,在看水里,已是一片血红! 萧瑾瑶苍白地脸上沾染着几滴鲜血,似是在姣好地面容上镀上几支红梅。 妖冶似妖魔! 还剩十个,萧瑾瑶心道。 眼前众人仍在震惊之际,倏地,萧瑾瑶感觉背后似有凌厉寒风袭来,她下意识去躲,却仍是晚了一步,刀峰还未及收拾,右手仍保持着斩人的动作,身后的一记长刀重重砍来,萧瑾瑶只觉好似背后有只猛虎重重地啃咬在她的肩侧,顷刻间血流如注,萧瑾瑶甚至能看到投影在岩壁上自己那副孱弱地背影。 果然是一击即中,萧瑾瑶苦笑道。 不待萧瑾瑶反应过来,后者便已将长刀抽出,刀刃一寸寸划过皮肉,带着萧瑾瑶鲜血的长刀泛着诡异地红,她只觉自己右侧身侧都像是麻木了一般快要抬不起来了。 眼前众人见她受伤,立时间便像是饿狼闻到血腥味齐齐朝萧瑾瑶扑来,她右手再拿不得刀,便只好用左手格挡,左手的力道和反应相差甚远,萧瑾瑶自己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不行,还有十个人,那俩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绝对对付不了这十个。 “姑娘还不束手就擒?说出禛王的下落,在下留你个全尸!”那刺客首领道。 萧瑾瑶冷笑一声:“老子死都死了,要全尸又有什么用?” 刺客首领拍了拍手掌,响声一圈一圈回荡在山中,萧瑾瑶冷冷看着他的模样,心道便是死了也要将他带走。 那人骤然回头,手下一动,刀尖似弦月般划过一个精致地弧度,萧瑾瑶清晰地看到那泛着银光地刀锋朝自己面门上袭来。 左手被其余此刻的长刀架住,抽身不得,可那刀刃却是一刻也不耽误地朝自己颈间飞出。 萧瑾瑶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一般,临死前想得却还是自己死了,贺元阑他们该怎么办呢?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似有白光划过,一阵劲风自远处袭来,萧瑾瑶隐约辨出那是一道箭簇。 箭?萧瑾瑶回身望去,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地一箭引去了注意力。 便见远处溶洞之外,不知何时竟来了一队人,个个手举火把执着兵器,杀气腾腾地朝他们走来,为首的那个走路一瘸一拐地,竟是贺元阑! 他什么找到这来的?萧瑾瑶正纳闷着,却见那刺客首领比所有人反应都快上一步,上前一把擒住萧瑾瑶的肩膀,那处正是她的伤口,被猛地一抓,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立时所有刺客团团将她围住,十柄刀刃齐齐举在她的周身,好似只要她敢动弹一下,下场便是扎成一具筛子。 “住手!”贺元阑一声大喝。 刺客首领嗤笑一声,挑衅似的将刀锋凑得离她脖颈更近,萧瑾瑶气得心下直骂娘,却又拧眉望着前处,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便准备一个人赴死么?”贺元阑面色惨白如纸,声音微微发着颤,显然是又气又怕。 萧瑾瑶一时语塞,轻咳道:“……没有。” 不过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之上,倒是没有什么信服力。 那首领望着面前之人这般神色,一切便就简单多了。他伸手一把扼住萧瑾瑶的脖颈,冷笑道:“禛王殿下的这位婢女果真名不虚传,折损了在下近十名手下方才将她擒住,您说说看,这笔账该怎么算才好呢?” 贺元阑望着烛火下的萧瑾瑶整个人因失血过多,已是面无血色,整个人或因疼痛有些微微发抖,身上的水洼里早已晕出一团血迹,一想到方才她险些丧命于刀下,贺元阑整个人都快疯了! “住手,你要的不过是本王的命,将她放了,本王任凭你们处置!” “——王爷!” “——贺元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湛琢还想再劝,被拾砚瞧瞧扯住了衣袖,萧瑾瑶闻声气得脑袋嗡地一下险些炸开,怒道:“你疯了不成!谁稀得你来换我,滚滚滚!老娘我以一换十,算起来还是赚的!这贱人想拿我威胁你,我告诉你,没门!等我死了,湛琢你们便替我报仇,数数我身上有几处刀印,给我砍回来,如此我便是走了也是笑着走的!” 说完心下一横,就要往他刀口上撞,奈何他钳制得太死,萧瑾瑶挣脱不得。 那统领却是面无波澜,开口道:“您瞧瞧你家婢女为了护你,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迎战咱们数人,如此情义,您怎好辜负?” 他便是吃准了眼前这位王爷定是十分在乎手里这人,否则也不会自投罗网,带人闯进来救人。 萧瑾瑶急得满头大汗,比方才打斗时甚至还要紧张些,她最怕他再想不开作出什么傻事,如此一来,自己可当真是前功尽弃了! 却见贺元阑仍是不为所动,将她那些拒绝的眼神视若无睹,出声道:“本王来换她,你将她放了。” “换个锤子……唔!”萧瑾瑶话还没说完,便被那首领堵住了嘴,只能眼睁睁看着贺元阑越走越近,气得她额上青筋直跳。 身后湛琢等人自也是随时候在远处,待人一松手,便立时冲上去将人给抢回来。 岂料那首领却也不是个傻的,出声制止道:“王爷无需过来,咱们要不过也只是您的性命,这样,只好你当着咱们的面自裁,在下便放过您的这位婢女,如何?” 说着顿了顿,低头扫着萧瑾瑶目眦欲裂地模样道:“瞧瞧这标致的小人,杀了她于咱们也无益,您既如此在意她,那便动手吧,只要您一死,她于咱们也无用了,您说是吧?” 萧瑾瑶闻言怒目而视,恨不得转过头来生啖其肉,却又忍不住望向贺元阑直摇头,呜咽叫他快走! 贺元阑只静静看了萧瑾瑶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取出身上的匕首,甫一出鞘,蹭的一声,刀刃泛着冷冷幽光。 “不要——!”萧瑾瑶在心中呐喊着。 一见他这副动作萧瑾瑶简直要疯了,疼痛像野火一样燃烧着她的中枢,彼时她脑海却清明无比,眼瞧着他竟当真要拿刀往颈子上抹,萧瑾瑶恨得一咬牙一跺脚,特么的,老子也不活啦!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原本被众人擒得一寸都动弹不得的萧瑾瑶突然就像是面临绝境的猛虎一般,殊死一搏,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势!猛然一个起身,便就直接将早已麻木的右手挥去,趁机夺过一人的长刀,满眼血红,狂嗥一声便向他们砍去。 众人没料到她都这样了竟还能有力气反击,一时间地方阵营瞬间慌乱起来。那首领本还死死掐着她的肩膀,伤口处深可见骨,萧瑾瑶却似将疼痛抛诸脑后一般生生将肉自他掌间抽走,霎时间,肩膀伤口立时裂了条大口子出来,滑腻地鲜血浸了那首领满手,一时不慎竟当真教她泥鳅般从手中脱身出来。 对方湛琢时刻紧盯着来处,见状便立时吩咐手下射箭保护萧瑾瑶。 他们正处溶洞里的死角,再无出路,避无可避之时,便只好匆匆往那钟乳石后躲去,萧瑾瑶彼时已经杀急了眼,便是箭雨刀光她都顾不上,挑手握着长刀,机械般地追着他们砍去,似是个浴血归来的杀手,势必要将他们每个人都吞噬殆尽。 她本就气势凛冽,教人望而生寒,如今更是杀气腾腾,带着复仇的杀意追着他们狂砍,一时间前有湛琢后有萧瑾瑶,刺客们左支右绌之间,隐隐有不敌之势。 湛琢见状带人越冲越近,众人一前一后便生生将那十名刺客团团围住,萧瑾瑶劲头仍是未消,气势汹汹地发泄似的劈砍着那些想要贺元阑性命的鬃狗,而那些人倒也没受多少苦,早在方才见势不对便已将口中毒药咬破吞服,如今便已是一个接一个地毒发身亡。 萧瑾瑶眼瞧着危险终于消除,整个人精神一松,便直直向后迭去。 意料之中地落入了比她还要冰冷地怀里,萧瑾瑶艰难地睁眼,望着他那副满脸担忧地模样,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气得抬手就往那张俊美无俦地脸上呼去。 啪地一声,极脆极响,悠悠回荡在洞内,众人面面相觑,同时垂下了头。 萧瑾瑶哑声道:“再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我便再也不要你了……” 说完两眼一翻,便直直晕了过去。 - 萧瑾瑶晕了多久她不记得,只听到耳边不时有说话声音,嗡来嗡去。 夹杂着几道熟悉地声音,嗓音低沉的,是贺元阑,声音苍老的,是陈伯,忙前忙后急得团团转的,是拾砚,萧瑾瑶淡然地分辨着这一道道声音,突然,感觉到脸上似是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一滴连着一滴,伴随着隐忍地吸气声。 不消猜,她也知道是哪个不惜命的病秧子在那默默掉金豆。 特么的,我疼着这样都还没哭,你哭个锤子! “……莺娘我错了,你快醒过来好不好?”贺元阑趴在她的病床前已经守了四五天,身上的伤势也不管不顾的,都已经化脓了。 陈伯是湛琢特意传信赶来的,瞧见这一屋子病患简直吓得脚步一滞。 “这走时还好好的,怎的现在搞成这副样子?”一时间也顾不上和拾砚多年不见重逢后的寒暄,指挥着他忙前忙后地买药熬煮,自己又亲自动手给这二位剜腐肉缝伤口。 事发突然,只得就近在附近的幽州包了处宅院,一行病患住下先将养着。 那一战萧瑾瑶伤得不轻,整个肩膀被砍得深可见骨,简直比之上一回瞧着还要惨不忍睹,又在水中泡了那么久,伤口都已经发炎了,陈伯忙将医刀消毒就要动手,贺元阑怕她痛得咬了舌头,和从前一样将手递到她口中任她发泄。 解决完这个,就要医治那个,陈伯望着他新伤加旧伤,手被咬得血淋淋的不说腿都快泡胀了,怒斥道:“这才刚养好的腿就被你这样糟践!腿还要不要了!” 贺元阑抿唇不答,视线也只停留在萧瑾瑶的脸上,陈伯施刀时他也只是闷哼一声牙关紧咬着,望着萧瑾瑶那仍在渗血的伤口,一言不发。 当日贺元阑昏睡中似是听到萧瑾瑶的声音,便立时惊醒,就要冲出去寻她,拾砚见外头天雷滚滚隐隐有暴雨之势,想劝他却也劝不住,二人便暴雨四处寻人,恰好碰到前来寻人的湛琢,一行人紧赶慢赶这才堪堪在落刀之前救下萧瑾瑶,要是再晚上一步……贺元阑想都不敢想,直到如今都还后怕着。 那日他是真的拿自己的命去换萧瑾瑶,比起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死去,这种痛苦他已经经历过一回,他宁可自己选择赴死。 可终究是没拧过萧瑾瑶这只倔牛,于是又重新陷入这般境地,日日盼着她醒来,却又日日都是失望。躺着的人受着身体上的痛苦,醒着的人受着心理上的煎熬。 萧瑾瑶听到他不住地在自己耳边碎碎念着,心下好笑,拿那只没受伤的左手轻拍着他的肩膀,贺元阑一抬眼,便见萧瑾瑶盯着他正温柔地笑。 他仍是眼尾红着,萧瑾瑶好看地拿手替他抹了眼泪,淡笑道:“错哪儿了?” 贺元阑薄唇紧抿地盯着她看,有心想将她紧紧地揉进自己怀里,却又担心碰到她的伤口,噙着双凤眼湿润地看着她,倒教萧瑾瑶看得小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婚礼 怎的从前没发现这人还只公狐狸呢?净会勾.引人! 啧,祸害。果真是祸害。 “你喃喃什么呢?”贺元阑哑声道。 萧瑾瑶一下子脸颊漫上绯红,支吾道:“没……没什么。” 说完觉得自己显得气势很弱,遂又瞪着眼睛道:“问你话呢!错哪儿了?” 贺元阑抬手将她的手按在脸侧,萧瑾瑶只觉冰凉一片,忍不住蹙眉。 却见贺元阑深情地盯着她道:“错在当初就不该带你出来,也不该带你回汴京,就该在旗峰山上待着,多好……” “好个鬼!没出息!”萧瑾瑶试图将手抽走,却又被他握得死死的。 瞧他这副患得患失地模样,又忍不住好笑道:“行了,我没事了,好得很,别担心了!” 说完就想撑着身子起来,却又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屋外听见动静的陈伯快步进来,瞧她这副还想作妖地模样,气道:“可消停些吧!瞧你这大半年多灾多难的,次次都能挺过来,还不得去庙里烧烧高香!”说着转手一指贺元阑道,“你说你也是,受得伤也不轻,还非要守着她醒来,你是不知道!他腿上肉都烂了,如今一看,怕又得瘸上一段时间!真是要被你们两个给气死了!” 正说着,拾砚端了两碗药回来,陈伯见他手都是抖的,也怒斥道:“还有你!背上的伤那么重也不知道吭上一声!不好好躺着,又跑出来做什么?” 拾砚委委屈屈地指着药碗,示意他要熬药。 陈伯气得胡子一飞,指着那院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地暗卫道:“你当他们是摆设啊?熬药还要你个病患来!” 拾砚吐了吐舌头,萧瑾瑶非常同情地看了一眼。 想来是把老头儿给吓坏了,忙活了这么久,总得发泄下才是。 于是三个人像鹌鹑似的,听着陈伯挨个数落,连带着喝药都不敢耽搁。 那一碗苦药汤子灌下去,萧瑾瑶脸都快绿了。幸而贺元阑眼疾手快,迅速捻了块糖冬瓜塞进她的嘴里。 接下来的十余天,仨人不得不遵医嘱老老实实在屋内躺着养病,唯一的消遣怕也只有看看话本打发时间了。 萧瑾瑶躺着都快闲出鸟来,让陈伯帮她将手吊着,自己便就成日在那院子里走来走去,绕得众人眼晕。 贺元阑成日看着她在那急得直蹦跶,招手指了指面前的棋盘道:“要不我教你下棋?” 萧瑾瑶一看那密密麻麻地棋子,只觉眼花缭乱,谢邀道:“不必了……还不如让我教你习武呢!” 贺元阑指了指自己的腿表示此举并不可行,萧瑾瑶便又将视线挪移到一旁乖巧坐着的拾砚身上,陈伯斥道:“人家背后还有伤口没好呢!当心再给整裂开!” 萧瑾瑶撇了撇嘴,继续满院转悠。 走着走着蓦地想起那日在山中的铁矿还没说呢,匆匆跑进去给详细说了一遍,贺元阑朝拾砚方向努了努嘴,笑道:“此事拾砚早已告诉我了,我已让湛琢带着过去守着……” 话还未说完,萧瑾瑶急急打断道:“是不是打算撬了那处铁矿,带我一起啊!我知道路!” 陈伯斜了她一眼,心道从前也没觉得这丫头有多动症呢! 贺元阑耐心解释道:“那里位于幽州城外的一处野山,易守难攻,且咱们不熟悉地形,他们人又不少,贸然行事或会打草惊蛇。” 萧瑾瑶闻言悻悻地耷拉下耳朵,有些丧气。 “那你打算如何?总不至于上报朝廷吧?”这么大的好处自己不吃了白白送给别人,傻子不成! 贺元阑自是看出了她的腹诽,淡声道:“他们挖矿打铁总归是要往出运,咱们不如守株待兔等那些陌刀打好,再给半道截了,做你喜欢的黑吃黑,这样可好?” 萧瑾瑶这才嘴唇一趔,嘿嘿笑道:“如此甚好!” 眨巴着眼睛又想起什么,复又出声道:“对了!我上回不是还跟你说我将雷浚的小银山都给藏起来了么,如今过去这些天了,刺州如此?” 她昏睡了这么久,倒是忘了问她的银山,走前还交代袁安月帮忙看着呢。 “雷浚死了。”贺元阑道。 “死了?”萧瑾瑶有些诧异,想了想却又觉得他死也是情理之中。 “我原本有派人过去保护他,可还是晚了一步……据说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朝廷派人过来收缴赃款……” 完了完了,萧瑾瑶心一咯噔,感觉自己的所作所为要白费了。 贺元阑就知道她这财迷会是这副模样,温声道:“只查没了百万两纹银,家眷尽数没入教坊司,你的袁姑娘还有你的三十万两纹银,都藏得好好的。” “唷,这你都知道……”萧瑾瑶不好意思地挠头一笑。 贺元阑递了盏茶给她润润嗓子,自己也喝上一口,笑道:“就你这大头虾,做事有头没尾的,还不得有人帮你收拾。” 萧瑾瑶挑眉一笑:“贤内助!” 贺元阑白她一眼,陈伯听得脑瓜子嗡嗡的,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轻咳一声适时插话道:“那你们这……要这么多银子,还要拿人家兵器,是要……?” 造反俩字是当真说不出来,贺元阑与萧瑾瑶对视一眼,后者大大咧咧直接道:“您不知道,这叫防患于未然!” 说着便添油加醋地将这段时间端王肃王的手段都给说了出来,听得陈伯满脑门子大汗。 竟有如此凶险? 朝堂上的争斗他一向不知,争位夺权一事他也懒得掺和,只叮嘱他们做什么之前,先考虑好黎明百姓,莫要因一己之私,惹出更多的祸端。 二人连忙点头称是。 - 这天天窝在院子里养病也不是个事,萧瑾瑶盘算着日子,眼睛一亮出声道:“今儿可是云娘她们成亲的日子,上回还说要参加他们的婚礼呢,这不是巧么,正好在幽州,咱们凑凑热闹去!” 贺元阑素来对她的话是言听计从,询问了下陈伯的意思,俩人这就坐上马车出发了。 久不出门,萧瑾瑶跟放风了似的掀开车帘就往外打量,幽州比刺州要稍微繁华一些,大街上还算是人来人往,卖货的货郎喊着长调,吆喝着买卖那些个山楂糕李子冻,萧瑾瑶瞧着那大街之上还有个小人,巴巴望着那串糖葫芦嚎啕大哭,萧瑾瑶看得一乐,嘴巴一瘪,也嘟哝道:“人家也要吃!” 贺元阑好笑地回望她一眼:“不买就怎么样?” 萧瑾瑶呜呜两声就要装哭,那模样倒是少见,贺元阑总觉得像莺娘这样的莽丫头,小时候只有她揍人的份,哪儿还能挨欺负,不免好奇道:“你说你小时候会不会也这样和你娘闹腾撒泼?” 萧瑾瑶闻言勾唇一笑,她会不会不知道,小公主倒是心眼极多,撒娇撒泼无所不用其极,可能说吗? 萧瑾瑶轻咳一声,连敞开的长腿都给并了起来,一副很优雅地模样道:“不不不,人家小时候,可听话的啦~” “原来是这样,”贺元阑扬声一笑,故意道,“那莺娘乖,听话,咱不买。” 萧瑾瑶险些憋不住,拳头已经掩在袖下,却生生被压制住了,哼唧道:“买嘛买嘛!” 那副唇红齿白地憨态一瞬间便击中了贺元阑的心房,买!整条街都想给你买下来! 便见他叫拾砚停车,自己一瘸一拐地往那点心铺子走去,今儿他们便装出行,贺元阑一袭玄色常衫,将他的身量显得越发颀长,一双凤眸亮如繁星,唇角漾起浅浅笑意,虽则一瘸一拐地瞧着有些别扣分,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无完人不是! 就那短短的几十步路,萧瑾瑶就眼尖地发现街上有七八个姑娘们频频回望,莫名就想起在旗峰山下这位卖烤肉的故事,萧瑾瑶一阵好笑,果然这祸害走到哪儿的招蜂引蝶。 待买完回来,竟还有那大胆地姑娘往他身上扔帕子,贺元阑虽腿脚不利,好歹反应迅捷,一个侧身,那可怜的一颗少女心就这样啪地一下摔成八瓣跌落一地。 萧瑾瑶观那姑娘神色,心道,怕是要回去哭很久吧? 拾砚搀扶着他坐了上来,贺元阑见她面色似是有些不对,忆起方才那出插曲,怕是被她见着了。 莫名地还有些欢喜,这丫头可算是开窍了。 贺元阑轻咳一声,故意道:“怎么这副表情?” 萧瑾瑶抬眸望着她认真道:“等以后你不当王爷了,咱就开家武大娘烧饼吧?” “这什么破玩意?”贺元阑实在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萧瑾瑶只是笑,感觉有着祸害在,以后卖笑都不怕饿死! 还是她眼光好。 贺元阑:“???”这怎么还乐上了? 幽州城却也不算大,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那今日办喜事的宋家位于何处,拾砚架着车往那处赶,这边成亲都在晚上,漫天红霞打在萧瑾瑶仓鼠般鼓起的腮帮子上,贺元阑一阵替她拂去唇角碎屑,出声道:“小心又给撑着……先说好,待会去了,可莫要太高调!” 他们如今可是几路人马都在寻他,端王那派生怕他手中还有什么把柄,派了多少刺客过来,就想要了她俩的狗命,再将禛王之死推到已死的雷浚身上,一石二鸟。 肃王这就更简单了,顺水推舟,杀了他便少了个竞争对手,死了还有人给他背锅,杀不了也没什么影响,总归插上一脚,也没什么坏处。 再之后的便是梁帝派来的京卫君,寻他返京询问此事真相,或许还夹杂着其他的路数,反正是越低调越好。 萧瑾瑶又不是个傻子,嗯嗯点了下头就忙跳下马车蹦跶着进宋府。 宋和璧家是在幽州做着小本生意,倒腾木材的,以至于他本人便也对那些木工感兴趣这不就在修坝上也帮上了大忙。 新郎官在门外迎客,萧瑾瑶一露面,便被宋和璧认出来了,才想开口,便被萧瑾瑶打手势教他噤声,贺元阑也被搀扶着徐徐自马车上下来,拾砚将他们备好的贺礼郑重地递交到他们手中,几人对视一眼,宋和璧立时明白过来,宋老爷一瞧出手如此阔绰,心下好奇地打量过来,宋和璧立时出声解释道:“这位是……贺老爷和他夫人,儿子同他们是旧相识。” “原来是这样。”宋老爷立时笑着迎他们进去,本想安排个上好的位置,被贺元阑婉言相拒了,指了指自己不便走路的腿,宋老爷便又笑意盈盈地替他们寻了个清幽地位置。 才刚坐下,萧瑾瑶便又闲不住地四下打量着,拾砚晃悠着纸条问道:「莺娘姐姐在找什么?」 萧瑾瑶一看,扬声道:“新娘子呀!” 拾砚噗嗤一笑,贺元阑也眼带笑意道:“新娘子自是在屋子里等着郎君,你竟不知?” 萧瑾瑶拍了下脑门,说句老实话,确实不知…… 小公主那段记忆里,成日在宫中,也没参加过什么婚礼,自己现实中吧,虽说是成过一次亲,可是摔了脑袋失了忆,啥啥都给忘了个干净。 “行吧,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新娘子!” 说完噌地一声就没了踪影,贺元阑叹了口气,淡然地坐在原地喝茶消气,望向身旁拾砚出声道:“你知道什么是武大娘?” - 大概每个姑娘大喜的日子都是紧张又期待的,云娘自早上被迎进门,就端坐在卧房内,看着满眼红烛还有大红喜字,云娘端坐在房内,紧张地绞着手指,他们普通人成亲,自也不像那大户人家似的,还有什么陪嫁丫鬟教养嬷嬷,是以这姑娘如今还一个人紧张兮兮地坐在房内,有些不知所措。 萧瑾瑶推门而入时,便就见到云娘正在那端坐着,像个木偶似的,红盖头盖着挡住了视线,她不知来人是谁,听见动静一阵紧张,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云娘,是我!”萧瑾瑶出声唤道。 云娘听到那熟悉地声音一阵诧异,好奇道:“莺娘姐姐?怎么是你?……你不是走了么?” 萧瑾瑶好笑地凑近掀开她的一角盖头道:“让我瞧瞧。” 盖头半打开着露出她一张绯红地脸,萧瑾瑶变戏法似的从手中变出支烧蓝镶宝簪子,搁在她眼前晃了晃,云娘立时看得挪不开眼,只见其形乃是花枝的样子蜿蜒而下,当间还缀着颗鸽子蛋大的绿宝石,瞧着就精致极了,云娘望着萧瑾瑶笑道:“这是给我的?” 萧瑾瑶笑兮兮地点了点头:“可喜欢?” 喜欢自是喜欢的,云娘蹙了蹙眉,只是……这一瞧便知是极贵重的,她哪里好意思收,犹豫着摇了摇头。 便见萧瑾瑶又道:“这妹妹大喜之日,姐姐给个添妆,总可以吧?”说完不待她推拒,便径直替她簪上,寻摸一圈找出面铜镜,递给她让她好好欣赏。 “姐姐怎么会过来?上回走前不还说不回来了?……还有你这手,又是怎么搞的呀?”云娘闻见她身上的药味,还有这手臂缠着的药布,满脸担忧。 萧瑾瑶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不过是一点意外,正巧在幽州养伤呢,这不就正好赶过来了。” 正说着,屋外却又有脚步声响起,萧瑾瑶连忙将她的盖头放了回去,刚一转身,便与方才还打过照面的宋和璧又遇上了。 “你不在外面好好待客,怎么跑这来了?”萧瑾瑶好笑道。 扫了眼他手中的托盘,哦了一声调笑道:“原来是新郎官担心新娘子受饿,特意亲自端饭来啦……” 宋和璧被她这一说倒整得有些不好意思,扫了眼屋内,瞧见心心念念的姑娘正等着自己,忍不住扬起唇角,轻声道:“云娘,晚上我还要应酬客人,你先吃些东西垫着,”又转眼望向萧瑾瑶拱手道,“原先我本还担心云娘一个人在这待着无趣,如今有您陪着,我便也放心多了,前面王爷那儿您也无需担心,我会好生招待的。” 说完将食盒放下,便又匆匆转身去前堂待客。 萧瑾瑶好笑道:“倒是会使唤人!” 第一百四十章 回京 揭开食盒,里面几样小菜,并一碗肉粥,萧瑾瑶招呼着她过来吃饭,云娘慢悠悠地起身走了过来,萧瑾瑶见她又臊红了脸,坏笑道:“感觉怎么样啊,新娘子?” 云娘斜了她一眼,羞怯怯道:“等您成亲的时候,不也就知道了……” 萧瑾瑶撇撇嘴道:“我何时说要嫁给他……” 云娘笑看她一眼,心道,这旁人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您还不认呢! 耸了耸肩,尝了口粥,紧张了一天,这才终于缓解了些,萧瑾瑶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盯着那床上的枣生桂子,突然脑海一转,想起了贺元阑,这么优秀一个人,走到哪儿都能得一票姑娘欢喜,怎的就看上自己了? 瞧她方才还欢欢喜喜地这会就又愁眉不展了,云娘轻声唤道:“莺娘姐姐在想什么?” 萧瑾瑶突然严肃地一转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她救了个人,然后那个人说喜欢她,你说这是真的喜欢她呢,还是只是感激她呀?” 云娘瞧她这副纠结地模样,鬼才想相信她问的是她朋友,想了一下反问道:“那你这位朋友,又喜不喜欢那个人呢?” “这不好说……”萧瑾瑶抿唇道,“我朋友总觉得她配不上他,二人身份相差悬殊,就……不知该如何形容。” 萧瑾瑶是当真有这种顾虑,总觉得贺元阑应该配上一位大家闺秀或是那位门当户对的北齐公主,而不该是倾心于自己这样一个出身乡野的寡妇。 她原本从不会想这些七七八八的,只是最近对贺元阑的感情好像愈发深刻了,这才有些自惭形秽起来,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好,怎么都配不上他,周围又都是些男人,如今正好和云娘聊聊。 “我娘说,两个人若是相爱,自不会被那些所为的外物所影响,什么家世背景学问相貌,都是身外之物,而是要看你对他的感觉,一辈子那么长,总得找个看得过眼的不是……”云娘淡笑道。 她与宋和璧便是如此,非是媒人介绍,不过那一年她随爹娘过来幽州探亲,被那邻居家冒失的傻小子弄脏了衣裙,正待发作,回身时便见那傻小子脸上漾了一层碎金,寒星生辉的眼里似是晚霞万里,又似只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就这一眼,便就镌刻心头,再难忘了。 “可我朋友总觉得……自己好像高攀了他。”萧瑾瑶抿了抿唇。 云娘淡笑:“哪儿能啊,你也……你朋友也很优秀呀,不必自轻。” “可是……”萧瑾瑶仍是犹豫。 “还可是什么?自古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咱们可是都看得明明白白,王爷待你啊,定是真心实意的,咱们可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说着掩唇一笑。 萧瑾瑶斜她一眼,脸上跃起薄红,佯怒道:“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我说的是我朋友!” 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萧瑾瑶便也从房中退了出来,回到喜宴上时,那处也快要接近尾声。 贺元阑面前的酒菜倒也没怎么动,等了那么久,倒也没什么不耐,瞧见她回来了,扬唇笑道:“怎么,这是和你小姐妹说私房话去了?” “什么私房话?没有!”萧瑾瑶眼神往别处飘,贺元阑倒也不戳穿她,替她布菜,自己也吃着,搁在平常倒不觉什么,如今倒是心下有些怪异。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萧瑾瑶打量他道。 贺元阑素来是跟不上她的脑回路的,闻言便只好轻笑:“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 萧瑾瑶闻言一时语塞,垂下脑袋便不再看他。 灯火煌煌,贺元阑眼中只有那只红得滴血的耳珠。 - 幽州养伤一月,贺元阑终是回京。禛王消失这段时间,众人找他都快找疯了,尤其是皇后,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当场两眼一翻,整个人就晕了过去。两个儿子一个早逝一个残疾,就剩这唯一一个指望了,竟又出事了,她这到底是什么命! 清宁宫愁云惨淡,旁的宫妃都默默看她的笑话,苦苦丧丧地折腾了快一个月,突然,局势一转,禛王回来啦! 不仅回来,甚至还因祸得福,说什么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禛王受伤养病遇到高人,竟将腿疾给误打误撞地治好了!虽说如今仍还一瘸一拐的,但离治愈不过也就一步之遥! 禛王这位低调多年的清冷王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才头一回办皇差就不仅将差事办得极好,甚至还出手整贪官抓污吏,缴获脏银百万两之巨,一时间小街小巷,茶馆戏台,茶余饭后说的都是这位禛王爷的故事,萧瑾瑶走到街上买零嘴,都还能听上一两句,回去学给他们听,顺道还要吐槽道:“这群人,可真是捧高踩低,从前怎么不见说你禛王一句好?如今见你成了圣上面前的红人,这就也给你编排上了,嘁!” 说完翻个大大地白眼,表示非常嫌弃! 贺元阑仍是副不卑不亢地模样,闻言径直走过去给她顺毛。 旁人如何说如何想他都不在意,有这样一位不离不弃的小霸王在身边,这才是他之幸。 再回到这清宁宫,一派喜气洋洋,皇后是头不疼了眼不晕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什么命?天命!老娘我就是生了俩好儿子,一个是神童,一个塞神童,你们这些小浪蹄子,且羡慕去吧! 贺元阑回来当日,皇后便火急火燎地召他进宫,听闻他身上有伤,抬也要给他抬进去,萧瑾瑶瞧着门外那煊赫地马车巍峨地架势,头疼道:“这么高调,皇后是巴不得旁人不知道你回来了?” 事实是,的确是! 刺州一程,差事办得极好,堤坝修得牢固不说,甚至还有意外之喜,又有徐太傅在当间转圜,梁帝一喜之下,当朝称赞禛王能干,赐了无数珍宝药材,命其养好伤后再来还朝,顺带还提拔了工部郎中游子敬。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禛王一时风光无两,对比之下,端王那派便显得愁云惨淡起来。 雷浚一事牵扯甚广,太傅那脉又死咬着不松,生拉硬拽地扯掉丞相的半个手臂,此事才堪堪有了个了结。他们这厢斗得你死我活,肃王那一派则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暗地里却也不得不提防禛王这个后起之秀。 “贺元阑,”肃王将他的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一声,“算你命大。” 马车摇摇晃晃入了宫,却仍是萧瑾瑶陪着。 拾砚自打回了王府,便似如鱼得水,先前还说过待他以后年纪大了,要贺元阑给他腾个地方养老,此话王爷自也是一直记着,一回来便给他点了个院子,起名听雨阁,府中除了他的沧烟堂,便数那听雨阁最气派,倒教后院那些个姨娘们看得一阵牙酸,连个公公都住得比她们好,哼! 后院的酸言酸语自是传不到前院里来,不过拾砚甫一回府,就面临了另一个大麻烦。 只见堂屋门口桂影小丫头正抱臂堵在门前,瞧着这死而复生的大哥,心中不知多么欢喜,却又得知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却从未主动现身过,欢喜便被一盆水浇灭了,大喜大悲情绪复杂,似是只憋闷到极限的大葫芦,随时得炸。 萧瑾瑶搀扶着贺元阑躲得老远唯恐殃及池鱼,竟也不忘唤人拿来盘瓜子,边嗑边看。 贺元阑莫名就想起旗峰山上那些个村民老奶奶,年纪大了闲下来就是这样,一把瓜子一口茶,聊着家长里短,回味半生时光。再看萧瑾瑶这八卦地模样,倒也不相上下,没忍住便低笑出声。 后者不悦地吧唧了下嘴:“笑什么?” “在笑,等以后老了,咱俩也去村口嗑瓜子怎么样?” “……什么跟什么,去你的吧!” 却说另一头,好戏仍在上映,便见桂影小丫头气得跟个火药桶似的,就等着随时爆发,梗着脖子瞪着前方的拾砚。便见他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偏头去向弟弟求情,结果湛琢回来便忙活其他公务去了,湛瑜倒是还在,不过也和王爷一样,躲得要多远有多远。 行吧,都是群靠不住的! 拾砚干笑着一步一步走向妹妹,便见桂影咬着一口小银牙,双手还紧攥着,瞧那副架势,就跟小时候跟他干架似的,个头虽小,像个矮冬瓜,可实力却是不容小觑的,回回不是给他挠得满脸花就是给他咬得手出血,如今这小冬瓜变大冬瓜了,估计战斗力也变强了。 啧,还未走近,拾砚就直觉一阵肉疼。 “你还知道回来!”桂影突然出声道。 拾砚脚步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这边停了,桂影便又快步走向他,上前就是一拳头,锤在他的胸口一阵闷痛,拾砚生生受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桂影头一偏,第二拳便又接踵而来,边砸还边碎碎念着“为什么活着不回家”,“知不知道咱们有多想你”,“亏我这些年还给你烧了多少纸钱,上了多少香”,“亏你还是我大哥呢,这事都瞒着我”…… 一字一句,诉说着多年来的委屈,说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句:“大哥,我好想你……” 拾砚站在原地任打任骂,瞧她打够了骂够了,便温柔将她揽进怀里,个子不高的哥哥拿肩膀撑起他们的小家,如今回来,便又可继续为弟弟妹妹们遮风挡雨。 周围人瞧见这一副,无一不动容,陈伯抹了把眼泪,萧瑾瑶也红了眼眶。 贺元阑凑过去轻笑道:“在想什么?” “在想……要是我也有个哥哥,可经不起我那样一通锤。” 贺元阑:“……” - 这还是萧瑾瑶第二次进南梁皇宫,上一次来时他和皇后闹了个不欢而散,这回心中便仍是惴惴地,担心那老妖婆再发作又欺负了贺元阑。 岂料这一回见面简直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们这还未走进主殿,便见皇后竟然破天荒地亲自迎了出来,彼时贺元阑腿脚虽已大好,却仍得装作瘸拐地模样,萧瑾瑶搀扶着她便见皇后一阵风似的走来。 “吾儿!”皇后亲切一笑。 萧瑾瑶仍谨遵宫规垂首目视着地面,却一听她那语调,就能联想出那副表情该有多精彩。 贺元阑仍是副宠辱不惊地模样,朝她周全地揖了一礼:“见过母后。” 那副生分地模样,倒是将皇后原本的热情冲散了大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干笑道:“皇儿既然身子不适,咱们便也莫再耽搁,先进去再说。” 进了花厅,皇后赐座,萧瑾瑶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着坐下,贺元阑隔着衣袖捏了一下她的手,萧瑾瑶悄悄斜他一眼,而后便不动声色地乖乖站到他身后。 “多日不见,皇儿怎的消瘦成这样?”皇后关切问道。 “劳母后费心,前段时日受了些伤,而今已无碍。”贺元阑淡声道。 母子俩的隔阂不是简简单单一两句话便能一笔勾销的,少时这种关心贺元阑期待已久,如今时过境迁,却已不再重要了。 皇后热脸贴了冷屁股,却仍是竭力维持着表情,两个人不咸不淡地问一句答一句,绕了半天,才终是说到了那正事上。 “皇儿生辰在即,今年宴席便在这宫中办吧,届时邀你父皇过来,你父子二人也好增进增进感情……”皇后道。 贺元阑淡淡看她一眼,出声婉拒:“不劳母后费心,儿臣喜静,还如往常一样便好。” “那怎么行!”皇后一着急声音便下意识大了些,脱口而出却又有些后悔,立时又切换成温柔老母亲地模样,险些给萧瑾瑶看乐……倒是有两幅面孔。 “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差事办得不错,在你父皇面前也得了脸,还不趁热打铁同你父皇笼络笼络感情,瞧那老二,隔三差五便来宫里请安,回回将你父皇哄得眉开眼笑,朝臣面前夸他孝顺,还有那老三,战功赫赫,却也没忘了礼数,该请的安也一次没落下过!瞧瞧你……”皇后一提到他,又难免头疼。 自打他出了那次意外,整个人就封闭了自己,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在王府哪儿也不去,若不是有先太子帮着在圣上面前说好话,怕是都快忘了还要这么一个儿子。 说到这里,萧瑾瑶倒是也想起来,貌似在贺元阑嘴里就没怎么提过梁帝,便是这皇后都还曾提过两嘴……虽然也也都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贺元阑仍是沉默,眼瞧着气氛就僵持起来,一旁侍奉的顺喜公公生怕这二位再闹上,过来打圆场道:“殿下那日若是还有安排,不如进宫来吃个午宴便是,娘娘您也知道,禛王殿下如今正值盛年,血气方刚地又还未成亲,保不齐就有个什么心仪的姑娘,这大晚上的时间还是留给他们年轻人自己去玩乐,您看如何?” 都是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了,自都成了人精,这般折中的法子倒是能两头讨好,皇后身边也不是没人,自是听说过禛王在刺州的一些闲言碎语,想到此处,这才注意到仍跟在贺元阑身后的那个婢女,长得肖似前太子妃,都是副狐媚子模样。 “你叫莺娘?”皇后突兀地唤道。 萧瑾瑶正垂眸神游呢,听见她的叫声立时回神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奴婢……确是莺娘。” 贺元阑神色一动,警惕地看着上首,便见皇后面色不显地望着萧瑾瑶,幽幽开口道:“便是你同吾儿一道去的刺州?” 萧瑾瑶心一咯噔,这老妖婆难不成就要作什么妖? “是。” 便见皇后一招手,大宫女冰容便捧来一个精致的木匣递到了她面前,萧瑾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偏头询问贺元阑的意思,却听皇后又道:“本宫听说,此番出行,你功劳不小,这些是赏你的,好好伺候吾儿……”说着又深吸了口气道,“将来赏你个侧妃封位也不是不可。” 言毕唤她起身,后头贺元阑同她再说些什么萧瑾瑶也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蹦跶着侧妃俩字,晕晕乎乎。 第一百四十一章 侧妃 待一出清宁宫,萧瑾瑶便终是忍不住发问道:“你母后这是何意?”说着又指了指手中的赏赐,满头雾水。 瞧她是当真不知,贺元阑叹气道:“她这是拿侧妃之位同本王示好……” “示好?”萧瑾瑶眨巴着眼睛,后知后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确是身份低微,出身乡野,如今既为贺元阑的婢女,给个侧妃之位便已是她最大的让步……想到这,萧瑾瑶莫名有些难过,果然身份地位还是阻碍,她没有自轻,旁人却仍会看不起她,想她区区一位婢女攀上了禛王这座高枝…… 啧,她才不稀得这些!当初救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没因为他的王爷身份就讨好了他,更没因为他是常人就怠慢了他去! 萧瑾瑶越想越气,眼瞧着脸色就不好了,贺元阑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旁人的话莫要在意,你要相信本王。” “相信你什么?”萧瑾瑶给他个白眼。 贺元阑附身吻了下她的额头:“皇权富贵不及你。” - 萧瑾瑶素来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满头的尖刺立时融化成一片片羽毛。 心情一好,脸上又盈起笑意:“如今时辰尚早,来都来了,再去逛逛?”萧瑾瑶提议道。 贺元阑自无不可地点点头:“想去哪儿?” 萧瑾瑶眼珠子一转:“去你院子里瞧瞧?” 贺元阑笑笑,引着她往前走,扶风院离正殿距离倒是不近,萧瑾瑶便当是散步了搀着他慢悠悠四下闲逛,经过一处院落,瞧着倒是里面造景别致,曲廊回折,院子里栽了几株海棠,花开正好,瞧着便像是有人时常打理,萧瑾瑶驻足停下打量着那匾上的字,喃喃道:“朝晖院?” 贺元阑出声解释道:“这是我大哥以前的院子。” “先太子?”萧瑾瑶好奇道。 贺元阑点了点头。 先太子都死了那么多年,皇后竟然还将他的院子打理得这般仔细,许是睹物思人,幽幽怀念着自己的孩子。萧瑾瑶怕触及他伤心事,便也没再过问,扫了两眼便收回视线便继续往前走。 扶风院的位置相对于太子的朝晖院可算了是偏了很多,越往前走宫人越少,清净倒是清净了,就是显得有些……冷清。 “到了。”贺元阑一指前方,萧瑾瑶顺眼望去,便见里面草木扶疏,假山碧石,瞧着倒还不错。 原本在她印象里,贺元阑不受宠,还以为会像话本里一样,丢到个小破屋里自生自灭。 瞧出她的眼神,贺元阑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道:“想什么呢!本王好歹也算是个嫡皇子,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住冷宫去?” 萧瑾瑶撇了撇嘴,嘟哝道:“住得这般好,人都能发疯,要是正住到冷宫,这会怕是已经毁天灭地了……” 推门而入,穿过影壁绕过回廊,里面叶影丛丛,偌大地庭院里假山角亭,还有一方小池塘,只是疏于管理,里面飘着落叶,瞧着黑漆漆一潭,倒是糟蹋这景致了。 “很多年没回来了。”贺元阑道。 “看出来了……”萧瑾瑶抬手指了指那廊下的蛛网,还有石桌上的浮尘。 约莫是皇后忘了找人打理?还是说…… “母后素来如此,给皇兄的一应都是宫中最好的,到我这便就敷衍了许多,无妨,我也早就习惯了。” 虽则这么说,萧瑾瑶却还是能看到他眼中的一丢丢失落,若是方才没见着那朝晖院还好,如今这对比之下还当真有些凄凉了。 虽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吧,可这一碗水哪儿有端得平的,萧瑾瑶在这方面就比较没有话语权,比如北齐皇后,宠小公主那简直也是宠得没边,亲哥二皇子还是八皇子早已是习以为常,谁让物以稀为贵呢,没办法。 萧瑾瑶轻咳了一声又道:“这个……没什么,好歹如今也搬出来了不是,那么大个禛王府,你想住哪儿住哪儿,今儿个住陈夫人那,明个住李夫人那……十四位夫人了,够你忙活的了。”说着朝他狡黠一笑,贺元便立时黑了脸。 “莺娘。”他沉声道。 萧瑾瑶才不怕他,往后退上两步,欺负他腿瘸,故意道:“禛王爷府上姬妾良多,将来还要再迎那北齐王妃入府,奴家不过一介平头百姓,可不在你那后院里掺和……” 岂料越退越急,竟忘了看路,脚下一松,竟给一脚踩空。 眼瞧着整个人就要跌在那碎石地上,贺元阑眼疾手快立时赶了过去,一手托腰,将她牢牢锢在怀中。 拧眉道:“还敢不敢胡言乱语了?” 萧瑾瑶虽处于劣势,却仍是气势不输,梗着脖子道:“就说就说!你南梁禛王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唔!” 话还没说完,贺元阑听得气血上涌,恨恨俯身拿唇堵住了她的话头,萧瑾瑶瞪大了眼睛,想将他推开。 “……唔……你干什么!这里可是后宫,你……”萧瑾瑶正挣扎着,被贺元阑一把擒住了手臂,萧瑾瑶眼睛一瞪。 啧,什么时候力气竟这般大了! 萧瑾瑶挣脱不得,只能任他予取予求,贺元阑手掌抚上她的后颈,炙热地气息喷薄在脸上,萧瑾瑶身子一软,贺元阑索性将她揽在怀里席地而坐,微微垂首,加深了自己这个吻,许是带着点惩罚意味,险些让萧瑾瑶喘不过气来。 萧瑾瑶哪是那甘于认输的主,被他亲得火气上来,想也没想就直接也上嘴咬,好好一场缠绵旖旎地亲吻,到最后竟发展成了这俩比着啃咬起来,贺元阑心下好笑,收着力怕伤着她,支吾道:“可知错了?” 萧瑾瑶咧嘴一笑:“不知,就不知!” “那便还是罚得轻了!”说完将头一低,唇角便又贴了上去。 - 胡闹一场,出来时便已临近午时,烈日如刀锋似的,劈头盖脸砸了下来,萧瑾瑶嫌热,贺元阑引着她穿廊绕树,慢悠悠往宫外走。 夏日蝉鸣拖长了调子,听久了不免让人犯困,萧瑾瑶打了个呵欠嘟哝道:“走,咱们快回府,吃饱了要去歇觉!” “好好好,都听你的。”说着抬起一侧广袖,替萧瑾瑶打扇。 便听见不远处似有人声飘来:“唷,这不是五弟么,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倒当真是巧。” 贺元琅仍是副劲装打扮,手里还拿着公文,许是刚从御书房出来,这么不巧,又给遇上了。 “三皇兄。”贺元阑淡声道。 贺元琅一双深瞳细细打量着来人,瞧见那处搀扶着的手,眸光一黯。 “一道走吧。”贺元琅出声道。 啧,谁要跟你一道,萧瑾瑶嫌弃道。 贺元阑估算着路程,约莫也快到了,轻拍了下萧瑾瑶的手背,冲他淡然一笑:“那便走吧。” 贺元琅的身量自是比贺元阑还要高,人高马大地走在路上步履如风,贺元阑腿脚其实已大好,却不得不装作腿疾未愈地模样,慢吞吞由萧瑾瑶搀扶着走在身后,贺元琅见状回头嗤笑一声:“五弟这腿疾好得倒正是时候。” “恕臣弟愚昧,不懂皇兄何意。”贺元阑冷声道。 贺元琅刻意放慢脚步,不答反问:“听说皇弟在刺州办差,可不太平?” 萧瑾瑶闻言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太不太平,你们还不清楚? “倒也没什么,为百姓办事,为父皇分忧,一些小事不足挂齿。”贺元阑仍旧是副滴水不漏的面孔。 “小事?”贺元阑扬眉一笑,忽而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五弟藏得可够深的,连老二都被你瞒过去了……” 说着状似无意地指了指他的病腿,他既敢派那水贼杀人,自也安排了心腹在那处,当日之事,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听到他在那时便已腿脚无恙,想来大家都被他给骗了,当时倒是不曾在意,只想着他反正都要死了,腿脚好不好的,又何须在意那么多。 如今看来,也不知是他命大,还是他藏得更深了。 贺元阑扫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挪开两步:“皇兄这说得是什么话?臣弟不懂。” “不懂?”贺元琅哂笑一声,“行,不懂就不懂吧……不过,为兄倒当着是好奇,那日发生了什么?能从老二手中逃出,可是不容易。” 萧瑾瑶闻言心下腹诽,你们俩兄弟也算是八斤八两吧……忽而灵光一闪,似是又想起什么,唇角一扬。 贺元阑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像个锯嘴葫芦。 贺元琅见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直觉没劲,眼看宫门已到,便头也不回地驭马而去。 这厢萧瑾瑶刚进马车,便眸光一转坏笑道:“这肃王竟不知后院着火,还在这蹦跶呢!” 贺元阑自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摊了摊手道:“目前那火药来源还没有眉目。” “无妨,反正咱们都回来了,打听起来不是更方便!” 甫一回王府,便见拾砚笑意盈盈迎了出来,只见他换了身穿戴,俨然一副管家打扮,脑袋上还戴了顶帽子,瞧着竟还有模有样,只是这张脸还是太年轻,没有那种三四十岁中年人的威严。 萧瑾瑶见了一笑:“唷,这不是湛管家么,久仰久仰!”说着佯作抱拳状,拾砚哪里敢受,忙跳着躲开了。 身后站着桂影,哭闹了一场,眼皮倒还肿着,迎着他们下了马车,便见她忙开口道:“王爷,太傅大人已久等多时。” 二人对视一眼,萧瑾瑶一阵叹气,这怎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犹记得上回回来也是如此,这个找那个见的,倒是真忙。 “走吧。”贺元阑发话。 入了花厅,便见那位鬓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爷子正端坐在官帽椅上幽幽喝着明前茶,听见动静略一抬头,便要起身行礼。 贺元阑被搀扶着走近歉然道:“太傅不必多礼……让您老人家久等了。” 徐太傅这回倒是罕见地面露虞色,总算是不板着脸了。 “王爷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瞧着这腿脚是比以前好了……听说你回程路上,遇到行刺,是怎么回事?”徐太傅发问道。 贺元阑思忖了一番,还是如实答了,说起那雷浚炸山一事,听得徐太傅瞠目结舌。 “怎敢嚣张至此?”他厉声叱道,从前只知道这些州官贪赃枉法,上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动弹不得,竟不知还能嚣张至此,当真是开了眼界。 感慨了一番,这才又抓住了重点道:“那这些火药,又是从何处来的?这火药素来由兵部火器库把控,所有的调拨都需公文批准,莫非……” 贺元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应当不会是肃王安排的,以他的性子,断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把柄……此事还需太傅帮着留意,本王怀疑是兵部的人。” 徐太傅闻言自是点头答应:“老夫会着人帮你留意,有事尽可找我。”他瞧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由得又想起他那个早逝的爱徒。 先太子……可惜了。 “太傅。”贺元阑出声唤道。 徐太傅闻声稍稍回神,便见他复又开口道:“上回托人给您送去的图纸,调查得如何?” 刺州坝修好以后,贺元阑便将黄翁的图纸给留了下来,又取出原本地图纸两相对比,一并让湛琢交给了徐旻。朝中近些年堤坝垮塌,水灾洪涝之地可不止刺州,想起此行在雷浚手中的波折,一则材料问题,二则便是这图纸,偷工减料加上图纸本就有猫腻,能维持个几年都已是幸事,如今南方雨灾,还不知多少百姓受着洪涝之苦,一想起刺州城里那些仅剩地老弱妇孺,年轻人背井离乡,剩下的人为了防洪防涝,煞费苦心地将房子都给建成了那副模样,不由得心酸。 如今他一发问,徐太傅便立时想起此事,点头道:“此事确有蹊跷,老夫正着人搜集证据,等有进展自会告诉你。” 贺元阑这才稍稍放心,聊完了正事,徐太傅这便告辞走了,贺元阑想留他吃饭,却也被他婉拒,他素来两袖清风,除却正事便也不愿多留。 贺元阑只好送他到门口,转身时萧瑾瑶这才问道:“怎的不将那铁矿的事一并说了?” “说了你的兵器还要不要了?”贺元阑点了点她的额头,萧瑾瑶脸一红,含糊道:“这是两码事,一个火药一个铁矿,这还不够那贺元琅喝上一壶?” “此事不急,证据不足,也伤不了对方根本,先放着吧。”贺元阑道。 见萧瑾瑶仍是副迷迷糊糊地模样,揪了下她的脸蛋道:“不是说饿了,还不赶紧去吃饭!” - 下学回家,小崽子一听说多日不见的大哥哥还有莺娘姐姐都回来了,激动得书袋一甩,这就凑到他们面前去撒娇腻歪。 彼时贺元阑正在书房交代湛琢湛瑜去调查那火药一事,拾砚这一归位,王府内务自不需他们再去操持,小虎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瞧见他们争议事,便乖乖坐在一旁等着,只那俩眼珠子溜溜转着往他们身上扫,萧瑾瑶被他那副直勾勾地目光盯得好笑,轻咳一声道:“陈清珏!” 小虎条件反射似的立时站起:“到!” 就那副如松地站姿,一脸认真地模样,教萧瑾瑶看得哈哈直乐,心道这上了学堂就是不一样了,将他这个成日疯玩的熊崽子,都给训成了听话的狗。果真不错,萧瑾瑶心道。 贺元阑自也注意到小崽子跟脱胎换骨了似的,略一抬手,他们便起身离去,召小虎到近前,细细打量着他,萧瑾瑶调笑道:“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家的小清珏,如今都长大了,可见你先生功不可没!” 说着抬手勾了勾他的鼻梁,小崽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上去就抱着她的脸香了一口,看得贺元阑微微蹙眉,而后便又觉脸上一滑,小虎便又不偏不倚地也给他香了一个。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尹公子 萧瑾瑶一见他脸上那滴晶莹地水珠,没忍住噗嗤一笑。 却又听到他好奇地小声道:“那位哥哥是谁?” 二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便见拾砚摘下帽子端来了甜汤,望着面前的孩子,也眨巴着眼满脸茫然。 心道,我这是错过了什么? 所以,你们连孩子都已经有了? 贺元阑看出他的神情,忙解释道:“不是,别瞎想了。” 萧瑾瑶轻咳一声,拉着他走到拾砚面前温声道:“你可还记得你大哥哥从前给你讲过的故事?” 小虎嗯嗯点头咧嘴直笑:“记得,大哥哥说了他和那个拾砚小哥哥的故事……” 说完见对面那人笑得一脸温柔,忍不住捂嘴道:“不会吧?” 萧瑾瑶好笑地点了点头:“就是他。” “哇!”小崽子下意识就长大了嘴,再看对面时,两眼都是亮晶晶的。 “拾砚哥哥!我是小虎!我听过你的故事,好喜欢你!”小虎嘿嘿笑着就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腿。 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果真还是那个不怕生的小犊子。 拾砚没料到自己这般受欢迎,猛然被他的热情包裹,一时间竟还有些不知所措。 萧瑾瑶瞧着他还端着糖水僵在原地,没忍住笑着过去将那托盘接过。 拾砚蹲下来与他平视着,瞧着他那点漆似的双眸正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下意识跟着一笑,无声道:“你好。” 小虎好奇地眨了眨眼,拾砚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抽出笔来迅速写道:「我不能说话了,你可会……嫌弃我?」 “拾砚哥哥说得哪儿的话!我可喜欢你了,你是个好人!大哥哥天天说你的故事,我对你可好奇了!听说你不在了,还伤心了好久呢……没想到你还活着,可真是太好啦!” 小孩子的声音糯唧唧地回荡在拾砚耳中,瞧着这个才初次见面的小童,莫名亲近感十足,拾砚嗯嗯一笑,将他抱了起来。 萧瑾瑶喝着糖水含糊道:“可沉了,小心扭了胳膊!” 这一对哪儿还听得进他的话,跟俩大小孩似的,欢欢喜喜地一个叽叽喳喳一个认真听着。 “拾砚哥哥,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可有缘了!” 拾砚眨了眨眼,示意道:「怎么说?」 “你猜我如今在何处读书?” 拾砚蹙眉想了想,偏头一指王爷道:「国子学?」 “不是!是海棠书院!” 拾砚表情一僵,小虎怕他听不懂,又补充道:“就是你从前读过的那个静远书院,后来换了个夫子,就改名海棠书院啦!” 拾砚表情更僵了。 彼时屋内众人视线都凝在他身上,恰好桂影过来唤他们吃饭,听到这最后一句,还笑着接话道:“大哥你有所不知,这地儿还是我当初领他去的。” 瞧她一副快夸我地模样,拾砚扯了扯嘴角,忙快速写就道:「就你一人领他去的?其他人呢?」 桂影眨巴着眼道:“当初他上学没几日,王爷和姐姐他们就去了刺州,这小崽子认路可厉害了,送了两回就能自行上下学,倒是不让人操心!” 望向小虎时,便见他嘿嘿一笑。 萧瑾瑶倒是想起走前他一天念叨三百遍的尚夫子,调笑道:“今儿怎么不聊你的尚夫子了?” 拾砚手下一滞。 “这不是看你们回来,还是要以你们为先嘛!谁让莺娘姐姐排在尚夫子前面~” 萧瑾瑶一想到这个难免又是噗嗤一笑,下意识回望那个排在尚夫子后面的那位,便见他面色仍旧淡定。 我不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 这表情倒是逗笑了萧瑾瑶,偏头望着小崽子:“瞧你成日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等什么时候将他请到家里,再或者我送你上学去瞅瞅!” 便见贺元阑闻言眼神一动,拾砚亦是冷汗频出,忙挥舞着纸条道:「不用这般麻烦,以后我来送他上学便是。」 贺元阑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若还是乘马车上下学,这样方便些。” “方便什么?”陈伯自屋外走来,瞧见这一堆人都扎在书房里,不悦道:“当初不是说好,让他步行上学,锻炼身体么!”说着偏头指了指贺元阑道,“还有你的腿,如今在府上也要多走走,有益恢复,”又指萧瑾瑶咬牙道,“还有你!午间熬的药,是不是又给我倒了?” “额……吃饭吃饭!” 话音一落,众人作鸟兽散。 - 湛氏兄弟的业务能力果然不是盖的,不过一日的功夫,便已教他们摸出了些眉目。 “兵部火器库主事冯子睿?”萧瑾瑶重复道。 湛琢点了点头接着说下去:“属下打听到这位向来好赌,先前在赌场里欠了一屁股债,虽则他是个兵部主事,还背靠着肃王,可那些赌庄背后的东家却也都是些皇亲国戚,此事不得报官,便暗地了雇了好些打手,那冯子睿暗地里可没少被这些人磋磨,可直到上个月,他的赌账竟然全部都被还清了……” “所以你便觉出这人有些不对?”萧瑾瑶自顾接话道。 湛琢又点了点头。 萧瑾瑶与贺元阑对视一眼,目光露出迟疑。 “这倒卖军火可是牵连九族的大罪,这姓冯的可是吃饱了撑的,为了这么点钱,至于么?”萧瑾瑶怀疑道。 湛琢抬眸望她,比了个数字。 “十万两?”萧瑾瑶瞠目结舌。 寻常百姓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一二十两,便是皇室像北齐三皇子那样的一个月月例也才二十两,想当年小公主同他赌了三年月例不过也只是几百两银子罢了,这个区区小主事竟然敢输十万两,这谁给他的胆子? “此事可有证据?”贺元阑道。 湛琢摇头:“倒是没有,兵部素来严防死守,便是个探子都很难安插进去。” 这没有证据就没有把柄,这么大的事怎么能随意了了? 正思忖着,萧瑾瑶一拍脑门,没有证据创造证据不就得了! “何意?”贺元阑问。 萧瑾瑶狡黠一笑:“看我的!” - 要说这禛王回京愁云惨淡的出了端王那一脉,其次便是这冯子睿,近来是忧心忡忡,愁容满面。 要问他愁啥,那愁的事可就海了去了,首当其冲的便是这禛王他为什么没死?那么多炸药都没炸死他,他得是什么运气?其次便是,那么多炸药都炸不死他,这万一他发现端倪,抽丝剥茧地查到自己头上可又该怎么办? 你说他要是死了也就罢了,主动承认错误,向上峰交代保不齐还有个知错能改的机会,说是自己为了替上峰解忧,同那雷浚里应外合将其害死,再将一切都给推到雷浚头上,这不就完了么。至于自己欠钱一事,那还不直接翻篇?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啪啪抽脸,冯子睿自打他回京就愁的整夜整夜睡不着,嘴上都恨不得起了几个燎泡! 同他这番郁郁地模样对比明显的,便是另一个交好的兵籍库主事廖承平,都是分配到这看守的活计,个个闲得跟鸟似的,没事就爱串串门子打发时间。 廖承平哼着小曲过来值房便见同事老冯这副愁容忍不住调笑道:“你这是有什么丧事不成,成日耷拉个脸?” “去去去!”冯子睿横了他一眼,看他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的,不悦道:“乐呵成这样,娶了老婆不成?” 都知道这老廖啊,三十郎当岁也没个正形,到现在都还单着呢,同僚里哪个不是孩子遍地跑,都能打酱油了,这个就愣是不急。 “讨什么老婆,没意思,爷们我今个去逢春楼,明个去凤鸣院,日日当新郎,怎的不比守着那一个老婆娘有意思多了!”廖承平又咧了咧嘴。 “那你这又乐呵什么?”冯子睿敷衍道。 瞧他这副悻悻地模样,廖承平一笑:“行了,都快下衙了,待会哥儿们请你去醉霄楼吃酒?” 冯子睿眼皮一抬:“怎么,老廖你这是发财了?” 廖承平一副喜上眉梢神神秘秘地模样,看得冯子睿立时坐起急声道:“行啊,有发财路不给哥儿们指上一指,不地道啊!” 如今他最愁的不过就是银子,禛王没死,这火器库里的火药就没了借口,没了借口待查出来,自己这就完蛋,还是得想方设法捞点快钱! 瞧他这副激动地模样,廖承平扬唇一笑:“想要发财?去百乐坊啊。” 冯子睿一听眉毛瞬间又耷拉了下来,他可不就是没那赌运这才输了那么多钱,万恶之源,果然没错! “算了,没那赌运……” “要什么赌运!”廖承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是一笑,“你可知道那百乐坊近来可是来了个大傻子,人傻不说钱还贼特么多,同他对赌的简直逢赌必赢!”说着让他掂了掂自己的钱袋。 冯子睿一碰,嗬,忒沉! 二人对视一眼,便见冯子睿一拍桌面站起,落衙钟声一响,就蹭蹭往外跑去。 廖承平追都追不上他,在后面大喊:“这醉霄楼你是吃还不吃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风,还有同僚那个越来越小的后脑勺。 - 萧瑾瑶最近那可是忙得昼伏夜出,若非行走有拾砚跟着,贺元阑险些都要以为这小霸王外头有人了! 又见暮色四合,萧瑾瑶抻了个懒腰,唤桂影进来替她梳洗。 说来这桂影手倒也是真巧,随随便便挽个发束个冠啥的,倒还真教萧瑾瑶给扮成了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萧瑾瑶对镜自揽,忍不住弯唇一笑,桂影凑过去乐呵道:“姐姐这女扮男装,瞧着倒还真有模有样!” 萧瑾瑶捡起把白玉折扇故作风流地挑起她的下巴道:“本公子可号称能迷倒万千少女,小娘子,可愿与小爷共饮一杯?” 桂影噗嗤一乐,还未开口呢,便听见一声咳嗽自院外传来,二人回身一看,俱是吓一激灵。 若不是看他还穿着王爷的便装,还当真没认出来。 “你谁呀,长这么丑,谁准你进来的?”萧瑾瑶嫌弃道。 “莺娘。”贺元阑无奈道。 “啧。”嫌弃更甚了。 却说这贺元阑如今的扮相却也不算太丑,只是有些普通而已,一双瑞凤眼生生化成了肿泡眼,精致的鼻子也给安上个大蒜头,整张脸胖了一圈,就跟……中年发福了似的。 萧瑾瑶突然就开始担心贺元阑以后要当真胖成这样她是丢掉还是丢掉。 “好端端地,你打扮这个鬼样子干嘛?”萧瑾瑶挑了挑眉。 贺元阑走近一笑:“跟着你。” “你跟着我做什么?”萧瑾瑶不解,顺道还指了指他这张看着就油腻的脸道,“求你,别笑。” 贺元阑脸色一沉,心底有些受伤,死丫头,果然还是看脸。 “这些天你夜夜不归,本王要去看看你在做什么。”他正色道。 “不是跟你说了,赌钱啊,”她顿了顿又道,“准确说是,去输钱啊。” 萧瑾瑶为了让那鱼儿上钩,可没少花往外丢鱼饵,区区两三天就输了特么快五万两银子,萧瑾瑶心都在滴血! 湛琢潜伏在暗处,拾砚负责看他手势,每来一个赌客,萧瑾瑶就会问上一句,是不是那冯子睿,一旦听说不是,就象征性地输个小几十两散散财,但凡遇到和冯子睿有些关联的,萧瑾瑶都是百两起步的往外扔,她就不信这姓冯的不上钩! 昨个那廖承平,萧瑾瑶可是生生扔了六百两,后头快天明了,廖承平便先回了家,萧瑾瑶又待了一会,这才散了场子。 她这散财童子的名声一出,百乐坊的生意都简直好到爆棚,一见这位小爷,那简直跟见着亲爹似的,什么吃得玩得,连那些陪读的妹妹都是绝色,萧瑾瑶大晚上一手抱妹妹的细腰一手往台上咚咚咚扔银子,听那姑娘凑在耳边说着奉承话,还有那些看客们长一声短一声地喊着尹大哥。哎唷,可算是体会到狗男人们的快落,怎么说呢,是真特么快乐。 眼瞧着这就收拾好了,尹公子这就准备出门,小厮拾砚早就在马车上候着,却又突然被这个贺咬金绊住了去路。 非常不爽! “你说说你打扮成这个鬼样子,跟过来做什么?你瞅瞅本小爷的小厮都长得细皮嫩肉的,你整成这个鬼样子可当真是拉低爷的档次!”萧瑾瑶嫌弃地这就要抬步走。 贺元阑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损成这样,深吸一口气扯着她的袖口:“给本王等着!” 说完又唤了那名暗卫进屋,就是先前他离京在王府上扮他的那个,精通一手易容功夫,方才那丑男就是出自他手。 躲在暗处自是听到萧瑾瑶对他这副尊容的评价,战战兢兢地返工时,力求改过自新,做得尽善尽美。 再出门时,众人再度惊住。 “这……是不是又有点太过分了?”萧瑾瑶喃喃道。 却说进阶版易容后,将原先那些个加上去的皮料都给去处了,保留了贺元阑精致的轮廓,五官之上加以改进,似的整体更加柔和,又或许是柔和地过了头,瞧着倒有些柔媚了,一看便像是个弱柳扶风地小公子,还有点像…… 额,算了,就这样,还挺好。 萧瑾瑶抿唇一笑,大马金刀地坐上了马车,待到了百乐坊时,那儿的管事一看到这架马车便知是肥羊来了,笑意盈盈地亲自迎他进门,便见他身后还跟着位绝世的公子,讨好地一笑:“尹公子今儿个可来得比往日晚。” 萧瑾瑶风流一笑,努努下巴指了指后头跟着的贺元阑,压低声音调笑道:“都怨家里这个非要折腾,磨蹭了会时间。” 她说得倒像那么回事,那管事的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什么场面没见过,竭力维持着笑容,殷勤地引着他们进门。 才刚进去,众人便被他那处吸引住了视线,角落里的冯子睿也微微抬头,打量着那架势,怕就是众人口中的尹公子,小肥羊。 第一百四十三章 百乐坊 萧瑾瑶环视一周,瞧着大堂正中间有张案被盖着红布,候着许多下人,见她一来,纷纷忙活着又是擦桌又是摆凳,就连那昨个抱过的美人也妆容精致地候在那里,萧瑾瑶弯唇一笑:“唷,这可是留给我了?” 那管事的笑得尖牙不见眼:“可不是留给咱们尹大官人的!”说着瞪着佯怒着道,“还瞎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将那上好的碧螺春给尹公子奉上!” 说完殷勤地引着他上座。 萧瑾瑶这架势摆得还挺足,装作一个外地做生意的富家公子,人傻钱多,才刚接触赌术,发现这的人说话又好听待人又和蔼,个个都是人才,超爱来这里打发时间的! 萧瑾瑶一拉衣摆便大马金刀地坐了过去,贺元阑垂眸跟在他身后正想着要站哪儿何时,便见先前那位候着的姑娘风情万丈地走到萧瑾瑶面前,一屁股就坐在了她的腿上,萧瑾瑶才刚勾起唇角,便见贺元阑脸色一沉地走了过来。 “起来。”他冷声道。 那姑娘闻声很绿茶地又勾住萧瑾瑶的脖颈,柔柔道:“尹公子~” 这声音酥得,萧瑾瑶险些起上一层鸡皮疙瘩。 正欲开口,便见贺元阑又沉声道:“我说起来。” 那姑娘挑衅似的看她一眼,便被萧瑾瑶非常有求生欲地一把推了出去。 “那什么……这我家的郎君。”萧瑾瑶干笑着随手扔了块银锭子过去,将她打发走了。 众人悄悄看着这场闹剧,心道这尹公子男女通吃不说,还当真是出手阔绰! 那姑娘拿钱走得却还是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萧瑾瑶,后者头疼。 无他,实在是前两天装得太过,拿钱玩命砸,还给她砸出点感情来,谁舍得放弃这金钵钵。 贺元阑看着她那神情,就心下不悦,一咬牙一跺脚心一横—— 就坐上去了…… 莫说萧瑾瑶,就连拾砚还是暗处的湛琢都给惊呆了。 王爷这是什么操作? 萧瑾瑶更是:“??” 眼瞧着众人看着,萧瑾瑶也不好让他下不来台,十分敞亮地像是抱女人一样将贺元阑揽在怀里,咧嘴笑道:“那什么……都见笑了,我家这小郎君啊,就是喜欢吃味儿!” 贺元阑:“……” 难道不是你喜欢招蜂引蝶? 母蝶也不行! - 一番闹剧过后,这位尹公子总算是上了桌,像他这般初涉赌庄的小白羊,玩的照例是那最简单的比大小,一人三个骰子一摇,加在一块比点数,十及以下为小,十一再往上走,便是大,这赌场规矩惯例是有庄有闲,群赌跟风倒是最正常不过,可这尹公子他可偏不,嫌这人多了聚在一处吵闹,就非要同单人去对赌。 如此一来,简直他的对家就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谁不知道这尹公子人傻钱多,这最喜欢的呀,就是选了一边就不再变了,有事一连输上个十几把,那小肥羊可是眼睛都不带眨的。 便是如此,众人一见这尹公子都准备妥当了,自家的赌台都懒得再顾,个个屏息凝神,等着那散财公子发话,谁能抢到那个位置,抢到就是赚到呀! 萧瑾瑶搂着贺元阑其实青筋直跳,对方倒是淡定无比,甚至还有空低头去看她红欲滴血的耳珠,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公子?” 萧瑾瑶被他的热气呵得一激灵,斜了他一眼,咬牙沉声道:“……你矜持些!” 贺元阑心下好笑:“本王都成了你的小宠了,你跟我谈矜持?” 萧瑾瑶扫他一眼,心道,行,这可是你说的,说完就抬手往他小腰上一搂,搞怎么吃豆腐就怎么吃豆腐。 倒是将贺元阑给惹得心下起火,哑着嗓音道:“住手!” 萧瑾瑶胜利一笑,嘿,小样,跟我斗! 这厢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尹公子同那俊美郎君咬耳朵,心下是又酸又羡慕。 主事的瞧这进来也有一会了,众人还都巴巴等着,出声提醒道:“尹公子?” 萧瑾瑶回神望他,瞧他抬手指了指这桌案,明白过来,淡笑道:“教诸位久等了,来来来,今儿咱还玩那个,就还比大小……二十两一局,如何?” 这话是冲着那围观的众人说的,二十两一局,好哇,怎么不好?快的那简直一息一把,一晚上能输个上万两,犹记得这尹肥羊,初来乍到第一天,就被众人坑了差不多三万两银子,那可真是花钱如流水,这小少爷愣是眼都不眨一眼,待到翌日天明,瞧他走了,众人不住可惜,这么有钱的傻子,再多来几个,这下辈子怕都能吃香喝辣了。 只有拾砚知道萧瑾瑶佯作坚强的背后,是一颗碎成八瓣刺啦刺啦滴血的心,回去路上叨叨了一路,萧瑾瑶恨不得嚎啕出声。 银子!姐的命根子!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这么没了!呜呜呜—— 哀嚎声听得拾砚头皮发麻,有心想告诉她,姐姐你又不是男人,哪儿来的命根子?却又想了想,还是换成了俩字。 「节哀!」 就在众人感慨之时,没想到,这位傻子晚上竟然又来了! 众人上到管事的下到散客们,迎财神一样将他又迎了进来,果不其然,不负众望,萧瑾瑶凭借一己之力,又输了一万多两银子走,走前还乐呵着道:“你们汴京人倒是热情,这比大小倒是有意思,明儿爷还来!” 此话一出,那管事的都恨不得感动得掉下眼泪,一路欢送到他门口,还非常贴心地打包了几份这百乐坊里一盒就值十两银子的精致点心给这位财神爷带回家。 拾砚便赶车还边笑,扔进去个纸条道:「姐姐今儿还不错,至少赚回几盒点心。」 萧瑾瑶冷笑一声,泄愤似的将点心咬得咔吱响:“几万两换回来的点心,吃出种心痛的感觉。” 如此两三日,尹公子的名声算是传了出来,冯子睿躲在人群里悄悄打量着这位传闻在北边做生意的尹公子,云锦蓝衣,金冠嵌玉,腰间缀着上好的雕花白玉,连那折扇都是千两一柄的,更遑论身边还跟着个赛潘安的小宠,连那随行小厮都长得白白净净,穿得比那个常人都好,按理说煊赫世家素来讲究个低调奢华,如他这般穿金戴玉恨不得把有钱俩字刻在脑袋上的,一准是暴发户没跑了。 冯子睿咧嘴一笑,心下有些痒痒,看了眼对岸的座位,抬脚这便想上前试试水。 岂料到底慢了一步,萧瑾瑶这厢话音一落,便立时有人冲上去抢那凳子,俩人同时动手抢个空,脑袋一碰,咚地一声脆响,倒教萧瑾瑶都给听笑了! “慢着些,夜还长,一个个来嘛!”说完同那怀中美人对视一眼,贺元阑很上道地给她剥了颗葡萄,萧瑾瑶一笑,很自然地抽出张百两的银票往他怀里一塞,“收着,爷赏的!” 贺元阑险些没维持住表情,干笑着斜她一眼。 旁人一见分外眼红,这尹公子出手,果真阔绰! 再见他身旁的托盘,早已有那小厮端来满满一盘的银锭,二十两一块,恰好两千两,摞在那跟小山似的,那些新来的没见识,皆是瞠目结舌,见识过他出手的老玩家,自是习以为常,心下默默思忖着,如何捞到那笔银子。 这厢的争斗终于有了结果,一个精瘦精瘦的小矮个,倒是拔得头筹成功占上了对座,萧瑾瑶弯唇一笑,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望了眼拾砚。 暗处的湛琢朝他摇头,拾砚心领神会,朝萧瑾瑶眨了下眼,后者收回视线叹了口气,神情这便淡了许多。 合着又不是,啧,没意思。 “久闻尹公子大名,来,咱们这就开始?”对面的小矮个道。 萧瑾瑶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随口道:“成。” 话毕便有人递来一盅骰子,萧瑾瑶百无聊赖地摇了摇,扫了眼怀里的贺元阑,心念一起,勾唇笑道:“来,今儿便让咱家郎君来替爷代劳。” 说着将盅碗一递,众人视线便又凝聚在贺元阑身上,见他马上就要憋不住了,萧瑾瑶附耳道:“无妨,反正都是要输的,你随便摇摇便是。” 贺元阑不好发作,被赶鸭子上架地随手摇了两把,放在那桌上。 那面那小矮个见状亦是照做,取出身上的钱袋,自也是有备而来,码了将近百两银子出来,与对面相比,自是相形见绌,不过他本人倒也没觉得寒碜,毕竟很快,对面那些银子就会是自己的啦。 不免喜意上头,满脸喜庆地指了指自己筛盅里的数值道:“十五点!” “哦?手气可以呀……”萧瑾瑶敷衍地笑,边说边打开自己面前的筛盅来,甫一看点数,立时傻眼。 “这……十八点!”满脸诧异地望着贺元阑不知该笑还是哭,扯了扯嘴角道,“啧,瞧瞧我家这郎君的手气,好!” 咧嘴笑笑,偏头望了眼贺元阑,心道,这家伙手气倒还挺好,开头就摇三个六,不错! 对面的人抽了抽嘴角,心痛地看着下人们将银子拨走,一咬牙又道:“再来!” 萧瑾瑶满脸笑意地又将筛盅递回给贺元阑:“继续?” 便见贺元阑如玉的手指轻轻一握,雪白地手腕上下翻飞,萧瑾瑶盯着他的手有些入神,下意识望着自己指腹上的薄茧,继而又将掌心合住。 怎的有男人长得比女的还好,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眼瞧着萧瑾瑶就要嫌弃自己的小白爪了,贺元阑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好笑道:“不必羡慕,这是被敷过粉的。” 原来是这样,那你早说啊! 想起他走前确实被那暗卫易过容了,保不准连这手也给整了。萧瑾瑶一乐,心情又好了起来,催促对面道:“开呀!” 那小矮个揭开筛盅,报数道:“十六点!” 比方才还高一点,就不信你还能有这么大的运气! 萧瑾瑶瞧他那副模样,没忍住噗嗤一乐,行行行,这就输给你。 说着一掀盖,嘿,又是十八点! 众人诧异地望着贺元阑,贺元阑淡然地望着尹公子,萧瑾瑶抽了抽嘴角。 这是巧合呢?还是你运气好? 对面人不乐意,一拍桌子,说他作弊,萧瑾瑶斜他一眼,冷声道:“那便同你换副骰子。”说着抬手一扔,便将自己这边的扔了过去,那人见他答应得这般痛快,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将银子给了,这便又要开始第三场。 萧瑾瑶看着贺元阑没忍住笑出声道:“没想到小爷这郎君还是个神手呢,不错,当赏!” 说着又塞了一百两银票过去,冲贺元阑眨了眨眼。 意思很明显,大哥你别再赢了,咱们是来送钱的不是来赚钱的,你有这技能等这事过来了再使成不成? 贺元阑心领神会,于是第三把……又摇了个六六六。 对面脸都黑了,萧瑾瑶脸更黑。 说好送钱的,怎么越玩银子越多呢? 那人更是诧异,这点钱可全是他老婆本了,再输上两把,得喝西北风去! “我说尹公子,要不这样,咱比小!”那矮个发话道。 萧瑾瑶点了点头,确是此意,于是贺元阑一摇,又变三个一了,这特么整得就很尴尬! 连赢四场,众人都担心是不是这尹公子输得多了特地寻了个帮手来,一时间众人低低细语,萧瑾瑶耳力惊人,听得只觉一阵头疼。 不行,这得想办法,再这样下雨,鱼儿都快被吓怕了! 正思忖着,果然就有人瞌睡给他送枕头,对面的矮个子急了,忙道:“我说尹公子,咱们玩赌的不就是自己上手才能玩得痛快,让旁人代劳不就失了趣了!” 这台阶不错,萧瑾瑶心道。 “如此甚好,这老赢倒也没什么意思哈!来来来,小爷我也沾沾你的手气!”说着佯作轻松地捏了捏贺元阑的手。 果真下面几把,比小她就摇仨六,比大她就摇仨一,输得很有节奏,众人这才稍稍放心。 贺元阑其实一直盯着她的手,有好几次他瞧见数字分明是合适的,再一眨眼,竟又变成相反的去。 没忍住看了她一眼。 萧瑾瑶眼瞧桌边的银子越玩越少,心中总算是轻松了些。 她这赌桌上可有规矩,一个人连玩不能超过二十把,其一要雨露均站,其二嘛也方便换人。 一连换了三五个人,个个映得盆满钵满,算下来一个人四百两,这就又将案桌上的银子给输了个干净,萧瑾瑶取了银票命拾砚去兑银,便见对面来了个身高马大地青年人,瞧着三十岁上下,脸上还有道疤,虽则普通人打扮,周身地气质却不输人,萧瑾瑶眼睛一眯,感觉有戏。 “怎么称呼?”萧瑾瑶问道。 “廖,”冯子睿答道,“廖承平。” 彼时刚踏进赌坊的一人险些被门槛绊倒。 这下子更不用确认了,萧瑾瑶咧嘴一笑,就是你没跑了! 想她前日还正好遇到个瘦瘦高高的青年,一报名字说是姓冯名子睿,险些没将萧瑾瑶的茶水呛了出来,分明瞧见拾砚打手势说不是的,这怎的挂羊头卖起狗肉来了…… 果不其然,狐朋狗友一样的货色! 那夜萧瑾瑶当机立顿,生生给他多喂了几百两银子,果不其然就将这鱼给咬上了钩。 “廖兄,”萧瑾瑶狡黠一笑,“请吧。” 冯子睿落座,却不见动作,萧瑾瑶心下好奇,故意道:“廖兄这是想玩点别的?” 冯子睿没想到她这么上套,咧嘴一笑:“早闻公子大名,廖某确有此意!” 萧瑾瑶轻轻抬手:“愿闻其详。” 冯子睿瞧见拾砚又捧着一大摞银锭回来,放在桌子上又是一声闷响,瞧着份量倒是不轻,便笑:“瞧这银锭输赢也就千把两,玩着没甚意思,公子敢不敢玩点大的?” “哦?”萧瑾瑶佯作来了兴趣,上下打量着他的打扮,一副不太相信地模样。 冯子睿有备而来,早就将最后一点压箱底的钱都给取了来,厚厚一摞银票拍在桌上,瞧着得有一两万两,萧瑾瑶眼睛一眯,果然有戏。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使诈 “不如这下一把的赌注比上一把翻倍,您看如何?”冯子睿咧嘴一笑。 萧瑾瑶思忖了一番,心下啐道,特么的胃口够大的! 如今这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五万两了,这是打量一夜给她完破产不成? 同贺元阑对视一眼,后者仍是副淡淡地模样。 围观的散客们瞧着他这副挑衅地模样,人群越聚越拢,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 廖承平好容易才穿过人群挤到冯子睿身边,扯着他的衣摆,压低声音道:“你疯了!万一输了可怎么是好?” 像他们这些主事的油水不算很多,除非做些倒买倒卖的私活,却也不敢做得太过,能拿出那一万多两,廖承平已是有些心惊了,满脸诧异地望着他,生怕他再作出什么蠢事来。 岂料冯子睿回望了他一眼,就着他的猜测点了点头。 廖承平脸色一白,完了完了…… “成!小爷我就跟你打了这个赌!”说着命拾砚取出备好的银子,厚厚一摞,约莫十万两之多! 冯子睿瞧着那摞银子眸光一闪,甩开同僚的手便径直坐上桌前。 “请吧。”他笑。 萧瑾瑶满不在意地扬唇一笑,双手一扬,清脆地骰子声在回荡在空中,冯子睿瞧着他的动作,眼神一凝,手指不自觉筛盅上加重力道。 拾砚亦是耳聪目明自是听出些不对啦,拉扯了下萧瑾瑶的衣袖,后者挑眉,心下嗤笑,这点小九九都还是姐玩剩下的! “十点比十四点,廖公子大。”管事亲自唱声道。 萧瑾瑶淡淡一笑,将银子退出去道:“下一把,四十两。” “尹公子果然敞亮,廖某便先笑纳了。”冯子睿拱了拱手接过银两。 萧瑾瑶瞧他脸上萦起地假笑一阵牙酸。 啧,装什么装! “六点比十二点,廖公子大。”管事又道。 “继续,八十两。”萧瑾瑶道。 “十点比十七点,廖公子大。” “继续,一百六十两。” 一连十把,萧瑾瑶把把未胜,众人还未见到这么大的赌注,纷纷围站在四周。却见那尹公子面不改色,一下子输了一万零二百四十两竟还跟没事儿人似的,果真是家大业大! 冯子睿起先还防范着萧瑾瑶,手下动用巧力将点数控制在对方之上,如此出老千地方法,虽不地道吧,但屡试不爽。反观萧瑾瑶,跟个尚未经事的待宰羔羊,十分实诚,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输了眼皮都不眨一下,倒是敞亮极了! 眼瞧着她面前的十万两银票渐渐变薄,冯子睿笑意更甚。 “尹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在下得罪了。” 萧瑾瑶静静看着他演戏,随手抿了口清茶,摆手道:“无妨,小爷我输得起,继续!” 对岸冯子睿和廖承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一丝激动来,照这样二十把下去,一千多万两银子,够他们下辈子吃香喝辣都不愁啦! 见他二人脸上冒着精光,萧瑾瑶佯作不耐地催促道:“快着些,还来不来?” “来!这就来!” 说着冯子睿便就激动地两眼放光,手下力道都没收住。 “七点比十八点,廖公子大。”管事唱声道。 便见萧瑾瑶眉心一拧,在场莫说是萧瑾瑶,便是围观散客们也都纷纷怀疑起来,一连十几把,把把都在十点以上,这怕是有些蹊跷吧? 迎着众人的目光,冯子睿亦是头皮一麻,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抬头试探着萧瑾瑶脸色,生怕惹着这位财神眼,再给不玩了。 廖承平私下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这把有些过了。 就在这尴尬地气氛之中,萧瑾瑶二话没说,将那两万多两银票推了出去。 冯子睿瞧她神色似有不对,心下惴惴地,这把便没怎么敢动手,二人筛盅一停,萧瑾瑶展开筛盅。 “十七点比十六点,尹公子!”许是他太久没赢,连带着管事的声音都激动起来。 萧瑾瑶亦是佯作惊讶地指了指自己,一副惊诧地模样,演技可比那冯子睿醇熟多了。 却见那对面两个,还是真正傻了眼! “要你收着点,不是要你输!”廖承平咬牙道。 冯子睿懊恼地看了骰子一眼,沉声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廖承平看了眼己方这桌上厚厚一叠银票,叹了口气。 这百乐坊靠什么赚银子,一是放款,二是抽水,一局抽两成,如今都已经赚得是盆满钵满了,瞧着他这副犹豫地模样,都不肖萧瑾瑶放话,那管事的带着笑意走近道:“怎么,廖公子这边是怎么说?” 什么廖公子李公子的,那管事的还能认不住他就是那兵部主事冯子睿,来他们这赌了这么久,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那可真是白瞎这管事一职了! 冯子睿见众人视线都凝在自己脸上,一时间面子都有些过不去了,一咬牙沉声道:“什么怎么说!老子又不是那输不起的人!” 说着将面前刚赢还没捂热乎的银票重重一推,连带着自己带来的都给吐了个干净。 萧瑾瑶面上一笑,随意抽了几张赏给那管事,对方自是乐得点头哈腰。 “怎么,还玩么?”萧瑾瑶故意问道。 冯子睿与廖承平下意识对视一眼,就这一把就给输急眼了。 “来!怎么不来!” 说着就要去拿筛盅,被萧瑾瑶轻咳一声叫停,努了努下巴,指了指他面前空荡荡地桌面,调笑道:“我说廖公子啊,这下一把可就是八万一千九百二十两!您的本儿在哪儿?” 说完故意挑眉,随手抄起一把银票,拿在手中把玩,还不忘又抽出一沓子往贺元阑怀里塞。 贺元阑:“……”简直上瘾! 都输到这份上了,冯子睿自不能罢休,思来想去,望向廖承平道:“老廖,借我点银子!” 后者尴尬地望了他一眼,方才还出去消费了一波才回来,本来鼓鼓囊囊的钱袋,如今也瘪了一半…… 颤巍巍递到他手中,冯子睿掂了掂又是一阵嫌弃。 对面萧瑾瑶仍抱臂等着,冯子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打借条!” “哦?那你准备借多少?”萧瑾瑶笑着扬唇道。 “就下把的银两。”他咬牙道。 萧瑾瑶闻声与贺元阑对视一眼,险些按捺不住唇角的笑。 “这样吧,零里零碎的算着也麻烦,就按十万两,如何?” 冯子睿看了她一眼,重重点了下头。 便见萧瑾瑶又道:“那既是如此,这借据总得有个抵押,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大水刮来的……您瞧?” 冯子睿思来想去还真没想到什么抵押,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不过是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再去弄一批火药倒卖,如今再要在这抵押,可当真是有些难办,毕竟就是卖了他还有他家的破宅子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这等得一久,人群中这便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虽小,却也在这落针可闻地大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怎么说?”萧瑾瑶催促道。 冯子睿心下一横,掏出了自己的官印来,推到萧瑾瑶面前,她抬手一接,没忍住弯唇一笑,本打算再旁敲侧击地往这官印上引,没成想这么上道。 便见萧瑾瑶见印一副惊诧地模样,瞪大了眼睛,冯子睿在心中笑骂这人果真是个没见识的乡巴佬! 这便轻咳一声,摆出领军时的官威来,扬声道:“你看如何?” 萧瑾瑶立时点头一笑,恭恭敬敬地亲自起身递上了纸笔,刚想说声“官爷请”,便被他给瞪得立时住了口。 便见他笔走龙蛇地飞速立起一张借据,萧瑾瑶连着官印一块递给拾砚收好。 “来,这一把八万多两,请吧!”萧瑾瑶轻轻一笑。 二人同时拿起筛盅,全场的目光几乎都凝在他们身上,这一把可以说是他们今年见过最大的一笔赌注。 场面一下静得落针可闻,大堂内里三层外三层的散客们皆是屏息凝神望着堂中那方赌桌,一侧是穿金戴玉地姣姣公子,另一侧是人高马大地狡诈赌徒,二人同时摇晃着筛盅,清脆细碎地撞击声久久回荡,只待声音一停,筛盅一敞,近十万两的赌资花落谁手,只待揭晓。 萧瑾瑶抬眸望向对方,便见那冯子睿亦是眼神似火地往着自己,瞧那副做派,似是想将萧瑾瑶嚼吧嚼吧吃了似的,没忍住勾起唇角。 想跟我玩,你还嫩了点。 萧瑾瑶率先落下筛盅,只听得叮铃三声脆响,骰子落地,对方亦是紧接着也跟着停手,二人掌心皆留在盅盖上,不肖猜,萧瑾瑶也知道里头必定是三个六,却说她这方自然也是三个六,若是开了平局,再比难免麻烦,萧瑾瑶眉头一蹙,正想着对策,便见对方挑眉一笑,扬声道:“尹公子,不如咱再加个码,这局再翻一翻如何?” 众人闻言皆是吸气,翻番不就是十六万两了? 萧瑾瑶淡淡看他一眼,心下好笑:“廖公子您这胃口可够大的!” “就说您敢不敢比吧?”冯子睿故意激她。 萧瑾瑶这便也就跟着上套:“敢!有什么是小爷不敢的!这样,你都翻番了,那我也只好跟一手,玩大点,三十二万两,如何?” 此言一出,全场噤声。 且不说这金额如此之巨,众人闻所未闻,单说这尹公子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想必是他手里也能掏出这笔钱来。 这得是多大的家底啊!众人唏嘘。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这方瞧着萧瑾瑶上钩,冯子睿没忍住噗嗤一笑:“好!这可是您说的!” “开盖!”他大喝道。 说着率先揭开自己的筛盅,然后便傻了眼—— 这这这怎么回事!老子的仨六怎么变成三个一了! 众人俱是一惊,萧瑾瑶也瞠目结舌,喃喃道:“这……您这手气可有些不妙啊!” 言毕自顾掀开盖子,便见里面数字也没比他好看到哪里,俩一外加一个二,满打满算也就比他多了一点。 那管事的唱数都念得胡子直抽抽:“这这这……三点比四点,尹公子胜!” 话音未落,便被满眼猩红地冯子睿打断道:“这不可能,你敢使诈!”他指着萧瑾瑶恶狠狠道。 萧瑾瑶亦是挺胸抬头梗着脖子,毫无俱意地瞪他道:“什么使诈不使诈的,你这是输了不认账不成!” “胡说八道!”冯子睿气得急眼,指着这骰子数,“我这分明是三个六,揭开怎会是三个一,定是你使了什么障眼法……” 说话间廖承平玩命地扯着他的袖子,冯子睿一把将他拂开,仍是恨恨地模样指着萧瑾瑶。 后者一副惊讶地模样,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半天才开口道:“你!你是怎么知道你筛盅里的数字的?难不成你……” 说着一副气氛模样,瞧着竟是比冯子睿气势还要逼人! 这百乐坊管事生怕他们再打起来,夹在中间满头大汗,看看这方又看看那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跟这位款爷站在同一战线上。 清了清嗓子道:“我说廖公子,您这明眼人都瞧见了这局可是您输了,怎好不认账呢?” 冯子睿气急,指着他又望着萧瑾瑶恨恨道:“你们是一伙的!” 说完抬脚一踢桌案,竟生生将其翻起,周遭看客们见状唯恐殃及池鱼,皆做鸟兽散地躲得远远的,唯留萧瑾瑶那一方端正站着,这边还有个廖承平弱弱站在他身后。 那管事一看竟有人敢来砸场子,气得一砸杯盏,立时冲出来几十个肌肉虬髯地黑衣打手,那都是东家花重金聘来的江湖高手,专防这有人输急眼了砸场子闹事。 一瞬间众人便将他们几个围得是水泄不通,冯子睿冷眼看着他们,竟是毫无俱意,想他当年戎马征战,受了伤这才退了下来,面对千军万马都不带怂的,如今就这几个小喽啰,还想拿住他冯爷不成? 一旁廖承平倒是一直理智在线,见状忙扯住这位莽撞同僚地衣袖,拉到一边道:“你这又是想做什么,闹大了折腾到衙门那去可不少收场!” 这京兆司可都是端王的人,一走点风吹草动,弹劾他们奏折可就跟雪片飞似的,肃王为此没少发作过,一旦追查到他们头上,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冯子睿想明白这个关节,后背冷汗涔涔,却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肯让谁,毕竟以小霸王的水准,打他们跟吃盘菜似的。 正是如此,萧瑾瑶身后的拾砚还有贺元阑便就显得从容得多,旁观着这位演员的诞生,非但没有丝毫担心,还得竭力忍住不能笑场,其实也是一场折磨。 良久,才见这冯子睿叹了口气,廖承平出来当和事佬讲和。 “您瞧瞧这事发突然,这……廖兄一时情急,也是情有可原嘛!” 萧瑾瑶冷笑一身,视线扫向他道:“哦?那本公子也不同你再扯这些七七八八,你就利索些给爷讲清楚,今日之事,该当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分明是你特么的使诈?”冯子睿咬牙道。 “我特么的要是使诈还能被你糊弄那么久?分明是你贼喊捉贼,方才说什么筛盅里的数字是三个六?隔着一层盅盒,你特么打哪儿看出来的?”萧瑾瑶紧咬着这一点不放,冯子睿自知理亏,被质问得答不上话来,萧瑾瑶又笑,“怎么,合着你这是欺负小爷老实,前头的银子都是你耍阴招糊弄小爷呗!” 说着声音一扬,上前一步,气势这就起来了。 冯子睿被她问得语塞,管事的立时很有眼色地上前。 一旁吃瓜群众纷纷伸长了脑袋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辩驳着,说到这会,事情的前因后果怕是也已经理出脉络来。摆明了就是这姓廖的使诈想多坑点这尹肥羊的银子,自导自演了这一出,结果还给玩脱了!如今输了银子不认账,一掀桌便想抵赖,哪儿来那么好的事! 这常人大多时见不得别人好,瞧着热闹,心中可都憋着坏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嚣张 一众人躲在角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看着戏,就盼着这姓廖的能闹得个倾家荡产,他们也好顺便将此事儿拿去当谈资。 起名嘛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 却说这头廖承平做低伏小地在一旁调解,萧瑾瑶本也没想真的从他手里套出个三十万来,怕是再给逼急,狗急跳墙那就谁也得不着好来! 最后,还是仁慈地尹公子一拍板,佯作退步地出声道:“罢了罢了,吵得小爷头疼,三十万小爷这就给免了,不过嘛……”她伸手拾砚立时取出那方借据还有他抵押的官印来,又道,“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欠我这十万两银子,可一分不得少!否则……” 她停顿了一下,冯子睿咬牙道:“否则什么?” 萧瑾瑶凑近两步往着他威胁一笑,压低声音道:“否则,本公子便也只好拿着这张借据去你兵部走一走啦!” “你敢!”冯子睿恨得抬起拳头,管事的一记眼神,打手们立时纷纷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萧瑾瑶咧嘴一笑,扔纸似的将一千两银票潇洒地散了出去,直走到门口,这才稍稍回头。 “你看小爷敢不敢!” 由此,这场闹剧才算是告一段落。 - 若说这百乐坊不好惹,自是有个强大的靠山,靠山是谁?很不巧,肃王的死对头,端王是也。 百乐坊的闹剧不出一炷香时间便已传到端王府上,贺元彰近来为了雷浚贪污案忙得是心力交瘁,一方面要及时止损,将此案牵扯的一应人事全部给盘算清楚,避免引火烧身,另一方面还要平息圣上的怒火,以及解决肃王党趁机火上浇油的攻讦。 累得他是焦头烂额,一件又一件事接踵而至,又恰逢这段时间贺元栩离京,少了个军师,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贺元栩甫一回城这便被他召去了端王府议事,同他讲了贺元阑腿疾早已无碍一事,气得贺元彰一拍桌子:“早知道这个老五扮猪吃老虎隐忍这么多年,当初就该杀了他,平白留下这么个祸害,简直可恨至极!” 瞧他气得恨不得生啖其肉,贺元栩也是淡淡地未曾出声。 贺元彰瞥了他一眼,哂笑道:“还不快给本王出出主意,你难道不想要他那个新得的美人?” 贺元栩眼神一动,却是欲言又止。 沿途打听的消息,有关于萧瑾瑶的事他也听得不少,结合上次接触,不过也才几个时辰而已,贺元栩却觉出几分不对,纵使失忆之后性格大变,却也不至于就变成个武林高手云云,这个瑛娘,他总感觉有问题。 见他不答,贺元彰嗤笑道:“怎么?四弟莫不是还是成了那至情至善之人,为了心上人,甘愿看着她同别人恩恩爱爱不成?” 贺元栩懒得搭理他的嘲讽,回忆着如今的朝局,默默地整理思路。 正想着,便见那书房又有人来求见,他披上披风站在屏风之后,听着对方描述了今日之事,待人一退,他二人对视一眼,贺元彰朗声笑道:“好!瞧这老三处处行事缜密,想抓他个错处也是不容易……得了,老五的事暂时先放下,咱们便先对付这老三!” - 却说这萧瑾瑶大摇大摆地回府之前,还不忘给那冯子睿留下个时限,旬日便得还钱,否则,她便要去兵部走上一走了! 肃王驭下之严,行事谨慎,也正因着如此,梁帝其实更偏向于老三,碍于老二背后丞相之势,这才按着迟迟未曾再力太子,贺元阑这回算是误打误撞,瞌睡了就给那老人家递枕头,梁帝正好借此机会好好从重处罚了雷浚一应牵扯人员,取而代之的官员人选好生思忖了一番,又有太傅上书请谏,念及此番贺元阑功劳最大,索性便让他给捡了个漏来。 如今仍呈三足鼎立之势,朝局平衡,权臣政派,仍在梁帝的掌握之中。 想要打破这个平衡,除非逐一瓦解。 萧瑾瑶首战告胜,乐呵呵地就回了马车,才刚一落座,便见她脸上骤变,如丧考妣,晶莹地泪珠子要滴不滴地噙在眼尾,可把贺元阑给吓一激灵。 “这又是怎么了?”贺元阑急声道,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抚着,萧瑾瑶温顺地像个小绵羊,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银子!我的银子啊……呜呜呜……”断断续续地声音从她嗓子里传出,听得贺元阑满头黑线,方才潇洒又高调的尹公子合着是个伪装啊…… “行了,别哭了。”贺元阑将怀里这一沓子厚银票塞到对方手里,萧瑾瑶一握这厚度,顿时好收了许多,眼泪一收,就开始点票子。 一张两张数得倒是认真,瞧着跟个财迷似的。 “行了,你也别折腾了,好歹如今这冯子睿总算是上了当……这下一步,你又待如何?”贺元阑发问道。 萧瑾瑶狡黠一下,方才幽幽道:“这鱼儿都上钩了,这还不等着收线!” - 要说这真正如丧考妣的还属这冯子睿,离开百乐坊以后,当夜就气得一病不起,第二日下了衙廖承平火急火燎地赶到他家,瞧着这头一天还生龙活虎地同僚今儿个就憔悴成了黛玉,没忍住叹气道:“你说说这闹得是什么事!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事又该怎么了是好!” 冯子睿一夜之间嘴上急起了好几个燎泡,他算是看出来了,那个姓尹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扮猪吃老虎,就等着哪个傻子去跳他的坑,冯子睿这是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给啄了眼!气急败坏了一夜,却也是无济于事,如今被他这一提更是气得牙根痒痒! “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大不了老子听天由命!”他梗着脖子道。 廖承平一瞧他这是打算破罐破摔了,忙急声道:“这可使不得!老冯,你跟哥们说句实话,你是不是……” 他瞪大了眼,未尽之语,冯子睿自也是明白,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前段时间做了笔买卖……” “怪不得……”他喃喃道,怪不得他这昨夜一出手就是一万多两银子,又道,“那剩下的钱呢?你再凑凑,趁事情没闹大之前,还给他就是了……” “哪还有银子!”冯子睿打断道,掰着手指给他算,自己东欠一笔西欠一笔,早已经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好处全让别人占了去! 廖承平一时语塞,叹口气道:“我说老冯啊……你瞧瞧你,没那个赌运,就别沾!瞧这如今惹了一身骚的……唉!” “还不都怨你,没事在那炫耀什么炫耀,看得老子眼一热,这不就跟着去了!”冯子睿埋怨道。 廖承平不乐意了,一下子拍桌道:“嘿,这事还怨上我了?”他可记得他当时只是好心,想请他吃酒,顺带说了一嘴,哪曾想这兄弟贪心成这样,上来就玩这么大,收不住了还怨旁人!昨儿要不是自己做低伏小地当中转圜,保不齐昨儿夜里就要闹到京兆府去。 冯子睿瞧他面色不虞,自知失言,道了个不是。 廖承平叹气又道:“那如今你看,这事儿又该怎么了?” 闹了半天,问题这又是绕回来了,给银子肯定是拿不出来的,十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干耗着也不成,等到了时间捅到上面,自己这又是吃不了兜着走。 心一横,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冯子睿一咬牙起身拍板道:“再做一桩生意!” “老廖,你去帮我寻个人!” - “方祥?”萧瑾瑶在书房里听着湛琢的禀报,“这人是做什么的?” “明面是开当铺的,实则暗地里做些个倒买倒卖的勾当,此人私交甚广,什么生意都敢沾,黑白两道都能掺和,没少做那拉线引桥的活计,从中捞了不少油水。”湛琢回道。 “那你是说他有门路,能和那冯子睿搭上线?”萧瑾瑶又问。 湛琢点了点头:“这冯子睿做事警惕,寻常人想找他做买卖也是近身不得,属下查到他之前也曾同这方祥做过几笔买卖,不过都是些小数目罢了。” “那这人可靠么?”萧瑾瑶同贺元阑对视一眼,毕竟这买卖火药,卖者死罪,买着可也罪过不轻,别到时还一时不慎给攀扯到自己身上来。 湛琢闻言默了默了,似有些犹豫又道:“这人素来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您若是不放心,属下再换个人便是。” “倒也不必这么麻烦,”萧瑾瑶道,“这换一个人不还是一样,这样,你去看看那方祥家里有没有什么妻妾儿女爹娘亲戚啥的,多留意一下,万一有个什么不对,就给人绑咯,总之威逼利诱,说什么也不能供出咱们来,还有那说过去做生意的挑个生面孔,再或者直接让人易容,这交易也干脆就在城内,免得进出城防都是肃王的人,又是一道麻烦!” 交代完湛琢这就领命办事去了,贺元阑和拾砚皆是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望着她。 萧瑾瑶被盯得一阵莫名,佯怒道:“看着我干什么?” 他俩对视一眼,贺元阑轻笑出声:“就你这副心狠手辣的程度,要不要考虑去当个山匪?” 倒是将萧瑾瑶给逗笑了,她走近一步,仍是副风流尹公子的模样,随手抄起桌上的白玉折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凑近弯唇道:“我要是去做山匪,头一个就绑你去做压寨夫君!” 贺元阑闻言心念一起,揽着她的腰肢反客为主,附身便吻上她的唇角笑道:“求之不得。” 拾砚:“……” 啧,这光天化日的,我走! 走前还不忘偷瞄一眼那俩动情地啃个你侬我侬,贴心地给他们关上了门,心下好笑,感觉离他抱小世子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 眼瞅着日子过了近半,萧瑾瑶不忘过去催促一番,又是副尹公子地打扮,过去兵部门口晃了两眼,值房问她何事,萧瑾瑶彬彬有礼,塞个银坨子过去道:“在下有事求见火器库冯主事,还望行个方便。” 那人一掂那银锭子份量,就是不方便那也都成了方便,恭恭敬敬将她请到那待客厅坐着,而后颠颠跑去火器库办事去了。 萧瑾瑶看他那副殷勤地模样好笑,冲着后面跟着的拾砚道:“瞧瞧,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拾砚干笑一声,心道,您花钱时那叫一个嚣张,背地里那叫一个悔恨,活到现在没成精神分裂,可当真是难为你了! 等了不久,茶都还没凉了,这人就已经到了。 冯子睿被门房引着过来会客厅,还在好奇这早不早晚不晚的,谁会挑这个时候找他。果不其然,一看那金镶玉的头冠,还有那颀长地背影,冯子睿青筋一条,啐道,瘟神! 面上却仍不显地待人一退下,方才微微一变道:“你怎么来了?” 萧瑾瑶扬唇一笑:“本公子为何不能来?冯主事难不成贵人多忘事,将咱们的约定给抛诸脑后了不成?” 她故意笑得奸诈,看得冯子睿拳头紧攥着,三两步就走到她的面前,这当过兵的就是不一样,气势凌人,自带一股杀气,却见萧瑾瑶仍旧气定神闲站在原地,八风不动地模样,竟一点也不怵他。 怕什么,老娘又是泥巴捏的! 那冯主事虽是个小小主事,官威却也是很足,本以为能吓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发户,岂料却震慑不住他,轻咳一声道:“如今时辰未到,你急什么!” “我是不急……”萧瑾瑶仰头一笑,“这不是怕您贵人多忘事,过来提醒提醒你么……”说着一抬手,拾砚将方才买来的上等的糕饼食盒递到他面前道,“方才途径百乐坊,忆及里头点心尚还可口,这不就特么来给主事送来,还望笑纳。” “少特么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安的什么心当老子不知道!赶紧滚!”说话间大手一挥将那精致的食盒给拍飞在地上,里头的瓷盘糕饼碎了一地。 萧瑾瑶只淡淡看了一眼,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转身道:“成吧,冯主事既然不领情,咱们也不好再贴你这冷屁股,走!” 经过门口时,萧瑾瑶又一回头:“这还剩五日,冯主事可莫忘了!” 萧瑾瑶前脚一离开,这廊柱后头便又露出个人来。 廖承平扫了眼那尹公子离去的背影,拍了拍冯子睿的肩膀道:“老冯,你说这都找上门来了,又该怎么是好?”他回头看了眼散落一地的糕饼,眼睁睁看着他们撕破脸,不由得叹气。 “无妨,事我已谈妥,不就是要银子么!老子敢给,我看他敢不敢拿!” 廖承平看他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实在不敢恭维,轻咳一声转身走了。 - 三日之后,方祥带人提货,足足五百斤火药,装满三辆马车,足足兑了十万两银票,二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方祥做事的规矩,素来拉钱搭桥不问缘由,只管收钱办事,上家下家各不认识,以免东窗事发,互相攀扯。 他将厚厚一沓银票交至冯子睿手里,让对方当面点数,而后银货两清,方祥转身要走,冯子睿出身唤他:“方老板。” 方祥面色不显地回头望他:“冯公子还有何事?” 冯子睿扫了他一眼,又望向他身后的车马,难免有些忐忑,忍不住道:“这买家突然要这么大笔东西,是要拿来做什么?” 方祥萦起笑意朝他拱手:“您是知道咱们这行的规矩,诸事莫名,在下也确实不知。” 冯子睿冷哼一声,知晓从这老狐狸口中也撬不出什么实话来,复而又道:“成,那我便不再多问。只是……” 方祥心下一惊,后背业已冷汗涔涔,又道:“您说。” “你可知道这汴京城最近来了个姓尹的,什么来路?”说着往他手里又塞回张银票。 方祥不着痕迹地往拐角处望了一眼,继而又笑意吟吟地出声道:“知道,这位来头可不小,家里有条船队,专门做那海货生意,此番来汴京销货,卖了不少银子,”又拿手比划了一下笑道,“起码这个数!”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生辰 “两百万两?!”冯子睿惊道,怨不得那尹公子出手这般阔绰,合着家中这么有钱呢! 方祥点了点头,又接着那台词背道:“听说他们再几日,便要返程离京……” 冯子睿眸光一暗,忙拉着他的手道:“何时离京?” 方祥故作为难地摊了摊手,冯子睿心领神会,立时又抽出好几张银票,方祥摩挲了一阵,这才露出笑来。 附耳轻声说了两句,便见冯子睿满脸喜气地转身离开。 人才刚走,萧瑾瑶一身夜行衣现身,面覆银具,走到方祥跟前抱臂。 对方立时恭恭敬敬地鞠了腰,要将手中还热乎的一千两银票呈上,萧瑾瑶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无妨,这是你应得的。” 说着一抬手,便立时数名暗卫上前,将原先的车夫替换掉,萧瑾瑶才刚想走,方祥在身后弱弱地出声道:“敢问女侠,小人那夫人还有孩儿们可还好?” 萧瑾瑶咧嘴一笑,转身道:“好着呢!你放心,待事成之后自会将他们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方祥苦笑一下,拱手道:“……那便先谢过姑娘了。” 眼睁睁看着她们一行人消失在眼前,方祥抹了把冷汗。 萧瑾瑶回去时,贺元阑都还没睡,听到动静没忍住蹙眉道:“你胆子倒是不小,这么多炸药就敢往本王府上堆,怎么,难不成还想炸了本王这禛王府?” 萧瑾瑶动作一滞,眼睛一睁道:“欸,倒是个好主意!” 贺元阑:“……” - 九月初九这天,碧空万里,贺元阑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收拾穿戴王服华冠,今日说好了午间要去皇后那庆生,萧瑾瑶打了个呵欠,瞧着桂影在那忙上忙下,翻个身,倒是继续睡了。 “还不起来?”贺元阑催促道。 萧瑾瑶抻了个懒腰,以手支颐,淡笑:“为何要起?” 贺元阑满头莫名其妙:“你不陪本王进宫?” 萧瑾瑶眨巴了下眼睛反问道:“我为何要陪你去?”皇后那老巫婆看着就凶巴巴的,去了不过也是挨脸色。 贺元阑一阵语塞,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桂影顶着压力看了眼床上的莺娘姐姐,后者淡笑一声起身凑了过去,亲自给贺元阑系衣带间那些繁复的扣子。 “你乖乖地去就好了,我在王府还有别的布置,”说着努了努下巴示意西边库房里摆着的五百斤炸药,见贺元阑面色稍稍回转了些,萧瑾瑶踮脚亲了他一口道,“待会就让桂影陪你,等你回来我再陪你好好庆生!” 贺元阑被她这一记香吻贿赂地神色好转,揽住她的腰肢,没羞没臊地打算亲个够本,桂影十分乖觉地闪身躲了,门再打开时,便见萧瑾瑶满脸绯红,薄唇也给亲出弧度,瞧着倒是被欺负狠了。 贺元阑心满意足地出门,萧瑾瑶抹了把唇角晶莹地口水,恨恨望天。 - 皇后的家宴就设在她的清宁宫,一大早就开始布置了,贺元阑倒是便见周遭布置盆景皆是焕然一新,连带着宫人们也都喜气洋洋。 顺喜公公领着他去花厅坐下,大宫女冰容今儿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连奉茶这等小事都是她自己动手。这别人或许不知,桂影可是最清楚的,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等待遇,从前那些个眼高于顶瞧都不愿瞧她的人,这会也会给她好脸色了。 桂影一撇嘴,心下嗤道,才不稀罕你们! 贺元阑扫见她那副模样,不由得好笑,又望回冰容道:“母后呢?” 冰容恭恭敬敬地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子道:“回王爷的话,娘娘还在佛堂祈福,嘱咐奴婢前来招待您,您稍等片刻,又什么吩咐只管跟奴婢说。” 贺元阑淡淡地嗯了一句,随意抿了口茶。 自先太子离世,皇后郁郁了好长时间,从前不信佛的,后来也多了个祈福的习惯,每日不忘诵经一个时辰给先太子超度,盼他转世能投个好胎,盼他在下面能收到香火。 贺元阑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后这才姗姗来迟,衣带上沾着淡淡地檀香味,贺元阑起身行礼。 皇后难得展露笑容,又抬手让身后的宫女们捧上数十个匣子上来,温声道:“这是本宫特意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瞧瞧看喜不喜欢。” 命人打开之后,里面的物件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珊瑚翡翠摆件文玩,一样样瞧着都是精致无匹,华而不实。 贺元阑扬了扬唇角拱手又道:“多谢母后,教您费心了。” 这些东西倒也确实是费了皇后一些心思,打小这孩子便不怎么与自己亲近,知道前些时日备生辰礼时方才发现,连他喜欢什么,自己竟然一无所知。一想到母子间生疏至此,皇后不由得有些寒心。想起从前太子尚在,请安问话,母子齐心,这种日子到底成了过往。 瞧见皇后神色黯然,贺元阑估摸着她怕又是想起了先太子,沉默着不曾出声宽慰,就那样静静坐着。 屋子里一度静得只剩淡淡地呼吸声,依稀还可听见半空中远远传来的鸟鸣。 皇后接着日光望向自己这个小儿子,母子间生分至此,想来也都是自己的责任。 想了想决定同他聊聊,看了他身后跟着的桂影,出声道:“你的那位莺娘呢?” 贺元阑闻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身子有些不适,让她在府上歇着了。” “这样啊……”皇后喃喃道,又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可是……有了?” 想她送去禛王府上三四名侍妾,好几年了连个动静都没有,这端王的孩子都满地跑了,自家这个连婚都没成,不免有些头疼。 贺元阑听她的话险些被茶水呛住嗓子,桂影见状忙上前去替他拍背,又递去帕子擦水。 “母后这是想哪儿去了,没有的事!”贺元阑忙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个庶子庶女的倒也没什么……”她顿了顿,望着他又道,“不过你这成婚在即,抬侧妃一事,也得等那长宁公主嫁过来再说。” 贺元阑手下一滞,深吸口气沉声道:“母后,儿臣有一事相求。” 皇后一瞧他那神色,心下一紧,警惕道:“何事?” 贺元阑起身跪下拱手道:“这联姻一事,可否帮儿臣退掉?儿臣……不愿娶那北齐公主为妻。” 皇后闻言神色一变,脸上的神情立时维持不住,一拍桌子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复又沉声道:“你到底是被那个莺娘灌了什么迷魂汤子,竟能放肆到这步!为了一个婢女,竟然连一介公主都不要了不成!” 皇后一发怒,堂内气势瞬间沉了下来,众人纷纷垂首连呼吸声都尽量放慢,桂影陪着自家王爷跪在地上,一时间竟也心绪复杂。 这这这……所以说他俩才是真爱,果真没错! 便听见贺元阑又道:“还请母后息怒,于儿臣而言,平民也好公主也罢,不过都一视同仁,儿臣心悦莺娘,更不会在意她是个什么身份,还请母后成全。” “你疯了不成!”皇后气得又想抄起杯盏往他身上去扔,一旁瞬息公公见状忙上前拦住她道:“娘娘息怒,今儿个可是王爷生辰,这大喜的日子,您……还是莫要动肝火才是呀……”说着夺下她手中的杯盏,使了眼色,便有人悄悄上前接了过去。 皇后深吸了口气,指着贺元阑沉声道:“本宫知你心悦她,赏她个侧妃之位已是抬举她了,你最好给本宫收敛些,方才的话本宫就当没听到。” 眼看着皇后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下了,却见这禛王爷可是压根不领情,仍旧坚持道:“儿臣心意已决,此生唯莺娘不娶,这婚您不退也得退。” “你放肆!”皇后终是再忍不住地上前就是一个巴掌,贺元阑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眼瞧着唇角有血珠渗下,桂影心疼地想上前给他擦拭。 贺元阑略一摆手,桂影便只好又跪了回去。 “母后若是不答应,儿臣便只好再去求见父皇。”贺元阑道。 皇后冷哼一声:“你父皇也不会答应你!” “无妨,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儿臣心意已决。大不了便将儿臣贬为庶人,也比受困在这深宫中活得自在……” “你敢!”皇后气得这便要打上第二掌,贺元阑轻轻一抬手便将她的手腕钳住。 他缓缓起身同皇后对望,便见他冷笑一声道:“母后应当知道,儿臣可不是先太子,恭顺有礼戏彩娱亲,本王打小便叛逆惯了,母后应当是知道的。” 皇后恨恨剜他一眼,咬牙道:“你自是比不上你皇兄一根手指头!” “是呀,是呀……儿臣知道,”贺元阑冷笑,“所以您还是莫再想着什么母慈子孝的把戏!你若是想让儿臣听话,答应了此事,儿臣自会竭力争取,若不是不答应,可休怪儿臣破罐子破摔,反正这皇室里……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尤其是桂影,伏在地上表情早已呆滞! 是了,殿下从前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如今不过是有莺娘姐姐在身边,他才将情绪都压制住了而已。 在场宫人都被这堂内剑拔弩张地气氛给吓到,禛王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众人唯恐皇后发怒再殃及了他们这些小鱼小虾。 事实上皇后也确实气得不轻,连连指着他的脸骂道:“逆子!你这个逆子!” 贺元阑仍是不为所动,双方僵持了气氛一度冷冽成冰,炎炎夏日,众人却不由得出上一层冷汗。 忽然,一声唱喝穿插进来,远远便听见那尖细地嗓音传来:“——圣上驾到!” 屋内众人顿时一惊,皇后瞪了他一眼,咬牙道:“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转身收敛表情,宫人们也纷纷快步迎了出去,屋内顿时只剩下贺元阑还有伏地的桂影,好似方才那一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 萧瑾瑶睡了回笼觉出来,湛琢他们便已将这炸药给埋得妥当,拾砚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瑾瑶的操作非常不解,卖力地挥舞着小纸条希望萧瑾瑶能给他一个解释! 这么漂亮的王府!他才刚住没两天,为啥要炸了它!为啥! 萧瑾瑶回头看他那副凝重地表情,这还是头一回瞧见这小拾砚气鼓鼓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乐,笑道:“怎么?舍不得了?” 拾砚见她还笑得出来呢,拽着她去了自己才刚布置好不久的听雨阁。 萧瑾瑶一看,哟,布置得倒还挺讲究!拾砚喜热闹,院子里光花都摆了十几种,什么蛱蝶菊、红水仙、西府海棠,瞧着是花团锦簇,相当热闹。再看另一侧,活水通到他院里,池塘上架了个小木桥,桥下栽了几株睡莲,莲叶旁还游着几只小黄鸭。再往屋里走,那是别致了,拾砚素来是个讲究人,虽说是个太监吧,可比那姑娘都还爱干净些,尤其是像萧瑾瑶这样大大咧咧不怎么讲究的邋遢姑娘。 屋里的一应物件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全都不假于人,拾砚自己亲手收拾的,东侧一个多宝阁架上,他将原本放在那的名贵摆件都给锁进了柜子里,取而代之的都是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淘来的稀罕玩意。 要不说他和小虎能玩得到一块去呢!都有那种收藏癖,不过这拾砚的小买卖们,倒是比小崽子的要好玩多了。 萧瑾瑶看着架子上面琳琅满目地小物件,忍不住随手取下来一个把玩道:“这小竹瓶倒是有点意思!” 拿竹篾编织成的一个半圆地竹瓶,上头斜斜插着支竹编的花,还染了点眼色,瞧着手艺倒是巧,单看这造型,竟比那些个瓷瓶还多上一层风味。 萧瑾瑶笑:“这多少钱买的?” 拾砚摆了摆手,写道:「不要钱,原来帮一位做竹编的老伯看病,他事后送我的。」 萧瑾瑶恍然,将其放回原路,又抄起方小石雕来看,瞧那上头雕刻的竟是个人形,拿到亮处一比,萧瑾瑶咧嘴一笑道:“手艺还真好,倒有那么七八分像。” 拾砚骄傲地扬扬下巴道:「这也是别人送的,是个学石雕的小哥。」 萧瑾瑶看完扫了眼这上面七七八八的小玩意指了指道:“合着这里摆着的,都是些有纪念意义的呗?” 拾砚重重点头,便又寻回方才那张纸条晃悠。 “为啥咱们的王府?”萧瑾瑶念完一笑,“为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呗!” 说完往凳子上一坐就开始给他掰扯:“你看哦,这端王是不是想弄死你家王爷?” 拾砚点了点头。 “那这肃王是不是也想弄死你家王爷?” 拾砚又一点头。 突然想到什么奋笔疾书道:「所以你也想弄死我家王爷不成?」 “啧,”萧瑾瑶给了他个白眼道,“想什么呢!听我接着说。” “既然他们都想弄死你家王爷,那么他们便都有动机。” 拾砚似懂非懂地再一点头。 “如今这炸药是肃王的对吧?端王又和你家王爷有仇对吧?咱们又想借此扳倒他们对吧?” 「对!」 “那就与其等到他们暗地动手,不如咱们直接先人一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萧瑾瑶看他一眼又道,“懂了?” 拾砚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啧,这笨孩子!”萧瑾瑶嫌弃道,“你看哦,这禛王府一炸,你家王爷是不是就成了受害者?这雷浚一事上他都险些送命,保不准又是谁又要害他!至于这个谁,端王可能性最大。再者呢,这王府被炸可不是个小事,人家得查查这么多炸药是哪儿来的吧?这再东查西查,咱们再顺水推舟,冯子睿倒卖军火一事不就板上钉钉了?” 拾砚这才恍然地点点头写道:「一箭双雕!姐姐果然高明!」 萧瑾瑶拍了拍他的脑袋:“这高明倒是算不上,总归是比你要聪明上一丢丢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晚宴 拾砚憨笑着想通了,却又开始舍不得他的宝贝们了。 萧瑾瑶顺着他的视线一望,出声提醒道:“今晚才炸,你现在将东西收拾收拾,拿走不就完了!” 拾砚一拍脑门,呀,我怎么没想到。 萧瑾瑶无奈摇头,起身离开。这事倒是提醒了她,这王府上东西怎么多,还是得该收捡收捡,别到时候再把那值钱货都给炸了,那她怕是要心疼得哭上好几个晚上! 贺元阑回来时,萧瑾瑶都还在忙呢,瞥见来人身上带着些酒气,笑道:“这是喝了多少?” 桂影看着她莫名有些欲言又止,贺元阑看了她一眼,她便立时闭嘴了。 “没多少,生辰宴免不了喝上几杯。” 萧瑾瑶瞧见他们这两手空空的,蹙眉道:“这……礼物呢?忘了拿回来不成?那可刚刚好,省得我再收拾了。” 贺元阑看了她一眼,走近握住了她正忙活的手,哑声道:“没有礼物。” “啊这个……”萧瑾瑶干笑了一下,看他俩这脸色,莫非又闹了个不欢而散? 萧瑾瑶笑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无妨,没礼物就没礼物吧,我给你准备了!还有啊……偷偷告诉你,你家小拾砚也给你准备了,你家小虎子也给你准备了!” 都说到这了,桂影也弱弱地举起小手道:“那什么,其实我也备了份薄礼来着……” 萧瑾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瞧,这么多人都关心你呢!别不高兴啊!” 才刚说完,贺元阑低头重重将她按进怀里,哑声道:“你也是我家的。” 萧瑾瑶感受他似是又成了那个没有安全感的巨兽,拍哄道:“行行行,我也是你家的!” 二人相拥着,桂影莫名就红了眼眶。 幸好,王爷这一切都值得。 - 萧瑾瑶的耐心有限,有多有限呢,这么说吧,就一盏茶功夫,超过一秒那都不行! 贺元阑正还惊讶着小霸王的温顺,结果就被她掐时掐点的给一下子推得老远。 “行了行了,有事晚点再说,我还忙着!”说话间指了指书房里堆得山高的宝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抢劫出了。 “这……哪儿来这么多玉器瓷瓶?”贺元阑诧异道。 “唷,连你都不知道呢?”萧瑾瑶打趣地看他一眼,“早知如此,我就该偷偷拿出去卖钱,中饱私囊了!” 贺元阑好笑地看她一眼:“哪还需要偷偷,这府上你想要什么,不都是你的。” 萧瑾瑶闻言咧嘴一笑,指了指西边:“那你赏我几个姨娘,我就要那几个会唱曲儿的会弹琴的,还有那个会煲糖水的!” “不行!”贺元阑脸一黑,“唱曲儿的是老三的人,弹琴的是母后的人,那煲糖水的是老二的人。” 萧瑾瑶听完一个激灵:“我去……那不要了,老三的人还能勉强,老二的人怕是吃了得穿肠烂肚!” 贺元阑满意一笑,负手立在她身旁。 “那今夜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萧瑾瑶又问,“陈伯他们自是都跟着一块去船上,那这十几个姬妾?” 贺元阑淡淡道:“无妨,我会处理。” 话虽如此,萧瑾瑶莫名有些不开心,虽则都是挂名的,但怎么说也都是这位禛王爷的侍妾们……算了,懒得想! 这边正收拾着,湛琢敲门进来道:“回王爷,端王府来信,说是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赴宴,差人送来了一些礼品。” 萧瑾瑶听得一挑眉:“什么宴?你请那端王赴宴做什么?” “知道他不会来,总得走个过场,来不来是他的事,反正本王请了。”贺元阑道。 萧瑾瑶一品,好像也是这个味儿,这好端端的在府上待着,突然跑出去游船,总得有个由头。 “那肃王呢?”萧瑾瑶好奇道。 依这人的性子,怕也不是不会来的。 过不多久,湛瑜也回来了,直接回报道:“肃王府上的人可当真是过分,一瞧属下拿出的是咱们府上的帖子,连回都不回一句,就将我给赶出来了!” 看他那副忿忿地模样,萧瑾瑶突然就想起了原因,待偏头去看,便见贺元阑脸色又死黑起来。 萧瑾瑶扯了扯嘴角:“那什么,不来不来拉七八倒!”狗头保命最重要! 一行人忙忙碌碌终于捱到了晚上,萧瑾瑶将王府里稍微值钱的物件全都给运了出去。 为避人耳目,她这回倒是长了脑子,将这些物件全部放进箱子拿蜡封严实了顺着他院子里那处活水一路潜水而下,竟让她误打误撞发现一处院子。 那处院子瞧着倒是简朴,岸边栽了两颗杨柳,萧瑾瑶偷摸从水里爬上来,想将东西藏到那主人家屋内,正思忖着要不给他留张纸条再给点看护费什么的,结果刚一推门,整个人傻眼。 “——拾砚?”萧瑾瑶目瞪口呆,“你在这做什么?” 后者指了指手中正晾晒着的宝贝们,眨了眨眼,你猜? 萧瑾瑶环视一周,见这屋里布置简洁又干净,摆了几盆野花做装饰,这审美……倒是似曾相识。 脑筋飞速转了个弯,想明白过来! “合着这是你家呀!”萧瑾瑶恍然道。 拾砚尴尬又不失礼貌地一笑,默默将内室的门给轻轻带上。 默了默又抬手写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混入王府的?」 萧瑾瑶这才想起拾砚从前确实说过,他回来汴京也常去王府看望贺元阑,虽然每次都没露面就是了。 既是如此,那便简单多了! 萧瑾瑶咧嘴一笑,便将那十五口满载宝物的大箱子尽数堆到他这小院中,待一忙完时间已是不早,便又匆匆扯着拾砚回去,后者连个留纸条的时间都来不及,叹了口气,只好跟着走了。 - 再回王府收拾一遭,落日晚霞都漫上了天边,下了学的小崽子甫一回家,便颠颠跑去找贺元阑,一推门进了书房,便又惊得张大了嘴巴! “哇,这位哥哥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全然没注意到来者锦衣华服,自也是位贵客。 贺元阑淡淡看他一眼,召他过来,小崽子乐呵呵地凑过去扑倒他怀里。 贺元栩瞧着他们这副亲如父子地模样,没忍住打趣道:“从前也没听说五弟还有个儿子?” 小虎害羞地眨巴了眼,糯糯道:“我不是大哥哥的儿子~” “哦?”贺元栩故意弯腰凑近看他,瞧这小鼻子小嘴,其实也有个五分相似,便乐道,“那你既不是五弟的儿子,又是谁家的孩子?” “这个……”这就戳中小崽子的伤心事了不是,他犹犹豫豫地咬了下唇,才想开口说他个捡来的,便听见贺元阑率先出声道,“既进了本王府上,自是本王家的孩子,”说着捏了捏小虎的小胖脸道,“来,唤声四叔。” 贺元栩抱臂翘首以待,便见小崽子乖乖巧巧恭恭敬敬地朝他鞠了一礼道:“清珏见过四叔。” “好孩子!”贺元栩笑笑,这就自腰间取下块碧绿地司南佩递到他手中,望着贺元阑笑,“五弟真是好福气,白捡这么一机灵孩子,倒是教为兄好生羡慕。” 贺元阑淡笑道:“皇兄想要孩子那还不简单……” 贺元栩挑眉一笑:“简单什么?难道五弟还能替本王求来生子药不成?” 小虎眨巴着眼睛压根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安静待着,倒是乖巧极了。 二人闲聊没一会,便听见远远有道悠扬地女声传来:“……贺元阑,你死哪儿去了?可累死老娘了……” 叉着腰打着呵欠才刚迈进门槛,萧瑾瑶的表情僵在脸上。 “额这个这个……怎么没告诉我这还有客人?”萧瑾瑶讪讪道。 想来今个贺元阑广发请柬,老二借口不来,老三直接将人赶走,其他皇子不是站队老二就是站队老三,这唯一能来的……难不成是那个传说中无心政事,只爱游山玩水的淮王四皇子? 那人虽背对着她,身段却瞧着有几分熟悉,一身雪衣,墨发半束,这身打扮倒有点像一个人。 待他一转身,萧瑾瑶直接没忍住叫出声来。 “——舒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屋中人闻声一齐回头,便见众人神态各异,贺元栩瞧见萧瑾瑶温润一笑,贺元阑眸光一沉,轻声问道:“你们相识?” 萧瑾瑶点了点头,复又望向贺元栩道:“舒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贺元栩淡笑着指了指贺元阑道:“来给我五弟庆生。” “五弟?”萧瑾瑶这会都有些混乱了,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贺元阑,惊讶道,“原来你……也是皇子啊?” 贺元栩瞧她那副惊诧地模样没忍住笑,起身走到她面前勾唇一笑,点了点头。 “额。”萧瑾瑶都有些凌乱了,这世界这么巧呢…… 贺元栩身量颀长,站起来走到萧瑾瑶面前时便将身后的视线隔绝得严严实实,萧瑾瑶自是没瞧见贺元阑那副面沉如水地模样。 周身气质一凛,小虎都能觉察到,顺着视线见望着的是莺娘姐姐,小崽子轻咳一声,决定还是站大哥哥这边是好。 噌地一下起身,小短腿蹦跶着就挤到他二人中间去,仰着脸望向萧瑾瑶道:“莺娘姐姐,你怎么才来?” 萧瑾瑶闻声收回视线,俯身一把将他抱起,走向贺元阑身后站着:“那什么……方才我忙事去了。” 小崽子哦了一声,便见贺元阑又伸手道:“我来抱吧,你累了一天,过来坐下歇歇。” 萧瑾瑶虽有些莫名,不过拖了那么久箱子,胳膊也确实够酸的,便又将刚抱起的孩子递还给他。 殊不知这番场景落到对面眼中有多刺眼,贺元栩执扇的手攥得发白,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 “竟不知四皇兄与我家莺娘还是旧识?”贺元阑佯作无意道。 “是啊,”贺元栩挑眉望向萧瑾瑶轻笑道,“几年前便就已是相识,前段时间我二人还在宁州偶遇过。” “宁州?”贺元阑蹙了蹙眉。 见他似有些不解,萧瑾瑶主动解释道:“就那会你上山寻我那次,我不是同那个雷怀文打了一架么,那狗贼竟敢耍阴招偷袭我!幸好舒大哥来得及时,将我给救了,还帮我解了毒,”说着冲他咧嘴一笑,“说起来竟都忘了问你,那日回来怎的就不见你了?” “事发突然,有些急声,忘了知会你一声,不好意思。”贺元栩朝她眨了眨眼。 萧瑾瑶大咧咧一摆手:“这说得什么话,要说这不好意思,该由我说才是,您救我一回,我都还没答谢你呢!” 说着规规矩矩一拱手这便要俯身行上一礼:“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不必了,”贺元栩抬手稳稳将她托住,一双眼灿若繁星,朝她笑道,“何须如此拘礼,你便还像从前一样,唤我舒大哥便是。” “好嘞!舒大哥。”萧瑾瑶一笑,丝毫没注意到身旁被冷落到的禛王爷。 “舒大哥?”贺元阑冷哼一声,“本王竟不知皇兄何时改了姓?” 贺元栩自是察觉出他语气里的冷嘲热讽,佯作不知坦然道:“这皇弟就有所不知了,行走江湖若是还打着我这淮王旗号岂不麻烦……” “哦?”萧瑾瑶自然地接话道,“还未问过舒大哥全名是什么?” “贺元栩,”他顿了顿,“对外一般都报舒栩。” “这样啊。”萧瑾瑶重复了一般,冲他笑笑。 小虎坐在贺元阑怀里,分明还是夏日,便莫名打了个冷颤,压根不敢回头,怕被大哥哥的眼神给冰着。 啧,关键时候还得本崽子出手啊! “莺娘姐姐,我饿了!”小虎糯唧唧道。 萧瑾瑶一拍脑门,倒是光顾着寒暄,竟忘了时辰。 望向贺元阑询问道:“还有人没,没有的话,要不咱们开席吧?” 都这个点了,自是没人来的,只是原本就计划着走个过场,晚宴大家伙自己吃,吃完再去游船,没成想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倒是将他们的计划给打乱了。 按理说,这亲王入座,常人自是不能入席,寻常都是自家人贺元阑自不会同他们立什么规矩,如今这多了一个淮王在场,便是萧瑾瑶都在纠结着要不要坐下去。 这坐吧,自己坐了让陈伯他们站着,肯定没这个道理,但要是不坐吧,就那样傻杵在那,看着别人吃,萧瑾瑶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正思忖着,便见淮王率先开了口:“各位无需拘着,寻常如何今日照做便是,本王素也常在这世间走动,没那么多规矩。” 说完又唤着萧瑾瑶道:“瑛娘,过来坐吧。” 萧瑾瑶看了眼贺元阑,见他点头,便先招呼着陈伯小虎还有桂影他们都坐下之后,自己瞅了眼贺元阑和贺元栩身边竟都有把空椅子,很自然就朝贺元阑走去。 走到半路,听到贺元栩又出声道:“瑛娘,过来坐,我有话同你讲。” 萧瑾瑶转了个身,才刚抬步,便见这边又有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莺娘,听话。” 嗬,气氛这就又开始剑拔弩张起来。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淮王对莺娘姐姐似有些热情过了头,而自家王爷则是明显不高兴了,拾砚偷偷觑着王爷的神色,啧,都快黑成碳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莺娘姐姐只能是王爷的,旁人谁都别想打她的主意! 萧瑾瑶从始至终想法都很明确,只是吧,这舒大哥毕竟救了自己一场,还是她的老相识,虽说她失忆了,但瞧着他二人从前关系自也是很亲近的,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还不及拾砚出手,萧瑾瑶就很快地做好了决断,瞧着贺元阑与贺元栩并坐在上首,空着的位置,分别在左右手两侧,萧瑾瑶叹了口气直接迈步过去抽了张凳子出来。 “来来来,劳烦您二位挪一下尊臀,我就勉强勉强,挤你俩中间得了!”说着都不带他们答应,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似的就生生将椅子给怼了进去,若换做常人都还不定能行,但架不住她劲大呗! 众人:“……” 贺元栩神色如常,贺元阑脸色这又黑了一度。 “来来来,开席,祝咱们的禛王殿下二十二岁生辰快乐!”萧瑾瑶笑道。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游船 整顿饭可以说是吃得宾主不欢,人人胃疼。碍着有着淮王在,众人都谨言慎行不敢多话,全场静悄悄地,萧瑾瑶都有些不适应了…… 玩了命的想调节气氛,结果是说多错多,眼瞅着左边这位周身气场已经凝结成冰了,萧瑾瑶后知后觉得眼色上线,不再多言语,埋头扒饭,化作干饭战士。 老子吃自己的饭,你们爱咋咋的吧! 散席之后众人回了花厅喝茶,小虎神神秘秘地跑去取来一个布包,眉眼弯弯地走到贺元阑面前递给他直笑:“大哥哥生辰快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贺元阑这才恢复了些笑模样,萧瑾瑶一把抢过去道:“唷,这是什么东西?” 展开一看,竟是个泥娃娃,做工虽有些粗糙,但好歹是将形给勾勒出来了,一个身着玄衣衣带飘飘的公子,手里还捧着个花束,白白地一把,萧瑾瑶认出来了:“这拿的可是铃兰?” 小崽子咧嘴一笑:“对呀对呀,当初咱们在山上,大哥哥最爱摘这花啦!” 贺元阑接过那泥偶一看,轻笑出声道:“不是我爱摘,只是你莺娘姐姐喜欢。” 这话说得直白,萧瑾瑶一听这就又红了耳尖。 贺元栩面色不显看着他们,思绪早已翻江倒海。 “多谢,本王很喜欢。”贺元阑道。 萧瑾瑶跟着发笑,拿手指着他道:“本就没俩零花钱,这下是不是将小金库都给掏空了?” 贺元阑蹙眉道:“不是说了按世子的月例给他?” 小虎眨着双溜圆地眼睛摇了摇头,望向桂影和拾砚。 这府上的银钱,从前是桂影管,如今拾砚回来,便又交还给拾砚。 他俩对视一眼,同时点头道:“是按世子的月例给呢,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呢!” “什么二十两?”小虎眼睛眨巴得更欢了,“没有啊,我一个月就二十文零花……” 说到这,品出不对来了,抬眼望向那罪魁祸首,萧瑾瑶面不改色道:“小孩子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再给偷了丢了的多划不来……哎呀,翻篇翻篇,下一个!” 瞧她那副理直气壮地模样,倒是将那二位都给逗笑了。 小虎委屈巴巴地站在一旁,小嘴一瘪,突然就觉得姐姐一点都不香了,像个周扒皮! 陈伯慈祥满面地取出一方红布包,萧瑾瑶快步跑过去接着,便见里面是根晒干了的灵芝。 陈伯轻笑着指了指贺元阑道:“上回外出你们忙时,我在那附近山上转转,正好瞧见了就给挖了下来,你身子弱,正拿拿去补补。” “劳烦您了,”贺元阑朝他颔首一笑,又指了指这灵芝道,“还是留给莺娘吧,她身子虚,给她吃更好,多谢陈伯。” 萧瑾瑶望他一眼,虚什么虚!姐姐我一个能打你俩! 贺元栩的贺礼早已奉上,同端王如出一辙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宝贝,略显敷衍,草草了事罢了。 想比他而言,其他人准备的虽都不值什么银子,但好歹都是一份心意。 桂影亲手缝了个大氅给他,用得虽是王府的料子,可那一针一线却都是出自她手,亲手缝得倒是比那绣娘还要细致一些。 贺元阑颔首收着,便见湛琢递了方镇纸并几盒点心,都是湛夫人亲手做的,并附上了几句答谢的话,年年如此,从未断过,救命之恩,莫敢忘怀。 贺元阑笑着谢过,又见湛瑜神神秘秘地跑了过来,特意亲手交到贺元阑手中,越是这样萧瑾瑶越是好奇,就非要凑过去看个明白,谁知一看那书的封面,就闹了个大红脸。 “湛瑜!我看你是欠揍!”萧瑾瑶边吼边打。 湛瑜被打得嗷嗷叫,辩解道:“属下这是给王爷的,姐姐您这么生气做什么!” 一说这个更来火,萧瑾瑶梆梆两拳就往他身上锤:“一天到晚不学好,看什么那什么图,啧,欠打!” 这厢从堂内追到院外,贺元栩扫了眼那布包,没忍住笑:“五弟这属下倒是有点意思,还挺会送礼。” 贺元阑额冒黑线,沉声道:“皇兄若是喜欢,你便拿去。” “本王用不着,皇弟自己留着吧。”说完视线一转,继续看戏。 打也打够了,萧瑾瑶气喘吁吁地回来,瞧见拾砚捧着个盒子递向贺元阑,附上纸条道:「听说王爷那支摔碎了,再重新补上一支给你。」 里面仍是一个墨色的陶笛,瞧着古朴做工简陋,却承载了他们少时的记忆。 二人不约而同想起年幼时,两个小孩在高墙深院里相依为命,每晚吹奏徐徐笛声缓解忧思,盼着出宫立府,盼着快快长大,如今竟也都实现了,本以为永远都见不到的人如今也再度碰上了,心上人在身边,好兄弟在眼前,此生无憾。 贺元阑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多谢。” 拾砚淡淡一笑,无声道:“不谢。” 这全场都完事了,就剩这萧瑾瑶了,一众视线都凝在她身上,贺元栩对这禛王府上的人事架构,主仆之情其实都不感兴趣。 他只是想看萧瑾瑶,好奇她会给他赠什么。 于贺元阑而言,送什么他都高兴,不送也高兴。 于是萧瑾瑶就非常坦然地梗着脖子道:“那什么……时间太仓促,没来得及准备,我这兜里还有二两银子,喜欢吃啥自己买!” 说完竟还当真将她那个一看就饱经风霜的破钱袋给丢了过去,上头还打着补丁,那还是贺元阑的杰作,那段时日被她折腾得补衣裙,缝鞋袜,贺元阑顺带手的就将她那被树枝勾破的钱袋也给补了,当时萧瑾瑶看着直笑:“拢共就没俩钱,还补它做什么!” 贺元阑看她一眼,叹口气道:“万一以后有银子了呢?” 萧瑾瑶穷惯了,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没想到回来之后就果真有钱了,这个钱袋倒还当真派上了用场。 别看它破,最高记录里面能放几万两银票呢! 贺元阑接过之后,抬手抚上上面的补丁,笑得很自然:“行啊,难为你个铁公鸡还能给本王花二两银子,怎么说也比小虎强点,你说是吧?” 这话说得扎心,拾砚恨不得哭得更大声了。 众人便又跟着笑,贺元栩眸光一转,便也附合着笑了两声。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萧瑾瑶朝他挤眉弄眼,贺元阑心领神会,出声道:“时辰尚早,臣弟在东城浕水湖包了艘画舫,皇兄可愿赏脸同行?” 贺元栩看了他一眼,淡声道:“自无不可。” “那便走吧,请。”贺元阑起身,众人接连出去。 马车早已备好,本着低调出行的初衷,不过也就备了两辆马车而已,他们几个坐在一处,萧瑾瑶和贺元阑单独一辆,这就刚刚好。如今多了个贺元栩,便也只好和他们同坐一乘,萧瑾瑶是当真怕了同他们独处,生拉硬拽地把小虎也给扯上了马车。 小崽子满心不悦地看着她,感觉她当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过分! 路程不算远,却也要半个时辰,小崽子十分舒坦地躺在萧瑾瑶怀里,那是他们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位置。 幽幽叹了口气,哼唧道:“姐姐,再过俩月便也是你的生辰,你把月例还给我,我到时候给你备份大——礼,比大哥哥还要大一百倍的礼!” 萧瑾瑶冷哼一声不接茬:“二十文和二十两本来就是一百倍,欺负我不会算账?” “哪儿能啊!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小虎眨巴着眼睛作乖巧状。 “别,二十文的惊喜也不差!再者说……”她顿了顿偷偷朝贺元阑那处瞥了一眼,低声道,“我生日还有好几个月呢,正月初八,你忘了?” 小崽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是腊……”屁股被掐了一下,立时改口道,“对对对,正月初八!不过也没几个月了,我先准备着呗!” 贺元阑勾了下唇,佯作没听到。 早知道她是故意占自己便宜,腊月初八的生辰非要说是正月初八,变着法儿的让自己喊她姐姐,倒是不知这乐子在哪儿。 另一侧一直未出声的贺元栩自是听出那真正生辰在何时,腊月初八,正是瑛儿的生辰。 原本升起的疑虑便又打消了一重,罢了,许是离开那五年,她有什么机遇也未可知。 - 夜幕渐起,浕水湖上华灯初上,凉风习习,包下的画舫通火通明,雕梁画栋。 远远可见湖面上还有不少游船,依稀分部在湖面上,似一把洒落满盘地珍珠,颗颗瑰丽动人,瞧着好似天上的星宿。 小虎一见到这布满花灯的画舫,很没见识地哇了一声:“好漂亮呀!” 贺元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温声笑道:“喜欢就上去瞧瞧,待你生辰,送你一艘!” “真的呀?”小崽子两眼放光。 “假的,”萧瑾瑶无情地泼上一把冷水,“这画舫得要多少钱,只能在水上飘飘,买它干啥?有这钱都够买所小宅子了!” “哦……”小崽子肉眼可见地蔫了。 贺元阑莫名喜欢她这种管家婆的调调,一把抱起耷拉着耳朵的小崽子道:“走,上去瞧瞧,不买咱们看看总行吧?” “行!”小虎嘿嘿一笑,就揽着他的脖子朝萧瑾瑶吐舌头。 萧瑾瑶白他一眼,引着众人上画舫。 此处早已备了两桌糕点瓜果,桂影他们就很淡定地去了外面的小桌,内室便又剩贺元阑他们四个,萧瑾瑶坐着无聊,想起了从前在北齐游画舫的时候,那时候小姑姑还在,她们为哄她开心,还特意包船带她出来放松,结果……好像遇见了姑姑的情郎哥来着。 可惜那人当时戴了面具,没瞧见他的长相,不过看那副板板正正地气质,想来也是个盛世美颜来着。 “想什么呢?”贺元栩突然出声道。 萧瑾瑶一听他这如风玉般的嗓音,险些以为梦回当场,滞了片刻才道:“没什么,这都上来半天了,唱曲儿的呢?” 贺元阑淡淡看她一眼:“没有。” 萧瑾瑶眉头一蹙:“那跳舞的美人儿们呢?” “也没有。” 我丢,什么都没有,上来干啥,喝西北风哇? 萧瑾瑶一脸嫌弃地望着他,全然忘了这乘船的初衷是用来躲爆炸的。贺元阑坦然回视一眼,轻声道:“再等等。” 萧瑾瑶百无聊赖地嗑起瓜子来。 “瑛娘是何时失忆的?”贺元栩突然道。 贺元阑警惕地看向他,便听见萧瑾瑶含糊地答道:“也就……几个月前。” “好端端的,又为何失忆了?”贺元栩又问道。 “爬树摔的,当时好像是在摘核桃,一个没留神,就大头朝地栽下来了。”萧瑾瑶满不在意道。 贺元栩听得面色一凛:“摘核桃?” 他想过无数中缘由,倒是没从往这方面去想。 “可有看过大夫?我倒是认识几个不错的游医,要不要帮你瞧瞧?” 贺元阑没来由地紧张起来,看他这副熟稔的模样,还有那老三反常地态度,贺元阑望着眼前的萧瑾瑶陷入沉思。想来是他先入为主,忽视了一个重要关节。像她这等相貌,又怎会是寻常人。 贺元阑越想越心惊,看向一旁贺元栩,想来他是知道些什么。 “皇兄同莺娘又是如何认识的?”贺元阑打断道。 “这个嘛……”他看了萧瑾瑶一眼,怀念似的一笑,“一场庙会……” - 当年萧瑛儿还未及笄,随北齐皇太后居住在兰陵别宫。 太后喜静,寻常除了祈福拜佛鲜少出门,萧瑛儿虽也乖巧懂事,侍奉膝下,却到底也是个孩子,常常偷溜出宫而后在兰陵走走。 那日恰逢庙会,一入夜便更热闹,隔着遥远的宫门,萧瑛儿依稀都能感受到那大街之上车马骈阗,毂击肩摩的盛景。 老太后何其精明,哪里看不出她这颗早已飘飘摇摇,晃荡到屋外的心。轻笑一声,便摆了摆手道:“想去就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萧瑛儿闻言一乐,福了福身子,这就飞速起身出了门。 城中果然热闹,满城星灯一盏连着一盏,整条街都沉浸在那橙光之中,像条玉带似的,极目远眺,好似能连到天边去。 街上人头络绎不绝,都是出来看热闹的,盛夏夜里,星河璀璨,走街串巷的小贩们挑着扁担,叫卖的都是些奇巧物件。 萧瑛儿随手挑了个栀子味的粽子香包,拎在手上把玩着,才想去掏钱袋,却见那小贩笑得一脸祥和道:“送给姑娘您讨个吉祥!” “那便多谢啦!”萧瑾瑶朝他摆手,转眼间便又没入人群。 萧瑛儿不过年方十四便已出落得双瞳剪水,笑比褒姒,这兰陵城里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堪比仙子的小姐,变着法儿地打听家世,挤破头地想迎她进门,可惜到现在也没人如愿,手段差点的还在绞尽脑汁地打听这姑娘来路,消息灵通的便早已非常自觉放弃了。这寻常百姓,想娶公主,做梦去吧! 可惜这做梦的人还当真不少。 萧瑛儿倒也不是经常出门,可今日乃是庙会,这般热闹,便有不少人都盼着等着她的出现。 果不其然,盼望着盼望着,这小仙女这就来了不是! 萧瑛儿穿梭在人群里,去看前面最热闹的唱戏,那南边的北边的,唱戏的调调都天差地别,萧瑛儿常随太后听戏,那些个正经戏院出身的,自是这些街边草台班子无法比拟的,可架不住这人一多,一热闹起来,听着倒还别有一番风味来。 萧瑛儿站在人群之外也懒得往里挤,遥遥听了两嗓子,凑个热闹就成。 这才刚想走,身侧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个人,一副贵重地打扮,吊儿郎当一站,就不像个好人。 “姑娘可是想看戏?”那男子凑过来道。 萧瑛儿嫌弃地趔开两步,沉声道:“走开。” “诶,姑娘莫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在下姓严名开俞,仰慕姑娘已久,想邀姑娘看戏,可愿给个机会?”严开俞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烟花 萧瑛儿搁心中一琢磨,这兰陵城中的大户她也略有耳闻,这姓严,怕就是那个做丝绸生意的严家,算得上这兰陵城中排得上名的富户,怨不得这般嚣张。 “不必了,我不想听。”萧瑛儿淡声回道。 严开俞这打小锦衣玉食,被他老子娘给宠坏了,闻言一听她竟敢拒绝自己,立时面露不悦道:“在下仰慕姑娘已久,天天在这街上候着,好容易盼到你出来,为何不肯给我个薄面?” 萧瑛儿心下一哂,我堂堂一公主还要给你薄面,你多大的脸? 人群里本就有不少一直偷瞄萧瑛儿的,如今又有不少人被他们这动静给吸引了过来,不多时这周遭竟已围了一圈人出来,严开俞向来嚣张,出门都带四五个护卫,彼时皆是围站在萧瑛儿一圈,好似只要她一开口,这些人便要将她拿下似的。 萧瑛儿心下一嗤,出声道:“我若不给呢?” 严开俞脸色一变:“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个你是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说着一挥手便有那护卫上前,萧瑛儿见状冷笑一声,这便要将她的暗卫都给召出来。 岂料,还未开口,便见人群中有个白衣公子跳了出来,手执长剑三两下便将这群人给打倒在地,那严开俞也未曾幸免,被那白衣公子一脚就给踢到了街边,嘴里还骂骂咧咧说要找他麻烦,他看都没看一眼,一双眼只凝在萧瑛儿身上,便见对方薄唇一弯,冲他淡淡道:“多谢。” 贺元栩怔怔愣在原地,待想再回话时,便见萧瑛儿已转身走了,心下怅然,早知方才,就该同她搭上话才是。 类似严开俞这种事,萧瑛儿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又类似贺元栩这种救美情节,萧瑛儿也见得多,便也没怎么在意。不想为了这个插曲白白浪费自己的好心情,往前再走时,便又继续去看别人卖艺。 三五个漂亮的小娃娃手中拿着长棍支着彩碟,站在钢丝长棍边摇边跳舞,一旁还有人吹奏着竹笛,这便又飞来几只彩雀,黄蓝交错扑闪着彩翅,不消片刻便全然有序地落到那彩碟之上了,这般听话的鸟儿可不常见,众人见状皆是惊奇叫好。 班主上前拿着铜锣过来收打赏,萧瑛儿正掏着钱袋呢,伸手一摸,竟然没了! 怎么又偷了?萧瑛儿正纳闷着,便见一旁又有只白玉般地手递了过来,其上托了一只镶珍珠的绣花钱袋,再一偏头,便见方才那位出手相助的小公子正对着她笑。 “怎么又是你?”萧瑛儿出声问道。 贺元栩努了努嘴,示意那走到她跟前的班主,萧瑛儿扫了他一眼,将那钱袋接过,掂了掂份量却是不对,萧瑛儿秀眉一拧,微微不悦道:“你动我钱袋了?” 这……贺元栩是当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方才他到底是晚了一步,抢回钱袋里面已是空空如也,时间仓促,贺元栩一时也顾不上再问责,匆匆赶了回来,顺带将自己钱袋里的银子都给一股脑塞进去了,哪知道还是被她发现了端倪。 萧瑛儿见他分明是个行侠仗义的却像个做了坏事的人似的,不由得心下好笑:“我被偷钱袋习惯了,后来银子便就带得少了,瞧你副这恨不得将这钱袋都撑破的架势,我能看不出来?” 贺元栩又是语塞,明明是个能言善辩的性子,到了她面前竟就不知该说什么好。 岂料萧瑛儿仍是副不在意的模样,打赏完那班主,便又将那银袋递回他手中,仍是那句淡淡的多谢,而后便又消失在人群里。 贺元栩握着这只钱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知人家根本就不想再多纠缠,谁知还是很没出息地抬步又跟了上去。 似萧瑛儿这般宛若天上下凡的仙女,出来一趟免不得有些个泼皮无赖上前纠缠,足一个晚上贺元栩便像是赶苍蝇似的时不时出现在萧瑛儿身边还她一阵安宁。 萧瑛儿却依旧是副淡然地模样,默默从街头走到巷尾,愣是将这场庙会逛了个七七八八,直到走累了这才寻了个茶楼坐着,贺元栩便就挑了另一张桌子守着她。 萧瑛儿看到下面的人群又熙熙攘攘开始渐渐散场,掐算着时间这便要起身回家。 身后贺元栩痴痴跟了一路,直到瞧见前面守卫森严的别宫入口,这才怔在了原地,听说太后在此养病,还有位公主随行。 “原来她是公主……”贺元栩喃喃道,再抬眼时,人便已消失在门口。 贺元栩无心朝政只爱游历,不似老二老三那样,暗地里同那太子较劲,争得是你死我活。他出身低,母妃又是异族,注定了他一出生便与那个位置无缘。他倒也不怎么稀罕,纵情山水,倒也乐得自在,一路打汴京北上来到这兰陵,原本还想再往北去上京看看,谁知那日就那么回眸一看,便见到书店里那位宛若仙人的姑娘,清贵高冷,似朵耀目地昙花,凡她经过之处,无一不驻足观看。 可惜,也如昙花一般,一现便再难见上一面。 这城中等她的人可不少,贺元栩鬼使神差地也加入了这个队伍,每日在茶馆里听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预判着那姑娘的踪迹,可惜次次皆是失望而归,本打算着在庙会上再等上这最后一次,岂料竟教他愿望成了真,只可惜自己嘴笨,一个字也没说,竟就将那朵昙花又给飘走了。 贺元栩懊恼地握着那只钱袋斜倚在窗前,望着那明月,心道,要不明天就走吧。 岂料翌日一到,竟又生了那期待的心。 一连又是大半月,才终是在那蜜饯铺子里等来那位昙花姑娘,花了几十两银子才打听出她爱吃甜食,包下整座铺子盼着她来。 萧瑛儿抬眼一瞧,没忍住笑:“怎么又是你?”凤眸一扬,似是星光都凝在眼底,贺元栩看得痴了,竟又忘了回话。 “你是这间铺子的老板?” 贺元栩犹豫着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一副不知所措地模样,倒是又将萧瑛儿给逗笑了。 “……看看想吃什么,我都送给你。”支支吾吾地才说出了同她接触以来的第一句话。 萧瑛儿微微颔首,还是那句多谢。 第三次见面,便又等了好久。打听到每月初一,太后必到隆福寺烧香,寺庙建在城郊东岚山上,倒是不近,长长地皇家仪仗一摆,贺元栩隔着人群只能依稀看到那马车上的人影,跟着去了山下,便再上不去,枯等了大半日,才见仪仗下来,便见那一身素服面覆白纱的公主,视线扫了自己,那目光淡淡的,似是在说:“又是你。” 只停留了一息,她便又随太后回去。 贺元栩怔怔看着车马,似是连魂都被她的眼神给勾了去。 此后,贺元栩竟就再未踏上旅途,竟还当真盘下了那家铺子。 此后差不多一年时间,同萧瑛儿又偶遇了十来次,每回她都淡淡的,却又似是习惯了自己。 那时正值隆冬,贺元栩身子有些不适这北方的严寒,病倒了。 念及今日她可能要来买蜜饯果子,挣扎着起身开门,苦熬了一上午,才终于等来那朵昙花美人。 可是话还没说上一句,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混沌之中,感觉有双温柔的手在替自己拭汗,贺元栩迷蒙地半睁着眼,便见迎面便是那张昳丽的脸。 “昙花。”他喃喃道。 萧瑛儿没听懂他的意思,附耳再要去听,便见他也不知烧昏了头还是怎的,竟轻轻吻了她一下。 炽热的唇落在萧瑛儿脸上,她怔在原地,本该生气甩手给他个教训的,却仍是愣在当场。 贺元栩惊讶程度比她更甚,见状心一横,似是破罐破摔似的,哑声出口道:“抱歉……我,只是心悦你。” 那模样瞧着竟比她这个被轻薄还要可怜,萧瑛儿叹了口气,久久才终于薄唇轻启道:“嗯。” 贺元栩惨白着一张脸急急追问道:“这是何意?” 萧瑛儿脸颊跃上红霞,轻声道:“我接受你的心意。” - 贺元栩如风玉般地温润嗓音讲述着他们的过往,掐头去尾,说得也不算详细。 贺元阑听得认真,时不时拿眼神去瞄萧瑾瑶,心底的那些醋早已酿成酸酸一缸,飘荡着,连拾砚他们都闻出来了。 桂影撞了撞他的肩膀,小声道:“大哥……我怎么感觉这个淮王有些来者不善啊,感觉他像……莺娘姐姐的竹马?” 拾砚白她一眼,视线复又望回自家王爷,瞧那副吃味的模样,正思忖着怎么帮王爷找回场子,便听见故事的女主人公轻咳一声,打断他道:“停,舒大哥,这故事我怎么越听越别扭啊?” 这情节倒是眼熟,想她从前上京街上初遇姑姑也是这么一番场景,要是姑姑这种柔弱美人也就罢了,自己这样一拳能打八个的,确定需要他保护? 想着便又上下端详着他那副小身板,论起武艺也确实不差就是了。 毕竟当初在宁州山上还是他出手相助救下的自己,但是要说起她连个小小纨绔都解决不了的话,这不着实有些扯了么? 瞧她一副难以置信地模样,贺元栩温声道:“彼时你尚未及笄,弱柳扶风地,同现在这样……倒是天差地别。说来也是奇怪,你是何时开始修习武功?我竟不知……你还有这天分,”说着他又是一笑,指着萧瑾瑶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我教你才是……不过,现在倒也不晚,我瞧你擅刀法拳术,那我这剑法,要不要学学看?” 萧瑾瑶素来武痴,闻言这就双眼亮晶晶的,想也不想就想答应呢,却被一双小手掐了一下。 萧瑾瑶吃痛地低头,便见小虎悄悄往隔壁指了指,萧瑾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便见贺元阑不知何时竟已面沉如水,生着闷气。 她这才恍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道:“那什么……舒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是便就改日再议吧。”她打了几个哈哈,偷偷觑了贺元阑两眼,见之神色仍是不虞,不由得幽幽叹气。 真难哄啊唉。 拾砚见缝插针,推了桂影一把,后者了然上前轻轻敲门道:“王爷,是时候了,可要叫他们开始?” 萧瑾瑶眨巴着眼好奇发问:“开始什么?”我怎么不知还有这出哇? 便见贺元阑偏头看她一眼,宣誓主权似的过去牵过她的手道:“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瑾瑶这便立时又被引起了注意力,跟着贺元阑往外走。 贺元栩远远缀在身后,瞧着他们相握的手,目如鹰隼般淬毒,不过也只仅仅一刻,这便又收敛了目光。 拾砚一直偷偷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见之神色,下意识便在心中升起恶寒。 果然来者不善。 - 皎皎明月悬于天际,众人皆跟着走出船头,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流星似的银点飞向半空,不过须臾之间,繁光缛彩遥缀天边,斑斓盛景遍铺苍穹。 便见那朵在黑夜中盛开的繁花绚丽多彩,只绽放了几息功夫便又散成了点点星河。 周遭画舫上众人纷纷闻声而出,敢在那最后一刻,捕捉到天边的美景,嬉笑的声音悠悠传来,萧瑾瑶眉眼弯弯地笑道:“原来是场烟花秀,你倒是瞒得紧!” 贺元阑抬手去揽着她的腰肢,附耳轻声道:“喜欢么?” “喜欢。”萧瑾瑶笑着点头。 便见这朵花才刚谢,那边又有几朵花竞相盛开,这禛王殿下似是将满城的烟火都给买来了似的,接连放了一炷香时辰,只为博得美人一笑,颇有那周幽王的意思。 萧瑾瑶可不是那被惯坏了的宠妃,看着一个两个是个新鲜,这放多了,可不就开始心疼钱了。 “这得花多少银子!”萧瑾瑶喃喃道。 “千金不敌美人笑。”贺元阑勾唇。 萧瑾瑶斜他一眼:“我笑你个锤子唷,败家子!” 众人眼睁睁看着王爷被数落,没一个敢上前求情,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尽量将自己当透明人。 正看着,忽闻远处一声巨响,众人视线皆被那声音引去,便见铺天盖地的火光突然亮起,一瞬间竟将这耀目地烟火都给盖了过去! 巨大地声响连绵不绝,余波一阵一阵,听得众人心下惶恐,便听见远处细碎的人声传来。 “这么大的动静,可是何处爆炸了不成?” “瞧那方向,东南边……布政坊?!” 这边众人闻言心思各异,小虎害怕地瑟缩到陈伯身后,闻言忍不住接话道:“布政坊?不就是咱家吗?” 话音一毕,目瞪口呆:“啊……这可怎么办呀?大哥哥!” 禛王府占地之广,独占一坊,而这一坊,便就是这布政坊。众人闻言皆是朝贺元阑望去,便见他神色一凛,立时出声道:“快!速去赶回王府!” 一场好端端的烟火盛会便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给彻底搅乱,回程的马车疾速飞驰着,众人皆是神色焦急,旁人的焦急或许是假的,这小虎的神情那可是真之又真! 毕竟全场计划,小家伙都毫不知情,打从方才起就恨不得急得直掉眼泪,坐在马车上不停张望,回程仍是他们四个人共坐一乘,小崽子呜咽着道:“哎呀,可怎么办呀,咱们府上好端端的,怎会炸了呢!幸好爷爷他们都在,人没事……可我的宝贝们都还在府上呢!” 他哭得格外伤心,萧瑾瑶忍笑忍得格外痛苦,实在抽不出空来,宽慰这个小崽子。 贺元阑默默沉声着,在座还有心思搭理他的便是这贺元栩,闻言揉着他的小脑袋道:“行了,别哭了,不就是些宝贝嘛,回头我再寻些送给你。” 第一百五十章 爆炸 小崽子哼唧一声,仍是瘪着嘴摇头:“不要……我就要我自己的!那里头还有温大哥送我的好些玩意呢,都是我小时候他做给我的,我还要留着做纪念呢!” 说着抽泣一声,朝前面道:“拾砚哥哥再赶快些,我要快点回去王府!” 贺元栩闻言挑了挑眉,这便又问道:“这温大哥又是谁?” “这得问莺娘姐姐了……”小虎揉了把眼睛道。 便听见萧瑾瑶非常淡定地开了口:“是我先夫。” 贺元栩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了,从前听说是寡妇,他自是知道这寡妇寡的是谁,如今一看,合着竟还有别人? 众人心怀各异,每人去管他的疑窦重重,火急火燎地赶回王府,便见那京卫军的人早已将这禛王府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见贺元阑这个正主来了,京卫军统领沈正阳朝他拱手行礼道:“见过禛王殿下,淮王殿下。” 贺元阑面沉如水地望着王府上翻腾的滚滚浓烟,厉声道:“这好端端的,本王的府上,为何会爆炸!” 他神情凛然地发作着,沈正阳却也只好据实回答:“启禀王爷,这起因……还需排查。” “本王要进去看看!”贺元阑道。 沈正阳忙抬手阻拦:“王爷不可!如今这里面火光四起,仍有余爆,为了慎重起见,王爷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贺元阑眸光一沉,深吸了口气问道:“里面人员伤亡如何?” “回王爷,正在清点。” 众人面面相觑望着这爆炸的禛王府,周遭早已有不少居民闻声赶来,幸而这禛王府大到独占一坊,爆炸未曾波及到别处,只是这事发突然,众人不由得心下揣测。 如此大的爆炸,究竟是场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后者,这怕是就牵连复杂了。毕竟谋害皇族乃是大罪,这禛王又是如今圣上唯一嫡子,自打上次刺州一案,禛王险些命丧毒手,过后却是因祸得福,多年腿疾竟然误打误撞地有了起色,怕是有人急了。 这番想法自也是萦绕在贺元栩脑海,可除此之外,他却又不由得想到旁处,这么大一场爆炸,能是谁的手笔? 夜风渐起,小虎还绝望地盯着府门,烟熏火绕自半空中升腾,无数黑烟弥漫,将月色都给掩住了。 小崽子没忍住轻咳出声,萧瑾瑶抱起他关切问道:“可是着凉了?” 这边的动静引起他们注意,贺元栩见状出声道:“五弟这儿怕是还没紧呢,若是不嫌弃,不若到本王府上去,虽是没你这禛王府气派,但好歹能将就着不是?” 萧瑾瑶拿眼神询问了贺元阑意思,便见他淡声颔首道:“那便劳烦皇兄。” 淮王府位于延平门丰邑坊,相比贺元阑的独占一坊的禛王府,这贺元栩的淮王府就显得低调得多,五进的院子满打满算也只占了一巷,驱车进去时,连带着前厅都比禛王府小了不只是一星半点。 贺元栩自嘲道:“这还是五弟第一回踏入本王这王府吧?咱们兄弟几个,怕是就数本王这院子最拿不出手。” 萧瑾瑶正四下打量着这院中的景致,一听他这话,忍不住牙酸。特么的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咱们老百姓的感受,五进的院子还拿不出手,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更遑论您还是头瘦死的大象,随便一个手指头,都比咱们这些蝼蚁强。还好意思埋怨呢! 一说到这,萧瑾瑶不由得又想起当初贺元阑在那要死要活的说自己过得不好。 啧,我看这都是作的! “皇兄这说得是哪儿的话,今儿个能皇兄收留,臣弟感激不尽,”贺元阑淡声道,想了又想,这便又开了口,“臣弟不过是沾了先太子殿下的光,若非如此,怕是还不如皇兄呢。” 萧瑾瑶算是懒得听他们这群赛人打着机锋,嫌弃地撇了撇嘴,复又插话道:“咱们住哪儿?” 王府上的管家恭恭敬敬地引着他们朝客院走,萧瑾瑶四处张望着倒是看什么都新鲜。 “唷,你这府上竟还种着这么多栀子花呢。”萧瑾瑶指着那花圃道。 “可是喜欢?”贺元栩望了她一眼,“回头便着人往你房中搬上几盆。” 那感情好,萧瑾瑶心道,瞄了眼贺元阑神色,又只好生生改了口:“那什么……不必麻烦了,过来借住几天而已,不敢太劳烦舒大哥。” “应该的。”贺元栩又笑。 贺元阑袖子下的手攥得发白,小崽子被萧瑾瑶抱着一颠一颠地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可是困了?”小虎含糊地嗯了一声,抱着她的脖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萧瑾瑶瞧着没忍住笑,快步抱着他回客院去了。 - 禛王府爆炸一事当夜就惊动了皇城,梁帝震怒。 翌日一早朝会之上,梁帝面沉如水地调查问责。禛王府无故爆炸,府上人员死伤惨重,几无生还。皇后自闻讯起就险些吓得晕了过去,那孽障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是好!幸而顺喜公公理智尚存,忙差人去城外打听情况。枯等一夜,黎明方才终于得信,幸而昨夜事发当时,禛王去了湖上游船,这才幸免于难。 皇后急了一夜,甫一听这消息,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有人要谋害我儿!”皇后恨恨道。瞧着他如今腿疾已愈,又得了圣上青眼,这便按捺不住了! 翌日一早,皇后母族陈氏官员纷纷上书恳请皇上彻查真相,先太子党亦是出声附议,梁帝望着台下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头,沉声道:“召沈卿上来问话。” 排查了一夜的沈正阳被召上殿,眼底乌青一片恭敬答道:“启禀陛下,禛王府昨夜突逢爆炸,臣带属下彻夜排查,发现王府废墟里竟有火药的残留。” “火药?”梁帝沉声道。 众人闻言纷纷侧目,这事没那么简单了。 你说这谋害皇子已是死罪,竟还敢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倒腾火药,那可当真是嚣张至极。 眼瞧着梁帝脸色已快绷不住了,便听见上头又厉声道:“多少火药?” 只见那沈正阳又颤颤巍巍地答道:“……如此大规模的爆炸,起码几百斤是有的。” 此言一出,梁帝终是再忍不住,怒不可遏地望向台下朝臣。 太傅大人心有灵犀地替他出声道:“天子脚下竟敢猖狂至此,还望圣上严查到底!” 朝会散去,人心惶惶,圣上这是当真动怒了。首当其冲需得追责的便是这兵部,全大梁的火药皆由兵部管辖,出了这样的岔子,梁帝没有当场发作,已是给了肃王面子。 兵部尚书孔均下朝便回了兵部官署,火急火燎地要去召火器库主事冯子睿问责。 昨夜事发当时,冯子睿还在凤鸣楼上同廖承平一道喝花酒,这一单到手足足十万两银票,原本也只够归还那尹公子的欠款,可那冯子睿实在是气不过,当场又花了一千两同那方祥买了份消息。 原来这姓尹的乃是南边富商,此番前来汴京卖货,足足一整个船队的货物此番怕是能兑银少说两百万两,怨不得那小子如此猖狂,十万两赌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冯子睿这便心念一起,想做笔大的。胆敢诓骗老子银钱,小爷我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约定的还款日是初十,打听到的离城之期也是明日。 冯子睿打算得很好,明日只等他们离城之后这便带人下手,此事一成,这辈子怕也是吃喝不愁了! 前夜正同这廖承平敲定着细节,后者一脸担忧地出声道:“能做出如此大笔买卖,手底下人定是少不了,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再把自己给玩栽了!” 冯子睿嫌弃地看他一眼,嗤笑道:“这自古以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爷爷我在这位置上早干腻味了!” 廖承平仍是副胆怯地模样,犹豫道:“那你人手何来?总不至于单枪匹马自己就杀过去吧?” 冯子睿孔武有力确实没错,可到底是身患旧疾,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这才给了个闲置让他养伤。 冯子睿看他一眼,哂笑道:“这话问得……老子要钱没有,摇人还不是一大把的来!” 他从前乃是小孔将军孔煜的副将,身后可是跟着一大票兄弟,后来整队重组,有不少都分部在这城中的京卫军里,要摇人那还不简单,这一票干完,兄弟们吃香喝辣去! 廖承平还想再问,冯子睿不耐烦再听他婆婆妈妈,举起酒杯就继续喝酒。 二人正在那处醉生梦死呢,忽闻一声震天响整个楼都恨不得为之一颤。 这一下子,可将他们的酒意都给吓了个半醒,廖承平颤声道:“发生何时?” 屋内人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廖承平推窗望外,远远可见一处火光四起还冒着黑烟。 刚想开口发话,紧接着第二声爆炸声接踵而来,而后是第三声第四声,直到一盏茶功夫停下之后,再回望时,便见冯子睿已是脸色煞白一片。 “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直接在这汴京城搞事!” 以往做这私下买卖的,如雷浚那般且都是能被躲多远多远,这倒卖火药,卖者死,买者更是个死,是以有时那买家比这冯子睿都还要谨慎,便是上回雷浚拿它去炸那禛王,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不也没人提过此事,他以为这规矩都是心照不宣了,岂料竟还当真有这么虎的! “完了完了……”他喃喃道。 廖承平看了他一眼,将包厢里的姑娘们都赶走,扶着他的肩膀问道:“先别慌,此事该当如何?” “能如何!发生这么大的爆炸,迟早要查到老子头上……”冯子睿心如死灰,廖承平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变故! “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廖承平急声道。 冯子睿看他一眼,默默摇头,心一横,立时站起就往外走。 廖承平急追上去,便听见他疯魔似的喃喃道:“老子便是死,也要拉个人当垫背的!” 祥记当铺位于东市,正是个热闹的地界,寻常白日大街之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如今入了夜却也没闲着,百姓们皆被那声巨响吸引着外出观望,瞧着那滚滚黑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低低细语。 冯子睿借着酒气赶到时,朝着那紧闭的大门上前就是一脚,怒吼道:“方祥!给老子滚出来!” 一连叫了五六声,都没人答应,隔壁有那看热闹的出声道:“官人有所不知,这方老板回乡探亲去了,你便是叫破天去,也是找不着人的!” 冯子睿双眼通红,闻声怒气更甚,咬牙道:“你说什么?” 那老爷子被他的气势给吓到,战战兢兢地又开口道:“前儿个就走了……官人您找他可有何事?” “前儿个就走了?”廖承平重复一声,一扭头望向冯子睿喃喃道,“坏了坏了!” 眼瞧着冯子睿大街上就想发作,被廖承平生拉硬拽地给拖到了街角,压低声音道:“趁现在事儿还没查到你头上,赶紧走!” 冯子睿仍是副手足无措地模样,廖承平又道:“这事儿摆明了就是有人想加害禛王的同时再摆你一道,你手头反正还有这十万两银票,赶紧逃!等再晚些,怕是跑都跑不掉了!” 冯子睿酒醒了大半,一闻言发现,确是这么个理儿,二话不说便匆匆跑回老屋,简单收拾了些行囊,这便又匆匆赶去了城门等着。 天一亮,城门大开,冯子睿混在出城地人群里排着队伍,胆战心惊地默默在心中祈祷。 只要让他走出这个城门,来日必会敬献万两香火! 可惜,祈祷还是没能奏效,那远远传来的马蹄声一响,冯子睿心下一咯噔。 完了! - 昨夜事一起,城内多少大人彻夜未眠,兵部尚书孔均一听这动静,直接从梦中惊醒,连夜召集手下商议对策,这么大的动静要想掩盖下去怕是不行,需得先发制人,力求将损失降到最小! 于是派了己方的京卫军统领出马,实事求是地叙述了实情,圣上大怒自也是情理之中,如今最要紧的关头便是这火器库管事冯子睿。 当夜,老尚书当机立断便要将那冯子睿抓来,派人去他家找人,却已是人去楼空,全城私下搜找,手下有人出主意道:“那冯主事素来同这廖主事交好……” 于是廖承平还没踏进家门,便被门口的暗卫们给直接拖走了。 一番审问,便直接在城门口将人拦在当场。 众人不及审问,便被梁帝召去匆匆赶去上朝,下朝归来,连带肃王一应武将全数聚集在兵部,神情严肃地望着台下,便见这冯子睿早已吓得抖若筛糠,战战兢兢地说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老尚书气得一方镇纸直接砸过去道:“你糊涂啊!” 冯子睿被砸得满脸是血,却是一句也不敢再辩。 此事闹到如此地步,简直是不可收场,倒卖军火已是事实,冯子睿做下如此祸事必是不能留了! 贺元琅治军严谨,最容不得队伍里有这样的渣滓,气得当场执枪就要解决了他,被老尚书横了一眼道:“王爷以为杀了他,此事便就能了了么?” - 当日,老尚书雷厉风行,亲自押解罪臣兵部火器库主事冯子睿前往京兆府衙,并带有认罪书千余字,呈述其在职期间贪赃枉法,利用职务之便倒卖火药千余斤,每一笔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此事之大,京兆府尹不敢妄自评判,火速将其呈至宫中,梁帝见字又是大怒! “简直胆大包天!”梁帝气得出气多过进气,随堂公公大惊,吓得简直去找御医。 宫中霎时乱作一团,宫外亦是人仰马翻。 丞相一派本是隔岸观火,岂料这火竟又烧到自己头上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皇嫂 老尚书够狠,自损八百,杀敌一千,临死都还要找个垫背的。冯子睿将雷浚一事给抖搂了出去,如今他这方倒卖火药确是有罪无误,可是这雷浚胆敢买卖火药谋害皇族更是罪加一等。 更狠的是,这雷浚同他来往尚有书信为证,怕是那信上也有不利的内容,老尚书竟也将其一并呈上了。 大概他的原则就是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都别过了。 于是乎,丞相一派这便也忙碌起来,早先因着雷浚贪墨一事牵连就已是不少,如今再多上个意图谋害皇族,如今正值这节骨眼上,好死不死的炸的又是禛王府,这事冤得可当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朝堂双方正乱成一团,故事的主人公却正在淮王府上优哉游哉。 一大清早,皇后,圣上都派人前来探望,顺带还抬来不少赏赐,圣上褒奖淮王兄友弟恭,堪当表率,竟也破天荒的赐了好些物件。 贺元栩领旨后冲着贺元阑笑:“这可都是沾了五弟的光。” 萧瑾瑶倒是被那句堪当表率给恶心到,可不是么,老二跟个吐信子的毒蛇似的,埋伏在暗地,随时都想咬他一口,老三又手握兵权眼高于顶,手下出了这档子事,可不是个简单失察之罪便能草草了事的。 于是这矮子里面拔高个,可不就只剩他一个了么! 见她发愣,贺元栩出声问道:“瑛娘这是在想什么?” “啊?”萧瑾瑶迷迷糊糊地抬了头,“没什么,就……挺羡慕你们的,瞧瞧,赏赐这么多好东西嘿!” 话音一毕,便见那二人同时开口:“喜欢便都给你。” 说完他俩同时看向对方,萧瑾瑶才懒得管他俩的官司,笑兮兮地瞅着那些个药材珍宝啥的,毫不客气地开口道:“那什么……这可是你们说的啊!” 说完颠颠就将好东西都往自己屋里搬,全城都无须假手于人的。 这厢她才方走,贺元阑便又出了声:“皇兄。” 贺元栩回望他一眼:“想知道什么?” “全部。” 贺元栩看他一眼,弯唇狡黠一笑:“好。” - 自打拾砚回来,便多了个送孩子上学的爱好,虽则陈伯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了小虎一个人上下学完全没问题,但架不住这位就是喜欢送他。 二人不坐马车,牵着小手溜达着去,经过早市上,买个焦圈果子啥的,边吃边走。换作寻常大半个时辰便也能走到,只是今儿个要从这淮王府出发,路程倒是远了不少。 这一大一小地穿梭在街头巷尾,紧赶慢赶地踩着时间赶到了学堂,却被告知夫子病了,小虎焦急地问道:“这好端端的,怎的病了?” 拾砚心下一咯噔。 完了,昨儿个一直忙活着,倒是忘了通知他。 拾砚想抬步去寻人,却又见这小子还可怜巴巴地站在着呢,要搁平常还能让他自己回去,如今这淮王府太远,将他一个人丢在这也不太现实,思来想去,终是叹了口气写道:「走吧,咱们去给你夫子探病。」 小虎眨了眨眼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夫子住哪儿啊?” 拾砚挠了挠头,总不能告诉你他住在我那儿? 心念一转,这就有了主意,写道:「你忘了?这海棠书院就是我从前读过的静远书院,当初你家尚夫子将这家书院盘下,估摸着也将我夫子的居所一并给买下来了……走,咱们去碰碰运气。」 拾砚眨巴着眼,连声点头。 转身出巷,瞧见那拐角的婆婆又出了摊,小崽子领着拾砚颠颠跑过去买了两碗醪糟丸子并一包冬瓜糖,糯唧唧道:“咱们探病可不能空手去不是,喏,这一碗给你。” 拾砚心下熨帖,正想掏钱,便见小崽子小心翼翼地从自己怀里掏出方小布包来,数了十个铜板,递给老婆婆。 拾砚见之既好笑又心酸,问道:「你的那一点零花不是都拿去给王爷买礼物了么?」 小崽子嘿嘿一笑,神神秘秘道:“今早上枕头底下捡的!居然又有二十文,开心!” 瞧他那眉眼弯弯的模样,果然这小孩子就是好哄。 能给他放钱的还能有谁,王爷出手那定是二十两咯,能抠抠搜搜只给二十文的,怕也只有那位女侠了! - 东拐西绕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便来到一处古朴的院落,在屋外依稀能瞧见河边随风拂动的杨柳。 拾砚示意让他去敲门,良久之后才听到里面沉重地脚步声响起,并一道人声传来道:“又忘了带钥匙不成?” 小虎微微蹙眉,小声问道:“尚夫子在和谁说话呀?” 拾砚干笑一声摇了摇头,那什么,我也不知道呀。 大门一开,果然便见拾砚站在门口,贺元棠晕晕乎乎地才刚想出声,便见对方使劲对他挤眉弄眼示意这下面还站着一个人! 贺元棠这才弯腰瞧见地上站着的小虎,便见他甜甜一笑,捧着那都快成了坨坨的醪糟丸子对他温声道:“夫子,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说着又指了指身后的拾砚道,“我家哥哥带我来的。” 拾砚近日常混作学生家长,同贺元棠自是有了正当接触的理由,如今闹这一出不请自来,险些让他露馅,贺元棠敛了敛神情,抬手招呼他们进去。 小院一侧临水,不过三两座房屋,瞧这简单的布置,倒有些像旗峰山上了,小虎瞧着莫名亲切,又瞧着院里支了张桌椅,便主动道:“夫子,哥哥你们去歇着吧,我来沏茶便是。” 说完小短腿颠颠跑去厨房那捡柴火烧火,动作利落得一瞧便知没少在家里干活。 贺元棠看着他的小身影,没忍住一勾唇角,便像是数九寒天里升起的一抹太阳,单瞧着就让人觉得温暖极了。 “我孩子要是还活着,怕也有这么大了。”他喃喃道。 拾砚看他那又渐渐黯淡地眼神,没忍住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道:「别灰心,万一他还活着呢!」 贺元棠轻轻叹气,摇了摇头:“不会的,她那般恨我,又怎会留下我的孩子。” 六年前,太子生辰宴上,一场大火,太子与太子妃皆命丧当场。此事有碍两国邦交,出事以后全面封锁消息只道是二人身患重疾,先后离去,又归还北齐三座城池方才事了。 可没多少人知道,当年太子妃殁时,是有孕在身的。 “行了,不提这伤心事了,你来做什么?”贺元棠道。 「想着昨日事发突然,忘了知会你一声,岂料今天你就病了……昨日可是担心了一夜?」拾砚写道。 贺元棠扫了一眼,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拾砚眉头一拧,还当是听错了……这寻常王爷有个风吹草动的,太子殿下都要担心个要死,这会子那么大爆炸发生,居然说没有。 爱消失了不成? 瞧着他脸上神情千变万化的,贺元棠好整以暇地看着,眼睁睁看着这小拾砚都要开始怀疑人生了,贺元棠没忍住出声道:“我弟果然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蠢太监。” 嘿,这好端端的怎么还骂人呢!拾砚一生气就上脸,这就要开始奋笔疾书动笔控诉他,却被贺元棠一把抓了手道:“行了不逗你了,”说完指了指另一个上锁的屋子又道,“你们当我傻不成,突然搬来这十几口大箱子,还个个都装满了金银珠宝,昨个一回家我都惊住了……这素来都是那小贼来偷钱的,没想到竟还有人过来送钱的!” 拾砚恍然地眨了眨眼,便见他戳了戳自己脑门道:“你说说你,怎的也不给我留个字条,这万一我一不小心见财起意,拿钱跑路了可怎么是好?” 拾砚白他一眼,将手抽回来又挥笔写道:「您堂堂一国太子,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还稀罕这些……」 贺元棠故意地点头一笑:“稀罕呀,怎么不稀罕,什么太子不太子,你瞧,这一没了身份,还不得靠你照料。” 啧,这话我不想接。拾砚将脑袋一偏,继续看小虎忙活。 便听见那贺元棠竟还聊上瘾了,又出声问道:“如今你回阿阑身边,他应当很开心吧?说说看,给你多少月例来着?” 拾砚白他一眼,感觉自己小金库怕是又保不住了。 太子仁厚,此话是当真不假,便是落魄到成了一位教书先生,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却仍旧喜欢施以援手,在这遍地平民的义宁坊,除了平民,其实还有贫民。 多少连饭都快吃不起的贫民家庭,哪里还供得起孩子读书,海棠书院的束修本就十年如一日,少得可怜,上一任夫子清贫到过不下去,万般无奈之下才将书院转手,这一任夫子同样快揭不开锅了,却比上一任夫子还要无私奉献,免了那贫穷孩子们的束修,甚至还从自己口中挤出些粮食给他们。 拾砚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本就洗盘子都快要洗到手冒烟了,默默又去多干了一份活。 如今这回到贺元阑身边,也算是一举两得,毕竟禛王殿下给的月例可当真是不少,又更何况是失而复得的小拾砚了。 默默比了个二,贺元棠见之一笑:“二两呀?也还可以。” 可以个锤子啊,你小瞧我了,兄弟! 便见拾砚挑眉一摇头,笑得很嘚瑟。 “二十两?”这回换贺元棠惊讶了,瞧他那副没见识的样,拾砚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局。 潇洒地在纸上挥笔一划:「嗯呐!」 “厉害!”大些的服,贺元棠朝他竖起大拇指,便又听到一道糯唧唧地声音自身后响起道:“你们在聊什么呀?” 贺元棠揉了揉那副可爱的小脑袋瓜一笑:“没什么。” 小虎见那辛苦端来的醪糟圆子都坨得不像样了,惋惜地叹了口气,刚想将它给拿走。 贺元棠倒是比他动作还快地止住道:“放着吧,夫子喜欢吃,多谢你。” 说着舀上一口,还未端起便又是一连串轻咳,瞧他面色如纸一般,小虎吓得忙替他拍背担忧道:“夫子你这是怎么了?” 贺元棠咳嗽了好一阵子,恨不得五脏六腑都给咳了出来,良久之后,方才稍稍缓和,望着那副紧张地小模样牵了牵唇角:“无妨,老毛病了,不必担心。” 拾砚坐在他对面,看在眼里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执起他的手腕想替他把脉,贺元棠斜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小虎,示意莫要露馅。 岂料小虎以为他是不愿与生人亲近,忙解释道:“夫子,我家哥哥也略懂些医术,您便让他替你瞧瞧。” 说着不容拒绝地小手将他大手一牵,递给了拾砚。 他自是知晓他这是什么毛病,装模作样地诊治一番便迅速写了张方子,小虎被支出去抓药,拾砚将他扶进屋中塌上坐下,瞧他那副摇摇欲坠地模样,拾砚幽幽叹气。 自打几年前他中毒一场,诊治不及时,这便伤了内里。从前那文武双全百步穿杨的盛况怕是再难以恢复,拾砚不由得替他惋惜。 “行了,别丧着脸了……给我说说你们这些时日的进展。”贺元棠道。 拾砚抿唇回忆了一番,将自刺州以来的桩桩件件都给细说个分明,贺元棠听完若有所思,缓声道:“所以昨夜那场爆炸,其实是阿阑自己所为?” 这说是倒也不是,拾砚思忖了一番,复又写道:「是莺娘姐姐的主意……就是那个在山里救过王爷的姑娘,是王爷的心上人,可喜欢她了!」 贺元棠见字一笑:“这能得阿阑喜欢可不容易,”他轻笑,“那小子喜欢封闭自己,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个你能混进去了……” 拾砚白他一眼,听见他又发问道:“那姑娘性子如何?” 这个……可当真不好回答了,轻咳一声还是决定实事求是地写道:「王妃有些彪悍,武艺高强,以一打十,是个……很有安全感的姑娘。」 噗! 贺元棠刚喝进口中的水险些喷了出来,这便又引出一串咳嗽声来,拾砚忙着又是递帕子又是给他拍背,好容易缓下来,便见他又道:“行,这个好!也就这样的姑娘能镇住他……”想起自家弟弟那副闷闷地模样,要换个知书达理的小姐,怕是这一年都说不上两句话了。 又追问了一些他们鸡飞狗跳的日常,权当乐子听了。 却又见拾砚微微蹙眉,贺元棠敛住笑意又问:“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拾砚犹豫了一下,将莺娘姐姐有过亲事一事写给了他。 贺元棠看完倒是脸色未变,摊手道:“无妨,只要阿阑喜欢就好。”对于自家弟弟的事上,他总是显得宽容很多。 - 淮王府上,贺元阑脸如死灰地转身离去,步伐如灌铅一般,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皇嫂?太子妃? 两个词交叠浮现在他的脑海,刹那间便如坠冰窟一般,震惊之余整个人宛如一团乱麻。 莺娘竟然是先太子妃,是他亲皇嫂。这怎么可能呢?贺元阑难以置信。 贺元栩瞧着他的表情,非常残忍地给他揭开这个真相。 “瑛娘便是六年前嫁给先太子的先太子妃,北齐嘉善公主萧瑛儿……本王同她相识甚早,昨夜你也听说了,我同她青梅竹马,可那又如何?”他苦笑一声,似是有些痛苦地又道,“不还是嫁给太子了!我同她三年的感情她说放就可以放下,在她眼里,你又能算得了什么?”贺元栩逼近一步道。 “……我不相信,本王不信!她就是个普通女子而已,一定是你认错了!”贺元阑摇头道。 “哦?”贺元栩哂笑一声,瞧着面前他这副失魂落魄地模样,倒有些似曾相识,“这宫中见过先太子妃的人可是不少,你都回来这么久了,竟没法什么端倪不成?” 当初他带人去闯肃王府的消息,可是没出一盏茶功夫,就传到了贺元彰耳朵里。也就是那次,他才又注意到莺娘,几番查证推测时间,终于让他确定此莺娘便是彼瑛娘,失忆了也好,有些事本也不该记着。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男妾 贺元阑闻言早已面沉如水,后知后觉地终于将过往疑虑都对上了号。 从前他便与先太子因着腿疾之故一度交恶,很长一段时间太子上门,贺元阑甚至见都不见,直到太子大婚,他不得不出席,当时也只是喝了杯喜酒便就草草离去。往后的家宴也都是一次也没出席过,太子出事那日,亲自上门请他赴宴,他记得当时只是同他争吵一番,便又闹得不欢而散。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见过这位皇嫂的真面目。 怪不得!怪不得贺元彰当时上门,便就一反往常地想将莺娘给要过去,怪不得贺元琅几次三番都是那副欲言又止地模样…… 瞧他那副表情,估摸着是终于想明白了,还想再开口,却见贺元阑脸色铁青地又道:“肃王他是不是也……” 余下的话他说不出口,贺元栩却已是心领神会。 “是,那个畜.生当年不过是迎亲路上护送了她一场,便起了这歹念……”当年一战之恨,他可是日日铭记在心,所以后来,他宁可选择诡诈如蛇的端王,也要同贺元琅斗上个你死我活。 他出身低微,母家又是异族,想要在朝堂上有一争之力简直难如登天,不过倒也无妨,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他不介意自降身份去当端王府上的一个幕僚。这些年三方相斗,先太子.党势弱,朝堂上端王肃王两方分庭抗衡,肃王一脉皆是武将,又有兵马在手,想击垮他宛如蚍蜉撼树,他们蚕食了这么多年,也未曾动摇他的根基,倒是这才刚入仕的禛王,一出手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端王和肃王还在焦头烂额查真相时,通透如他便早已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毕竟这昨日好端端的游船一举,实属突兀了些。 不过无妨,陪他演上一出便是,看着他们倒霉,自己权当看戏。 - 萧财迷对于宝贝的迷恋程度就好似仓鼠囤瓜子,入了她手的东西只进不出跟个貔貅似的。 实在是穷怕了呀!想当年为了五两银子,累死累活地早出晚归去打猎,手指头恨不得都磨破了才换出那么点碎银二两。 啧,想想就觉得当初的日子还真是可怜大发了!所以这人一穷就知道了柴米贵,这一知柴米贵可不得抠抠搜搜地过日子呗。 俗话说得好,好天得积下雨粮嘛! 将那些个大宝贝装箱,萧瑾瑶乐呵呵地就要出门去寻贺元阑,这脚才刚一跨上台阶,便又闻一阵死亡味道袭来。 便见陈伯一脸慈祥地端着他刚熬好的十全大补药,招财猫似的朝萧瑾瑶招手:“来来来,喝药。” 说实话,从前萧瑾瑶瞧着陈伯的笑那时觉得和蔼又可亲,可自打她受伤之后,陈伯便三不五时见面就是一碗药,这搁谁谁受得了……于是这笑容也变得苦涩又可怕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萧瑾瑶一瞧他那白胡子,就下意识嘴里犯苦。 于是,萧女侠足尖一点,就迈上了房檐:“拜拜了您嘞!” 说完转身就走,气得陈伯跺脚就去追,可这两腿走的,哪儿比得上天上飞的,不多时便见萧瑾瑶就当真跟个黄莺似的嗖地一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所以嘛,这人取名也是有讲究的,你看这叫莺的就会飞檐走壁,叫虎的那就虎头虎脑。 陈伯瞧着手里这刚熬好的药倒了又是可惜,干脆转身回药房,再添上几味药材给那听话的喝去! 却说这萧瑾瑶在这别人家的王府上蹿下跳,翻过几个院墙,这就又给迷了路,瞧着眼前的参松幽篁,曲廊亭榭,算了,就当逛逛了。 正走着,忽闻一阵笛声悠扬,曲调绵长,萧瑾瑶下意识就循着这笛声穿廊而走,待到近处,便见是一所角亭,亭中长身玉立一名青衣公子,手执长笛,面向竹海,瞧着背影,显得有些寂寥。 萧瑾瑶就驻足在远处静静听着,不去搅扰别人的一方宁静,曲毕这便想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有道清澈嗓音响起。 “姑娘还请留步。”那人道。 萧瑾瑶闻声回头,便见那人神色一僵。 “姑娘可还记得我?”那人又道。 萧瑾瑶打量着这人长相,嚯,眉目如画跟天边明月似的。 “咱俩见过?”萧瑾瑶好奇,怎的自己在这南梁这么多熟人呢? 听她语气,那人便又蹙眉道:“我名殷蝉,姑娘可是忘了?” 见她仍是不解,这才开口又道:“昨夜我听见府上动静,这便出去瞧了一瞧,咱们这府上,可是很久都没来客人了,心下好奇,这不又见到了姑娘您,”殷蝉淡笑一声复又疑惑道,“您为何又何时回来的?这回住下,可是就不走了?” 啥?这说得每个字她都认识,怎的加一块她就听不懂了呢? 萧瑾瑶轻咳一声,估摸着他是认错了,挠挠头道:“那什么,我是听你这笛声还挺特别,这才被吸引了过来……你应当是认错人了,我名莺娘,随我家王爷过来你们这府上叨扰几日。” “怪哉,”殷蝉奇道,“瑛娘姐姐,你是当真不认识我了?” 行吧,都这样问了,怕又是从前的熟人了,萧瑾瑶叹了口气道:“照你这么说,应当是认识的吧……我前些时日伤了脑子,忘了些事儿?” “忘了?”殷蝉喃喃道,瞧她眼神不似作假,这便又淡笑一声道,“成吧,忘了也有忘了的好……” 嘿,这不说还好,越说越好奇了! 萧瑾瑶瞧他那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心就跟猫挠了似的,大踏步上前迈进那亭子里,好家伙,给吓一激灵! 合着还有这么些人呢? 便见角亭之下,乃是一处竹林,竹林之中或坐或站着好些个公子,有些在对弈,有些在围观,余下旁的,要么安安静静地作画,要么摇着折扇低声细语着,瞧见这突然冒头的萧瑾瑶,俱是一惊,一波人就这么面面相觑着,萧瑾瑶只觉入目是一群高岭之花,一个赛一个地好看,这眉眼精致地,倒教萧瑾瑶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这里难道不是淮王府后院?她走错了不成?可若是没走错,为啥这淮王府养这么多男的? 萧瑾瑶神神叨叨地碎碎念着这就退步走到了门外,对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大字念叨着:“朗月阁?” 这什么地界? 正纳闷着要不要就直接扭头就走,便见那殷蝉踱步跟了过来,见她神情莫名,主动解释道:“姐姐失忆了自是忘了,这里确实淮王府无疑,咱们……可都是王爷的男妾啊。” 啥?这啥?我的天呐!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男妾?”萧瑾瑶竭力压制住自己快抽了的唇角,难以置信地又重复道,“男妾?!” - 萧瑛儿算是半软禁地被囚在玉笙殿,自上次闯入御书房给齐帝闹了个没脸之后,算是将这父女关系闹到更僵的地步,原先还算是遮遮掩掩,如今便已是明目张胆了。 便见这玉笙殿外禁卫林立,是里三层又外三层,进出都需要查验,是生怕这长宁公主再给变成蝴蝶飞走了。 赵觅芙和叶岚岫自那一跪,回来便就双双病倒,尤其是叶岚岫,伤势复发外加舟车劳顿,再加这一回来又在烈日下跪了好几个时辰,铁打的身子也得垮了! 如此,这往常鸡飞狗跳的玉笙殿内,如今安静得雀声可闻,三个病患排排躺着,这眼泪都要按三份来流。 哭完了这个哭那个,皇后一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都快要给哭成个核桃仁了。 这光她哭还不够,闻讯而来的七大姑八大姨那是轮番挨个来,哭得快水漫猗兰殿,当真是对这病情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想想看,三个病得头昏脑胀的小辈们,又要起来给她们端茶又要起来给她们行礼,一套流程走下去,站都快站不住了,还得同老国公夫人赔笑,听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着她们仨有多么多么的不听话,又有多么多么地让人牵挂,生生听了半个钟头之后,果然,仨人都挺不住了,俩眼一番,老国公夫人便又哭得更大声了。 后来为了这探病方便,皇后干脆在这公主房中又摆了两张大塌,仨人一块躺着,亲戚来了探病也方便,国公夫人年纪大了,不能天天来,走前那是千叮咛万嘱咐教大女儿皇后好生照顾这仨小煞星,将军夫人赵沉烟倒是见天儿闲得很,没事就进宫待着陪皇后说话,顺带照看照看孩子们。 若说皇后那是肉体上的攻击,动不动就拿棍子揍他们,这赵姨母那便是精神上的伤害,一口碎碎念得她们恨不得当场就从那床上蹦起来,然后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告诉她,我病好了,请你离开! 其他人不知是不是这个同一个想法,反正叶岚岫是实打实这么想的,可惜她这一病不起旧疾发作,俨然是这仨人里面病情最重的一个。萧瑛儿次之,赵觅芙再次之。 这天仍是个烈日炎炎的下午,一听那屋外响起的脚步声,赵觅芙幽幽叹了口气道:“姨母又来了……” 叶岚岫闻声愁思更甚。 话说像她这个年纪的夫人不都在家抱孙子带孩子么,怎的见天的就这么有劲! 忽而灵光一闪,意识到个重要问题。 赵夫人她压根就没孙子…… 北齐护国将军叶枫,骁勇善战,国之栋梁,然而与之齐名的除了他的战功彪斌还有他的一腔深情,当年叶将军还是个小把总的时候便就看上了国公府家的小小姐,可惜他身份低微,出身平民,除了一身武力一无是处,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叶将军便将他的心愿咽在肚子里,战场厮杀,一路从把总做到千总再到统领再至将军,北齐以武为尊,齐帝向来欣赏这样有实力的将才,破格才过三十便将他提为护国大将军。 话说回来,当时战场拼杀几年,叶枫头一回得了个将军称号,不是四征四镇,也不是昭武昭毅,一个杂号而已,却已令他兴奋至极,回城以后便收拾了一番,虽然也没什么用就是了,脸上还带着征战时未愈的伤疤,怀揣着紧张地心情敲响了国公府的门,身后带着自己的全副身家,面对这雕金砌玉皇亲国戚的国公府却还是不够看的。 面见赵国公时,甚至一度紧张地说话打起磕巴,可这老爷子却也没怎么为难这年轻人。屋内的赵沉烟生怕自己爹爹不答应,险些自己就扒开屏风冲出去嚷嚷了。 幸好,还有赵国公夫人在这镇场子,刁难了没两句,这便直接笑着答应了。 叶枫没想到自己一介穷小子竟能当真得偿所愿娶得自己心仪的姑娘,当场立誓自己终身只她一人绝不纳妾续弦! 犹记得当时二人成婚,还有不少人笑话她,说她有个贵为皇后的亲姐,竟还下嫁给这区区一个小将军,赵沉烟将这些话全当作耳旁风,乐乐呵呵地跟他俩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再后来叶枫才知道,原来几年前的上元佳节,这位心上人便就记着自己了,用她的原话来讲,就你那副痴痴盯人的模样,没骂你是登徒子,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否则,这么多年,来向她提亲的都能将这国公府的门槛给踏破,何至于还轮得到你! 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叶将军果真就如他当年所承诺地那样,便再未纳妾。 这后院连个宅斗的对象都没有,可不就闲下来了,赵夫人育有三子一女,老幺便是这躺在这的叶岚岫,大儿子叶岂镶常年镇守边关,一说起这谈媳妇,那简直连个影都看不见,老三叶岂阳又是个混不吝的,同他老子最像,总说什么心仪的人要自己找,旁人介绍的就没味了,这俩都已经够气人了,这最气人的都还在后头。 赵姨母一提起这叶岂杭就脸色大变,是特么打死可惜,见之又生气,成天在自己眼前晃悠,还不如跑来这宫中躲清静。 萧瑛儿静静听着,其实从她们的聊天内容倒也能获取不少信息,毕竟她错过了这六年,期间发生了什么要是不知,唯恐露了馅去。 便听见皇后宽慰道:“行了,这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事……都已经发生,你还能怎么样呢!” 赵沉烟一聊起这个就咚咚锤胸口:“你说我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一群玩意来,要么就给我死耗着,老大不小了还不娶亲,要么就死乞白赖地非要娶个男人……”说着眼角一红,这便又开始抹起眼泪。 萧瑛儿听得简直云里雾里,娶男人?这叶家老二她是见过的,文质彬彬的小公子,怎会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来? 便听见赵沉烟呜咽着断断续续又开了口:“你说我这也就算了,这要让老叶知道,还不得打断他一条腿,没准捎带着,连那三皇子的腿也要给打了!” 萧瑛儿闻言眉头一紧,老三?景濯? 正惊讶着,脑海中莫名浮现瑶儿她们从前同她说的那番八卦,景濯同瑶儿打赌输了月例,叶家二郎作为他的伴读天天给他带零嘴……合着当时? 那会他们也才十五六岁吧?这也太小了吧? 萧瑛儿虽则,年纪同她们也差不离,但好歹辈分在那,下意识就将他们当晚辈看待,如今一听起缘由,倒是有些理解为何赵夫人气成这样了。 皇后又出声道:“行了,大不了以后叶将军发作了,你就让那俩小家伙往本宫这来躲几天就是。” 三皇子的生母冯贵妃自从知晓这事,一气之下便将他给逐出了家门,声称自己以后只有十三皇子萧景澄一个儿子,另一个压根就不愿承认了。 三皇子前脚可怜巴巴地被赶出宫门,后脚就喜气洋洋地去了将军府,这俩成天如胶似漆地黏在一块,连晨起请安都特么手牵手来,看得赵夫人这叫一个难受,有心也想效仿冯贵妃将这俩给扫地出门,可奈何就是狠不下心来。 行吧,就我是个软柿子! 越想越气,脸色越发不好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桃红 皇后见这还越劝越差了,干脆摆了摆手又道:“你可消停些吧,这断袖一事,遇上了又能怎的!瞧瞧那梁国的四皇子淮王,不也好好的!” “好什么好,还不是坐上了冷板凳……”赵沉烟嘟哝道。 声音虽小,可还是飘入了萧瑛儿的耳朵里。 “贺元栩……舒栩。”她在心中默念着,眼里却露出寒芒。 - 萧瑾瑶陷入震惊中不可自拔,良久才将这么大信息量给汇总成一句话来。 舒大哥是断袖,他喜欢男人。 所以养了这么多的男妾在后院,这阵容,简直不输贺元阑。 我的天,这太震惊了! 不行不行,还是得平复好自己……那什么,取向爱好皆是自由,这断袖有之,百合也有之,都是人的自由,不能有偏见! 萧瑾瑶竭力让自己忘却这桩大事,思绪飘转,便又想起方才那殷蝉的话。 越发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好奇了。 从前只当自己是个乡野村妇,如今这接二连三的熟人出现,让她都不得不开始怀疑人生。 自己……到底是谁? 怀揣着疑虑糊里糊涂地回了客院,老远便听见屋内一阵打砸声起。 萧瑾瑶一闻声便觉心道不好,忙不迭推门而入,便见屋内一片狼藉,贺元阑只身站在屋内,光影被窗棂切成一格一格地,打在他的脸上,透出晦暗地阴影。便见他双眸赤红,面无血色,整个人瞧着就像疯魔了似的,萧瑾瑶扫了眼他的脸,心下一激灵。 “心魔!”她怒喝一声。 后者闻声抬头诡异一笑:“你瞧,你的皇嫂回来了……” “住口!”贺元阑怒声打断道。 再抬眼时,便见他瞳孔眼色又恢复了正常,只是那眼神却仍是回避着。萧瑾瑶一瞧他那副垂眸地神情,心下还在惊诧,不过就一会功夫,到底发生什么了。 “贺元阑……”她试探着道。 “你别过来。”对方低声道。 萧瑾瑶一听这话,心下更是奇怪了。 这是生气了?萧瑾瑶猜测道。 难不成……我去后院的事又被发现了? 她扯了扯唇角扬起个讨好地笑复又走近两步道:“那什么……我错了,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你没错,是我错了。”嗓音依旧是沉沉的,人也依旧是没看她。 萧瑾瑶一瞧他那副神情,心道不妙啊,这事闹得,醋海翻波了不成? 凡事但凡她有理,说话都不会这么小小声,如今一瞧这都气得心魔上线了,突然就开始反思起自己来,低头又扫见地上的血渍,顺着一路望去,便见他的手臂不知何时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心下既是心疼又有些理亏,弱弱道:“你别生气呀……瞧你这砸也砸了,火发了就算了呗……”说着她又试探着想去牵他的手,“你瞧瞧你这又受伤了,看着多吓人……我给你包扎一下,等包好了你再继续,行不行?” 这番讨好地模样倒是少见,只是此事谁都无心去注意。 萧瑾瑶手才刚伸过去,便被贺元阑侧身避开了。 这还是头一回在他身上碰壁,萧瑾瑶尴尬地挠了挠头,一时还当真有些不知所措,哄人她是当真不擅长,干巴巴地杵在那陪站着,犹犹豫豫不知该说什么好。 贺元阑竭力压制着不让心魔出来再说上什么不该说的话,可自己心绪又是当真乱得一塌糊涂,如今有她在身边便是更乱了。 余光扫见萧瑾瑶就站在身旁,一副做错事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贺元阑终是叹气一声道:“你先出去吧,等我自己冷静一会。” 萧瑾瑶一听他声音好些了,忙开口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若只是单纯的吃醋,哪里会有现在这么严重,方才静默那一会,是当真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缘由。 “没什么。”他摆了摆手,手臂上的口子血液还未完全凝固,深红色一片随着动作往下渗血。 萧瑾瑶看在眼里,自是心疼,却见他扔像是个锯嘴葫芦似的,什么话也不肯说。 这闷在心里,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萧瑾瑶一着急一上火,便也就不管不顾了,伸手就将他的手臂抓了过来,这一动起真格来,贺元阑自不是她的对手。 便见萧瑾瑶抓着他的胳膊就想替他先疗伤,岂料似是成了打破平静的最后一根稻草。 贺元阑气得胸口起伏不止,望着萧瑾瑶恶狠狠道一甩手,也不管手臂上血肉模糊,使劲挣扎着,萧瑾瑶怕伤到他便也不敢使多大力气。 抬眼便见贺元阑目露凶光地望着自己,声音冰冷地教萧瑾瑶都如坠深渊似的。 “本王叫你出去!你听不懂么!” 说着一记怒吼,随手抄起身边的一个瓷瓶往他二人中间的地面一扔,立时便听见一道刺耳的破碎声久久回荡,瓷瓶摔得四分五裂,迸溅开来,他二人的手腕上同时多出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萧瑾瑶似无所察似的,仍是直勾勾盯着对方。 不是心魔附体,只是单纯的他自己。 萧瑾瑶眸光有些错愕,迎上对方杀气腾腾的眼神。 “行吧,我走。” 说完转身离开,眼睛里涌出酸意,强自遏制着没让泪珠子落下来。 出门时恰好碰见闻声赶来的陈伯,一看她这满手是血,关切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萧瑾瑶哽咽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完便偏身就走,陈伯忙追着在后面喊道:“先别走呀,我把伤给你瞧一瞧!” 便见萧瑾瑶大步流星走得飞快,不过几息之间,便消失在回廊之后。 - 屋内,心魔正勾着唇角看戏一笑:“怎么,这就后悔了?你瞧,上天还是不眷顾你,心仪之人乃是自己的亲皇嫂……啧啧啧,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贺元阑闻言气得手下直抖,一拳锤在那廊柱上,立时鲜血迸溅,刺痛瞬间传入脑海。 二人本就共体,伤痛之感并存,心魔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恨恨咬牙道:“你疯了!你有本事在这撒泼,怎的不直接去找莺娘说清楚!” “说什么?你要本王找她说什么?”贺元阑嘶声道。 心魔怒极反笑指着他道:“自是将事情的原委给说清楚,告诉她真相!她是你的亲皇嫂,你是她的小叔子,你们二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一起的!听明白了么?”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苦心积虑地想着要如何拆散他们,蛰伏隐忍了这么久,终于让他逮着了机会。 他复又开口道:“此事既然淮王能知道,其余有心之人,想查便也能查到,”他玩味一笑,“这堂堂禛王,竟要迎娶自己的皇嫂,说出去,难道不好笑么?” 贺元阑如今早已心神大乱,任他说得再多,满脑子也是嗡嗡乱响。 他回忆着从前过往,竭力想找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莺娘她不是先太子妃,可是越回忆脑子越乱,一条条信息都对得上号。 几年前意外身故,怕就是在那时出了什么变故,而后在旗峰山上坠崖,被那个温扬所救,在山中待了几年,却又在年初意外失了忆,再然后又阴差阳错救下了自己…… 贺元阑越想越痛苦,整个人也越发痛苦起来!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是这样? 心底泛起无限恐慌,贺元阑跌坐在地上,痛苦地瑟缩着,只觉那种无边无际的不安又卷土重来了。 - 萧瑾瑶怒气冲冲地冲出客院,转过回廊,便见贺元栩坐在堂下沏茶,听闻脚步抬头一望,继而眉头一蹙,指着她的手道:“你这是怎么了?” 萧瑾瑶悻悻地将手臂往后藏了藏,才想开口说无事,便见贺元栩不知何时便已快速起身,赶到了自己身前。 他身量高,往跟前一站便将影子都给挡住了投下一片阴翳来。 萧瑾瑶本着不能将气撒在别人身上的原则,深吸了口气,幽幽道:“无事,不小心摔的。” 这摔还能摔出这么多条口子来? 贺元栩看破不说破,引着她坐下,便又自去堂内取了方檀木箱来,拿去里面的伤药便给她清理。 萧瑾瑶本想着心事,结果被疼得一蛰,没忍住抖了一下,贺元栩将桌上的蜜饯果子递过去道:“忍忍就好了……谁叫你这般不小心。” 萧瑾瑶回神叹了口气,想了想便试探着开口道:“舒大哥,方才我走,你同贺元阑聊什么了?” 贺元栩手下一顿,状似无意道:“怎么?” “没……”萧瑾瑶犹豫了下方道,“就瞧着他情绪有些不好,是不是你们吵架了?” 便见贺元栩温和一笑,摊摊手道:“这可就冤枉我了,老五……只是问了我些事,问完这便走了,他说什么了?” 贺元栩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萧瑾瑶摇了摇头叹气道:“什么都没说,就是瞧着有些不高兴……”说着便站起身来,朝贺元栩扯了个笑容道,“算了,管他呢,我也出去找乐子去!” “找什么乐子?”贺元栩跟着起身,“不如带我一个?” 萧瑾瑶犹豫了一下,便见贺元栩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方钱袋来,鼓鼓囊囊的,一瞧份量就不少。 他朝萧瑾瑶一笑,便见她乐呵呵一挥手:“走!” - 萧瑾瑶领着贺元栩轻车熟路地就直奔百乐坊,前几回来都是女扮男装,如今换作女相,又有贺元栩作掩护,进去之后,倒也没人能认出她来。 这赌坊里还是一样的热闹,只是这属于尹公子的宝桌,取而代之也被那些个赌客们给占了,都说什么这位置风水好,一夜能赢十万两! 萧瑾瑶边听边在心里咋舌,赢的时候你们倒记得挺牢,那前几夜哗哗输钱的时候倒是选择性给忘了。 说来她也是好奇,忽悠着那冯子睿今日动手,也不知道这人如今还活着没有,反正丞相他们肯定是想让他死的,死了把罪名一坐实,白的都给你说成黑的。那与之相反的兵部,怕是得竭力保他活着,保不准还能戴罪立功,再攀扯出个旁人什么的,以求脱罪。 萧瑾瑶原先都不知道他们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都是被生活逼得呀,唉! “想什么呢?一进来这就耷拉着个脸,”贺元栩说着便往她手中递了把碎银子,“不是想玩么?给,挑个地儿玩去。” 萧瑾瑶不好意思地笑笑,想得入神,竟将身旁人都给忘了。 “还是你来吧,”萧瑾瑶推了推他的手,“来时不说好了,你是公子我是丫鬟,哪儿有让丫鬟去玩公子在旁边看的道理。” 贺元栩却是一接,引着她随意寻了个座位坐下,朝他清风明月地咧嘴一笑:“那便不当公子与丫鬟,夫人与小厮又如何?” 萧瑾瑶瞧他这副手拿折扇,玉面小郎君的模样,没忍住嗤笑道:“还小厮呢!瞧着像个面首还差不多……你没瞧见那边可有好几个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都盯着你呢!” 这贺元栩倒是当真没注意,回头一望,便见那角落里确实坐着几位面若敷粉的姑娘,摇着团扇,正偷偷望着自己,刚好与他目光对上,便见两个胆子大点的,就要起身过去寻他。 这些姑娘看都是赌庄里请来陪玩的,比那凤鸣院的头牌也不输上几分,一到夜里就往那门口一站,这过往的公子小哥儿们,谁还走得动道,脚下一转,这就蹭蹭进来送钱。 萧瑾瑶随他的视线一看,便见为首那个倒是眼熟,不就是那个被尹公子又搂又抱三天赏了五百两的小桃红么。 萧瑾瑶没忍住心下一笑,好奇这贺元栩待会要怎么应付。 果真就见她杨柳细腰一摇一摇地就要过来寻他,萧瑾瑶抱臂支倚,坐等看热闹。 便见小桃红妩媚地嗓音轻飘飘打着旋地就落在了他们耳畔上:“见过公子。” 贺元栩略显僵硬地颔了颔首,干巴巴问道:“何事?” 小桃红微微一笑,眨巴着眼道:“公子可要陪玩,妹妹我帮你摇骰子。” 贺元栩忙摆手道:“不……不必了。” 萧瑾瑶瞧着眼前这副画面,颇像是狐狸精来勾.搭良家书生似的,更好笑的是,这书生喜欢公的。 萧瑾瑶竭力按捺着唇角笑意,便见那书生扭头一指,看戏竟然又看到自己身上来。 只听那道风玉般地嗓音响起,一字一句听得萧瑾瑶眼皮直跳。 “在下不过一介面首,随我家夫人一道过来,便不劳烦姑娘了。”说完划清界限地往后一退,跟要力证自己的清白似的。 萧瑾瑶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 嗬,我就这一说,你还来真的呀! 便见那小桃红似是失落地福了福身子,以为她是要走,熟料这姑娘两步上前,竟又走到萧瑾瑶跟前来了。 “夫人,您瞧着可有些面熟呀?”小桃红道。 萧瑾瑶扯了扯嘴角,可不是熟嘛,我都搂了你两三天了,小腰有多细我都知道…… 萧瑾瑶轻咳一声正色道:“我这头一回来,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哦?”小桃红上前两步附耳道,“尹公子这么就将我忘了?” 萧瑾瑶闻言心下一咯噔,低声道:“什么尹公子,我听不懂……” 便见小桃红又是一笑,非常自然地就往她肩上一靠,这动作啊,和从前那是一模一样。 萧瑾瑶心下一惊,这才刚想推她起来。忽闻门外一连串脚步声,再一看,竟是官府的人上门了。 “在场谁是尹公子?”京卫军统领廉英光声如洪钟地开口道。 此言一出,全场一静,萧瑾瑶心脏扑通着,一度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坏了!忘了这茬! 兵部把那冯子睿抓了,这人定是要供出自己来,若非是她设圈套钓他进去,他也不至于为了还钱又开始做那生意,当铺的方祥早两天就跑了,怕是想找他也是海底捞针,可不就得逮着尹公子死咬么,保不齐还得将这一切都推到她头上,说是她指使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爹爹 啧,一想到这关节,萧瑾瑶便头疼。 果然疯狗爱咬人! 廉英光甫一出声,便见那管事的忙上前点头哈腰地道:“官爷可有何事?这尹公子呀,可是好几日没来了……” “哦?那你可知他家在何处,又是哪里人?可有任何联系方式?”廉英光复又冷声道。 一听这语气,那管事的自是意识到不好,忙摆手撇清关系道:“官爷明鉴!这尹公子不过是咱们的散客,拢共来了没几次,十个指头都能数清,说是个打南边来做生意的,有点小钱,旁的咱们倒是一概不知……敢问官爷,他可是犯了何事?” 廉英光一听这说得倒都也对得上,一摆手道:“不该你问的莫打听,若是见到这人,记得立时上报!” 那管事的自是点头如捣蒜般地连声答应,送佛似的将他们一行人送走。 却说这头萧瑾瑶冷汗都沁了出来,小桃红出声调笑道:“唷,夫人这是紧张什么?” “谁……谁紧张了?”萧瑾瑶说话都打着磕巴。 便见小桃红挑眉一笑,又低声道:“夫人您猜猜,若是这尹公子被抓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萧瑾瑶心下一凛,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小桃红眨着眼睛同她四目相对,抬手拨了拨她耳尖碎发,萧瑾瑶下意识一躲,“您瞧,连这习惯都是一样的,还说不是呢……” “你到底要做什么?”萧瑾瑶按捺住火气。 一旁站着的贺元栩将她二人的低低细语都收进眼里,若没猜错,此事怕是与瑛娘脱不了干系。 小桃红见这火候也差不多了,再点就要着了,很有眼色地收了手,温声道:“我知夫人有的是银子,奴家恰好也最差的就是银子,我也不同您狮子大开口,只要五百两,您便尽可将心往肚子放。” 此话一出,萧瑾瑶总算是松了口气,不过是要钱而已…… 可是,萧瑾瑶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被人威胁,若她高兴了,五百两的打赏随手一扔,可如今她不高兴了,想要五百两?五两都没门! “你敢威胁我?”萧瑾瑶冷声道。 小桃红眨了下眼,抬手指了着屋外正在沿街排查的京卫军们,威胁意味十足。 “行,”她冷笑一声,“算你眼尖。” 说完便想掏银票出来,忽而想到自己这出来得急,钱都在客院里。 “要不我明日再给你?”萧瑾瑶商量道。 却见那小桃红又是轻嗤一笑:“您见过在这赌庄里,谁说的‘明日’兑现过?” “那你待如何?”萧瑾瑶急了,心道,信不信老娘现在就让你命丧当场! 忍了又忍刚想发作,便见面前有只钱袋递来。 贺元栩冲她略一勾唇,萧瑾瑶只觉及时雨一般,恨恨地点了五百两银票往她面前一扔,怒斥道:“滚!” 小桃红自是见好就收地朝她行了个礼,抽身离开时还不忘对她一笑:“您的眼光,可当真是一日既往的好!” 我好你个头!滚蛋吧你! 本想来赌庄上缓解心情,这下可倒好,简直更僵了。 萧瑾瑶一拍桌子起身:“不玩了!” 贺元栩跟了出去,好奇道:“怎的又不高兴了?” 萧瑾瑶憋着口气便也没细说,沿着大街一路走,便见这京卫军似是想将汴京城都给翻过来似的,挨家挨户地毯式搜索,忍不住叹气道:“这兵部有人就是好……” 不过转而一想,等这冯子睿的事一有了结果,便是铁桶一块,也得给你拆成个四分五裂! 想着心情这便又好些。 - 说起这兵部火器库主事冯子睿如今的日子可不好过,起初在知道自己摊上事了事后,当机立断,就当真跟条疯狗似的,到处攀扯,死咬着那尹公子不放,一口咬定就是他设局陷害自己! 肃王最恨手下人背叛自己,亲自审问,下手都是只断骨头不见血,冯子睿疼得快七窍生烟又被人强灌了一大碗参水把命吊了回来。 老尚书冷眼看着问询室里的惨状,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听着冯子睿一笔一笔交代自己在职期间私下卖出的火药,数量虽不是很多,却绝对是诛九族的大罪。 “两千斤!冯主事你是当真厉害!圣上严令禁止官员以权谋私,你是知法犯法还要罪加一等!咱们待你可不薄吧?你身有旧疾上不得战场,小孔将军念及旧情,特意让祖父给你安排个轻松的位置,你竟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说完又是一鞭子,痛意直往骨子里钻。 冯子睿哀嚎一声,央求道:“还请王爷赐我个痛快……” “你想得美!”贺元琅怒道,“你是该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厢审问着,老尚书缓缓开口问道:“那尹公子你可知其底细?” 说到这个,冯子睿是当真无话可说。在那百乐坊玩的,除了在那赌场还能接触,下了赌桌这谁还认得谁呀? 他被摆了这一道,算他认栽,下辈子做鬼,也要咬着那尹公子不放!可要问及这底细,他是当真不知!便是将他给打死了,这该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贺元琅见这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走到老尚书近前道:“祖父,本王以外这事和那端王定是脱不了干系。百乐坊乃是他名下产业,发生这事,他不可能不知。” 冯子睿闻言立时附合道:“对对对!保不准那什么尹公子就是他们安排来特意陷害咱们的!” “你闭嘴!”贺元琅回头狠狠剜他一眼,“若非你自己包藏祸心,何至于让旁人得逞!” 老尚书半阖着眸子叹了口气,贺元琅立时宽慰道:“祖父放心,此事自与小孔将军无关,不必担心。” 这老尚书育有儿子,大儿子孔炎便是南梁赫赫有名的定国大将军,常年带兵镇守西北,遥望北齐与突厥,小儿子孔煜便带兵镇守南边,以防对面的安南,东边亦是由孔家子侄镇守着,大梁四十万兵马,起码三十万都握在孔家手中,树大招风,唯恐行差踏错。 老尚书眉头一拧:“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 - 小虎回来时,贺元棠已经睡着了,拾砚替他轻轻掩上了门,他二人便在院里熬药。 小虎打小便跟着陈伯山上摘草药,瞧着买回来的药材,有些似曾相似,想起那还是莺娘姐姐重病时爷爷给采的药,想起今晨尚夫子那略些惨白的面色,忍不住担忧道:“拾砚哥哥,夫子他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拾砚闻言叹息着摸了摸他的额头,宽慰着写道:「没事儿,服完药就能缓解一些。」 “但是不能根治对不对?”小虎红了眼眶,抿了抿唇,“夫子好可怜,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这儿,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 拾砚闻言轻咳一声,心道,不可怜,可怜的是我,你是没看到哥哥我当年一个人打三份工为了给他赚钱买药自己天天吃窝头的心酸场景,知道了怕是你得泪洒当场! 「别担心,现在不是有咱们么……没人照顾他那就咱们照顾他,晚上回去跟王爷说上一声,咱们就在你夫子这照顾到他病愈再回去,如何?」 小虎见字嗯嗯点头,脸上这便又挂上笑来。 自打拾砚回来,小虎心中的排行榜上便又多了个他的名字,拾砚性子可比萧瑾瑶好了不知多少倍,又有耐心,还愿意听他讲话,那些天马行空的小故事,萧瑾瑶听了只会满脸嫌弃地说他幼稚,拾砚便从不会这样,好脾气地听完小孩子的唠叨,然后再回上一两句自己的想法,整个人就真像个知心哥哥一样,小崽子便什么话都愿意跟他讲。 这边唠叨着边熬药,时间过得倒是快极了,眼瞧着屋内又一道咳嗽声传来,这边的药也熬得差不多了。 拾砚推门进去扶他起来,便见小家伙一个人捧着个药碗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生怕药给洒了。 拾砚忙伸手过去接,却被那碗沿给烫了个厉害,忙接过去放到桌案上,再去瞧他的手,便见烫得通红不止,可把他给心疼坏了。 不能说话,只能拿眼神数落他,小崽子嘿嘿一笑,被贺元棠召到塌上坐着,一大一小感受着拾砚半分震慑力都没有的小眼神,默默憋笑。 待拾砚取药回来,瞧见他们压都压制不止的唇角,气得学着萧瑾瑶一叉腰,一瞪眼,拿手指着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模样。 “拾砚哥哥,别学了,”小虎噗嗤一乐,“莺娘姐姐做起来是霸气十足像只大老虎,您这……顶多只是小白猫……” 拾砚闻言眼睛瞪得更大了,岂料这俩人便又笑得更大声了。 贺元棠抹了把眼尾笑出的眼泪,出声道:“行了行了,这小白猫还会拿爪子挠人呢,你这位小哥哥怕就只会瞪眼睛……”又见拾砚似是当真气狠了打算动真格,忙改口道,“是我们不对,这就喝药!” 拾砚斜他一眼,懒得理他,口袋里的糖冬瓜都懒得拿给他。 苦死你!哼! 这边专注着帮小崽子涂药,小虎看着自家夫子,瞧他长得这般好看,怎么到如今都还一个人呢? 心下不解,这便有什么说什么了:“夫子,您为何还未成家呀?” 拾砚上药的手一顿,下意识抬眼去瞧贺元棠,便见他面不改色地淡笑着道:“成了的,只不过娘子没了……” “啊?”小崽子同情地望他一眼,接着又问道,“那您可有孩子?” 贺元棠放下药碗,望向窗外粼粼波光,哑声道:“许是有的,又许是没了……我也不知道。” “为何会这样啊?”小虎心下惋惜,瞧他那表情,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是戳中了他的伤心事。 贺元棠幽幽叹气:“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也没想明白。” 当年的事情太复杂,诸方势力都想置他于死地,没想到人前光芒万丈的太子,人后却会落得如此下场,犹记得当初还会耿耿于怀,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正感怀着,却觉出一双小手拥住自己,软绵绵地扑在自己怀里,冲着自己甜甜一笑。 “夫子莫伤心,我也没爹没娘呢!不也过得好好的!你别难过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好好养病,我们陪你!” 说完另一只小手伸向拾砚,拉着他在塌边坐下,好似挨得近了就能更温暖似的。 贺元棠温柔一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打从见他第一面起,就觉得跟这个孩子挺投缘。 “像你这么听话的娃娃,怎么会有人舍得丢下你,若换作是我,疼你都还来不及……” 提起这个,小崽子一双亮晶晶地眼神便又倏地黯淡下来。 “不知道,大概阿娘不喜欢我,所以才出声没多久,就将我丢掉了……”说话时小嘴一抿,瞧着倒像要哭出来似的,拾砚见状又是一瞪,对着口型偷偷数落着他道:「你看你!」 贺元棠讪讪地摊了下手,这便要去哄他,却见小崽子自顾扯起个苦涩地笑来又道:“不过没关系!我虽然没有爹娘,但还有好多人都对我很好呢!” 说着便又掰起手指算着人数,数着数着这就眉开眼笑起来,又道:“哇,这不数不知道,一数发现有好多人呢!大哥哥成天说要我当他的干儿子,莺娘姐姐可嫌弃他了呢!爷爷待我最好,第二就是莺娘姐姐,这第三……”含糊着带过去,又继续掰着手指,“第四是拾砚哥哥,第五是大哥哥,第六是桂影姐姐……” 就这样一连串数下去,七八个人自是有的。 这厢拾砚还在默默偷笑,自己才来没几天便将王爷给挤在了后头,却又品了品,发现不对,想起那含糊的第三,甩着纸条忙问道:「这老三是谁?还有谁排在我前面?」 这话一说,小崽子耳尖噌地一红,羞怯怯地不敢抬头。 贺元棠似有所觉地笑出声道:“竟是我?” 小虎嗯嗯点头,抿唇害羞一笑,这下换拾砚不乐意了! 凭什么!他做了啥贡献嘛!就因为一张脸长得好看,这就挤我前头啦? 见他在那笔杆子恨不得都能甩出残影来,贺元棠又非常诛心地开口道:“为何喜欢我要胜过你这位拾砚小哥哥?” 此话一出,二人同时盯着他看。 这压力陡增,小崽子感觉必须得好好组织语言,这要是行差踏错,那后果……还是有些严重的吧。 “就……我遇见您早一点,遇见拾砚哥哥晚一点,所以你在前面……”这个回答可还行吧? 便见拾砚脸色一缓,淡定地将方才那张长篇控诉给丢进了火盆。 贺元棠默了片刻,望着他认真道:“若你不嫌我只是个穷酸的夫子,家里也只有这两间破屋的话,我便当你爹爹,你做我孩子如何?” 拾砚闻言一惊,又瞧他那副眼神不似作假……想了想,幽幽叹气,心下复杂。 这会子便和萧瑾瑶达到了同一阵线上,她不愿王爷做他义父便是担心王爷以后娶了王妃或是再有了自己孩子,会待他不好,这拾砚又何尝不担心等以后万一……太子回位了,这孩子又该如何自处?还有那未来的太子妃,又该如何待他。 皇室争斗他这些年算是看得明明白白,平白卷进去,当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余光扫见他若有所思,贺元棠便又出声道:“这辈子我也不会再娶妻,你也不会再有后娘,不必担心有人会欺负你……你瞧着如何?” 小虎一双点漆般的眼睛神采奕奕,闻言似是有些受宠若惊,他一直幻想的爹爹形象,大概就是这样,所以一见着这位尚夫子便格外亲切起来。 如今这是……梦想成真啦? “我有爹爹啦?” 小崽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激动得哗啦啦掉金豆,拾砚站在身后仍是面色凝重。 如今这太子的身份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人发现,想想这王爷不过是初露头角,便已是危机四伏,待太子再归来,怕是当年的祸事又要重来一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先太子妃 他这身份得保密,突然认个干儿子,小崽子免不了又要在王爷他们面前念叨,到时候露馅不就成早晚的事了! 他这厢神色变幻多端,落入贺元棠眼中没忍住轻笑出声道:“别想那么多了。” 想了想,便又调笑道:“我如今是清珏的义父,他唤我爹,唤你哥哥,那你这……” 这什么?你敢不敢直接说完?信不信咱家一拳锤死你! 拾砚表情凶狠地瞪着他。 从前看你是太子,不敢惹你,如今,再敢嘚瑟,我就……熬药苦死你! 想着便又雄赳赳气昂昂药碗一端,跑出去熬药。 - 回道淮王府上,便已是日暮。 走前特意给他留了药,连晚饭也给一并做好了。 从前都是拾砚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如今多了那一大一小的父子俩,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在那瞎比划,一顿饭做得可费劲了,俩嘴叭叭地欺负他不会说话。 啧,烦人! 走时小崽子还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拾砚满头黑线地想,又不是生离死别,明儿一睡醒不就又来了! 这一回淮王府客院,终于发现气氛不对了。 王爷的房中漆黑一片,连灯都没点,这平日里四处蹦跶的莺娘姐姐,也没了踪影,他俩对视一眼,心道不好。 火急火燎地寻着陈伯,便见他也一头雾水,指了指那房中道:“打从午间回来,就一直闷在房里不出来,敲门也不应,也不知是怎么了?” “那莺娘姐姐呢?”小虎担忧道。 提起这,陈伯又是摇头,想到她走前手还血淋淋的,叹气道:“怕是俩人吵架了……还没回来呢。” 拾砚闻声便再站不住,朝陈伯打了个手势,这便小跑着去了卧房。 门被从里锁着了,这是王爷一贯的习惯,心情一不好,就喜欢自己憋着。 拾砚叹了口气,去翻窗户,落地时,险些被地上的瓷片给滑倒。 角落里贺元阑闻声一抬头,瞧见来人是拾砚,便是又将头垂下。 拾砚望着这似曾相识的满地狼藉,幽幽叹了口气避开地上的杂物朝他走了过去,轻轻晃了晃他的袖摆,示意着问他这是怎么了。 贺元阑将脑袋埋在膝盖上,一语不发,仍是沉默。 拾砚知道这个时候劝不动他,只好有样学样地坐在他的身旁陪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无声安抚着他。 心魔蛊惑了他一下午,他一直强自忍着险些再度崩溃。 苦熬到现在,整个人都混沌的。 被拾砚这一下一下拍抚着,似是将满腔委屈都给激了出来,肩膀微微起伏着,拾砚半跪着将他揽进怀中,无声叹气。 天光渐渐褪去,院外燃起灯火,昏暗地屋内隐约可见一个模糊地轮廓。 他二人一跪一坐地不知多久,才听见贺元阑嘶哑着嗓音开口道:“拾砚,我今天才知道莺娘她原来……是我的皇嫂……” 拾砚闻言心脏险些漏跳半拍,什么皇嫂?哪个皇嫂? ……不会是他想象的那个吧? 拾砚抬手晃了晃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便听见那有如雷霆地声音再度响起:“……莺娘她原来是……先太子妃。” 拾砚:“……” 完犊子了。 - 这醉霄楼不愧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菜好不好吃另说,这价钱倒是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 萧瑾瑶心情一不好就想报复性消费,原本打算在那百乐坊里一掷千金乐呵乐呵,岂料刚进去就被敲了个竹杠,于是心情更不好了。 打听了一耳朵,听说这醉霄楼是这汴京中排得上号的。 行,走!就去吃它! 萧瑾瑶大手一挥十分潇洒,扬言要请贺元栩吃个痛快,想吃什么随便点! 坐上桌时,一瞧那菜单,气势弱了一半…… 你家菜是金子做的,还是嵌了什么珍珠玛瑙? 最便宜一盘小青菜都要二两银子,看得萧瑾瑶嘴角直抽抽。 果然……还是没有实现财富自由啊。 贺元栩将她脸上的一系列表情尽收眼底,没忍住调笑道:“夫人您瞧,那咱们是吃还不吃?” 那小二素来像个人精似的,瞧这二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这怎的点个菜还磨磨唧唧的,难不成是打肿脸充胖子,没脸消费不成? 想着这便又敛了笑来,萧瑾瑶余光一扫,不悦地一挑眉:“吃!”说着抬手一划拉,生生点了小半本。 这小二便又喜气洋洋,恭恭敬敬起来。 萧瑾瑶对这种势利眼一向没什么好脸,白他一眼,扔了俩赏钱就让他滚蛋了。 他们这个包厢的位置倒是上好,这雕花窗棂大开,刚好能瞧见天边高悬的上弦月,清清凉凉地摇挂苍穹,洒下银辉笼罩着他们,似是坐在月光里。 萧瑾瑶生气时薄唇便爱紧抿着,同他记忆中的萧瑛儿有个七八分像。 贺元栩含着笑意替她斟上一杯清茶道:“还在生我皇弟的气?” “才没有,有什么好生气的!”话是这么说,可那眼底的怒意确是掩藏不住的。 贺元栩想了想便又试探着开了口:“你同我皇弟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具体的情况也没打探得太清楚,如今倒正好问个详细。 这话若换作贺元彰或者贺元琅来问,萧瑾瑶自是含糊着瞎扯一通就给敷衍了事了,可一对上这与世无争的淮王,她就莫名有些不设防,犹豫了一下,便将事情给和盘托出了。 清脆地嗓音低低叙述着,便见贺元栩的眉头却是越蹙越紧。 “你是说,你们当时在山上还遭遇过端王的刺客?” 说着这个,萧瑾瑶恨得直咬牙,随手撸起一边袖子给他指了指那仍未消除的刀疤,愤愤道:“你瞧,就这样的刀疤,我身上还有近三十道,都是拜那端王所赐……我这次进京,除了要帮贺元阑,还下定决心,定要向那端王报仇!” 繁灯之下,屋内一片清明,将手臂上的那道伤疤照得尤为清楚,不仅如此,贺元栩甚至还瞧见她掌心之中的薄茧和伤疤。这样一双纤细的手,本该是抚琴和作画的,如今却要被迫舞刀弄枪以求自保,贺元栩闻言心酸不止,哑声道:“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萧瑾瑶被他这副心疼地模样闹得有些不好意思,将袖子放下道:“从前的事倒是记不得了……不过在山里,不就是早起打猎,没事儿缝缝补补,吃吃野果挖挖野菜什么的呗……”说话间又指着桌上那道价值五两银子一盘的套四宝道,“你可知道从前我为了还人五两银子,跑遍半个山头打来的猎物,也没卖出多少钱来……山里日子同这儿比,那肯定是天差地别,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至少,很自由。” 她说着一笑,抬眼瞧见贺元栩眸色黯了一瞬,好奇道:“舒大哥您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着将剔好刺的一块鱼肉递给她碗中道,“大哥不知道你这几年竟是过得这样的日子……” 萧瑾瑶颔首道了句谢,宽慰着笑道:“没什么,其实让我选的话,比起这汴京城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可能还是更愿意回到山里,无拘无束地倒也挺好。” “是么?”贺元栩看她一眼,心下五味杂陈,幽幽道,“那以后大哥陪你去山中住着,怎么样?” 啊?这个这个……叫我怎么答? 萧瑾瑶都给问愣了,这好端端的,咋就扯到这儿来了,你跟我山里住,那你那些男妾们又该怎么办?一并接过去在山里养着么? 萧瑾瑶轻咳一声,觉得也不是没那种可能,干笑道:“好呀,想去就去呗,我们那山里可漂亮了……尤其是那落日崖还有似锦坡,那般景色,可是在这城中都见不着的!” 贺元栩附合地一笑,便又给她斟去一杯酒。 一顿饭吃下来,肚子又多鼓,钱包就有多瘪,贺元栩食量素来不多,都被萧瑾瑶半逼半就地给生生塞进去三大碗米饭,完事了二人又将那两斤罗浮春给喝了个见底,以至于走出这醉霄楼,俩人是摇摇晃晃,十分想吐。 三分是喝多了的醉意,七分纯属于是吃多了被撑的。 这马车就在门口候着,贺元栩要扶她上去,被萧瑾瑶一把给拽了回来,很有经验地拍着他道:“别坐车,这本就想吐了,再晃上一晃,那不就更想吐了……走,咱们腿儿着回去!” 贺元栩瞧她那张绯红的脸,没忍住笑:“你可知从这儿要回我那淮王府,少说得要两个时辰……” 萧瑾瑶醉意一上头,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一副哥儿俩好的模样,揽着他道:“两个时辰算啥,从前我在山上最多能跑八个时辰都不带喘气的……走,说走咱就走!” 那车夫犹豫了一下,瞧见王爷冲他打手势,便就只好远远缀着。 汴京城宵禁极晚,都这会了还跟不夜天似的,人声鼎沸,车马骈阗,萧瑾瑶本就对这街上不熟,走着走着,竟又往那百乐坊里拐。 贺元栩自是认路的,引着她往回扯。这一来二去的,俩人晕晕乎乎地也不知拐进了哪条羊肠小道,就见远处有位素衣姑娘,瞧着颇有些眼熟。 贺元栩眼睛还迷蒙着正待辨认,便见萧瑾瑶噌地一下就精神起来,桃花眼怒睁着指着那前头道:“还真是冤家路窄……连姑奶奶我的竹杠你都敢敲,呔!看我不打你一顿让你长长记性!” 说着踉踉跄跄地追着上前,气势倒是十足,就是这身法摇摇晃晃地怕是有些够呛。 幸而贺元栩清明尚在,上前搀着她就想将她给带回去,架不住这小姑奶奶力气实在太莽,幽幽叹了口气,便又只好架着她跟过去。 东拐西绕一盏茶后,便见那小桃红走进了那家巷子口,萧瑾瑶眨巴着眼睛,辨认着那铺子上面的大字,含糊着念道:“钱记药铺?” 这大晚上的跑药铺来做什么? 他俩快步跟上,贺元栩本想摇着把折扇风度翩翩地带着她往屋顶飞,便见萧瑾瑶毫无形象地往窗子口一坐,顺便还拍了拍身旁仍在扬尘的台阶道:“来,坐!” 贺元栩:“……” 药铺里的对话清晰可闻地传来。 “……唷,小桃红姑娘这是又来了,您这说这巧不巧,咱们这刚补的货,您这会要多少?”那钱老板道。 便听见那道轻柔的嗓音响起:“再开五百两的吧。” 说着就往外掏钱,萧瑾瑶一听这数目,脸色更黑了! 好哇,这前脚坑了我的钱,后脚就跑来消费了! 见她面色不虞,贺元栩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冷静。 屋内响起窸窣声,想来是那人正在称什么东西,萧瑾瑶闻着股浓香传来,分外熟悉,一时间满脑子浆糊着,倒也想不起是什么来。 “大夫,您说我弟弟为何如今这药用得是越来越频繁了?从前只需一日一粒的,如今竟要一日三粒都不止,您这药……是不是有何问题?”小桃红试探着道。 那钱老板手下一顿,脸上立时不悦起来:“啧,姑娘这是说得什么话!您弟弟这打从出事就瘫痪在床,一直以来被那疼痛折磨得哀嚎不止,是也不是?” 小桃红嗯了一声答道:“是。” 那钱老板便又问:“那您说您弟弟是不是自打吃了我这药,整个人瞧着也就没从前那般难熬了,是也不是?” 小桃红犹豫了一下,只好又点头道:“是,不过可是……这药吃了确实止痛,但……我总觉得这药吃了好像,有些上瘾……” 这药确实不算便宜,纵使她一天收入能有个二三十两银子,面对这二十两一粒的药来,也有些难以为继,可一想到弟弟那副病痛难忍的模样,却也只好咬咬牙撑着。 “这是药三分毒,都有个副作用不是!谁还能指望凡事十全十美呢!”钱老板冷哼一声道。 说完将手中一支药瓶放在了桌上,小桃红倒出来点了点数,讨好地笑笑:“您瞧,我来您这少说也买了一两千银子的货,能不能……再多送我几颗?” 那老板故作为难道:“姑娘呀,非是我不愿给,实在这成本价就给不少呀……”话虽这样说,眼神却仍是瞟向小桃红,她这身段玲珑有致,在百乐坊时又穿得轻薄可人,往那门口一站,恨不得魂儿都给人勾了去,倒是这平常,穿得太保守了些。 眼瞧着那个近五十的老头子拿那副露骨地眼神黏在自己身上,小桃红强忍着恶心,陪笑道:“行吧,那便不为难老板了,银票在这,我这就先走了。” 说完拿药转身就走,那老头儿还巴巴看着呢,萧瑾瑶本就有些想吐,这会瞧着他那张油腻的脸,真真是越发犯恶心。 便见萧瑾瑶这听着听着猛一回头,贺元栩原本就挨得不远,这一回头,便见那一双褐色的眼睛近在眼前,温热的吐息扑在门面上,萧瑾瑶吓得当场一个酒醒,险些当场蹦起来。 “咳咳……舒大哥,那什么,你别误会,我……我就是想回头洗洗眼睛,你这个这个……还好没碰上……”说着说着就语无伦次起来,恰好余光扫见小桃红离去的身影,萧瑾瑶逃命似的,噌一下直接原地消失了。 贺元栩怔在原地,自嘲地笑出了声:“无妨,来日方长。” - 虽说是没亲上,但是这么近的距离总归也不太合适对吧。 萧瑾瑶非常有罪恶感地在房顶上东窜西跳,心里却还想着贺元阑这个坏东西,成日里对她这儿不相信那儿不相信的,瞧瞧我本人,多么地有觉悟! 堪称当代忠贞不渝模范代表好吧! 啧,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所以说还是那小子走了大运,竟然还敢对我发火,眼拙!果真是眼拙! 跟着这小桃红一路东拐西绕的,越走这楼是越来越矮,人也越来越少,萧瑾瑶一路跟着她从最繁华的东市跑到这略显宁静的义宁坊来,萧瑾瑶一抬头看那牌坊还觉得有些眼熟呢! 拍了拍脑门,恍然道:“可不就是熟么!小崽子不就在这读书!”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春茂 说话间听见身后一道风声,贺元栩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追来道:“你那么快做什么?” “……没什么,你瞧今天的月亮,真圆!”萧瑾瑶干笑一声。 便见那手指之处,还是方才她酒席上吐槽过的,圆不圆扁不扁还被骂了句真难看的上弦月。 贺元栩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此事就此揭过吧。” “好!” - 一路跟着来到义宁坊,一间不大的院子,两间小矮房,门口挂着的灯笼破破烂烂,那张木门瞧着也是年代已久。 萧瑾瑶躲在树上瞧着这简陋的院子,实在难以同那个赌桌上千娇百媚的小桃红联想在一处。 “按理说她该收入不菲啊,怎么这住的地儿,瞧着这么破?”萧瑾瑶不解地喃喃道。 贺元栩接话道:“听她方才所言,料想家中有个病重的弟弟,许是将银子都花在治病上了。” “啊对对对!”不提她都忘了,这二十两一粒的药,才当真是药皮子是金子做的,还是药粒子是金子做的……这汴京城寸土寸金,果真不一样! 屋内烛光渐起,依稀能听见人声。 “春茂,姐姐回来了。” “姐!药买回来了么?快给我,我好难受!” 小桃红瞧见病榻上的弟弟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只好放下疑虑出去烧水。 萧瑾瑶他们趁机足尖一点,溜到他们屋顶上坐着,掀开一片瓦,便见屋子里家徒四壁,塌上正躺着个瘦削的人,病骨支离地瞧着有些吓人。 小桃红出去打水,药瓶子就放在那桌上,那少年一双眼盯着那处瞧,不断地催促道:“姐!别烧水了,快把药给我!” 小桃红在院子里耐心回道:“等等,这干吃怎么能行,水一会就烧好了!” 那病榻上的春茂见她说不听,便想伸手去够,奈何这桌子离他有一人远,他够不着,竟一咬牙直接从塌上往地上滚,咚地一声,听见那骨头落地的声音,听得萧瑾瑶一阵牙酸! 这什么药呀,就非得急成这样! 萧瑾瑶边纳闷边往下看,便见那春茂吃力地一下一下往桌前爬,瞧着他的腿怕也是瘫了的,或许比贺元阑当时还要严重。 萧瑾瑶想起贺元阑曾经给自己讲过的故事,便是他幼时自己一个人在围场上坠马,下着暴雨无人应答,自己一个人可怜巴巴地爬了一路,到最后却还是晕过去了。 她当时听着就觉得心疼得不得了,如今这一幕就刚好落在自己眼前。 见那春茂费力地蠕动着,萧瑾瑶一阵心酸。 “罢了,我去帮你一把。”萧瑾瑶话音一落,这便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抬步进屋,想拿起桌上的药瓶递给他。 岂料一时激动,竟忘了自己这还是尾随跟来的,贸然闯入别人屋内,春茂瞧见眼见突然出现的外人,吓了一跳,朗声道:“你是谁!为何会在我家?” 萧瑾瑶被问得手一哆嗦,药瓶子一下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贺元栩见状也跟着下来,恰好便与匆匆赶进来的小桃红对上,后者顾不上其他,忙快步走进屋内道:“怎么了?” 便见萧瑾瑶杵在屋中一动不动,眼睛盯着那地上的药丸子。春茂瞧见那散落一地的药丸眼睛一亮,抬手就挣扎着捡来要塞进嘴里。 萧瑾瑶似是骤然惊醒一般,立时将他手中的药给夺回来,春茂破口大骂,小桃红又惊又急地跪在地上捡那满地散落的药丸。 屋内乱作一片。 萧瑾瑶瞧见这骨瘦如柴的春茂还有他那副痴狂地眼神,瞬间明白这熟悉何来。 不就是和刚开始的贺元阑一样,为了点极乐丹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如今这手中的药丸子,不就是那极乐丹么! “这药不能吃!”萧瑾瑶喝道! 说着抬步走了过去,将小桃红捡起的一捧药丸给尽数夺了过来。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拿我的药,我要报官!姐姐,快去喊人!”春茂急声道。 却见小桃红满脸欲言又止,双眼错愕地望着来人,颤声道:“……尹姑娘。” 萧瑾瑶手下仍是未停地躲药,抓了满满一把握在手中,又瞧见门槛上摆着刚烧好的水壶,正欲走去,便见贺元栩似有所觉地弯身递给了她。 萧瑾瑶接过之后,便将盖子打开,想将药给丢进壶里,小桃红见状忙跪地求饶道:“不要!那大夫说了,这药甫一蘸水就保存不了几天了……尹姑娘,奴家知道今日要挟你是我不对,您有什么火便冲我发,这药来之不易,是给我弟弟治病用的……还请你手下留情!” 说完央求地指了指身后瘫痪在床的弟弟,双手紧攥着萧瑾瑶的裙摆,瞧着甚是可怜。 萧瑾瑶深吸了口气,强压制胸口的恼意,一字一句道:“你可这不是治病的神药,而是要他命的毒药!” 此言一出,二人皆惊,贺元栩抱臂站在门口,瞧着萧瑾瑶这副紧张地模样,若有所思。 “不会的……姑娘误会了,我弟弟吃了这药整个人就好多了……这药能止痛。” “可这药还能致瘾!”萧瑾瑶瞧她一副仍是不相信地模样,气不打出来。 她是亲眼经历过着贺元阑的戒断过程,自是清楚这药一旦致瘾,是有多折磨人,贺元阑发病时甚至能生生将自己的胳膊剜得血肉模糊,如今瞧着他这瘾根不深,萧瑾瑶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不相信是吧?跟我来!” 说完一把将药包起,拽着她的胳膊就要往屋外扯。 小桃红念及屋内的弟弟,满脸哀求惊恐,不知她要将自己带往何地。 贺元栩一直袖手站在原地,萧瑾瑶见状回头道:“劳烦舒大哥将她弟弟也给一并带走。” 说完强硬地将她们拽出了门,淮王的马车就在巷口候着,萧瑾瑶一手擒着她,一手攥着药,怒气冲冲地就往外赶。 小桃红吓得两眼泛红,一直回头望着弟弟,不住地祈求道:“夫人饶了我吧,银票我尽快还您,您放了我弟弟,您要打要罚只冲我一个人便是!” “姐姐别求他们!咱们报官!这俩人来路不明大晚上擅闯咱们家,还夺了我的药,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他的声音不小,眼瞧着就要惊动这附近的街坊邻居,贺元栩与萧瑾瑶对视一眼,而后一记手刀便将他打晕。 这俩姐弟被他们强制带上了马车,一路上小桃红还在不住地求饶,心下既惊又怕,萧瑾瑶酒意上头,又听她碎碎念着简直头疼,怒道:“这药你从何时给你弟弟用的?” 小桃红看了她一眼,不敢不说实话,忙道:“今年年初。” “半年多了……”萧瑾瑶喃喃道,“他受了什么伤?你又为何好端端的要给他吃这种药!” 小桃红被她冷厉的声音吓得一抖,忙道:“去年我阿弟因……护我受伤,被人……生生打断了腿,”她哽咽了一声又道,“事后我忙去寻大夫,医治了一场,却到底是落下了病根……他身上痛得厉害,我寻遍了城中的大夫,后来遇到那个钱大夫,给我推荐了这药来,我这才给他用上了……” 萧瑾瑶扫她一眼,心下将事情原委给拼凑得七七八八。 想来怕是又遇上了哪个登徒子,她不愿意,对方便仗势欺人将她弟弟给打成这副模样。 萧瑾瑶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这世道啊……” 说话间一只手轻轻拍上了她的肩膀,温声道:“别难过,凡事有我陪着。” 萧瑾瑶淡淡看他一眼,复又望向那仍是忧心忡忡地小桃红,这才想起忘了解释,出声道:“别怕,我带你去寻个神医,我……一个弟弟的腿疾就是他给治好的,想来你弟弟也没多大问题,”说着又举起手中紧攥着的药丸道,“这药当真吃不得……会上瘾的,你弟弟怕是已经上瘾了……算了,具体的事,等回去,再让陈伯跟你好好解释吧!” - 一回淮王府,她俩便火急火燎地赶往客院,岂料那处也是灯火通明,院里围了一群人。 桂影眼尖,一眼便瞧见远处的萧瑾瑶,扬声道:“莺娘姐姐回来了!” 众人便立时回头。 萧瑾瑶瞧着阵仗有些纳闷,却也顾不上其他,指了指身后贺元栩抱着的春茂道:“陈伯,这孩子怕是也极乐丹上瘾了……您快来替他瞧瞧!”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哪里不明白这极乐丹的厉害。 老头子慌慌张张这便将他引到一间空房中去给他把脉看诊,小桃红寸步不离地跟着,打从方才一进王府,心下疑虑可总算是打消了些,望向萧瑾瑶的眼神满是感激,才想开口答谢,便见萧瑾瑶又火急火燎地赶了出去。 望着桂影问道:“你们方才闻站在这门口是在做什么?” 桂影抬手指了指那漆黑地屋内,叹气道:“王爷今夜似是心魔又发作了,折腾了好一阵子,我哥在里面安抚他,听那动静倒是怪吓人的……您快去看看吧!” 萧瑾瑶闻言一阵风似的就往那屋子里冲,瞧见房门紧闭着,火气一上来,我可去你的吧! 抬腿就是一脚,门被咣地一声撞开,里面黑漆漆一片,萧瑾瑶取了支灯台进来,便见拾砚满脸是血地坐在那里,贺元阑似是被制服了绑在塌上,一双眼猩红一片,瞧见萧瑾瑶更是要发作一般,嘴巴翕动着便要开口。 萧瑾瑶好整以暇地等着下文,却见贺元阑挣扎着夺过意识道:“你来做什么!出去!” 萧瑾瑶眼睛重重一闭,深吸了口气,强忍住一腔怒意,沉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要你这才一会不见就性情大变?” “没什么……”贺元阑哑声道。 萧瑾瑶一瞧他那副锯嘴葫芦地模样,怒极反笑,转过身就去将门重重拍上,橘黄地灯光在她脸上投下阴翳,萧瑾瑶深吸口气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她这话是咬着牙说的,拾砚紧张兮兮地护在自家王爷身前,他可是知道这莺娘姐姐的实力,万一动起手来,可怎么是好。 一双眼微微眨着,萧瑾瑶抬手将他拨开,走到贺元阑跟前坐下,重复道:“我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元阑一双漆黑地眸子盯着萧瑾瑶濒临失控的脸,心下五味杂陈,却仍是沉默。 “行!你不说是吧?那我让说心魔说!心魔,给我滚出来!”萧瑾瑶怒吼道。 换作平常,心魔受到这般挑衅自会出来搞事,今日他亦是如此。 都是因为她,自己才被迫煎熬数月,每日承受极乐丹发作之苦,如今成功在即,他自是要出来亲自覆上这最后一根稻草! 脑海正翻腾着,岂料这贺元阑破天荒地比以往都坚定,一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这人,说什么都不愿将这个秘密宣之于口。 好似只要不说,她就仍还是自己的莺娘,而不是自己的皇嫂。 萧瑾瑶等了半晌,见心魔还未出现,这锯嘴葫芦又什么话都不说,耐心终于告罄。 咚地一拳,揍在贺元阑脸上。 愣是一点力道都没收! 萧瑾瑶甩了甩发麻的手,瞪着贺元阑却望向里面的灵魂吼道:“心魔,滚出来!” 仍是毫无反应。 好,那你抗不抗得住! 拾砚眼睁睁看着自己王爷挨打,生生扛下了每一个拳头,死撑着不肯让心魔出现,拾砚看着心疼,上前跪倒在地上,挡着萧瑾瑶摇了摇头,比划道:「别打了,求您别打了!」 萧瑾瑶一想到方才那春茂可怜兮兮地像个鬼似的趴在地上,为了一口药连点尊严都不要了,萧瑾瑶瞧着同情,却更是害怕,她害怕贺元阑经不起蛊惑,再变成从前那个样子,心魔就是罪魁祸首! 今儿个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是心魔挑拨自也跟心魔有个什么牵扯,今日不问明日不问,久而久之她若是真的放弃了他,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她素来将这些想法按在心里,不屑以与旁人说。 望着面前的拾砚,也只是轻声道:“让开。” 拾砚泪眼涟涟地回身望着脸色铁青的王爷,终是没忍住写下道:「您别打了,有什么话,我告诉你!」 “拾砚,你敢!”贺元阑厉声道。 萧瑾瑶瞧他这是终于有了反应,坚持着追问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元阑那副掘劲其实和萧瑾瑶不遑多让,萧瑾瑶非要问,贺元阑非不说,这事一杠上,问不出个缘由,那谁都别想好! 萧瑾瑶咬着牙抬手就想继续喊心魔出来,眼见着拳风又要落下,拾砚忙起身扑在他面前挡住,挨上那一下,恨不得伤筋动骨。 拾砚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萧瑾瑶微微露出点愧意望着他,便见他摇了摇头,起身迅速动笔。 贺元阑见状便再按捺不住,不停挣扎着狂吼道:“拾砚!你敢写试试!拾砚——” 可到底是为时已晚,便见萧瑾瑶满脸苍白地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了对方。 “……原来我,竟是你的皇嫂?” 俩眼一翻,竟生生晕过去了。 - 时隔月余,玉笙殿里的那三位,才终已痊愈。 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于皇后而言,那便是近些时日里最大的喜事。 张罗着在猗兰殿里摆上一桌宴席,亲自动手下厨做了两道好菜,又有赵姨母帮厨,国公夫人监工,小厨房里忙得是热火朝天,坐在那择菜的仨人是幽幽叹气,顺道发出同样的疑惑来。 所以,这大动干戈,劳心劳力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御膳房做的菜不香,还是嫌她们太闲了? 洗手作羹汤这件事情,叶岚岫不能理解,赵觅芙也不能理解,萧瑛儿料想着瑶儿怕也是不能太理解,便也有样学样地蹙着眉。 赵觅芙掰着豆角小声道:“堂姐,问你个事儿。” 萧瑛儿择着蒜苗道:“你说。” 便见她故作神秘地凑近两步道:“堂姐,你在蕲州可待过?” 萧瑛儿心下一紧,警惕地望她一眼:“为何这样说?”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旧事 赵觅芙便又撞了撞叶岚岫的胳膊道:“咱俩见到的!在蕲州的时候,瞧见有个人背影好像你,身旁还跟着个小孩呢!”说着她又笑笑继续道,“当时咱们还在想,你怎么就这一会功夫,就蹦出个孩子来了!” “别胡说!”叶岚岫嗔怪地瞪她一眼。 赵觅芙不服道:“什么嘛!明明是你当时先发现的!还是你说那姑娘瞧着像堂姐……” 萧瑛儿手下一滞,刚想着答话搪塞过去,便听见前面皇后幽幽扬声道:“又在说什么小话,说出来给姨母听听。” 啧,这仨面面相觑。 萧瑛儿回道:“没什么,母后姨母你们辛苦了,祖母也快过来歇着吧。” 皇后闻言一笑:“唷,瞧瞧,这病好了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好歹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那妹妹可真得要恭喜姐姐,顺带再讨教讨教,怎的就只有公主变得乖顺了些,咱家这个……”赵沉烟没再说下去。 老国公夫人便也跟着打趣道:“是呀,咱家这个,也还是一样呢!” 说完那三位笑得开怀,这三位满头黑线。 萧瑛儿自打回来便一直神情郁郁,话也变得少了,这大病一场半个月下来,人都快瘦得变样了。 另外两个看在眼里,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劝解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只能默默陪着难过,如今离出嫁的日子越发近了,再不做些什么,怕是就来不及了。 “堂姐,”赵觅芙试探着开了口,“你是当真想好了?” 这话自打上回她们回来闹那一出以后,便再没人敢问过,如今瞧她性情大变,从前跟只苍鹰似的,如今也成了笼中鸟,忍不住心疼。 一想到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一说要联姻,便要冲过去杀人,这要当真嫁过去了……还能有好么? 说这话时,叶岚岫自也是状似无意地竖耳听着,便见萧瑛儿苦笑一声道:“想好了,此事便就这样吧。” “可是……”赵觅芙还想再说,便又被萧瑛儿开口打断。 “没有什么可是,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想的……”她看出这俩小家伙还拼命想着帮帮自己,心下不由得熨帖起来,温声道,“你们若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这倒还当真有事想让你们帮忙。” 二人眼睛一亮,忙问道:“何事?” 萧瑛儿扭头望向叶岚岫道:“我想……见你大哥。” - 一连七八日,萧瑾瑶都躲在自己房中,瞧那副难以置信地模样,倒也不比贺元阑当初好上多少。 淮王府客院里简直忙得不可开交,一部分人要去照顾这新来的春茂,另一部分又要去照顾负伤的王爷,萧瑾瑶这又整日憋闷在房中不知情况如何。 陈伯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三瓣使,忙前忙后的。拾砚当时为了阻止贺元阑心魔发作,自己也受伤不轻,脑袋都给碰流血了,胳膊也险些脱了臼。贺元阑不许任何人接近他,拾砚只好拖着病体去照顾,萧瑾瑶这边一拧巴起来,比贺元阑还严重,谁敲门都不应,关键是强.攻也没用,毕竟没人打得过她。 这府上乱成一团,小虎自不敢去给他们添麻烦,乖巧地同陈伯说上一声,便自己噔噔跑去照顾贺元棠。 贺元棠吃了药后便觉就睡得沉了,再醒来时,闻到门外传来的粥米香,哑声道:“拾砚?” 便见小崽子一听到动静,颠颠跑进来冲他甜甜一笑:“不是拾砚哥哥,是我呀爹爹!” 贺元棠没想到他能来得这么早,又被他这一声爹爹叫得心下不知多熨帖,张开双手小家伙便乖乖地将鞋子一蹬,钻进他的怀里,贺元棠揽着他道:“怎么是你一个人来了?拾砚呢?” 提到这个,小虎微微垂眸,声音有些难过地道:“拾砚哥哥受伤了……” “受伤?”贺元棠眉头一蹙,“怎么回事?” “昨儿个回去时,大哥哥好像心情又不好了,拾砚哥哥过去劝他,谁知道后面……大哥哥就突然发作了。”小虎道。 “什么发作?”贺元阑追问道。 “就是……”小虎叹了口气,想着他都是自己爹爹了有些事也不好继续瞒着他,掰扯着手指给他细细讲了大哥哥食用极乐丹上瘾而后衍生出心魔的那段艰难的戒断过程,“自打他们上回从刺州回来以后,心魔就很少发作了,谁知道昨天就又来了……从前除了莺娘姐姐,没人能够制得住他,拾砚哥哥便就是昨日制服心魔时,受了不少伤……瞧着有些严重,托我来跟你说上一声,这段时间便由我来照顾你,他大概要在家陪大哥哥了。” 贺元棠听得眉头越拧越近,从前他便知道阿阑他食用丹药上瘾,劝也劝过,却仍是收效甚微,上回听拾砚说他居然戒断了,当时他还难以置信地追问了好几遍,心下还为此高兴了好几日。 这怎么好端端的,又复发了? “可是发生了何事?你那个莺娘姐姐,当时怎么不在呢?”贺元棠道。 小崽子一听这个,不由得叹气更甚。 “还说呢!昨个便就是大哥哥和莺娘大吵了一架,后面莺娘姐姐就气跑了呗,昨夜回来之后,听见屋里的动静,便气得更厉害了,跑进屋子里,将大哥哥又给打了一通,自己事后也跑到屋子里躲着去了,咱们那如今可算是一团乱了!” 贺元棠听得简直云里雾里,脑海飞速旋转,整理思绪。 怀里小崽子哼唧了一声,跳下床去,回身朝他笑道:“爹爹莫担心,说好了照顾你,我自不会食言,等你病好了我再去挨个照顾他们去……你们这些大人啊!可不让人省心!” 贺元棠抽了抽嘴角。 - 萧瑾瑶是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转来转去,竟是落到了自己头上。 合着她竟是那个先太子妃,贺元阑的亲皇嫂? 这字是个个都认识,连一块怎么就一句都听不懂呢? 她不就是个出身乡野的小寡妇,跟那堂堂太子妃,北齐嘉善公主,梦境里的小姑姑,哪儿哪儿都连不上线啊! 合着这到头来,自己竟是那个貌可倾城的小姑姑?温婉贤淑的小姑姑?万千少男梦的小姑姑?! 这特么什么玩意? 萧瑾瑶想不通,那是当真想不通。可这一件事连着一件事,事儿事儿指明真相—— 她的确是。 先太子妃原名萧瑛儿,莺娘的莺怕就是取和瑛字同音,六年前出事,对外宣称病故,不就刚好是她当初被温扬捡回旗峰山的日子么,后面阴差阳错,失忆又救了贺元阑,这便又稀里糊涂跟着回京,所以这么多人都认识她。 这一切就这么诡异地串起来了?! 萧瑾瑶这几日将自己憋在屋子里,以她这不大的脑容量试图整理出条清晰的思路来。 可惜收效甚微。 叫她打拳练武可以,半个时辰能给你耍出一百零八招来,叫她想事?那是当真不行,七天憋出七个字—— 这到底是咋回事! 就跟走在大马路上平白被个雷砸中似的,她如今也是在经历晴天霹雳,这好端端的,心上人成了小叔子,这事整的,唉! 怨不得贺元阑一闻此消息能疯成那样,萧瑾瑶这厢的状态也不比他差不离了。 若说王爷疯了,还有个莺娘姐姐来治,那莺娘姐姐疯了呢? 众人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就没这么乱过。 客院里相隔不远的两扇门,一扇闭得比一扇紧。可怜拾砚拖着险些脱臼的胳膊又顶着一脑袋伤,苦口婆心劝完这个劝那个,囿于口不能言,劝说的话写了三四页纸,顺着那门缝塞进去,心下盼望着这俩能听劝。 可等了好几日,也没个音讯来。 这他俩还没好,拾砚也快不行了。 桂影瞧着心疼得不行,主动开口承担了莺娘姐姐这边劝谏的活儿。话说这兄妹二人为了这对小情侣,那可是真是操碎了心! “莺娘姐姐,你就开开门吧,成不成?王爷好几日不吃不喝,身子都快垮了,您要是也垮了,那咱们还能指望谁去……你们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考虑考虑其他人……出来吧,吃口饭也行啊……” 桂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门缝中传来,萧瑾瑶浑浑噩噩地仰躺在床上,闻声幽幽叹气。 不能开门,开了门就要面对那不知该如何解决的麻烦。 萧瑾瑶突然就能理解为何贺元阑一出事就总爱龟缩在房间里,就这样躲着,自欺欺人,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萧瑾瑶拿头蒙住被子,尽量将声音隔绝在外,却又听见一道清澈地声音传来。 “瑛娘开门,我有话对你说。”贺元栩温声道。 萧瑾瑶仍是不应,便听见贺元栩又朗声道:“你若不说话,我便自己进来了。” 门外安静了须臾,便听见一声脆响,门被从外打开。 贺元栩抬步进门,便见萧瑾瑶跟个鸵鸟似的将头埋在被子里闭目塞听,不由得好笑地在塌边坐下。 等了半天,却也没见他再发声。 萧瑾瑶终是忍不住撩开条缝隙闷闷道:“舒大哥,你来做什么?” 贺元栩头也不抬地盯着托盘里的饭菜道:“我若不来,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你在我这府上饿死。” 萧瑾瑶心下本就不快,幽幽道:“你放心,我就是要死也会死远点,绝不牵扯你!” 贺元栩无奈叹气,起身走了过去,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你可知你这般不吃不喝,折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旁人……还有我。”他声音仍是温柔地,没有半分责备之意。 可越是这样,萧瑾瑶却越觉得委屈起来,憋闷几日的情绪濒临爆发,惭愧地垂下眸子。 贺元栩轻轻拍打着那鼓起的被子,继续出声道:“有些事,不想面对就不面对,有大哥陪着你,你想做什么都行……听话,起来吃点东西,吃完你要是还想躲着,就继续躲着,没人逼你,五弟有人照看,无须担心。” 萧瑾瑶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莫名安心起来,闻言犹豫了下,终是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瞧见他那张温和的脸,再没忍住地红了眼眶,哽咽着道:“舒大哥,怎么办,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贺元栩望着她眼底的乌青,料想她这几天定不好过,轻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抹去眼泪,柔声道:“有什么想问的,只管说便是。” 萧瑾瑶看他一眼,思忖了半晌还是决定开了口:“舒大哥,我真的是……那位北齐公主,先太子妃么?” 事到如今,她还仍存着半分侥幸,希望听到那句不是,这一切都是个误会。 谁知天不遂人愿,对方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与你相识于兰陵时,便已知道你是北齐的公主,”他似是想起什么久远的回忆,眼底泛起温柔,“当时你并不知我乃皇子身份,只当我是你的一个仰慕者,我痴愣愣地为了你在兰陵一待就是三年,咱们的往事说起来,倒还算不少呢。”贺元栩淡笑。 萧瑾瑶却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仰慕者?那夜说的可不是如此! 当时他只说自己同他的相识经过,还有事后街头偶遇的故事,萧瑾瑶只当他二人便是因此相识交友,以兄弟相称,怎的里面还有这等关节? 她扯了扯嘴角,感觉似是又有一道打雷劈在了自己的脑袋顶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是说……咱们,曾经是……”她抬起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那一瞬间,又一股记忆没入她的脑海。犹记得那场梦里,小姑姑出嫁前夕,还曾提到过,自己曾有个心上人。后来……那心上人,她们还在画舫上见过,当时他戴着面具,一身白衣,手拿一把折扇…… 贺元栩正欲点头称是,便见萧瑾瑶又急急出声又问道:“你是不是……还去过上京?还上过……一艘画舫?” 此言一出,贺元栩瞳孔一亮,止不住眼底的笑意道:“你都想起来了?” 见他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萧瑾瑶太阳穴突突直跳,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摇头道:“没,只记得一丁半点。” “这样啊……”贺元栩恍然道,“还想起了什么?我陪你一块回忆。” 那些年的风花月雪,诗词歌赋,兰陵的湖光山色,冬雪夏花,都有他们的足迹,桩桩件件印在他的脑海里,这些年,全凭这些记忆过活。 萧瑾瑶有些愧疚地咬起了下唇,低声道:“没有。” “没关系,”贺元栩淡笑着将她的碎发拨向而后道,“没关系,先吃点粥。” 说着自顾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萧瑾瑶本想拒绝,可又见着那双闪着光亮的眼,不忍出口。 就着小半碗,萧瑾瑶有些抽痛的胃这才稍稍缓解。 心下却五味杂陈,感觉这事儿,越发复杂了。 自己是南梁的前太子妃,淮王的初恋,禛王的现任心上人…… 如此复杂的身份,她一个都还搞不定呢,如今一下子三个一并砸向自己,简直是让人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踌躇了一下,却还是开口发问了:“当初……咱俩分开,嫁给太子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小姑姑当时嫁人乃是齐帝指婚,便是那时,与舒大哥分离,远嫁南梁,她还去送行过。 当初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倒是没什么,如今事情一落到自己头上,简直是越想越别扭。 她知道这段往事,是舒大哥最不愿提及的过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成为别人的新娘子,换谁谁都不会好受的,可萧瑾瑶不得问,她想知道中间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元栩默了默,将手中的粥碗放下,视线扫向窗外的竹林,淡声开了口。 “当年……你嫁给太子,我回了汴京,一直想见你,可惜……你一直都对我避而不见。直到后来,太子生辰宴上,我才在宴席上见了你一面,可没想到后来,便出了那场意外……” “你说的意外,可是指太子之死么?”萧瑾瑶追问道。 贺元栩抬头看她一眼,一字一句认真道:“那其实不是意外。” “因为太子,就是你杀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祖传癞蛤蟆 - 阔别已久的青云别院,上次踏进来时,已是四个月前。 上回离去时还是初夏,如今便入了秋,漫山遍野的金叶瑟瑟摇着,秋高气爽,金桂飘香。 萧瑛儿的脚自打几年前便已是落下了病根,如今借着坠崖之故,倒也是方便遮掩了。 只是这跛脚落到叶岚岫眼中,一摇一晃,似是在她心尖上碾。 萧瑛儿不愿让他人搀扶,便自己慢慢走在前头,从前其实没这么严重的,如今……拜皇兄所赐,八十大板,险些去了她半条命,萧瑛儿眸光一黯,袖下的手指紧攥了攥。 她在游廊下径直走着,赵觅芙她们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瞧那副摇摇欲坠地小身板,赵觅芙忍不住心疼道:“唉……上回来堂姐还活蹦乱跳的,这回就成这样了……” 叶岚岫斜她一眼,沉声道:“管好你的嘴。” 赵觅芙嗔怪地看她一眼,哼唧道:“是是是,我又不是个傻的,难不成还要到堂姐面前吆喝?” 此番出城,还是皇后亲自去求的,想着瑶儿既已答应和亲,旁的事便也由着她去吧,还能再任性多久呢? 老母亲掬一把辛酸泪,去向齐帝求了恩典。 换作往日,以瑶儿那副上蹿下跳的性子,进出宫门宛如无人之境,压根没人敢拦着。如今被拘在这玉笙殿里,怕又要闷出病来,再加上这里里外外还有无数禁卫军把守着,当真同坐牢无异。 眼瞧着那孩子脸色苍白得跟纸似的,人也终日恹恹地,皇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好容易从岚岫那听到她想的心愿,便是说什么,也要替她完成才是。 齐帝自这两次争吵,父女二人关系便已到达了冰点,二人一样拧巴着,谁都不肯低头。加之上回,萧瑛儿又亲自跑来御书房跟他闹了个没脸,齐帝素来的处事原则,便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如今对着萧瑾瑶的一腔愧意便也收了起来,直到出嫁之前,都随她自生自灭。 如今出趟宫门,更是生怕这丫头再溜上一回,派了三队禁卫军前前后后跟着,一待他们进了青云别院,便围了个严严实实。 简直插翅难飞。 萧瑛儿见之冷冷一笑。 一路往后山走,萧瑛儿都沉默着未曾言语,那俩在后面跟着,瞧着心里其实也不是滋味。 后山上,萧瑾瑶原来的那匹大宛良驹早已随着她坠崖送命,现下赵国公又命人寻来匹新马,通体雪白,鬃毛透亮,但瞧着有些野性难驯。萧瑾瑶是最爱这些烈马,征服的过程于她而言倒是件趣事。 可如今瞧着她那条略跛的腿,后面二人对视一眼,赵觅芙甜甜地道:“堂姐,骑我家舞雪吧,”说着抬手一指隔壁那匹温吞地白马道,“都一个色儿,我和你换着骑!” 说完便将缰绳往她手上一递,自己去牵那匹新来的烈马。 甫一走近,便见那家伙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响鼻,赵觅芙硬着头皮想上去牵它,叶岚岫看不过去,一个翻身,就跃了上去,指了指自己那匹皓夜道:“你上那匹。” 每回她们来,自都是先来猎上几遭,萧瑾瑶的射猎功夫萧瑛儿自有所耳闻,如今瞧着这鞍侧挂着的鹿角弓,赤翎剑,心下一凛,又见她们都盯着自己,万一露馅了可就不妙了。 便见她略显艰难地爬上马鞍,伸手想取弓,手腕却一度轻颤着。 叶岚岫见状忙急声道:“你的手又怎么了?” 萧瑛儿下意识就捂住自己的手臂直摇头:“没什么,一会就好。” 她二人又关切地对视一眼,思来想去,赵觅芙开口道:“瞧这天气这么好,老打猎也没什么意思,就在这附近逛逛也挺好,”说话间指了指那远远可见的花圃,笑道,“爷爷在那又栽了一圃雪茶花,走,咱们过去全给他薅了!” 叶岚岫故作轻松地接话道:“你是当真不怕外公听到了再罚你!” “罚我做什么?”赵觅芙眨了眨眼,“我说是你摘的不就行了呗~” “你!”叶岚岫语塞,赵觅芙冲她笑笑,萧瑛儿见这话题终于被岔开,跟着附合两句,便就骑马跟了上去。 足一个下午,她们都在这山林间穿梭,赵觅芙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萧瑛儿淡淡笑着,笑意却进不来眼底。 今日这出来一趟,最主要的便是要见这叶岚岫的大哥小叶将军。 从赵沉烟口中听说叶岂镶近来归京述职,萧瑛儿正好想见他,让叶岚岫代为传话,约在今日相见,其实她心中还仍有些忐忑不止,也不知这么多年,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久等不来,萧瑛儿表情有些郁郁。 落在赵觅芙眼里,不由得叹气。打从回京起,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倒宁可这位祸害还是从前那副讨人嫌的样子,便是拿虫子吓唬她都好过看她这般愁眉苦脸。 赵觅芙没招了,讲了一下午笑话都逗不乐她,叶岚岫忙着猎她们的晚餐,也不过来同她换换。 “堂姐,你在这等等,我看岚岫猎了这么久了,也叫她歇歇,我去给猎两只兔子,晚上给你烤兔肉吃!”说完一夹马腹,飞也似的跑开了。 萧瑛儿倒也不常骑马,跑了这么久了,腿也磨有些疼,见她一走,便刚好翻身下马坐下歇歇。 才一转身的功夫,便又闻那马蹄声渐起,萧瑛儿正低着头揉脚踝,随意开口道:“怎么又回来了?” 却听见身后一道低沉地嗓音响起。 “微臣见过公主。”叶岂镶道。 萧瑛儿闻声回头,刚好瞧见威风凛凛的小将军,周身洒了层灿阳,好似镀了身金光。 还是记忆中的那副模样,萧瑛儿心想。 便也不再掩饰,勾唇一笑,薄唇轻启道:“好久不见,叶公子。” 叶岂镶闻言瞳孔骤缩,险些连礼仪都顾不上:“您说什么?” 萧瑛儿便又朝他走近两步道:“我说,咱们俩也有七八年没见了吧?叶大公子。” - 说来也是巧,初见叶岂镶的那日,便也是初见那三小只的同一天,只不过啊,比这三位姑娘救美,还要早上半个时辰。 不年不节的上京城,仍是热闹那个平康坊,萧瑛儿打兰陵来上京,无甚大事,不过是代母后前来探望梁帝。时间不紧,便也没急着进宫。 萧瑛儿随意寻了个客栈,而后便在那夜市上闲逛。 兰陵的夜市,她自是和贺元栩逛了遍的,如果一瞧这上京,倒是宛如天堑了。 从前老听舒栩吹嘘他们南边夜市是有多么热闹,听得她心向往之,如今在这上京城中走了走,倒是再不需去羡慕旁人了。 只可惜他家中有事,没法子同自己过来上京,否则,定要让他好生开眼,再不许吹嘘别处去。 萧瑛儿这番,按下失望,便自顾往人群中去,比之兰陵街上唱大戏的,这上京城显然花样更多,杂耍戏班子自不必说,便还有那什么火树银光的表演倒是教人眼前一亮。 萧瑛儿瞧着那些铁花星辰般起起落落,忍不住想起舒栩说过的什么许愿之事,当时听着觉得幼稚,如今瞧着这火花倒也颇是应景,许上一个倒也无妨。 这便闭眼偷偷许上但愿人长久的少女心愿来。 再一睁眼,却发现面前站了个人,火树银花被挡了个严严实实,明暗之间,便见那人一张面容深邃的脸,盯着自己嘿嘿笑着,生生给她吓一激灵。 “你——你要做什么?”萧瑛儿上下打量着他道。 便见那人笑意更甚,上前一步答非所问道:“我姓叶。” 萧瑛儿干笑一声,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家住城南护国将军府,家中六口人,我排老大,今年十七,名唤叶岂镶,如今在天策军中任职把总。” 萧瑛儿瞧他这报家门报得倒还挺详细,勉强将他和那些个登徒子区分开来。 一听到他是叶将军的儿子,这便回以一笑道:“叶公子。” 便听见叶岂镶石破天惊地又开口道:“我心悦你,想娶你回家。” 萧瑛儿:“……??” 不怪叶岂镶说话这么直接,实在是遗传了他那个牛批哄哄的老爹。 叶将军没事就爱跟儿子们唠两句他当年穷小子摸爬滚打娶上这大小姐的过往,落在那仨孩子眼里,不过也就是个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的励志故事。 于是这事就深深烙印在叶岂镶耳朵里,决定等自己长大了便也要像他爹那样娶个心上人回家。 兜兜转转直到长大上了战场,跟那些个**子待上一年,天天半夜听着他们聊自己那些个魂牵梦绕的姑娘。 说不羡慕是假的,于是总追问着那是种什么感觉。 便听见他们答道:“喜欢一个人便是一见着她就挪不开眼走不动道。” 成吧,这便记在了心里。 可这一回京,瞧见那街上来往的姑娘,叶岂镶连都懒得看上一眼,更别提走不动道了,一度怀疑那是不是唬人,熟料今晚—— 还当真实现了! 方才在那火树银光之下,萧瑛儿一身素锦走入人群,叶岂镶眼神自瞧见她,便跟粘上了似的,怎么都挪不开,一路追随着,竟瞧见这周遭不亚于二十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的心上人看,身体快过脑子的这便就直接上前将众人的视线给隔绝在身后。又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来就来,于是就发生了眼下这一幕。 萧瑛儿都被他的勇气给惊呆了。 从前也只听那些人要么约她听戏要么邀她喝茶,能这么直白露骨说要娶她的,这还是头一遭。 “……什么?”萧瑛儿难以置信道。 便见这位仁兄脸不红心不跳地这就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娶你为妻。” 萧瑛儿听得眉心直抽抽,心想着如今这上京城风气竟已如此开放了? “不行。”她淡声答道。 “为何?” 还能为何?莫说萧瑛儿了,便是这周遭旁人听了都得骂上他一句死泼皮,这姑娘没甩你耳光都算是有修养。 便见萧瑛儿仍是含着那半股笑意道:“不为何,我不喜欢你。” 说完转身没入人群,徒留那叶岂镶痴痴看着。 这便是初见的那一幕了,再次见面时,情况也没好上些许。 自那日回家,叶岂镶便如失魂走肉一般,心中时常念叨着那位姑娘,一眼便深深烙印在心间。 叶将军在家养伤,看着他这副窝囊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追问了两句,一听那拒绝了他,没忍住得意地朝赵沉烟笑笑,顺道嘲讽嘲讽自家儿子。 “这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瞧瞧你老子,当时不也是这么一出,你娘可没说不喜欢我!”说完得意地嘿嘿一笑。 叶岂镶抽了抽嘴角,求助地望向他娘。 赵沉烟立时跟儿子站在同一阵线:“确实没说不喜欢,但也在心里骂他脑子有病来着……” 叶将军闻言一下子就黑了脸,赵沉烟一记眼刀,这便又继续灿烂起来。 “这姑娘不喜欢你不打紧,毕竟你们才见上这头一面,往后再多接触几回就好了!”赵沉烟宽慰道。 “可……我连人家姓甚名谁,住哪儿都不知道……”叶岂镶悻悻道。 叶将军一瞧他这笨样就来火,踢他一脚将他赶出了门。 “你娘给你生了一张嘴,不是让你干吃饭用的,滚滚滚,自去上大街上打听去!” 说完大门一关,叶岂镶就被生生拍在了外面。 一脸在街上游荡好几日,那姑娘的影子都没见着,可他一度秉承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坚持每天走街串巷地溜达着,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叶岂镶又见到那姑娘。 才刚凑上去打了声招呼,便被自家妹妹一拳给撂倒。 “又来一个登徒子!”她怒喝道。 这几日她们奉命陪着小姑姑转悠,可没少赶苍蝇似的赶那些个登徒子,今个倒是赶到自家头上来了。 叶岚岫就没这么丢人过,瞪他一眼道:“这好端端的,你凑过来做什么!” 叶岂镶被她这气势给震慑道,心道自己也没犯什么大事啊,声音却又弱了下来:“我……我找那位姑娘有话说。” “有什么话?姑姑你认识他?”另一位护花使者萧瑾瑶也凑过来道。 就这几天的功夫,城中的王公贵族恨不得都能认个遍。萧瑛儿常年在兰陵待着,这上京城中也只知其人,不知其模样,突然这大街上来了这么一天仙儿,还不都赶紧过来瞧上一瞧。 于是这俩护花使者便就更卖力了,打完这个打那个,这还一不小心打到了自己家。 可那又如何?大义灭亲! 灭的就是他家这种祖传的癞蛤蟆。 眼瞧着叶岂镶满腹委屈欲言又止,求助似的望向萧瑛儿,后者叹了口气道:“你又想说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想娶姑娘回……”家字都没给他吐出来的机会,这姐儿俩左勾拳来右勾拳,生生被她俩给打跑了。 这便是第二场简短的见面。 而后第三次第四次,复制粘贴一般,凡她在的地方,必有那俩煞星,凡那俩煞星在场,他必是要被打跑。 重复循环重复循环。 叶岂镶气得回家要跟叶岚岫单挑,院子里比武场上,刀兵之声铿锵不绝,一家人在那围观他们打架。 要么说叶岚岫是个练武奇才呢,虽比叶岂镶小个几岁,可这一对上阵来,倒也分毫不输对方。 叶岂镶边打边气道:“亏你还是我亲妹妹呢,你大哥好容易喜欢上这么一个姑娘,全让你给搅和了!” 说着长枪一挥舞得虎虎生威。 叶岚岫闻声嫌弃地睨他一眼道:“你这摆明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排个队都轮不上你!” 说完执戟一扫耍得势不可挡。 “你怎么说话呢你!咱爹还是个把总都能瞧上国公府上的小姐,我……我虽说如今也是个把总吧,但我努努力,总会有机会!” “有什么机会?你可拉倒吧,你再努力也娶不上公主!”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练武 说着都不等自己出手,便听得绑地一声,兵器直直砸在了对方脚面上,咔吱一声,听得众人牙酸。 牙酸过后,便就是震惊了。 “你……你竟喜欢瑶儿?”赵沉烟难以置信道。 叶岚岫尴尬地看她一眼:“哎唷,娘您就别再添乱了……我说的公主,是大长公主!” 咔嚓一声,是少男心碎的声音。 众人同情地一致朝他望去,心下分外同情—— 这只天鹅,怕是有点难啃。 有过难啃呢?这么跟你形容,难过萧瑾瑶。 若说萧瑾瑶是皇上的掌中宝,萧瑛儿就是太后娘娘的眼珠子,都是同样的北齐唯一公主,这俩的稀有程度是不相上下的。但由于萧瑾瑶整日上蹿下跳不着四六,这便给她拉分不少。 于是,大长公主萧瑛儿,便成为天潢贵胄之中,想娶程度排第一,难娶程度也排第一的这个一个存在。 叶将军闻言同情地轻咳一声道:“那什么……有志者事竟成嘛!” 打着个哈哈,众人散了。 徒留叶岂镶一个人坐在练武场上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赵沉烟担心儿子,过来看看他,便见他又跟打了鸡血似的,蹭一下站起来道:“我决定了!” 这一惊一乍的倒是险些将老母亲给吓到,颤声问道:“你决定啥了?” “——我要娶公主!” 这个心念一起,叶岂镶便像是在大海中航信,终于找到了方向标。 便见叶岂镶重整旗鼓,整装出发,临行前还去找萧瑛儿说了最后一句想娶她的话,毫不意外地又被那俩煞星给赶跑了。 岂料天不遂人愿,叶岂镶还在战场厮杀的时候,听到了心上人被指婚的噩耗,当时的感觉仍是历历在目,那种苍白地无力感,让人窒息。 紧接着又是一年不到,心上人在南梁殁了。 叶岂镶当时将自己一把战刀磨成吹毛利刃,势必要替心上人报仇雪恨,可惜,到最后也只等来对方拿三城来议和的消息。 过往回忆浮现脑海,萧瑛儿忍不住失笑。 叶岂镶望着她扬起地唇角,便也跟着傻笑。 笑着笑着,眼眶便有些红,他强自忍着,哑声道:“这些年,您过得还好么?” 算来算去,他们拢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可这两千来个日日夜夜,叶岂镶却是一直念着她的。 萧瑛儿抿了抿唇角,并未作答。 瞧她那副病骨支离地模样,想来怕也是不好吧。 叶岂镶哽咽了下,嘶哑着嗓音道:“您还活着,真好。” 萧瑛儿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也不好了,我又要嫁去南梁了。” 叶岂镶闻言心下一凛,那股痛失真爱的感觉便又涌了上来,这便后知后觉忆起自己此番是被小妹叫来面见长宁公主的,该是萧瑾瑶。 “……您这又是?”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萧瑛儿凑近一步低声道:“此乃秘密,芙儿岚岫他们都还不知,望你也能替我保守。” 望着她那双认真地眸子,叶岂镶艰难地点了点头。 “您这是要……替嫁?” 萧瑛儿淡笑一声,权当默认。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听见依稀有人声传来。 二人同时回头,便见叶岚岫策马而来,鞍侧上挂了不少战利品。 叶岚岫冲他们挥手一笑,朗声道:“公主,今晚做你爱吃的烤鹿肉!” 萧瑛儿回以一笑,便同叶岂镶止住了话头。 晚宴,仍是碧穹亭中,那俩人有说有笑地讲着今日的趣事,萧瑛儿便同叶岂镶安静听着。 赵觅芙轻快地声音不住道:“堂姐你是不知道,今儿个岚岫有多挫,连射三箭那鹿都没擦破点皮儿!还是我上前围着才捉住的!” 叶岚岫横一眼怒道:“是是是,就你最厉害!你厉害怎么连只兔子都抓不着?”又指着她脑袋上别着的金珠玉钏,嫌弃道,“就你这浑身叮叮咣咣的,怪不得什么东西都抓不着!” “嗬,你还怪我!”白她一眼,强行解释道,“我这分明是太久没拉弓了,成日被姨母给锁在屋内,哪儿都不能去,手法生疏了而已……” “那合着我就没生疏呗?就那三箭没中,你就在那逼逼叨叨个不停,后面我一箭射中它脑门的时候,你怎么又不提了?” ……于是友好的会谈,以争执结尾,寻常其实她们在人前也是副温婉有礼地模样,只是在这好友面前,便放开本性罢了。 吵完才后知后觉在座还有个叶岂镶,她俩互相嗔怪地看上一眼,但其实人家的注意力压根就没放在自己身上。 虽是强自压制着,视线却是止不住地往萧瑛儿脸上瞟。 这副无礼地行为,被叶岚岫抓了个正着,轻咳一声警示地瞪他一眼,岂料过了没一会功夫,这眼睛又瞟上了。 叶岚岫气得语塞,想骂都还得在心中纠结着措辞,生怕再唐突了瑶儿。 萧瑛儿本沉默着想事,抬眼一见她这满脑门官司,偏头去望叶岂镶,轻咳一声道:“我今日其实是来求小叶将军。” 众人立时抬眼望向她。 叶岂镶垂了垂眸子出声道:“公主请说。” “我想让你……做我的送亲使者。”她柔声道。 这还是她病愈后第一回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叶岚岫同赵觅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出担忧二字。 便听见她又平静地继续道:“上回姑姑送亲路上遭遇刺客,想来这一回路上,怕也是不太平,还望将军亲自送我一程,您意下如何?” 叶岂镶握酒杯的手一顿,竭力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沉声道:“好。” “多谢将军。”萧瑛儿亲自替他斟酒。 - 关于禛王府爆炸案一事朝堂之上各有陈词,肃王一派因着那个冯子睿倒卖火药一事要收牵扯自是没跑了,于是转而拉扯端王下水,将一应书信证据尽数奉上,除了雷浚一案板上钉钉谋害亲王,旁的还有些大笔小笔的火药买卖,干脆也往他们头上塞,两伙人是互相攻讦,短短几日之间,拉出萝卜带出泥的生生又拉了十几个官员下马。 这双方两败俱伤了,又怎能忍着让旁人去坐收那渔翁之利? 于是近来朝堂上又流传了个新的说法,此爆炸案乃是禛王自导自演,故意陷害旁人。此证据有二,其一便是诱使游子敬欠下巨额欠款后又立时消失的所为南边富商之子尹公子,其二便是传闻禛王当时为何就那么好巧不巧地协领众人上了画舫,反而将那些个安插在府上的探子们给炸得一个不剩。 当然,这最后一句自不能放到台面上去讲。 是以这两拨前一脚还打得不可开交地朝臣,后一脚就非常自然地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原则就是他们俩都黑成这样了,这个说什么也得拉下水。 莫说他有事,便是无事也要给安点罪名出来。 于是,朝堂之上从起初的几天,端肃二王的争斗演变成了后面他二人齐心协力势必要斗垮禛王上来。 可怜贺元阑人不在当场,被他们安上个自导自演祸乱朝纲,心狠手辣其心可诛的罪名来。 好在,这厢还有徐太傅舌战群儒,一口咬定他们买卖火药为真,试图加害王爷也为真,且证据充足,反观己方列数的这几条,皆是猜测,并无证据。 双方一度胶着着争执个不休,梁帝心下早有决断,这些年来,一个敛财一个霸权,背地里的蝇营狗苟他早就听说了不少,只是还未寻到个合适的机会发作罢了,如今倒正好算是瞌睡了老五递枕头。 梁帝大怒,下令一概涉事人员,该抄家抄家该砍头砍头,兵部发生此等大事,有失察渎职之责,孔尚书难辞其咎,罚俸之后便又将下令降了镇西将军的职位,着他回京换人补上。 这补位的人也很有意思,全都是徐太傅上书的推荐的,如此,兵部被安插了好几个自己人不说,西边的兵权也给收回来了,丞相一派,涉事人员牵扯地更多,单刺州幽州宁州三州便被撸了个七七八八,太傅奏请自己人补上,梁帝也给应了。 明眼人这下子便都看出来了,梁帝这是要提拔禛王了。 一时间众人各有成算,徐太傅便趁热打铁,又上疏重建禛王府一事,梁帝也给准了。 下了朝,老头儿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 这么多年恶气一下子全出了,连带那头发丝儿都透露着高兴俩字。 上了马车,徐太傅吩咐车夫赶去淮王府,如今王爷借住在此,得去朝他汇报喜事。 一见到人,这才有些笑不出来,瞧他满脸是伤,老头儿心下一凛,还当是又遇到什么刺杀之类的,忙发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贺元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出声道:“没什么。” 而后无话,幸而老太傅早就习惯他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便又自顾同他说起今日朝事后的结果。 怀揣着分享喜悦的心情,岂料贺元阑听完仍是表情淡淡的,落到太傅眼里倒是宠辱不惊,实则他是当真什么都不在意了。 徐太傅自说自话了半个时辰,感觉该说的也差不多了,便就起身告辞,淮王见他要走,起身留饭,可这老头跑得那叫一个快呀,一粒米都不惜得吃你们的。 他人一走,贺元阑便又是那副悻悻地模样,一连几日,都没见着莺娘,见着也不知该说什么,不见心里又全是她。 默了良久,终是开口道:“莺娘呢?” 身旁伺候的拾砚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问,将早就备好的纸条递给他道:「莺娘姐姐情况也没比你这好到哪儿去,也是好几日没出门了。」 末了又补上一句:「您可要去看看?」 其实拾砚心里怀揣个更大的秘密,比他俩加一块都还要难熬,一连数日陪着他,也不敢去找贺元棠,怕是一见着他这就更混乱了。 本以为他没死都已经是侥幸了,结果竟然太子妃也没死,还阴差阳错成了王爷的心上人。 这是整的…… 贺元阑见字其实拒绝的话就哽在喉咙里,可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久久不答,就在拾砚都以为他不会回话的时候,却又听见他沙哑地声音响起道:“走吧。” 拾砚搀着他起来,多日不见阳光,自昏暗的房内走出,一时间眼睛险些睁不开。 偏头去望贺元阑,便见他满眼血丝,眼底阴翳,已经很久都没睡上个好觉了。 王爷哪儿哪儿都不好,性子还特别容易肘,都怪少时生活不如意,长成这么副偏执又没安全感的性子。 唉,拾砚在心中叹了口气。 去了萧瑾瑶房中,他去敲门,门内无应答,他自是习惯了的,试探着想推开门,岂料轻轻一用力,门就被推开了。 屋内没人,莺娘姐姐不在房中。 拾砚疑惑地出来摊手,正好瞧见下面经过的湛瑜,挥手示意了一下,湛瑜笑道:“莺娘姐姐在练武场上跟淮王爷练武呢!” 拾砚:“……” 回头一看自家王爷脸色,果然黑得跟个碳似的。 “那咱们……回房?”他试探着道。 贺元阑一双眼布满寒星,周身冷得更吓人了。 “带我过去。” - 那日交谈之后,萧瑾瑶似是想通了个什么惊天大秘密。 从前小姑姑宁可舍弃心上人也要嫁去南梁,出嫁前曾与她们聊过的什么家国大义永远高于儿女情长,当时她们还似懂非懂,如今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 小姑姑当时,是带着任务出嫁的。 为了北齐,她奉命去刺杀梁国太子,事后假死脱身,便又躲到了旗峰山上。 这事倒也说得通了。 萧瑾瑶心情好了不止一截,那种负罪感终于减轻了些许。 不过接踵而至的问题就来了,与太子的感情是假,可与舒大哥的感情可是真的呀,青梅竹马,情窦初开,那三年的时光可不是假的。贺元栩那日同她说起了很多在兰陵城中的往事,瞧他满脸温柔地模样,想来那也是段刻骨铭心地时光,只可惜她忘了。而现下,忘了往事的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满心满眼只有愧疚,当时为了家国,毅然决然把他给抛弃了,听到后来他还带人去抢亲,却被贺元琅给打得只剩一口气,后来病殃殃地去参加自己的婚礼,眼看着自己成了别人的新娘。 嗬,这事搁话本里都能引得不少姑娘潸然泪下,可惜萧瑾瑶失了记忆,没法子共情,只能心怀内疚地低头无话。 幸而,贺元栩也没追问什么,将这一桩桩往事宣之于口,便温声道:“无妨,我只是帮你找找回忆罢了,不急,你也别紧张,还同往日那般待我便是,我仍是你的舒大哥。” 萧瑾瑶心里的包袱才稍稍放下,过后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又道:“那……那你后来,是怎么又……成了断袖的?” 贺元栩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不作答。 萧瑾瑶咽了下口水,尴尬道:“难道……是为了我?” “不然呢?”他自顾喝了口清茶,“上面非要赐婚,我又不愿娶别的女人回府,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招最合适……怎么,你不高兴了?” 那双澄澈地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萧瑾瑶,萧瑾瑶被盯得一阵语塞:“没……没有的事。”再说,我又哪儿有立场去掺和你的事,我自己的事都还没理清呢。 若是这最难理的,还当属同贺元阑这桩。 她向来都不是什么拖泥带水之人,可面对这贺元阑,是当真狠不下心来,没法子挥刀斩乱麻,去割除这段不该有的感情。甚至在听说自己是被迫嫁给先太子时,还有几分庆幸。 可是,自己却又是亲手杀了他的亲哥哥。 一想到这儿,难免又是头痛起来。 贺元栩一见她这副神色,自是猜出个七八分来,眸光几不可查地一黯。 第一百六十章 吃味 “你这整日在房中待着,也不好受吧?听说你爱练武,要不要舒大哥陪你练练?权当撒气也好啊。”他温声道。 萧瑾瑶一听这话便就来了精神,一骨碌坐起,脑袋上顶着个鸡窝,贺元栩倒也不嫌弃,亲手帮她理了理头发:“可还是只扎个马尾就好?” “你怎么知道?”萧瑾瑶笑。 贺元栩熟稔地拿起木梳一挑眉:“你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萧瑾瑶恍然地哦了一声,怕是也听说了那回在肃王府上闹得那一出了。 讪讪地隔着铜镜看他一眼,眼如清波,灿若星辰,身上有一半异族的血统,五官较贺元阑还要深邃些,犹记得那日在唐梓山上一眼,便被他的模样给惊叹道。 这南梁皇族血脉,果真一个赛一个的好。 萧瑾瑶不由得又回忆去梦境里见过地北齐皇室们,个个生龙活虎剑眉星目的,自也没输上多少。 再怎么说,数量上有优势嘛! 到了这练武场,萧瑾瑶险些以为自己是走错了。 这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琳琅满目的布置,她在肃王府上见过,后来贺元阑在禛王府上也造了一个,如今这淮王府上,居然也有? 挑了挑眉望向贺元栩,对方勾唇一笑,朝她招招手:“这儿可是专门为你建的,你舒大哥我呀可是只会舞剑,旁的是一概不通,还待你来赐教。” 说完随意抽出自己的裁月剑冲她轻轻一亮,萧瑾瑶展露笑颜,走到刀架上取了两把鸳鸯刀上前,剑纹古朴,抄起来还挺有份量。 萧瑾瑶扬唇一笑:“这刀不错。” “喜欢拿去便是,这儿的东西可都是你的。”贺元栩朝她眨了眨眼。 萧瑾瑶足尖一点翻身上台,傲娇道:“贫者不食嗟来之食,打赢你再说这些也不迟!” “好!那便请萧女侠赐教!” 说着旋身一转,率先发招。他总是副衣带翩翩长身玉立地模样,但往那一站便像副画儿似的,教人挪不开眼,如今仗剑而立清明风月,像枝不可摧折地劲松,一道剑风划过,银光乍起,剑术干脆利落,直直往萧瑾瑶身侧挥去。 他是收着劲儿的,生怕伤着这记忆里的小白兔。 可惜这只白兔早已长出獠牙,眉眼闪着精光,旋身便迎了上去。 萧瑾瑶刀术师从北齐叶将军,战场上的打发素来讲究速战速决借力打力,没有什么花招子,抽刀断水,劲力凝在刀锋,连斩之下,刀兵交界铿锵声不绝,贺元栩反攻为守,边打边笑:“瑛娘如今这刀功,倒还反剩我一筹。” “得了吧你,”萧瑾瑶收刀后退,冲他努了努下巴,“你这分明就是故意让我,不使出全力,不好玩!” 说着以刀尖撑地,嫌弃地看着他。 贺元栩也上下打量着萧瑾瑶,面带着几分淡笑。 方才不过是试探,不曾想这瑛娘不过是几年之间,武艺突飞猛进,瞧这身法,合该有童子功才是。可从前,倒并未听她讲过,纵使会武,也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才对。 正纳闷着,却见面前一道银光飞速袭向面门,贺元栩侧身堪堪一转,抽剑迎上。 萧瑾瑶狡黠一笑:“你不跟我玩真的,我也便只好逼你出手,看招!” 萧瑾瑶劈砍之术如骤雨般绵密落下,双刀其上,看得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贺元栩正色起来,挥剑格挡,只慌乱了片刻便立时恢复起神态游刃有余地格挡,一柄长剑挥得飒飒作响,半空中都泛起残影之光,萧瑾瑶双手其上,却也不能奈他如何,其实力果真可见一斑。 双方交战,萧瑾瑶竭力想突破他的空门,将其一刀拿下,可贺元栩周身却被防得一丝不漏,像个密不透风地瓷碗,饶是萧瑾瑶想拿刀给撬出个裂缝来,对方却似有千百种对付她的招数来,一会像个滑不溜秋地泥鳅似的,教她刀落不住,一会便又成了块刀劈不破的金刚石,饶是萧瑾瑶拿劈柴似的连砍直砍,可惜就是不能奈他如何,还得后怕地担心自己会不会再砍下去就要刀给卷了刃儿。 诶,这就有意思了。 萧瑾瑶来了兴致,抬眸一看贺元栩八风不动地模样,笑赞道:“还是舒大哥棋高一着!” 贺元栩轻笑一声道:“可是认输了?” “认输?”萧瑾瑶眼睛一瞪,“没门!” 说着抽刀迎上,卷土重来! 这厢这二人的打斗声响彻后院,引来不少围观者,萧瑾瑶余光一扫,竟还见到个似曾相识地面孔来,思忖了半晌,方才想起这人是贺元栩的男妾,名唤殷蝉。 正欲出声打个招呼,贺元栩猛然凑近两步附耳温声道:“我没碰过他们。” 萧瑾瑶斜他一眼,心道碰不碰的倒也无需同我汇报。 说句老实话,还不如碰了呢!成日花天酒地,总好过守身如玉地等着她。 压力倍儿大! 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萧瑾瑶手下一顿,回身一望,便见廊下贺元阑满脸阴鸷,拾砚一脸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瞧她看来,忙比划着手势,指了指贺元阑又指了指她的身侧。 贺元栩不知何时同她挨得太近,从贺元阑的角度,怕是误会了! 萧瑾瑶恍然地眼睛一睁,继而两步挑开,忙解释道:“你听我解释!” 贺元阑二话不说拔腿就走,拾砚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忙跟上去。 就这架势,怕不是回去又要发疯了! 萧瑾瑶这会也顾不上这那了,忙出声同贺元栩告了声罪,刀子一丢便飞身追人去了。 台上贺元栩目光紧追着她的背影,眸光狠厉。 殷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柔声劝道:“王爷,莫要再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了,凡事慢慢来,您且再等等。” - 贺元阑本就气结,如今便更是火上浇油,回了屋子将门一摔,谁的话都没用了。 萧瑾瑶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再去拍门,使眼色让拾砚进去帮忙劝着,结果不出意外地给被赶了出来。 陈伯见这本就有些好转了,怎的又开始发作了,深深叹了口气,只好将手中药碗给倒回锅里。 如今唯一的幸事,怕就是春茂的病情还算能挽救。 都是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身子骨其实也没那么娇贵,只是这半年被极乐丹给蚕食地掏空了身子,这才骨瘦如柴了起来。那被打断的腿脚也只是当时医治的老大夫手法不怎么高明,这才导致他恢复期间骨头有些错位,以致于瘫痪得起不来身。 有贺元阑这么个前车之鉴,再医治起来,便也就轻车熟路起来,想当初他那是膝盖骨都碎开了他都能治,这个想比而言,便就成了小意思。 小桃红是一步都不敢离开地守着弟弟,爹娘早逝,就他们姐弟相依为命,无奈之下她只好去了那百乐坊讨点营生,却又被那些富家子弟缠上非要轻薄于她,弟弟刚好经过赶来救她,却又被那帮子烂心肠的给打成这样。 小老百姓地报官也无法,只好自己将这亏生生咽下。 如今幸而遇上那尹夫人帮忙,小桃红不胜感激,一直想寻个机会过去道谢,却又瞧着她如今状态不好,便也不敢多事地只在屋里待着不敢再给他们添麻烦。 陈伯给他的腿动了刀子,春茂自疼痛中醒来,记忆仍停留在萧瑾瑶抢他药丸子上,张口便就大骂起来,小桃红想捂他嘴都捂不住,加之这药瘾犯了,整个人就跟当初的贺元阑似的,满嘴胡言乱语,吓得小桃红冷汗频出,沉声道:“别胡说!那尹夫人是个好人,此番带你来医治,是在救你,你莫要辜负别人一番好意!” 春茂恨得直咬牙:“谁要那劳什子过来瞎管闲事!我才不稀罕她来救我,我有药丸就够了!” 小桃红又出声劝着,他却跟失心疯了似的,满心满眼都是那药。 还是从陈伯那听说的,这药原名极乐丹,致瘾严重,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这春茂不过才吃上半年就这样子了,若是再多用上些时日,后果不堪设想。这头一遭的,便就是银子负担不起,这还事儿小,若是再给吃得命都没了,那怕是什么都没了! 小桃红后怕着,心下对萧瑾瑶便是不胜感激。 这日仍旧是弟弟遭受药瘾侵蚀破口大骂着,却好巧不巧地将萧瑾瑶给招了来。 站在门外做低伏小,解释半天里面都没个动静,又是理亏加之隔了道叔嫂关系,不敢再同从前般那样对他,萧瑾瑶气闷不止积郁已久,正巧哪个好死不死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触她的眉头。 找死! 萧瑾瑶循声将门一脚踢开,便见陈伯坐在塌前给人把脉,小桃红满脸愁容地坐在屋内。 瞧见来人,眼前一亮,忙出声道:“尹夫人来了。” “我名莺娘。”萧瑾瑶冷声道。 小桃红这便又改了称呼,见她怒气冲冲地闯来,料想怕是弟弟惹得祸,忙福了福身子向她道歉又道谢,萧瑾瑶一抬手听都懒得听地继续上前,待走到塌边,那春茂竟还不怕死地开口叫嚣道:“姓尹的!你还当真敢过来!” 萧瑾瑶指骨捏得咔吱直响,看他的眼睛宛若冰霜,冷声道:“来了又怎么招?” 春茂被她的气势吓得忍不住瑟缩一下,却仍梗着脖子道:“你……你赔我的药丸!” 萧瑾瑶上去就是一个耳刮子甩他脸上,扬声道:“我不赔。” 陈伯非常淡定地收走脉枕,默默退出了战场。 小桃红尚还摸不清这莺娘的性子,生怕再给弟弟打死,央求地扯着陈伯的袖子,求助地望着他。 便见陈伯很有经验地朝她颔首:“放心,她心中有数,上一个戒断的,也是这样打来的。” 小桃红半信半疑地望向房内,终是一咬牙也给退了出去,顺带还给掩上了门。 屋内弟弟的惨叫,权当没听到好了。 萧瑾瑶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打得手都酸了这才出了门,临走还不忘放话道:“明儿要是还听见你瞎嚷嚷,今儿这一套,便就要翻倍了。” 出了房门,萧瑾瑶心情好了那么一丢丢,便就又迈着沉重地步伐,继续在贺元阑门前罚站。 恰好湛琢过来汇报工作,萧瑾瑶见状问了两嘴,才知道她走后不久,贺元阑便召他过来催促王府修葺事宜,饶是拾砚解释了十遍百遍是贺元阑自个儿看错了,误会了,可这位爷是一刻也不想在这淮王府里待着了,至少同萧瑾瑶闹别扭,没个贺元栩趁火打劫。 萧瑾瑶听完,眉头紧锁着道:“你说他们一直推脱,不肯办事?” 湛琢颔首。 这王府修葺乃是工部的事,恰好这回安排来主事的还是位老熟人,游子敬。上回在刺州,这二位便算是有了些交情,回程路上,贺元阑还派了波暗卫过去保护他,那头的情况同贺元阑相比简直如出一辙,同样是水贼拦路,又遇上刺客,一波连着一波,势必想将游子敬给弄死在半路,幸而暗卫们将他护得严严实实,牺牲了不少人,才将他全须全尾地送回汴京。 这份儿人情,他自是记着的,于是这波差事,他自也是力求做到最好。 可谁知道,这头一遭就被卡在了户部上。这王府修葺,户部拨银,工部动工,是缺一不可,这户部不给银子,工部就被卡在这儿了,游子敬几次三番地过去,却都是屡屡碰壁,户部打着机锋,推三阻四,总归就是找借口不给你办。 游子敬知道这户部尚书也是个妥妥地丞相党,禛王此番教他们栽了这么一大跟头,这事能轻易答应那才是出了鬼了。 于是锲而不舍地三天两头去催促,人家户部可就是晾着他,游子敬气结,正愁着呢,禛王这边催促的消息就又来了。 两头受着夹板气,游子敬无奈之下只好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湛琢便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又给传了过来。 萧瑾瑶一拍桌子,气鼓鼓道:“行啊,胆敢找事是吧?兵部的前车之鉴没看着,我看这户部也是不想要了!” 说完转身就走,他俩在门外的对话贺元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知晓她这破性子怕又要冲动坏事,叫拾砚出去拦着她。 萧瑾瑶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拾砚迈着小碎步在身后追,紧赶慢赶地扯住她的衣袖,萧瑾瑶回头一看是他,有些失望地闷闷道:“扯我做什么?” 拾砚喘着粗气将纸条奉上:「姐姐莫要冲动!」 萧瑾瑶扫了一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气愤道:“就冲动了,这么着!都欺负到自己头上了,还不赶紧过去找场子!” 「那姐姐要待如何?」 萧瑾瑶轻咳一声:“还没想好。” 拾砚又是一阵大汗:「没想好你就这样愣愣地往前冲?」 白他一眼,不屑道:“那怎的,万一半路上就有主意了呢?” 拾砚心下幽幽叹气,这俩不省心的哟! 好说歹说是将人给劝了回来,拉在院内的长廊坐下,又是奉茶又是递点心,小心翼翼地顺毛,陪她从长计议。 正巧给弟弟上完药的小桃红经过,瞧见萧瑾瑶似是气儿消了不少,试探着走近,见她也没拒绝,便就过来讨好地笑笑,向她道谢道:“多谢莺娘姐姐不计前嫌,带我弟弟回来治病,大恩大德奴家不胜感激,还请姐姐受我一拜。” 说着躬身要下跪,被萧瑾瑶眼疾手快地给带了起来。 她素来不喜这些虚招子礼仪,摆摆手强制着叫她坐下,实话实话道:“倒也没什么,毕竟救你弟弟也纯属意外,我原本是打算将你给套上麻袋收拾一顿来着,这不赶巧么……” 拾砚:“……”有些话大可不必说得这么实诚!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套话 小桃红倒是比他淡定,似是瞧出她这副风风火火地性子来,面带愧意道:“那日之事,实在是妹妹不对,平白敲了您五百两银子,搁谁也心里不快,您有这想法也是应该的……不过,姐姐您别担心,这银子我自会尽量筹齐还您。” 拾砚眨巴着眼睛,听着云里雾里,不过也知道这银子就是莺娘姐姐的逆鳞,大方的时候一掷千金事后还要哭上半个时辰,抠搜的时候二十文都要掂量着给,这陡然被勒索了五百两银子,这姐姐怕是当时心都在滴血吧? 萧瑾瑶轻咳一声想起她那家徒四壁的屋子,幽幽道:“就你家那情况……还是算了吧。” 小桃红轻笑着眨了下眼,柔声道:“姐姐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总有几个老主顾的嘛……” 萧瑾瑶看了她一眼,不由得想起当时在赌桌上的情景,贺元阑扮作郎君过来同她争风吃醋,还别说,那模样一想起来还怪让人脸红的。 眼看这聊着聊着,萧瑾瑶还出了神,拾砚轻咳一声,晃了下她的胳膊,萧瑾瑶回过神来,想起要办正事,便发问道:“你那些老主顾里,可有户部的人?” 想那赌庄里鱼龙混杂,兵部的主事都是常客,户部的怕也多少该粘点。 岂料小桃红闻言挑眉一笑柔柔道:“倒还真有,户部有个主事,出手也挺阔绰,回回给的赏钱都是几十两银子起步……上回哄得他高兴了,赏了我整整一百两银子呢!虽说比不上姐姐,那可算是不差的了!” 一百两银子?萧瑾瑶和拾砚同时对视一眼。 想这些个主事的俸禄一个月也不过才几十两银子,出手这么大方,一准儿也是个贪官没跑了。 照葫芦画瓢,能整垮你一个,就能整垮你俩。 萧瑾瑶想了想,便对她道:“成吧,银子倒是不用你还了,只是你记着多去套套那主事的话,旁敲侧击地多问问,他银子都是打哪儿来,这事很重要,记得办好!” 小桃红自无不可地答应下来,弟弟在这府上养病她也放心,当夜便又回了百乐坊里工作。 一连几日见不着她这个头牌,不少赌客都还发问了,如今一见她回来,忙招呼着她坐下。 她在百乐坊里的扮相同寻常自是不同,玲珑有致地身材在薄衫中若隐若现,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勾人。连那管事的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出声道:“小桃红啊,怎的好几天都不来,可是家中有事?” 她柳眉轻蹙着点了点头,一派楚楚可怜地模样,连管事的都忍不住往她手里塞了点银子,顺道揩了把油:“喏,拿回家,给你弟弟买点吃的。” 小桃红媚眼如丝道了声谢,试探着问道:“对了,这几日岑主事可有来?” 那管事的揉着她的小手油腻腻地笑:“还说呢,前儿个就来过一回,点名儿要你作陪,一说你不在,还发作了一通呢!” 小桃红暗里地嫌恶地觑他一眼,面上带笑道:“那倒是不巧,等下回他来,我再同他好生赔罪。” 一连三四日,却都没等着人,小桃红难免有些着急,每天一回王府见着萧瑾瑶也都不好意思抬头。 终于,盼星星盼月亮,可算在第五天将这岑主事给盼来了。 岑昊,户部京师的粮仓主事,太仓下的粮仓均归他管,可是最肥不过的差使,有多肥?诸如这各地每年上缴的粮食入仓之前都得重新校称,多一斤少一两这个差数皆由他定,睁着眼睛说瞎话,非说这交的粮食不足,余下的就得他人来补,旁人为了少受点波折,会特意多交上几十斤上百斤粮食,一部分算孝敬,一部分也免得他找茬,这事便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此乃其一。其二便是有些州市收成有欠,上缴粮食不足,却又怕影响政绩,这便多塞点银钱让其补上,主事的利用粮食差价,这便又可赚上一笔。 也因着如此,岑主事就同他的钱袋子一样膘肥体壮,长着副笑眯眯的脸,实则心都是黑的。 岑昊一踏入百乐坊,小桃红就得了信,笑意盈盈地走到他跟前,比之往常都热情了不止一倍。 岑昊被这小美人的主动给取悦道,挑着她的下巴就放肆地亲了一口,小桃红强压下心底的恶心,服侍着他在这赌桌前坐下,一晚上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一看到他赢了银子便好话一连串地往外冒,乐得岑昊不住地往她怀里塞钱。 近日也不知他是发了什么横财,一晚上赏银都给了快二百两,小桃红见火候差不多了,嗓音柔媚地凑近道:“岑爷最近是又发财了?” 岑昊掐了把她的小腰,只笑不答。 小桃红便又自顾接着道:“您是不知道,奴家那个弟弟自从病后那银子就跟流水似的往外花,前些日子光买药都将我的积蓄给掏空,如今您一来,可当真跟个及时雨似的,解了奴家的燃眉之急。” 此事他自是听说过,上回那个闹事的,乃是谢家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仗着个谢姓便在城中横着走,为人嚣张至极,只因看着人家姑娘貌美就要强抢回家做姨娘,人家弟弟冲出来保护姐姐,竟还将人险些打死,此事闹得不小,但架不住谢丞相权势滔天,一句话吩咐下去,赔了点银子,这事就算了了。 想到这,不由得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低声笑道:“所以说你这小姑娘一个人在这汴京摸爬滚打不容易,还是得找个靠山才是。” 小桃红闻言自是乖觉地接话道:“也不知岑爷您这棵大树,让不让奴家去靠呀……” 这话一听,岑昊立时精神起来。谁不知道这小美人卖笑不卖身,百乐坊里多少贵客砸银子想收她进门,可人家却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没答应。 如今一听她这语气,竟是当真遇上事了,教他捡个漏不成? 岑昊眉开眼笑,将手头银子眼都不眨地往她手里塞,小桃红扫了一眼这薄薄的四百两银子,幽幽叹气道:“岑爷呀……单这点银子,可还不够一个月药钱呢……” 岑昊见状肥头大耳咧嘴一笑道:“想要多少,跟爷说说。” 小桃红眉眼一转,娇滴滴比了俩手指朝他莞尔一笑。 “两千两?” 小桃红点头,心道开出这等高价,你要能拿出来那便是当真有问题,若是拿不出来便当她没说。毕竟瞧莺娘姐姐那架势,怕也是想同上回冯子睿那样拿捏住对方的,这要贪得少,倒也是没必要了。 谁知这话一开口,这岑昊便是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追问道:“掏了这钱,你便跟爷回家?” 小桃红娇羞一笑,心道有戏,故作矜持地犹豫了一瞬,方才羞怯怯地点了点头。 岑昊见状朗声一声:“好,这可是你说的!待到了月底你等着,爷爷这便迎你进门!” 而后再多试探的话却也无用,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自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回答得滴水不漏,套话了整整一夜,却也只打探出那么一条有用的消息来,回到淮王府上,天都亮了。 萧瑾瑶练完功正在亭下喝茶,一见她回来的表情同前几日不一样,笑着朝她勾了勾手,小桃红坐过去轻声道:“那岑主事确实有问题,约莫如今在做一笔什么大生意,到了月底会有不少分红,至于什么生意,那人嘴紧得很,是半分都问不出来……都怪我无能了。” 她表情悻悻地,萧瑾瑶宽慰她道:“不妨事,至少有点线索,如今离月底还有半个月呢,总还有机会!” 说罢劝她回去睡了,自个儿在那念叨着:“能让那粮仓主事大赚一笔的除了粮食还能是什么……” 想到这儿止不住嘿嘿一笑,那冯子睿如今坟头草都已经开始冒芽了,怕是这岑昊也是不远了,只要事成,岂不是户部也能插上一脚。 想着这便召来湛琢前去调查,人前脚刚走,便见到游廊后面那抹白色的身影,萧瑾瑶心一咯噔。 昨儿闹那么一出,如今也不好意思再面对舒大哥了,回去之后她品了品想着确实也是,现任和贺元阑这头还理不清呢,再去和初恋走得太近也着实不太合适。 算了,溜了溜了。 远处贺元栩瞧着她那副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躲难模样,脸色终是一黯。 转身出门,去了端王府。 入了书房,贺元彰一见来人便就来气,嘲讽道:“唷,这不是四弟么,攀上禛王那个高枝,怎么还纡尊降贵地过来本王这儿了?来人,取最好的香竹箐来,莫要怠慢了淮王殿下。” 他这厢阴阳怪气的,贺元栩仍是副淡然模样,出声道:“禛王生辰那日,臣弟去赴宴,皇兄您也是知道的。” 那日确实走前他还在这同他下棋,端王将贺元阑下的帖子扔给他看,啐了一声道:“瞧这老五惺惺作态,上回没弄死他,这回来竟还喘上了!” 贺元栩扫了那帖子一眼,接话道:“怕是这请贴是人手一封,皇兄可要去?” 贺元彰冷哼一声道:“本王怕去了没收住再给一刀捅死他!早知道长大了是个祸害,当初就该让他在那别宫里自生自灭!果真是条养不熟的狼!” 刺州雷浚一案牵连甚广,谢丞相私下没少发作,贺元彰一听到禛王那名字,就恨得牙根直痒!哪里还会赴那劳什子生辰宴。 贺元栩默默坐在原地听他发作着,良久才终是开口道:“成吧,那臣弟自己去。” 贺元彰闻言斜他一眼,刚想发作,便见他开口出声道:“你既不去,肃王定也是不屑去,你们两个有恃无恐的,怕到时问责的便只有本王,一顶兄弟阋墙的帽子盖下来,臣弟可受不起。” 说着起身出门,徒留身后贺元彰横眉竖目。 他那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呢。不就是为了去看那个长得像先太子妃的婢女。 一想到这,贺元彰便又冷声嘲道:“如今那婢女也到你府上了,禛王你也是巴结到了,这好事都让你给占了,还跑来本王这摇什么尾巴?” 贺元栩按下心中情绪,开门见山道:“皇兄可想除掉禛王?” 贺元彰眉峰一挑,嗤笑道:“怎么,不跟那老五玩什么兄友弟恭的把戏了?”又顿了顿凑近道,“想借刀杀人?也得看你拿出点本事。” “行啊,那皇兄便恕臣弟直言了,”他抬眼望着他勾唇一笑,“你可知禛王他如今又查到一个人。” 贺元彰一瞧他那副笑面虎的表情,心下一凛,正色道:“何人?” 便见贺元栩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太仓粮仓主事——岑昊。” 贺元彰手臂几不可察地一抖。 - 却说萧瑾瑶转身溜回了客院,贺元阑那厮的脾气简直拧巴得教萧瑾瑶头疼,从前还能钻窗进去亲哄亲哄他,如今隔了这么一层关系此事便也是做不得的了,若说是快刀斩乱麻吧,萧瑾瑶又有些舍不得,就这样耗着一天天的,那真是双方都难受。 萧瑾瑶又雪琴似的叫门叫了一盏茶的功夫,嗓子都快喊岔劈了,里面愣是跟没听着似的,周围桂影陈伯都视若无睹,淡定地从她身边经过,顺道还给她递去一碗药润润嗓子。 萧瑾瑶一闻那药味就嫌弃得不行,蹭的一下便就又跳墙溜了。 思来想去感觉非常没劲,又忆起上回那个殷蝉也是自己的旧识,罢了,去找他玩去! 萧瑾瑶飞檐走壁轻功那是杠杠的,可架不住不认路啊,上回怎么走的,隔了几天这便忘了个七七八八,这回东拐西绕的,毫不意外,便又迷了路。 啧,萧瑾瑶嫌弃地叹了口气,望着眼前花园错落碧树繁花,哪儿哪儿都觉得似曾相识。 要么说这王宫贵胄同那平头老百姓有天壤之别呢,瞧瞧就这一个人,住这么大宅子做什么?就这还好意思腆着脸说他的淮王府是皇子中最简陋的一座呢,嗬,真是受够了你们这群凡尔赛人! 萧瑾瑶幽幽吐槽着,试图再寻出条正确的路,哪知道越走越偏,再走却连人声都听不着了。 莫名其妙就转到了一片树林里,枝叶茂盛,将阳光都给挡上了个七八分,光线陡然一暗,那感觉瞬间就从炎炎夏日步入风雨欲来地晚秋,让人心下毛毛的。林子里静悄悄地,陡然飘来一道枭鸟的长调,漫天落叶纷卷着,树枝摇晃簌簌不休,晦暗在光线在地上投射出鬼影,张牙舞爪的,瞧着还真有些吓人。 嗬,这场景。要是换成晚上来,那不得吓个半死! 瞧瞧这片荒凉之地,同前头的亭台楼阁一对比,荒凉地跟两个地界似的。 这好端端的,王府里怎会有这种地方?在萧瑾瑶印象里,这地儿就和那鬼故事里的差不多,先是误闯一个禁地,而后便会出现一个凶宅,里面魑魅魍魉是什么玩意儿都有,凡人只要一闯进去,那就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一进来里面就会有小鬼突然窜出来,让你扒皮抽筋不得好死,但凡你能囫囵个出来,那都是那小鬼不称职! 这要问她为何了解得这么清楚,萧瑾瑶邪魅一笑。 毕竟,姐在吓人方面还是很有建树的,想当年这些个鬼故事,恨不得都刻在dna里,那叫一个信手拈来,像那什么小芙儿,小虎子乃至贺元阑,那都是她的受害者。 就这么一分神,周遭这些阴森地气氛都给冲淡了不少。 眼瞧着这鬼树林都要走到尽头,萧瑾瑶还好奇着会不会远处再出现一座鬼屋。 打眼一瞧,果然不让人失望地,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座紧闭的院门,门口连个灯笼都没挂,再一抬头,连个匾都没有。好家伙,这还玩真的呀?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囚笼 好奇害死猫这种准则在她的心里可是从来都做不得数,三下五除二地这就奔到那院子前。萧瑾瑶试探着敲门,门内无人应,再试了试去推门,居然也推不开。 行,你成功地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心念一转,这就准备跃上了墙头,顺道还不太虔诚地在心中喃喃道:“我就只看一眼,看完就回来……反正看看又不要钱……” 本着这样的原则萧瑾瑶在北齐皇宫里其实闯过不少地方,纵使只有她一个人,也愣是敢去那些个闹鬼的地方,哪儿阴森就爱往哪儿钻,其实萧瑾瑶想法很简单,她就是想看鬼。 话本里将那些个鬼描写的种类可是不少,什么僵尸鬼绿毛龟,水鬼女鬼还有艳.鬼,讲得越详细,萧瑾瑶心下越好奇,那段时间见天儿地往冷宫跑,一瞧见那些废院枯井就往里面钻。只可惜鬼是没见着,尸骨倒是见着不老少,倒是怪叫人失望的。 如今眼前这座无人的小院,怕也是八九不离十。翻过院墙往里一看,倒是教萧瑾瑶给吓一激灵,像这种荒凉地里出现的荒凉院子,北齐后宫简直是一抓一大把,从来只要一踏进去,那就是杂草丛生,荒凉一片,运气不好的还能跟蛇打个照面。 这儿倒是新鲜中还透出点诡异来,萧瑾瑶更兴奋了! 只见这院子里面仍是一片井井有条,想来应是有人定期过来打理,东边的假山石景上面地绿植水藻开得郁郁葱葱,西边还有个开得正好的紫藤花架,瀑布似的独占院子一角,倒教她想起刺州城里的云舒楼,美得教人挪不开眼。 刚想跳下去看看,余光却扫见这脚下乃是一片丈宽的水池,里面还有小鱼儿在游,萧瑾瑶瞧着一阵蹙眉。 这谁家的院子能把池塘给修在这? 纳着闷低头再一看,嚯,这压根就不是个水池,约莫丈宽,环绕在这院子一周,像是生生将这里面的宅子给围成了一座孤岛。她顺着院墙看了一路,怕是除了这通往门口的石桥再无出路。 这设计……怎么越看越奇怪呢? 按捺住心底的疑虑,萧瑾瑶足尖一点,翻身往石桥上落,站稳后还不忘往那门后看上一眼,还好奇为何方才竟推不动,想着以她的力气,普通门闩倒也不能奈她何。 一回头果真又是傻眼,门后竟被人放了张桌子,上面还码了密密麻麻不少石头。 怪不得推不动呢! 推断这意图,似是里面的人想让外人进来,那这水路……莫非是外面的人又不想让这人出去? 这有意思了哈! 萧瑾瑶不紧不慢地先在这院子里逛了一圈,果不其然,这周遭一圈院墙之下都是这片不知深浅的池塘,站在岸边与院墙遥遥相望,饶是像萧瑾瑶这般功夫的不借力直接出去都有些困难,更遑论普通人了。 不过嘛,这院中的景致那是正好,前有假山花瀑,后有亭台飞檐,石子路两旁满是奇珍异草,萧瑾瑶眼尖地还发现几株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植物,尚未**的孔雀昙。 萧瑾瑶还因为这花在北齐挨揍过,这孔雀昙可是那静妃的心头好,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专门派人好生将养着,好不容易盼到了花期,就被萧瑾瑶她们这辣手摧花给摘了,这南梁后宫里也有这么一株,想当初拾砚那傻小子还专门引着贺元阑去许愿来着。 就这样宝贝的孔雀昙,竟被人随意栽种在地上当野花看,当真是厉害……更厉害的是,这俩皇宫里也都各只有一两盆的金贵玩意,在这地上竟栽了足足六枝! 好家伙,当真是好家伙! 萧瑾瑶边感慨着边继续往地上瞧,不过就她这水准,能认出孔雀昙那还都是挨打换来的,至于旁的……算了,还是别为难自己。 院内绕了一周,也没看出个什么花样来,除了好看点精致点,连个鬼的影子都没有。 不免兴趣索然,罢了,进屋子再找找! 推门入门,便见当间一张红木云蝠平头案上摆着条漆黑的古琴,后面是个檀木书架,上有藏书不少,收拾得倒是齐整,一侧书案上,笔墨纸砚都还摆在原地,似是仍保留着那原主人离开前的样子,上头的纸张业已泛黄,笔迹却仍是清晰可见,娟秀地小楷,一看便知出自姑娘之手。 得,这便又推断出一条有用信息来。 再抬步走,内室竟也收拾得一丝不苟,看那拔步床下浅色的被面床单,墙上挂着的两幅水墨图,看得出来,姑娘喜素。 走得累了,在心里默默告罪一声,便想坐下歇歇脚。 大咧咧才刚坐下,萧瑾瑶便被什么东西给硌个正着。 “这什么玩意?”满头雾水地掀被一看,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一支带着血渍的脚铐正在床柱上紧紧盘着,链子上闪着银光,萧瑾瑶将其一圈一圈地绕出来,而后鬼使神差地拿着脚铐往外走,她想看看这链子究竟有多长。 初进门时的推测突然萦绕在自己脑海,萧瑾瑶扯着这链子就直直往院门方向走去,一步一步,脚下格外沉重,莫名地萧瑾瑶心下一阵恐慌,不住期待着不要是自己想得那样。 可惜终是事与愿违,链子终是在那石桥处顿住了,想往前再进一步,已是不能。萧瑾瑶执着链子,倏地有些共情,完了,她猜想得没错,这里,就是用来囚禁那姑娘的。 萧瑾瑶心下涌起一阵酸楚,扯了链子想往别处看看。 可惜,所有的池边都是那最远距离。忽然间她恍然一顿,是呀,这院子是个圆形,内室里的床脚便是那个圆心,拔步床重达千斤,自是挪动不得,如此设计好的,怕就是为了困住院里这人。 萧瑾瑶眉头紧锁地顿在原地一阵心惊,能在这淮王府里做这么大动静的,除了淮王还能有谁? 舒大哥……这是想困住谁?还挑了这么个偏僻地地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 青天白日,萧瑾瑶身上却浮上一层冷汗。 她快速跑回屋中,想再去寻些这屋主人的消息。外室里这么多书籍,总该夹藏着一两样有用的信息。 萧瑾瑶疯狂地翻找着书架,瞧见这里大多都是些山水游记,诗词歌赋,想必是拿来给她解闷的,萧瑾瑶翻看了两下,便就将其置于一边,按顺序码好,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时间一刻一刻流逝着,萧瑾瑶翻遍大半个书架,也什么有用的都没找到,全只是些书籍而已,瞧这日头西斜,想是已至下午,等快些抓紧时间,免得等天黑了便又不好出去了。 萧瑾瑶手下不停地翻找着剩余的书册,毫无意外,全部没有,连批注也无。 “怎么会这样呢?”她喃喃道。 萧瑾瑶讲书归位,又开始翻找这不大的内室外室,打小她藏东西的功夫都是数一数二的,实在是皇后不喜她看那些个话本子,一经发现就要给烧掉,萧瑾瑶除了刚开始被逮了那么一次之后,后面藏东西的功夫便就越发炉火纯青,什么花瓶里面,房梁上头,床下暗格,衣柜里头,哪儿都能藏。 萧瑾瑶地毯式搜索着,拔步床都被她拿蛮力挪开。 还是没有。 这不正常。 一个姑娘被人囚在这个地方,除了这方寸之地,哪儿都不能出去,方才瞧那链子的磨损情况,怕也是用了好一段日子。 被关了那么久,怎么会什么东西都没留下呢? 按道理说,若是自愿,想必也不需要还刻意拿锁链造池塘,不想走的人说什么也不会走,要被困住的,定是不想留下的。 萧瑾瑶除了好奇以外,更多的是共情,换位思考若是自己被人锁在这小院子里哪儿都不能去,就跟个囚笼似的,怕是要不了两天就受不住了。 可这除了她的生活痕迹,竟什么东西都没留下,为什么呢? 总得发泄一下吧?难不成成天就只借个弹琴去抒发愁思?不应该呀? 那琴萧瑾瑶也看过,生怕她会刻个字啥的,还特意搬去亮处细细查看过,可惜还是啥都没有…… 不应该呀,萧瑾瑶郁闷地直挠头。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除非这里就已经被搜过一遍了。 这就解释得通了。 萧瑾瑶坐在塌上默默将脚铐盘好,复归原样,坐在塌上能瞧见天边的夕阳还有窗外的花瀑,设想着当是那姑娘脚上缠着链子被困在这精致地囚笼里,会是怎样一股心境。 而这位,又是舒大哥什么人? 他口口声声说是念着他二人从前的过往,不惜又纳了这么多男妾作掩饰,却又在后院困住这么一位姑娘,萧瑾瑶心下五味杂陈。 虽说是失忆了吧,可心里总是有那么丢丢不得劲,要么就实话实说嘛,谁还会怪你不成,还非要这么掩饰着藏得这么深。还要害人家姑娘被关在这里。 一想到这,萧瑾瑶心思就又飘到贺元阑身上去。还是这货好,发疯发作什么的也只会折腾自己。 阳光鎏在萧瑾瑶窗户上,在地上投出一道道光影,刚好照在墙角的栀子花上打上一圈金边。 方才倒是急着找东西没注意这还摆了一盆花,想想山里自家屋子墙角也摆了这么一盆,清香阵阵地比那香炉都好使。 估摸着这也是个和她性情相仿的姑娘,萧瑾瑶又是一阵惋惜,也不知这人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还是…… 萧瑾瑶叹了口气,蹲下去看那花盆里枝叶耷拉着的小栀子,看那盆里的土都开始龟裂了,像是那下人粗心,忘了浇水。 萧瑾瑶走到院外舀了捧水进来浇上,顺道寻了块帕子去擦那叶子上的浮尘。 擦着擦着,觉出不对来了—— 这水,怎么一直都放不下去?寻常浇花,水都会从花盆底下给漏出去,如今这花盆怎的瞧着怪怪的? “怪?”萧瑾瑶喃喃一句,瞳孔骤睁,恍然大悟地一拍手道,“对啊,我怎么把这儿给忘了?” 挖开泥土,果真就见花盆最底下藏了个小小的首饰盒,萧瑾瑶将其扣子打开,便见里面方方正正摆着叠好的一张纸。 萧瑾瑶粲然一笑:“可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眼瞧着日头渐沉,萧瑾瑶也顾不得现场拆看,将其收回自己怀中,又将那花盆复位在原地。十分谨慎地将屋内里每一寸脚印都给抹去,连根头发丝儿都不放过地将一切收拾妥当,足尖一点,便从石桥上翻身上墙,回头看了眼这金笼子。 回程路上,又要穿过那片鬼树林,光线比来时更是暗了几分,秋叶瑟缩着打着转儿地自她指尖划过,萧瑾瑶满腹心事便也没觉多吓人,赶着日落地尾巴,萧瑾瑶出了林子,依旧是毫无头绪地走着,心下却着急赶回去看信,脚步一急,东拐西绕地竟又误打误撞绕到了朗月阁。 萧瑾瑶抬头一看,心道,你说这巧不巧,想来的时候找不着路,这不想找了却又找来了。 罢了,来都来了。 萧瑾瑶闻见里面的饭香味,咽了咽口水,轻轻敲门而后走了进去。 亭子下面,倒仍还是那些个公子们,个个朗月星辰似的望着她,萧瑾瑶干笑一声正想出声唤人,便见远处石桌上,一身青衣的小公子在朝她热情招手:“瑛娘姐姐怎么来了?” 萧瑾瑶一见他那副眉眼弯弯地单纯模样,心下难免亲近起来,漫步走过去扬唇一笑:“又迷路了呗,误打误撞,正好过来蹭顿饭吃。” 殷蝉笑意盈盈地招呼她坐下,立时便吩咐随身小厮去膳房再取份饭菜来,又见她这满头大汗,亲自斟了杯茶水递到她手中。 萧瑾瑶边喝边打量这院内,上回来得仓促走得匆匆,往没注意到这院子竟有这么大呢!西边种了一大片青竹,东面便是雕梁画栋地屋舍,一座连着一座,四周鎏金铜镂的石灯业已燃起,一派暖晕之中,便见院内一群面若好女的小公子们正神色各异地望着自己。 萧瑾瑶轻咳一声,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贸然闯进了别人的院子,确实有些唐突,遂起身自我接受道:“见过诸位郎君,我名莺娘,是……禛王府上的婢女。” 原来只是个小婢女,众人这才淡淡还礼,过后便也不再关注她了。 没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萧瑾瑶才可算是自在一些。 只是殷蝉听着倒蹙了眉头,出声问道:“还没问过瑛娘姐姐,您是何时……成了那禛王的婢女?” “此事说来话长,”萧瑾瑶挠了挠头,又想起确有些话想来问他,轻咳一声微微凑近道,“你说你是我的旧识,那咱俩……又是怎么认识的?” 这回倒换殷蝉轻笑着答:“此事说来却也是话长的。” 萧瑾瑶瞧着时辰不早,想着待会还要回去看信,出声催促道:“那便长话短说。” “成吧,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哦……”殷蝉眨了眨眼道,“我是您和王爷从前捡回来的,当初您还开玩笑说我像你俩的儿子……” 噗! 萧瑾瑶喝水都险些被呛到! 啥?儿子! - 贺元栩甫一王府便想打探萧瑾瑶的踪迹,这温水煮青蛙的做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想到贺元阑那个蠢东西还在那做什么自我挣扎,他便心下嗤笑不已,就你这副窝囊样子,也休怪别人捷足先登。 瑛娘,只能是本王的! 听到下人说瑛娘一下午都没有踪影,也没出府,贺元栩眉峰一凛,自去起身寻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殷蝉 刚经过客院,便见贺元阑抱臂挡在路前,又瞧他身后没人,冷声问道:“莺娘呢?” 贺元栩扫他一眼,摊手道:“不知,本王这才刚回来……你一直在府上,她去哪儿你不该比我更清楚?”说完勾唇一笑,便侧身继续往前。 贺元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声道:“你同莺娘之间的事早已是过去,她也将你忘了,你休要再打她的主意!” 贺元栩淡淡看他一眼,手执折扇,轻轻一转,便见他的手腕给轻松拨开,冷笑道:“怎么?你自己将她拒之门外,还不准旁人接近她?”他冷哂一声凑近道,“你这小叔子当得,未免也霸道些。” 贺元栩专往他逆鳞上猜,便是要激怒他,让他认清现实,他同瑛娘在一起,自是没有可能的。 贺元阑深吸口气竭力压制着情绪瞪着他:“那也是你的皇嫂!” “是又如何?”贺元栩挑了挑眉,“你同先太子是亲弟兄,本王又不是!我不在乎。” “——你!”贺元阑气得又想上前去扯他的衣领,贺元栩旋身两步利落让开,明暗交迭之间只见他得意一笑,同寻常地温润模样,判若两人。 贺元栩压低声音道:“劝你认清自己的身份,瑛娘是你的亲皇嫂,你们之间再无可能,”他顿了顿又凑近道,“本王也不怕告诉你,除了这些,瑛娘还是你的仇人,”他眨了眨眼,“她同你,有杀兄之仇。” 贺元阑闻言瞳孔骤缩,盯着他那副笑里藏刀地模样,牙关紧咬。 “你说什么?” 贺元栩自是不介意再说一遍的,再一百遍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爱听。 便见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又道:“本王说,瑛娘,是当年谋害你皇兄的凶手……你难道从没想到,为何你皇兄死了,她还活着?当年那场火灾,其实就是她放的。” 后面的话,贺元阑便再听不清楚了。 只见他怒急攻心,嗓子里涌出一股腥甜,贺元阑闻言当场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贺元栩旋身一闪,血渍一滴都未沾上他的衣衫。 瞧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贺元栩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直到他再撑不住摇摇欲坠要倒在地上,贺元栩方才大发慈悲地朝那客院里唤道:“来人啊,禛王晕倒了。” 便见很快跑出来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太监,急得冲他又是作揖又是比划,艰难地托着他家王爷往院子里跑,贺元栩冷眼看着,折扇一摇,走得特别潇洒。 之后的事,与他又有何干呢? 还是去找她的瑛娘,最为重要。 - “你是说当初我才十五岁的时候,就将你给捡着了?”萧瑾瑶瞧着眼前这个容貌如玉的小公子全然无法同那破庙里的小乞丐联想在一处,这么好看一娃娃,谁家竟会舍得扔呀? 看出她眼底疑惑,殷蝉怀念似的冲她甜甜一笑又道:“您是不知道,当年我还才六岁,便得了天花,满身满脸长的都是疹子,家里穷,看不起病,便将我给扔到那破庙里去了,美其名曰让菩萨保佑我渡过这个坎,实则便是将我弃了,由着我自生自灭了,若不是遇着您二位,我怕是早就成了山中的孤魂野鬼了……” 萧瑾瑶看他这满眼星星的小模样,尴尬一笑,心下还怪不好意思的。 嗐,一点印象都没有,倒是给全忘干净了。 说话间,那小厮拎着食盒回来,殷蝉忙亲自给她布菜盛汤,萧瑾瑶自己吃饭习惯了,不爱劳烦旁人伺候,便摆了摆手道:“没事儿,你继续讲你的就好。” 殷蝉看她这副大咧咧地模样,没忍住笑着便又开了口。 “当初你们捡到我时,其实我意识一直都是清楚的,那时我一睁眼,便见到您这位貌似天仙的神仙姐姐,当时我就在想,菩萨终于显灵了,神仙要来救我了……后面王爷将我抱起来,发现我身上的疹子,下意识就想将我扔回去, “我吓得忙抓住您的衣袖,想求您别放弃我,谁知您却又一把将我夺了回来,一意坚持称您从前也得过天花,不怕。王爷这便就信了,你俩将我抱了回去,全程我都不敢松开手,生怕再被你们丢掉,后来我便睡着了,再醒时便就到了一间甜甜的屋子,空气都是糖糕的味道,后来才知道那是王爷的铺子,为你专门开的铺子……” 这事萧瑾瑶自是知道的,约莫就是在兰陵的时候,前些天舒大哥也提过,便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殷蝉得了授意便又开口道:“后来就是你俩请了大夫来照顾我,结果我才刚好,你俩便又中招了……” “哈?”萧瑾瑶饭粒子都险些喷出来,“还有这事?” 殷蝉想起也觉得好笑:“是呀……后来我才知道您是为了救我,故意这样说的,我这才好,王爷便就又染上天花,姐姐您从前是……”公主俩字还未开口,便见萧瑾瑶眨了眨眼,殷蝉很乖觉得便将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反正王爷就是染了病害怕您知道,生怕您再什么时候过来也给染上,那段时间是天天担心您会过来,嘱咐我在铺子里盯着,只要一来就将您劝走,幸好您也没来……” 萧瑾瑶猜中了结尾口中含糊着补充道:“是因为我也染上是不?” 殷蝉笑着点头,萧瑾瑶扯了扯嘴角,将口中的饭全数咽下,便又好奇道:“那你们后来是怎么知道的?总不是我嚷嚷的吧?” 殷蝉莞尔一笑告了声罪便拉开她的袖子想找那痘疤,结果翻来覆去也没看着那影儿,纳闷道:“诶,怎么没了?” “什么没了?” 殷蝉指了指她腕骨上一寸左右的那个位置上道:“这一片应当是有两个痘疤的呀……” 萧瑾瑶满不在意地将烛火拉近,给他指了指那处的疤痕,淡笑道:“许是被这刀疤给盖住了。” 殷蝉这才看清那原本藕节似的小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三道浅色地刀疤,虽是上了祛疤药,可还是留下了明显地伤痕,殷蝉又是惋惜又是担忧道:“您何时受了这么多伤?难道……”是王爷做的? 萧瑾瑶一看他那副要哭的表情,忙将衣袖拉下,大咧咧摆手道:“没什么,你继续说你的。” “那好吧……”他叹了口气,“后面咱仨病好,我便就在王爷的铺子里住下了,王爷教我做糕饼点心蜜饯,专挑您爱吃的教,后来我出师了,你俩出去玩,就把我一个人丢在铺子里看家……我不乐意非要跟着,王爷就骂我,哪有爹娘出去幽会,还要带上傻小子的……” 说着便露出那副哀怨地表情,直接将萧瑾瑶给逗乐了,接话道:“怨不得你方才那样说。”倒的确像是一家三口了……一想到他俩不过十五个的年纪,就捡回个六岁的娃娃,成日在铺子里扮家家酒,倒也是够可乐的。 这事萧瑾瑶还当真干得出来,想当年还是她扮夫君,岚岫当她媳妇儿,小芙儿当女儿,玩儿得也是不亦乐乎,只可惜每扮一回,岚岫就要给换回来,她当夫君,自己当媳妇儿,小芙儿便一直傻了吧唧地被她们投喂各种果果,后来把她给喂出个食物中毒,皇后恨得撵着她们打。 一想到这儿,萧瑾瑶没忍住噗嗤一乐,小芙儿能全须全尾地长大,那才真是要去感谢菩萨。 她笑得出神,全然没注意到面前又坐下个人来,殷蝉扯了扯她的衣袖,萧瑾瑶这才回神,一扫见对面不知何时蹦出来的贺元栩,吓一激灵,碗都险些掉在地上。 贺元栩眼疾手快地接过,柔声道:“紧张什么?” “没。”萧瑾瑶又将碗夺了回来,埋头吃饭掩饰自己的忐忑。 怀里还揣着别人的秘密没看呢!如今一见到他的脸,就莫名想起那个被囚禁在金屋里的姑娘,心下五味杂陈。 “你们继续聊你们的,不用管我。”贺元栩冲殷蝉道。 后者称了声是,这便又继续开了口:“反正那两年,真的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回回其实我比王爷都还要盼着您来,”他又笑,“因为您一来,就会给我带别宫里师傅做的小点心,宫里的用料好多外面都是买不着的,别提多好吃了,回回您一来就给我装满一整个食盒,说是给我一个人的,我都不舍得分给王爷呢!” 贺元栩想到这事便也跟着接话道:“你是不知道这个小馋猫,天凉的时候还好,东西还能多放几天,这天气一热,你又生怕我会虐.待他似的,带那老些个点心过来,这熊孩子就愣往嘴里塞,每回撑得要吐都舍不得多分本王几块……后面倒好,从一颗豆芽菜吃成个小肉球,都是你给喂的!” 萧瑾瑶偏头打量着他如今颀长地身段,耸了耸肩道:“没有啊,这长得不挺匀称的!” 殷蝉害羞地眨了眨眼:“小时候确实成了个小胖子,后来这不是您……”说着感觉脚面上一阵钝痛,殷蝉面不改色地换了个话题,“幸好如今您回来了,今儿太晚了,等明儿个,我再亲手给您做您最爱的红糖糕啊!还有核桃包,糖酥酪,如何?” “这个好!那就这样说!”萧瑾瑶忙点头答应。 贺元栩轻咳一声,彰显一下存在感,殷蝉忙补充道:“也给王爷做水晶饺和蜜粽子。” 贺元栩笑笑,跟着点头。 萧瑾瑶不知怎的,如今越看他是越别扭,原本还想趁机问点别的,如今他一来,也只好作罢了。待她吃饱喝足,便就起身告辞,贺元栩同她走在前头,殷蝉送到门口,瞧见这二位檀郎谢女佳偶一双,唇角苦涩一笑,站在门外看了良久才终是回头。 这有人带路,总算是不必再担心迷路了,萧瑾瑶非常卖力地记着路线,嘴里念叨着:“出门右拐穿回廊,左转再过月亮门……” 贺元栩回身一笑,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道:“行了,别背了,知道你不识路,以后要去哪儿,叫我陪你就是。” 萧瑾瑶手下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这好端端地突然动手做什么,我要是直接抽开会不会显得尴尬? 就这迟疑地一会功夫,贺元栩便已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了,感受到萧瑾瑶的僵硬,回身宽慰一笑:“别怕,我只是领你回家。” 想着便又转移注意力地开口道:“你可知殷蝉的名字是谁取的?” 萧瑾瑶漫不经心地猜测道:“你?” 贺元栩摇了摇头,恰好经过一处敞亮地小花园,清冷月色照得他的侧脸尤为标致,萧瑾瑶愣了愣神,磕巴道:“我?” 贺元栩扬唇一笑,引着她到石桌着坐下歇歇。 这手一松开,萧瑾瑶就跟解除了封印似的,整个人总算是喘过气来。 贺元栩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袖下地拳头便又紧了紧。 佯作不在意道:“是呀,你取的。殷蝉原名铁牛,每回你一想唤他都叫不出口,我便提议给他再改一个,我说姓舒,你非要姓萧,萧是你们北齐国姓,你便就改做姓殷,咱俩争执个不休,让小家伙自己选,结果那小没良心的想都没想就直接选了你,亏本王当年还亲自给他煲汤喂饭洗尿布,一日三餐伺候着,竟比不上你这个十天半个月才出现的坏娘亲!” 萧瑾瑶选择性无视掉最后一个词,干笑道:“你没听过一个词,叫远香近臭?在身边的时常见着,倒不觉什么,只有那想见见不着的才会天天挂念着。” “原来你知道啊……”贺元栩突然怔怔地看着她,眼底泛着悲伤,声音带着嘶哑。 萧瑾瑶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似是被他的眼神烫着,匆匆便又转走。 尴尬地望着天边清月,不知该如何接话。 可贺元栩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揽着她道:“你可知这些年我有多想你?你怎么就能把我给忘了呢?” 他的声音沙沙地回荡在耳畔,萧瑾瑶眉头紧拧着有些慌神,磕磕巴巴道:“我……我爬树摔了头,这事儿怎的怪我?” 萧瑾瑶眼珠子溜溜转着,小鹿似的还带着几分委屈。 贺元栩看着心头一动,便想起她动情时总是那副一看便想让人使劲欺负地小兔子模样,呼吸加重了一下,又凑近了些道:“我哪敢怪你……疼你都来不及。” 萧瑾瑶被他的呵气激得浑身一僵,心脏砰砰跳着便想自他怀中跃起。 对方似有所觉地将手臂收得更紧,压着声音道:“我帮你将全部回忆都找回来好不好?” 萧瑾瑶咽了咽口水,思绪乱飞,耳尖红得几欲滴血,却仍在竭力克制着情绪,出声道:“……你别急,再等等……等我整理好头绪,我再……再回复你。” 后半句话简直是拿气音说的,贺元栩就像个成了精的公狐狸似的,试着浑身解数险些将萧瑾瑶都勾得把持不住,幸好,她清明尚在,缓兵之计总是还会使的。 便见他似有些不悦地叹了口气道:“还有什么好等的……五弟他,可是你的亲小叔子。” 萧瑾瑶心下啐道,好像你是我的后小叔子一样。 唉等等,好像他就是我的后小叔子。 “你不也是。”萧瑾瑶声音一冷道。 贺元栩觉察到她声音变了,捏了捏她的肩膀,凑近一笑:“我不承认,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青梅竹马,我的两小无猜……我知道你嫁人是有目的的,所以我原谅你,过往之事,既往不咎,咱们俩,重新来过可好?” 那双眼亮晶晶地直看着萧瑾瑶,萧瑾瑶能清晰看到他瞳孔中自己表情迷茫地脸,险些就陷入他的温柔陷阱里。 萧瑾瑶暗自攥住了拳头,心道,你原谅我我可还没原谅你,那所金屋囚着的姑娘,我还没折腾清楚,谁跟你既往不咎! “再等等,让我再想想……”萧瑾瑶舒了口气,将他环在腰间的手臂给生生拉开,后退两步,对着那双满是受伤的眼睛,萧瑾瑶狠了狠心道,“我还有些事需要搞清楚,等搞清楚了,我再答复你。” 看她目光坚定,贺元栩薄唇微张着终是没再说什么,只可怜兮兮地扯了扯她的袖角哑声道:“好,我等你……只是,别让我等太久。” 萧瑾瑶扯了扯唇角,之后便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噩梦 还未走到客院,远远便见里面灯火通明,兵荒马乱地,嘈杂声此起彼伏,萧瑾瑶心一咯噔,忙小跑着冲了进去,瞧着院子里又是站了不老少人,个个表情沉重,帮得上忙的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帮不上忙的便在院子里干着急。 萧瑾瑶随口扯住一个人的衣领急声道:“里面这是怎么了?” 那被抓的便是帮不上忙的傻湛瑜,闻声忙磕磕巴巴道:“属下……也不太清楚,下午还瞧见王爷还好端端的,晚上不知怎的竟又吐了血……还昏迷不醒,当真是急死个人了!” 萧瑾瑶一听脸色瞬间煞白,颤声道:“你说什么?吐血?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一刹间恍若坠入冰窟似的,萧瑾瑶心都险些骤停一瞬。 湛瑜被她的脸色吓到,忙解释道:“那倒不是,陈伯说王爷是怒急攻心所致……” 萧瑾瑶不听他说完便急急往他卧房里冲去,瞧见卧榻上脸颊凹陷,神容憔悴地贺元阑,一时眼泪再也绷不住地簌簌往下冒。 床边伺候着的拾砚见状忙搬了个凳子扶着她坐下,陈伯还在给他把脉看诊,萧瑾瑶不敢打扰,只好敛了敛情绪低声问道:“……他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好好吃过饭?” 本来脸上就瘦得没有几两肉了,就这几日功夫竟又消瘦得更吓人了,萧瑾瑶瞧着他那两条刀凿似的下颌骨,简直都不忍再看第二眼去。 拾砚幽幽叹了口气,执笔写道:「姐姐您也知道,王爷心思重……这几日茶饭不思愁容满面,劝也劝不住……」 他那副犟脾气,萧瑾瑶自也是见识过的,心下自责地攥紧了拳头,早知如此,这几天就该强硬些,管他开不开门,好歹逼着他把饭吃了! “那这好端端的,怎会又吐血了?”她又急声追问道。 拾砚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又仓促写道:「这……我也不知,今儿个您出去了就没再回来,王爷问过好几次没您的消息,晚间就一直站在门外等你,后头好像是遇到淮王爷了,我见他二人似是有话要说,便没就近跟着,远远瞧见他们两个说了会话,后来王爷不知怎的,就动手了……」 贺元阑那么好脾气一个人能同舒大哥动手? 萧瑾瑶眉头一拧,怕是八成是为了自己。 “后来呢?” 「后来又聊了几句,王爷突然就吐了血,淮王爷扶着他喊人,我这便紧赶忙赶地出来了。」 萧瑾瑶心头一乱:“他二人说了什么?你是一句都没听着?” 拾砚愧疚地看了她一眼,迟疑地点了点头。 都到了这会,再发脾气也没用了,萧瑾瑶知道此事十有八九又是因自己而起,眉心紧拧地朝病榻上正被施针的贺元阑望去,瞧见那心口上密密麻麻地银针,被烫着似的再不敢看第二眼。 直到陈伯施针结束,她才敢缓缓出声道:“陈伯,贺元阑他……无大碍吧?” 陈伯收捡着针药箱叹了口气:“王爷早年便被极乐丹掏空了身子,去了趟刺州便又是新伤加旧伤,如今这样怒急攻心将淤血冲出,其实也是好事……只是他这副身子骨太虚弱了,又思虑太重,积在心中难以排解……这身病好治,心病难治啊!” 说完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便还是抬步离开。 这俩年轻人自己的事,他也不好再去瞎掺和,只盼他俩能消停些,少折腾下对方,比什么都强。 陈伯满腹心事地离开煎药,拾砚端了盆热水给他擦拭着冷汗,萧瑾瑶伸手接过帕子道:“我来吧。” 拾砚犹豫了下,便将帕子直接递给她,而后起身带上了门,卧房内便只留他们两个。 萧瑾瑶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泪如泉涌。贺元阑心思拧巴这性子,她自是知道的,怕是这几日都闷在房中,从前还有个极乐丹能打发下时间,如今自顾忍着,怕是更难熬了。 这傻子,一边将她拒之门外,一边见不着她便又急着找她。 可惜这事儿,萧瑾瑶也没了答案。 该怎么办呢?她是他的亲皇嫂,又是杀他哥的真凶,隔了这层仇恨在其中,她哪敢奢望还继续和他在一起? “难呐。”萧瑾瑶苦笑出声。 - 曾经,贺元棠三个字就像是罩在贺元阑头顶上的噩梦,阴翳,打也打不散,挥也挥不开,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贺元阑便永远被笼罩在阴影之中,活得极其煎熬。 在很小的时候,他便知道,大哥是母后的骄傲,母后的掌中宝,全清宁宫以他为尊,不论吃穿用度,全都是顶顶好的,每回父皇的赏赐,好东西都先拿给他,挑剩下的才能轮到自己。 那时他还不服,听说大哥过目难忘的本事,便也非要强迫自己去硬记,可惜后来还是闹出了那场笑话,拢在贺元阑头顶上的阴云,便更浓了。 后来直到长大些,贺元阑渐渐想开了,也许只要逃离清宁宫,逃离汴京城,只要他跑得够远,大哥的阴云便会照不到我。 可惜,这点小心愿也不能实现了,他出了意外,摔断了腿,再也逃不出这樊笼了,他的自由没了。 这是场意外么?或许是,或许不是。又或许,他本就希望它是。所以,在明知贺元彰没怀什么好意过来给他进行洗脑时,贺元阑听着他口中编织地每一条谎言,他连一声质疑也都没有的,就这么毫不犹豫地相信了。毕竟,打从一开始,他便早已在心底埋下那颗怨恨的种子,余下的每一桩怨气都像氧气似的催促着它发芽,长大,后来在他心中绽放出一朵朵怨恨地花,贺元阑便终于有正当地理由朝他发作了。 那是贺元彰走后,他第一次见到阔别已久的兄长。 太子殿下治水归来风尘仆仆地又赶来别宫,带着特意寻来的神医想救心心念念的弟弟,可惜再开门时,贺元阑已成了那个被怨恨嫉妒彻底湮没了的心魔。 那是他第一次同贺元棠接触,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好久不见,我的凶手兄长。” 贺元棠整个人都呆住了,望着眼前那个神情陌生的弟弟,他头一次的,有些手足无措。 被他那副刀锋似的眼神注视着,贺元棠难以置信地颤声道:“阿阑……你这是何意?” 于是第二句话便来了:“字面上的意思,我的这双腿,不就是拜您所赐么?” 他的笑容深深扎在贺元棠心上,瞧他那副震惊受伤地模样,贺元阑快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 是,就该是这样!伤害他吧,伤得越狠越好! 心魔自无不可地奉命行事,于是那一个下午,他言语如刀,将本是满心欢喜的贺元棠,一刀接着一刀,给兜头彻底地浇了一个透心凉。 “……皇兄好谋划呀,怨不得您会忍痛割爱将那匹千里马赠予臣弟,原来您是早就计划好的!知晓狩猎在即,赠臣弟横戈,而后借机给马下药,致使我纵马之后惊马将我甩下,生生踏碎了我的一双膝盖骨!冬日雨寒,山石料峭,皇兄您知道那雨砸到脸上有多凉,臣弟身上又有多疼么?” 说话间他咬了咬牙,深深吸了口气道:“贺元棠,你好歹毒!” 贺元棠惨白着一张脸,听着他满腔恨意地控诉,整个人摇摇欲坠一般急喘着气不住摇头:“没有……为兄没有……” “你还敢说没有!”心魔怒瞪他一眼继续控诉道,“若非你早有谋划,为何那日暴雨惊雷旁人都不曾注意,独独你非要出来寻我?”他冷笑着又道,“您可是太子,千金之躯,冒雨出来寻人,自会有人上来寻你,你便就坡下驴地故意耗着直到雨停,再率众出来巡我,假心假意一副好好兄长地模样,亲自抱我回宫,守着我治病,贺元棠啊贺元棠,你装得倒是真像啊!” 贺元棠艰难地呼吸着,整个人都像被湮没在水里说不出话来,却仍是坚持着不住摇头喃喃道:“不是的,事情不是你说得这样……” “不是?”心魔冷笑着挑眉望他,“还烦请皇兄告诉臣弟,为何上万禁军出马,只你一人能寻我回宫?若非你事先得知,这天下竟还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贺元棠喉咙哽着,心下不知该如何作答。当时他只是一心想去寻他,生怕这么大的雨,万一再淋病了可怎么是好……是当真没他想的那么复杂。 见他不答,心魔便又自顾开了口:“皇兄不愧是太子,心思缜密计划周全!连臣弟那唯一一个小太监都要给算计着病倒,让臣弟彻底陷入孤立无援之地!”他冷嗤一声指着自己缓缓道,“既是如此,您为何当初不干脆任臣弟自生自灭,便死在那场暴雨里也好过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这病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是您的真正目的是么!” “贺元棠,你今日过来我这,是不是想看看你的成果!我这样半死不活的模样,你还满意么?” 说着一撩被子,指着那仍是惨不忍睹地双腿道:“看看这双腿,全是拜你所赐,你的杰作,好生看看!” 贺元棠颤抖地望向他那仍狰狞着的膝盖,眼色很深,仿佛伤疤久久不能愈合,青红一片,触目惊心,贺元棠看了一瞬便已满眼心疼,艰难地直视着他,嘴唇张合着,只能不住地重复着一句一句“我没有”,“不是我做的”…… 心魔望着他的反应胜利一笑,好似只有这样,心底地仇恨才能发泄出来。 贺元阑冷冷看着他惺惺作态地伤心模样,冷冷望上一眼,终是厉声吼道。 “滚吧!” “别在我眼前装模作样了!” “看着恶心!” 一字一句,锥在贺元棠心中。 那日,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别宫的。后来很久,他也不敢再踏进了。 心魔的首战告捷,贺元阑前所未有地舒心,当夜吃完那极乐丹,幻境里都是贺元棠那张满心受伤的眼。 很好。就该如此。 后来,贺元阑便就一发不可收拾,报复似的同贺元棠反目成仇,在贺元彰的蛊惑下上书求治太子的罪,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皇后差人骂他是失心疯了,梁帝也觉得这个老五怕也是病得不轻。 所有的事情,莫说是暂时还未有证据,便是有,也撼动不得太子几分。 贺元彰为此还有些失落,反观贺元阑,便淡然地多。他就习惯了那二位对他的偏宠,莫说他只是搞断自己一双腿,便是夺了自己的命,怕也是眼睛都不会眨上一下。 别宫养病五年,贺元阑再没见过太子。眼不见心不烦,自己活在那烟雾缭绕之中。 其实贺元棠一有空都会过来,不过只敢远远看上两眼,再靠近他怕又会惹得他发作。 贺元阑对他误会已深,饶是后面他再解释也是无用,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害的他坠马,也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不是他做的。 御马监伺候的小太监早在事发当夜就畏罪自杀,追查到他全家,却也阖家自尽。 没有一丝头绪,事情只能扣在他头上,贺元阑对他一天的误解不消,他们兄弟二人便一日不能重归于好。 刚开始还能探听到他的消息,因为身边还有个拾砚能传话,后来拾砚死了,贺元阑对他又防备甚深,便再不能干涉什么了。 任由他吃药上瘾,任由他深陷其中。 贺元棠无能为力。 贺元阑十五岁那年,终于从暗无天日地别宫生涯解脱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所精致绝伦地禛王府。 他被敕封禛王,王府便在皇城边上,独占一整座布政坊,规制极高,胜过前面几位兄长。 可那又如何?还不是别人的施舍。 旁人的恭贺声他恍若未闻,府门一合,外面的热闹便再与他无关。 十六岁那年,太子大婚,两国联姻,举国同庆,请柬递到他手里,下一秒就被扔进了火盆。 可惜,到了还是奉旨前去,同诸位容光焕发地皇子一桌,他显得像个异类。 都传他断腿之后性情大变,旁人便也不敢上前去打招呼,兄弟几个除了淮王无心政事,其余两个早已在朝堂上混得顺风顺水。端王有丞相扶持,肃王有孔将军帮衬,他们两个人被誉为太子的左膀右臂,贺元阑闻言只是冷笑一声。 左膀右臂?确定不是左狼右虎? 不过无所谓,咬不死他也就罢了,咬死他了他还要带头叫好! 四个人心思各异地坐在一桌上,除了贺元阑,剩下那三个都在不停地打着机锋。 “早闻四弟四处游山玩水,何其潇洒,为兄当真是羡慕得紧呀!”端王朝他举杯。 贺元栩淡淡地朝他回敬:“有皇兄几位赤忱忠诚为国为民,臣弟这才得以做个闲王,闲度余生,还得感谢皇兄们才是。” 肃王淡淡看他一眼,冷哼一声也举起杯道:“皇弟此言差矣,本王瞧着你也不算太闲。” 贺元栩眸光一凛,冷声道:“皇兄这是何意?” “何意?”肃王冷哼一声望着他道,“你猜。” 劫亲之时,对方虽是蒙了脸,但贺元琅哪里认不出这人便就是那整日闲云野鹤的老四贺元栩。当时虽惊诧,却并未直接戳穿,毕竟那北齐公主都那样求他了,好歹得给她留点面子。 一想到瑛儿的心上人是这么一个窝囊玩意,他便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也就只能冷言冷语嘲讽下别人,自己还不是一样是个废物东西,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姑娘嫁于旁人为妻,自己还别奉上笑脸去祝贺。 如此一想,脸上便也没了笑意。 贺元栩无心与他纠缠,见他不答自己便也就作罢。 贺元彰何等聪明一个人,自是看出他二人之间的猫腻。又试探了几番,见问不出话来,便就只好讪讪地也闭了嘴。 第一百六十五章 梦魇 席间,全程贺元阑都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互相试探来试探去,倒是挺没意思的。 过了没多久,吉时到太子与新晋太子妃拜堂成亲,众人都赶去前堂看热闹,内院里的天潢贵胄全数赶了过去,小点的皇子们一个赛一个地激动,叫嚷着要去偷看皇嫂。人群甫一离开,院子里便显得特别安静,再一看这桌上四位,愣是一个起身的都没有。 贺元阑冷冷看着对面仨人,心下生疑,却并未发问。 贺元彰笑兮兮试探着道:“二弟三弟不过去看看太子皇兄的大婚典礼?” 肃王冷冷看他一眼,自顾斟了杯酒,压根不搭理他。 贺元栩面不改色地道:“臣弟不喜热闹,还是留在这吃酒比较好。” “哦?这样啊……”贺元彰又扫了眼贺元阑,在座都知道他因腿疾一事同太子交恶,能来都不错了,便也不再多费那口舌。 说完自顾起身观礼去了。 他人一走,在场便再无一人发话,席面上静得只有呼啸而过地风声,还有被风带来隐约可闻地唱喝。 每一句声音都敲击在那二人的心头,方才看起来还水火不容地二人,如今心境却是格外一致。 贺元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抬头望着苍穹上一轮明月皎皎挂在天边。 不到半个时辰,众人渐次回席。 随之而来的,便还有太子。 太子一踏入内院,饶是那几个心怀各异也得起身敬酒,贺元阑因着腿疾坐在轮椅上,懒怠地举起酒杯看了对方一眼,许是先前喝过一轮的缘故,面色微微有些红润,视线也正扫向对面的贺元阑,抬步上前笑道:“阿阑也来了……” 贺元阑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应答,瞧他这一副笑意盈盈地模样,殊不知落在贺元阑眼中是有多刺眼,面色仍是冷冰冰的,贺元棠却不在意,半蹲下同他平视着,自顾执起酒杯往他杯上碰了碰道:“你今日能来,为兄真的很高兴。”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抬头冲他扬唇一笑。 贺元阑的酒杯却扔是捏在手中,如此行径多多少少有些失礼。 周遭站着的皇亲国戚们看向他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责备,一国太子纡尊降贵给他斟酒,他竟然还不领情,不过是一双腿坏了,便就这样一蹶不振。 人群中这样的眼神渐渐多了起来,贺元阑的这杯喜酒却仍是握在手里。 贺元棠尴尬地起身替他开解道:“阿阑身子不适,这杯酒不喝也罢……”说着便要去将他手中的酒杯夺去放下。 却又见贺元阑非要跟他唱反调似的,又将方才死活不愿喝的酒给一饮而尽了。 这便是将太子的脸面给按在地上摩擦,登时便有人替他站出来抱不平道:“王爷此举未免太过无礼!” 贺元阑抬头,便见太子身后走出来个文官打扮的少年,那是打小便跟在贺元棠身边的伴读,是他这个太子身边最忠心地一条狗。 贺元阑冷笑一声,将酒杯重重放下。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轮得到你来教训本王!” 范乘风一跃而出,走向他沉声道:“论品级,下官自无资格约束王爷,可今日乃是太子殿下的大喜之日,您身为殿下的亲弟,怎可如此不给殿下面子?” 说话间贺元棠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住嘴,范乘风本还有话想说却也只好停下。 贺元阑冷眼看着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倒是还挺默契。好人永远都是太子在做,人前总是副温润地模样,当真看着教人恶心! “面子?”他冷笑着扫了眼贺元棠,看着他长身玉立,看着芝兰玉树,又指了指自己残缺地腿道,“你要我给他面子?先让他赔本王的腿来!” 一声怒喝,怕是外院的人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四下顿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似的尽数沉默着。 这些年但凡见到贺元棠,他的气就没消停过,父王母后向着他,文武百官向着他,所有人都向着他,没人在意他的死活!以为给个破宅子此事就全两清了么? 当初有关这禛王上书状告太子的折子在场自也是有所耳闻,圣上大怒,斥他此言乃是荒谬至极,此事按下不发,众人便也不敢再追究,如今被他拿到明面上去发作,顿时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地默默无言竭力减少存在感。 范乘风自也是知晓此事的,他深知太子有多看中这个胞弟,这些年凡外出办差,皆是豪无遗力地四下搜寻擅骨科地医者请回汴京送去禛王府给他看病,可惜次次都被扫地出门,心血全部白费。 这事他看在眼里,都替太子感到委屈。 这世上再没比太子待他更好的人了! 范乘风咬咬牙,便又站出来道:“王爷此话说得好没道理!当初您遇害一事,殿下忙前忙后,比您还想查出真凶,圣上都发话,说过此事与太子无关,您为何还要咬着殿下不放!” 贺元阑看他这副狗腿子模样,怒极反笑道:“本王咬着他不放?你去问问你的好太子,当年为何上万禁军来寻本王,偏偏倒教他一人给寻着了?” “此乃意外!”范乘风梗着脖子道。 “意外?”贺元阑双眼又通红起来,“那你再告诉本王,为何别人的马都好好的,独太子送本王的马突然间发了疯?可也是意外?” “那是……”范乘风顿时有些气短,顿了顿才又道,“当时涉事的小太监业已伏法,所有牵连的人都已问罪,如今几年过去了,王爷您为何还要一直揪着此事不放?” “本王揪着不放?”贺元阑笑得狰狞极了,抬眼望着院内众人皆是和范乘风一个神态,都是太子的拥簇,都是太子的狗啊,太子不能为一件小事给抹黑,我一个皇子便就能被平白断了腿还叫真凶逍遥法外,更特么扯的老子今日还得来给他贺喜! “我去特么的!”贺元阑一把将身边桌布掀掉,叮铃桄榔一阵脆响刺耳极了,贺元阑恶狠狠地摇着轮椅撞开他来到贺元棠面前,指着自己这双这辈子都无法站起的腿苦涩一笑。 “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贺元棠!” 话毕自顾摇着轮椅出了内院,周遭众人早已噤若寒蝉。 见他背影萧瑟地消失与廊后,贺元棠也并未发怒,只是叹了口气,心下五味杂陈。 众人很自觉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宫人麻利地收捡着地上的残骸。 另外三个都是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瞧见太子看来,自也是个个扬唇赔笑。 “皇兄莫恼,五弟他……到底年纪还小,等再过段时日,估摸着就想开了。”贺元彰道。 贺元棠淡淡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事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就传到了梁帝耳朵,对这个禛王是又生气又失望,早年有点的同情之意早让他自己给造作没了,闻言也只是厌恶的舒了口气,转眼便就下旨罚他闭门思过半年。 贺元阑收到圣旨冷笑一声道:“无妨,本王最好还是烂在这禛王府里,让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彼时身边伺候的已换成湛瑜,湛琢主要替他处理府外事宜。捧墨早在两三年前便被贺元阑亲手给拧了脖子,他是贺元彰的眼线,他自是知道了,他蛊惑自己食用极乐丹,他也是知道,后面教唆自己跟太子反目,他还是知道的。 可是知道这一切,却还是照做了,不是因为他愿意当个傀儡,只是因为这些事本就是他想做的。 后来着湛琢寻来了极乐丹方子,这人也就没了用处。 便也该死了。 当时他死不瞑目,贺元阑从他这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子里想起自己那个小蠢货,若是昨夜有他在场,怕也会梗着脖子帮自己说话的吧。 那一夜,他吃着极乐丹便又瞧见了拾砚的幻影,还是那样小小一个,自己都十五了,他还是十岁的小矮个。 他同他说了好多好多,从前有他陪着,虽说只是个小小太监,却也是唯一一个肯站在自己身边替他说话的人。怪他当时眼拙,将他给推远了,后来没能保护好他,是他终生的遗憾。 贺元阑对着空气说了很久很久,窗外桂影他们听着也止不住抹眼泪。 湛琢听着心下也不是滋味,今夜的事他也听说了……但其实他也有话没告诉贺元阑,太子殿下其实,真的不会是凶手。 这些年在别宫里,王爷的一切用度都是太子刻意吩咐过的,后来管事的太监也给敲打过,没人敢克扣主子的分例,不必像原来拾砚那般,还要自己花钱去给王爷煮粥熬药。 他斩杀别宫众人一事也是太子给生生按下来的,其中那个总管大太监还是原先伺候过梁帝的,圣上大怒,太子替他求情,代他受过,这事也一个字没在王爷面前提起过。 后面又有他兄弟二人想接替大哥的工作,可惜也是两个手笨的孩子,只能做些粗使活。被太子知道之后,专门请了习武师傅来教授他二人习武,后来又亲自点了些手下给他们,禛王府上的影卫方才渐有了雏形。 太子说:“你们的主要职责便是保护好你们的主子,其他旁人的话,一概都不许听,包括孤。” 后来影卫扩展到三百人,太子便再不插手此事,只说有什么银钱用度直接朝他开口。 这些话湛琢自是憋闷在心里不敢说,只有时会同桂影聊聊两句罢了。 贺元阑对太子的仇恨一日一日发酵着,却又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深陷在极乐丹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后来太子生辰,请帖又发到禛王府上,贺元阑的禁足还未过,看都没看又给随手扔了。 他两兄弟生辰相近,他的生辰比太子还要早,每年都是他先生辰,皇后随意赏赐点东西,待到太子生辰宴上,皇后才会将宝贝给一股脑都掏出来给他,每回太子得了好的都会挑两件拿给弟弟,贺元阑一见到那比自己不知好上多少倍的赏赐,个中滋味你品品看。 他总是无形之中好心办了坏事,落在贺元阑眼中便也成了施舍。 病后的每年生辰,贺元棠都会送礼,贺元阑却是再也没看过一眼了。 今年的生辰亦是一方锦盒,贺元阑扫都没扫,直接让湛琢给拿走,小桂影端来一碗长寿面,那是拾砚教给她的做法,虽然吃起来并不怎么样,可那也只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慰藉了。 堂堂王爷,生辰当天,就一碗素面,静坐在屋中,谁都不愿见。 透过窗缝,看着他萧索地背影,贺元棠心酸不止,心道,就快了,再等等。 太子生辰宴当天,圣上正在病中,便也不宜铺张只作寻常家宴。 只请了他们兄弟几个并他的那个伴读范乘风,这四个自是早早就到了东宫,可是久等不来贺元阑,太子好脾气地亲自上门去请。 进了禛王府上,毫不意外地贺元阑仍是没个好脸色。 只要一见到贺元棠那副笑模样,他那满腔怒火便就噌噌噌地上来。 “什么风又把太子给吹来了?”他冷声道。 贺元棠倒是不愠不恼,温声道:“阿阑可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贺元阑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不知。” 身后的老太监瞧见太子脸色明显一僵,扯了扯嘴角有些伤心地缓声道:“今日……是孤的生辰。” 贺元阑无所谓地又笑笑:“哦。” 贺元棠握在袖下的手紧了紧,轻咳一声道:“孤今日是来请你到东宫赴宴,咱们兄弟几个也好再聚上一聚。” 贺元阑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挑着眉峰看着他直摇头:“本王也不知同太子您还有什么好聚的。” 他是太子,别人便要上赶着去给他提鞋,自己不过是个残疾王爷,去了也就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想去上回狼狈地离开,受百夫所指,身旁连一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顿了顿又恍然似的一笑道:“还是说皇兄就爱看臣弟那副众矢之的地可怜模样?” 他啧了一声,明明是笑,却瞧着比哭都更扎眼:“贺元棠,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不吃你这套。” 那太监便又见太子整个人一滞,神情都险些维持不住了。 他扯了扯嘴角,艰难地又道:“阿阑,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孤原本打算晚些再将人给领来……罢了,”他朝身后吩咐了一声,便有人领命出门,贺元阑叹了口气便蹲下与他平视着又道,“你的腿不是孤害的,孤终于找到证人了。” 听到这贺元阑眼神才稍稍一抬,扬声道:“什么证人?” “当年畏罪自杀的那个御马监小太监,死后他们一家人却也都葬身火海,幸好,还有个幸存的孩子,是当年那个小太监的弟弟,他能证明,当时之事,却是有人刻意安排,有人买通了他们一家,让那个小太监往那草料里混了些什么,方才致使后来那横戈惊马……” 贺元阑听到这里早已难以抑制地呼吸急促,牙关紧咬着追问道:“是谁!” 贺元棠被他的眼神惊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人才刚寻回来,具体本想等审出来再告诉你……” 贺元阑此时的情绪错综复杂,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心下翻江倒海,波澜起伏。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此事当真?”他艰难道。 贺元棠看了他一眼,认真地点了点头:“确是无误。” “……不是你寻来唬我的?” 贺元棠无奈一笑,看着眼前仍不愿详细自己的傻弟弟,摊手道:“孤没必要拿此事来骗你。” “可……”他说不上来,不是不相信,是不敢相信!不想去相信! 这腿不是贺元棠害的?为什么不是贺元棠呢?合着这些年当真是恨错人了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魔怔 贺元阑感觉自己大脑一片混乱,比起想寻出幕后主使,其实更想再寻出点蛛丝马迹来,只要有一点,一点也好啊! “那禁军呢?”他颤声道。 贺元棠有些心酸地望了他一眼,缓声道:“此事当真是个巧合……当年失职的那名禁军统领早已被贬至西北,你若还不放心,再将人唤回来便是。” “那拾砚呢?” 贺元棠一想起那孩子心下其实也有些惋惜,叹声道:“当年给他瞧病的医正,孤也业已寻回……” 他看了眼面前满脸抗拒的弟弟,一字一句道:“当时的人证孤都终于找着了,这么多年了,你该还孤一个清白了,阿阑。” 清白?我还你清白?谁还我清白? 贺元阑心口剧烈起伏,滚烫地泪珠一颗一颗滑落,他直勾勾盯着眼前人,没有得知真相的喜悦,只有惶恐和难以置信。 “……我不信!这都是骗本王的,”贺元阑喘着粗气一把将他的手重重拍开,“我不信!” 看到他仍是这副反应,贺元棠只觉心口像被刀割般来回拉扯,磨得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他上前一把抱住这濒临崩溃的弟弟,坚定道:“你必须得相信,这天下独独孤不会害你!” 贺元阑被抱得浑身一滞,他似是被烫到道竭力挣扎。 “不,不,不!本王活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他瞪大了眼睛,拼尽全力去将他推走,“本王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若是有得选,本王宁可当猪当狗也不愿当你的弟弟!腿不是你害得又如何?我整个人能活成这样,也都是拜你所赐!少在这假惺惺!” 他咬咬牙,终于将一直掩藏在心底的话给嘶吼了出来。 “贺元棠,你怎么不去死!要是你死了该多好!” 此言一出,空中静得仿佛落针可闻,周遭众人一时皆是忘了礼仪,全部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贺元棠整个人再难以为继地跌坐在地上,一双眼不知是失望还是震惊地看着他,看他那张狰狞地脸上泛着冷漠地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他能断定,方才他说言句句皆是属实。 原来他错了,不是因为腿疾他才恨上自己的。 是一直都恨,借腿疾终于爆发了而已…… 那日他踉踉跄跄地起身出门,回宫路上一言不发,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阿阑幼时那副小小地模样,那时还会成天黏着自己,一见到自己就欢喜地两眼放光。 到底是什么时候,光没了呢? 到底是一国太子,喜怒不形于色,他连伤心的时间都有限。 马车一停,便得收敛好情绪,待回了东宫,整个人一切如常。 贺元棠一走,贺元阑再忍不住崩溃地嚎啕出声。 桂影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湛琢,后者摇了摇头,转身替王爷去审问人证。 后来……真相来得比死讯晚,贺元棠当真如他所愿,殁了。 一场走水,一出意外,天妒英才,举国同悲。 仅仅一天的时间,红绸换成了白幡,贺元阑久违地又踏入东宫,看着那内院里停灵的棺木,面无表情,不知所措。 是真的不知所措。 你说说你这个人可恨不可恨?既然都要死了,为何不让我直接糊里糊涂地恨下去! 临死前将真相全盘托出,连我连恨你都没了正当理由。 全程无泪,却也陪了全程。 他本就身子骨弱,守灵时却坚决不离开一步,圣上破天荒地赞了他两句,贺元阑却是连眉头都不抬。 后来太子入殓,迟来的真相也来了。 真的不是他,一切与他无关。 贺元阑将自己又闷在屋子里一步也不愿出,极乐丹的剂量越增越大了。 那日,他压抑地情绪,终于积攒到了顶点。 他疯狂地冲进库房,寻出了这最后一个生辰时太子所赠的锦盒,里面是一串佛珠,太子一直贴身戴着,幼时皇后担心他慧极必伤,特意去向大师求的开过光的护身符。说能替他消灾避难,说要让他从不离手。 贺元棠却将他的护身符赠给了自己,是想将这层保护转赠与他。 所以,他没了保护,这便就出事了是么? 贺元阑惨白着一张脸,心中刺痛如刀割,魔怔般想从他们生前的点点滴滴里寻出一丝一毫的他不好的证据,企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他问桂影,他问湛琢,他问尽身边所有人。 给出的回答都是沉默。 只有湛琢犹豫了下,终是将一切都给全盘托出。包括当年在别宫时,太子特意的关照,还有在禛王府上,太子不时地关心。顶着一腔压力,保护着这个脆弱的弟弟,可惜却成日受着夹板气,连同他最后的一句话都还是弟弟想让他死。 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割般紧紧攥着他的心,所有的悲伤似是后知后觉般涌了出来。 贺元阑魔怔地更严重了,手腕上却多了一串佛珠。 - 朦胧之间,贺元阑似是能瞧见那离世已久地贺元棠,他二人依旧是无话,只贺元阑的眼神再没有了锋芒了。 他仍是那副霁月风光地模样,在光雾之间,同他淡笑着招手。 “阿阑。”他轻声道。 贺元阑沉默地抬眼望他,良久才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嗯”来算作回应。 贺元棠却仍是笑,徐徐走近了两步,抬手有些想拥抱他,却又不知想起什么似的,怔怔又滞在了原地,干笑着摆了摆手,转身便想离开。 贺元阑袍下双手紧攥着终是唤出了口:“大哥……” “诶。”贺元棠受宠若惊地回了头。 贺元阑艰难地咬着牙关,强自压制着眼泪道:“对不起……” 对方却再没回答了。 云雾一散,幻境消失在眼前,贺元阑徒劳无功地往半空中竭力挥抓着,却什么都没能留下。 萧瑾瑶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听到他那些断断续续地呓语,心下一阵抽痛。 抬手执着帕子拭去他眼角的泪痕,萧瑾瑶心绪复杂。 杀人偿命,她自是敢作敢当。 可她如今却是因着失忆,记忆不全,须得将一切缘由整理清楚,才甘心明明白白地赴死。 天将破晓,窗外泛起了鱼肚白。 期间陈伯又来过一次,是来起针的。 拾砚一直守在外头,劝他去睡却也不听,执拗地非要守着,萧瑾瑶一看他这副坚定地模样,心下总算是放心一些。 幸好,还有他在。以后自己走了,也总有人能陪着他。 想到这,萧瑾瑶望着他的脸苦笑一声,抬手替他掩了掩被子,这边起身去到门外。 拾砚听到脚步声立时站起,眼睛都熬红了,一看便知是一刻都没睡过。 萧瑾瑶拍了拍他的肩膀哑声道:“进去陪他吧,我走了。” 说完不待他回复,便又抬步下了台阶。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回身道:“别说我来过。” 拾砚面色复杂地盯着她离去,手心攥了攥,叹了口气回房。 两座客院离得不远,萧瑾瑶边走边整理着思绪。 如今贺元阑这厢才刚起势,端王肃王两头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须得先将这俩人给处理了,自己才能放心地走。刺州一事将丞相党得罪得可是不轻,前面火药一事又将肃王这兵部的铁通给拆了个四分五裂,以贺元琅那副睚眦必报的性子,想必还有后招等着呢。跟他二人博弈,必须得先下手为强,稍微慢上一步,这后招便就层出不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趁机再踩上两脚等回过神来,咬得就是自己。 如今好容易又查出那京师太仓下的粮仓管事岑昊这厮有些猫腻,还是得拔出萝卜带出泥地赶紧把这事给捅出来才行。她有预感,这事决定不会小,比之雷浚怕是小巫见大巫,只要这事一给坐实,丞相党必会元气大伤,余下的朝堂之事,自有徐太傅来料理。 然后便是肃王,贺元琅母家可是掌管了南梁近七成兵马,上回夺过来的定西军,也是收回了梁帝手里,与贺元阑没有半毛钱关系,倒是平白给他人做嫁衣了。唯一的甜头怕就是往兵部里安插了几个人手,兵部终于不再是铁桶一块。 吏部原本就是太子党把控着,工部怕是仨人分庭抗礼,刑部礼部他俩平分秋色,不过暂时也用不上,还是先搁置着,如今关键就是这个户部,那么大个钱袋子,就让贺元彰一个人揣着,那不行,还是插上一脚。 思来想去,还是得从这个粮仓一事去顺藤摸瓜。 萧瑾瑶推开房门,这才后知后觉又想起件重要事儿来。 对,这淮王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舒大哥有秘密,萧瑾瑶得将这事这给查清楚,那两张密信被藏得那么紧,上面必有什么重要内容! 想着便房门阖上,借着微光点亮烛火,萧瑾瑶在一片橙光之中去摸怀里那方锦盒。 手下突然一顿,整个人猛然一僵—— 东西不见了。 她失力般跌坐在地上,想起昨夜他那副异常地状态,还是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怕就是在那时顺手牵羊地将东西给取了回去。 一想到这,萧瑾瑶背上莫名浮起一层冷汗。 她明明将一切都给原封不动地复原了,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萧瑾瑶有些毛骨悚然。 一想到他那副醇然如白玉的容貌下藏着这样一副缜密地心思,萧瑾瑶这才警惕起来。 这段时日因着他救过自己一次便就先入为主认定他是个纯良之辈,可能在这汹涌朝堂上独善其身,能做到既不站队又谁都不得罪,如此圆滑的手段,又怎会是个简单的人呢。 怕是这么些人里面,最傻的就是那个蠢货了。 诶。 算了,终是我欠你,便帮你荡清前路,让你顺风顺手地走! 念及此,萧瑾瑶便也重振精神,一股脑坐起便也懒得再睡,出去在院里练了会刀术,不多会,晨雾渐散,旭日初起。 廊柱后又现那抹熟悉地白影,萧瑾瑶面色不显地继续挥刀,对方却不请自来地翻身而上。 “自己练有何意思?瑛娘,我来陪你。” 说完便见贺元栩兀自拔剑出鞘,抽剑迎上,萧瑾瑶一见他这副温润模样就不由得想起他背地里的所作所为,长刀一亮,便就旋身而上,利落地几个连斩,梆梆绑兵刀向撞发出刺耳连响,此番她力道可是用了个十成十,幸而贺元栩手腕一滑将力给卸了出去,否则自己虎口非得被震裂不可。 看向她的眼神一黯,心道这是当真生气了。 落叶打着卷地顺风落下,萧瑾瑶眼疾手快地刀锋一划,落叶一分为二,顺着劲风直直往贺元栩面门拍去,分明是脆若纸张地枯叶如今也同暗器一般,飞向划过贺元栩耳畔,对方原地一个下腰躲了过去,正欲起身,不料枯叶竟是接二连三如雪花般飘来,看似温柔得像是春风拂面,实则内含杀气汹涌恍若凛冬下的冰疙瘩,只消一碰便就教人寒意透骨,遍体生寒。 贺元栩自落叶雨幕里轻巧地躲闪了两下,只见他仪态万千芝兰风逸,雪衣墨发无风自动,不像凡间王爷,却似天边仙人,周遭伺候的宫人们个个赏画似的怔怔看着他。 便见他躲闪间将长剑收起,顺手取出腰间折扇,飒地一下潇洒展开,利落地将眼前枯叶尽数盘于扇面之上,手腕轻轻一拨,枯叶便似萤蝶似的簌簌往萧瑾瑶扑去,似是阳春白雪,似是春日繁花,不带一丝杀气拂向她的周身,萧瑾瑶确似不领情似的,长刀一出,便见目之所及所有飞叶皆被她用劲带起,漂浮在空中,而后手腕迅速翻转,招式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许是一眨眼,又或是一息之间,便见地上落叶纷飞,似大雨倾盆一般磅礴落下。有眼尖之人定睛一瞧,便惊呼一声拍起手道:“哇,这叶子竟能在瞬息之间就碎成了指腹大小,果真是好刀法!” 萧瑾瑶得意一笑,对面贺元栩亦是颔首恭维道:“瑛娘果然厉害,为兄甘愿认输。” 萧瑾瑶跟他交手了几回,自是知道他如今连五成力道都没使上,能说这话,保不准是心虚了。 便淡淡地哼了一声挽了个刀花道:“还来不来?” 贺元栩看着她忙摆手道:“可不敢来了,瑛娘今日出手有杀气。” “有么?”萧瑾瑶挑了挑眉,“我怎么不知道?”她故意不认账。 就许你顺手牵羊,还不许我发发小火了? 说得好像你打不赢我似的。 贺元栩仍是好脾气地轻笑道:“成吧,那便是本王看错了……昨个殷蝉不是还说要做点心给你,走吧,本王也去借个东风。” “啧。”萧瑾瑶嫌弃地看他一眼,堂堂王爷,想吃啥买不着啊,一张嘴的事,还非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萧瑾瑶便就是这样一个爱则欲起生,恶则欲其死的性子,打从偷我东西起,咱俩就结上仇了你知道不? 虽然这东西本也不是我的,不过也好歹是我辛辛苦苦找出来的。 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秘密啊,还要被你这样费尽心机给偷回去。 萧瑾瑶斜了他一眼,便见他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知晓这事拿台面上来讲她自是不占理,只好吃下这口暗亏,一个好脸都懒得给他。 一路上俩人各自心中有鬼,一句话没说的便就兜兜转转来到了朗月阁。 到时殷蝉其实也起了个大早,只是这做糕饼怎么也要时间,一见他们来便有些手忙脚乱地眨巴着眼睛道:“这……您二位来得倒是够早的。” 萧瑾瑶瞧见他满手地面粉,勾唇一笑:“这不是赶早正好吃个早点么。” 殷蝉干笑着抿了抿唇,贺元栩走近道:“本王也好久都没做过点心了,今日倒是正好,让你瑛娘姐姐再尝尝我这手艺。” 说话间讨好地笑笑,萧瑾瑶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打小厨房里出来眼不见为净。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南苑 听见她脚步声远了,殷蝉方才正色地低声道:“王爷,瑛娘姐姐这是怎么了?” 贺元栩横他一眼,冷声道:“诸事莫问,管好你这张嘴!” 殷蝉手下一滞,哑声道:“是。” “本王问你,南苑那处,可是你告诉瑛娘的?”他声音又沉了些,隐隐有些一触即发地怒火。 殷蝉吓得腿下一软,便要跪下,贺元栩一把擒住他的手臂助他站好,便见他不住地摇头辩解道:“回王爷的话,真的不是我……我与瑛娘姐姐拢共也只见了两次,加起来也没说上几句话,不信你可以问这朗月阁中的任何一人。” 见他神情不似有假,贺元栩复又咬牙道:“那她是怎么过去的?” 殷蝉瞳孔骤然一紧,惊诧道:“这……昨日的事?” 贺元栩颔了颔首,殷蝉想起昨夜瞧见她那副欲言又止地样子,怕就是要向他来打听此事的。 心中顿时涌起后怕,忙摇头道:“此事我当真不知……许是瑛娘姐姐自己想起了什么?” 此言一出,二人脸上皆泛起凝重地表情。 怨不得今日瑛娘姐姐瞧着脸色有些不太对,对王爷的态度也是天差地别。 殷蝉试探地望他一眼,贺元栩面沉如水地摇了摇头:“应当不是。” 那信他昨日看了,没有展开的痕迹,再者以她如今的性子,若是当真知道了,怕就不是单单比武那么简单了。 见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贺元栩便只好又警告他一遍:“在她面前你应当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殷蝉吓得连连点头。 他们在里面忙活着,萧瑾瑶在外面随意溜达。原先这众人还当她只是个婢女行事有些怠慢,如今一见她与王爷关系如此亲近,便待她也就热情起来。 萧瑾瑶看那一张张笑容灿烂地脸,心下嗤笑道,果真都是群墙头草。 萧瑾瑶随意找个了桌子坐下,便立时有人上来奉茶,萧瑾瑶看了他们一眼,随手招了俩人过来坐下,原先她就好奇这贺元栩搁那儿找来这么多好看的小公子们,这便正好出声问了。 “你们进王府之前,是做什么的?” 那二人对视一眼,略有些赧然地轻声道:“回姑娘的话,咱们……都是南风馆里的头牌。”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个个面若好女肤如凝脂呢,合着都是馆里养出来的。 这便又问道:“那你们进王府几年了?” 那人温声道:“小的进来得早一些,约莫有四年了。” 另一个人便也朝她比了个手指道:“小的来得晚,刚进来一年。” 萧瑾瑶点了点这院子里的人数,加上殷蝉都有十六个之多,这贺元栩他……到底直不直呀? 放着这么一屋子小郎君,搁谁谁受得住呀。 萧瑾瑶便又八卦道:“那你们进门这么久……王爷多久宠幸你们一次?”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面面相觑,方才她与王爷的对话他们自是听着了的,若没猜错的话,这位将来有可能就是这王府里的当家主母,未来的淮王妃,自是个个夹着尾巴不敢招惹她的。 被她问话的公子生怕她再误会上什么,忙急声解释道:“姑娘误会了!王爷可是一次都没召幸过咱们!每回这上头一提要给王爷娶妻,王爷便就抬人进来,咱们可都只是王爷的挡箭牌而已……姑娘可莫要误会王爷。” 瞧他这副紧张样,萧瑾瑶淡笑着摆摆手:“放心,我只是随口问问。” 后面再旁的话也都试探不出来了,抬进门这群小公子便就都住在一处,寻常就在这院子里待着,也就只殷蝉权限大些,是个跟着他的老人。 不过想想倒也好笑,这打小当儿子养的小娃娃长大竟成了自己的男妾,这事他倒也做得出来! “想什么呢?”贺元栩自她身后走近道。 殷蝉也跟过来了,就站在他身旁,这俩一个安静一个俏皮,还别说,瞧着还挺搭。 萧瑾瑶调笑地指了指他俩,轻咳一声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郎才郎貌,佳偶一双!” 这话可将殷蝉给吓得不轻,当场就跳开了,一下子退得老远撇清关系道:“瑛娘姐姐您说什么呢!我和王爷……亲如父子!” 那小脸急得通红,萧瑾瑶玩心大起,故意眨眼道:“嗐,亲如父子又不是父子!” 殷蝉急得团团转,贺元栩看出她眼底地狡黠,接话道:“还愣在那干什么,你娘都吃醋了。” 萧瑾瑶:“??” 殷蝉赶紧回了厨房将刚出炉冒着热气儿地点心端在她面前,甜甜一笑道:“娘亲!” 萧瑾瑶:“……” 我娘你个铲铲! 周遭公子立时人精似的立马上前去拜见王爷拜见王妃,殷蝉学聪明了也凑过去阿爹阿娘地叫个不停,虽说他们年纪相差不大,但好歹自己就是他们亲手捡来的。 贺元栩似笑非笑地隔着人群看着她,萧瑾瑶牙关紧咬。 行,算你狠! 一顿饭简直吃得胃疼,萧瑾瑶走时脸色就更黑了,贺元栩心知逗狠了,一路上想着再去哄哄她,岂料一开口萧瑾瑶就动手,二人打闹了一路终于在客院门口贺元栩还没踏入便被萧瑾瑶一脚给踹出十米之遥。 雪白地长衫上突兀一个鞋印,众人伺候的立时噤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口。 贺元栩倒是满不在乎地对着那飒飒背影勾唇一笑。 成吧,火气能发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萧瑾瑶回到书房,便见湛琢早已等候多时了,正巧她要找他,忙问道:“岑昊一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却见他眉头紧锁着罚站似的站在那里,萧瑾瑶心中一咯噔。 “怎么了?” “属下办事不力……没能找出线索。”湛琢老实答道。 萧瑾瑶满心惊诧地抬眼瞧他,这位可比那湛瑜靠谱得多,他可是禛王府暗卫之首,办事能力最强的一个,连他都打探不出的线索…… “莫非事不在那粮仓?”萧瑾瑶疑惑道。 “属下不知。” 到底还是个孩子,模样瞧着悻悻地,萧瑾瑶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那端王滑得跟个泥鳅似的,你查不到就算了,再派些人去盯着便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告诉我就好。” 湛琢转身离开,萧瑾瑶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个头绪,干脆去找小桃红再套套话。 他那弟弟春茂近来戒断反应是一日大过一日,吵闹的声音太扰民,干脆给他挪到了花园深处去,淮王府倒也大,隔了座花园,这嘶吼声果真就听不着了。 萧瑾瑶抬步穿过小花园,老远便见陈伯站在门口端着药,满脸为难地幽幽叹气。 萧瑾瑶扬声问道:“怎么了?” 老头子叹了口气指了指屋内正在发作地少年。 原本为防他发作时乱抓乱挣,特意拿绸子绑上的胳膊不知何时竟已挣开,腿上的夹板也被这货给拆得扔了一地,膝盖上的伤口估摸着又是被挣裂了,药布染得通红,隐隐弥漫着铁锈味。 极乐丹一发作时便跟万蚁噬身似的,心里的煎熬比身上的疼痛还不好受,这孩子乱抓乱挠地身上脸上都是血道子,不知何时又滚到地上,浑身是伤地蜷缩成一团,瑟缩在桌子底下,像只可怜地小兽。 瑾瑶一看到他便想起最初的贺元阑,他这才吃了半年戒断就如此难受,贺元阑可是吃了整整十年。当时那副煎熬模样,萧瑾瑶还当是他故意夸大,如今又见这同样地情景,萧瑾瑶心头便更不是滋味了。 推开门走了进去,春茂似是恢复了些意识,听见脚步嘶哑着声音喊道:“姐姐,你回来了……” 萧瑾瑶闻言喉头一哽,柔声道:“再看看我是谁?” 光线太刺目,春茂微微眯上眼睛,迷蒙中辨认半天才看出来,来人是莺娘。 于是瞳孔圆睁,立时切换成那副防备地表情。 萧瑾瑶看着他亮起满是伤痕地小爪子,就跟老虎见着小幼猫似的,轻轻一踩,就能碾个粉碎。 好笑道:“怎么,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春茂双眼半眯着审视了她一眼,突然往地上啐了一口怒骂道:“我呸,什么救命恩人,你这个贱女人,拿了我的药,还把我关在这里……我要回家!我要报官!我要他们把你抓起来!” 那恶狠狠地模样,气势倒是挺足的。 可惜,对面之人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地冷笑一声道:“报官?你的腿不就是那管家的亲戚给打断的……报官没用,得自己有实力才行。” 说着蹲下身来强硬地将他给抱回塌上,都无需陈伯帮忙,她一个人便就像是拎鸡崽似的将这只还挣扎个不停地小瘦鸡给重新捆好。 陈伯心疼地看着腿上挣裂地伤口,将夹板捡起擦拭干净,又给重新绑上。 期间春茂疼得哀嚎不止,一度闭眼不敢直视双腿,萧瑾瑶强制地将掰着他的下巴逼迫他看向对面,让他亲眼看着这位白胡子老大夫帮他换药疗伤止血,每一个步骤都是在挽救他,救他的腿也救他的命。 “你好好看看,咱们到底是在害你还是在救你!你脑子不清楚没关系,你姐姐也不清楚了不成?成日里在这儿寻死觅活破口大骂,刚治好的腿又被你造作成这样,你作这个样子给谁看?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以后谁来替你报仇?谁还能护着你姐姐?”萧瑾瑶沉声道。 春茂疼得涕泗横流,却仍是咬牙恨恨地道:“不要你管,我的仇总有一天我会报的!” “拿什么报?”萧瑾瑶打断道,“拿你这副要死不活地身子骨么?看看你这幅鬼样子,浑身挠成这样,你姐看到了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还不是你们害的!” “我害的?”萧瑾瑶真的最烦这种倒打一耙的事了,一事火气上来,说话的声音便也冷了下去。 “你到现在还没发觉你吃的这个药丸子上瘾么?” 周身气质一寒,春茂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却仍梗着脖子强辩道:“那是我姐买给我止痛的药!那么贵的药,全让你给毁了!” 萧瑾瑶冷笑一声:“你也知道那样贵啊?二十两银子一颗,你一天就是吃三粒,一天六十两银子,你知道你姐是怎么赚的么?你再这样吃下去,将来你还没死,你姐便就先死了!” 她顿了顿又凑近道:“你可知你姐为了你,已经打算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儿做姨娘,就为了能拿一千两给你多换点药……就是这个月底的事了,你最好考虑清楚,若是想挽救你姐姐,就在这乖乖地戒药。” 话音刚落,她感觉自己怀中的身子明显一僵。 陈伯也迟疑地抬了下头,萧瑾瑶快速地眨了眨眼,后者当才安心下来继续给他上药。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一定是骗我的!”春茂不住地摇头,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外翻涌。 萧瑾瑶拿了副同情地眼神看他,看见他满眼地祈求和难以置信。 而后却又狠了狠心,像个魔鬼一样点头确认道:“此事当真,是极乐坊里的一个常客……具体的事等她回来你再问她便是了……总之,你若是不想她嫁给那个老头儿,最好还是听话一些,能戒断便是帮她的忙,否则,只会将她推入苦海。” 此话说完,陈伯这边也差不多了。 萧瑾瑶将桌上快凉了的药递到他嘴边,果不其然,没费什么功夫,那孩子便大口大口地将药喝完。 萧瑾瑶满意地同陈伯对视一眼,便要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才终是听到那句迟来地“等等”,萧瑾瑶回身,见到春茂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祈求道:“求求你,不要让我姐嫁给那个老头子……” 萧瑾瑶淡然一笑,扬声道:“此事得求你自己。” 话毕转身就将门带上,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地啜泣声,萧瑾瑶和陈伯静静听了一会,方才抬步离去。 陈伯仍是不放心道:“桃红姑娘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萧瑾瑶调笑着眨了眨眼:“您猜?” 被陈伯眼刀一扫,只好改口道:“此事半真半假,是我要她去做的……不过您放心,总归不会让他真的嫁给那肥猪的。” 陈伯见她说得笃定,便也懒得再问,只像个寻常老父似的朝她多叮嘱了两句,萧瑾瑶习惯性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突然就又听到另一句话冒入耳朵。 “你同那禛王爷和这位淮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瑾瑶抿唇不知该如何作答,默了半晌方才嗫嚅道:“没什么……” 陈伯见她不想说,便也不好逼她,只让她遵从内心,莫再去做那令自己后悔的事就成! 萧瑾瑶看他那副责备地眼神,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我当年坠崖后被温大哥捡了,这些年,可有什么异常么?” 陈伯脚步一顿,看向她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萧瑾瑶摇头,陈伯这才稍稍放心:“没什么……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说完掩饰着轻咳一声,便又自顾快步往客院里走。 萧瑾瑶莫名地觉出他其实话中有话,又见他不愿答,只好作罢。 打听了一圈,都说小桃红还没回来呢。 萧瑾瑶粗略算着时辰,这都快中午了,按理说早该回来了呀? 越想越不对劲,又在这淮王府里待着憋闷,叹了口气干脆去极乐坊找她好了。 - 丞相府书房,堂上众人神情严肃地盯着堂下遍体鳞伤地太仓粮仓主事岑昊。 他圆胖地身子瑟缩在原地,不住地朝堂上辩解,可惜无人信他。 端王冷冷睨他一眼,随口道:“若非是你泄密,禛王的人又怎会查到你头上!” 岑昊却仍是不住地叫着冤枉,他素来行事滴水不漏口风又紧,也因着如此方才得丞相亲眼,给派了这么一个肥差,这么多年往上的给的孝敬又是不少,按道理说不该给人查到才是。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寻人 在座皆是丞相党羽,有人见状便忍不住替他发声道:“还请相爷明鉴,此事事关重大,岑主事素来行事严谨,想来必不会会拿此事当作儿戏,这中间许是有什么误会……” 他一说完,岑昊立时会意跪地求饶:“下官冤枉,下官绝没有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一个人!” “那禛王是如何知道的?”贺元彰恶狠狠道,“上回雷浚一事你们还不长记性,如今再让他抓到把柄,我看你们几个,谁都别想活了!” 他气得不轻,此事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出岔子不能出岔子,眼看着节骨眼上又跳出一个坏事的! 在场众人吓得纷纷跪地,谢丞相看他一看,幽幽道:“行了!此事出在岑主事身上,即便不是你主动提的,也是旁人从你行为里推断出来的,本相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一炷香时间内好好想清楚,否则,神仙都救不了你。” 说罢自顾起身离去,在场众人立时起身恭送,却无一人敢擅自离开。 众人望着堂下人的下场引以为戒,谨言慎行自个字算是深深地刻在他们的脑海。 岑昊是万万没想到下朝之前自己还红光满面地盼着月底分钱再迎美人回家,不过一个眨眼,便成了阶下囚,被拖来相府密室里滚过一遭,再提上来时,便已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念之差,天差地别。 如今,墙角地香烛业已点燃,岑昊定定地看着那抹红光,似是感受到自己快速消逝地生命。 不行,他好不容易从一个小进士摸爬滚打到如今,汲汲钻营了这么多年,怎可毁于一旦? 他竭力平息着情绪,努力回忆着近日来接触过众人,同僚,下属,官署里的人都是丞相一党,不可能投诚禛王,在外他对家人自也是三缄其口,他深知祸从口出,也从未敢向她们提过任何一个字。 思来想去,脑海中将所有人都过滤了一遍。 “没有,当真是没有……”他喃喃道。 端王便坐在上首冷冷听着,瞧着那炷香已燃了大半,冷哼一声道:“前些日子你们也瞧见了,肃王手下那个蠢货不就在百乐坊被人下了套,结果如何你们也瞧见了……就这还敢不长记性!”说完恶狠狠瞪他一眼,却见岑昊猛一抬头,那张惨白地脸上恍然一亮。 “……百乐坊!是百乐坊!”他突然朗声道。 端王冷笑着抱臂起身道:“你的意思是问题出来本王身上咯?”说完抬腿就是往他心口上一脚,岑昊被踢得鲜血喷涌而出,却仍是动弹都不敢动弹一下,任由端王的锦靴在自己心口上踩着,艰难道:“百乐坊,小桃红,她是禛王的人……” 端王闻言立时将脚挪开,沉声道:“你说什么?” “小桃红假意要嫁给下官做小,问下官要两千两银子作聘……怕是因着这个猜出些什么,至于旁的,下官敢拿人头保证,当真是什么都没说!” 说完似是怒急攻心当场晕了过去。 端王气得一拍桌子:“来人,速去将那贱人给本王捉过来!” 话音一毕,便见廊下数名暗卫立时现身领命,随后不过一眨眼功夫,便又消失于浓浓夜色之中。 - 萧瑾瑶轻车熟路地到了极乐坊时,门口还是那个熟悉地管事,一脸曲笑逢迎,点头哈腰地招呼着入场地赌客。 生意场上打滚久了,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只那么轻轻一扫,就能将这些个赌客们分出个三六九等。瞧见萧瑾瑶进门时,略一颔首,那副表情淡淡地,倒教萧瑾瑶有些不太适应。想她还是尹公子的时候,这管事的一见到都恨不得亲自给她提鞋,若非自个儿不是个女人,那坐她怀里的哪还能轮得到小桃红? 如今这突然被一冷落,萧瑾瑶有些不太适应,轻咳一声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岂料这人眼皮子都懒得抬上一下。 萧瑾瑶被气笑了,随手自钱袋里取出几张银票当扇子扇,那管事的立时就跟条闻着肉味的狗似的,噌一下就过来了。 “唷,姑娘您瞧着眼生,可是头一回来?”那管事的道。 萧瑾瑶睨他一眼,嗯了一声便就往里去寻人,那管事的盯着她那白花花的银票就跟有条无形地绳儿似的,这位往东他便往东,这位往西他便往西,萧瑾瑶跟遛狗似的戏耍够了,方才大发慈悲地抽出张银票往他手里一塞道:“行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去,叫你们这小桃红来伺候我。” 那管事的刚伸出来的手登时一滞,讪讪地冲她笑上一笑,出声道:“姑娘要不换个人来伺候,咱们这绿蕊,碧叶也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呢!” “我不,姑娘我就要小桃红。”说着又抽了张银票出来。 岂料那管事的略有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小桃红素来都是晚上才会过来,您瞧这时辰尚早,换个人来陪您也是一样……” 萧瑾瑶闻言眉头一拧,正色道:“你是说这小桃红下了工就回家了?”说着又点了张银票出来。 那管事的银子一到位,立时讨好地笑笑:“昨儿个夜里不知怎的就走了……” 昨夜?萧瑾瑶心道不好:“那她们这突然离场,你们管事也不去追究?” “有什么好追究的,这些个陪玩的姑娘又不是咱们的伙计,拿了客人的赏钱给咱们抽些水钱就是,爱来不来,自由得很……”说着一双精明地眼珠子滴溜溜往萧瑾瑶身上直打量,“我瞧姑娘这盘靓条顺的,可要来咱们百乐坊里驻个场?” “我滚你大爷的!”怒气冲冲地将银票往他脸上一拍,须臾间就消失在赌场里。 萧瑾瑶越想越觉得奇怪,半夜就走了,为何不回王府? 想了一想,她这除了王府赌场,还有个能去的地方怕就是她家了。 萧瑾瑶边想着边往义宁坊走,那夜晕晕乎乎地飞檐走壁,如今瞧着这义宁坊密密麻麻地房子,便又开始头痛。 回头得找陈伯问问,路痴这病到底能不能治? 白日这里的人大都去上工了,孩子们也都该上学上学,萧瑾瑶穿梭在巷子里,一家一家地找起来,感觉凭自己的记忆力,许是这辈子都找不出个头绪来。 看见一家门口大开着,萧瑾瑶探头进去出声问道:“敢问您可知道小桃红住在哪儿呢?” 来人是个老婆婆,本来还笑意盈盈地脸上一听到这话,下意识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找她做什么?” 萧瑾瑶被这老太太的气势给吓一激灵,老实答道:“我是她的朋友……” 老太太拿审视地眼光看着她,瞧她打扮得还算规矩,脸色方才稍稍缓了缓:“你这好人家的姑娘,还是莫要跟这种浪荡胚子厮混在一起,当心坏了你的名声。” 原来是这样,萧瑾瑶恍然地扯了扯嘴角:“她这一不偷二不抢的,倒也没您说得那么坏吧……” 老太太登时脸色又不虞了,萧瑾瑶忙笑兮兮地掏出点银子塞到她手里,找人要紧,哪有时间跟她兜圈子,老太太收了钱却仍是面色凝重,反复叮嘱她少跟这种人打交道,说完这才抬手指了指她家的位置。 萧瑾瑶走出门时还仍是心有戚戚,倒是更替小桃红感到可怜了。 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为了仨瓜俩枣,自愿将最重要的名声踩在脚下,卖笑换来点银子又全给那败家子吃药给败光了,住在那样家徒四壁的破屋子里,还得忍受街坊邻居的白眼。 这生活要换在自己身上,怕是没几天就自暴自弃了,可怜这孩子还坚守着本心…… 罢了,等此事一过,便找个由头将她留在身边,赏她口饭吃,总好过继续去讨好那些个狗男人。 想着脚下不停,终是走到了那破屋门口。那日走时匆忙,将人一拽就给拖上了马车,如今瞧这门上还上了锁,想必是她后面又回来过。 “小桃红,你在家嘛?”萧瑾瑶拍了拍门,里面无人应。 足尖一点便又翻院墙进门,还未落地便瞧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贺元琅眼疾手快地过去拦腰将她扶起,手却没松,仍旧搭在她的腰上。 萧瑾瑶瞪大了眼睛一把将他推开,紧张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本王还想问你。”贺元琅勾唇一笑。 萧瑾瑶一看他这副找打地模样,心道小桃红怕是十有八九落在他手里了。 心下正不住翻涌着,贺元琅倒是淡定地抱臂任由她打量。见她看够了,方才狡黠一笑:“怎么,想不想见她?” “你把她怎么了?”萧瑾瑶警惕道。 贺元琅摊了摊手,走近两步道:“瞧你这番防备地模样,还担心本王吃了她不成?” 萧瑾瑶那双审视地眼神正在考虑此事的可能性,便听见他又道:“行了,不吓唬你了,她人就在本王府上……”他顿了顿靠近道,“想救她?跟本王来啊。” 说完步履生风一般径直迈上屋檐,眨眼间便已在几丈之外。萧瑾瑶盯着他那身玄色的大氅,心下一横:“罢了,走就走!” 转眼来到京郊一所宅院,萧瑾瑶跟在他身后踏了进去,甫一进门,便能感受到这所宅院暗处潜伏着数十道缓和地呼吸声,萧瑾瑶心下一紧,暗自思忖着在这儿同他交手能够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想来是不高的。 萧瑾瑶有些后悔。 四下打量着院子里的构造,默默思忖着待会该从哪儿跑路更合适,兀自出着神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堵墙,抬头一看,便见贺元琅正满脸带笑地盯着自己。 萧瑾瑶吓得连腿两步,瞪着他道:“你撞我做什么!” 贺元琅倒是没想到多日不见,这位倒打一耙的功夫是越发炉火纯青了,眉峰一挑,整个人拢向她道:“分明是你走路不长眼,冲撞了本王……本王这心口,到现在可还疼着呢!” 说完佯作西子捧心状,眉头紧锁着挑衅地笑笑。 萧瑾瑶见状登时将那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行为准则给抛诸脑后,恶狠狠地抬起拳头道:“怎么不疼死你!” 说完直勾勾一圈便往他面门袭去,贺元琅八风不动地手下一抬,萧瑾瑶的小拳头便就被钳制得动弹不得,萧瑾瑶暗骂一声:“吃什么长大的,劲儿怎的这么大!” 说着左手便想抽刀迎上,贺元琅眼疾手快地又是快她一步地将她另一只手也给扣上。 拎小鸡崽似的将她提起来与自己平视,那双眼墨色的眼里噙满笑意,嘲讽道:“瑛儿啊,怎么几日不见,武功竟还倒退了?” “我退你个铲铲!有种放我下来,看我拿刀削不削死你!”萧瑾瑶满眼怒火地卖力挣扎着,那模样就像刚从水里捞出的鱼似的,鱼尾巴一甩一甩地,稍有不慎便会拿鳍扎上你。 贺元琅啧了一声,伸手将她给挂得远些,拧眉道:“怎的一见着本王就跟个炸毛地小野猫似的,在老四老五面前便就那么温顺?” 贺元琅气得往她脑袋上弹了一个脑瓜崩,这动作果不其然又将她激怒。 他叹气道:“合着本王长得丑些不成?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萧瑾瑶气得牙根紧咬,恨不得抬腿就是一脚,往他这张嚣张地脸上印个大鞋印! 幸而理智尚存,稍稍平复了一瞬道:“还不是因为你跟个端王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冤枉啊!”贺元琅瞧她一眼又淡笑道,“本王可是下了死令的,必须得保障你的人身安全……至于旁的,本王可管不着!” 萧瑾瑶这会可没工夫同他再翻旧账,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道:“那你今儿个骗我过来又是做什么?小桃红呢?这好端端的,你做什么绑了人家?” “瞧瞧,这又是冤枉了本王不是!”贺元琅自觉没劲,将她轻轻放下地上,果真就见她甫一落地就跟只受惊了的兔子似的一下蹦到三丈远,贺元琅无奈道,“行了,本王知道这会说什么你也不会信,跟我来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萧瑾瑶远远缀在他身后,跟着他影子上的人头连踩直踩。 转角到了花厅,便见小桃红正瑟瑟发抖地缩在椅子上,身旁还围着好几个人看守着,瞧着不知道多可怜,一见萧瑾瑶的身影,便再忍不住地哭出声来,呜咽道:“莺娘姐姐……” 萧瑾瑶一看到这副梨花带雨地模样就忍不住微微心疼,跑过去揽着她宽慰道:“没事儿了,姐姐来了。” 小桃红一见着她就跟有了主心骨似的,依偎在她怀里低声啜泣,萧瑾瑶边哄她边拿副怨恨地眼神瞪着上首正在喝茶的贺元琅,后者被瞪得有些莫名其妙,叹气道:“你找事之前能不能先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萧瑾瑶想都不想直接道:“还问什么?还不就是你,平白抓了人家回来,瞧把人给吓的!” 贺元琅啧了一声懒得理她,萧瑾瑶气闷更甚,继续骂街道:“瞧你堂堂一个王爷,手段竟这么卑劣!平白将人家小姑娘强抢回府,龌龊!” 萧瑾瑶说着,便觉怀里小桃红在轻轻扯她的衣袖,萧瑾瑶只当她是害怕,继续拍拍她的背道:“不怕,有我给你主持公道!” 贺元琅好笑道:“唷,有你这么主持公道的么,问都不问一句直接劈头盖脸地骂我?” “那怎么着?”萧瑾瑶横他一眼,“不骂你难道我还要谢谢你不成?” 说话间便觉袖子又被拉扯了一下,萧瑾瑶低头便见小桃红正朝她不住地摇头,萧瑾瑶低声道:“没事儿,发生了什么,你只管跟姐姐说!” 小桃红哽咽一下,幽幽道:“……是,是这位王爷救的我。” “哦?这位王爷救……什么?!”萧瑾瑶艰难拿余光扫着上首那位看笑话的脸,难以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小桃红只好磕磕巴巴地将事情地原委给简单说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阴谋 昨夜她正在百乐坊里同客人陪赌,期间有人过来说是外面有人找她,她便起身出去看了看,才刚出门,便被人套了麻袋给丢到了车上,她挣扎着想呼救,却被人给从外面敲了两下,半晕半醒之间她听到那人说什么王爷丞相,心下一紧,料想是岑昊那便东窗事发了。 马车正走着,却又见突然停了下来,之后便听见马车外刀兵相接的声音,打了不知多久,便见马车上又来人了,再醒时,便就到了这里。 萧瑾瑶听完若有所思,压低声音道:“你确定昨晚抓你的是丞相的人?” 小桃红坚定地点了点头。 又见上首贺元琅表情似笑非笑,萧瑾瑶尴尬地起身,走到他跟前,拱手道:“那什么,我错怪你了……” 贺元琅故作疑惑道:“你什么?没听清。” 萧瑾瑶咬了咬牙,复述一遍道:“我说我错怪你了。” “哦……”贺元琅又掏了掏耳朵道,“错怪什么?” 萧瑾瑶深吸了口气,竭力压制着道:“我错怪你了!” “什么我?”他勾唇一笑。 “去死吧你!”老子跟你拼了! 说完便跟个炸了毛的野猫似的,冲到贺元琅面前对他又挠又咬,周遭站着的亲卫们本想上前保护王爷,却见他眼底带笑地游刃有余对付着这只小野猫。 萧瑾瑶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个难缠的对手,打又打不过,吵又吵不赢,还把自己气得个够呛,萧瑾瑶白费了半个时辰的力气终是还是觉得停下来歇歇脚。 贺元琅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地还不忘将水给她递了过去,萧瑾瑶边喝边望着他道:“那你又怎么知道小桃红是我的人的?”说话间斜了小桃红一样,沉声道,“你说的?” 小桃红满脸委屈地在那里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准备了一肚子话想辩解,却是被贺元琅抢了先道:“行了,你的这步暗棋嘴巴倒是挺紧,进来到现在也是一句话都没说过,是本王手下的人认出她是谁来,本王便想着守株待兔……”说着他扬唇又是一笑道,“谁知守到你这么个猪!” “你才是猪,你长得就像猪!”萧瑾瑶嘟哝道。 贺元琅怀疑地看她一眼,建议道:“你要不要去瞧下眼睛?” “再瞧你长得也像猪!”说着起身走到小桃红面前牵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贺元琅略一抬手,周遭便冲出数十名亲卫将她们团团围住。 “你这是做什么?”萧瑾瑶警惕地将小桃红护在身后。 贺元琅望着她审视道:“你真当本王这里是茶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萧瑾瑶早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手往腰后一捞,抽刀出鞘,银光反射在众人脸上,萧瑾瑶杀气腾腾地望着他。 贺元琅不紧不慢依旧是淡定站在那里。 “你打不过我,何必白费力气。” “不试试怎么知道?”萧瑾瑶蓄势待发道。 贺元琅扫了她一眼,抬手拨开刀尖走到近前捏起她的下巴道:“想走可以,将你如今正在谋划的事,全部告诉我。” - 贺元阑自梦魇中睁眼,哑声道:“水……” 拾砚闻声立时惊醒,快步倒了杯水喂给他,果不其然那第一句话就是:“莺娘呢?” 拾砚将早已备好的条子摆到他眼前:「莺娘姐姐照顾了你一整夜,天亮才走,这会或许在休息。」 贺元阑淡淡嗯了一声,便再他话。 就这俩人的状态,拾砚看着是当真替他们着急,明明俩人比谁都关心对方,可惜被那层身份横亘在中间,互相折磨着。 唉。拾砚在心中叹气。 要不我去问问太子?让他将夫人让给弟弟? 啧,算了,正常人都说不出这么讨打的话来。 可王爷这样要死要活的,又怎么是好哦…… 到了喝药的时辰,陈伯端药过来,见他醒了,忙替他把脉,关切问道:“昨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吐血?” 贺元阑一想到昨夜淮王口中所言,心下又如刀割一般,摇摇头道:“没什么。” 陈伯见他不说,便也不再勉强,见他脉象平缓了很多,稍稍放下心来。 “行了,你们年轻的人,老夫也管不住,可是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也总得想想别人不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皇后差人过来的事告诉了他。 贺元阑闻言眼皮子没抬上一下,陈伯见劝不动,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良久,拾砚听到他喃喃出声道:“我梦见大哥了……” 拾砚手下一滞。 这倒属实是件稀罕事,打从他跟着他起,贺元棠仨字就自家主子的逆鳞,小时候连跟他说上句话回来都要被他关在门口,打那以后拾砚便再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任何关于太子的话来,这位拧巴的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了,今儿个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拾砚默默眨着眼,安静听他继续说。 贺元阑哑声道:“我梦见他在冲我笑……你说他会不会怪我?” 他表情黯然,整个人都像从鬼门关中走过一遭似的,拾砚联想起昨夜他吐血,试探着问道:「您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贺元阑整个人神情一僵,拾砚自知又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忙补救道:「没事儿,不说也没关系……」 话还没写完,便听到贺元阑开了口,就那一句话便惊得拾砚连笔都给吓掉了,脑海中只反复着出现那句话道:“是莺娘杀了我大哥。” 一瞬间思绪回转到六年前,当时太子寝宫走水,贺元棠一个人静坐在火场之中,整个人呕血不止,神情却怪异地露着淡定,那是副自愿赴死地表情,拾砚当时见着都吓坏了,二话不说把人给背了出来,后面给他治病疗伤,足足大半年,都没见他对当时之事吐露半个字。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见他这副难以置信地表情,贺元阑自嘲地笑了下:“昨夜我也是如此,不知所措,不敢相信……我以为莺娘是我皇嫂便已是件晴天霹雳,竟没想到更大的意外还在后头……” 拾砚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整个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干巴巴地宽慰道:「或许此事还有其他内情?」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相信。 也是,莺娘姐姐失忆前乃是北齐公主,同太子联姻,后二人在同一天葬身火海,为防北齐追责,南梁归还边境三城…… 所以此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 假意联姻,假意诈死,后出逃至旗峰山上,躲了那么多年,却又因为失忆,阴差阳错地救了王爷,而后返回汴京,绕了这么一大圈,结果又绕了回来…… 拾砚越想越觉得心凉,再也坐不住地同王爷告了声罪,唤了桂影过来替自己守着,而后噌地一下就跑出了大门。 一路赶往义宁坊时,拾砚还在想着要怎么委婉地去同太子殿下提上此事。 赶到时正巧午间下学,一群孩子们从海棠书院里出来,拾砚穿过人流走到门前时,贺元棠看见他来,眼前一亮,笑道:“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清珏都想你了。” 说话间拾砚才注意到脚边这个小萝卜头正巴巴地望着自己,笑问道:“怎么样?大哥哥身子可好些了?同莺娘姐姐和好了没?” 拾砚干笑着扯了扯嘴角,贺元棠看出他似是有话想说,打发着小虎去外面买些午点,便将他引进书院坐下忙道:“这是怎么了?” 拾砚艰难地看了他一眼,将路上仓促写就的纸条拿了出来。 贺元棠一看,神色一变,仍是淡笑道:“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说话间将那张纸条给丢进了火盆。 拾砚同他相处了几年,他脸上的一些细微表情其实也了解得七七八八,如今这副明显逃避地表情足以侧方面证明,此事当真。 拾砚不免心下一凉,颤着手又写道:「您可还恨她?」 贺元棠手下一顿。 他自是知晓这小太监其实最会察言观色,寻常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继续追问。 “你可是知道了些什么?”他盯着他问道。 拾砚有些心虚地垂了脑袋,却仍是执拗地举着那张纸。 贺元棠无奈地又将那纸取下往火盆里融掉,陡然升起地火焰将他的侧脸照得明暗难分,拾砚看着他犹豫了一瞬,终是开口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恨的?” 他的心胸最是豁达,这个拾砚是知道的,闻言终是稍稍松了口气便又写道:「那您恨王爷么?」 连续三问,贺元棠终是忍不住道:“你今日当真是有些奇怪。” 拾砚摇了摇头,仗着自己不能说话,苦笑了一下,还是执着那张纸。 贺元棠干脆坐在他对面道:“成吧,有什么想问的,你全问出来便是……我为何会恨阿阑?他是我的嫡亲弟弟,少时不懂的事,如今也才渐渐明白,这么多年,我无形中给他带来多少伤害……你全都知道,对不对?” 拾砚为难地看着他,却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贺元棠笑着又道:“是啊,所以我为何会恨他?如今在这汴京城里苟延残喘,不过也是为了守着他,尽量去弥补他一些罢了。” 他笑得真挚,拾砚不由得想起当年的初衷。 贺元棠便是知道自家弟弟最恨的就是他,于是只敢躲在这暗处力所能及地替他做些事。这些年其实禛王府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太平。太子走后,各方面势力在暗地里汹涌现行,端王和肃王为了那太子之位争得不可开交,难免就会波及到贺元阑。按理说他才是正统,这俩人没少打着打着就联合起来,先将这位给除之而后快。 这些个明枪暗箭贺元阑吞云吐雾时自是无从知晓,于是只能湛琢拿着个小肩膀替他扛着。 拾砚的工作便是替贺元棠出去搜集那些信息和证据,并且在关键时候以各种方法透露给湛琢。 两个人在暗地里不知为贺元阑操碎了多少心,才能让他得以躲在自己的小书房里逃避一切。 想到这,拾砚难免有些触动地写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贺元棠抬手戳了戳他的脑门笑道:“倒是没有你辛苦……瞧瞧阿阑运气有多好,身边养了这么匹小忠犬,旁人当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拾砚被夸得小尾巴直摇,贺元棠又捏了捏他的脸道:“还有什么想问的,继续问啊。” 拾砚被这一打岔,自己都快忘了要问什么。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事情坦白告诉他,毕竟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他得知道。 不过拾砚还是婉转了些,试探着先道:「那我告诉您一件事,您保证听完不要发火……」 贺元棠见字又是一笑:“瞧你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地,你先说说看。” 拾砚不依不饶:「不行,您得先答应我。」 贺元棠本就被他闹得心绪有些复杂,如今见他这般模样,便更加笃定,此事怕是与阿阑有关。这平白又突然问起瑛儿…… “瑛儿……莺娘?”他喃喃着忽然睁大双眼,似有所觉地望着他,满眼惊诧。 拾砚离得近,自是听到他这句自言自语,又对上他这副惊愕地目光,终是尴尬一笑,继而点了点头。 「您没猜错,莺娘姐姐好像就是您的太子妃……」 贺元棠的脸色已经不能只用难看来形容了,整个人突然跟坠入冰窖似的,突然就失去了血色。 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拾砚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写道:「此事说来复杂……莺娘姐姐她在救了王爷之前,便就已经失忆了,当时大家都只当她是个出身乡野地村姑,并不知她还有这种身份……直到来了汴京,好些人都说她长得像……您夫人,大家这才起疑……」 贺元棠盯着那字条,整个人摇摇欲坠地晃了一晃,半晌才道:“那最初的时候,你们怎会认不出呢?” 说着他一顿,恍然又自顾道:“是啊……我怎么忘了,阿阑根本就没见过瑛儿,你也没见过……” 当年贺元阑同他在婚礼上闹了那么一出,而后但凡非是重要场合,递去的请帖贺元阑是从来不看的。所以他也没见过萧瑛儿,萧瑛儿大约也是没见过贺元阑的。拾砚便就更是如此了,当年自打他十岁那年出事被那群大夫救了之后,便一度在外游历,直到贺元阑生辰归京,而后便又顺手救了自己,期间他自也是没见过萧瑛儿的。 贺元棠思绪飞转,整个人如遭雷殛,脑海其实乱成一片,无数疑问盘旋其间。 瑛儿当年分明……也该死在那场火里的,是谁救的她?又是谁助她去了那山里?这些时日他自也听拾砚讲起过阿阑与这位未来弟妹的故事,坠崖被救,自山野间生情,甚至还能帮他戒断,助他医腿,这一桩桩一间间落在贺元棠耳朵里拼凑出一个淳朴又洒脱的弟妹形象,他想了一万种可能,只是没想过……这人是瑛儿。 贺元棠在拾砚眼中一直是稳重又从容地太子形象,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哪怕是从神坛上跌下,他也是副淡然接受地模样,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般慌乱地神情。 拾砚莫名有些慌张。 他惹祸了,这事本就是他们三个之间的事,是他草率了,非要来试探殿下的想法。 拾砚愧疚地攥紧了手指,盯着他那副惨白无血色地脸心下砰砰直跳。 完了完了,拾砚心道。 贺元棠兀自慌乱着,却又在扫见拾砚神情时回了回神,突然间哑声道:“你可知道……瑛儿她走前,已有四个月身孕了。” 拾砚:「什么?!」 咔嚓一声炸雷,这回又劈到了拾砚脑袋上。 这……这怎么回事,我的天呐! 比起贺元棠,这位的震惊程度也不必他小。 第一百七十章 旧事 余后便再无交谈,小崽子颠颠提着午膳回来时,瞧见着俩人神情一个赛一个地凝重,试探着小声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吵架了不成? 拾砚此刻心绪乱飞,便再也坐不住了似的起身就走,贺元棠唇角勉强牵了牵,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道:“没事儿,不必管他。” 足一个下午,海棠书院里的学生们都看出夫子今日状态有些不对,却都乖巧地自顾温习着功课,不再打搅他。 贺元棠自打午时起,脑海中便一直浮现着同她最后一面时的情景。 - 六年前九月十七,太子二十一岁生辰,圣上积劳成疾,大病一场,太子辅佐朝政。 以当时的风向来看,圣上十有八九想提前传位于太子,众人心下明了,平静地朝堂之下,余下几波势力,各自乱了阵脚。 六年前,太子还在的时候,手下以太傅为首的一众文官同丞相一党互相钳制着,彼时朝堂上这两派分庭抗礼,贺元琅一众武官则是韬光养晦,任他们两虎相争不掺和。 丞相一脉被太子党压制得死死的,远没有现在这般只手遮天,一家独大。 当太子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得夹着尾巴做人了,那要是太子成了皇上,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 是以太子上位,最急的是端王。端王之外,其次便是肃王。 太子主张仁政,与肃王政见相悖。后者尚在年幼时,便已看出其野心勃勃。其外祖兵部尚书,大舅父定国将军孔炎,小舅父镇南将军孔煜,一个镇守西北,一个镇守东南,老尚书坐镇中央,整个南梁三分之二的兵力都在他们孔家手里。近些年太子手下党羽自也有武将,却碍于上面一直有这三位压着,碰不着兵权。 若是太子一旦上位,分割兵权也就罢了,还恐会主张以怀柔政策取代以战止战,若是当真如此,兵马无用武之地,只消几年,武将地位岌岌可危。肃王则是主张南征北战,以武力压制。 近些年南北好容易握手言和,明面上休养生息,暗地里各自想吞并对方的心思却从未熄灭过,以肃王之野心怕是一直想带兵攻打北齐,拓展南梁版图,实现南北一统。 想法是好,可没考虑到南梁如今亦是被战火侵扰得民不聊生,北有北齐,南有安南,两国虎视眈眈地盯着南梁这块肥肉,若是此时生事,另一个定会鬃狗一般趁机反扑上来,届时是联合起来,梁国便就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况且,战火纷争多年,南梁如今国库羸弱,也无力再支持大规模战争。 太子为了按下这些武将的心思,在位期间想尽办法削弱他们。 尚还是太子就将他们给压制得死死的,若是当真上位,哪儿还有他们的活路可言。 抱着这样的想法,素来不对付的这二位达成了共识,太子不能上位。 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太子死。 生辰当日,贺元棠邀请了端王肃王淮王禛王以及伴读五人在东宫备了个简单的家宴,聊以庆生,当日上午,除禛王以外的几人皆是早早到场,贺元棠同他们寒暄一阵,便就自起离身前去找人。 贺元棠一走,余下几位心思各异,花厅里,贺元彰与贺元琅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神里看出事儿已备好的消息,心下了然,视线各自撤去。 贺元栩无心去理会他们之间的弯弯绕,满脑子都在想着瑛娘今日,何时会到场。 自那日劫亲之后,他二人便再无联系,即便是贺元栩买通了东宫的侍人给她送信,萧瑛儿也是再没有回过。 贺元栩都快疯了。 哪怕是知道木已成舟,她现在已是自己的皇嫂,可他还是不能接受现实一般,疯狂地想再见她一面。 寻常几年都见不着一面的人突然频频出现在宫宴上,只为了远远地看上那人一眼,这副反常地模样,自是引得他人注意。 比如,贺元彰。 “早闻四弟终日游山玩水,为兄倒是羡慕得紧,近来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看惯了城外的风景,近来又开始想家了?”贺元彰呷了口茶揶揄道。 “劳皇兄挂念,臣弟去哪儿,乃是臣弟的自由。”贺元栩冷冷道。 贺元彰啧了一声,半眯着眼望向他又道:“自由?自是你的自由,只是你这未免也太自由了些……这三天两头往这宫宴上赶,知道的是你孝顺,没事儿进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不知道的还当是四弟见大哥成亲了眼热,也想求皇后娘娘给你安排一桩婚事呢!” 说着便又欠欠地眨了眨眼:“为兄不才,手下倒有那么几个姑娘,今晚上给你送过去,也好给你解解馋。” 在场本就无人交谈,话语声突兀地响起,众人的视线自都齐整整往贺元栩身上转。 便见淮王气得面沉如水,扬声道:“臣弟的事,不劳皇兄费心!” 说完一拍桌子,起身往花园里走去。 贺元彰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幽幽地道:“瞧这老四几年不见,脾气倒是见长!” 在场还剩个贺元琅和范乘风,自是无人接他的话。贺元彰自讨了个没趣,摊摊手也就作罢了。 贺元栩面带怒意,一转身便就恢复如常。本就想寻个借口离开,正好这瞌睡了贺元彰送枕头。 穿廊而过,贺元栩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太子的寝宫,他原本只想趁机再看上瑛娘一眼,岂料刚走到屋外便见到一个宫女正蹑手蹑脚地往屋里搬东西。 定睛一看,那是一个黑色的麻袋,袋子里隐约可看出是个人形。 贺元栩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响,心脏立时慢了半拍。 难道是有人要害瑛儿? 登时再顾不上其他直接推门而入,上前一把扼住那宫女的喉管压低声音道:“太子妃在哪儿?” 被擒住的萧瑛儿眼泪都险些被勒出来,艰难地往后给了他一拐子,贺元栩立时将她的手臂也给攥住,将人一翻,彻底傻眼。 萧瑛儿见他还愣在原地未松手,气得重重一脚就往他身上踹。 贺元栩这才回神,讪讪地将手松了开。 萧瑛儿见时辰不早了,一时也顾不上其他继续往地上拖拽那具尸体。 贺元栩见状立时过去帮忙,却又难掩好奇地掀开那个麻袋,手下又是一僵。 他指着那张和萧瑛儿一模一样的脸,满脸写着诧异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萧瑛儿不答反问厉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贺元栩有些难过地看了她一眼,哑声道,“我想你。” 萧瑛儿一时也顾不上这个大愣子,指挥着他把尸体往床底下塞,自己喘着粗气便又去检查窗外的火油,拿蜡封好了,掩住了气味。 为了这个布置,她借口自己喜欢睡莲,太子便特意命人搬来几口精致地白玉缸养了几株睡莲就放在窗外,如今这缸里已在方才换成了慢慢几缸火油,萧瑛儿得抓紧时间,在太子回来之间,做好这些布置。 贺元栩跟在她身后,看着这屋内的一切,心下一凛,猜出了七八分来。 见她又匆匆跑去内室换上自己太子妃的制服,那衣裳太过繁琐,贺元栩自顾上前帮她整理着裙摆,萧瑛儿也没有拒绝,只快速道:“你有什么话想说的趁现在赶紧说,待会太子回来,你便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知道了么?” 贺元栩心下五味杂陈,一半是欢喜,一半是担忧,缓声道:“你今日这般……是我想的那样么?” 萧瑛儿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既都猜出来了,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贺元栩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唇角便再按捺不住地微微上扬起来。 他就知道,瑛儿定不会无缘无故弃了他去嫁给什么太子,原来是因着这个! 如此一想明白这大半年来的酸楚忧虑也都在心里盛开出花儿来。 萧瑛儿却没空在这分享他的喜悦,衣衫迅速整理完毕,萧瑛儿便将他赶出了门,临走前道:“切记,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露出马脚。” 贺元栩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出声道:“那你呢?” 萧瑛儿视线扫过这处居住了快八个月的东宫,深吸了口气终是冷声道:“今日之后,便再无萧瑛儿。” 此一插曲过后不久,太子独自一人回宫。 虽则家宴,却也是男女不同席,如今他们皇室几个,除了太子成婚以外,其他几个皆还为立王妃,女眷这便只有萧瑛儿一人,贺元棠宣布开席之后,怕她一个人无趣,还会时不时过去看上萧瑛儿一眼。 “待会若是累了,你便进去休息,这边由孤操持就行。” 近来月余,萧瑛儿明显比往日嗜睡得多,动辄还会犯上些恶心,虽则她不说,贺元棠也猜出几分来,约莫有了身孕,想给他个惊喜。 贺元棠便也不戳穿,暗自问了宫人们太子妃的月事之后,待她便更小心翼翼了一些。 今日她这边的饭菜,皆是以清淡为主,贺元棠走过来之后,亲自给她舀了碗汤,又去给她布菜。萧瑛儿有些心虚,寻了个话题道:“殿下今日不是去接禛王?怎的也没过来?” 想来也是奇怪,打从她来到北齐,就愣是没见过这位太子的亲弟,传闻说他二人关系不好,萧瑛儿却不这么认为,毕竟他二人有时闲聊,甚至都能听到贺元棠在她面前称赞这个弟弟。 大概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萧瑛儿心道。 太子闻言布菜的手微微一滞,幽幽叹了口气道:“阿阑他一直以来,对孤都有些误会……” 萧瑛儿心下了然,这指的是那位当年腿疾一事,据说成婚当日这兄弟俩还当众闹过一会。 萧瑛儿一瞧他这副黯然地模样,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道:“无妨,身为兄长难道还要跟幼弟置气不成?” 贺元棠一见她那副调笑地脸,眼神下意识扫向她那尚未显怀的小腹,揶揄道:“说的倒是轻巧!”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道,“早闻你在北齐便是常年同太后居住,甚少同你那些个兄弟打交道,自是少了这些麻烦……” 萧瑛儿笑意盈盈地摇头道:“臣妾也不轻松呢!您忘了,臣妾虽是没有姐妹,可还有几个不省心的侄女,成日里在宫中打打闹闹的,可是不省心!” 说着怀念似的一笑,眼神都变得柔软了。 贺元棠甚少见到这副到底眼底的温柔,握了握她的手道:“瑛儿若是想北齐了,待以后孤寻个机会陪你回去。” 萧瑾瑶手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后立时抽了出来,亲手斟了两杯酒,递到他面前道:“那便先谢过殿下。” 说完便自顾取了一杯举在手中。 贺元棠见状心下一紧,立时将那杯子夺了过来,见她还没有想坦白的意思,自顾寻了个借口道:“瑛儿的心意孤明白,只是这酒伤身,前些日子你不还说你胃口不好……此酒孤来代劳便是。”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萧瑛儿笑笑,努了努下巴指了指这桌上另一杯,贺元棠自也是甘之如饴地一口吞了。 萧瑛儿见他喝得唇边都是酒渍,执了帕子便替他擦拭着,淡笑道:“这酒好喝么?” 贺元棠握着她的柔荑往脸上蹭了蹭,笑道:“瑛儿给的都好喝。” 萧瑛儿狡黠一笑晃了晃酒壶:“既是好喝,那便全都喝掉?” “你这是想灌醉孤不成?”贺元棠凑近一笑,说话声带着酒气,吐在萧瑛儿脸色泛起红晕。 后者羞赧一笑,拿帕子掩了唇。 贺元棠见状心中有数,拍了怕她的肩膀,又耳语几句方才离开。 萧瑛儿盯着他的背影心念一转,吩咐道:“扶本宫回寝殿。” 离开之后,贺元棠自又切换成了平素端庄地模样,回到兄弟席上,端王还调笑道:“太子皇兄去了这么久,臣弟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罚酒罚酒!” 说着端起杯又给他满上,还未入席,便先被罚了三杯。 贺元棠脸上噙着笑意,端王打量了他一眼,故意揶揄道:“都说皇嫂乃是北齐第一美人,皇兄又是咱们南梁第一才子,如今这檀郎谢女,琴瑟和鸣,当真是教臣弟羡慕得紧!” 说完还状似无意地偏头去看另外两个神色,果然不出意外地皆是暗了一瞬,贺元彰暗地里偷笑,便听见贺元棠摆手道:“皇弟莫要打趣孤了,瞧着你们几个也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回头孤让母后好好替你们相看相看……若是有个心上人什么的,也可提前跟孤提上一提!” 贺元棠笑得坦荡,落在其他人眼里不知有多么扎眼。 贺元彰便又顺着接话道:“那臣弟便先谢过皇兄,不过嘛……”他顿了顿,“臣弟倒是没什么心上人之说,好像听说三弟四弟还有范大人似是都有的……” 他佯作打趣之间,倒是将这几个的老底都给揭了。 贺元琅不作掩饰地恶狠狠看他一眼,沉声道:“唷,本王倒不是本王手伸得如此之长,连咱们几个有无心上人都给打探得清清楚楚。看样子本王回去还是要好好捯饬一下内务,免得再混进来几个不干不净的东西,乱嚼舌根!” 他这话便就是明着骂他安插眼线进别人府上,说者有心,这听者自是心怀各异。 淮王破天荒地也接话道:“是啊,肃王说得有道理,王兄的美儿还是留着自己消受吧。” 眼瞧着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起来,贺元棠笑了笑也并不准备解围,只是压低声音对着小伴读调笑道:“乘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打小形影不离的,怎的有了心上人,孤都不知道?” 范乘风抽了抽嘴角,呷了口酒压压惊,忙打着岔道:“殿下莫要取笑臣了,都是些无稽之谈。” 都在这一张桌上,耳语又有何人听不见,众人调笑地看着他俩,心下一嗤。 这郎有情来郎不知,一腔深情,终究是错付了呀! 第一百七十一章 洪涝 范乘风一直将头埋得极低,自是没看到他们眼底露出地戏谑之情。 一场饭局吃得是宾主不欢却仍旧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贺元棠喝得最多,其他人也都喝得不少。有的是借酒浇愁,有的纯粹是以此来掩饰心思,待到散席,桌上几人皆是醉意挺浓。 贺元棠想起瑛儿还在寝殿里等着他,吩咐了宫人照顾他们,便就自行摇摇晃晃走了回去。 萧瑛儿老远就闻到他一身酒气,亲自搀扶着他去床上坐下,贺元棠维持着仅有的清明生怕将她给压坏了,待躺下时,还不忘带着笑意牵着她的手道:“瑛儿可是有话要对孤讲?” 萧瑛儿心下一咯噔,面色不改道:“讲什么?” 贺元棠轻笑一笑,抬手指了指她。 “你的秘密。” 萧瑛儿手下一滞,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望向他的脸上有些迟疑,试探着问道:“……殿下可是都知道了?” 贺元棠醉眼朦胧间准确无误地触碰上她的脸,轻轻颔首道:“孤都知道。” 萧瑛儿心下一乱,艰难地看着眼前的梁国太子,风光霁月,骥子龙文,从小背负神童之名,优秀得令人嫉妒。可惜……你没生在北齐,所以成了咱们最大的一个威胁,南梁有你,北齐无治世之才,若你继位,将来北齐,危矣。 “……对不起。”萧瑛儿哑声道。 与此同时,窗外火光四起,噌地一下,摧古拉朽般烧向殿内。 贺元棠本还想宽慰她两句,却被这突如起来的变故,吓得酒意都醒了几分。 立时起身便想先将她护着,却在猛然起身之后,大脑一阵天旋地转,胃里怄起翻江倒海之意,须臾间,喉咙里一股腥甜之气涌起,噗地一声,贺元棠便再忍不住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萧瑛儿见状,心中愧意更甚,打从方才起,便已是泪流满面,怔忪地立在原地。 “对不起……”萧瑛儿又道。 贺元棠艰难地想坐起身来,却已是不能,只能干干倒在地上挣扎着。 一双眼迷蒙地盯着她,萧瑛儿再忍不住地蹲下身来将他抱在怀里,不住道:“对不起殿下……臣妾辜负了您的信任……” 贺元棠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嘴唇翕动着话不成音道:“……为……什么……” 口中仍还不住地流着鲜血,萧瑛儿拿帕子替他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一股一股地流了出来。 萧瑛儿边哭边道:“对不起殿下,您不能成为梁国的皇帝……” “原来如此,”贺元棠到了这刻反而坦然地多,许是回光返照,意识便更外清醒,出声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嫁给孤,便是为了来杀我么?” 他睁眼直直看着她,那双姣好地凤眸中噙满眼泪,贺元棠艰难地抬手替她抹了,不等她回答便又继续道:“如今你任务完成了,这把火过去,太子妃怕是就要和太子一块葬身火场了吧?” 萧瑛儿却仍是哭,双手轻颤着,将他拥在怀里,看得出去,她其实并不想杀了自己。 贺元棠欣慰地笑笑,握着她的手:“可惜了,你既是一开始早有打算,便不该再怀上孤的骨肉……” 萧瑛儿眼睛一睁,停止了啜泣:“您……您都知道?” 贺元棠抬手抚上那尚未显怀的肚子,感受着里面微弱地小生命,苦笑道:“咱们同床共枕了这么些时日,又怎会不知?可有两个月了?”贺元棠猜测道。 萧瑛儿摇了摇头,冲他笑道:“已经四个月了。” “这么大了啊……”贺元棠呛咳一声,又涌出不少黑血来,苍白的脸上血色渐渐消失,却仍撑着一口气道,“这么大了,滑胎时可要当心了……你身子弱,得请个好点地大夫……” 萧瑛儿深吸了口气,竭力压制着眼泪,颤声道:“这孩子是臣妾故意有的……我欠您一条命,便拿孩子赔给你……殿下,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 说话间,她感受怀中人的生命在迅速地流逝,萧瑛儿颤着身子将他搂得更紧。 贺元棠摇了摇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再也张不了口,指尖却仍停留在她的肚子上,那里有他未出世的孩儿,而他这个当爹爹的……只能率先跟他告个别了。 - “夫子……夫子你醒醒!”一群孩子围着他,皆是满脸担忧的望着。 夫子这是怎么了?怎的好端端的竟还被魇着了? 小虎因着个子不高,被他们堵在圈外想挤也挤不进去,只能焦急地在外头喊道:“爹!爹爹!” 许是那声音穿透力太大,贺元棠自梦中立时睁眼。 孩子们见状纷纷给小虎让出条路来,小崽子噌一下跳进他的怀里,担忧地抱着他的脸,拿袖子替他抹了眼角渗出的泪痕,哽咽道:“爹爹,你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 贺元棠怔怔地看着怀里这个小娃娃,鼻下涌起一阵酸楚。 红着眼睛道:“没什么。” 小崽子见他声音沙哑,仍不相信道:“真的没事么?你病才刚好……要不我还是回去陪您歇着吧?” 他话一出,孩子们自是附合地接话道:“就是就是,夫子你放心,我们会好好在这温习功课的!” 尚夫子在这学堂里人气极高,孩子们都喜欢他。除了长相优势之外,便就是他平易近人,平素能大声训斥便已是最重的处罚了,断没有像其他夫子那般动辄拿个戒尺板着脸吓唬人。再者他还免了不少穷苦孩子们的束修,那些孩子们倒也投桃报李,不消旁人吩咐便就自觉包圆了书院里的清扫。 贺元棠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担忧地目光,终是叹了口气起身扶着小虎颤巍巍地回了家。 小崽子在这住了几日,早已是轻车熟路,搀扶着他躺下床,便就乖乖去烧水。 这儿的屋子也只有两个,除了贺元棠这间,另一间其实是拾砚的,上回禛王府爆炸之前,萧瑾瑶他们打包的箱子便也就堆放在那屋里。拾砚住了那么多日,自是瞒不过他的,便就只好打着掩护称他同拾砚其实是旧识,此番借他的地方放放东西。 那会小崽子还好奇屋子的都是些什么,偷偷打开一个,里面是古董花瓶,再打开一个,里面是书画珠宝,一看那简单粗暴地打包方式,小虎便已猜出出自谁手。 便就将那十几个箱子翻了个干净,果真就有惊喜! 原来他的宝贝也都被打包好了放在其中,没有被炸掉!亏他当时还哭得撕心裂肺呢,莺娘姐姐这个坏人竟然也不告诉他!哼! 只不过以萧瑾瑶那种马大哈性子,啥玩意都一股脑放箱子里塞,这便就将他的那些个骨雕给压成了个四分五裂,这崽子一打眼,当时就憋不住了,哭得那叫一个惨烈,险些将贺元棠给吓着,打听一问才知道是他的玩意被压坏了,贺元棠便就又特意熬了些浆糊,细心地将其粘好,小虎这才破涕为笑。 如今这些玩意们便就摆在贺元棠床头那个木架上,小崽子每回看到都会下意识扬唇,在萧瑾瑶眼里是破烂的玩意,在他眼里可都是宝贝!幸好,夫子能理解他的想法,毫不嫌弃地将这些骨雕石子小娃娃都给摆在床头,只要他想看了便能是随手拿下来把玩着。 如今小虎见到贺元棠这副表情,忍不住凑过去取了一个骨雕道:“爹爹,给,我最喜欢的小鹿雕送给你,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贺元棠牵了牵嘴角,温声道:“这不是你最爱的温大哥送你的么?怎么就舍得送给我了?” 小崽子略有不舍地看了一眼,却仍是执拗地递到他面前:“您也是我最爱么……” 他小嘴巴一瘪,贺元棠心下一软,饶是再多愁思也给消了大半,弯身将他抱在怀里,哑声道:“其实……爹是梦见我那个未出世的孩儿了……” 这事他是听他提过的,当时见他不愿多谈,今儿怕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便又勾起不好的回忆了。 小虎乖巧地趴在他怀里给他呼呼,糯糯道:“那那位哥哥是夭折了么?” 贺元棠听到他的称呼心下失笑,摇头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当时他娘走的时候是九月,便是生下来也是次年三月了。那长到现在岂不是都六岁了……” 他说着说着,忽而陷入了沉思。 倏地,又不知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着怀里的崽子,试探着问道:“你可是属虎?” 小虎眨巴着眼睛,点头道:“对呀,我属虎所以爷爷给我起名小虎,陈清珏是后来大哥哥给取的……” 贺元棠心思蓦地燃起一捧火苗,似是想明白什么,急急追问道:“快将你从前的事再给爹爹说一遍。” 小崽子被他这一惊一乍地给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说什么就一股脑地往外吐,什么骑在温大哥脖子上飞飞呀,陈伯带他挖草药呀,还有莺娘姐姐原先不怎么搭理他,后来便又对他特别好了等等,想起什么说什么。 贺元棠安静听着,试图从中寻出什么蛛丝马迹。 六年前温扬在旗峰山捡着萧瑛儿一事自是对得上的,可当时这孩子都还小,哪里能知道瑛儿那时是否有身孕。只是这山里突然捡着孩子一事实在是太蹊跷了。 时间都对得上,可……他是实在想不通这好端端的,她又为何会将孩子丢掉? 又或者,这只是个美丽的巧合……孩子当年根本就没保住?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怕是更大些,毕竟他们北齐绞尽脑汁地想弄死自己,为此宁可派来自己的公主,待事成之后,又如何能容得下他的孩子? 可……他在心中还是有些隐隐期待。若非为了孩子,瑛儿又怎会隐姓埋名在山中待了那么多年呢?不应该刺杀之后就直接赶回北齐么? 眼瞧着,事情越想越复杂,他头痛地闭上了眼。 小虎见状便也不敢再打扰,乖乖抱着书本到院子里温习功课去了。 - 继雷浚贪污案,禛王府爆炸案之后又一场轩然大波震惊朝野。 连日雨季以来,胶州平州黎州三州同时暴发严重洪涝灾害,百姓伤亡惨重,农田冲毁房屋垮塌,多少人在睡梦中便被洪水带走,一夜之间,洪涝席卷了半座城,当地乡绅联名上书乞请朝廷派人赈灾,一时间折子雪花般四面八方朝汴京飞来,京兆司得信后不敢耽搁连夜面圣,梁帝大怒调集朝臣彻查实情。 烛光明暗朝臣们噤若寒蝉,梁帝将一沓折子劈头盖脸砸到谢丞相脸上,后者连动都不敢动上一下,躬身默默承受着帝王怒火,大脑却在飞速旋转。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谢丞相虽没想出这事情的原委,却已心中明了,此事摆明是有人想搞他。 梁帝一双鹰隼般地眸子直勾勾盯着他,沉声道:“谢卿跟朕解释解释,为何三州堤坝能在这雨季中全数垮塌,百姓民不聊生,乞请书堆得都有人高了,怎的那三州知州竟无一人上报!” 这三位可都跟谢丞相或多或少有些牵扯,不是他的学生就是和他沾亲带故,板板正的丞相党。 若无雷浚一案,此事还当是巧合,如今三事齐发,难保证这几位不是和雷浚一样的人,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公款,私自敛财,将修坝之前私吞,拿个豆腐渣工程出来糊弄人,维持不了两年便就垮塌,然后要么按住消息自己再建上另外一个豆腐渣找补找补,要么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上去奏请圣上赈灾,就这么一次一次地从中牟利,以至于近些年南梁灾情越来越严重,工部之人被裁撤的裁撤砍头的砍头,几个知州确实赚得盆满钵满。 梁帝为此还特意着人彻查了近些年赈灾一事,光是各地堤坝报修,就不下于二十次,次次这些堤坝维持不了五年最多十年便就又垮塌了,从前还当是这工部不利,如今一看竟是另有私情! 梁帝气得不轻,谢丞相闻声立时伏地争辩道:“还请圣上明察,此三地灾情同时发作,未免有巧合之嫌,臣请奏,着人调查那堤坝损毁之事是否有人故意为之!” 这事确实来得蹊跷,他的说法却不是没有可能,梁帝稍稍平息了怒火,又指着那厚厚一摞乞请书厉声道:“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还请圣上明鉴,大灾当前,百姓罹患水灾,安家避难都来不及如何还能气定神闲地写下这些折子,况且,”他顿了顿又道,“此三州距离这汴京城少说也有三五日的路程,为何就那么巧地前脚爆发洪涝,后脚这折子就来了?此事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混淆视听栽赃陷害朝臣呀陛下!” 谢丞相在前头慷慨激昂地辩驳时,端王不着痕迹地瞪了肃王一眼。 以往这些所谓的折子一送到驿站便就被截了,能跨越重重阻碍送到汴京,中间怕是这些兵部的人没少出力。 肃王感受到他的眼神,淡淡看他一眼,依旧是云淡风轻。 反正火都点上了,你就等着接招吧。 丞相不愧是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仅仅一炷香时间,便就声情并茂地将三地突然地洪涝灾害给强辩成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既想谋害大梁百姓又想栽赃大梁朝臣,轻轻松松将自己给摘了个干净,顺道还骂上人一句,其心可诛! 梁帝一腔怒火生生被他浇熄,正待跳过这个问罪环节直接进行下一步时,便见右手前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事要奏。”徐太傅道。 梁帝扫了他一眼,这二位素来都是死对头,一个被问罪,另一个绝对会跳出来拉踩。 梁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准奏。”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拧巴 谢丞相一记眼刀扫向徐太傅,便见他白胡子下面泛起幽幽地笑意,看得他心下一凛,便听见这老对头缓缓开口道:“圣上可还记得,微臣上回在雷浚案上提出的图纸一事?” 上回雷浚一事已成定局,太子党攻讦,丞相党反击,当时那个情况人都死了自是想泼多少脏水,死人都无法辩驳。可这死人死了,活人尚在,丞相一脉便就秉承着能少一罪是一罪的原则,推说那堤坝垮塌一事全赖那罪臣雷浚偷工减料贪污修堤款,于图纸一事自是说什么都不认,并反咬太傅此举恐有马后炮之嫌。 老太傅险些气了个倒仰,梁帝也不以为意,此事便就不了了之,如今再一提出,众人心下皆是一咯噔,便见老头儿又道:“还请圣上明察,此修坝图纸确实有问题。臣近些时日特意寻来几位民间匠人,其中一位便是那公输家的后人,也曾助禛王重修那刺州新坝,几位匠人均可证实此图纸有误,堤坝如此设计,极易造成决口,加之材料上有短缺,便会极易出现垮塌。” 此话一出,便是摆明了又将此案往刺州案上牵,中心思想很简单,刺州堤便是这三坝的前车之鉴,于是这三坝垮塌也有了正确由头,巧合,也确实巧合,故意为之,也却是故意为之,至于这是谁故意为之,不言而喻。 谢丞相险些怄得吐血,老子还不容易将自己给摘清楚了,你这老匹夫怎的又来了! 显然,这谢丞相因着雷浚一案的前车之鉴失了圣心,反观太傅这一观点,便就站得住了。 双方胶着着还想再辩,梁帝确是大手一挥,直接将三州堤坝重修一事交由太傅去办,老头子雄赳赳气昂昂地退回了位置上。 果然,这吵完胜架之后,感觉就是爽! 于是第一个棘手的议题过后,第二件棘手的事情便又接踵而至。 灾后赈灾刻不容缓,可这好巧不巧的是东南边的粮仓便就设在那黎州,如今被水一冲,怕是就完蛋。 其实不冲,里面照样也是啥都没有。 丞相在这个议题上的紧张程度其实比上一个更甚,他隐隐感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果然,就当真是没那么简单。 肃王从方才就细细观察着端王的神情,见到他的脸色已经压制不住地沉了下来,不着痕迹地勾唇一笑。 贺元彰,送你上西天。 “儿臣有事启奏,”肃王从静立着的人群中走了出来,躬身道,“儿臣以为,当务之急便是下令安抚灾民否则灾情之下极易引发暴乱。赈灾一事刻不容缓,黎州仓既已冲毁,儿臣恳请父皇开太仓暂时抽调赈灾粮发往三地,待秋收之后,再从各地收粮将太仓补上……” 贺元彰只觉脑瓜子嗡嗡的,余下什么话也都听不进去了。 太仓……果然他的最终目的竟是太仓! 怕是他也从不知何地打探到了太仓的消息,他们已经尽快在想办法补救了,竟没想到这时候出来这么一个阴招! 贺元彰恶狠狠凝了他一眼,贺元琅佯作不知,于是便终于忍不住也站出来道:“启禀父皇,汴京城与三大灾地相距甚远,来回便要旬日功夫,不如就近抽调粮食,岂不是更方便一些?” 贺元琅幽幽便又辩驳道:“皇兄此言诧异,如今三州洪涝,百姓灾后自是都散发附近州市避难,各州定员有限,临时接济大批灾民已是难以为继,再去平白抽调粮食,恐会生乱。” “那照皇弟的意思,下拨太仓之粮便不会生乱了么?太仓辖下的粮仓乃是京师之本,轻易如何能动摇?”贺元彰牙关紧咬。 “先祖有令,太仓储量本就以备灾祸之用,如今洪涝之灾,三地百姓流连失所,此事不开太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贺元琅不依不饶。 他二人还要再吵,梁帝却是懒得听了,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复又朗声道:“众卿何意?” 丞相一派自是站端王的,兵部众人便也是跟着肃王,余下的先太子党老太傅,在万众瞩目之下悠然出列一笑:“回禀陛下,臣附议肃王。”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摆明了就是这边两个联合起来要坑自己的。 丞相党散朝之后个个灰头土脸地转而聚集丞相府,甫一进书房,端王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掀翻了桌子,身后众臣噤若寒蝉。 “要不说这会咬人的狗不叫,本王倒是小看了他!”贺元彰恶狠狠道。 丞相面沉如水地回上首坐下,冷睨了他一眼道:“行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贺元彰憋闷地攥紧了拳头,到底不敢再发作下去,只闷闷道:“那祖父……如今现在该怎么办?” 老丞相脸色铁青,须发白眉下一双眼睛依然锐利,静静扫视着一众面色惊慌失措地下属和晚辈,沉沉舒了口气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速去召集人马将太仓粮给补齐!” 贺元彰犹豫着看了他一眼,似有些不甘地出声道:“那……安南国那边?” 话音未落,老丞相再忍不住地拍桌子怒气翻腾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在惦记那点东西,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不成!” 贺元彰被他的怒喝声吓得抖三抖,再多的话也都哽在了喉咙里,只能默默在心里将这二人的名字又重重记上一笔。 等着,总有一天本王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 拾砚自打从书院回来,便就心神不宁,这么多桩重要的事积压在心里,拾砚感觉自己便是个罐子也都快被憋爆了,更何况他还是个人。 幸而,他不会说话,否则还当真怕哪天做噩梦时就给一不小心全抖搂出来了…… 首先,这太子未死一事便就藏在他心里很多年,如今天天在王爷身边跟做贼似的心虚,然后近来又多了桩小殿下的事,那便就更心虚了。 这事儿整得,愁人! 当年轰动两国的东宫走水案,当事人一个南梁太子一个北齐公主,尊贵无匹的俩人齐齐葬身火海,为此北齐还借此向南梁索赔了边境三城。 如今可倒好,这俩非但都没死也就罢了,还莫名多出来个孩子。 原本拾砚心中的天平其实是偏向自家王爷的,毕竟这人打小就拧巴,喜欢的东西简直少得又少,好容易喜欢上一个莺娘姐姐,结果还是个失了忆的太子妃。当年之事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如今莺娘姐姐既是失忆,便也就翻篇算了,太子殿下那么大气,商量商量或许就算了,哪知道又炸出个惊天大秘密。 有了孩子……这就很难办啦。一看太子那副难以放下的神情,拾砚便是再偏心,也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于是就是更愁了,从想劝太子放弃转而变成想劝王爷,眼瞅着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一直盯着自己出神,贺元阑终是忍不住出声道:“你若是有话说,便就直说。” 拾砚回下神来,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地掏出了纸笔,在纸上写了又涂,涂了又写的,贺元阑都看不下去了,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那纸张,拾砚急着想去抢奈何又是晚了一步,被贺元阑看了个正着,便见那涂涂写写总归不过两个字——莺娘。 贺元阑扫了眼便又将本子随意丢回给他,叹息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关于莺娘是我皇嫂一事,到底是怎么想的?” 拾砚眨巴着眼睛,咧嘴干笑。 便见他眼睛重重一闭,再睁开时浑浊了多日的双眸终是澄澈了起来,淡淡道:“我想好了……” 拾砚闻言立时凑近,巴掌脸上露出比他还紧张地表情,心道,啥,快说!是不是想通了?皇嫂就是皇嫂,伦理不可悖,打算放弃了是不是? “我决定同莺娘远走高飞……” 拾砚:“……” “什么皇嫂太子妃,本王都不在意,那都是她的过去。从前她是萧瑛儿,大哥的太子妃,同大哥一起死在了六年前他的生辰宴上,如今这个不过就是莺娘,我的心上人,仅此而已。” 视线扫过窗外树后那个偷偷张望着自己的身影,他突然正色起来认真道:“什么滔天的富贵无上的尊容,本王都不要了,我只要她……从前在山中也不是没有待过,粗茶淡饭,柴米油盐,在那里安度余生,就很好……” 说着扭头又望向拾砚道,“你若愿同去,我便在附近给你建所小木屋,你若不愿……我便给你留下笔银子,你在这汴京城中随意置办套小宅子,余下的钱也够你挥霍到下辈子。” 拾砚听到上半场已经僵愣在原地了,没想到后半场还能考虑到自己,他扯了扯嘴角感激地笑笑:“我肯定是想跟着王爷帮您带孩子的,只是……这事,你想好了?” 拾砚还想再挽救挽救,便见贺元阑前所未有地认真道:“想好了。” 静默屋中思忖了大半月,日日想的都是此事。每每只要一想到让他主动放弃莺娘,整个人都心如刀割般难以为继。即便他是弑兄仇人,可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从初见一路走到如今,她为自己挡过多少刀涉过多少险,身上那数不清的刀伤剑伤皆是替他所受,他怎可轻易将此抹去。 他想得很清楚,这就是他的答案。大哥若是在地下怪他,便就通通冲他来! 见他眼神坚定,直勾勾盯着窗外,拾砚感觉心一咯噔,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张口将莺娘姐姐给唤进门告白。 拾砚深吸了口气,按住他的手迅速挥笔写道:「王爷且等等,您忘了,此事不仅得是您想明白就算完了……这不也得莺娘姐姐也给想通,她可是个比您还杠的人……」 余下的话,不消他说,贺元阑也猜出了个七八分来。 也是,前些时日自己深陷在纠结中时,她也没好到哪儿去,这也是头倔驴来着。 肉眼可见地他的神色略微一变,看向拾砚的目光有些着急,忙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拾砚正愁寻不着合适的理由去找萧瑾瑶,这边忙挥笔写道:「不若我去替您试探下口风?看看如今她可是气消了没?」 贺元阑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有他在分外省心,遂出声道:“快去。” 拾砚得令后嗖地一下就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 其速度之快,连萧瑾瑶都给惊到了。 原本萧瑾瑶是习惯性地每日来看看那个拧巴人,看看他还拧不拧巴,不拧巴了就进去同他好好聊聊,还是拧巴的话就让他继续拧巴,反正自己也挺忙的,暂时抽不出空来哄他。 谁知今儿个例行观察的时候,这小子风一样地窜出来了。 萧瑾瑶大喜:“怎么?你家王爷好些了?” 拾砚略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转而就演技上线地皱了皱眉,轻轻摇头,意思是不太好。 萧瑾瑶啧了一声,无奈道:“这气性也够大的呀,都大半个月了都!”嘟哝着又看向对方这张欲言又止的脸,好奇道,“那他这都不好了,你还不快去守着,又跑出来做什么?” 拾砚干笑:「我这不是趁王爷休息的功夫出来同您聊聊……」 萧瑾瑶刚想说句有什么好聊的,转而心念一转,也对,正好问问他如今那货到底怎么样了,遂改口道:“走,咱去花园溜溜。” 这处客院面积可不小,客房在一头,那关春茂的小屋又在另一头,中间隔着片大花园,秋日落叶金黄地,行走在其间被暖阳照着,还挺舒服。 萧瑾瑶自顾扛着个小桌子又拎着一篓新鲜水果走在前头大步流星,拾砚捧着俩小马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瞧着她那洒脱地背影,心中不禁感叹着,王妃太子妃当真是有劲! 越往前,离春茂的小屋距离越近,饶是被萧瑾瑶洗脑过一番,里面杀猪似的惨叫也是断断续续,时不时会飘过来一点。 萧瑾瑶寻了个合适的荫凉地冲那处大吼一句:“小声点!” 果不其然须臾之间,杀猪叫就变成了蚊子哼。 萧瑾瑶满意地摆上瓜果点心,招呼着拾砚坐下,她对这只小忠犬的好感度还是挺高的。 拾砚一路都在纠结措辞,坐下也是紧张兮兮地掏笔就开始想开头。 萧瑾瑶趁这功夫就随意取出个小香梨来削了皮分成几小块,同他分着吃。 一会递过去一块,一会又递过去一块的,实在打断了拾砚的思路,支吾着将梨肉咬得咔吱响,不由得看向这位万恶之源的由头,没心没肺的莺娘姐姐。 怎么就能这般淡定呢? 许是目光太露骨,萧瑾瑶扫了一见不消他写,便就直接开口答道:“那不然怎么着?你家王爷就是个属王八的,动不动有事了就喜欢一个人躲起来,他躲了,外面的事总还得有人做,你又得陪着他,那不就只剩我和湛琢忙活咯……” 说着白他一眼,又递过去半拉翡翠李,顿了顿又想起正事来,继续道:“他现在伤势如何了?人……还拧巴着?” 拾砚轻咳一声,挥笔写道:「陈伯说他上回是怒急攻心,加之早年间那极乐丹害得伤了内里,跟个人还不就跟个破麻袋似的,到处漏风呗……」 萧瑾瑶见字噗嗤一乐,指着他道:“亏你想得出来……我得把这张纸给收藏起来,等他好了拿给他看,让他看看他的心腹小拾砚,背后骂他是个破麻袋!” 说话间佯作去抢,拾砚立马紧张兮兮地将它藏到身后。 萧瑾瑶一见他这副小模样,敛了敛神色又笑道:“行了,如今他身边有你这么一个知心人,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竟还像模像样地露出副坦然地表情,可把这拾砚又给吓一激灵。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拿捏 第175章 拿捏 萧瑾瑶晕其实也没晕多久,因着满心挂念着小虎的事,梦里也始终蹙着眉,双手紧攥着露出痛苦地表情,眼前浮现的全是小虎的影子。 打一醒来,见着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肉乎乎的小崽子,甜甜地叫她莺娘姐姐,养病期间给她喂饭喂药,小小年纪懂事得可怜。别人家的孩子还苦恼着找妈妈的时候,他便已经早慧地学着照顾年迈的爷爷还有病弱的自己。 陈伯当时被逼着说出实情时,那会萧瑾瑶便就已是摇摇欲坠,险些晕了过去。 “……小虎的确是你的孩子,当年其实是温扬亲眼看着你将孩子给扔了……后来你走了,温扬便又将孩子给抱去了我那,当时我瞧着孩子还那么小,你……那会不知是经历了何事,瞧着精神也有些不大对……我怕再给送回去,你又将孩子给扔了,便做主将孩子收养了回来……” 他叹了口气,看向萧瑾瑶的眼里其实也带着几分责备,萧瑾瑶眼泪当时就落了下来,难以置信地不住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我都不记得了……” 陈伯见她这副模样,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行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从前只那孩子与你亲近,你其实也不太爱搭理他……后来他长大了,你神智也恢复了一些,方才愿意同他说上几句话……直到前些日子,你摔了那么一跤,前尘尽忘,同他这才亲近了起来……” “我瞧着你们这样也挺好,你忘却了从前的芥蒂,同他不知是母子却更胜于母子,我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怕勾起你从前那些不好回忆……” 陈伯说着,萧瑾瑶泪如雨下,一时间愧意涌上心头,萧瑾瑶简直都快窒息了。 她想起自己问过那崽子关于娘亲的话,登时他就生气了:“阿娘不喜欢我将我给扔了,那小虎也不喜欢她,小虎也不要她!” 萧瑾瑶越想越心酸。 原来是这样…… 一开始便怀揣着目的嫁来南梁,杀了太子之后,自己脱身,却发现已有身孕,不得不生下他……然后,憎恶他了么? 萧瑾瑶只觉鲜血凉了一路,整个人都快要魔怔了一般。 陈伯便是生怕她会这样,方才一直遮掩着不敢再提。 如今被她连诈带哄地套出了真相,又见她自责成这样,叹了口气宽慰着她道:“行了,老夫知道,你其实也一直都默默关心着他,小时候山里捡到的小衣服小鞋子,门口每天一杯新鲜的羊奶,不都是你放的……如今你也知道真相了,这些年缺失的母爱,你变着法的补给他就是了……” “用你之前的话说,这孩子拿根糖就能哄好的,向来都不记仇……”陈伯慈祥地笑笑,给她递去帕子道,“那你便多备些他爱吃的糖饼果子,好好哄哄他就是了!一顿哄不好,那就两顿!但是要记着,睡前得给他漱口!” 萧瑾瑶破涕为笑,欢喜地跟大家分享小虎竟是自己亲儿子的喜讯,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贺元阑其实早在方才便已站在远处听完了全部。 小虎是莺娘的孩子,便是大哥的遗腹子…… 他心绪很复杂,却又复杂中涌出一点轻松的意思。 大哥有后了……自己是不是可以替代大哥照顾莺娘和小虎。 将那崽子抚养长大,便也可以减轻些自己的罪恶感。 他苦中作乐地扯了扯唇角,看着亭中莺娘欢喜地神情,神情黯然地将眸子垂下。 众人齐齐朝王爷方向偷瞄过去,桂影其实都惊着了!莺娘姐姐这嫁过人也就罢了,这又蹦出个遗腹子来……心疼王爷。 众人的心绪其实也都是复制粘贴,大多都是这么想的。 岂料这一事刚起,另一事便又接踵而上。 这刚知道崽子是自己的亲儿子,崽子就失踪了! 莺娘姐姐再难承受般晕了过去,便见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人健步如飞地赶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将萧瑾瑶接在怀中,随后便立时大喝道:“还不速去寻孩子!” 说完快步抱着她回房,陈伯忙跟上过去帮忙。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萧瑾瑶醒了。 张口第一句便是:“小虎找着了么?” 贺元阑眼睛一直一错不错地凝在她身上,早在她方才眼皮一动时,便就去倒好了温水置于手中,见她醒来搀扶着她喝了两口,方才答道:“暂时还未找到……你先别急,许是这小子……逃课去了。” 萧瑾瑶被他这蹩脚地理由险些逗笑,幽幽道:“这小子是最喜欢那什么尚夫子不过了,还逃课呢?前段时日不是还住人家里去了!” 说着似是想起什么,登时坐起询问道:“可有去那位夫子家中寻过?” 拾砚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本子递了过去,萧瑾瑶看了一眼,脸色愈发苍白。 “你是说他失踪还是那夫子前来报信的?” 拾砚尴尬地点了点头,生怕她还当真跑到太子面前去。 那可当真是完蛋! “不行,带我去见那位夫子!我要去问问详细情况。”萧瑾瑶道。 拾砚:“……”啧,怕什么来什么! “我陪你一起。”贺元阑接话道。 拾砚:“……”我去,更完了更完了! 就在急得满脑门大汗感觉今儿多半要遭的时候,天降甘霖,屋外又有人来了。 众人齐齐抬头,便见来者竟是贺元栩,手执着封信递到萧瑾瑶面前道:“给,有人放在门口的信。” 萧瑾瑶接过一看,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 噌一下就冲了出去,在场愣是一个都没拦住她。 贺元阑与贺元栩同时去抢夺那信,结果却是拾砚比他们还着急一些,拿眼神同他们告了个罪,便自顾展开那信一目十行。 完了完了……是端王将人给掳走了,威胁莺娘姐姐说若要孩子无事,便让肃王将那批货物给放走,否则,后果自负…… 拾砚看完登时脸色黑如墨汁一般。 这端王有多心狠手辣,他们自是心知肚明,而这肃王也多油盐不进,他们也是心照不宣。 那人就跟个鬃狗似的,一旦咬到人不撕带出一块皮肉来,是坚决不会罢休的。 小殿下落到他们手里…… 不行!还是得去找太子商量商量。 仅仅愣怔了几息,拾砚立时做好决定,唤来桂影待他照看王爷,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 这一个这样,两个也是这样,贺元阑见状心下一寒,不由分说地又抢过那纸条一看,整个人都有些迷茫。 这些天他不问世事,拾砚又怕扰了他休息,是以事到如今,他竟还不知莺娘这些天背着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正好贺元栩现下百无聊赖,便勉为其难地替他解释了一遭。 贺元阑听完,整个人怔在原地,喃喃道:“这好端端的,莺娘为何要去掺和到这些事儿里……” 贺元栩露出毒蛇般地一笑,戏谑道:“还不是你的好皇嫂担心她走以后,你再受那二位的欺负,便就绞尽脑汁地想将那俩人斗垮,护你个周全……” 贺元阑恨恨睨他一眼,怒道:“她不也是你的皇嫂!” “本王可不承认……”贺元栩无所谓地摊手一笑,“瑛娘是有目的地嫁给太子,你应当知道。她不爱太子……从前她爱的一直是我。” “可她也替太子生了个孩子!方才你没听到么!”贺元阑嘶吼道。 一想到莺娘从前竟然喜欢这么一个人前一面人后又是一面的毒蛇,他便不寒而栗。 从前她一定是被这个人的假象给骗了。 贺元栩看他一眼,不着痕迹地手下一紧,仍保持着微笑道:“那又如何?她素来都是如此,拿你皇兄一命,再生个孩子还他。这孩子你要便拿去,本王只要莺娘就够了。” “你休想!” “想或不想的,咱们走着瞧!”说着他抬步便向门外走去,忽而又在门边停下,回头朝他一笑,“你当知道,一旦瑛娘恢复了记忆,你于本王而言,便再不构成威胁。” 他默了默继而又自怀中取出一支药瓶来,烛光下折射出墨色的光,贺元阑本能就生气一股颤栗。 果不其然,毒蛇复又亮出了尖牙。 “此物,乃是安南国的神药,只消服用一颗,便能恢复记忆。” 贺元阑登时脸色一片惨白,快步想去夺他,可惜到底晚了一步。 贺元栩带着胜利地笑容抽身离去,贺元阑整个人恍若被抽掉骨头一般跌坐下去。 完了。 一切都完了。 - 萧瑾瑶见信当场就疯了似的直冲出去,不是去找肃王,而是直接杀去了端王府。 贺元彰倒是甚有风度地唤人将她迎进了门,萧瑾瑶抽刀就要断了这人的狗命,可惜屋内暗卫众多,登时就将她围了个里三层来外三层。 萧瑾瑶深吸口气,重重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她还刀入鞘,低三下气地开口道:“还请端王,将我家孩子还给我。” 贺元彰眨了眨眼状似茫然道:“孩子?什么孩子?” 萧瑾瑶竭力压制着脾气,哑声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放心,我待会便去同肃王商议此事,只是现在,我想看看他是否周全。” 贺元彰打量她一眼,哂笑一声道:“笑话……如今是你要来求本王,竟还敢跟本王谈什么条件?” 萧瑾瑶见敬酒不吃吃罚酒,脸上的神情便再维持不住,眨眼便切换成杀气腾腾地一双眸子,直勾勾往他脸上钉去。 她的视线太凌厉,贺元彰下意识背后一寒,换了个姿势竭力维持着云淡风轻,可惜那袖下攥紧的衣角已将他的紧张暴露无遗。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绝对不会是那个温婉清丽的先太子妃。 她们虽然相貌相似,但绝不会是同一个人! 也就只有那老三老四会痴痴地认为这是那所谓的失忆造成的,贺元彰心下却是另有成算,如今却是越发笃定起来。 老五是条不会叫的狗,心思必然没有他们想的那般单纯。 大家都看错他了。 倘若他是一直如此,倘若他是韬光养晦,又倘若……这女子是他故意寻来迷惑他们的。 也许他从前便就知晓太子妃与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此事只要稍加打听,能知道也不算奇怪。所以他故意消失上一段时间,偷偷治腿,再带回来这个女子,谎称是他的救命恩人,于是带着这个女子赴肃王的宴,又故意让自己注意到,最后再借此迷惑贺元栩,以至于爆炸案上,甘愿出席去当他的证人…… 贺元彰越想越是心惊,此事若是当真,那老五也太可怕了。 心机如此深沉,将来自己必不是他的对手! 贺元彰一个恍神之间,再见萧瑾瑶便像是看到了他手里的一把刀,为了他竟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萧瑾瑶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从他的眼神里看出那丝几不可察的慌乱。 萧瑾瑶敛了敛气场,怒极反笑道:“王爷可知我是一个疯子,当初为了逼雷浚放米,我敢去火烧知州府,如今为了逼您放人,杀了你,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甫一话毕,便觉这周围的利刃又距自己更近了一步,萧瑾瑶满不在意地笑笑:“您可以杀了我,我也确实对付不过您这么多手下……可你有没有想过,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我急了会不会与您同归于尽?” “你敢!”话虽如此,贺元彰却还是吓得立时起身后退了几步,萧瑾瑶顷刻之间,抽刀出鞘,银光一闪,周遭泛起一股寒意,贺元彰打了个寒颤,便听见萧瑾瑶又道:“您要的不过肃王放行,此事我已答应了你,待会自会去同肃王谈判……可是现在,我就只想见上孩子一面。趁我现在还能好好和你商量,待会我若是发了疯,孩子我也不要了!我只要你的命!您自可掂量。” 说着紧了紧手中的刀柄。 寒光挥闪着映在萧瑾瑶的一双阴鸷眼上,笑时灿若桃花,不笑时便被淬满了毒。 萧瑾瑶像只伺机而动的毒蛇,只消顷刻间,便能迅速咬掉目标的狗头。 周围人皆被她的杀气吓得一悸,只觉眼前这人不是个恍若天仙的姑娘,而是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萧瑾瑶的眼神也越发不耐起来。 沉了沉心,正待发作。 终于,等来了对面的声音:“去将人给抱来!” 萧瑾瑶终是松了半口气来。 静静等了没多大一会,便见到两名暗卫钳制了一个被塞了布条的小人儿,满脸涨红地挣扎着。 穿着桂影给做的小衣裳,戴着贺元阑给的小玉佩。萧瑾瑶一见到他心下酸楚便立时涌了上来,明明自己才是亲娘,却什么都没能给他置办。 都是她不好,她这娘亲当得失职了! 小虎一见到萧瑾瑶顿时都泪如雨出,又见她被诸位黑衣人拿刀指着,顿时数月前的惨痛回忆浮上心间,那会他们险些失去莺娘姐姐! 不行!莺娘姐姐别冲动! 小崽子挣得厉害,那俩暗卫不得不将他的双手双脚钳住,萧瑾瑶一见他们这么粗暴地对自己儿子,登时气血翻涌,就想不管不顾地直接了解他们。 可是不行,她还理智尚存。 在这儿想全身而退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萧瑾瑶哽咽一下,哑声道:“烦请王爷让人将他口中的布条取下,我同他说两句话就离开。” 贺元彰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 小虎嘴巴一空立时出声喊叫道:“莺娘姐姐别冲动!我没事儿!你别冲动啊!” 萧瑾瑶一听这话,顿时心底情绪再难抑制地落下泪来。 “……小虎乖乖别害怕,我定会想发设法救你,你在这别害怕……等出去了,我……我有个事情告诉你。” 萧瑾瑶泣不成声,小虎确实一字不落地听懂了,乖巧地点了点头道:“行行行!小虎不怕!莺娘姐姐别哭了……” 贺元彰再一抬手,孩子便又被抱走了,萧瑾瑶见状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反击 第176章 反击 贺元彰盯着她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很好,找到拿捏她的办法了。 老四那小子……果然聪明! - 贺元棠自打从淮王府出来便就坐立难安地回了院里等消息,不在书院是怕他们找来又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正在屋内焦头烂额地等着,门外一串脚步,抬眼一见是拾砚来了。 贺元棠忙出声问道:“怎么样?清珏可是找到了?” 拾砚摇了摇头,面如土色地将小虎便是小殿下一事给转述了过去。 贺元棠见字险些坚持不住地踉跄了两下,手指紧攥着那册子上的字重复道:“此事当真?” 拾砚扯了扯嘴角,比口型道:「千真万确。」 贺元棠艰难地扶着他坐下,整个人头痛更甚了。 他无暇再去追问事情的详细经过了,只焦急地看着他道:“那如今这端王怎么就那么笃定瑛儿去寻肃王他就必能答应?此事牵连之大,几乎是可以将丞相党给一击扳倒的好机会,他怎会轻易放过!” 他鲜少发这么大的火气,拾砚本就心机,如今更是火上浇油一般恨不得亲自去寻端王去。 这厢他还在犹犹豫豫地想着各种馊主意,却见贺元棠发作一通终是冷静下来,他突然忆起件重要事来,迅速道:“先前你是不是说过,瑛儿她在宁州发现了他的私矿?” 拾砚恍然睁眼,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急忙夺过册子挥笔写道:「这铁矿莺娘姐姐可是说过十分重要,是能扳倒肃王的重要证据……」 贺元棠见字气结,抚了抚眉心道:“都这个时候了,是斗垮老三重要,还是换回孩子更重要?” 他扬声着便就不等他作答,以左手执笔迅速写了封书信出去。 想了想,却还是将信撕了又道:“你先去同阿阑提上一提,看他是如何想的……若是不愿换也便罢了,大不了,”他顿了顿复又沉声道,“大不了,我便亲自现身。” 拾砚心一咯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这要是身故已久的太子突然现身,得在这朝堂上激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况且,拾砚知道,太子其实也有些厌倦了前先那般尔虞我诈的日子。 算了,还是赶紧送信去吧。 便就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回了王府,迅速写上宁州私矿四字递给贺元阑,后者一见,心下明了。 是啊,纵使那厮也心悦莺娘,也是这再心悦也比不上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贺元琅不可能轻易答应,便就得拿出他的把柄去同他交换。 贺元阑一直静默沉思着,拾砚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了方才的殿下。 这兄弟俩其实轮廓真的跟复刻似的一模一样,区别在与,殿下瞧着眉眼柔和,像尊菩萨一般天生具有亲和力,而王爷则看起来眉眼凌厉,不仔细瞧,便会觉得他是个心思深沉的人。 其实也的确是个心思复杂的人,从小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他嫉妒太子人见人爱,嫉妒太子天生神童,打小记恨到大,存心攀比又自暴自弃…… 蓦地,拾砚想起什么似的恍然睁眼。 是呀,王爷本就不喜欢太子,恨屋及乌的,保不齐也会将小殿下给记恨上了。 ……恨他都来不及,怎会甘心救他。 拾砚的眼神太露骨,不消他说,贺元阑已明白了他眼底的意思。 眸光一沉,叹了口气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拾砚痴楞楞地有些想说是,却又怕触怒于他,又摇了摇头。 贺元阑自是看出他方才的犹豫,厉声道:“他到底也是太子的遗腹子,莺娘的孩子,本王便是不看在太子的面上也得去看莺娘的面子,赶紧滚去赎人!” 说着抬手一推,便将他关在门外。 拾砚一时欢喜地过了头,咦啊咦啊地干巴巴扯着不成调的话来。 贺元阑听明白了,这是在朝他说谢谢。 面色便更黑了! 本王一个亲叔叔还用得着你去道谢! - 萧瑾瑶自端王府出来没有赶去肃王府,而是转而去了那所京郊小院。 近年他们商议事情,便就固定在此。 只消她一露面,便有人会去通知贺元琅而后赶来此地。 萧瑾瑶来得次数不多,加上上回来救小桃红也拢共不过两三次。 贺元琅很快得信赶了回来,进门就未语先笑,勾着唇道:“本王正想找你,你的猜测果然没错……你可知本王昨日查到什么了?” 萧瑾瑶不耐烦道:“上百万石的粮草,被你借故扣下了。” 贺元琅捻了捻下巴道:“消息倒是够灵通的……” 萧瑾瑶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同他再寒暄下去,开门见山地道:“我来寻你,便就是为了此事。” 贺元琅眉弓一动,观察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思,试探着道:“怎么了?” 萧瑾瑶深吸了口气,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我要你放了那批粮草……” “不行。”贺元琅想也没想地直接否决道。 看了眼她那难看地脸色,缓和了下语气道:“瑛娘,你这是怎么了?好容易有个斗垮老二的好机会,这不也是你喜闻乐见地么?这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萧瑾瑶来时路上其实就猜到他没那么容易答应,可是来不及了,如今一切都没有小虎重要。 “你想要什么条件,提出来便是,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放了那批粮草。”萧瑾瑶一字一句道。 贺元琅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打量,正色道:“你到底是怎么了?这好端端的竟然当起端王的说客来了……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把我家孩子给抓了。”萧瑾瑶急得话语里都带了几分祈求。 贺元琅听出来却仍不打算让步,默了默缓声道:“成大事者像你这般优柔寡断可是不好……” 萧瑾瑶闻言眸子红得几欲要滴血,走近两步拽着他的衣领道:“他把我家孩子给抓了!” 见她气急败坏成这样,贺元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知道你重情义,一个捡来的孩子都能当个宝……此事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就是不愿将那批粮草给放了是么?”萧瑾瑶冷声打断道。 再看向他时,先前仅存的一点交情也烟消云散。 萧瑾瑶素来如此,做不惯那低三下四求人的勾当,连问三遍不答应,可以,那便不求你了。 萧瑾瑶冷冷看他最后一眼,转身就走,贺元琅有些慌神,下意识便拉扯住她的衣袖,温声道:“你先别走,咱们再商议商议……” 萧瑾瑶深吸口气,回身便抽刀将那片衣袖斩断,二话不再说,疾步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正巧同来寻她的拾砚撞上,萧瑾瑶愠色未消,拧着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拾砚亮出纸条道:「去肃王府没找着您,同小桃红打听到的此处……您二位谈得如何?」 再一看她这副风雨欲来的脸色,拾砚后知后觉这话问得好像有点多余了。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后招呢。 这谈判不就得有筹码才行么。 说着又掀开一页写道:「王爷说,让您拿宁州私矿一事,同他交涉。」 私矿?萧瑾瑶一着急,倒是将这事给忘了。 私挖铁矿,私铸兵器,哪一样都是堪称谋逆的大罪,同让端王倒霉相比,怕还是先保住自己更重要…… 拿此去换小虎,戳戳有余。 可是…… 她有眸色一沉,肃王是个比端王更难对付的人,想拿捏住他除了谋反大罪,其他真的伤不着他分毫,纵使是手下倒卖火药这般大罪,也只是断了他一根触角而已,千足之虫……不好对付啊。 再将这唯一把柄一还给他……斗垮了端王,下一个便就是那病秧子了…… 与他相斗,便是以卵击石。 不行。 眼见她神色好容易舒缓一些,眼下却又凝重起来,拾砚不解地晃了晃她的胳膊问道:「怎么了?快进去啊。」 萧瑾瑶深吸了口气,眼神逐渐清明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回去,替我谢过王爷的好意,我再去想想办法……总归后天才会开仓,还有时间……” 说着转身就走,拾砚看着她那萧索地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转而先回了义宁坊,贺元棠一见到他那副神情就心下一沉,急急问道:“怎么?可是阿阑不愿?” 拾砚摇了摇头:「不是王爷不愿,是莺娘姐姐还在纠结,她说还要再想想办法……」 贺元棠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都这个时候了,瑛儿还在犹豫什么!” 拾砚其实心急的程度也不比他们任何一人少。打从和小虎见头一面起,就下意识地亲近这孩子,觉得这孩子跟王爷小时候长得还有个几分相像,那会子他就说过等王爷以后有了孩子自己便要抢了那带孩子的活儿,后来眼看这王爷也将他同亲生孩子一样对待着,自己便也就索性将他当小世子伺候,成日送他上学下学,没事儿就陪他玩玩闹闹…… 小虎从前还说,自己的排名都挤到王爷前面了,拾砚当时还挺骄傲。 自打听说这孩子出事了,那头一个如遭雷殛的就是他。 眼瞧着他也委屈地不行,贺元棠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重,舒了口气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罢了,她是孩子的亲娘,总不至于真的害他……随她吧。若是明晚她还没消息,你便记得来寻我,我去救他。” - 足足一个下午,端王肃王禛王每一个好受的。 一个还在揪心粮车的事,一个被瑛娘的眼神看得心神恍惚,后一个既在担心孩子,又在担心莺娘,不住地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听说莺娘先去了端王府闹事,又从肃王那面色不虞地出门,将事情的经过猜出个七七八八。 闷在房里想了又想,终于又将湛琢召来吩咐道:“如今汴京城中暗卫共计多少?” 湛琢默了默,出声答道:“上回刺州一役没了不少兄弟,如今除去养伤的,也就还有不足二百人。” 贺元阑听到这数字心下一凛:“以现下这些人手,可有把握闯进端王府救人?” 湛琢垂了垂首。 端王手下眼线之多,比这二位加起来怕还戳戳有余,湛琢废了不少力气才塞进去一个下人回报,端王府上豢养的死士,少说能有上千人。 此番手握小虎那么重要一个筹码,必是派人严加看管,想救出他,怕不是件易事。 “王爷放心,只要您一下令,属下等必定竭尽全力营救小世子。”湛琢恭敬答道。 一听这话,贺元阑便就猜出这营救的成功几率怕是不高。 一旁桂影紧张地薄唇紧抿,生怕王爷当真发话让哥哥们送死,满眼担忧地望着王爷,却见贺元阑只淡淡看她一眼,沉声道:“放心……大不了明日,本王亲自去同肃王交涉。” 拾砚从太子那没敢逗留太久就又急赶忙赶地回来报信,一听桂影复述王爷的话,忍不住心想,这俩还不愧是亲兄弟。 - 三方都巴巴仰头等着萧瑾瑶的答案,其实也没什么好期待的。 能拿捏肃王的除了这私矿一事,其他还当真再无他法。论武功他乃南梁小战神,萧瑾瑶同他自是交过手,百分百的打不赢。再论论其他,这肃王一没娶妻二没留后,什么把柄都抓不着,也正因着如此,端王方才气急败坏地从萧瑾瑶入手。 萧瑾瑶走在大街之上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突然,灵光一闪。 我干什么就非要绕着肃王转? 当真是轴了! 这特么端王起得头,我直接去找端王不就得了! 如此一想,豁然开朗,萧瑾瑶登时便有了头绪。 敢抓我孩子,我也抓你的! 谁还不是个下三滥了? 说干就干,结果刚冒出个想法,便又被现实浇熄。 端王的两个嫡世子都在谢贵妃那养着,其余的庶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就跟北齐那十六皇子似的,乌央乌央的死了一个,齐帝眼底都不会眨上一下。 同理,端王怕也是如此。 萧瑾瑶望着眼前巍峨肃立地高门,顿时打消了念头。 只身闯入再带上两个孩子,她没这能耐。 无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转着,其实心里仍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她这人睚眦必报,方才肃王不答应他,萧瑾瑶便就将他彻底给记恨上了。 这样的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待将来端王一垮,第一个倒霉的必就是贺元阑。 其实他看出来这些馊主意大部分或许都是萧瑾瑶出的,但他不愿承认,便就将一切罪过给安在贺元阑头上了。 萧瑾瑶知道也装作不知,假模假样地同他合作着,其实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 想到这,她终是气消了一些。 自己都没拿真心同他交换,人家不乐意帮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道理虽是这么一个道理,可萧瑾瑶——她不认! 满街上乱转,走着走着,竟就不小心走到一处连牌坊的都是精雕细琢鬼斧神工的坊市门前。 “安兴坊。”达官贵人居住之地,入住的门槛那都得是三品以上。 萧瑾瑶念叨着登时恍然大悟灵光乍现。 - 直到入了夜,三王府仍是灯火通明,夜不能寐。 起先湛琢派出去的暗卫还能查到萧瑾瑶的行踪,只听说她在街上满眼失神地乱晃。再没过多久一眨眼,人就没了! 贺元阑又发作了一通,着人在端王府附近守着,生怕她一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 一众人焦急地等来盼去,连贺元栩都坐不住了,去了趟端王府瞧见没人,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临走前,端王还忧虑不止冲他问话道:“你这有把握么?” 贺元栩淡淡留下一句话:“次子身份可不简单,乃是先太子遗腹子。” 贺元彰震惊不止,登时就险些坐不住。 这不就是那莺娘收养的孩子么,怎么又蹦出个遗腹子来? 说句老实话他是万分不敢相信。首先一个,他就死活不信这莺娘就是那先太子妃。 这俩人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绑架 第177章 绑架 再者这孩子一事,又是打哪儿蹦出来的? 这北齐公主假意嫁于太子实为刺杀,这事他也清楚几分。 可这隔着个国仇家恨,好容易杀了别人,却又要替对方留下一个孩子,如此操作,他简直是有些看不懂了。 半信半疑地将那孩子带来,小虎打从见过萧瑾瑶之后便就安静了许多,乖巧地等着莺娘姐姐接他回家,如今又被召出来,还当是她办完事过来接他了,眼睛亮闪闪的却在看到堂内只贺元彰一个人时,瞬间又黯了下来。 “小孩,本王问你个问题。”端王示意随从暗卫给他解绑,递去块糕饼贼兮兮一笑。 小虎深知外人给的东西不能随意入口,宁可忍着也没吃他们给的饭食。如今闻到这糕饼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下,却仍是没接。 端王见状嗤笑道:“还挺警惕。” 说话间自己掰下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又朝他晃了晃手,小崽子这才没忍住地接过啃了起来。 就着满室亮堂地烛光,贺元彰细细打量着这孩子的相貌,同先太子当年的长相一对比,这不说还好,一说竟还当真能从中看出个五六分像来。 尤其是下半张脸,一张未点却朱地薄唇和精致如画的下巴。 端王静静端详着,小崽子却已是三下五除二地将糕饼给啃干净了。 噎得慌直想喝水,张了张嘴却不敢提。 贺元彰见状又端起自己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递向他,见他吃饱喝足,幽幽开口道:“你爹娘是谁?” 小虎摇了摇头,拿小帕子抹了抹嘴道:“没有爹娘,我是爷爷捡来的。” “那莺娘同你又是什么关系?”复又开口道。 小虎想着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便实诚答道:“她是我姐姐。” 贺元彰微微蹙眉:“亲姐姐?” “不是,就是……原本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位姐姐。” 这倒是和他打听得差不多,莺娘,旗峰山上的一名寡妇,先夫乃是山上的一名猎户,名叫温扬。山中打猎偶然救下禛王,许是在那个时候,他便起了这样的主意,寻个替身过来汴京混淆视线。 贺元彰依旧坚持自己的猜测,此莺娘绝非彼瑛娘,定是他故意搞出来的诡计! 如此一想,再看这孩子时,目光中便又浮上一层深意。 这老五寻来个同先太子妃相像的女子,又寻来个同先太子相像的孩子…… 登时,他眼睛睁大,仿似拨开云雾一般清明起来。 老五他就是故意的!父皇最疼爱的莫过于先太子,若是知晓先太子仍有遗孤在世,他又是这孩子的亲叔叔,顺理成章过继到他手里,如此他便又多了张王牌! 好手段啊!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眼瞅着他神情变幻莫测,小虎有些害怕地后退两步,贺元彰冲着他阴森一笑,笑得他不寒而栗。 “将他带下去!好生看管!”贺元彰吩咐道。 前脚刚将孩子给带下去,后脚又有人匆匆忙忙地赶来通报。 “王爷不好了!相爷家的两个小主子,被人给掳走了!” “什么?!” - 这边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在梆子敲了三声之后,萧瑾瑶一身玄衣翻墙而过,手里还拎着两个大包袱,里面似有活物一般挣扎个不停,却因嘴被堵着,只能呜呜地发出些微声响。 几乎在同一时间,禛王与淮王同时赶到。 瞧着萧瑾瑶这副夜行打扮,心下一凛,在看她解开包袱后露出里面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孩子,心下更是不妙。 贺元阑不知这人是谁,贺元栩确实心下明了的。 难以置信地指着这俩丞相家的小公子,半晌才组织好语言道:“这……这就是你想出的主意?” 萧瑾瑶忙活一天早就累得够呛,哈欠连天地戳了戳这俩小娃娃的脑门道:“怎么?就许他端王敢绑我家小虎,还不许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绑我一个我就绑他俩!” 说着环视一周,看到正满脸惊愕的拾砚,招手道:“去,拟封信送去端王府,就直白地说,想要相府家的公子,拿我家小虎来换,敢动他一个手指头,我这边直接砍胳膊,有种你就杀了他,我这还多一个,赚了!” 狠话一放完,便再顾不上旁人目光,径直拎着这俩战利品回房,任谁敲门也不搭理。 她承认她疯了,她是真的快急疯了! 傍晚灵光一闪地混入丞相府,那里暗卫也不少,可终归比端王府好轻松一些,萧瑾瑶废了好大劲儿才从一个小厮那套来的话,老丞相也讲究隔代亲,自己仨儿子不怎爱搭理,倒是这俩嫡亲孙爱得跟个宝似的,养在老夫人那里。 一个是大儿子户部尚书的小儿子,一个是小儿子大理寺少卿的唯一嫡子。 有这俩把柄在手里,丞相府今夜有得闹了! 她倒也不怕他将事情闹大,有本事就知道闹到梁帝面前去,顺道将太仓粮一事给捅了出去,大家就都别活了!顺道她再将私矿一事给抖搂出来,越乱越好,自己本就是北齐公主,南梁内乱,北齐但凡聪明一点都知道该干什么! 躺在塌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越想越睡不着。 今夜注定不太平,要提防端王他们过来抢人。 想着便将视线又落回在那俩小粽子身上。 他俩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什么风浪都没经过,突然来上这么一遭,可将这俩小胖子给吓坏了!哇哇直掉眼泪。 寻常保不齐她还会有心思去哄上一哄,如今脑子简直都是乱的。 想着想着,复又坐起身来。 不行!以他们现在的战力,强闯端王府不行,可这贺元彰万一要是狗急跳墙过来强闯淮王府了,怕是拦都拦不住。 得将他俩藏到一个地方! 藏去哪儿好? 萧瑾瑶突然脑海就浮现出一个地方。 - 这萧瑾瑶一走,剩下的人都懵了。 方才她那副气势凌人地模样,众人也都看到了。 平素就是说一不二的,如今更是没人能劝得了她。 拾砚拿眼神询问了下贺元阑的意思,见他点头便就匆匆冲了出去,顺道还拐了个弯回了义宁坊。 果真不出意料的,这儿也没睡呢! 贺元棠见他这大半夜找上来,八成是小虎一事有消息了,忙出声道:“怎么样?小虎可是找回来了?” 拾砚这一天光摇头都摇得脑袋快晕了,殿下问小虎,王爷问莺娘,一天问个几十遍,什么好消息也没有。 拾砚满脸愧疚地不等他再发问,主动将事情写下。 贺元棠一观,整个人都面色铁青起来:“这……这便是她折腾一天想出来的办法?” 其实拾砚方才见到时也险些蒙圈了。 莺娘姐姐算得上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能出此下策,想必也是急疯了! 贺元棠心念转了又转,报官之事怕是不会出现,怕就怕的是这群人狗急跳墙前去淮王府刺杀保不准还会气急败坏伤了孩子,贺元棠深吸了口气,事情既已发生,再埋怨也没用,想了又想,转身进屋,取了一支玉佩递给拾砚。 “你去京兆司寻少尹范大人,将这个交给他,就说你是我生前安插在禛王府上的暗桩,说我从前交代过禛王若是有生命危险可求他帮忙……待会便让他带人在淮王府门外候着,里面一旦打起来便直接冲进去,务必要护好禛王与瑛儿周全……” 拾砚素来脑子不怎么好,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眨巴着眼睛又问道。 「那您呢?」 贺元棠定了定神,幽幽道:“我去端王那里,必要时,我会现身。” 拾砚怔怔看着他,叹了口气。 没想到躲了这么多年,还是抵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也没敢再说什么,忙出去传话去了。 - 丞相府,端王府,户部尚书府,大理寺少卿府,同时收到萧瑾瑶的威胁信。 登时怒发冲冠聚集在丞相府上,那二位自不敢明着对端王发火,只是脸色铁青着,倒是丞相似是再绷不住地指着端王鼻子骂道:“看看你做的好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贺元彰被骂得面红耳赤却仍梗着脖子小声辩驳道:“本王……也只是想替您分忧而已,谁知道这女人能……能疯成这样。” 老丞相冷冷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都事到如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快去将孩子给换回来!” 贺元彰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的开口道:“不成啊祖父!这孩子是咱们把柄,一旦换走,咱们的粮车可又该如何?” 再者他心中还有自己的成算,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太子遗腹子,捏在禛王手里必也是一张王牌,他如今已是后来居上,对付起他来已非易事,待将来他成势了再有个遗腹子捏在手中怕是更难撼动! 贺元彰必须将一切威胁尽早扼住。 老丞相冷哼一声望着他道:“你以为就凭她一个禛王婢女就能命令得了肃王么?若是有用,为何到如今那城门处也无一丝松动!” 余下两个舅父已是脸色难看到极致,合着被掳走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 贺元彰见安抚不了他们,深吸一口气干脆将太子遗腹子之事也给捅了出来:“您有所不知,禛王如今身边这女子可能是当年失事的先太子妃,后逃难到边境旗峰山上,一躲就是六年,并生下一子,按照日子算,约莫就是当年太子尚在时有的!此子身份如此重要,方才引得那女子如此重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莫名。 “所以呢?这太子死都死了,莫说这孩子身份有待考量,便是真的又能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将粮车放行,再将孩子给赎回来!看看你如今到底是办成了哪头?” 老丞相气得一甩手,怒道:“净会添麻烦!” 贺元彰见劝不动他,转而又开始去劝那两个舅父:“方才本王已派人打听到那莺娘业已回了淮王府,待会本王便派人去淮王府寻人,纵使将那淮王府翻出个底儿朝天来,本王也定会将二位堂弟寻到……” 这二位简直是竭力压制着脾性给他分析道:“王爷,非是下官不相信你,实在是那女子的凶名在外咱们早有耳闻,当年能够做出火烧知州府的放肆行径,如今孩子们在她手里,咱们实在是不放心……您这样硬带人过去,万一将她给逼急了,做出什么事儿来,那才叫后悔莫及……”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就非要笃定那个女子能劝得动肃王,事实证明,不也是没用,没打着狐狸平白还惹了一身骚! 丞相是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冲动行事,万一再闹个鱼死网破惊动了上边,那可全完了! 端王和他们说不通,被他们逼着回了端王府将孩子带出来去淮王府交涉。 后半夜的时候,淮王府安静得不同寻常,所有人都在等。 门前京兆府少尹带着一批官兵潜伏在四周只等打斗声响起,冲进去救人。门后湛琢等人严阵以待,誓死要守护王爷和莺娘。 客院里静得落针可闻,却无一人安睡。贺元阑抬眼望着二楼那已然熄灭了的烛火暗道,莺娘,这回换本王来保护你。 拾砚心绪复杂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道这该怎么办呀,在座只有他清楚门外还等着什么人,这端王闹事事小,太子现身可事大啊! 只要他一现身,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这兄弟俩的身份,禛王是以太子替补的身份置身于朝堂,立足之本便就是先太子党,若是太子一旦还朝,莺娘姐姐这替王爷苦心孤诣铺出来的路可就全完了,这俩人本来就从小有着龃龉,若是当真现身,势必会被夺走贺元阑如今现有的一切…… 王爷性子最是拧巴,这可怎么得了? 这事儿还没发生了,拾砚就已经开始看一步想一百步了。自己个在那急得团团转,旁人本就紧张的瞧见他便就更紧张了。 桂影掐着腰走过去,一把扥住他道:“行了大哥,你瞎转悠什么,看着怪烦人的!不就是个暗卫么!大不了我也跟他们拼了!今个敢绑咱们家孩子,明儿就敢绑了王爷去!说什么都不能退让,跟他们拼了!” 她这副豁出去的小模样看得拾砚颇为无奈,想着便就提笔写道:「你如今倒是和莺娘姐姐越来越像了!」 桂影见字倒还有些小骄傲,扬起下巴道:“那可不~莺娘姐姐那么厉害,我也想学她!将欺负自己的人全部打跑!”说着看看眼前瘦弱伶仃地哥哥笑兮兮补充道,“也顺带保护你!” 拾砚:“……”那我谢谢你哦! 时间一刻一刻流逝着,客院里的紧张气氛却从未消散,终于,四更时,门外突然有了动静,众人神情瞬间凛然起来,手中的刀兵紧了又紧等待着刺客出现。 熟料,一行车马径直停在了淮王府门前,贺元彰竟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此一消息传入客院,众人神色各异。 拾砚同贺元阑对视一眼,各自眼里露出几分猜疑。依着那端王的毒蛇性子,都能狗急跳墙地掳孩子了,按道理说今夜一场酣战在所难免。 可他这突然现身淮王府,又是意欲何为? 带着这重怀疑,贺元阑再顾不了其他的快步走向花厅,贺元彰在上首坐着,贺元栩尚未赶到。对方脸上仍维持着那副若有似无地笑意,一见他来,眉峰一挑,扬声道:“唷,这不是皇弟么?好久不见,这气色倒是越发红润了?” 贺元阑无暇再同他去打什么机锋,开门见山道:“清珏呢?” 贺元彰不答反问,看了他一眼,幽幽道:“本王倒是不知,皇弟竟是当真这般在意这个孩子……为兄倒是好奇,你到底是在乎这个孩子的身份呢,还是这个孩子当真是先太子的遗孤?”说话间他又凑近低声道,“皇弟可当真是好手段!” 第一百七十七章 记忆恢复 第178章 记忆恢复 贺元阑厌恶地后退半步沉声道:“本王压根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废话少说,清珏呢!” “唷唷唷,果真是翅膀硬了,这本性就暴露出来了!”贺元彰冷笑一声坐回去道,“果真老话说得没错,会咬人的狗不叫!五弟呀,为兄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莫要高兴地太早!……当心,替别人做了嫁衣!” 贺元阑见他说了半天还是在跟自己绕圈子,再没耐心地厉声道:“皇兄若只是来找臣弟叙旧的,臣弟恕不奉陪!” 说着转身欲走,被贺元彰从后喝住道:“站住!将本王的两个堂弟交出来!” 贺元阑漠然回身,冷冷道:“想要人?那便先将清珏还回来!” 贺元彰被他气得恨恨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是盛满一片恶毒,沉声道:“你可知道你此番与那老三联手,不过是替别人做了嫁衣,你可要想清楚,若没了本王在中间牵制,你想对付他,做梦!” “臣弟也不想对付任何人,只是深知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与肃王之间的恩怨莫要牵扯到本王的头上,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放不放人?” 他看了眼蒙蒙亮的天色,阴鸷一笑:“本王倒是不急,就怕皇兄等不了了,明日这个时候,太仓该开了吧?” 贺元彰被戳中痛点登时起身,身后随行的暗卫立时上前。躲在暗处的湛琢众人早有准备,翻身迎上,一时间厅内气氛剑拔弩张,只待二人发话,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贺元阑丝毫不惧地看着对方,心下想的是这么年他的利用挑拨,以极乐丹荼毒于他,再趁他神智不清派人来教唆他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后又几次三番地想置他于死地。 这些贺元阑都可以将其暂且搁置,可他唯一不能忍的便是动他身边人,尤其是莺娘! 贺元阑冷冷看着眼前人,同贺元彰双方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贺元彰终是再忍不住地恶狠狠一甩手道:“将人带来!” 暗处有人领命行事,不多时便见到满眼倦容的小崽子,被捆着手脚抱到了贺元彰身后,原本还困得睁不开眼的小崽子一见到贺元阑登时睁大了眼,扬声道:“大哥哥!” 贺元阑先前的心情一直有些复杂,一想到这孩子竟然当真是大哥的遗腹子,莺娘的亲生孩子,心下总会泛起一股莫名的抗拒。可随着这孩子一声不设防的叫喊,直击到他心中最柔软地部分,贺元阑一瞬间就释然了。 管他呢,是不是大哥的孩子也罢,本王都愿意抚养他长大。 如此一想开,贺元阑扯出个轻笑,哑声道:“诶,清珏别担心,大哥哥这就带你回家。” 说着便想上前去抱他,贺元彰轻轻一抬手,便将他拦在了身前,不悦道:“先将本王那两个小堂弟带来!” 身后拾砚见状立时转身往客院跑去,脸上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太好了太好了!莺娘姐姐赌赢了!太子殿下也不必现身了! 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一进到客院,众人见他扬起一张笑脸,皆是松下一口气来。 阿弥陀佛,这场闹剧可算是结束了! 拾砚欢喜着上二楼敲门,里面没人应,心想着是不是莺娘姐姐太累睡着了? 试探着推了下门,门竟然没锁。 待走进去一看,拾砚傻眼了—— 人呢?! - 却说萧瑾瑶因着担心今夜万一打起来了湛琢他们不敌对方再将人给抢走,心念一转,这便想将人给藏起来。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小金屋合适,又隐蔽又稳妥,干脆便领着人直接往那处去。 许是有怒气加持,竟还当真让她毫不费力地来到了鬼树林,夜间的林子瞧着比白日还要吓人数倍,动不动还有若有似无地鬼声飘来,听得那叫一个瘆人,俩孩子都给吓得直呜呜。 萧瑾瑶听得心烦,怒斥道:“不许哭!” 心下其实也有些惴惴,不住念叨着:“姑娘,频繁打搅自知不该,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借贵宝地一用!”说完心一横就抬步径直往里走。 树林里鬼影重重,动辄还似有影子飘过,饶是她胆子太大,彼时心也快跳到了嗓子眼里。眼瞧着远处又飘来一道鬼影,萧瑾瑶头皮一麻,牙关紧咬道:“特么的,老娘跟你拼了!” 倏地,萧瑾瑶执刀直跳,径直循着那鬼影追去,心道,管你是人是鬼,出来跟我溜溜,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死了我也成鬼了,那咱们就继续折腾! 秉承着这样一个原则,萧瑾瑶终是淡定了下来,挥刀直往那鬼影追去,用力一劈,一道嘶啦声久久回荡在林间,萧瑾瑶只觉刀刃似是砍了个空,接着幽暗地月色,竟发现眼前这鬼—— 分明就是块破布! 心下疑窦重生,循声再度赶去,再砍下一只,竟又是只布衣架子。 萧瑾瑶登时恍然明了,这鬼树林是贺元栩故意布置出来的!他乃黄翁的亲传弟子,会点这个奇巧淫技又算得了什么! 如此只能更加断定,他之所为就是不想让人进来这里。 废了这么大的劲,造出这么一个小鬼屋出来,就为了困住那姑娘。 所以……那姑娘到底是谁?究竟又为何不敢让她知道? 萧瑾瑶越想越不对劲,轻车熟路地翻墙进院子,才发现此处夜景竟比白日还要美轮美奂华丽绝伦,似是一墙之隔,地狱天堂。 周遭地上不知被嵌了多少颗夜明珠,照得屋内亮如白昼。 萧瑾瑶这会可没时间欣赏院外的风景,快步进入内室,将这俩胖小子随意丢在了绣以暗纹的月白地毯上,转身还想再去翻找些蛛丝马迹出来。 屋内的栀子花盆上回翻过怕是没有了,打眼一瞧这外室竟也摆了个花盆,萧瑾瑶立时蹲下身来兀自挖找。只可惜,这回却是什么都没寻着。 正纳闷着,萧瑾瑶盯着这栀子花,倏地就想起了初来淮王府上,贺元栩说过的一句话。当时她还好奇,这王府里怎么栽了这么多株栀子花。他答的什么来着?记不清了,可她却仍记得当时他那副眼神,带些讨好,带了些怀念。 萧瑾瑶顿时不寒而栗。一个念头惊现在她脑海—— 这儿关着的,不会是我自己吧? 此念一起,萧瑾瑶茅塞顿开般,推算起时间来。 自己嫁太子之前同他一直都在北齐兰陵相处,当是从未来过淮王府上的,这里的一切,只能是后来才准备的。 她又忆起陈伯今日才提起过的,当时他见到小虎时时值春天,还说幸亏不是大冬天的,不然娃娃可怎么受得了! 可按照时间上来看,太子遇害时,是他的生辰九月十七,彼时她已有身孕四个月,孩子生下来当是次年二月才是,也没到春天……所以这段时间,她必是去了哪里养胎…… 这南梁她相熟的除了他便就是肃王,但肃王似是并不知晓她有过身孕一事,那么唯一的可能便就只剩下贺元栩了…… 萧瑾瑶一想到这,立时毛骨悚然。怪不得陈伯说她当时精神瞧着似是有什么问题,被关得久了,可不就得神智会出现问题! 可……萧瑾瑶想不通,舒大哥不是很喜欢自己么?那又为何非要困住自己? 身旁那俩崽子似有些不太舒服地哼唧一声,萧瑾瑶替他们松了松绳子,脑海里却浮现的是自家崽崽的那张小脸,乖巧得让人心疼。 蓦地,灵光乍现。 她想明白了!一切都想明白了!是因为孩子!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不乐意,所以他关住了自己! 顿时一股寒意自脚底一路往上窜至头顶,萧瑾瑶脸无血色地下意识往窗外一看。 贺元栩竟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旁,盯着自己很久了。 - 拾砚慌慌张张地转回花厅,正待通禀,却见屋内气压骤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远远便能看到堂内剑拔弩张地,拾砚心下一凛,这是怎么回事? 待挤进去一看,端王竟不知何时事先离去了,堂内正僵持着的是王爷和淮王,他二人似是正在争夺着什么,拾砚凑近一看—— 竟是莺娘姐姐! 淮王手中抱着萧瑾瑶不肯撒手,贺元阑命湛琢等人将他团团围住。 贺元栩气得轻嗤一声指着贺元阑道:“怎么,在本王的府上,还想欺负我这个主家不成?” 贺元阑仍不肯相让,一手紧拽着贺元栩的衣袖道:“将莺娘还给我!” “还你?”贺元栩冷笑一声道,“瑛娘明明是本王的!你可别忘了,瑛娘此番待你不过是因着失忆了前尘尽忘而已,如今……”他顿了顿,垂下眸子扬唇一笑,“待她一睡醒,前尘完事,什么都会记起来……” 贺元阑一瞬间寒意顿生,双眸赤红着怒吼道:“你给她吃药了?!” “吃了。”贺元栩胜利一笑,看着怀里这位日思夜想的姑娘,明日便又会是自己的瑛娘了。 高兴之情溢于言表,贺元栩唇角的笑容如弯刀般划向贺元阑的眼睛。 后者忍了再忍,双拳紧攥着,拾砚生怕他再一个想不通命人杀了淮王。 这杀不杀得掉的且还两说,再给将门外的范乘风给招来那就完蛋了! 此番想着,拾砚再坐不住,灵机一动抱起一旁有些害怕的小虎冲了过去。指了指他示意眼下于莺娘姐姐而言,怕是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宝贝儿子,你俩快闪一边去吧,别打了别打了! 小虎也是个聪明的孩子,顺着拾砚的意思糯唧唧开口道:“我要我的莺娘姐姐!你们做什么要跟我抢!”说完便开始耍起小孩子的性子撒起泼来,吵着闹着要往萧瑾瑶怀里挤,还很坏心眼地拿脚蹬贺元栩。 被他这一搅和,气氛可算是缓解下来。 他二人皆是心知肚明,这孩子现下确是莺娘心中最重要的。 贺元栩冷冷睨了贺元阑一眼,终是放手拂袖离开。 小崽子大获全胜地向贺元阑邀功道:“怎么样大哥哥,我厉害吧?帮你将莺娘姐姐抢回来了!” 贺元阑看着他这张稚嫩地小脸,心下涌起些酸楚:“多谢。” 眼看着这孩子还蒙在鼓里,贺元阑也不知该如何同他提起这桩实情,抬眼看向拾砚,后者心领神会,抱着他离开。 - 毫不意外地萧瑾瑶又陷入梦境之中,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贺元栩那张精致到恐怖的脸上露出几欲痴狂地笑意:“瑛娘,别怕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来,把药吞下,等你什么都想起来了,我再同你解释这一切……” 萧瑾瑶被杀了个错不及防,待反应过来时已是为时已晚。 被强喂下了一瓶药,整个人再难为继地陷入昏迷。 梦境里萧瑾瑶思绪横飞,无数记忆纷至沓来,拼了命地挤在萧瑾瑶脑海中,她只觉眼前顷刻间浮现了成百上千张面孔,从儿时记事起便一路纷纷拥拥,时光镜般从自己眼前展开。 首当其冲地便是年少时的自己,一个人可怜巴巴地坐在廊下,身后跟着一帮子嬷嬷宫女们追着给她上课讲礼仪,说要修习琴棋书画诗词女红,一国公主本就该是如此。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当时的不乐意和源自心底的抗拒。 后来便冒出一群规规矩矩的小姑娘们陪着自己,每一个都是大家闺秀温婉娴静,母后希望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她不愿意。将人赶跑,后来却又自己选出了个中意的伴读来。 萧瑾瑶看到这里心中还在纳闷?怎的那小公主幼时那般相像,自己不该是大长公主才对么? 伴随着疑惑继续往下走,便就看到那张清冷如白鹤般的小脸浮现。 萧瑾瑶:“……” 这咋回事呀?为啥是岚岫?怎么会是岚岫? 越往后的情景她就越发轻车熟路起来,自己当时受伤昏迷时走过一次,如今又是再走一次。 在看到那傻老三被自己忽悠得欠了三年月例的吃瘪样时,终是没忍住噗嗤一乐。 啧,这傻玩意儿居然能骗走岚岫她二哥,还当真是稀奇! 床侧,一直陪着她不敢阖眼的贺元阑在看到她唇角的笑容时,顷刻如坠冰窟,脸色苍白如纸。一旁哄完孩子又过来陪着的拾砚,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个不轻,摇晃着他的手臂担忧地看着他。 贺元阑自嘲地一笑:“你猜她如今是想起了什么能让她这般开心……” 他脸上苦涩地笑容看得拾砚心下一痛,手指紧攥着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好。 莺娘姐姐记忆还未恢复便已同王爷因为叔嫂一事给闹得生分了,要是等彻底恢复了,那他俩…… 拾砚想都不敢想下去,只能默默祈祷着莺娘姐姐对王爷的感情能再坚定些。 一晃不知多久,放的全是小公主的记忆,萧瑾瑶可算是明白过来,这小公主压根就不是别人。 自己,便是那个北齐小公主萧瑾瑶! 那她又是如何成为大长公主萧瑛儿的呢? 萧瑾瑶接着往下看,便就见到自己那人嫌狗不待见的豆蔻时光匆匆过去,她同岚岫芙儿仨人一块长大,有个将军梦,期间还女版男装剿过一次匪。 怪不得她后来这扮尹公子扮得如此轻车熟路呢……合着自己早有经验在前。而后便又看到她们给那些小流浪儿们开了一间小茶馆,没事儿经过就在那儿歇歇脚喝喝茶。 后来她长大了,十六岁到了议亲年纪时还同梁帝大闹一场说不愿意那么早嫁人,还做梦想征战沙场。待到十七岁时便就被指婚给了南梁五皇子禛王,然后又和他大吵一架嫌弃对方是个瘫子不愿嫁,话语间提起了姑姑的前车之鉴,齐帝大怒,同她动手。 第一百七十八章 离家出走 第179章 离家出走 萧瑾瑶心下一激灵,下意识喃喃自语:“……等等,这禛王又是什么鬼?!”便见她跟一口吞了个生鸡蛋似的,满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 这个禛王……咋,咋听着这么耳熟? 是她想得那个禛王吧?病秧子贺元阑? 定睛再看,好像是的吧…… 萧瑾瑶尴尬一笑,感觉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哎哟我的老天爷! 再往下看,更不得了!自己竟然一气之下脑回路这么清奇! 话本里女子不愿嫁人便想逃婚,她这不想嫁人了……干脆就想杀人?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我擦牛蛙! 萧瑾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带着满脸醉意做出了这么个荒唐的决定,而后说干就干,执行力极强,很莽撞地赶了三天三夜路,在旗峰山下遇见一个老伯。 又很不幸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就这么闯上了山,坠下了崖,后面昏迷之后,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莺娘姐姐”! 我靠!合着这事儿是这样啊! 萧瑾瑶可算是弄清楚事情原委了!简直惊掉了下巴!这是个多么美丽的误会呀! 再一品过味儿来,诶,不对! 她明明记得小虎他们当时说过自己是在核桃树下摔下来的,如今一看她这明明是坠崖啊…… 萧瑾瑶后知后觉地眨巴了下眼,除非……姑姑是故意的。 如今可以断定姑姑化名莺娘,在这山中住了五年多,温大哥一直照料着她,直到他身患重病,姑姑知晓他心悦自己,生前让他如愿,嫁他为妻,而后便成了众人口中的小寡妇。 一直在这山中住着,没有回北齐,是不是觉得北齐也容不下这个孩子,南梁也容不下这个孩子,只好待着这里守着小虎。结果一场意外,自己坠了下来,怕就是那时姑姑先发现了自己,同自己换了衣服,醒来她是莺娘,姑姑成了自己…… 萧瑾瑶慌乱地整理着思路,这信息量太大了!越想越发惊讶。 所以肃王和淮王一直挂念着的姑姑还活着,将自己错认成了姑姑。姑姑的初恋乃是淮王,联姻路上又同这肃王有了牵扯,最后嫁给南梁太子殿下,在太子生辰当日假借走水将他暗杀,而后淮王收留了她,知晓她有了身孕,将她囚在那所小金屋里……那后来又是怎么跑去旗峰山上的? 陈伯说过是温大哥捡到了她,而她好像……也是坠崖? 萧瑾瑶有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姑姑期间从这淮王府上逃了出来,回北齐路上同自己一样,稀里糊涂也上了个旗峰山上那条鬼打墙的路,于是就也坠了崖? 一时间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萧瑾瑶脑子里姑姑和自己的记忆来回倒,想着自己也是好笑,分明是过来杀人的,结果还把人给救了,姑姑分明是想逃离淮王府的,结果自己又亲自踏了进来。 这阴差阳错整得,愁人! - 萧瑾瑶一时间接受的信息量太大,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方才醒来。 于是也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谢丞相竟然自己去寻梁帝认罪了! 他乃两朝老臣,先帝曾赐他丹书铁券,老丞相思来想去一夜,还是决定认栽。与其被人拿捏着捅出来,不如自去分说个清楚,还能罪减一等。 二人在御书房商谈到直至深夜,期间过程内容众人不得而知,只知道再出来时谢丞相非但没有被问罪抄家反而还给带出了一道圣旨,上书他大义奉国,慷慨无私八个大字。 至于这大字是用几百万石粮食换来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打一回去他就病倒了,同样病倒的还有一人,端王贺元彰。 不知是气得还是自己个没脸,反正上书自请在府上养病,梁帝批了。 至此,三足鼎立成了双雄争霸,朝臣们表面上一片和谐,私底下的暗潮汹涌更加明显。 贺元琅明察秋毫及时发现这进出商队异常,该记一功,若非他将这丞相给逼得跳脚了,梁帝也不能从中敲下他这么个大杠,于是梁帝一喜之下功过相抵,先前那倒卖火药一事的那点怨气便就烟消云散,肃王便又从冷板凳上摇身一变,重新又成了梁帝眼中的好大儿。 所以,闹这一出,自己是捞着什么好了? 给别人做嫁衣,这滋味谁体会谁知道! 萧瑾瑶暗自将贺元琅的名字在心里画上个血淋淋的大叉叉。 当然,祸不单行,愁事又何止这一桩? 萧瑾瑶打从醒来面临的第一个难题便就是小崽子。昏迷前一日才捅破了窗户纸,知晓了小崽子的亲儿子身份,想想当时还挺自责,一听到这孩子被端王给绑走了,自己险些就直接发疯了。 如今这记忆恢复才明白过来,合着这崽子其实是姑姑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表弟。 可如今她脑袋上还顶着个姑姑的身份,那就只好得继续替姑姑做事—— 就比如说,哄儿子。 还记得那日萧瑾瑶精心备好了整整一筐蜜饯酥酪松子糖,站在院里紧张得吸气吐气顺带在心里默念着前一夜备好的台词,好容易准备好了,结果推门一看,人没了! 再一打听,我去,竟敢离家出走了?! 萧瑾瑶真的是要有多无语就有多无语,看看姑姑你做的好事!这么可爱一孩子扔他干啥!现在可好,哄不回来了吧! 于是又火急火燎地去寻儿子,全然无视了院子另一头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两位尊贵无匹的南梁王爷。 说实话萧瑾瑶有那么一部分原因其实是故意的,因为她实在是没法子做主姑姑现下对那个淮王的态度,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是没错,可这后来分道扬镳又遭遇囚笼也是真,她拿不准姑姑如今该是恨他还是愿意同他重归于好,所以干脆能躲就躲,能以后姑姑本尊回来了再亲自处理。 一想到这,便又面临另外一个重大难题。 如何同姑姑联系,这事儿有待商榷,寻常传信自是行不通的,能不能传到北齐皇宫还两说,更遑论还未出这汴京城就要先被这些个牛马之人先被阅览个上百次。 要不等过几日亲自回北齐看看好了。 萧瑾瑶余光扫见贺元阑那副失落又隐忍的眼神,心下一痛。再等等吧,等我和姑姑换回身份,我便是你真正的新娘子,待到那时,我再将这一切细细分说于你。 想着便就狠了狠心,头也不回地径直出门寻崽子去了。 二人目送着她一路消失在廊后,贺元栩突然扭头转向贺元阑道:“瞧瞧,她如今记忆已周全,你于她而言,再不重要……”说着他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凑近一笑,“正好,下个月便是皇弟的大喜之日,那北齐长宁公主将要嫁于你为妻,既是如此,还是莫要再肖像瑛娘为妙,她注定是本王了的!” 贺元阑眼底那抹隐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漠和嘲讽,望向贺元栩冷哼一声道:“皇兄还是莫要高兴得太早,莺娘可是连看都不愿看你……” “那是那是本王和她二人之间的事,犯不着皇弟操心!”说着甩袖离去,心底其实也七上八下的,此事确是他考虑不周了。可他是实在是无法忍受自己心上人失忆以后再成日和其他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 他受够了,他宁可让她什么都想起来,原谅他也好,恨他也罢,都好过如今这样,相见不相识,互相防备着。 如今她一定是在气头上! 贺元栩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当年做了那件错事,她生气了……幸好如今万事都过去了,同瑛娘好生解释一番,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贺元栩想着,心中便有了主意,快步往朗月阁赶去。 - 早在萧瑾瑶出门之前,便早已有一人察觉出不对以后火急火燎地往外赶。 拾砚当真是用了生平最快速度飕飕地就往义宁坊奔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海棠书院门口,里面正在上课,远远就能听见孩子朗朗地读书声。 拾砚瞧瞧悄了下大门,上首贺元棠一见到他的身影,吩咐孩子们继续读书,而后引着他到内室道:“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了?” 只见他边喘着粗气边掏出半路上仓促写就的纸条扔给他道:「快走!莺娘姐姐过来了!」 贺元棠见字微微拧眉,下意识望向堂内也偷摸拿余光往这处瞟的小崽子,冲他轻轻一笑。 小虎努了努下巴示意一旁的拾砚,后者朝他讪讪一笑,挠了挠头。 这小殿下平素看着是好哄,一包果子都能逗得哈哈直乐,可这涉及到真正底线之后,竟也倔得跟头小牛似的,拾砚是当真后悔了。 前日萧瑾瑶昏迷之后,小崽子一直不放心她,非要同贺元阑一块在她床边等着,拾砚是千哄万哄地才将他劝去睡了,岂料第二天一大早,孩子上学前就又要过来看她,牵着她的手满脸担忧地问长问短,拾砚瞧着他俩这副亲近地模样,不是母子胜似母子的,万一告诉他了,应当也能原谅她吧,毕竟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岂料,这一说,可就坏了大事了!当天上学路上提的,晚上就没影了。 陈伯担心地都想亲自去学堂找,拾砚见状忙将他劝回去坐下,自己蹭蹭赶去殿下那里,便见着小崽子哭得跟个泪儿似的,难过了一天憋屈着,一回到家就受不了了。 就那副可怜样,是当真谁见着都得心疼。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娘亲了,没想到亲娘就在我身边……从前村里的孩子都骂我是个野孩子,连亲娘都不要我!我哭着回来跟爷爷告状,爷爷也只是说让我不要恨她……可是她就是丢下我了,让我成了个没人要的孤儿,我恨她!哪怕她是莺娘姐姐,我也恨她!” 小崽子越哭越伤心,趴在贺元棠怀里,眼泪恨不得都濡湿了他半个肩膀。贺元棠是越听越心酸,却也不敢怪瑛儿,能守诺生下他来,便已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千辛万苦,虽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让她丢下他,却也是这么多年都一直默默守着他的。 贺元棠没有立场去怪罪她,其实自己又何尝是个好父亲呢? 这么多年竟都不知这孩子流落在山野,自身都难保,又何谈保护得了他?昨夜之事若非瑛儿,自己却也是毫无办法只能想出那个下策。 可一旦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和孩子的身份,小虎必定又会置身于危险之中。 此事还得多谢瑛儿。 思及此,贺元棠轻柔地拍哄着他的后背,温声道:“清珏乖,你娘其实也很在乎你,这么多年她也都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地不是么?” 怀里小崽子打了个哭嗝儿不愿接话。 便听见他风玉般地嗓音又缓缓响起,开解道:“其实你娘也很在乎你,那日你出事被坏人掳走,是不是你娘一个人只身闯入那龙潭虎穴之中只为看你一眼,让你放心,后面又自己想办法将你给救了出来,是不是?” 小虎哼了一声辩解道:“她对我好是好,可她为什么一直都不愿认我?是我不好吗?” 贺元棠同拾砚对视一眼,后者指了指脑袋,贺元棠明了地眨了眨眼又劝说道:“不是,你忘了,你娘她失忆了。” 小崽子恍然地砸吧了嘴,拾砚一看有戏,正想将他抱回去,便见他又反应过来道:“那她从前没失忆的时候,也没想认我!那会还没这时候好呢!从前她不爱理我不怎么跟我说话,只有温大哥会陪着我玩!我不喜欢她了,我娘是个坏人,我不要她!” 拾砚一见这还越劝越差了,满脑门子大汗,心道这都是他给惹出来的,急得团团转! 两个人变着法儿地劝了一夜,这小倔牛愣是一点气儿都没松,拾砚碍着要当值,只得悻悻回去。 去时萧瑾瑶尚还未醒,心下打着鼓暗自决定着待自己将人哄好,再去亲自认罪。 哪里就知道她这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小崽子,这不就露了馅儿,拾砚仓皇又赶过来报信儿。 若是从前她还失忆也就罢了,不认得太子殿下,这便就还当他是个教书先生。 如今这事儿都全想起来了,再对上他这个从前的夫君,那简直是乱上加乱! 那两头都还没理清楚呢,这儿再又扯上一头。 拾砚咋了咋舌,感觉想都不敢想。 这便劝着他赶紧躲躲,岂料对方倒是八风不动地仍是坐在原地。 拾砚急了,推晃了下他的肩膀心下催促道,大哥!还不走等啥呢? 贺元棠幽幽叹了口气望向他道:“有些事儿,是该说清楚了。” 拾砚心一咯噔,清楚?怎么个清楚法儿?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添乱了行不行? 那一双杏眼眨巴得跟个小扇子似的,贺元棠轻轻一笑,拧了拧他的脸颊,勾唇一笑。 拾砚:“……”我次奥,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贺元棠不紧不慢道:“这些时日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当年,出事儿时瑛儿曾告诉过我,不得已取我一条命,赔我一个孩子,这事儿她既已做到了,那当年之事,便就两清吧……”说着他望向窗外还有时不时偷瞄一眼的小崽子,忍不住扬起唇角。 “在那个节骨眼下,换作谁怕是都不会去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期间经历何等的风险曲折自不消说,更遑论让她一个锦衣玉食的公主隐忍地在山中生活了这么些年……她既能守诺,本王自是感激她。如今她同阿阑之间的牵扯,或许是缘分吧,我便祝福他们。”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认罪 第180章 认罪 拾砚没想到他竟能甘愿将自己曾经的发妻拱手让人,顿时惊得嘴巴都能塞下一颗鸡蛋。 贺元棠瞧着忍不住轻笑出声,温柔地将他的下巴阖上,出声道:“这是什么表情?……行了,待会她若是来了,将她请进来便是。瑛儿素来知晓大局,不必担心其他。” 拾砚扯了扯嘴角,心道,你也真是心大…… 还欲再说什么,却也是来不及了。 书院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貌比褒姒的神仙姐姐,孩子们哪儿有心思读书,皆是双眼微睁地盯着她看。 萧瑾瑶冲他们讪讪一笑,一眼便瞧见那个正低着头闷在那里不吭声的小崽子。 萧瑾瑶如今见到他的心绪是别提多复杂了,莫名地还浮现起从前哄这崽子唤自己娘亲,他却死活只肯叫自己姐姐的场景。 看来冥冥中自有注定,这崽子本就是自己的表弟……至于不肯唤娘亲,怕也一直是在心底默默给自己亲娘留了个位置。 一想到这里,萧瑾瑶心下微微发酸,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个兀自闹别扭的小崽子认真介绍道:“我是陈清珏的娘亲……” 话音未毕,便听见那道稚嫩地声音倏地打断道:“她才不是我娘亲!” 说完自顾起身拔腿就往外跑。 一众孩子羡慕地话还没说出口呢,岂料又见这一幕出来,登时个个噤声不敢再言。 屋内两人见状都立时冲了出去,拾砚朝萧瑾瑶打了手势示意自己去追,又指了指屋内。 萧瑾瑶回头,便见一个气质出尘地布衣公子正在朝自己轻轻颔首着。那一瞬间,萧瑾瑶就有些词穷,什么秀骨天成,芝兰玉树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之人,好似所有美好的词语用来形容他都还差着一截,而他自带一种令人亲近的气质。 好似隆冬里的暖阳,又仿若炎夏里的清风。 萧瑾瑶看得怔着,竟见这谪仙竟不知何时,已飘到自己面前。 “走吧,我同你聊聊。” 说完一挥手示意孩子们继续读书,领着她进了内室,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 萧瑾瑶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试探着道:“你要同我聊什么?” 这人没猜错的话,不就是小崽子口中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尚夫子么?前些时日还听说他病了,小崽子自告奋勇要去照顾他来着,后来还颠颠跑过来告诉她,他有爹爹了,认了尚夫子当爹。 萧瑾瑶闻言噗嗤一乐,还笑骂他这是心想事成了。 倒是将贺元阑给气了个不轻,哄逗了那么久,阖府上下都小世子小殿下的唤上了,结果又让了抢了前去。 萧瑾瑶想了想,怕是除了这个,尚夫子同她也没什么好聊的。加之如今自己又有个亲娘身份,同他这个义父聊聊,便也算是应该的。 思及此,萧瑾瑶淡淡一笑,静候着下文。 贺元棠细细打量着对方的眉眼,忍不住出声寒暄道:“倒是和从前无甚分别。” 萧瑾瑶笑容一僵。 啧,又来一姑姑熟人。 她算是发现了,姑姑那个万人迷的称谓可不是白当的。 遂扯着嘴角应付道:“还好,你也和从前一样好看。” 贺元棠轻轻一笑,视线从她脸上挪开,转而盯着指尖的茶杯,掩下眼底的波澜。 哑声道:“这么多年,你过得可还好?” 萧瑾瑶想了想,选了个折中的答案道:“哪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就那样。” 贺元棠闻言手下一顿,哽在喉间的一腔话却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了。当年之事,他如今其实也查了个分明,倒也不能全怪她,毕竟立场在那。 贺元棠深吸了口气,心道,前尘过往,过去了就算了。 抬眼望着她道:“多谢你,遵守诺言。清珏被你照顾得很好,你同禛王之间……便随你的心意吧,孩子我会照顾好的,你二人……” 什么双宿双栖琴瑟和鸣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能放手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贺元棠垂下了眸子,岂料萧瑾瑶闻声一拍桌子,满眼怒意地望向他。 这前半截说得什么,她还没听明白,倒是这后半截倒是越听越惊悚起来。 孩子给你照顾,你是个什么东东? 一个义父而已,还想跟我抢孩子?做你的春秋大梦! 萧瑾瑶声音立时冷了下来,厉声道:“尚夫子此言未免太过分了些,小虎是我儿子,凭什么交由你来照顾!” 贺元棠没料到她会发这么大火气,想着她照顾了这么多年,也确实不该如此残忍,遂改口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只是觉得……他在你身边,怕是会碍着你同禛王相处……你放心,孩子接来我身边,你想看他随时都能过来……” 萧瑾瑶终是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道:“尚夫子,请你自重。我家孩子,凭什么要给你来照顾!” 萧瑾瑶本就为了小虎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如今又见他往自己枪口上撞,难免声音就重了些,又见他一脸仓皇,萧瑾瑶终是不忍,软和下语气道:“夫子见谅,我只是着急了些……” 见贺元棠摆手,萧瑾瑶便又道:“我知道你喜欢清珏,清珏也喜欢你,可他是我儿子,从前是我一时失误造成如今的后果,我会尽量去弥补,此事便就先这样吧。” 说着便就起身告辞,待贺元阑回过神来,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小崽子气性大,萧瑾瑶一连几日地早出晚归哄他却也不见好,加之本就有心想躲着他俩,是以这二人每日想同她说句话却都不能。 她全心都扑在小崽子身上,自是忽略了朝中近来的风言风语,直到内侍上门宣旨让禛王禁足,萧瑾瑶这才后知后觉这朝中怕是又要变天了。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端王告病说起。 这贺元彰是被何其毒辣的性子,吃下了这么大一个暗亏哪能就此作罢!幸而老丞相还有丹书铁劵防身保住了谢家上下几十条小命,可这其他人便就没那么舒坦了。丞相一脉上下遭到清洗和弹劾,又被那几百万石粮食险些掏空了家底,元气大伤,怕是几年内都难以恢复生机。 朝堂之上丞相一党已然成了秋后的蚂蚱,个个夹紧尾巴做人。 这水涨船高,这水一降,船不也得跟着倒霉。 好在端王要脸,自觉请旨在家养病退出这夺嫡战场。可说是这样说,这心底下哪有甘心的!成日里在心底变着法的想将那二人咒死,可惜毫无效用,一个重得梁帝青眼,另一个这还未入朝,便就又得了个刑部直隶清吏司郎中一职。 这吏部本就是先太子党执掌,户部经这太仓一事也顺利被太傅安插进人去,兵部工部自不必说,如今这刑部又让他给插一脚进去!如此明晃晃的提拔,就不信那肃王还能坐得住! 于是端王便又成日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这肃王发力,快将禛王给按下去。 结果左等右等,朝堂上也风平浪静。 端王急了。 行吧,你们不斗就不斗,换老子来背地里搅弄风云! 于是乎端王便又自导自演了一场走水,还险些将自己给赔进去!这其他官员对他这副苦肉计自是嗤之以鼻,只是又难免引起了那有心之人的注意。 原来那日端王醉酒,实则有人下毒所致,喝完酒就回了卧房一睡不醒,府上又不知为何竟又走了水,若非这府上下人发现及时,这端王怕是就要命丧火海里! 这一出落在梁帝眼里,真真假假他自有分辨能力,只是这一出,实在戳在了他老人家的心窝里。 这分明就是重演了当年东宫走水一事,太子命丧当场。此事发生时梁帝尚在病中,闻讯登时一口老血喷出,颤巍巍地亲自走出屋外,望着那火势汹汹,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险些上不来。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方才扑灭,待清扫时太子寝宫里便就只剩两具焦尸。 梁帝大怒,命人彻查此案。 太子之死绝非偶然,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他本就是皇子上位,自是清楚后宫里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于是一早便将储君之位定下,免得待皇子们长大了再斗个你死我活。 只是这人算不如天算,还是棋差一招。 他打小便引以为傲的太子命丧当场,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当日所有东宫宫人以及禁军统领皆已失察之罪严加审问,结果也只审出一个替罪羊小太监,供认不讳地说自己曾是被太子抄了家的贪官之后,因去外地访友侥幸逃过一劫,而后成功混入东宫纵火报仇。 一个小太监竟能操纵出如此大火? 梁帝气得大发雷霆,势必要查出这身后之人是谁。 可惜,这群皇子皆是狡猾得跟个泥鳅似的,查不出证据来。当日除了身负腿疾的老五,其余几个皆都在东宫喝得烂醉如泥,没有不在场证明,涉事宫人也同他们毫无牵扯,此案只好草草了结,成了卡在梁帝心中的一根刺。 如今这刺又被人给挑了出来,梁帝若有所思地自回忆中走出来,静等着下文。 他知道,有些人坐不住了。 果不其然此事之后某一日,京兆司少尹范乘风,坐堂时收到府外击鼓鸣冤,召人上来,竟是当年伺候过太子的一个老太监名唤齐双喜,一口咬定当年太子薨逝一事,另有真凶,并口口声声指出当年太子回宫前便就已经中毒,以至于当日回宫之后一醉不醒继而命丧火海! 此事涉及先太子之事,范乘风不敢耽搁,当即将那齐太监收监,而后亲自进宫面圣。 余下的事情便就很明确了。 毕竟太子生辰那日回宫之前,唯一去过的地方,便是禛王府。又有有心人将当年太子与禛王不合的旧事翻出,什么幼年便嫉妒太子贤能,长大又大闹太子婚礼,加之贺元阑还一直口口声声太子就是谋害他腿疾的真凶,一时间所有的风口全部指向贺元阑, 坊间已有传闻,说太子便是贺元阑给害的。 太子虽已死多年,可在民间的风头口碑甚好,此言一出一度甚嚣尘上,百姓们叫嚣着将太子太死的真凶绳之以法以慰太子在天之灵。 传言像飞蛾一般纷纷涌向宫内,梁帝自知这背后怕是有人捣鬼,传旨召贺元阑进宫,一见他这脸上未消的病容,绷紧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开口道:“近日这外界传闻你可有听说?” 贺元阑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些传言打从一有点苗头开始便就已被湛琢复述着一字不落地传入他的耳朵,众人皆是满脸担忧地想着商讨出什么对策,可贺元阑从始至终都是副放任的态度任其发酵。 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乃至这淮王府内都有人偷摸议论着,连带看他们客院的眼神都指指点点,桂影气得冲出去跟他们破口大骂,甚至还一度想撕烂他们的嘴。 贺元阑见状也只是淡淡地吩咐道:“此话尽量莫传入莺娘的耳朵。” 梁帝见状委婉地出声问道:“当年太子之事……” 贺元阑不等他说完,便就自顾开了口:“是儿臣做的。” 梁帝一听脸上顿时大变,难以置信地指着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那可是太子,他最中意的太子! 梁帝气得手下直哆嗦,周遭宫人皆是噤若寒蝉,唯恐这城火再殃及到自己身上。 一旁总管太监广福公公忙过来将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梁帝给搀扶住,小声又谨慎地提醒着他道:“殿下可是糊涂说错话了?” 他其实也算得上是半个太子党,太子当年随手帮过他一个忙,广福公公记恩,知晓太子当年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弟弟,如今听到他说出此等骇人听闻的话来,便忙出来替他打着掩护。 可惜,贺元阑却并不领情,只是默默地又重复一遍道:“太子当年之事,确是儿臣所为……” 话音未落,梁帝便再难忍受地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怒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太子可是你亲兄长!你……你怎能下得去手?” 贺元阑被打得头一偏,脸颊上顺间浮起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来。 贺元阑依旧是站在那里,除了认罪,别无他话。 眼瞧着梁帝胸口起伏,气得都想当场处死这个逆子了,广福公公忙跪地替他求情道:“圣上息怒!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此事定还有其他内情,还是得着人调查清楚再行定夺……再者说,下个月便是殿下的大喜之日,圣上您先息怒,此事着后再议……” 这广福太监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却仍没打消梁帝的满腔怒意,太子之死乃是梁帝的逆鳞,简直是谁碰谁死! 梁帝发了好一通火下旨将禛王禁足,此信传出时,萧瑾瑶才后知后觉此事。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全心全意地哄着那崽子,也算是替姑姑解决一桩麻烦事。 她这些时日已经将事情给理出些头绪了,想来姑姑自打旗峰山离开以后,定是又回了北齐,而自己离宫那么久,北齐都没有动静,必定是姑姑已经顶替了自己,下个月就要嫁来南梁和亲了。 萧瑾瑶本想着哄好崽子就直接回去北齐,结果又突然听到这禁足的消息,便再坐不住地要直接往淮王府赶去。 小崽子闻言顿时也要赶回去看大哥哥,勉勉强强地暂时同坏娘亲和好个半个时辰,先回王府。 二人一走,拾砚现身,同贺元棠对视一眼,直道此番麻烦了。 他二人皆是心知肚明,贺元阑此番是为了什么。 他想帮莺娘顶罪。 第一百八十章 死而复生 第181章 死而复生 当年之事,他知道的是莺娘下毒又纵火谋害了他的皇兄,可不知道的,当年参与此事的除了他这位亲皇嫂,还有俩人。 端王和肃王皆有参与其中。 此事拾砚自也是知晓,其实也算是阴差阳错,两种毒药在贺元棠体内互相排斥,方才让他有了一线生机。 却也因着如此,贺元棠便也从此落下了病根,身子骨孱弱得再无法回到从前骑射皆精的巅峰状态了。 他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于他而言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能捡回一条小命便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可于拾砚来说,却还是很愧疚的,甚至还有些遗憾,毕竟当年太子殿下,百步穿杨,英姿勃发,论武功不输肃王,论才情不输淮王。 可惜了。 拾砚每每念及此都会替他感到惋惜,而贺元棠却总会温柔地拍了怕他的肩膀,劝他不要自责。 如今一看他神情,贺元棠猜出他又开始钻牛角尖了,牵着他的手扶着他坐下,亲手斟了杯水递给他道:“行了,别想这么多了……此番流言能传到这个地步,其中少不了肃王在中间推波助澜。端王自是翻不起什么水花了,如今最主要的还是这个肃王……” 说着他神色一凛,拾砚见状忙追问道:「那您准备如何?王爷这副非要替莺娘姐姐顶罪的态度可是正中他们的下怀了!」 贺元棠深深舒了口气道:“看来此番,我不得不出马了。”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再度开口朝他耳语吩咐了几句。 拾砚得令立时出门去办,贺元棠坐在廊下看着天边乌云密布,喃喃道:“看来还是要变天儿了……” - 萧瑾瑶火急火燎地抱着小虎回了客院,贺元阑仍是一个人闷在屋里,看起来同平时也无甚分别,可从众人急切地眼神里她能明显感觉到,贺元阑如今的状态定是差极了。 自己一连旬日都避着他们,不肯同他们说上一句话。如今这太子之死的锅又往他脑袋上扣去了,再者还有个下个月的联姻之事。 有这三座大山顶他脑袋上,他状态能好么? 萧瑾瑶叹了口气就牵着小虎推门而进,屋内贺元阑淡淡看了一眼,扯出个苦涩地笑意来。 哑声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萧瑾瑶被他这副憔悴地模样,又给吓到。 若非是她每日叮嘱着桂影向她汇报,否则,还当他是又吃那极乐丹了。 小崽子一见大哥哥这副模样,可是心疼坏了!颠颠地就跑上前去,钻进他的怀里心疼地捧着他的下巴担忧道:“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从前脸上也是如此,后来好容易被萧瑾瑶一顿三碗饭地给堆出点肉,也在前些时日给消磨干净了。如今这张脸微微凹陷着,眼底的乌青也黑得吓人。小崽子捧着这都扎人的下巴,登时眼泪就哗啦啦地涌了出来。 贺元阑瞧着眼前这个实打实关心自己的孩子,心下微微一酸。 果真就和大哥一样,是个傻的。坊间都传他禛王是条黑心的毒蛇,太子殿下对他那么好还被他背地里反咬一口,这样的人就不值得任何人对他好,活该年少断腿,活该病骨支离,也活该……自己没人要。 贺元阑苦笑一声,抱着大哥的遗腹子,眼眶一红,偏了偏头又将泪水给咽了回去。 “没事儿,别担心我。”他轻声道。 小崽子却又不傻,抱着他凑在他的侧脸上温柔地亲了一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将自己怀里的一封松子糖取了两粒递到他唇边,糯唧唧道:“大哥哥吃糖。” 见他不张口,便就一直固执地举着,直到对方拗不过他吃了,方才露出满意地一笑,整个人暖烘烘地就趴在他怀里,拿自己的小小怀抱温暖着他。 萧瑾瑶看到眼前这一幕,一时有些触动,垂了垂眸子,心下想着应对的办法。 却听见对面出声唤她道:“莺娘。” 这下打断了萧瑾瑶的思绪,她抬眼望他,便见他拿着一副看着就停让人的难过的眼神望着她。 就这么直直望着她,眼神里含带着千言万语。 萧瑾瑶尴尬地望着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角色了,只好闷闷道:“怎么了?” 对方竭力牵起唇角苦涩一笑,终是问出了近些时日他一直都想问出的那句话来:“你可是想好了?” 哪怕已从她的态度里几乎看出了她的选择和答案,贺元阑还是忍不住期待着她的答复,就像是盼望着沙漠里能开出一朵花那样盼望着她能够答应自己。 哪怕几率再小,他还是卑微地盼望着。 萧瑾瑶被他的眼神烫到,险些就忍不住冲上前去吻他了,却仍是艰难地挪开了眼,走到窗前望着天上的乌云喃喃道:“再等等,等到下个月……” “我是不会去娶那个北齐公主的。”贺元阑斩钉截铁道。 萧瑾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打断,险些破功,回身瞪着他问道:“你为何不能娶那个北齐公主?” 我这都计划得好好的了,过两天我就出发去北齐将姑姑给换回来,所以要同你保持距离,也因此不敢给那个淮王任何回复。 你这突然不娶我,你让我怎么办? 萧瑾瑶心里的呐喊都快h呼之欲出了,贺元阑自是看出她脸上的期待之意,登时便黑了脸道:“你竟希望我去娶她人为妻?” 说完似是又明白了什么眸光一黯,怒极反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你如今什么都想起来了,对淮王的感情也想起来了,却又觉得愧对自己,所以便想让我娶妻…… 萧瑾瑶一看他这神色就知道他又想岔了,无奈地握拳直往自己脑门上锤:“你明白个灯儿!你什么都不明白!” 特么的萧瑾瑶现在就恨不得将事情的原原委委一字一句说给他听,又怕他听了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再者如今自己好容易顶着姑姑的身份做了这么多事,待同姑姑一换回来,便就皆大欢喜。 所以得忍着这个疯子,不能再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儿来。 眼瞧着这俩人怕是又要吵起来,小崽子趴在贺元阑怀里都能听到那宛若鼓响一般地心跳声扑通扑通地,想来是气得狠了。 埋怨地回头看了萧瑾瑶一眼,生气道:“臭娘亲就会欺负大哥哥!” 萧瑾瑶正在气头上,闻言就像当场给他掩饰一个棍棒底下出孝子!却又被贺元阑那副满眼哀伤的模样给劝退了,气得转身就摔门而去。 她这一走,贺元阑似又有些懊悔地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凝在门外。 怀里的小崽子将他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抱着他的脖颈宽慰着他道:“大哥哥别担心,我娘亲其实一直都记挂着你呢!” 说着凑到他耳边同他说起这些时日里萧瑾瑶不时地同拾砚打听他近况时的那副担忧的表情,末了还不忘揽着他甜甜一笑:“比起那位淮王,我更喜欢大哥哥呢!” 贺元阑低头看他一眼,将他揽在怀里重重叹了口气。 - 此后几日,萧瑾瑶从变着法儿地哄小虎无缝衔接到变着法儿地劝贺元阑。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告诉他,不要那么冲动,即便是权宜之计也好,例行公事也罢,先将北齐公主给娶了,于他而言也是一重保障不是么? 她知道他如今是在替姑姑顶罪,萧瑾瑶心下不知有多么感激。可是,这和娶自己一事,完全不冲突嘛! 想想看,即便是梁帝再生气,他也不能当真砍了这北齐的驸马,至于太子之死一事,他们便就直接将那罪过给顶了算了。如此即便是姑姑回来南梁,也有了合理的身份。 她将莺娘的身份给她,自己再换回那和亲的公主,嫁给贺元阑,皆大欢喜! 可这拧巴人就是拧巴得说不通呀,萧瑾瑶气得是牙根直痒痒。加之在这淮王府上待着,那位又时不时过来跟她偶遇一下,三不五时地跟她搭个话啥的,让贺元阑看到怕是心里更酸,自己这厢又拿不定姑姑对他的态度,原谅也不好,不原谅也不好,就这样干耗了几天,终于把她给逼得坐不住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们还没疯我就要疯了! 掐算着时间,这都月底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临走前拉着拾砚桂影还有小桃红开了个小会,会议上一再重复着待她走后定要看好贺元阑,首当其冲地就是不能让他再犯病,便是犯病了也死活不能让他再碰极乐丹。 其中的重要性不消萧瑾瑶提,他们自也是明白,重重点头答应之后,萧瑾瑶便就又唤来了小崽子,跟他也是交代再三地没事儿过来将这拧巴鬼给安抚一下,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 众人一听,心下皆是咯噔一下。 小崽子嘴巴一瘪便就要嚎啕大哭:“好呀你个臭娘亲!我就知道你又不要我了!” 萧瑾瑶眼疾手快地将他的嘴给捂了个严实,生怕他再嚎得让对面听见。 抱着他宽哄道:“小虎乖乖听话,娘亲是当真要出去办点事儿……最迟下月十八回来。” 众人一听这个时间,便就更加心惊了。 下月十八……不就是王爷大婚的日子? 众人面面相觑着,这回连拾砚也坐不住了。桂影看出他的脸色,替他开口道:“莺娘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你是当真想看着王爷和那北齐公主成亲啊?” 萧瑾瑶尴尬地轻咳一声,心道,是呀是呀,不仅想看他成亲,还想自己亲上阵呢! 深吸了口气宽慰道:“这事情不是你们想的这个样子!……一时间跟你们也说不着,反正你们就且等着好了,我一定会回来,帮我安抚好你们家王爷就行了,切记啊!” 再多的话便也问不出来了,萧瑾瑶见交代完,便就二话不说地抬步出了王府。 在街上兜兜转转地将湛琢他们等人给绕晕之后,随后买了匹快马就往城外疾奔。 心里还不住地祈祷道:“我就离开这么一二十天,但愿不要再出现什么岔子!” - 事实证明,萧瑾瑶的确有着一张乌鸦嘴,在离开后不久,城中就有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离世六年之久的太子竟然死而复生了! 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京兆尹正在午休,京兆少尹代为处理公务,静坐在堂下看着案牍。突然间一阵秋风卷起落叶,窸窣声回荡在大堂,范乘风似有所觉地抬头一看,午后暖阳里一位公子徐步而出,光照在他的脸上漾起笑意,衣诀翻飞恍若天神归来。 范乘风看得痴了,还当又是自己做的一场游园惊梦,记忆中的人从前都是如此,秀骨天成,眉眼如玉。范乘风不觉间便已红了眼眶,手中的狼毫不知何时竟也悄悄滑落,印在纸上晕染出一滩墨渍,在他心间也泛起一阵涟漪。 “乘风,好久不见。”贺元棠轻声道。 范乘风迷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掐了自己一下,好像是痛的,却又好像不痛一般。 范乘风一时间分不清真假,只敢傻傻地盯着眼前人看。 贺元棠似是被他这副痴像给逗笑了,走过去揽着他的肩膀淡笑着又道:“你没看错,孤真的回来了……” “殿下……”再多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到最后千言万语也只融成一个拥抱,紧紧地搂住对方,谢乘风心下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没耽搁多少功夫,范乘风便忙领着死而复生的太子快马加鞭地进宫,一路上不知惊呆了多少宫人和百姓,太子复生的消息不胫而走,待上报到梁帝那里时,几十年都兢兢业业的老皇帝还是头一回什么都顾不上地放下公务就直接冲了出去,在见到书房外跪着求见的太子之后,整个人热泪盈眶,久久不能言语。 范乘风很识相地先行告退,让这对天家父子促膝长谈。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太子现身的消息迅速传到各个王府,端王肃王二人当场愣在原地,惊愕万分,淮王禛王二人则是闻言各自沉默着,若有所思。 端王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番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本是借机想将太子之死栽赃给禛王,他如今虽在风头之上,只一个太子之死就能将他给打回原地压得翻不了身,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太子没死? 那些年被太子压制着的恐惧再度浮起,当年太子在世时,手下一脉便已将丞相党给压制得翻不起半点水花,这些年好容易大仇得报扬眉吐气,结果近来又被禛王给杀了个措手不及,眼瞅着太子党隐隐有死灰复燃之势,正在想尽办法将其压灭呢,结果这正主回来了! 一瞬间贺元彰满脑子就只浮现两个字。 完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人的想法,也是如此。肃王闻言反应比端王还大,眼瞅着端王倒台,禛王又被他二人给咬得不能动弹,这鹬蚌相争,得利最大的非他贺元琅是也。 以他目前的军功加之近来在梁帝面前失而复得的圣心,前路堪称光明一片,大宝之位唾手可得,争斗了这么多年,最后的赢家终归是他贺元琅! 万万没想到,就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大浪,便将他给打得满盘皆输! 该死! 相比这二位对权力的向往,贺元栩倒是显得淡然地多。太子回来了,所有人都没好戏唱了,自己这么多年替贺元彰的谋划在那二位面前不过也就是杯水车薪不足挂齿,他倒是没什么好惧的,本就是两袖清风,也没什么宏图大志,唯一的念想不过就是自己那位心上人罢了。 莺娘至今还不愿意搭理他,没关系,当年他做出那样的错事,要祈求她原因,也需要时间。 他可以等。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乱套 第182章 乱套 只是他最担心的不是那太子,而是眼前的贺元阑。 贺元阑自打萧瑾瑶走了之后,整个人阴鸷更重,哪怕众人轮番着劝他,告诉他因莺娘姐姐只是有事离开一段时日,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可在他心里就是认准了那个死理,莺娘不要他了,找了借口跑了。 于是意志一日消沉过一日,后来终于积压登顶濒临爆发,心魔于是又重新登场了! “看吧,没有人能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到最后他们都会选择放弃你!只有我和你是共生的,能体会到你的每一个情绪……来吧,与其在现实中痛苦煎熬,不如在幻境里日子会更好过一些……在这里,你想见谁都可以……莺娘是你一个人的,谁都无法从你身边抢走她……” 心魔没日没夜地对他进行着洗脑,贺元阑的意识也是一日薄弱过一日。 终于,那天深夜,贺元阑的红瞳再度现身,趁着众人沉睡之际,偷偷走出了门。 他知道此时在哪里能拿到那沉沦的药,于是也脚步匆匆地径直往那处走去。 门被敲响,开门的是贺元栩。 一见他这副疯魔地状态,忍不住弯唇一笑:“这么晚了,找本王可有何事?” 心魔淡淡看他一眼,沉声道:“别废话!将极乐丹拿给本王!” 贺元栩狡黠一下,佯作不知地耸耸肩:“什么极乐丹,本王不明白。” 心魔闻言冷哼一声,嗤笑道:“你少装蒜,别以为本王不知道,那些极乐丹是从何处流传出来的……”他抬眼凑近,疯魔之中仍留有一线清明,继续道,“若本王没猜错,这些极乐丹的材料产地,出自安南,而你的母妃,不就是安南国人?” 贺元栩抱臂轻轻眨眼:“是又如何?我母妃已故多年,本王又就喜游山玩水不务政事,你想追究问责,可问不到本王头上去……” “可你替端王牵线,促使他和安南国达成交易,从中谋利……上回那粮仓一事,本王几番周折才终于打听到,原来和谢丞相做生意的,就是你们安南国人,”他说着一顿,盯着他阴恻恻一笑。 “安南国今年爆发涝灾,涉及半国,本是个最好进攻的机会,肃王请旨出兵攻打安南,被谢丞相一力劝阻,后将此事搁置之后,谢丞相经由他人牵线,私挪太仓粮食两百万石与安南国进行私下交易,一石粮食一两金,谢丞相买通了边境守关即将放行……” “可惜,事到临头,功亏一篑,太仓之事被揭发,这私下进行的交易便也不得不中途停止……好在,谢丞相送出去的一部分粮食,好歹能解决安南国的燃眉之急,而丞相虽因此被罚没几百万石粮食,但同这这些年的与安南国的走私交易谋获的暴利想比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贺元栩面色不显地看他一眼,复又挑眉道:“所以你说的这些,同本王又有何干?” 心魔满不在乎地扬唇一笑:“与你无关?那不若本王将此事传信给肃王,看看他又是作何反应……” 说着便佯作起身出门,被贺元栩从背后急声唤住,贺元阑看也不看地就抬手接过那只瓷瓶,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隐忍了数月的欲.望终于爆发,心魔一出门就险些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平静,他深知不能在贺元栩面前露怯,兀自强忍着疾步走回客院,回了房中。 屋内依然是安静如初,拾砚靠在塌边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心魔看了一眼,终于抬手将他轻轻放了下去,再一转身时,拾砚倏地睁开了眼,闻见他衣带间沾起的异香,心中一凛。 心魔转身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克制着手下的颤抖将袖间瓷瓶取出,瓶塞一拔,急切地往手中倒药。 拾砚看着他的动作心下一寒,深吸了口气,取出挂在脖颈间的一支竹哨,刺耳的声音立时从背后响起。心魔蓦地就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便要直接将极乐丹往口中塞去,拾砚从背后噌地一跳,将他的嘴巴给死死捂住,屋外湛琢等人顿时破窗而入,十几个人顷刻之间便从四面八方闯了进来。 心魔恶狠狠地看着他们,手中将极乐丹攥得死紧,强力挣脱了拾砚的钳制,指着他们怒气冲冲道:“放肆!你们可还记得谁是你们的主子!” 湛琢犹豫了下抱拳躬身道:“属下自是记得,王爷您是咱们的主子。” “那还不赶紧滚出去!”说着一指地上的拾砚厉声道,“将他也给本王拉出去!” 贺元阑人高马大的,拾砚方才那一下可摔得不轻,被摔在地上直吸冷气,好容易缓过来,一双眼湿漉漉地盯着他看,满眼全是失望和委屈。 湛瑜瞧瞧将大哥扶起,湛琢却仍是不动如风地站在那里:“还望王爷恕罪,属下有命在身,还请王爷将极乐丹交出来。” 心魔简直都快被他给气笑了,上前一脚踹在他的身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湛瑜,将一个外人的话记得如此牢靠,将本王的话便当作耳旁风了不成!滚出去!” 说话间怒目而视,俨然已是气到了极点。没想到那个泼妇人都走了老子还要受她的气! 一连憋闷了好几个月,如今这极乐丹好不容易握在了自己手里。 这种东西就是不看见还好,一看见便就像是火星子落到了茫茫草原,风一吹动便就顷刻间摧枯拉朽地燃烧整片草原。 心下正煎熬着,偏偏这群不长眼地仍旧岿然不动地立在房中。 想着便就抬手抄起一个花瓶就往他脑袋上砸去,湛琢见状心下一横竟闭眼准备生生挨上这一击,窗外闻声赶来的桂影见状立时惊呼出声,院子里赶来一群人,神色大骇看着眼前这一幕。 只听得砰地一声脆响,瓶子应声滑落,湛琢想象中的痛苦没来,取而代之的是拾砚挡在了自己面前。 鲜血登时喷涌而出,瞬间就滑落满脸。 一瞧见拾砚那副摇摇欲坠地可怜模样,湛琢登时就慌了,陈伯见状立时就要赶进屋内,桂影尖叫着也要闯了进来,屋内屋外瞬间乱成一片。 贺元阑见状也是心一咯噔地便想冲过去看,但架不住心魔如今念头太盛,理智渐渐消弭,终是拗不过他。便见心魔趁乱不着痕迹地将瓶子里的药一下子给尽数倒出攥在手里,趁其不备便就手腕一抬,便欲塞进口中。 说是迟那时快,就在手腕抬起的那一息之间,拾砚竟又跟个泥鳅似的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二话不说地抬手便又往贺元阑脸上捂去。 手指之间血腥之气弥漫,任凭心魔再怎么挣扎拾砚亦是死活不松开。 周围人见状立时蜂拥而上将王爷手中的极乐丹给尽数夺了出去,拾砚疲惫地倒在地上,终是松了口气,缓缓阖上了眼。 幸好,这一次,他终于派上了用场。 - 却说萧瑾瑶原本是打算快马加鞭地从南梁汴京赶到北齐上京,纵使一刻不停,少说也得要耗上个七八天,萧瑾瑶掐指一算,这一来一回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干脆就在这南梁边城沛城这寻了家客栈半路上蹲守着。 期间还不忘打听下汴京的消息,茶余饭后坐在小茶馆里听人家唠嗑。 她本就是个话多的,同谁都能聊上两句,端着盘瓜子就加入了大爷们的聊天队伍里。 “……你们可知道最近汴京城里出现了件奇事!那位呀,竟重返人间了!” 啧,这话说得就很有水准,一下子将萧瑾瑶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拧着眉像模像样地接话道:“谁呀?哪位呀?”这神神叨叨的,跟天神下凡似的! 还不待那人答复,便又有一老大爷接过了话头:“这位你都不知道!想当年大家都说他是神仙座下的童子转世,投胎到咱们这梁国造福来了!” “可不是!在位期间减赋税,抓贪官,都说他是咱们老百姓的福星呢!” 还童子转世?还福星? “谁呀这是?”萧瑾瑶听得迷迷瞪瞪的,抓贪官?贺元阑的英雄事迹就这么传开了?可这福星听着也不像啊,就那货那副一脸衰样,说是个丧星都不为过。 眼瞧着这周围不少人都翘首以盼着,老头儿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地满足,咧嘴一笑宣布出了答案。 “都没听说过吧?这太子……死而复生了!” 话音一落,一圈人皆发出惊呼,可要论这嗓门最大的,还是非萧瑾瑶莫属。 “那太子都死了六年了,坟头草都恨不得有我人高了,就这还能活呢?!”萧瑾瑶眼睛瞪得比铜铃大。 老头儿嗔怪地看她一眼:“说什么呢!咱们太子可是童子转世,一出生就不同寻常,前面几年许是被神仙召回去办事,这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保不准就是办完事回来了!” 萧瑾瑶向来对这些怪力乱神地说法嗤之以鼻,闻言眉心一拧,却仍是不依不饶地询问真相,在听说太子是千真万确死而复生以后,萧瑾瑶一时间怔愣在原地不知是哭是笑好。 笑的是太子既在,贺元阑谋杀兄长的大帽子终于可以摘下了。可……他这一回来,让这剩下几个还唱什么戏?好不容易斗倒了老二,又抓住了老三的把柄,待萧瑾瑶成个亲回来,下一步就是摆治那个肃王,然后就可以快乐地扶持这病秧子上位,待到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上,看谁还敢欺负他。 现在可好,一切全玩完! 想想姑姑当年费尽心思地执行任务不惜还将自己给搭了进去,躲在山里好几年。结果人家太子根本也是假死,此番回来,会不会将一切全盘托出,然后反过来找北齐麻烦啊? 萧瑾瑶越想越不对劲!不行不行,不能在这干等下去了,得尽快找到姑姑商议对策要紧! 此番想着,便就再待不下去,丧眉耷眼地往外赶路。按时间上来看,姑姑这会怕是已经出发了,会从哪条路走呢?萧瑾瑶沿途打听着几经波折,终于在七日之后,打听到了眉目。 有人说曾在晏城外看到公主出嫁的仪仗,萧瑾瑶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向那人道过谢之后便又急忙往晏城赶去。 还未入城,便被城外的一处古树林给绕得五迷三道的,饶是萧瑾瑶沿途做了标记,结果还是不出意料地迷了路。 萧瑾瑶丧气地翻身下马,嫌弃地数落这匹老马连途都不识,废物玩意儿!这马儿一听气得连打几个响鼻喷她,而后干脆立在一边吃草不搭理她了。萧瑾瑶骂完马又开始数落这林子,叉着腰怒气腾腾地望着这一望无际的古树林直叹气:“这好端端的,在城外种这么多树做什么,跟鬼打墙似的!” 说完又想起那日坠崖,登时有些不寒而栗。 “……啧,算我倒霉,啥糟心事都能被我碰上……”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满林子乱窜,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瞧见了远处的一所小木屋,瞬间精神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姐姐我又站起来啦!哈哈哈! 这会儿一座小木屋比那些金山银山瞧着都吸引人,萧瑾瑶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撩起袖子就往那跑去,架不住这老马还挺有脾气,被她数落了一通,还跟她犟起来了! “你是马呀?还是驴?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萧瑾瑶瞪着它道。 “……哼!”回应她的是一声响鼻。 萧瑾瑶简直都快给气笑了,揪着它的鬃毛咬牙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可抽你了!” “……哼!”回应她的又是一声响鼻。 萧瑾瑶寻人心切,实在懒得跟这个蠢东西计较,缰绳一扔自己拔腿就跑,心道,就这副轴样子,跟贺元阑简直是一样一样的! 进木屋之前,萧瑾瑶还不忘整理下自己这灰头土脸的仪容,刚想敲门,便听见里面似有对话声响起。 本着不听白不听,反正从小听到大的原则,萧瑾瑶悄悄趴到那门缝里一瞧,神色大变。 姑姑……怎么会在这里? 再一看旁边的人,便更是震惊! 肃王……为何也在这里? - 时间回到几天前,太子死而复生,有人欢喜有人愁。 当年参与谋害太子的,有一个算一个,没人不心慌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位端王殿下,成日惴惴不安,感觉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连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夜夜做梦都梦见太子来找他复仇,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一颗心悬在那里不上不下的,还不如直接给他个痛快! 终于,这痛快也没等多久,梁帝宣他进宫,贺元彰心一咯噔,完了完了。 果不其然,进宫便直接被引去了御书房,太子身着杏黄冠服立于旁侧,梁帝神情肃穆地坐在上首,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直勾勾凝着他道:“太子参你当年下毒谋害于他,端王,你可认罪?” 贺元彰没想到竟就这样开门见山,一路上想到的各种寒暄的措辞便也就派不上用场了,闻言登时心下一凛,忙跪地辩驳道:“还望父皇明鉴,儿臣并未谋害过皇兄!” 梁帝闻言看了眼太子,贺元棠躬身朝他行礼而后走到贺元彰近前道:“皇弟可还记得六年前孤生辰宴上你带来的那坛好酒?酒里有毒。” 这有没有毒的,贺元彰还不知道!这玩意当年就是他亲手下的! 可这知道是一回事,认就又是另一回事! 遂忙哭诉道:“皇兄此话何意,当年那坛酒,可是咱们兄弟几个都喝过的!若是有毒,为何咱们几个无事?” 他断定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早就查不出来了,仅凭一面之词,没有证据,照样不能拿他怎么样。 第一百八十二章 憋了很久的大结局 第183章 憋了很久的大结局 却见贺元棠勾唇一笑,坦然自若地复又开口道:“那是因为你们几个事后都服用了解药。” 说着抬手一挥,屏风后面现出一个五花大绑的宫人,嘴巴被布巾堵住,一双眼满是绝望和震惊,一瞧见端王,整个人神情一变,像是丧家犬看到主人似的,贺元彰满头大汗,连连将视线移开不敢再看。 “此人皇弟可还认得?御膳房里的一个小管事,当年便是被你买通,事后给你们一人上了一碗醒酒茶……而那解药,便就下在茶里,”贺元棠顿了顿凑近一笑,“皇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贺元彰抬头讪讪地看向太子,对方的眉眼之间,皆是病气,眸光之中,慈悲渐消,看向他的目光虽仍是淡淡的,但贺元彰却不寒而栗。 梦中的恶鬼,果真来朝他寻仇了! 贺元彰咬着牙仍是不认:“还望父皇明察!儿臣是冤枉的……” 梁帝微微一抬手,便有人上前将这位尊贵无匹的端王殿下给拖了下去。 等待他的,怕只有在宗人府的监牢里度过余生了。 太子料理完端王,便就请旨去宫外看望禛王。梁帝念及前些时日冤枉了那老五,便命人封了好些赏赐教他一并带给贺元阑。 这端王遭殃的消息和太子复生时传播地一样快,消息前脚才刚到淮王府,这后脚故事的主人公就闪亮登场了。 淮王府蓬荜生辉,淮王亲自率领宫人在门口迎客。 贺元棠幽幽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动了下,到底没再说什么,寒暄两句便就着人带路赶往客院。 那处也是聚集了一院子人,一见到他依仗便就自觉躬身行礼,其中有个小小的身影难掩好奇,想看也不敢看的,兀自按压着小小的好奇心,却见眼前地上突然多了双黑底织金的靴子尖,上面好像还绣着龙,小崽子正在细细地打量着鞋上的图案,突然,耳边响起道熟悉的声音来。 “清珏。”贺元棠温声唤他。 小崽子耳朵一动,这声音听着怎的这么熟悉? 有心想抬头看看,却又念及爷爷先前交代过的,不能失了分寸,遂只好又继续去研究这鞋子尖上的银边。 贺元棠无奈地一笑,伸手便将他的小胳膊环住轻轻抱起,小崽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落到了太子的怀里。 伴随着那熟悉地笑声,小崽子抬头,这一看险些没惊呼出声。 “爹爹?……哦不对,太子殿下,你怎么长得跟我爹爹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陈伯唯恐这崽子冲撞了太子,忙站出来赔罪道:“小子无状,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贺元棠温声笑笑道:“无妨,”说着顿了顿,又示意他抬头道,“您可还记得孤?” 陈伯恭敬地起身一看,竟还真是当年的太子。那年他南下治灾,陈伯同另外几个志同道合的大夫们一块治病救人,后来太子见他们医术高明又问过于腿疾一事略有研究,便请了他们几个一块入汴京,说要替他皇弟看病。谁知道后来在那拓云别院里耗了半年时间也没得那位小殿下召见,临走时稀里糊涂救走那小拾砚,如今竟没想到又在这汴京城里碰上了面。 果真,这万事皆有缘。 陈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又好奇地一指他怀里这只小崽子,恭敬道:“敢问殿下如何知晓这孩子姓名?” 贺元棠温声颠了颠怀里仍在发癔症的小崽子轻轻一笑,扬声道:“他可是孤的亲生儿子,孤又怎会不知?” 此言一出,满院子人恨不得都惊掉了下巴!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已知小虎乃是莺娘姐姐亲生儿子,禛王府上默认的小殿下,然后竟又是当今太子的亲生儿子,所以…… 莺娘姐姐便是先太子妃? 便也是……王爷的亲皇嫂? 我的老天爷呀,这关系可太乱了! 莫说是众人皆是目瞪口呆,连着怀里的崽子都是瞠目结舌的,捧着贺元棠的脸左看右看,先前看他穿得太精致了压根同那个布衣出身的尚夫子相提并论,如今被他这一番话砸得是小小的脑袋冒着大大的问号。 “尚夫子不是我义父么?怎的又成我亲爹爹了?” 贺元棠知晓此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搂着他附耳低声道:“回头再告诉你!” 说完又朝陈伯躬身一拜,陈伯忙虚扶着他道:“这可怎么使得!老夫可受不起!” 贺元棠仍是坚持着拜了下去,过后方才起身认真道:“多谢老先生这么久一来对我儿的照顾,孤感激不尽!” 说着抬手命人送来了一摞自宫中抄录下来的典籍医本,温声道:“孤知道老先生一生救死扶伤寻医问道,拿金银便是辱没了先生,此乃孤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老头儿本就是个医痴,如今一看那些抄本恨不得眼睛都挪不开,便也不再推拒,乐呵呵地收下。 贺元棠道谢之后,便就抱着自家崽子去寻贺元阑。 院子里的动静,贺元阑早就听到一清二楚。 如今他意识混乱,隐隐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心魔,白日都有出来作祟的可能,众人无法,只好将他关在屋内。心瘾发作时,他将能打砸的都给打砸了,如今整个人就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双手被捆缚着,双目无神地盯着房梁。 门口开锁的动静,每一道窸窣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心底却本能地产生抗拒。 大哥死而复生,最恐慌的其实是自己。 这些年他好不容易从太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如今却又要被打了回去。 或许这就是命。 贺元阑冷笑一声,在门开前的最后一刻,还是选择躲了进去。 心魔眨了眨眼,看向从光影里走出来的那个翩翩公子,嘲讽地勾起了唇角道:“怎么,大哥这才刚回来,便就迫不及待地想来看臣弟的笑话了?” 贺元棠对他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抬步穿过狼藉走到他近前,冲他轻轻一笑道:“阿阑,好久不见。” 心魔冷哼一声不愿接茬。 贺元棠仿似对他的冷脸习惯了一般,面色不改地坐到他跟前去解他腕间的绸布。 凑得近了,心魔都能闻见他身上挥之不去的苦药味,还有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色,心魔心下一哂道:“怎么,皇兄还真是有本事,中了毒都能从火海里逃生,可当真菩萨座下的童子转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 贺元棠深吸了口气,没有接话。 小崽子乖巧地坐在一旁,看着如今这判若两人的心魔,心下实在有些诧异。 平素发作时,就跟疯魔了一般六亲不认,满脑子都是那极乐丹,如今这瞧着分明也是心魔,可这副正常的模样,除了语气重些,倒也没什么,小眉头一皱,便就开了口问道:“你是大哥哥还是心魔?” 心魔横他一眼,斥道:“闭嘴!” 成吧,能这样说话的,绝对是心魔没跑了! 贺元棠终于将他的手腕给松了绑,听他这副漠然的语气,责怪道:“你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心魔一听,怒极反笑,一把夺过小虎到自己怀里,指着他道:“用得着你假惺惺的?他是本王府上的世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虎被箍得很紧,一瞬间脸色有些慌张,贺元棠见状本想同他争夺,却又怕伤着孩子,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他是孤的亲儿子。” 见他闻声脸色一变,贺元棠却仍未停止地继续道:“瑛儿是孤的太子妃,清珏的亲娘……” “所以呢?”心魔攥紧了拳头,不愿继续听下去地厉声打断。 “孤知道你心悦瑛儿……只要你肯将主动那极乐丹戒掉,孤便仍当作瑛儿早已葬身在六年前的火海。” 仅一瞬间,贺元阑换回身体,整个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喃喃道:“你说什么?” 贺元棠一见是弟弟来了,笑得更温柔几分,一字一句重复道:“孤答应将瑛儿让给你,前提是你得戒断那极乐丹。” “此话当真?” “一言九鼎。” 话毕,贺元棠便也不再多逗留,将孩子抱了回来,出门留他一个人慢慢考虑,又打听了拾砚的住处,推门而入时,拾砚已经幽幽转醒,艰难地睁着眼睛望向来人。 一见太子重新着上滚珠华服,恢复了从前的气度,扯着唇角笑了一笑,便想起身行礼。 贺元棠快步走到塌边,将他按了回去,佯怒道:“还不老老实实地好生养病,瞎起来做什么!” 拾砚眨巴着眼睛好笑道:“您现在都是太子,奴婢自是起身跟您行礼呗。” 话音一毕,太子明显不悦地拧住了眉头。 拾砚求助地望了眼小崽子,却见他也是摊了摊手。 没觉得哪儿不对呀? 贺元棠本还想气上一阵,余光扫见他那干得快要出血的唇角,立时气就一消,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拾砚习惯性地就张嘴喝了,却又猛然想起他如今乃是太子,这便又想将茶杯给夺了过去。 岂料这一下似是点炮仗一般彻底激怒了贺元棠,对方将手中杯盏怒气腾腾地往地上一砸,清脆地声音回荡在房内。 拾砚都给吓懵了,瞧见贺元棠的脸色,吓得便又想起身告罪,贺元棠深吸一口气,终是再忍不住地出声发作道:“你究竟还要待我生分到何时?从前一见孤便就躲得远远的,连说句话都不愿,如今咱们好歹是同吃同住了这么多年,你竟还要对我这般生分!你同阿阑从小便可以亲如好友一般,不分尊卑,为何到我这就非得殿下长殿下短的!究竟是为什么?” 他可以容忍所有人待他彬彬有礼客气疏远,也能容忍自己弟弟视自己如仇人一般,可就是不能容忍拾砚这左一句殿下右一句奴婢地似是拿一把一把钝刀子往他心上扎。 拾砚愣怔在原地,小崽子却是听明白爹爹话里行间的意思了。 凑过去拾砚耳旁,轻声解释道:“爹爹是想同你亲近呢!” 就像他可以同爷爷和娘亲撒滚打坡度,却不敢和大哥哥还有桂影姐姐撒泼一样,他知道远近亲疏,心里可分得是门儿清着呢! 拾砚似懂非懂地明白过来,试探着道:“贺元棠?” 太子殿下脸更黑了,闷闷道:“换一个。” “元棠?” “那是我母后的叫法。” “那那那……阿棠?” “再加个哥哥上去。” 拾砚:“……阿棠哥哥?”念完自己就莫名小脸一红,这什么跟什么呀! 却见这阿棠哥哥本人倒是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复又出声道:“再唤一遍。” 拾砚简直是硬着头皮又念了一声,心下却是尴尬地快要钻进地缝里。 “行了,以后没外人的时候,就这么叫吧……”贺元棠满意道。 拾砚尴尬地扯了扯唇角:“这有外人我也叫不出来啊!” 言毕贺元棠又是面色一沉,拾砚连忙又唤了声阿棠哥哥给补救了回来。 仨人在屋内聊到天黑,给小崽子讲了这些年他们俩相依为命的经过,拾砚便辩驳道:“不是我同他相依为命,是单纯凭我一己之力养活你爹!” 小崽子听得两眼放光,代替爹爹亲了口拾砚的侧脸,糯糯道:“拾砚哥哥真好,我也好喜欢你!” 贺元棠羡慕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聊完过往,贺元棠便又同他谈起正事来:“上次交代你做的事,可是办好了?” 拾砚这业务能力可不是盖的,当场就要一拍胸脯说事儿都办好了,接过动作一大,整个人又险些晕了过去。 贺元棠紧张兮兮地将他揽在怀里轻拍着后背,待他好容易缓过来时,刚想说句谢谢,又怕他发火,只好抬眼看着他勾起淡淡一笑。 眼前人近在咫尺,贺元棠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只觉脸颊跃上绯红,眼神竟也温柔起来。 二人就这般对视着,突然小崽子也强行加入进来,甜甜一笑:“爹爹和拾砚哥哥在看什么呢,我也要看!” 贺元棠轻咳一声,瞬间挪开了脸,而后逃也似的回了东宫。 - 太子甫一回来,端王这便就出了事,众人心下皆是门儿清,太子这是回来报仇的。 既然料理完这端王,下一个怕也就不远了。 果不其然,隔日朝堂之上又有一记猛料爆出,震惊朝野。 宁州城郊深山之内暗藏一处铁矿,并守军几百人,躲在此地冶炼兵器试图谋反,被抓获时证据确凿。足足两千把陌刀就藏在那山洞内,京兆司少尹范乘风亲自带人围剿,埋伏在那处洞口之外,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将一干人等尽数抓获,顺带解救出数十位被俘在内的打铁匠人。 据口供称,他们最久的在内也有约莫两年时间,期间被肃王副手戚天禄带人日夜看守着,所造皆为兵器,不定时发送出去,且朝廷所抄的最后一批陌刀便是近日所为。 戚天禄抵死反抗被斩杀当场,手下亲兵对此供认不讳,范乘风连夜将审问结果并一干供词发往汴京,太子甫一收到便直接呈报圣上,梁帝大怒,当即便着人去将肃王捉拿归案,去到王府之时却发现肃王府早已是人走楼空! - 早在几日前,太子回京的同一天,肃王便收到一封来信,信上没有署名展开不过也只有寥寥几笔,肃王看完心下了然,一不做二不休便就连夜带人出了汴京。 一连奔波数日,终是在木屋与旧人相见,眉眼依旧风华无双,可只一个眼神,贺元琅便能够断定,汴京城里的那个,是假的。 萧瑾瑶的眼神凌厉如刀,萧瑛儿的眸间温柔似水,纵使如今掺杂了些其他情绪,瞧着却也如风雪一般,只是凌寒罢了。 “瑛娘,好久不见。”贺元琅道。 屋内人弯唇一笑,朝他轻轻颔首:“见过王爷。” “你我何须如此生分?”贺元琅凑近握住了她的手,萧瑛儿却并未挣开,轻轻回握了一下以示回应。 “等了多久?”贺元琅轻轻拨开她额间碎发,动作间少有的温柔。 萧瑛儿淡笑一声摇了摇头:“也没等多久,昨儿才到的。” “那你此番约本王出来,可有何事?” 萧瑛儿抬眼看他,抬指挑向他的下巴,声音中带着蛊惑地问道:“谋朝篡位,统一南北,做你想做的事儿。” 贺元琅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说得如此直白,瞬间警惕起来,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深究,半晌才道:“……你可是北齐的公主。” 萧瑛儿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一样,哂笑道:“公主又如何?还不是个说弃就弃的棋子?” 说着自顾解开盘扣,香肩一露,半个背上皆是眼色深红的伤疤,瞧着似有些狰狞,还有些触目惊心,萧瑾瑶躲得门口倒吸一口冷气,便听见姑姑指着这背后的伤口出声道:“你瞧,当年其实本宫也是死里逃生……我那皇兄啊,压根就没想让本宫活着出去……” 六年前的东宫走水,其实也不只是萧瑛儿一个人的手笔,南梁后宫内务府广储司掌事乃是北齐探子,助萧瑛儿筹到了大量火油,期间搬运时却被禁军副统领查验上报到统领那里,惊动了贺元琅,后者顺藤摸瓜查出这背后主使乃是萧瑛儿。 彼时萧瑛儿已摸清这南梁后宫你们的弯弯绕绕,知晓了肃王端王同太子面和心不和的事实,便主动相邀贺元琅私下见面,试探着说出了实情,让贺元琅放了行。 而后行凶当日,一切如常,太子中毒先一步离去,萧瑛儿将其安置好,又取出了事先藏在床底的替身,刚准备更衣出门,门外便有脚步声响起,按照原计划,彼时会有宫女过来带她出去,萧瑛儿想都没想地唤人进来,却听见门外有上锁的声音。 萧瑛儿惊觉不好,立时便要推门出去,却到底是晚了一步,听见门外之人出声道:“对不起了公主,上头交代了要你为国献身。” 说完转身离去,任凭萧瑛儿再唤也无人应答,周遭火势熊熊,一路蔓延到屋内,萧瑾瑶绝望地瞧着眼前的火海翻腾,心下却好似坠入冰窟。 犹记得皇兄当日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明明向自己保证过,待事成之后,便救她归齐。 为了家国,要她献身,献身之后,他毁诺了。 萧瑛儿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又望向床榻上的太子,冷笑地自嘲道:“看来,今日被算计的又何止是你一人?” 后来火势愈演愈烈,萧瑛儿在火海里便再也懒得挣扎,被藻井上一根横木砸下,萧瑛儿重重阖上了双眼。 后来再睁开时,深藏在眼底的那一丝怨恨便就挥之不去了。直到上次回北齐,同齐帝见过之火,这股怨恨无限放大,终于摧枯拉朽地将她整个人湮没在其中。 什么家国,什么天下? 你在意的,本宫便全都毁了它! 萧瑛儿简短几句话,将那日的死里逃生一笔带过,个中心酸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肃王听完心痛不已的将她轻轻揽在怀里,萧瑛儿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苦涩一笑。 肃王疼惜地吻住了她的鬓发,缓声道:“本王答应你,这起事倒是容易,反正老子也肖想那个位置很久了,只是……”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又道,“本王担心,南梁一旦内乱,抽调了镇北的兵力,北齐便会趁乱而入,届时内忧外患左支右绌的,难免麻烦!” 萧瑛儿勾唇一笑:“倒也无需担心,此番送亲之人乃是叶家长子叶岂镶,叶将军将手中镇南军兵符传给了他,如今边关十万将领,皆在他手中。” “那你又如何能保证此人能为你所用……”话音未毕,自己便已想到了答案,恶狠狠地一口咬上她的唇怒道,“小狐狸精!” “那你又喜欢不喜欢呢?”萧瑛儿挑眉一笑。 再说的话也都被床板摇晃声给掩盖住,萧瑾瑶不敢再看下去,蹑手蹑脚地转身跃上了树梢,远处依稀可见驻扎地军队。 萧瑾瑶心念一转,不行,得去通知叶大哥阻止姑姑。 想着便就脚步匆匆地往前走着,随手劈晕了一个出来放水的小兵,将人一套,像模像样地就回到了队伍里。 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是公主说嘉善公主当年路遇匪徒,此番担心旧事重演,小叶将军自告奋勇领一万京营护送公主出嫁。 萧瑾瑶听完若有所思。 带这么多人,想必便是肃王不来,姑姑也有办法搅弄风云。 萧瑾瑶越想越后怕,得赶紧告诉叶大哥才行! 在军帐中来回走动着,这主帅的营帐可不好混进去,周围把守着一圈亲兵,萧瑾瑶愁啊,得弄出点动静才行! 一圈一圈地在周围营帐里溜达着,正值午饭时间,萧瑾瑶都能闻见不远处飘来的食香味,身体快过脑子地正想走过去混顿饭吃,结果鼻尖灵敏地生生又嗅到另一抹烤肉香气,脚步一转,萧瑾瑶循着味儿走,便听见绕过营帐之后,远处被风的小坡之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萧瑾瑶听墙角的老毛病又犯了,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棵树后,不远不近地分辨着那谈话的内容,却听见竟是个小姑娘的声音,不住地抱怨着军服不好看,脸上要梳妆,另一道声音轻轻淡淡地却又似是带着点恼意。 “行了!说了不带你过来,你还非要跟着!来了又要挑三拣四的,你是唯恐别人不知道队伍里混进来个姑娘不成!”叶岚岫恨恨道。 赵觅芙瘪了瘪嘴:“人家还不是担心堂姐么!想想她上回还说要去砍死那南梁五皇子,这回又说愿意嫁了,难保她不是故意答应然后成婚当日杀人抛尸,这事儿她可是做得出来的!” 叶岚岫闻言却是陷入了沉默。翻烤着面前的野兔子,良久才幽幽道:“我总觉得公主打从回来,便有些不对劲,像……” “换个人似的?”赵觅芙接过话茬道,“得了吧!从前我也这样认为,后来又想到这事搁谁身上能受得了?出去一趟回来被打了个半死,还要被逼着嫁给一个瘫子,堂姐那么骄傲的人,能受得了才怪!” “我说的不是这个……”叶岚岫默默给兔子抹上一层蜂蜜道,“只是一种感觉……”她说不上来,只好叹了口气嘱咐她道,“罢了,咱们既是偷偷跟过来的,你也小心着点,别到时候教我大哥发现,坏了公主的大事!” 赵觅芙哼唧一声正想点头答应,脑袋上突然被砸了一下。 她哎哟一声抬头望天上瞧,远处静悄悄的,哪儿来的石子? 叶岚岫淡淡扫她一眼:“别一惊一乍的,又是怎么了?” 赵觅芙摇了摇头,嫌弃地拍了拍脑袋上的浮尘,没再说话。 过了没多久,肩膀上又被挨了一下。 赵觅芙坐不住了,嘟哝道:“岚岫,有人砸我!” 叶岚岫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随意逡巡一圈,回来道:“哪儿的人,少胡说八道!” 赵觅芙抿了抿唇一脸不高兴地换了个地方坐,警惕地看了眼四周,结果一偏头的功夫,又被石子砸了一下,这下子可是说什么都坐不住了! 赵觅芙蹭一下子起身就要去找凶手,刚离开没两步,嗷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又做什么?”叶岚岫不耐地喊了一声,见无人应答,顿时心下一凛,抄起一旁的长剑便往山坡后面走,岂料刚一起身,便见一阵寒光划过,本能地倒仰避开刀锋。 萧瑾瑶狡黠一笑,随手往后一放,长刀归鞘,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就环上了对方的腰间,跟个登徒子一样伸手一掐,另一只空闲出来的手便就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笑意盈盈地朝着她挑眉道:“唷,这是哪儿来的投怀送抱的小娘子呀~” 叶岚岫执剑的手险些收不住,艰难地挽了个剑花将其抛在地上,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叶岚岫惊诧地久久不曾言语。 直到萧瑾瑶手都快举酸了,叶岚岫方才回神起身盯着她道:“公主?” 赵觅芙早在方才就被萧瑾瑶拿帕子堵住了嘴,如今好容易将帕子给取了出来,便呸嘴便道:“您这帕子多久没洗过了!真是讨厌死了!” 嘟哝完后知后觉自己才是没理的一方,复又出声道:“您不在帐子里好好待着,跑来这儿做什么?” 说完又指了指她身上如出一辙的小兵衣服,恍然道:“哦?你穿成这样,是想做什么?” 萧瑾瑶挑眉一笑:“你猜。” 叶岚岫一看她如今的神情还有说话的语气,瞬间就明白过来:“你是公主!……那里面那个岂不是……姑姑?” 萧瑾瑶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指了指那厢还在迷糊着的赵觅芙道:“还是人家岚岫聪明!再瞅瞅你……哎哟,这个笨东西!” “你说谁是笨东西!”赵觅芙气得直插小腰儿,刚想再辩驳两句,突然意识到不对来,这副怪调调儿已经很久都没听过了,从前以为是堂姐转性了,如今一看,分明是两个人嘛! 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萧瑾瑶看个不停,可她这会儿确是没工夫跟她们瞎解释,那头儿的烤兔子都快闻到糊味儿了! 萧瑾瑶想也不想地跑过去解决那只兔子去了,全程啃着兔子肉,是一句废话都没有。 赵觅芙看着她这副几个月没吃过肉地心酸样儿,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破天荒地没跟她抢,叶岚岫早就乖觉地又跑去猎兔子去了,待她处理完第二只兔子再次架在火上,萧瑾瑶这头儿也吃饱了,抹了把嘴,长话短说。 虽则如此,这段时间的经历也短说不了。直到讲完,天都快黑了,这俩人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在听到萧瑾瑶竟然不用武力转用脑子,玩转南梁朝堂时,皆露出副半信半疑地表情。 二人对视一眼,感觉这里面至少有八成的水分。 不过碍于堂姐的武力,还是决定不戳穿的好。 待故事一讲完,二人消化都还需要时间,皆是沉默着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晚霞映在三人身上,萧瑾瑶好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大咧咧揽着她们的肩膀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失忆期间其实还曾梦见过你们好几次!有一回,在蕲州瞧见那酒楼里的两个姑娘很像你们,想去打声招呼,却又担心穿得太寒酸进不去门,只能远远地站了一会,便就只好转身走了。” 听到此处,赵觅芙险些蹦了起来,同叶岚岫对视一眼,惊呼一声道:“原来那日那人,竟当真是你!” 萧瑾瑶一听也觉得好奇:“怎么?你们竟也看到了我不成?” 赵觅芙重重点头:“还是岚岫看到的,非说那姑娘背影像你……我那时瞧着你身边还有一孩子一公子还有一老伯,分明就是一家人么!就……” 剩下的话不敢说下去了,萧瑾瑶一个暴栗锤上去,恨得直咬牙。 “当时要是认出来了,哪还有后面那些污糟事儿!”尤其是后来还险些被人给砍死,简直是越想越冤。 赵觅芙被打得没有脾气,乖乖认罚听着她的数落。 叶岚岫将眼底的失落通通藏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公主辛苦了!” 萧瑾瑶骂够了便又跟她们一块商讨对策:“如今姑姑这是铁了心要报复父皇,咱们这首要的,便是要控制住你大哥,别跟着犯傻!” 叶岚岫听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嘉善长公主可是在她大哥心里留存了很久很久,当年还是一个把总便就倾慕着她,立志等他以后干出一番事业便就要娶公主回家。 只可惜,理想半路夭折,公主联姻出嫁,从此大哥便遥守在北齐边境,任凭赵沉烟再怎么劝他骂他都坚决不肯娶亲回家。 如今这……怕是已经深陷其中了。 有些难搞。 不过叶岚岫却还是点点头答应了,萧瑾瑶见状满意一笑便又继续道:“这其次便是要传信给南梁,说出肃王已叛变的事,届时咱们来个里外夹击,将肃王直接给瓮中捉鳖一举拿下!” - 萧瑾瑶的信传到了拾砚手上,意在将这条消息透露给太子,他既还朝,自是有办法对付肃王,这个她倒是不必担心,只是在信里再三嘱咐着定要互相配合,势必要将肃王给一举拿下。 他手中如今能动的军马不过也就是定国将军手下的十五万兵马,南边孔煜手下的兵马压根不能动弹,否则内乱之时难保安南国不会出来插上一脚。西边的兵马早在兵部清洗之时,兵权便就已经收回给朝廷,如今京卫君加之各地驻军召集起来,未尝没有一战之力,更何况他们的亲爹都还在梁帝手里捏着呢! 拾砚收到来信时,彼时肃王造反一事早已传了出来,太子正为北边兵力急得焦头烂额,正巧萧瑾瑶这封来信就跟及时雨似的,信中说自己已控制北齐镇南军,必要时候会带兵直接过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拾砚见字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就递信给了太子,而后不出所料地孔炎果然被策反,留下三万大军驻守边界,同肃王一齐领军杀向汴京,叛军声势浩大,民众人心惶惶,私下聊得全是这南梁要变天一事儿。 毕竟一个是富有小战神之名的肃王,还有一个乃是威名赫赫的定国大将军,此一战孰强孰弱,一看便知。 城中皆是愁云惨雾,有权有势的皆是变着法儿地送家人出京,汴京城中乱作一团。 正当时,却又见一通体银铠的翩翩公子,手执长剑,如天神一般降落人间,一剑便能破开乌云,露出白日青天,似是颗定心丸一般守护他们的臣民。 “是太子殿下!” 欢呼声从街头传到巷尾,贺元棠安抚完百姓之后回到淮王府上已是冷汗涟涟。 拾砚心疼地帮太子将重重的盔甲给卸下,拿着帕子替他拭汗,他的身子骨也没比贺元阑好到哪里,当年两种毒发蛰伏在体内,救治不及时早已影响了内里,能勉强走完一圈已是满如白纸,更遑论再去打仗了。 因着儿子和弟弟都在这淮王府里,太子来这的频率几乎和回东宫也差不离了,客院里都是太子一手帮贺元阑扶植起来的心腹,用着倒也放心,说话便也没避着人。 贺元阑近来一直和心魔做着斗争,出乎意料地效果尚可,勉勉强强白日又将他给压制了回去,如今一听贺元棠要上战场,再看他这俨然已成白纸地面色,破天荒地插了句嘴道:“我代你去。” 莫说是贺元棠,便是这周遭旁人也个个跟生吞了鸡蛋似的,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家王爷。 贺元阑被他们的眼神弄得心下不悦,没好气地找补道:“反正戴上头盔又认不出来。” 说完似是不愿搭话地兀自回房。 贺元棠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怔,拾砚好笑地写了张纸条:「恭喜恭喜。」 王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已经愿意在心里慢慢接纳太子,能迈出这一步来,可当真是不容易! 禛王代太子出征,太子坐守汴京替他们排兵布阵。 说是出征,其实也用不着贺元阑真正出去打仗,朝中年轻血液可是不少,却都一直被兵部压制着不得提拔,如今肃王一倒台,新鲜将士层出不穷,可都挤破头地要立军功,不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兵部尚书自肃王谋反东窗事发之后便被梁帝暗中派人幽禁在府上,余下党羽朝臣自是不得重用,唯恐日后秋后算账,头顶上终日悬着一把刀子。 多年以来,孔家把持大梁兵力半壁江山,梁帝忌惮他们孔家已久,兵变也是早晚的事。 老尚书眼底并无半分惧意,只是盯着那雾气沉沉地天际喃喃道:“这大梁,也是该变天了……” - “大梁的兵力不容乐观,好像除了首战告捷以外,余下几战皆是节节败退,如今都直接打到刺州城去了……”萧瑾瑶念着刚收到战报,眉头拧得死紧,“我的天,这什么玩意儿,亏我还以为他们能多撑几日呢……” 一旁赵觅芙轻笑着将那密信夺了过来,边看边笑道:“想什么呢!这北叶枫南孔炎,你还没听说过么!能和叶将军齐名的人,你以为人家是个草包呀!” 他二人便像两只猛兽一般常年在边境线上撕咬,其作战经验全然不知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可以相提并论的,更遑论还有个小战神之称的肃王在一旁加持,这结局如何,简直可想而知。 叶岚岫观她脸色不对,望着她问道:“你待如何?” 萧瑾瑶望着叶岚岫不答反问地狡黠一笑:“想不想过把将军瘾?” - 刺州城外伤亡惨重,血流成河,叛军碾压式一路势如破竹般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城墙之下,贺元琅长枪直立,策马来到门前叫嚣:“还不乖乖将城门打开束手就擒!将太子交出来,本王便饶你们一命,否则,休怪本王手下不留情!” 他长枪直指地上断肢残骸,兵卒死不瞑目,头一回将刀尖指向自己臣民,贺元琅本意绝非如此。 都是太子逼的!都是他们逼出来的! 眸光间怒火越盛,视线直勾勾盯着城墙之上的那一抹银白色身影。倏地,只见那人挽弓搭箭直对准贺元琅面门。 “死守刺州!除非兵卒不剩!” 随着一声怒喝,一支长剑直直向贺元琅袭来,对上轻而易举地执枪将长箭打下,怒气更胜一筹。 “自不量力!攻城!” 一声发话之后,身后士兵蜂拥而上。 贺元琅率兵五万作为主力军攻打刺州城,孔炎领余下五万人绕向宁州,兵分两路,余下五万精兵镇守边关。 己方兵卒伤亡惨重,几番对战之下,仅剩兵力不足七万人,副将领四万兵卒去宁州拦截孔炎,城中剩余兵丁不足三万人。 早在战事将起城中百姓便已被疏散至各地,如今刺州乃是空城一座。 主将看着来势汹汹的叛军,朝着贺元阑躬身道:“属下派人护送殿下先行撤退。” 贺元阑淡淡看他一声:“退往何处?再退不就到了汴京城?” 城门下攻城锤撞得城门岌岌可危,重重地敲击声一下一下回荡在耳畔嗡鸣不止,贺元阑看着眼前状似豺狼般的叛军,身后是他不得不守护的家园。 他深深闭上了眼睛:“今日,必须死战到底!” 他原本代兄出征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一分侥幸,莺娘传信的内容他听到了,他说会来,他便信她,可是他忘了,莺娘乃是敌国公主,当年能为了北齐不惜只身嫁入南梁只为取了太子性命,如今南梁内乱,于他们北齐而言,没有趁火打劫已算得上是仁慈了,更遑论再派兵出来镇压,纵使是她同意,齐帝也同样不能答应。 贺元阑心底莫名有些解脱。 挺好的,今日战死,总好过当年被她亲手毒杀。 想通了这一点,贺元阑再睁眼时,整个人清明一片。 “走吧,本王同你们一起死战!” 话毕便不容再劝地继续迎战,城墙上一排弓箭手弯弓搭箭,箭雨如雪花般直直朝叛军飞去,对方立时训练有素地以盾结阵,一层叠上一层,严防死守之间,教对方奈何他们不得。攻城将士皆是重甲披挂,悍不畏死,重重的火油浇筑在他们身上,一个倒下另一个瞬间接手他的位置,眼看着城门即将失守,主将下命吩咐道:“快,搬石块过来将城门堵死!” 贺元琅见城门久攻不下,挥手着人又去推来了攻城云梯,城中军队立时大骇,这云梯主要一接近城墙,那便全完了! “他们全力攻城,必须得着人分散他们兵力!”主将眼看着叛军绞尽脑汁地想入城,干耗着城门将破怕也是早晚问题。 心下一横,这便要自顾带兵去吸引他们火力,贺元阑一见忙阻拦道:“你不能去,你得留下来指挥全局……换本王去!他们是冲着本王来的!” 贺元阑代替太子出征,一路打得也是太子名义,贺元琅恨太子入骨,由他去将人引走最为合适。 “王爷!您要是出了什么事,臣该如何同殿下交代?” 那主将执意不肯,贺元阑冷哼一声:“咱们不过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反正今日都得战死,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 说完点了名副将召集一万兵马从侧门出城,贺元琅一看那副银色铠甲,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太子,被你压了这么多年,今儿个便让你来做本王的垫脚石!” 说着便也点兵追去,余下人等继续攻城。 贺元阑在这刺州城中少说也待了月余时间,地势相对熟悉,一路将他们引到泄洪区,那里地势松软,补兵尚且难以为继,骑兵更是寸步难行,贺元琅眼看着猎物近来眼前,想也没想就翻身下马,众骑兵皆是如此骑马步行。 二者交兵在此,没了马匹加持,双方站立旗鼓相当,贺元琅与贺元阑隔着人群遥遥对视着,今日,他二人必要在此一决生死! 贺元琅跨过重重人群一路直往贺元阑身前逼去,长枪横扫,带出一阵罡风,贺元阑手执长弓三箭齐发箭势如劲风般掠去,可惜对上贺元琅如金石般的长枪终是蚍蜉撼树般不堪一击。 贺元琅一步步地逼近,周遭亲兵皆是忠心耿耿地护卫在贺元阑身前。 鲜血飞溅,凡他过处血雾翻涌断肢残骸,贺元琅踏着尸山尸海一步一步走到那银铠面前,护具之下,是他那张笑得近乎痴狂的脸。 “太子皇兄,今日臣弟便送你见阎王!” 说着挥手一抬,枪尖未尽地血渍折射出猩红色地光,贺元阑站在原地不躲不避,透过面甲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枪尖,还有远处厮杀的人群。 他尽力了。 说着双眼重重阖上,平静地等待死亡来临。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铮地一声巨响自耳边划过,还不及贺元阑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道人影一闪而过,那人一身玄甲玄衣飒然出现在战场,身负一把玄铁弓,手持一把陌刀悍然挡在自己的身前。 “——贺元琅,你找死!” 而后轻轻一脚将贺元阑给踢离了战场,一掀头顶面甲,现出她的真面目来。 “瑛娘?”贺元琅诧异道,却又看她那副杀气腾腾地眼神,转而改口道,“不对!你是北齐公主!” 萧瑾瑶一身战甲威风凛凛,挑眉一笑道:“正是在下!今日,本公主便来取你的狗命!” 贺元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从天而降的莺娘,又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见远处不知何时竟又出现密密麻麻地一支军队,墨底银线上绣着大大地一个齐字—— 北齐? 便见为首还有一位黑衣玄甲的将军,翻身下马,利落地执着陌刀,直直地朝他们这战场上过来。 身后众人厮杀呐喊成震彻天际:“我等乃北齐援军!奉命支援你们南梁,尔等叛军还不束手就擒!” 众人万万没想到此番来支援他们的,竟是北齐! 不过也顾不上这么多,众人一见援军来了,登时士气十足。两路包抄着将战圈越缩越小,贺元阑仍是愣怔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对局,萧瑾瑶从前便就不敌贺元琅,如今虽是气场全开,打起来却仍是左支右绌。 长枪与陌刀在半空中无数次交撞,迸溅出一朵朵银色地火花,萧瑾瑶虽则膂力惊人可终是耐力不足,贺元琅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力竭之后再一举将她拿下,冷嗤一声道:“你打不过本王。” 萧瑾瑶牙关紧咬着将手中陌刀挥舞如密网一般铺天盖地朝他面门砸下,贺元琅却是足尖一挑,长枪疾风骤雨般落下,顷刻间眼前危机化解如无物,却陡而又是一击自雨幕中滑出,似是只吐信红蛇一般直直往萧瑾瑶身上咬去。 身后同时一道惊呼声传来:“莺娘小心!” 萧瑾瑶心下一寒,正一扑通直跳,面前忽然又有一道银光闪过,刺啦一声,生生将那柄枪尖架住。 萧瑾瑶得意一笑:“打不过我还没帮手不成!” 此后的结果更是一目了然,叶岚岫如今的武力比之从前更胜一筹,与萧瑾瑶互相配合着竟生擒了那位肃王殿下。 她二人此番的驰援便宛如及时雨一般,恰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又将这肃王五花大绑地送还给了他们主将,此后之事便就明了的多,想必有了这个把柄在手里,谅那位定国将军也不敢再动弹。 她二人深藏功与名地打了一仗便就要转而回北齐,贺元阑追出来盯着萧瑾瑶的背影,有话想问却又说不出口。 叶岚岫面甲下的脸苦涩一笑道:“这位便是你的未来夫君?” 萧瑾瑶不好意思地笑笑,回身冲他道:“这月十八,可莫要忘了!” 说完便调转马头转身离去,贺元阑站在城门外盯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良久,终是恍然大笑。 - 禛王平叛归来,立下大功,梁帝重赏。 新的禛王府建好,里面红绸招展,大红灯笼挂了一排,亮堂堂一片。 瞧着是热热闹闹,里面的人却如丧考妣。 莺娘姐姐至今未归,新王妃可马上就要进门了! 阖府上下急得团团转,尤其是小崽子,哭唧唧地就在那里抹眼泪:“我就知道娘亲又是在骗人!娘亲不要我了!娘亲也不要大哥哥了……” 豆大地泪珠子就这样一滴滴滑落在脸颊,众人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拾砚没法子,只好去前院拽来了太子殿下。 贺元棠万般无奈地抱起自己的傻儿子,他如今可是梁帝亲封的皇太孙,地位尊崇,本该在宫内修习礼仪,这小子却是非要赖在禛王府里,太子只好替他求情,同从前一样,放在禛王府里散养着。 “嘘,清珏,咱们不是说好的,在人前不可提你娘亲一个字。”贺元棠出声提醒道。 小虎泪眼朦胧地扫视着周围,除了拾砚哥哥就是桂影姐姐,嘟哝道:“这又不是在人前……娘亲不要我了,她是个大骗子,说好最迟十八回来,今儿个大哥哥都要成亲了!” 贺元棠拿着锦帕替他拭了泪,又温声更正道:“是你五皇叔。” 小虎抿了抿唇就不愿喊这个称呼。 贺元棠抱起他往外院走去,今日禛王大喜,往来宾客络绎不绝,据说还有几位北齐的皇室。 贺元棠一路叮嘱着他莫要在人前再给说漏了嘴,小崽子跟听和尚念经似的敷衍地嗯了两声,一如外院众人便纷纷行礼。 贺元棠轻笑着颔首让众人免礼,怀里的小皇孙不知看着了什么猛然怔住,一声娘亲卡在嗓子眼里,挣扎着就要从他怀里跳下去。 贺元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见方才还空着的北齐皇室一桌此刻竟已来了人,其中一位,他便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深吸了口气,隔着人群同她轻轻颔首,萧瑛儿正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时,便又见一道肉乎乎地小身影一蹦一跳地凑到自己近前,语带埋怨道:“莺娘姐姐,你怎么才来?” 萧瑛儿有些愣怔地站在原地。 “我……” 其实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此番乃是叶岚岫和赵觅芙俩人生拉硬拽着非要把她架来汴京,还说是瑶儿吩咐这里有一份儿惊喜。 萧瑛儿看着眼前的小崽子,弯下身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身着着锦衣玉带,又想起他方才自太子怀中走出,有些诧异地并未答话,思绪在脑海中翻涌,眼前的一切都有些陌生。 赵觅芙同叶岚岫对视一眼,其实至今都还没告诉她真相。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蛊惑了小叶将军和肃王,闹出这么一团荒唐事儿来。幸好,被她们发现及时,叶岚岫临走偷了叶岂镶的兵符,而后带兵同萧瑾瑶下南梁驰援,一路势如破竹杀到刺州城外,结结实实过了把女将军的瘾,同梁军里应外合制服叛军,助他们平内乱,梁帝上书齐帝致谢,总算是将齐帝的一腔怒火也给平息了。 萧瑾瑶归去后连忙换回自己的身份出嫁,还不忘将萧瑛儿也给一并拉扯了过来,只言替她在这里操纵好了一切,以后也不必再回到北齐。 小崽子见她不答话,摇了摇她的袖摆复又急声道:“大哥哥都成亲了!您怎么还不急?难不成,您今儿个是当真来喝喜酒的不成?” 萧瑛儿下意识点了点头,小崽子一见便更急了,不由分说地便就牵着她往后院引,这俩人一看,心道要遭!当即便也起身追了出去。 萧瑾瑶走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俩盯着前院别处什么乱子,结果就这一愣神地功夫,这俩便在眼皮子底下又生了事。 小崽子带着她横冲直撞地径直往那婚房走去,如今这月上中天,这二人怕是已经开始喝上了喜酒,待会再入个洞房啥的,可就全完了! 桂影跟拾砚本在后院伺候着,一见这莺娘姐姐直接带人杀过来了,互相对视一眼,心道不好。 这早不来晚不来的,临了入洞房便就来了……待会儿要是拉架,咱们该帮谁好呀? 桂影很坚定地出声道:“我站莺娘姐姐。” 说着起身,便就将左侧的路给让了出来,拾砚心下一横,只好朝着屋内的王爷无声说声对不起了,于是也跟着起身,右侧的路便也给让出来了。 小崽子一路牵着萧瑛儿畅行无阻,及至行到新房门口,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咚地一声,便就撞开了门,屋内喜婆这才刚开始,一听到这动静,吓了一跳。再一看来人,竟是如今荣宠更甚的小皇孙,非常自觉地就退出了屋子。 便听见那小皇孙道:“大哥哥!莺娘姐姐来啦!” 话音才刚落,瞧见眼前之人竟又傻了眼。 萧瑾瑶似笑非笑地抱臂直盯着他,小崽子难以置信地指了指她又偏头指了指牵着的这位,喃喃道:“怎么会有两个莺娘姐姐?” 萧瑾瑶同贺元阑对视一眼,弯唇一笑道:“本宫乃是你的五皇婶,这位才是你的莺娘姐姐。” 小崽子似懂非懂地挠挠头道:“可你……怎么长得和莺娘姐姐一模一样?” 萧瑾瑶竭力保持着微笑道:“大概是个巧合吧。” 说话间叶岚岫同赵觅芙姗姗来迟,一见这屋内大开着连忙冲进屋内将人给抱走,临了还不忘带了门。 屋子里人一走,萧瑾瑶瞬间就装不下去了,脸色一垮斜了一眼一旁难掩笑意的贺元阑,后者心领神会地起身去倒了两杯喜酒:“来吧,大喜之日,别生气了,娘子。” 萧瑾瑶笑着接过酒杯,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秋后算账道:“敢问王爷如今可还嫌我是个悍妇?” 贺元阑手下一滞,不答反问道:“那敢问公主可还嫌我是个瘫子?” 二人相视一笑。 全文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憋了很久的大结局 第183章 憋了很久的大结局 却见贺元棠勾唇一笑,坦然自若地复又开口道:“那是因为你们几个事后都服用了解药。” 说着抬手一挥,屏风后面现出一个五花大绑的宫人,嘴巴被布巾堵住,一双眼满是绝望和震惊,一瞧见端王,整个人神情一变,像是丧家犬看到主人似的,贺元彰满头大汗,连连将视线移开不敢再看。 “此人皇弟可还认得?御膳房里的一个小管事,当年便是被你买通,事后给你们一人上了一碗醒酒茶……而那解药,便就下在茶里,”贺元棠顿了顿凑近一笑,“皇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贺元彰抬头讪讪地看向太子,对方的眉眼之间,皆是病气,眸光之中,慈悲渐消,看向他的目光虽仍是淡淡的,但贺元彰却不寒而栗。 梦中的恶鬼,果真来朝他寻仇了! 贺元彰咬着牙仍是不认:“还望父皇明察!儿臣是冤枉的……” 梁帝微微一抬手,便有人上前将这位尊贵无匹的端王殿下给拖了下去。 等待他的,怕只有在宗人府的监牢里度过余生了。 太子料理完端王,便就请旨去宫外看望禛王。梁帝念及前些时日冤枉了那老五,便命人封了好些赏赐教他一并带给贺元阑。 这端王遭殃的消息和太子复生时传播地一样快,消息前脚才刚到淮王府,这后脚故事的主人公就闪亮登场了。 淮王府蓬荜生辉,淮王亲自率领宫人在门口迎客。 贺元棠幽幽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动了下,到底没再说什么,寒暄两句便就着人带路赶往客院。 那处也是聚集了一院子人,一见到他依仗便就自觉躬身行礼,其中有个小小的身影难掩好奇,想看也不敢看的,兀自按压着小小的好奇心,却见眼前地上突然多了双黑底织金的靴子尖,上面好像还绣着龙,小崽子正在细细地打量着鞋上的图案,突然,耳边响起道熟悉的声音来。 “清珏。”贺元棠温声唤他。 小崽子耳朵一动,这声音听着怎的这么熟悉? 有心想抬头看看,却又念及爷爷先前交代过的,不能失了分寸,遂只好又继续去研究这鞋子尖上的银边。 贺元棠无奈地一笑,伸手便将他的小胳膊环住轻轻抱起,小崽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落到了太子的怀里。 伴随着那熟悉地笑声,小崽子抬头,这一看险些没惊呼出声。 “爹爹?……哦不对,太子殿下,你怎么长得跟我爹爹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陈伯唯恐这崽子冲撞了太子,忙站出来赔罪道:“小子无状,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贺元棠温声笑笑道:“无妨,”说着顿了顿,又示意他抬头道,“您可还记得孤?” 陈伯恭敬地起身一看,竟还真是当年的太子。那年他南下治灾,陈伯同另外几个志同道合的大夫们一块治病救人,后来太子见他们医术高明又问过于腿疾一事略有研究,便请了他们几个一块入汴京,说要替他皇弟看病。谁知道后来在那拓云别院里耗了半年时间也没得那位小殿下召见,临走时稀里糊涂救走那小拾砚,如今竟没想到又在这汴京城里碰上了面。 果真,这万事皆有缘。 陈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又好奇地一指他怀里这只小崽子,恭敬道:“敢问殿下如何知晓这孩子姓名?” 贺元棠温声颠了颠怀里仍在发癔症的小崽子轻轻一笑,扬声道:“他可是孤的亲生儿子,孤又怎会不知?” 此言一出,满院子人恨不得都惊掉了下巴!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已知小虎乃是莺娘姐姐亲生儿子,禛王府上默认的小殿下,然后竟又是当今太子的亲生儿子,所以…… 莺娘姐姐便是先太子妃? 便也是……王爷的亲皇嫂? 我的老天爷呀,这关系可太乱了! 莫说是众人皆是目瞪口呆,连着怀里的崽子都是瞠目结舌的,捧着贺元棠的脸左看右看,先前看他穿得太精致了压根同那个布衣出身的尚夫子相提并论,如今被他这一番话砸得是小小的脑袋冒着大大的问号。 “尚夫子不是我义父么?怎的又成我亲爹爹了?” 贺元棠知晓此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搂着他附耳低声道:“回头再告诉你!” 说完又朝陈伯躬身一拜,陈伯忙虚扶着他道:“这可怎么使得!老夫可受不起!” 贺元棠仍是坚持着拜了下去,过后方才起身认真道:“多谢老先生这么久一来对我儿的照顾,孤感激不尽!” 说着抬手命人送来了一摞自宫中抄录下来的典籍医本,温声道:“孤知道老先生一生救死扶伤寻医问道,拿金银便是辱没了先生,此乃孤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老头儿本就是个医痴,如今一看那些抄本恨不得眼睛都挪不开,便也不再推拒,乐呵呵地收下。 贺元棠道谢之后,便就抱着自家崽子去寻贺元阑。 院子里的动静,贺元阑早就听到一清二楚。 如今他意识混乱,隐隐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心魔,白日都有出来作祟的可能,众人无法,只好将他关在屋内。心瘾发作时,他将能打砸的都给打砸了,如今整个人就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双手被捆缚着,双目无神地盯着房梁。 门口开锁的动静,每一道窸窣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心底却本能地产生抗拒。 大哥死而复生,最恐慌的其实是自己。 这些年他好不容易从太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如今却又要被打了回去。 或许这就是命。 贺元阑冷笑一声,在门开前的最后一刻,还是选择躲了进去。 心魔眨了眨眼,看向从光影里走出来的那个翩翩公子,嘲讽地勾起了唇角道:“怎么,大哥这才刚回来,便就迫不及待地想来看臣弟的笑话了?” 贺元棠对他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抬步穿过狼藉走到他近前,冲他轻轻一笑道:“阿阑,好久不见。” 心魔冷哼一声不愿接茬。 贺元棠仿似对他的冷脸习惯了一般,面色不改地坐到他跟前去解他腕间的绸布。 凑得近了,心魔都能闻见他身上挥之不去的苦药味,还有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色,心魔心下一哂道:“怎么,皇兄还真是有本事,中了毒都能从火海里逃生,可当真菩萨座下的童子转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 贺元棠深吸了口气,没有接话。 小崽子乖巧地坐在一旁,看着如今这判若两人的心魔,心下实在有些诧异。 平素发作时,就跟疯魔了一般六亲不认,满脑子都是那极乐丹,如今这瞧着分明也是心魔,可这副正常的模样,除了语气重些,倒也没什么,小眉头一皱,便就开了口问道:“你是大哥哥还是心魔?” 心魔横他一眼,斥道:“闭嘴!” 成吧,能这样说话的,绝对是心魔没跑了! 贺元棠终于将他的手腕给松了绑,听他这副漠然的语气,责怪道:“你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心魔一听,怒极反笑,一把夺过小虎到自己怀里,指着他道:“用得着你假惺惺的?他是本王府上的世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虎被箍得很紧,一瞬间脸色有些慌张,贺元棠见状本想同他争夺,却又怕伤着孩子,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他是孤的亲儿子。” 见他闻声脸色一变,贺元棠却仍未停止地继续道:“瑛儿是孤的太子妃,清珏的亲娘……” “所以呢?”心魔攥紧了拳头,不愿继续听下去地厉声打断。 “孤知道你心悦瑛儿……只要你肯将主动那极乐丹戒掉,孤便仍当作瑛儿早已葬身在六年前的火海。” 仅一瞬间,贺元阑换回身体,整个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喃喃道:“你说什么?” 贺元棠一见是弟弟来了,笑得更温柔几分,一字一句重复道:“孤答应将瑛儿让给你,前提是你得戒断那极乐丹。” “此话当真?” “一言九鼎。” 话毕,贺元棠便也不再多逗留,将孩子抱了回来,出门留他一个人慢慢考虑,又打听了拾砚的住处,推门而入时,拾砚已经幽幽转醒,艰难地睁着眼睛望向来人。 一见太子重新着上滚珠华服,恢复了从前的气度,扯着唇角笑了一笑,便想起身行礼。 贺元棠快步走到塌边,将他按了回去,佯怒道:“还不老老实实地好生养病,瞎起来做什么!” 拾砚眨巴着眼睛好笑道:“您现在都是太子,奴婢自是起身跟您行礼呗。” 话音一毕,太子明显不悦地拧住了眉头。 拾砚求助地望了眼小崽子,却见他也是摊了摊手。 没觉得哪儿不对呀? 贺元棠本还想气上一阵,余光扫见他那干得快要出血的唇角,立时气就一消,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拾砚习惯性地就张嘴喝了,却又猛然想起他如今乃是太子,这便又想将茶杯给夺了过去。 岂料这一下似是点炮仗一般彻底激怒了贺元棠,对方将手中杯盏怒气腾腾地往地上一砸,清脆地声音回荡在房内。 拾砚都给吓懵了,瞧见贺元棠的脸色,吓得便又想起身告罪,贺元棠深吸一口气,终是再忍不住地出声发作道:“你究竟还要待我生分到何时?从前一见孤便就躲得远远的,连说句话都不愿,如今咱们好歹是同吃同住了这么多年,你竟还要对我这般生分!你同阿阑从小便可以亲如好友一般,不分尊卑,为何到我这就非得殿下长殿下短的!究竟是为什么?” 他可以容忍所有人待他彬彬有礼客气疏远,也能容忍自己弟弟视自己如仇人一般,可就是不能容忍拾砚这左一句殿下右一句奴婢地似是拿一把一把钝刀子往他心上扎。 拾砚愣怔在原地,小崽子却是听明白爹爹话里行间的意思了。 凑过去拾砚耳旁,轻声解释道:“爹爹是想同你亲近呢!” 就像他可以同爷爷和娘亲撒滚打坡度,却不敢和大哥哥还有桂影姐姐撒泼一样,他知道远近亲疏,心里可分得是门儿清着呢! 拾砚似懂非懂地明白过来,试探着道:“贺元棠?” 太子殿下脸更黑了,闷闷道:“换一个。” “元棠?” “那是我母后的叫法。” “那那那……阿棠?” “再加个哥哥上去。” 拾砚:“……阿棠哥哥?”念完自己就莫名小脸一红,这什么跟什么呀! 却见这阿棠哥哥本人倒是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复又出声道:“再唤一遍。” 拾砚简直是硬着头皮又念了一声,心下却是尴尬地快要钻进地缝里。 “行了,以后没外人的时候,就这么叫吧……”贺元棠满意道。 拾砚尴尬地扯了扯唇角:“这有外人我也叫不出来啊!” 言毕贺元棠又是面色一沉,拾砚连忙又唤了声阿棠哥哥给补救了回来。 仨人在屋内聊到天黑,给小崽子讲了这些年他们俩相依为命的经过,拾砚便辩驳道:“不是我同他相依为命,是单纯凭我一己之力养活你爹!” 小崽子听得两眼放光,代替爹爹亲了口拾砚的侧脸,糯糯道:“拾砚哥哥真好,我也好喜欢你!” 贺元棠羡慕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聊完过往,贺元棠便又同他谈起正事来:“上次交代你做的事,可是办好了?” 拾砚这业务能力可不是盖的,当场就要一拍胸脯说事儿都办好了,接过动作一大,整个人又险些晕了过去。 贺元棠紧张兮兮地将他揽在怀里轻拍着后背,待他好容易缓过来时,刚想说句谢谢,又怕他发火,只好抬眼看着他勾起淡淡一笑。 眼前人近在咫尺,贺元棠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只觉脸颊跃上绯红,眼神竟也温柔起来。 二人就这般对视着,突然小崽子也强行加入进来,甜甜一笑:“爹爹和拾砚哥哥在看什么呢,我也要看!” 贺元棠轻咳一声,瞬间挪开了脸,而后逃也似的回了东宫。 - 太子甫一回来,端王这便就出了事,众人心下皆是门儿清,太子这是回来报仇的。 既然料理完这端王,下一个怕也就不远了。 果不其然,隔日朝堂之上又有一记猛料爆出,震惊朝野。 宁州城郊深山之内暗藏一处铁矿,并守军几百人,躲在此地冶炼兵器试图谋反,被抓获时证据确凿。足足两千把陌刀就藏在那山洞内,京兆司少尹范乘风亲自带人围剿,埋伏在那处洞口之外,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将一干人等尽数抓获,顺带解救出数十位被俘在内的打铁匠人。 据口供称,他们最久的在内也有约莫两年时间,期间被肃王副手戚天禄带人日夜看守着,所造皆为兵器,不定时发送出去,且朝廷所抄的最后一批陌刀便是近日所为。 戚天禄抵死反抗被斩杀当场,手下亲兵对此供认不讳,范乘风连夜将审问结果并一干供词发往汴京,太子甫一收到便直接呈报圣上,梁帝大怒,当即便着人去将肃王捉拿归案,去到王府之时却发现肃王府早已是人走楼空! - 早在几日前,太子回京的同一天,肃王便收到一封来信,信上没有署名展开不过也只有寥寥几笔,肃王看完心下了然,一不做二不休便就连夜带人出了汴京。 一连奔波数日,终是在木屋与旧人相见,眉眼依旧风华无双,可只一个眼神,贺元琅便能够断定,汴京城里的那个,是假的。 萧瑾瑶的眼神凌厉如刀,萧瑛儿的眸间温柔似水,纵使如今掺杂了些其他情绪,瞧着却也如风雪一般,只是凌寒罢了。 “瑛娘,好久不见。”贺元琅道。 屋内人弯唇一笑,朝他轻轻颔首:“见过王爷。” “你我何须如此生分?”贺元琅凑近握住了她的手,萧瑛儿却并未挣开,轻轻回握了一下以示回应。 “等了多久?”贺元琅轻轻拨开她额间碎发,动作间少有的温柔。 萧瑛儿淡笑一声摇了摇头:“也没等多久,昨儿才到的。” “那你此番约本王出来,可有何事?” 萧瑛儿抬眼看他,抬指挑向他的下巴,声音中带着蛊惑地问道:“谋朝篡位,统一南北,做你想做的事儿。” 贺元琅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说得如此直白,瞬间警惕起来,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深究,半晌才道:“……你可是北齐的公主。” 萧瑛儿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一样,哂笑道:“公主又如何?还不是个说弃就弃的棋子?” 说着自顾解开盘扣,香肩一露,半个背上皆是眼色深红的伤疤,瞧着似有些狰狞,还有些触目惊心,萧瑾瑶躲得门口倒吸一口冷气,便听见姑姑指着这背后的伤口出声道:“你瞧,当年其实本宫也是死里逃生……我那皇兄啊,压根就没想让本宫活着出去……” 六年前的东宫走水,其实也不只是萧瑛儿一个人的手笔,南梁后宫内务府广储司掌事乃是北齐探子,助萧瑛儿筹到了大量火油,期间搬运时却被禁军副统领查验上报到统领那里,惊动了贺元琅,后者顺藤摸瓜查出这背后主使乃是萧瑛儿。 彼时萧瑛儿已摸清这南梁后宫你们的弯弯绕绕,知晓了肃王端王同太子面和心不和的事实,便主动相邀贺元琅私下见面,试探着说出了实情,让贺元琅放了行。 而后行凶当日,一切如常,太子中毒先一步离去,萧瑛儿将其安置好,又取出了事先藏在床底的替身,刚准备更衣出门,门外便有脚步声响起,按照原计划,彼时会有宫女过来带她出去,萧瑛儿想都没想地唤人进来,却听见门外有上锁的声音。 萧瑛儿惊觉不好,立时便要推门出去,却到底是晚了一步,听见门外之人出声道:“对不起了公主,上头交代了要你为国献身。” 说完转身离去,任凭萧瑛儿再唤也无人应答,周遭火势熊熊,一路蔓延到屋内,萧瑾瑶绝望地瞧着眼前的火海翻腾,心下却好似坠入冰窟。 犹记得皇兄当日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明明向自己保证过,待事成之后,便救她归齐。 为了家国,要她献身,献身之后,他毁诺了。 萧瑛儿捂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又望向床榻上的太子,冷笑地自嘲道:“看来,今日被算计的又何止是你一人?” 后来火势愈演愈烈,萧瑛儿在火海里便再也懒得挣扎,被藻井上一根横木砸下,萧瑛儿重重阖上了双眼。 后来再睁开时,深藏在眼底的那一丝怨恨便就挥之不去了。直到上次回北齐,同齐帝见过之火,这股怨恨无限放大,终于摧枯拉朽地将她整个人湮没在其中。 什么家国,什么天下? 你在意的,本宫便全都毁了它! 萧瑛儿简短几句话,将那日的死里逃生一笔带过,个中心酸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肃王听完心痛不已的将她轻轻揽在怀里,萧瑛儿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苦涩一笑。 肃王疼惜地吻住了她的鬓发,缓声道:“本王答应你,这起事倒是容易,反正老子也肖想那个位置很久了,只是……”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又道,“本王担心,南梁一旦内乱,抽调了镇北的兵力,北齐便会趁乱而入,届时内忧外患左支右绌的,难免麻烦!” 萧瑛儿勾唇一笑:“倒也无需担心,此番送亲之人乃是叶家长子叶岂镶,叶将军将手中镇南军兵符传给了他,如今边关十万将领,皆在他手中。” “那你又如何能保证此人能为你所用……”话音未毕,自己便已想到了答案,恶狠狠地一口咬上她的唇怒道,“小狐狸精!” “那你又喜欢不喜欢呢?”萧瑛儿挑眉一笑。 再说的话也都被床板摇晃声给掩盖住,萧瑾瑶不敢再看下去,蹑手蹑脚地转身跃上了树梢,远处依稀可见驻扎地军队。 萧瑾瑶心念一转,不行,得去通知叶大哥阻止姑姑。 想着便就脚步匆匆地往前走着,随手劈晕了一个出来放水的小兵,将人一套,像模像样地就回到了队伍里。 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是公主说嘉善公主当年路遇匪徒,此番担心旧事重演,小叶将军自告奋勇领一万京营护送公主出嫁。 萧瑾瑶听完若有所思。 带这么多人,想必便是肃王不来,姑姑也有办法搅弄风云。 萧瑾瑶越想越后怕,得赶紧告诉叶大哥才行! 在军帐中来回走动着,这主帅的营帐可不好混进去,周围把守着一圈亲兵,萧瑾瑶愁啊,得弄出点动静才行! 一圈一圈地在周围营帐里溜达着,正值午饭时间,萧瑾瑶都能闻见不远处飘来的食香味,身体快过脑子地正想走过去混顿饭吃,结果鼻尖灵敏地生生又嗅到另一抹烤肉香气,脚步一转,萧瑾瑶循着味儿走,便听见绕过营帐之后,远处被风的小坡之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萧瑾瑶听墙角的老毛病又犯了,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棵树后,不远不近地分辨着那谈话的内容,却听见竟是个小姑娘的声音,不住地抱怨着军服不好看,脸上要梳妆,另一道声音轻轻淡淡地却又似是带着点恼意。 “行了!说了不带你过来,你还非要跟着!来了又要挑三拣四的,你是唯恐别人不知道队伍里混进来个姑娘不成!”叶岚岫恨恨道。 赵觅芙瘪了瘪嘴:“人家还不是担心堂姐么!想想她上回还说要去砍死那南梁五皇子,这回又说愿意嫁了,难保她不是故意答应然后成婚当日杀人抛尸,这事儿她可是做得出来的!” 叶岚岫闻言却是陷入了沉默。翻烤着面前的野兔子,良久才幽幽道:“我总觉得公主打从回来,便有些不对劲,像……” “换个人似的?”赵觅芙接过话茬道,“得了吧!从前我也这样认为,后来又想到这事搁谁身上能受得了?出去一趟回来被打了个半死,还要被逼着嫁给一个瘫子,堂姐那么骄傲的人,能受得了才怪!” “我说的不是这个……”叶岚岫默默给兔子抹上一层蜂蜜道,“只是一种感觉……”她说不上来,只好叹了口气嘱咐她道,“罢了,咱们既是偷偷跟过来的,你也小心着点,别到时候教我大哥发现,坏了公主的大事!” 赵觅芙哼唧一声正想点头答应,脑袋上突然被砸了一下。 她哎哟一声抬头望天上瞧,远处静悄悄的,哪儿来的石子? 叶岚岫淡淡扫她一眼:“别一惊一乍的,又是怎么了?” 赵觅芙摇了摇头,嫌弃地拍了拍脑袋上的浮尘,没再说话。 过了没多久,肩膀上又被挨了一下。 赵觅芙坐不住了,嘟哝道:“岚岫,有人砸我!” 叶岚岫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随意逡巡一圈,回来道:“哪儿的人,少胡说八道!” 赵觅芙抿了抿唇一脸不高兴地换了个地方坐,警惕地看了眼四周,结果一偏头的功夫,又被石子砸了一下,这下子可是说什么都坐不住了! 赵觅芙蹭一下子起身就要去找凶手,刚离开没两步,嗷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又做什么?”叶岚岫不耐地喊了一声,见无人应答,顿时心下一凛,抄起一旁的长剑便往山坡后面走,岂料刚一起身,便见一阵寒光划过,本能地倒仰避开刀锋。 萧瑾瑶狡黠一笑,随手往后一放,长刀归鞘,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就环上了对方的腰间,跟个登徒子一样伸手一掐,另一只空闲出来的手便就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笑意盈盈地朝着她挑眉道:“唷,这是哪儿来的投怀送抱的小娘子呀~” 叶岚岫执剑的手险些收不住,艰难地挽了个剑花将其抛在地上,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叶岚岫惊诧地久久不曾言语。 直到萧瑾瑶手都快举酸了,叶岚岫方才回神起身盯着她道:“公主?” 赵觅芙早在方才就被萧瑾瑶拿帕子堵住了嘴,如今好容易将帕子给取了出来,便呸嘴便道:“您这帕子多久没洗过了!真是讨厌死了!” 嘟哝完后知后觉自己才是没理的一方,复又出声道:“您不在帐子里好好待着,跑来这儿做什么?” 说完又指了指她身上如出一辙的小兵衣服,恍然道:“哦?你穿成这样,是想做什么?” 萧瑾瑶挑眉一笑:“你猜。” 叶岚岫一看她如今的神情还有说话的语气,瞬间就明白过来:“你是公主!……那里面那个岂不是……姑姑?” 萧瑾瑶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指了指那厢还在迷糊着的赵觅芙道:“还是人家岚岫聪明!再瞅瞅你……哎哟,这个笨东西!” “你说谁是笨东西!”赵觅芙气得直插小腰儿,刚想再辩驳两句,突然意识到不对来,这副怪调调儿已经很久都没听过了,从前以为是堂姐转性了,如今一看,分明是两个人嘛! 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萧瑾瑶看个不停,可她这会儿确是没工夫跟她们瞎解释,那头儿的烤兔子都快闻到糊味儿了! 萧瑾瑶想也不想地跑过去解决那只兔子去了,全程啃着兔子肉,是一句废话都没有。 赵觅芙看着她这副几个月没吃过肉地心酸样儿,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破天荒地没跟她抢,叶岚岫早就乖觉地又跑去猎兔子去了,待她处理完第二只兔子再次架在火上,萧瑾瑶这头儿也吃饱了,抹了把嘴,长话短说。 虽则如此,这段时间的经历也短说不了。直到讲完,天都快黑了,这俩人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在听到萧瑾瑶竟然不用武力转用脑子,玩转南梁朝堂时,皆露出副半信半疑地表情。 二人对视一眼,感觉这里面至少有八成的水分。 不过碍于堂姐的武力,还是决定不戳穿的好。 待故事一讲完,二人消化都还需要时间,皆是沉默着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晚霞映在三人身上,萧瑾瑶好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大咧咧揽着她们的肩膀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失忆期间其实还曾梦见过你们好几次!有一回,在蕲州瞧见那酒楼里的两个姑娘很像你们,想去打声招呼,却又担心穿得太寒酸进不去门,只能远远地站了一会,便就只好转身走了。” 听到此处,赵觅芙险些蹦了起来,同叶岚岫对视一眼,惊呼一声道:“原来那日那人,竟当真是你!” 萧瑾瑶一听也觉得好奇:“怎么?你们竟也看到了我不成?” 赵觅芙重重点头:“还是岚岫看到的,非说那姑娘背影像你……我那时瞧着你身边还有一孩子一公子还有一老伯,分明就是一家人么!就……” 剩下的话不敢说下去了,萧瑾瑶一个暴栗锤上去,恨得直咬牙。 “当时要是认出来了,哪还有后面那些污糟事儿!”尤其是后来还险些被人给砍死,简直是越想越冤。 赵觅芙被打得没有脾气,乖乖认罚听着她的数落。 叶岚岫将眼底的失落通通藏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公主辛苦了!” 萧瑾瑶骂够了便又跟她们一块商讨对策:“如今姑姑这是铁了心要报复父皇,咱们这首要的,便是要控制住你大哥,别跟着犯傻!” 叶岚岫听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嘉善长公主可是在她大哥心里留存了很久很久,当年还是一个把总便就倾慕着她,立志等他以后干出一番事业便就要娶公主回家。 只可惜,理想半路夭折,公主联姻出嫁,从此大哥便遥守在北齐边境,任凭赵沉烟再怎么劝他骂他都坚决不肯娶亲回家。 如今这……怕是已经深陷其中了。 有些难搞。 不过叶岚岫却还是点点头答应了,萧瑾瑶见状满意一笑便又继续道:“这其次便是要传信给南梁,说出肃王已叛变的事,届时咱们来个里外夹击,将肃王直接给瓮中捉鳖一举拿下!” - 萧瑾瑶的信传到了拾砚手上,意在将这条消息透露给太子,他既还朝,自是有办法对付肃王,这个她倒是不必担心,只是在信里再三嘱咐着定要互相配合,势必要将肃王给一举拿下。 他手中如今能动的军马不过也就是定国将军手下的十五万兵马,南边孔煜手下的兵马压根不能动弹,否则内乱之时难保安南国不会出来插上一脚。西边的兵马早在兵部清洗之时,兵权便就已经收回给朝廷,如今京卫君加之各地驻军召集起来,未尝没有一战之力,更何况他们的亲爹都还在梁帝手里捏着呢! 拾砚收到来信时,彼时肃王造反一事早已传了出来,太子正为北边兵力急得焦头烂额,正巧萧瑾瑶这封来信就跟及时雨似的,信中说自己已控制北齐镇南军,必要时候会带兵直接过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拾砚见字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就递信给了太子,而后不出所料地孔炎果然被策反,留下三万大军驻守边界,同肃王一齐领军杀向汴京,叛军声势浩大,民众人心惶惶,私下聊得全是这南梁要变天一事儿。 毕竟一个是富有小战神之名的肃王,还有一个乃是威名赫赫的定国大将军,此一战孰强孰弱,一看便知。 城中皆是愁云惨雾,有权有势的皆是变着法儿地送家人出京,汴京城中乱作一团。 正当时,却又见一通体银铠的翩翩公子,手执长剑,如天神一般降落人间,一剑便能破开乌云,露出白日青天,似是颗定心丸一般守护他们的臣民。 “是太子殿下!” 欢呼声从街头传到巷尾,贺元棠安抚完百姓之后回到淮王府上已是冷汗涟涟。 拾砚心疼地帮太子将重重的盔甲给卸下,拿着帕子替他拭汗,他的身子骨也没比贺元阑好到哪里,当年两种毒发蛰伏在体内,救治不及时早已影响了内里,能勉强走完一圈已是满如白纸,更遑论再去打仗了。 因着儿子和弟弟都在这淮王府里,太子来这的频率几乎和回东宫也差不离了,客院里都是太子一手帮贺元阑扶植起来的心腹,用着倒也放心,说话便也没避着人。 贺元阑近来一直和心魔做着斗争,出乎意料地效果尚可,勉勉强强白日又将他给压制了回去,如今一听贺元棠要上战场,再看他这俨然已成白纸地面色,破天荒地插了句嘴道:“我代你去。” 莫说是贺元棠,便是这周遭旁人也个个跟生吞了鸡蛋似的,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家王爷。 贺元阑被他们的眼神弄得心下不悦,没好气地找补道:“反正戴上头盔又认不出来。” 说完似是不愿搭话地兀自回房。 贺元棠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怔,拾砚好笑地写了张纸条:「恭喜恭喜。」 王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已经愿意在心里慢慢接纳太子,能迈出这一步来,可当真是不容易! 禛王代太子出征,太子坐守汴京替他们排兵布阵。 说是出征,其实也用不着贺元阑真正出去打仗,朝中年轻血液可是不少,却都一直被兵部压制着不得提拔,如今肃王一倒台,新鲜将士层出不穷,可都挤破头地要立军功,不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兵部尚书自肃王谋反东窗事发之后便被梁帝暗中派人幽禁在府上,余下党羽朝臣自是不得重用,唯恐日后秋后算账,头顶上终日悬着一把刀子。 多年以来,孔家把持大梁兵力半壁江山,梁帝忌惮他们孔家已久,兵变也是早晚的事。 老尚书眼底并无半分惧意,只是盯着那雾气沉沉地天际喃喃道:“这大梁,也是该变天了……” - “大梁的兵力不容乐观,好像除了首战告捷以外,余下几战皆是节节败退,如今都直接打到刺州城去了……”萧瑾瑶念着刚收到战报,眉头拧得死紧,“我的天,这什么玩意儿,亏我还以为他们能多撑几日呢……” 一旁赵觅芙轻笑着将那密信夺了过来,边看边笑道:“想什么呢!这北叶枫南孔炎,你还没听说过么!能和叶将军齐名的人,你以为人家是个草包呀!” 他二人便像两只猛兽一般常年在边境线上撕咬,其作战经验全然不知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可以相提并论的,更遑论还有个小战神之称的肃王在一旁加持,这结局如何,简直可想而知。 叶岚岫观她脸色不对,望着她问道:“你待如何?” 萧瑾瑶望着叶岚岫不答反问地狡黠一笑:“想不想过把将军瘾?” - 刺州城外伤亡惨重,血流成河,叛军碾压式一路势如破竹般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城墙之下,贺元琅长枪直立,策马来到门前叫嚣:“还不乖乖将城门打开束手就擒!将太子交出来,本王便饶你们一命,否则,休怪本王手下不留情!” 他长枪直指地上断肢残骸,兵卒死不瞑目,头一回将刀尖指向自己臣民,贺元琅本意绝非如此。 都是太子逼的!都是他们逼出来的! 眸光间怒火越盛,视线直勾勾盯着城墙之上的那一抹银白色身影。倏地,只见那人挽弓搭箭直对准贺元琅面门。 “死守刺州!除非兵卒不剩!” 随着一声怒喝,一支长剑直直向贺元琅袭来,对上轻而易举地执枪将长箭打下,怒气更胜一筹。 “自不量力!攻城!” 一声发话之后,身后士兵蜂拥而上。 贺元琅率兵五万作为主力军攻打刺州城,孔炎领余下五万人绕向宁州,兵分两路,余下五万精兵镇守边关。 己方兵卒伤亡惨重,几番对战之下,仅剩兵力不足七万人,副将领四万兵卒去宁州拦截孔炎,城中剩余兵丁不足三万人。 早在战事将起城中百姓便已被疏散至各地,如今刺州乃是空城一座。 主将看着来势汹汹的叛军,朝着贺元阑躬身道:“属下派人护送殿下先行撤退。” 贺元阑淡淡看他一声:“退往何处?再退不就到了汴京城?” 城门下攻城锤撞得城门岌岌可危,重重地敲击声一下一下回荡在耳畔嗡鸣不止,贺元阑看着眼前状似豺狼般的叛军,身后是他不得不守护的家园。 他深深闭上了眼睛:“今日,必须死战到底!” 他原本代兄出征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一分侥幸,莺娘传信的内容他听到了,他说会来,他便信她,可是他忘了,莺娘乃是敌国公主,当年能为了北齐不惜只身嫁入南梁只为取了太子性命,如今南梁内乱,于他们北齐而言,没有趁火打劫已算得上是仁慈了,更遑论再派兵出来镇压,纵使是她同意,齐帝也同样不能答应。 贺元阑心底莫名有些解脱。 挺好的,今日战死,总好过当年被她亲手毒杀。 想通了这一点,贺元阑再睁眼时,整个人清明一片。 “走吧,本王同你们一起死战!” 话毕便不容再劝地继续迎战,城墙上一排弓箭手弯弓搭箭,箭雨如雪花般直直朝叛军飞去,对方立时训练有素地以盾结阵,一层叠上一层,严防死守之间,教对方奈何他们不得。攻城将士皆是重甲披挂,悍不畏死,重重的火油浇筑在他们身上,一个倒下另一个瞬间接手他的位置,眼看着城门即将失守,主将下命吩咐道:“快,搬石块过来将城门堵死!” 贺元琅见城门久攻不下,挥手着人又去推来了攻城云梯,城中军队立时大骇,这云梯主要一接近城墙,那便全完了! “他们全力攻城,必须得着人分散他们兵力!”主将眼看着叛军绞尽脑汁地想入城,干耗着城门将破怕也是早晚问题。 心下一横,这便要自顾带兵去吸引他们火力,贺元阑一见忙阻拦道:“你不能去,你得留下来指挥全局……换本王去!他们是冲着本王来的!” 贺元阑代替太子出征,一路打得也是太子名义,贺元琅恨太子入骨,由他去将人引走最为合适。 “王爷!您要是出了什么事,臣该如何同殿下交代?” 那主将执意不肯,贺元阑冷哼一声:“咱们不过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反正今日都得战死,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 说完点了名副将召集一万兵马从侧门出城,贺元琅一看那副银色铠甲,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太子,被你压了这么多年,今儿个便让你来做本王的垫脚石!” 说着便也点兵追去,余下人等继续攻城。 贺元阑在这刺州城中少说也待了月余时间,地势相对熟悉,一路将他们引到泄洪区,那里地势松软,补兵尚且难以为继,骑兵更是寸步难行,贺元琅眼看着猎物近来眼前,想也没想就翻身下马,众骑兵皆是如此骑马步行。 二者交兵在此,没了马匹加持,双方站立旗鼓相当,贺元琅与贺元阑隔着人群遥遥对视着,今日,他二人必要在此一决生死! 贺元琅跨过重重人群一路直往贺元阑身前逼去,长枪横扫,带出一阵罡风,贺元阑手执长弓三箭齐发箭势如劲风般掠去,可惜对上贺元琅如金石般的长枪终是蚍蜉撼树般不堪一击。 贺元琅一步步地逼近,周遭亲兵皆是忠心耿耿地护卫在贺元阑身前。 鲜血飞溅,凡他过处血雾翻涌断肢残骸,贺元琅踏着尸山尸海一步一步走到那银铠面前,护具之下,是他那张笑得近乎痴狂的脸。 “太子皇兄,今日臣弟便送你见阎王!” 说着挥手一抬,枪尖未尽地血渍折射出猩红色地光,贺元阑站在原地不躲不避,透过面甲能看到近在咫尺的枪尖,还有远处厮杀的人群。 他尽力了。 说着双眼重重阖上,平静地等待死亡来临。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铮地一声巨响自耳边划过,还不及贺元阑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道人影一闪而过,那人一身玄甲玄衣飒然出现在战场,身负一把玄铁弓,手持一把陌刀悍然挡在自己的身前。 “——贺元琅,你找死!” 而后轻轻一脚将贺元阑给踢离了战场,一掀头顶面甲,现出她的真面目来。 “瑛娘?”贺元琅诧异道,却又看她那副杀气腾腾地眼神,转而改口道,“不对!你是北齐公主!” 萧瑾瑶一身战甲威风凛凛,挑眉一笑道:“正是在下!今日,本公主便来取你的狗命!” 贺元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从天而降的莺娘,又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一时也顾不上其他,只见远处不知何时竟又出现密密麻麻地一支军队,墨底银线上绣着大大地一个齐字—— 北齐? 便见为首还有一位黑衣玄甲的将军,翻身下马,利落地执着陌刀,直直地朝他们这战场上过来。 身后众人厮杀呐喊成震彻天际:“我等乃北齐援军!奉命支援你们南梁,尔等叛军还不束手就擒!” 众人万万没想到此番来支援他们的,竟是北齐! 不过也顾不上这么多,众人一见援军来了,登时士气十足。两路包抄着将战圈越缩越小,贺元阑仍是愣怔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对局,萧瑾瑶从前便就不敌贺元琅,如今虽是气场全开,打起来却仍是左支右绌。 长枪与陌刀在半空中无数次交撞,迸溅出一朵朵银色地火花,萧瑾瑶虽则膂力惊人可终是耐力不足,贺元琅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力竭之后再一举将她拿下,冷嗤一声道:“你打不过本王。” 萧瑾瑶牙关紧咬着将手中陌刀挥舞如密网一般铺天盖地朝他面门砸下,贺元琅却是足尖一挑,长枪疾风骤雨般落下,顷刻间眼前危机化解如无物,却陡而又是一击自雨幕中滑出,似是只吐信红蛇一般直直往萧瑾瑶身上咬去。 身后同时一道惊呼声传来:“莺娘小心!” 萧瑾瑶心下一寒,正一扑通直跳,面前忽然又有一道银光闪过,刺啦一声,生生将那柄枪尖架住。 萧瑾瑶得意一笑:“打不过我还没帮手不成!” 此后的结果更是一目了然,叶岚岫如今的武力比之从前更胜一筹,与萧瑾瑶互相配合着竟生擒了那位肃王殿下。 她二人此番的驰援便宛如及时雨一般,恰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又将这肃王五花大绑地送还给了他们主将,此后之事便就明了的多,想必有了这个把柄在手里,谅那位定国将军也不敢再动弹。 她二人深藏功与名地打了一仗便就要转而回北齐,贺元阑追出来盯着萧瑾瑶的背影,有话想问却又说不出口。 叶岚岫面甲下的脸苦涩一笑道:“这位便是你的未来夫君?” 萧瑾瑶不好意思地笑笑,回身冲他道:“这月十八,可莫要忘了!” 说完便调转马头转身离去,贺元阑站在城门外盯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良久,终是恍然大笑。 - 禛王平叛归来,立下大功,梁帝重赏。 新的禛王府建好,里面红绸招展,大红灯笼挂了一排,亮堂堂一片。 瞧着是热热闹闹,里面的人却如丧考妣。 莺娘姐姐至今未归,新王妃可马上就要进门了! 阖府上下急得团团转,尤其是小崽子,哭唧唧地就在那里抹眼泪:“我就知道娘亲又是在骗人!娘亲不要我了!娘亲也不要大哥哥了……” 豆大地泪珠子就这样一滴滴滑落在脸颊,众人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拾砚没法子,只好去前院拽来了太子殿下。 贺元棠万般无奈地抱起自己的傻儿子,他如今可是梁帝亲封的皇太孙,地位尊崇,本该在宫内修习礼仪,这小子却是非要赖在禛王府里,太子只好替他求情,同从前一样,放在禛王府里散养着。 “嘘,清珏,咱们不是说好的,在人前不可提你娘亲一个字。”贺元棠出声提醒道。 小虎泪眼朦胧地扫视着周围,除了拾砚哥哥就是桂影姐姐,嘟哝道:“这又不是在人前……娘亲不要我了,她是个大骗子,说好最迟十八回来,今儿个大哥哥都要成亲了!” 贺元棠拿着锦帕替他拭了泪,又温声更正道:“是你五皇叔。” 小虎抿了抿唇就不愿喊这个称呼。 贺元棠抱起他往外院走去,今日禛王大喜,往来宾客络绎不绝,据说还有几位北齐的皇室。 贺元棠一路叮嘱着他莫要在人前再给说漏了嘴,小崽子跟听和尚念经似的敷衍地嗯了两声,一如外院众人便纷纷行礼。 贺元棠轻笑着颔首让众人免礼,怀里的小皇孙不知看着了什么猛然怔住,一声娘亲卡在嗓子眼里,挣扎着就要从他怀里跳下去。 贺元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见方才还空着的北齐皇室一桌此刻竟已来了人,其中一位,他便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深吸了口气,隔着人群同她轻轻颔首,萧瑛儿正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时,便又见一道肉乎乎地小身影一蹦一跳地凑到自己近前,语带埋怨道:“莺娘姐姐,你怎么才来?” 萧瑛儿有些愣怔地站在原地。 “我……” 其实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此番乃是叶岚岫和赵觅芙俩人生拉硬拽着非要把她架来汴京,还说是瑶儿吩咐这里有一份儿惊喜。 萧瑛儿看着眼前的小崽子,弯下身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身着着锦衣玉带,又想起他方才自太子怀中走出,有些诧异地并未答话,思绪在脑海中翻涌,眼前的一切都有些陌生。 赵觅芙同叶岚岫对视一眼,其实至今都还没告诉她真相。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蛊惑了小叶将军和肃王,闹出这么一团荒唐事儿来。幸好,被她们发现及时,叶岚岫临走偷了叶岂镶的兵符,而后带兵同萧瑾瑶下南梁驰援,一路势如破竹杀到刺州城外,结结实实过了把女将军的瘾,同梁军里应外合制服叛军,助他们平内乱,梁帝上书齐帝致谢,总算是将齐帝的一腔怒火也给平息了。 萧瑾瑶归去后连忙换回自己的身份出嫁,还不忘将萧瑛儿也给一并拉扯了过来,只言替她在这里操纵好了一切,以后也不必再回到北齐。 小崽子见她不答话,摇了摇她的袖摆复又急声道:“大哥哥都成亲了!您怎么还不急?难不成,您今儿个是当真来喝喜酒的不成?” 萧瑛儿下意识点了点头,小崽子一见便更急了,不由分说地便就牵着她往后院引,这俩人一看,心道要遭!当即便也起身追了出去。 萧瑾瑶走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俩盯着前院别处什么乱子,结果就这一愣神地功夫,这俩便在眼皮子底下又生了事。 小崽子带着她横冲直撞地径直往那婚房走去,如今这月上中天,这二人怕是已经开始喝上了喜酒,待会再入个洞房啥的,可就全完了! 桂影跟拾砚本在后院伺候着,一见这莺娘姐姐直接带人杀过来了,互相对视一眼,心道不好。 这早不来晚不来的,临了入洞房便就来了……待会儿要是拉架,咱们该帮谁好呀? 桂影很坚定地出声道:“我站莺娘姐姐。” 说着起身,便就将左侧的路给让了出来,拾砚心下一横,只好朝着屋内的王爷无声说声对不起了,于是也跟着起身,右侧的路便也给让出来了。 小崽子一路牵着萧瑛儿畅行无阻,及至行到新房门口,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咚地一声,便就撞开了门,屋内喜婆这才刚开始,一听到这动静,吓了一跳。再一看来人,竟是如今荣宠更甚的小皇孙,非常自觉地就退出了屋子。 便听见那小皇孙道:“大哥哥!莺娘姐姐来啦!” 话音才刚落,瞧见眼前之人竟又傻了眼。 萧瑾瑶似笑非笑地抱臂直盯着他,小崽子难以置信地指了指她又偏头指了指牵着的这位,喃喃道:“怎么会有两个莺娘姐姐?” 萧瑾瑶同贺元阑对视一眼,弯唇一笑道:“本宫乃是你的五皇婶,这位才是你的莺娘姐姐。” 小崽子似懂非懂地挠挠头道:“可你……怎么长得和莺娘姐姐一模一样?” 萧瑾瑶竭力保持着微笑道:“大概是个巧合吧。” 说话间叶岚岫同赵觅芙姗姗来迟,一见这屋内大开着连忙冲进屋内将人给抱走,临了还不忘带了门。 屋子里人一走,萧瑾瑶瞬间就装不下去了,脸色一垮斜了一眼一旁难掩笑意的贺元阑,后者心领神会地起身去倒了两杯喜酒:“来吧,大喜之日,别生气了,娘子。” 萧瑾瑶笑着接过酒杯,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秋后算账道:“敢问王爷如今可还嫌我是个悍妇?” 贺元阑手下一滞,不答反问道:“那敢问公主可还嫌我是个瘫子?” 二人相视一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