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党清流之间的第三种活法》 第1章 穿越者守则 陈恪蹲在马路牙子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咬牙切齿的脸。 知乎热榜:《如果穿越到嘉靖朝,如何扳倒严嵩?》 他拇指翻飞,键盘冒火: “第一步,结交裕王府太监冯保!第二步,利用徐阶和严嵩的矛盾!第三步……” 室友张胖子啃着烤肠路过,瞥了一眼:“哟,陈阁老又微操大明呢?你上周在小区业主群骂物业,还被保安追出二里地。” 陈恪冷笑:“那是因为他们不讲武德!要是放在明朝,老子一封奏折递到通政司……” 话音未落,马路对面突然传来尖叫。 一辆逆行的三轮车冲向小女孩,车头“严记殡葬”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日,严党穿越来杀我了?!”陈恪条件反射扑出去。 最后一刻,他听见三轮车大喇叭在放: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然后—— 砰! 世界黑了。 “三魂渺渺归何处哇~” 刺耳的唢呐声中,陈恪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一睁眼,神婆的血盆大口正对着他哈气,黄牙间还卡着半片韭菜。 “山魈附体!得用黑狗血灌尻眼!” “等、等等!我是读书人……卧槽这什么虎狼之词?!”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被捆成粽子,五岁的小短腿在空中乱蹬。 低头一看—— 粗布麻衣,开裆裤,脚趾缝里还有新鲜的牛粪。 原主的记忆碎片涌进脑海: 身份:放牛娃,五岁,小名“牛娃子”,父亲早死,母亲是织布娘。 日常:放牛、捡粪、被地主儿子用弹弓打屁股。 最新记忆:昨天放牛时,不小心把牛粪甩到了路过的举人老爷鞋上,被罚跪祠堂。 “……” 陈恪沉默了。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挽回尊严。 “诸位乡亲!”他奶声奶气地喊道,“我乃文曲星下凡,特来……” “啪!” 一块泥巴精准糊在他脸上。 地主儿子刘大宝叉腰大笑:“文曲星?那你背个《三字经》听听!” 陈恪冷笑,张口就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村民震惊。 刘大宝不服:“这有啥!我还会《百家姓》呢!” 陈恪轻蔑一笑:“那我考考你——‘一条鞭法’是什么?” 全场寂静。 刘大宝挠头:“鞭……鞭子?” 陈恪得意:“错!是张居正改革的……” 话没说完,神婆突然尖叫:“妖孽!这娃被山魈吃了魂!” 村民抄起扫把、粪叉,眼神逐渐危险。 陈恪急中生智,突然捂住肚子:“哎哟!我要拉屎!” 村民愣住。 他趁机挣脱绳子,光着屁股冲向茅房—— 然后一头栽进了粪坑。 半夜,陈恪蹲在河边洗裤子,悲从中来。 穿越者三大定律全崩了: 1.没有系统,只有漏风的裤裆。 2.历史知识用不上,村民只关心牛粪和收成。 3.金手指是五岁幼童的膀胱,尿急时跑都跑不动。 陈恪蹲在河边搓洗着沾满牛粪的裤子,月光在水面碎成银色的鳞片。他拧干裤子,突然狠狠摔在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我陈恪堂堂知乎历史区大v,穿越过来就为了捡牛粪?\"他对着月亮咬牙切齿,\"严嵩还在京城吃香喝辣,我却在跟开裆裤较劲!\" 这个五岁的身体里装着二十五岁的灵魂,此刻正被屈辱感烧得滚烫。他想起自己在知乎上写的《论穿越者的自我修养》,第一条就是\"永远不要向封建势力低头\"。 \"我要反抗!\"陈恪猛地站起来,湿漉漉的裤子啪嗒掉在脚边。他光着屁股就往家跑,脚趾缝里残留的牛粪在月光下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茅草屋里,母亲王氏正在油灯下织布。陈恪冲进去时,织布机的吱呀声戛然而止。 \"娘!给我五两银子!\"陈恪喘着粗气,奶声奶气却透着股狠劲,\"我要创业!年利率按顶格算,保准让你当上诰命夫人!\" 王氏手里的梭子\"啪\"地掉在地上。她慢慢转过头,油灯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牛娃子,\"她声音温柔得可怕,\"你再说一遍?\" 陈恪咽了口唾沫,但知乎大v的骄傲支撑着他:\"我说要五两银子当本钱!我知道怎么制玻璃、炼钢铁、造火器——\" \"啪!\" 一根擀面杖不知何时出现在王氏手中。陈恪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嗷——!\"五岁身体的痛觉神经格外敏感,陈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我是为咱家好!严嵩那老贼——\" \"啪啪啪!\" 擀面杖舞出残影。王氏边打边骂:\"让你偷听说书先生!让你学那些混账话!五两银子?咱家米缸里还剩几粒米你心里没数?\" 陈恪抱头鼠窜,最后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现代职场精英的骄傲在明朝劳动妇女的擀面杖下碎成了渣。 \"睡觉!\"王氏把擀面杖往桌上一拍,\"明天老老实实放牛去!\" 夜深人静,陈恪躺在稻草铺上,屁股火辣辣地疼。月光从茅草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画出一道道银线。 \"没有启动资金...\"他盯着屋顶喃喃自语,\"那就白手起家!爱迪生当年不也是在火车上做实验?\" 第二天一早,陈恪牵牛出门时,眼睛滴溜溜转得像算盘珠子。他故意把牛赶到村尾废弃的砖窑附近,那里堆着不少烧窑剩下的材料。 \"生石灰...石英砂...\"陈恪蹲在材料堆前,小胖手扒拉着各种矿石,\"我记得玻璃就是这些玩意烧出来的。\" 他偷偷瞄了眼正在吃草的黄牛,迅速用衣摆兜起几块石头。五岁的身体力气有限,没走两步就踉踉跄跄。 中午时分,陈恪借口拉屎溜进了常地主家废弃的灶房。这地方平时没人来,灶台虽然破旧但还能用。 \"温度要够...要有助熔剂...\"陈恪念念有词,把各种石头堆在灶膛里。他踮着脚往灶膛塞柴火,开裆裤在灶台边蹭得全是灰。 火苗蹿起来时,陈恪激动得小脸通红。他想象着自己成为明朝的玻璃大王,用透明窗户换掉严嵩家的纸糊窗,让老贼在阳光下原形毕露... \"砰!\" 灶膛里突然炸出一团火花。陈恪还没反应过来,一股黑烟就糊了他满脸。他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了水缸里。 \"咳咳咳!\"陈恪挣扎着爬出来,活像只落汤鸡。更可怕的是,灶膛里的火苗已经窜到了柴堆上。 \"走水啦!\"陈恪尖叫着冲出门,正撞上闻声赶来的刘地主家厨娘。 厨娘手里的菜篮子啪嗒掉在地上。她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小人儿——脸像锅底,头发炸成鸡窝,开裆裤还在滴水。 \"牛...牛娃子?\"厨娘的声音都变调了。 陈恪急中生智,突然指着天空:\"看!飞猪!\" 趁厨娘抬头的功夫,他撒腿就跑。身后传来灶房坍塌的轰隆声,还有厨娘穿透力极强的尖叫:\"夭寿啦!放牛娃把灶王爷请走啦!\" 傍晚的河边,陈恪第n次清洗着自己。水面上倒映着一张堪比张飞的脸——眉毛烧焦了半边,鼻头黑得像炭,活脱脱一个迷你包公。 \"穿越者第一守则...\"陈恪悲愤地在心里刻下血泪教训,\"五岁的孩子,不能做化学实验。\" 第2章 张无忌他娘不骗人! 陈恪蹲在河边,看着水中自己那张被灶火熏黑的小脸,眉毛烧焦了半边,活像个迷你张飞。他叹了口气,拧干湿漉漉的开裆裤。 \"穿越者守则第一条,\"他自言自语,\"五岁的身体做不了化学实验。\" 太阳已经西斜,牛儿在旁边悠闲地吃草。 陈恪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那是母亲王氏的擀面杖留下的\"爱的印记\"。 他抬头望向远处常地主家的大宅院,青砖灰瓦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单打独斗不行,那就找人合作。\"陈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出点子,别人出力,一样能发财。\"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阴霾。 屈辱感顿时烟消云散,知乎大v的自信又回到了那张稚嫩的小脸上。 他牵起牛绳,哼着跑调的\"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第二天一早,陈恪特意换上了最干净的一件粗布衣——虽然还是开裆裤,但至少没有牛粪痕迹。 他对着水缸整理了一下被母亲用剪刀粗暴修剪过的头发,确保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小孩,而不是昨天那个灶房纵火犯。 \"娘,我去放牛啦!\"他奶声奶气地喊道,声音甜得能挤出蜜来。 王氏从织布机前抬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今天怎么这么乖?\" \"我一直都很乖啊!\"陈恪眨巴着大眼睛,努力做出天真无邪的表情,\"我决定好好放牛,多捡粪,将来给娘买金镯子!\" 王氏手中的梭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伸手摸了摸陈恪的额头:\"没发烧啊...\" 陈恪趁机溜出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往村外的草地走,而是径直朝常地主家的大宅院跑去。 牛儿在后面不满地\"哞\"了一声,但还是乖乖跟着这个突然变得奇怪的小主人。 常家大门前,两个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仿佛在嘲笑这个衣衫褴褛的小不点。 陈恪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虽然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鼓起腮帮子的青蛙。 \"我要见常老爷!\"他踮起脚尖,对门口的家丁喊道。 家丁低头一看,乐了:\"哟,这不是昨天烧灶房的牛娃子吗?怎么,今天要来烧我们常家大院?\"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常老爷商量!关于...关于怎么让常家更发财!\"陈恪努力让自己的童音听起来可信。 家丁们哈哈大笑,其中一个拎起陈恪的后衣领,像提溜一只不听话的小狗:\"去去去,别在这捣乱,小心我告诉你娘!\" 陈恪四肢在空中乱蹬:\"放我下来!我真是来谈生意的!我知道怎么制玻璃、炼钢铁、改良农具——\" \"啪!\"他的屁股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 \"小兔崽子,再胡闹就把你扔粪坑里去!\"家丁威胁道。 就在陈恪即将被扔出去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喂,你就是那个会背《论语》的放牛娃?\" 陈恪扭头,看见一个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站在门内。 她约莫五六岁年纪,穿着粉色的绸缎小袄,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系着红色的丝带。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乌溜溜的像两颗黑葡萄,此刻正充满好奇地打量着他。 家丁立刻放下陈恪,恭敬地行礼:\"小姐。\" 陈恪眼前一亮——这就是常地主那个据说聪慧过人的掌上明珠!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服,露出一个自认为最迷人的微笑——虽然在一个五岁孩子的脸上,这笑容看起来更像是牙疼。 \"正是在下。\"他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拱手,却因为袖子太长差点把自己绊倒,\"小生陈...呃,牛娃子,见过小姐。\" 小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说话怎么跟戏文里似的?听说你会背《论语》,背来听听?\" 陈恪清了清嗓子,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背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停!\"小女孩突然打断他,\"你背得不对。\" 陈恪一愣:\"哪里不对?\" \"你背的是''有朋自远方来'',但先生教的是''友朋自远方来''。\"小女孩得意地扬起小下巴,\"而且你语调怪怪的,准是偷听哪家书呆子念的吧?\" 陈恪心里\"咯噔\"一下——历史上《论语》不同版本确实有这个差异,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居然知道!他眼珠一转,立刻改变策略。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呀~\"他故意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还配合着眨眼睛。 小女孩双手叉腰——这个动作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可爱——装作老气横秋地说:\"你还有什么招式,使出来吧,放牛娃!\" 陈恪盘腿坐下,清了清嗓子:\"从前有个小姑娘,大家都叫她小红帽...\" 他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小红帽》的故事,时不时还配上夸张的手势。讲到\"大灰狼一口把外婆吞了下去\"时,小女孩突然皱起眉头。 \"等等!\"她打断道,\"这大灰狼吃东西怎么都不嚼的?我爹吃烧鹅都要撕成小块呢!\" 陈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强忍着笑意解释:\"狼...狼的胃比较特殊...\" \"而且外婆被吞下去居然没死?\"小女孩继续质疑,\"我上个月吞了个枣核,肚子疼了三天!\" 陈恪额头开始冒汗。他第一次发现,给一个聪明的古代小孩讲童话故事原来这么难。 \"呃...这是魔法森林里的狼...\" \"那你让小红帽带把剪刀,从狼肚子里出来时顺便把狼皮剥了,冬天还能做件袄子。\"小女孩一本正经地建议。 陈恪彻底无语了。这哪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萝莉,分明是个小魔头! 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他需要的合作伙伴吗?一个既有资源又有脑子的盟友! 故事讲完后,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不过~还是挺有意思的。\"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糖果,\"这是感谢你的。\" 作为二十五岁的灵魂,陈恪内心是拒绝这种幼稚东西的。 但五岁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伸出手,甚至听见自己说:\"谢谢小姐!\" 他把糖果丢进嘴里,顿时甜香四溢——是上等的蜂蜜糖!在现代吃惯了各种添加剂食品的陈恪,被这纯天然的甜美震撼得眯起了眼睛。 \"好甜!\"他由衷地赞叹。 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明儿再来呀~我让厨房准备点心。\" 陈恪感动得差点落泪——多好的小萝莉啊! 不仅人美心善,还有点心!他完全没注意到小女孩转身时嘴角那抹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回家的路上,陈恪哼着小曲,已经开始盘算明天的商业计划要怎么说服常地主。 突然,他肚子\"咕噜\"一声,接着是一阵绞痛。 \"不好!\"他脸色大变,捂着肚子往草丛里冲。 可惜为时已晚。随着一声悠长的\"噗——\",陈恪体验到了穿越以来最屈辱的时刻——五岁的括约肌根本抵挡不住那枚\"加料\"糖果的威力。 \"穿越者守则第二条,\"他一边在草丛中\"喷射\",一边泪流满面地想起张无忌他娘的名言,\"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呜呜呜...五岁的小魔头也一样...\" 第3章 文抄公计划 陈恪蹲在田埂上放牛,屁股底下垫着三片大树叶——这是括约肌给他的血泪教训。 昨日的腹泻惨剧让他对常家宅院产生了本能的恐惧,现在看到粉红色衣服都会条件反射地肚子疼。 \"穿越者守则第三条,\"他咬牙切齿地揪着地上的草,\"永远不要吃漂亮萝莉给的东西!\" 牛儿在旁边悠闲地反刍,偶尔用尾巴抽打一下落在屁股上的苍蝇。陈恪盯着牛尾巴看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 \"对啊!我是知乎大v啊!\"他一拍大腿,结果拍到开裆裤露出的嫩肉,疼得龇牙咧嘴,\"嘶——我可以写小说赚钱!\"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大脑。前世他可是历史区知名答主,熟读金古梁温,连《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第一次尿床是几岁都记得清清楚楚。 \"金庸老爷子,对不住您嘞。\"陈恪双手合十朝虚空拜了拜,\"等我发达了给您烧纸...啊不是,给您建庙!\" 他立刻进入创作状态——准确说是抄袭状态。五岁的小短腿盘坐在田埂上,胖乎乎的手指在空中比划,活像个微型说书先生。 \"话说大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陈恪压低声音,突然又拔高,\"那日雪夜惊变!只见丘处机道长剑光如虹——\"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左手比划剑招,右手模拟雪花飘落,屁股还配合剧情在田埂上转圈。 牛儿停下反刍,用看智障的眼神盯着这个突然抽风的小主人。 \"杨铁心与郭啸天结为异姓兄弟!\"陈恪激动得小脸通红,开裆裤在泥地上磨出两个小洞,\"他们对着漫天飞雪发誓——\" 突然卡壳了。 陈恪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挠了挠被草屑弄痒的屁股,拼命回忆原着细节:\"等等...他们发誓要干嘛来着?生儿子当兄弟还是生女儿当姐妹?\" \"然后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恪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滚进旁边的水沟。他惊恐地转身,看见常家小魔头正蹲在田埂另一头,双手托腮,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陈恪的声音都变调了,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从你说''大金国六王爷''开始呀~\"小魔头歪着头,发髻上的红丝带随风飘动,\"那个道长后来把剑送给谁了?\" 陈恪的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他这才注意到小魔头今天穿的是鹅黄色襦裙——幸好不是粉红色,否则他的括约肌又要报警了。 \"偷听别人讲故事是不道德的!\"陈恪试图用道德制高点掩饰心虚,\"而且你昨天给我下泻药!\" 小魔头眨巴着大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今天是真的桂花糖哦~\"她掰开糖块,当着陈恪的面自己先咬了一口,\"你看,没下药。\" 陈恪咽了口唾沫。五岁的身体对甜食毫无抵抗力,但二十五岁的灵魂还在负隅顽抗:\"想听故事可以,拿东西来换!\" \"你要什么?\"小魔头眼睛一亮。 \"我要...\"陈恪眼珠一转,\"见你爹!\" \"不行。\"小魔头干脆利落地拒绝,\"我爹说你是纵火犯。\" \"那我要文房四宝!\" \"你会写字?\"小魔头狐疑地打量着他沾满泥巴的开裆裤。 陈恪恼羞成怒:\"我还会背《出师表》呢!听好了——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停!\"小魔头捂住耳朵,\"你背得比我先生还难听。\"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荷包,\"这样吧,你讲完这个故事,我把这个给你。\" 陈恪盯着那个绣着金线的荷包,仿佛看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清了清嗓子,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刚才讲到哪了?哦对,丘处机给两个孩子取名——\" 他故意拖长音调,小魔头急得直跺脚:\"你快说呀!\" \"郭靖和杨康。\"陈恪慢悠悠地说,\"寓意是''靖康之耻''...不过这个历史典故太复杂,你这种小丫头听不懂...\" \"谁说我不懂!\"小魔头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不就是金兵攻破汴京,掳走徽钦二帝吗!我爹的书房有《续资治通鉴》!\" 陈恪差点咬到舌头。这特么是五岁小孩?他强装镇定:\"那你知道为什么郭靖后来成了大侠,杨康却认贼作父吗?\" 小魔头突然安静下来,眼睛里的光芒黯了黯:\"因为...他从小没有爹爹教?\" 这个回答让陈恪猝不及防。 他看见小魔头无意识地揪着裙角,突然想起常地主似乎确实丧偶多年。二十五岁的灵魂泛起一丝愧疚,但五岁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才不是!因为他贪图荣华富贵!就像有些人贪图桂花糖!\" 话一出口陈恪就后悔了。小魔头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荷包\"啪\"地砸在他脸上:\"坏蛋!不给你听了!\" 眼看金主要跑,陈恪一个饿虎扑食——可惜五岁的身体协调性太差,直接啃了一嘴泥。他急中生智,突然放声大哭:\"哇——我的牛要掉悬崖啦!\" 这招果然有效。小魔头惊讶地转身:\"哪有悬崖?\" \"在故事里!\"陈恪趁机爬起来,脸上还沾着草屑,\"郭靖小时候在蒙古长大,有一次...\" 他绘声绘色地讲起郭靖救哲别的故事,讲到小黑貂时还学着小动物\"吱吱\"叫。 小魔头不知不觉又蹲了回来,听到精彩处突然拽住陈恪的袖子:\"那只白雕后来呢?\" \"欲知后事如何...\"陈恪搓了搓手指,露出市侩的笑容,\"得加糖。\" 小魔头气呼呼地掏遍全身,最后摘下一枚银纽扣:\"这个够不够?我娘留下的。\" 陈恪的手悬在半空。二十五岁的良心正在和五岁的贪婪激烈搏斗。最终他叹了口气,把纽扣推回去:\"算了,你请我吃顿点心就行。\" \"真的?\"小魔头眼睛一亮,\"那去我家厨房!\" \"等等!\"陈恪警惕地后退两步,\"你先吃!\" \"胆小鬼~\"小魔头做了个鬼脸,突然从袖子里抖出一条花花绿绿的绳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陈恪定睛一看,差点魂飞魄散——那分明是条活生生的菜花蛇!正冲他\"嘶嘶\"吐着信子。 \"昨、昨天...\"他结结巴巴后退,\"你该不会...\" \"是呀~\"小魔头晃着蛇尾巴,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你吃的桂花糖里掺了蛇莓汁哦!\" 陈恪的括约肌立刻拉响警报。 他终于明白昨天为何腹泻得如此有节奏感——那根本是蛇莓的通便效果!远处树梢上,几只麻雀正在幸灾乐祸地蹦跶,仿佛在嘲笑这个不长记性的穿越者。 \"穿越者守则第四条...\"他在心里刻下血泪教训,\"漂亮萝莉给的零食,不是泻药就是毒药!\" 夕阳西下,两个小不点的影子在田埂上拉得老长。一个讲得口沫横飞,一个听得如痴如醉。牛儿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偶尔\"哞\"一声,仿佛在吐槽这个不务正业的放牛娃。 当陈恪讲到黄蓉第一次女扮男装时,小魔头突然把菜花蛇盘成项圈:\"你要是敢半路逃跑...\"她眯起眼睛,\"明天全村都会知道,某个放牛娃被蛇吓得尿裤子啦~\" 陈恪的豪言壮语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屈辱的:\"...再加碗冰镇酸梅汤行不?\" 第4章 自己的学,自己赚! 陈恪蹲在歪脖子树下,用树枝在沙地上划拉《射雕英雄传》的大纲。 三天前他雄心勃勃要当文抄公,现在却对着自己狗爬般的字迹欲哭无泪。 \"郭靖要是知道我把他写成''郭青'',怕是要从书里跳出来给我一记降龙十八掌...\"他盯着地上缺胳膊少腿的字,突然发现\"杨康\"的\"康\"字少写了最后一横,活像条瘸腿的蜈蚣。 远处传来孩童清脆的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陈恪猛地一激灵——他忽然意识到更大的问题:一个没进过蒙学的放牛娃,哪来的本事写话本? 这个发现让他手里的树枝\"啪\"地折断。 前日神婆举着桃木剑在他家门口跳大神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当时那老婆子嚷嚷的是\"小娃子被笔仙附体\"... \"穿越者守则第五条,\"陈恪把断树枝狠狠插进土里,\"没文化连抄袭都抄不明白!\" 正懊恼间,忽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抬头看见常家小魔头坐在树杈上,正啃着个水灵灵的脆梨,汁水顺着她藕节似的小胳膊往下淌。 \"接着!\"她突然甩手扔下个东西。 陈恪下意识接住,发现是半块梨,上面还留着几个小小的牙印。 \"下毒了?\"他警惕地问。 \"嗯呐~\"小魔头晃着脚丫,\"加了''说书不说完就烂舌头的咒''。\"她突然压低声音,\"张婶刚才跟神婆说,看见你在地上画符...\" 陈恪手里的梨\"咚\"地掉在地上。 远处果然看见神婆那件标志性的五彩法衣在田埂上飘荡,活像只成了精的锦鸡。 \"现在知道怕了?\"小魔头不知何时溜下树,凑到他耳边,\"你教我写话本,我帮你骗神婆说是在临摹《百家姓》~\" 陈恪盯着她狡黠的眼睛,突然福至心灵:\"书中自有黄金屋...对啊!我先读两年书,不就能解释文学功底了吗?\" 这个发现让他激动得原地转了三圈,结果被自己开裆裤绊倒,一屁股坐在那半块梨上。 \"穿越者守则第六条,\"他顶着满屁股梨渣欲哭无泪,\"乐极生悲是宇宙真理。\" 晚饭时,陈恪郑重地放下窝头:\"娘,我要读书。\" 王氏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她伸手摸儿子额头:\"烧糊涂了?\" \"我要去蒙学!\"陈恪急得直跺脚,震得桌上稀粥荡起涟漪,\"我能帮先生劈柴、挑水,还能...\"他瞥见墙角晒干的牛粪,\"还能送肥料当束修!\" 王氏的表情从震惊变成苦涩。 她低头搅着粥碗,突然一滴泪砸进粥里。 \"去年交完税...\"她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连你爹的祭日都只能供半碗糙米...\" 陈恪如遭雷击。继承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去年冬天母亲发着烧,还把最后件棉袄当了给他换药。二十五岁的灵魂被五岁的亲情烫得生疼。 \"娘你看!\"他突然一个后仰翻下长凳,学着牛\"哞哞\"叫,\"我给您表演个''笨牛啃梨''!\"说着真去啃地上不存在的梨,糊得满脸都是泥。 王氏破涕为笑,拎起他拍打:\"小猢狲!读书人哪能这样...\"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出了鼻涕泡。 夜里,陈恪躺在硬板床上,听着母亲在隔壁压抑的啜泣声。 月光透过窗棂,把他小小的手掌照得透亮。 \"穿越者守则第七条,\"他对着月亮竖起五根小手指,\"自己的学,自己赚。\" 第5章 无心插柳 清晨的露珠还在草叶上打滚,陈恪已经帮母亲舀好了洗脸水。 他踮着脚把陶罐摆得端端正正,乖巧程度堪比五星级酒店服务员。 \"娘~我去放牛啦!\"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又甜又长,活像只讨食的小奶狗。 王氏狐疑地看着这个突然勤快的儿子:\"你该不会又想去烧谁家灶房吧?\" \"天地良心!\"陈恪举起三根小手指,结果因为分不清发誓用哪几根,摆出了个\"ok\"的手势,\"我今天一定老老实实放牛!\" 说完他牵起老黄牛就往外跑,开裆裤在晨风中欢快地飘扬。 等确认离开母亲视线范围,陈恪立刻调转牛头,朝着与平日放牧完全相反的方向狂奔。 \"老黄啊老黄,\"他拍着牛脖子窃笑,\"今天带你去见见世面!\" 牛儿喷了个响鼻,甩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隔壁村的私塾坐落在两棵大槐树下,朗朗读书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 陈恪把牛拴在附近的竹林里,自己猫着腰溜到窗根底下。 五岁的小身板此刻成了完美伪装,蹲在窗台下活像只晒太阳的土拨鼠。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老夫子沙哑的声音从窗缝里漏出来。 陈恪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树枝,开始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描摹。树枝太软,泥地太硬,写出来的\"子\"字活像条喝醉的蚯蚓。 \"握笔要如握卵...\"夫子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指实掌虚,腕平锋正...\" 陈恪赶紧调整姿势,结果用力过猛,\"啪\"地折断了树枝。 他懊恼地甩手,突然发现按照夫子说的方法,写出来的字确实比之前周正些。 \"穿越文诚不我欺!\"他美滋滋地想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夫子惊为天人、免费收徒的场景。 正当他聚精会神练习\"之乎者也\"时,后颈突然感受到一阵温热的呼吸。陈恪嘴角勾起一抹计划通的微笑——定是夫子发现他这个天才了! 他猛地转身,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学生陈...牛娃子,请夫子收...\" \"噗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炸响在耳边,\"放牛娃要给蚂蚁当夫子吗?\" 陈恪抬头对上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常乐小萝莉今天梳着双丫髻,发带上的小铃铛随着她前仰后合的动作叮当作响。她怀里抱着个油纸包,香甜的芝麻味直往陈恪鼻子里钻。 \"你、你怎么在这?\"陈恪涨红了脸。 常乐用看傻子的眼神指指天边:\"太阳都晒屁股啦!\"她掰着手指头数,\"卯时开课,辰时末散学,现在都快午时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私塾里传来\"吱呀\"的关门声。 老夫子拄着拐杖慢悠悠从他们身边经过,连个眼神都没给蹲在窗根下的两个小豆丁。 陈恪如遭雷击。他精心设计的\"偶遇天才\"戏码,居然因为搞错时辰全泡汤了!更可气的是常乐已经笑得滚到地上,发髻沾满了草屑。 \"笑什么笑!\"陈恪恼羞成怒,\"我这是...这是在进行晨间冥想!\" \"冥想到对着蚂蚁窝三跪九叩?\"常乐抹着笑出的眼泪,\"你刚才撅屁股的样子活像只打鸣的小公鸡!\" 陈恪气得要去揪她发带,却被油纸包里飘来的香气勾住了魂。 常乐见状立刻把芝麻饼举高高:\"想吃不?讲个故事换半块~\" \"你这是趁火打劫!\"陈恪义正言辞地谴责,同时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常乐晃着脚丫坐在石碾上,小短腿够不着地,在空中一荡一荡:\"那我自己吃啦~\"她故意把饼咬得咔咔响,\"哎呀,芝麻掉地上了~\" 陈恪一个饿虎扑食接住掉落的芝麻,结果被常乐用脚尖挑起下巴:\"想要整块的?讲郭靖遇到洪七公那段!\" \"你这是坐地起价!\"陈恪悲愤交加,\"上次才讲到郭靖离开蒙古!\" \"那就从江南七怪开始讲~\"常乐掰开饼子,金黄的芝麻簌簌往下掉,\"再不讲连饼渣都没啦!\" 陈恪屈服了。他一边讲七怪斗丘处机,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比武招式。讲到妙处,常乐突然把半块饼塞进他嘴里。 \"不对!\"她夺过树枝,\"降龙十八掌应该是这样!\"说着在沙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陈恪嚼着饼含糊不清地嘲笑:\"你这画的是蚯蚓打滚吧?\" \"你行你来!\"常乐气鼓鼓地把树枝拍在他手心。 陈恪胸有成竹地摆出现代硬笔书法姿势,三指捏笔,手腕悬空。正要大显身手,却听常乐\"噗嗤\"一笑:\"握笔像捏绣花针,你当自己是大小姐啊?\" 她不知从哪摸出支毛笔,有模有样地示范:\"要这样!\"结果手太小握不牢,毛笔\"吧嗒\"掉进旁边的水桶,溅起的水花糊了两人一脸。 陈恪抹着脸上的水珠,突然福至心灵。 他捞起湿漉漉的毛笔,在青石板上挥毫泼墨。水痕构成的\"郭靖\"二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竟比平日工整许多。 \"怎么样?\"他得意洋洋地转头,却发现常乐正盯着石板发呆。 \"你...\"她小嘴张成圆形,\"真的会写字?\" 陈恪心里\"咯噔\"一声——糟糕,装过头了!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借口时,身后突然传来苍老的惊叹: \"奇哉!五岁稚童竟能运笔如飞!\" 两人吓得同时转头。 本该回家吃饭的老夫子不知何时折返,此刻正颤巍巍地指着石板,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 常乐反应极快,一把拽起陈恪就跑:\"快溜!被抓住要打手板的!\" 两个小身影在田埂上狂奔,发带和开裆裤在风中猎猎作响。陈恪回头望了眼越来越远的老夫子,突然觉得这场失败的偷学计划,似乎歪打正着了。 \"喂!\"常乐边跑边往他手里塞东西,\"明天还来讲故事不?\" 陈恪摊开手心,是半块被捏得变形的芝麻饼。他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得加糖!\" 第6章 制作白糖 鸡叫头遍时,王氏已经摸黑起了床。 她轻手轻脚地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夹袄,生怕惊醒角落里蜷缩的小身影。 月光从茅草屋顶的缝隙漏下来,在陈恪熟睡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蹲在灶台前,手指颤抖着摸索火石。 前日淋雨拾柴落下的风寒还未好利索,连打了三个喷嚏才点燃灶膛。 火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像两团化不开的墨渍。 米缸见底已有三日,她舀了最后半碗糙米,想了想又倒回去三分之一。 \"娘...\" 稚嫩的梦呓让她动作一顿。 转头看见儿子在睡梦中咂着嘴,小手无意识地抓着空瘪的肚皮。 王氏鼻子一酸,终于把剩下的米全倒进锅里。 织布机的吱呀声在黎明前格外刺耳。 王氏的脚趾从草鞋破洞里钻出来,冻得发紫却仍精准地踩着踏板。 这是去年冬天当掉棉衣换来的旧织机,梭子磨得她指腹全是血泡。 每织一尺布能换五文钱,刚好够买半升糙米。 \"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天光微亮时,她终于织完最后一梭。 腰疼得直不起来,只好扶着墙慢慢挪到灶台边。 锅里的粥早已熬得稠厚,她小心撇出面上最稠的部分盛进陶碗——这是留给儿子的。 沉在锅底的米粒黏成了团,她用指甲一点点刮下来,就着凉水咽下去时,喉咙里像堵了把粗粝的沙。 \"王娘子在家否?\" 苍老的呼唤惊得王氏差点摔了碗。 她慌乱地理了理鬓角,那里面已经掺了几根刺眼的白发。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时,晨雾中站着私塾的周夫子,青布长衫上还沾着露水。 \"先、先生?\"王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下意识把生着冻疮的手藏到身后,那是她去年寒冬给人浆洗衣物落下的。 老夫子拄着竹杖,目光却越过她望向屋内:\"老朽是为令郎而来。\"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炭掉进冰水里。 王氏眼前闪过儿子前日裤脚沾的墨渍,顿时两腿发软。她扑通跪下时,膝盖砸在门坎上发出闷响:\"小儿顽劣,若是冒犯...\" \"娘子误会了。\"老夫子连忙搀扶,\"昨日有学生见令郎在学堂窗外临摹字迹,老朽观他运笔竟有章法。\"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青石板,上面水痕写就的\"天地玄黄\"四字虽已半干,仍能看出筋骨,\"五岁稚童无师自通,实乃璞玉。\" 王氏怔怔望着石板,耳边嗡嗡作响。 她忽然想起月前儿子用烧焦的树枝,在墙上画的那些歪扭的符号。 当时只当是孩童涂鸦,还因他糟蹋了墙面用笤帚抽过他手心。 \"束修...\"她无意识地搓着围裙,粗粝的麻布磨得掌心血泡又渗出血丝,\"家里只剩半袋...\" 老夫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竹杖在泥地上戳出几个小坑。待平复后,他指着院角堆成小山的柴垛:\"老朽见这些柴火劈得齐整,可是娘子手艺?\" 王氏茫然点头。那些是她每夜等儿子睡后,就着月光劈到三更的成果。 \"善。\"夫子捋须微笑,\"若令郎白日来学,娘子可愿送两担柴到学堂?权当束修。\"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穿过云层,正照在王氏皲裂的手指上。 她突然发现儿子不知何时醒了,正扒着门框偷看,开裆裤的系带松垮垮垂在腿边。 \"牛娃子...\"她哽咽着招手,却见儿子一反常态没有扑过来,而是慢吞吞挪到她身边,小脑袋轻轻靠在她腰侧。 老夫子忽然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风送来他低声的嘀咕:\"...上次见到这般母子,还是二十年前...\" 陈恪仰头望着母亲。 阳光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光点,随着颤抖簌簌落下。他伸手去接,那滴水却穿过指缝,洇进母亲补了又补的衣襟。 \"娘,\"他小声说,\"我学会写字后,第一张就写''王''字。\" 王氏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 织布磨出的老茧蹭过孩子细嫩的脸颊,她慌忙松劲,却听见怀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娘的手香,是槐树花的味道。\" 老夫子的竹杖突然\"咔\"地折断。他摆摆手拒绝王氏搀扶,弯腰拾起断杖时,有滴浑浊的泪砸在泥土里。 \"明日辰时...\"他哑着嗓子说,\"老朽在学堂等令郎。\" 陈恪感到母亲的手臂突然收紧。 隔着粗布衣衫,他听见那颗疲惫的心脏正剧烈跳动,像破茧的蝴蝶扇动翅膀。 远处田埂上,早开的蒲公英被风吹散,雪白的绒毛乘着阳光飞向私塾的方向。 *************** 晨光微熹,陈恪穿着母亲连夜浆洗的粗布衣,开裆裤的系带被王氏用麻线狠狠缝死——\"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她边缝边念叨,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扎得陈恪屁股痒痒的。 \"穿越者守则第八条,\"他对着水缸整理衣领,内心疯狂吐槽,\"古代缝衣针是凶器吧?这针脚放现代能当抽象派艺术品!\" 学堂门口,周夫子手持戒尺,雪白长须被晨风吹得飘起,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陈恪刚要作揖,突然发现老夫子身后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常乐小魔头穿着杏色襦裙,发髻上别着崭新的银簪,正冲他龇牙咧嘴地做鬼脸。 \"学生陈恪,拜见先生!\"他故意用奶音喊得字正腔圆,余光瞥见小魔头翻了个惊天大白眼。 老夫子欣慰颔首,从案上捧出个蓝布包裹:\"此乃《千字文》拓本与松烟墨,望汝勤勉。\" 陈恪接过时差点跪了——那墨块触手生凉,纹理如松针,分明是上好的\"黄山松烟\"!在现代拍卖行能换辆小轿车的玩意儿,此刻竟成了他的启蒙文具? \"穿越者守则第九条,\"他手指发颤,内心知乎体疯狂刷屏,\"古代知识分子的节操值爆表!这要搁现代,导师连a4纸都让学生自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朗朗读书声中,陈恪的毛笔却像得了帕金森。明明脑子里装着《兰亭序》的肌肉记忆,五岁的手却把\"宇\"字写成了翻肚皮的螃蟹。 \"啪!\" 戒尺敲在案头,惊得他差点跳起来。老夫子眯眼盯着他鬼画符的字迹:\"运笔如逆水行舟,心浮气躁如何成器?\" 陈恪内心哀嚎:\"我知乎千赞答主的逼格啊!\"表面却怂成鹌鹑:\"学生知错...\" 忽然窗外\"嗖\"地飞进颗石子,精准砸中他后脑勺。转头看见常乐躲在桂花树后,正用弹弓瞄准他案上的砚台。 \"穿越者守则第十条,\"他边揉脑袋边腹诽,\"古代小萝莉的暗器水准堪比狙击手!\"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时,陈恪刚踏出学堂门槛,就被拽进灌木丛。常乐揪着他衣领,小脸黑得像锅底:\"你蒙学了谁陪我玩?\" \"讲点道理!\"他试图掰开那双魔爪,\"我可是要考状元的男人...\" \"呵。\"小魔头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赫然是陈恪前几日偷偷写下的《射雕英雄传》大纲,\"你要是不讲完郭靖和黄蓉的故事,我就把这玩意儿交给神婆,说你被笔仙附体!\" 陈恪眼皮狂跳——这丫头什么时候顺走的?他盯着那本册子,忽然灵光一闪。 \"行啊,故事可以讲。\"他眯起眼睛,露出狐狸般的笑容,\"不过……得借你家厨房一用。\" 常乐歪头:\"厨房?\" \"对,就借个灶台、铁锅,外加一点柴火。\"陈恪搓了搓手指,\"作为交换,我每天散学后给你讲半个时辰故事,怎么样?\" 小萝莉狐疑地盯着他:\"你要厨房干嘛?煮屎吃?\" \"……\"陈恪嘴角抽搐,\"我要做白糖。\" \"白糖?\"常乐眼睛一亮,\"就是那种比雪还白的糖?我爹去年从广州带回来一小包,可贵了!\" \"没错。\"陈恪压低声音,\"只要你让我用厨房,我不仅能给你讲故事,还能让你成为全村第一个天天吃白糖的小姐。\" 常乐咬着嘴唇思考了三秒,突然伸手:\"成交!但你要是骗我——\"她阴森一笑,\"我就告诉我爹,说你偷看丫鬟洗澡!\" 陈恪:\"……???\" 穿越者守则第十条追加: 不要和小萝莉谈条件,否则你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背上了变态的罪名。 常家厨房里,陈恪踩着板凳指挥:\"纱布过滤!猛火熬煮!加黄泥水吸附杂质——\" \"砰!\" 灶台突然炸出团黑烟,铁锅里翻滚的糖浆瞬间碳化,黏稠的黑渣糊满锅壁,活像口沥青井。常乐尖叫着跳开,裙摆还是被溅上几个焦黑的窟窿。 \"这就是你说的''晶莹如雪''?\"她拎着破裙子,声音都在发抖。 陈恪盯着报废的铁锅冷汗直流——他忘了明代黄泥含硫量超标,这下直接整出硫化糖了! \"穿越者守则第十一条,\"他望着小魔头杀气腾腾的眼睛,绝望闭眼,\"化学实验前务必检测原料纯度...否则会死得很惨...\" 常乐一脚踹翻板凳,陈恪\"扑通\"栽进柴堆。 她俯身捏住他脸蛋,笑得像朵食人花:\"从明天起,每天散学后到常府报到!否则...\" 远处传来管家的脚步声,小魔头立刻切换成楚楚可怜的表情:\"爹爹!牛娃子哥哥说要教我认字~\" 陈恪望着她背后比出的剪刀手,在守则上血泪加码: \"第十一条追加——萝莉的演技,都是奥斯卡级别!\" 陈恪满脸锅灰瘫坐柴堆,远处夕阳如血,常乐蹦跳离去的背影活像只得逞的小恶魔。 第7章 穿越者守则·查账篇 半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陈恪蹲在河边,第八十八次尝试用燧石点燃自制的火绒。 三月的春风带着柳絮拂过他的脸颊,像是在嘲笑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知乎大v。 竹篓里那摞《穿越者发明失败记录》又厚了几分,最新一页还粘着焦黑的棉花——那是昨天试图改良火折子时烧糊的。 \"噗——\" 又一簇火星溅在潮湿的苔藓上,连个烟都没冒就熄了。 远处放牛的老汉嗤笑出声:\"牛娃子,你比俺家灶王爷还忙活!\" 陈恪把燧石狠狠砸进河里。\"咚\"的闷响惊飞几只水鸟,扑棱棱的翅膀声像是在嘲笑他。 散学的钟声从远处飘来,陈恪慢吞吞地收拾满地狼藉。今天又该去常府履行那个\"不平等条约\"了——半年前被常乐小魔头威逼利诱签下的\"终身讲故事协议\"。想到这儿,他摸了摸怀里皱巴巴的《射雕英雄传》手稿。 \"恪哥哥!\" 常乐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但今天的小魔头不像往常那样蹦蹦跳跳。 她站在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身边,小小的像个挂件,连标志性的铃铛发带都安静地垂着,没有发出往日的清脆声响。 陈恪心头一紧——那是常远山,常乐的父亲,常地主。虽然之前见过几次,但这个威严的男人每次出现都让他后背发凉。 \"学生见过常老爷。\"陈恪规规矩矩地行礼,眼角余光瞥见书房门缝里透出的烛光,几个账房模样的人正在里面翻着厚厚的账本。 常远山皱着眉头打量这个每天来找女儿的小子,眼神锐利得像能看穿人心:\"又是你。\" \"爹~\"常乐突然拽着父亲的袖子摇晃起来,声音甜得能榨出蜜汁,\"恪哥哥很有趣的,你不让他陪我玩,那女儿就不准你用书房了!\" 陈恪差点咬到舌头。这小魔头撒娇的功力比她的弹弓技术还可怕,难怪能逼他签下那么多\"不平等条约\"。 常远山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终于松开女儿的手:\"去吧去吧,玩去吧。\" 常乐立刻拽起陈恪的袖子就往里房走去,力道大得差点把他开裆裤的系带扯断。 \"怎么回事?\"陈恪压低声音问道,\"你爹今天怎么...\" \"嘘——\"常乐把他拉进自己的闺房,神秘兮兮地关上门,\"父亲商业头脑太笨,下面人联合起来坑他,要不是我提醒他,他还不知道呢,现在正在查账。\" 陈恪眼睛一亮。查账?这个他熟啊!知乎大v可不是白当的,他收藏夹里存着《会计舞弊识别十八法》《从数字看穿假账》等高赞回答。 \"有眉目吗?\"他故作镇定地问。 常乐撅起嘴:\"没有呢,不然爹爹不会这么不开心的。\"她突然狐疑地盯着陈恪,\"你问这个干嘛?\" 陈恪露出狡黠的笑容:\"嘿嘿,我能帮忙,你解除不平等条约,我就帮你。\" 常乐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你有办法!?\" \"小瞧我了吧?\"陈恪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在书中看到一种方法...\"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陈恪把知乎上学来的会计知识倾囊相授:复式记账法的基本原理,本福特定律在识别假账中的应用,还有如何通过比对原始凭证和账册发现异常。 \"...数字1出现在首位的概率应该是30%,而7、8、9加起来才不到20%。如果账本里7、8、9出现频率异常高,八成有问题。\"陈恪边说边在地上画着数字分布图,\"还有,每笔支出都要有对应的收入或资产变动,这就是复式记账的精髓。\" 常乐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恪哥哥,你太厉害了!这些连府里的老账房都不懂!\" 陈恪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太多了,赶紧补充道:\"但你要答应我,就说是你想到的,不准说是我说的。\" \"为什么?\"常乐歪着头,铃铛发带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六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你不得不展示现代知识时,请找个合适的背锅侠。\" \"因为...\"他急中生智,\"因为女孩子聪明会吓到人!你看那些才女,不都假装是哥哥或父亲教的吗?\" 常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那你要答应我新的条件——以后每天多讲一个时辰故事!\" 陈恪眼前一黑。 知乎问题《如何与古灵精怪的小女孩谈判》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以为赢了时,其实已经输了】。 \"成交。\"他垂头丧气地说,仿佛已经看到未来被小魔头压榨的悲惨生活。 常乐欢呼一声,抓起地上的数字分布图就往外跑:\"爹爹!女儿想到办法啦!\" 陈恪望着她飞奔的背影,突然想起那个知乎回答下的神评论:\"当你教会小女孩现代会计,她第一个算计的就是你。\" 夜幕降临时,常府书房里的算筹声终于停了。陈恪蹲在院子里数蚂蚁,忽然听见常远山爽朗的笑声从书房传来:\"乐儿真乃吾家女诸葛也!\" 常乐蹦蹦跳跳地跑出来,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恪哥哥!爹爹说查出了三千两银子的亏空呢!那个管绸缎庄的掌柜脸都绿了!\" 陈恪刚要说话,却见常远山也从书房踱步而出,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神色。这位常地主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目光中的审视让陈恪后背一凉。 \"小子,\"常远山突然开口,\"乐儿今天突然懂了不少...新奇的记账方法。\" 陈恪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成年人的盘问》的高赞回答闪过:【装傻是最好的防御】。 \"学生...学生只是陪常小姐玩耍...\"他结结巴巴地说,感觉常远山的目光像x光一样穿透自己。 常远山哼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女儿的头:\"乐儿,明日为父要去杭州,你在家要听话。\" 常乐乖巧地点头,却在父亲转身时冲陈恪做了个鬼脸,用口型无声地说:\"明天多讲一个时辰!\" 陈恪望着常远山远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位常地主,真的相信那些会计知识是女儿自己想出来的吗? \"穿越者守则第二十七条:\"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当你试图隐藏时,可能已经暴露了最关键的破绽。\" 月光下,常乐拽着他的袖子摇晃:\"恪哥哥,今天讲小龙女跳崖那段好不好?杨过后来找到她了吗?\" 陈恪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就算被这小魔头压榨一辈子故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 毕竟,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能有一个听懂\"本福特定律\"的听众,已经是穿越者最大的幸运了。 第8章 杨过未寻得小龙女 五年时光如白驹过隙,陈恪蹲在河边搓洗着沾满墨渍的衣袖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十岁了。 夕阳将河水染成橘红色,他望着水中倒影——那张脸依旧稚嫩,但眼神已不复当年的浮躁。 \"穿越者守则第三十七条,\"他拧干衣袖,对着水面自言自语,\"古代墨锭的质量堪比502胶水,沾上就洗不掉。\" 身后竹篓里传来\"哗啦\"的声响,那是他这五年来的\"心血\"——一摞摞写满失败记录的竹简。 从玻璃烧制到白糖提纯,从火药配比到改良织机,每项实验都精确遵循知乎高赞回答的步骤,却无一例外以各种奇葩方式失败。 最惨烈的那次,他试图用硝石制冰讨好常乐,结果炸飞了常家半个茅厕。小魔头举着沾满粪水的弹弓追了他三条田埂,最后以他签下\"终身讲故事协议\"告终。 想到常乐,陈恪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衣襟,里面藏着刚完成的《神雕侠侣》手稿。为了把金庸巨着改编成明代话本,他可是熬了整整三个月的油灯,被母亲王氏揪着耳朵骂\"败家子\"。 \"今天该讲到小龙女跳崖了...\"陈恪蹦蹦跳跳地踏上青石板路,开裆裤早在四年前就换成了正经的及膝短打,但走路带风的习惯却改不掉。 转过熟悉的槐树巷,常府高大的门楼已映入眼帘。陈恪正要抬手叩门,突然僵在了原地——朱漆大门上交叉贴着两道泛白的封条,在暮色中像两道狰狞的伤疤。 \"哎哟!\"他用力过猛差点撞上门板,鼻尖堪堪停在距离封条一寸处。透过门缝往里瞧,庭院里落叶堆积,那株常乐最爱攀爬的桂花树孤零零地杵着,枝丫间还挂着半截褪色的红绸带。 \"小公子找谁啊?\"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陈恪回头,看见隔壁茶铺的老掌柜正眯眼打量他。 \"常、常老爷家...\"陈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搬走了?\" 老掌柜的茶壶\"咕咚\"冒了个泡:\"三天前的事喽!听说常举人补了京城的缺,全家连夜启程,连丫鬟小厮都带走了。\"他压低声音,\"走得那叫一个急,连祖祠的牌位都来不及请...\" 陈恪的耳朵嗡嗡作响,后面的话全化作了杂音。他机械地摸向怀中,《神雕侠侣》的手稿被捂得发热,边角都起了毛边——那是他为今天准备的新章节,杨过在绝情谷底找到小龙女的段落。 \"小公子?\"老掌柜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你手里攥的啥?都捏皱了...\" 陈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嵌入稿纸,指甲在\"十六年后,在此重会\"的字样上掐出深深的月牙痕。他慌忙松开手,纸张\"哗啦\"散落一地。 蹲下身收拾时,一片桂花忽然飘到稿纸上。 陈恪盯着那抹枯黄,突然想起去年今日,常乐就是在这棵树下,把桂花糖塞进他嘴里,然后得意洋洋地宣布:\"骗你的!这次没下泻药!\" \"穿越者守则第三十八条,\"他用力眨掉眼眶的酸涩,把稿纸一张张抚平,\"重要剧情npc会毫无预警下线,存档功能是穿越者最该携带的金手指。\" 暮色渐浓,陈恪抱着整理好的手稿慢慢往回走。路过那口曾让他栽进去三次的粪坑时,他破天荒地没有绕道,而是径直踩了过去——反正今天已经够倒霉了。 \"其实这样也好。\"走到村口时,他已经成功切换回知乎大v的理性模式,\"没有小魔头干扰,我可以专心准备明年的县试。\"他掰着手指盘算,\"按照《穿越者科举指南》,十岁考中童生虽然夸张,但在知乎标准里还算合理...\"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怀里《神雕侠侣》的稿纸随着步伐发出\"沙沙\"的轻响。 走到岔路口时,陈恪突然转向了私塾方向——反正回家也是对着母亲强颜欢笑,不如去学堂多临两页帖。 \"穿越者守则第三十九条追加,\"他踢飞一颗石子,看着它惊起草丛里的萤火虫,\"当感情线崩坏时,请立即切回事业线。毕竟在古代,当官才是王道。\" 私塾的油灯还亮着,周夫子批改课业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陈恪轻手轻脚地摸到自己的座位,展开宣纸时,一滴墨不小心溅在了《神雕侠侣》的扉页上。他盯着那团扩散的墨迹看了很久,最后提笔在旁边补了行小字: \"嘉靖二十一年秋,常乐赴京。是日,杨过未寻得小龙女。\" 夜风吹动书页,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陈恪深吸一口气,将稿纸塞进课桌最深处,转而铺开《四书章句》。 灯花\"啪\"地爆开时,他的侧影在墙上凝成一道挺拔的剪影,再不见半分孩童模样。 火光中隐约可见桌角刻着新添的穿越者守则第四十条: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穿越者永远有下一章剧情可写。 第9章 穿越者失败记录 五个春秋再次过去,陈恪已经十五岁了。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一条:当你发现自己在古代连个火柴都造不出来时,请记住——至少你还能背元素周期表装逼。 陈恪蹲在河滩上,第八十七次尝试用燧石点燃自制的火绒。 五年来,他试过从《天工开物》里抄来的法子,试过知乎高赞回答里的\"野外生存技巧\",甚至偷偷拆了神婆的\"神火符\"研究——结果无一例外,要么点不着,要么烧起来控制不住。 \"噗——\" 又一簇火星溅在潮湿的苔藓上,连个烟都没冒就熄了。 远处放牛的老汉嗤笑出声:\"牛娃子,你比俺家灶王爷还忙活!\" 陈恪把燧石狠狠砸进河里。\"咚\"的闷响惊飞几只水鸟,扑棱棱的翅膀声像是在嘲笑他。 竹篓里那摞《穿越者发明失败记录》又厚了几分,最新一页还粘着焦黑的棉花——那是昨天试图改良火折子时烧糊的。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二条,\"他咬牙切齿地掏出炭笔,\"不要相信任何穿越小说里的''简易发明'',古人能活下来纯属命硬。\" 散学的钟声从远处飘来,陈恪慢吞吞地收拾满地狼藉。 经过常府旧址时,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怀里——那里原本该装着给常乐的新故事,现在只剩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麦芽糖,是上周赶集时鬼使神差买的。 朱漆大门上的封条已经斑驳,门缝里钻出几丛野草。 陈恪蹲下来,突然发现门槛上有道浅浅的刻痕——那是五年前常乐非要和他比身高时留下的。 当时她踮着脚嚷嚷\"我以后会长得比桂花树还高\",碎发上的铃铛在阳光下一晃一晃。 \"啪!\" 陈恪突然抽了自己一耳光。 左脸火辣辣的疼盖住了胸口那股酸涩,他恶狠狠地咽下麦芽糖,甜到发苦的糖渣卡在喉咙里,噎得他直翻白眼。 \"陈!恪!\" 周夫子的咆哮震得学堂瓦片簌簌作响。 陈恪缩着脖子溜进书房时,老头儿的戒尺正敲在他昨晚熬夜画的\"蒸汽机草图\"上——那玩意儿现在成了反面教材,墨汁晕染的汽缸活像只便秘的河马。 \"县试在即,还搞这些奇技淫巧!\"夫子气得白胡子翘成八字,\"昨日让你背的《孟子》呢?\" 陈恪张口就来:\"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背到一半突然卡壳,脑子里全是昨晚计算蒸汽压力时写的公式。 \"啪!\" 戒尺在案几上抽出一道白痕。 夫子抖着手从案底抽出本册子——封面上《科举必背范文》几个大字被涂改成《穿越者打脸指南》,旁边还画了只竖中指的卡通小手。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三条,\"陈恪盯着鞋尖上露出的脚趾,\"当金手指变成死穴时,至少把四书五经背成金句。\" 暮色四合时,陈恪蹲在茅房里修改他的\"失败记录\"。月光从茅草缝漏下来,照在最新添加的条目上: 第四十四条:所有穿越者都是骗子!什么肥皂香水玻璃镜,真动手做起来连村口铁匠都直呼离谱。 第四十五条:当你发现用硝石制冰会炸飞茅房顶棚时,就会理解为什么古人宁可摇扇子。 第四十六条:五岁小孩的身体根本抡不动铁锤,试图打铁只会让全村听见杀猪般的惨叫。 写着写着,炭笔\"咔\"地断了。陈恪望着满纸荒唐言,突然想起知乎上那个着名问题:\"穿越到古代真能靠发明致富吗?\" 他当初写的回答引经据典,从蔡伦造纸说到毕昇活字,最后斩钉截铁结论:\"只要掌握基本原理,穿越者就是行走的科技树!\" \"行走的科技树...\"陈恪把脸埋进手掌,笑得肩膀直抖。现在他知道了,真穿越过来只会是棵歪脖子树,还是连鸟都不来搭窝的那种。 远处传来母亲唤他吃饭的声音。陈恪把记录册塞进怀里,起身时踢翻了充当凳子的树墩——底下压着五年前常乐丢在这里的弹弓,牛皮筋已经朽成了絮状。 月光把回家的路照得惨白。陈恪数着步子,突然在第四十四步时停下——正对着常家荒废的偏院。透过坍塌的墙砖,能看见那间曾被他炸塌半边的小厨房,如今野蔷薇爬满了灶台。 \"其实...\"他对着空气小声说,\"我后来算出来了,是硝石纯度不够...\"夜风卷走未尽的话语,惊起几只夜鸮。 母亲煮的野菜粥在锅里冒着热气。陈恪端起碗,突然发现灶台边整整齐齐码着三捆柴——那是他每天砍来抵束修的。其中一捆特别粗的松木上,还留着歪歪扭扭的刻痕:常。 筷子\"当啷\"掉在桌上。王氏从织布机前抬头:\"怎的?嫌娘做的饭...\" \"烫!\"陈恪猛吸鼻子,把脸埋进碗里。热气熏得他眼眶发红,他假装被呛到,咳嗽得惊天动地。 夜深人静时,陈恪摸出枕头下的县试考牌。竹制的牌子被摩挲得发亮,边缘还刻着道浅浅的牙印——是去年领到时咬的,为了验证是不是做梦。 窗外流萤点点,忽明忽暗的光映在墙上,像极了当年常乐拿着的灯笼。 那时她非说草丛里有会发光的宝石,硬拽着他找了半宿,最后两人都掉进捕兽陷阱,坐在坑底等救援时,小魔头还信誓旦旦:\"等我去京城当了大小姐,就雇人把全山的萤火虫都抓来给你做灯!\" \"穿越者守则终章:\"陈恪吹灭油灯,黑暗笼罩前最后看了眼墙角积灰的发明材料,\"当不了爱迪生,至少能当个范进——中举可比造蒸汽机容易多了。\" 月光透过窗棂,在《四书章句》封面上画出一道银线。 风吹开书页,露出夹在里面的纸条,那是五年前常乐歪歪扭扭的字迹:\"牛娃子不许偷懒,明天要讲完神雕侠侣!\" 墨迹早已褪色,唯有\"不许\"二字力透纸背,仿佛能穿透时光。 月光下的书桌,半截炭笔滚落在《穿越者发明失败记录》旁,最后一页写着:终极守则:或许我什么都发明不了,但至少——我能把这段经历写成知乎神回答。 第10章 人在大明,刚下牛车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一条:考场如战场,砚台比刀剑更致命 嘉靖二十八年春,陈恪蹲在县衙照壁前研究新贴的县试告示。 十七岁的少年身形抽条,粗布直裰洗得发白,却掩不住通身与乡野格格不入的气质——像只混进鸡群的鹤,偏要装出啄米的架势。 \"牛娃子!\"张屠户的大嗓门震得他耳膜生疼,\"今年总该考了吧?周夫子说你八岁就能中!\" 陈恪指尖一顿,告示上\"不得夹带\"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他想起知乎某位历史区大v的高赞回答:《明代科举防作弊措施堪比fbi》,里面详细考证过砚台夹层藏小抄的七十二种死法。 \"张叔说笑了。\"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学生这点墨水,哪比得上县尊老爷养的朱笔。\" 转身时,怀里的《穿越者科举守则》竹简硌得胸口生疼。 这是他用三年时间,结合知乎七百条回答与周夫子口述整理的\"作弊指南\"——当然,是反向的那种。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二条:当夫子说\"谢邀\",你最好真谢 私塾窗前,周夫子雪白的胡子气得翘成弓弦。戒尺\"啪\"地拍在《四书章句》上,惊飞窗外一群麻雀。 \"陈!恪!\"老夫子颤抖的手指着他刚写的制艺,\"破题要如龙点睛!你这''大学之道''写得像老牛反刍!\" 陈恪盯着夫子翕动的嘴,恍惚看见虚拟弹幕飘过:【谢邀,人在大明,刚下牛车】。他连忙掐大腿——最近总把夫子脑补成知乎答主,定是熬夜刷题的后遗症。 \"学生知错。\"他低头憋笑,袖中手指悄悄比划着\"点赞\"的手势,\"就像知乎...啊不是,就像您说的,文章需有凤头猪肚豹尾。\" 老夫子突然凑近,松烟墨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你方才说''知乎''?\" \"是...是之乎者也的速读!\"陈恪后背沁出冷汗,暗骂自己嘴瓢。穿越者守则第三条明明写着:【绝不能让古人发现你在玩梗】。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三条:考场如戏,全靠演技 三月初六寅时,陈恪在县试辕门前表演\"完美考生\"人设。 他特意选了半旧的青布直裰,腰间束带却按知乎攻略系成\"低调奢华\"的四方平安结——既能藏应急薄荷叶,又不会招考官眼。 \"搜检时记得咳嗽。\"前面老童生回头传授经验,\"一咳他们就嫌脏,随便摸摸便放行。\" 陈恪微笑颔首,心里翻出守则第七十二条:【考场咳嗽等于在额头写\"我有病\"】。他昨晚就用自制牙粉刷了三遍牙,今晨还嚼了柳枝,保证口气清新如晨露。 轮到搜检时,他主动展开考篮。衙役看到摞得齐整的炊饼、半透明的桑皮纸,连砚台都老实摆在最上层,反倒不好意思细查。 陈恪垂眸掩住得意——这招\"坦荡式藏拙\"来自某位考据党答主的《大明科举防pua指南》。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四条:当现实与攻略冲突,相信系统(划掉)夫子 首场《四书》题露出真容时,陈恪差点把毛笔咬断——\"尧舜帅天下以仁\"!知乎高赞回答里明明说嘉靖朝偏爱\"性理\"题! 砚台里的墨汁映出他扭曲的脸。 三年来他重点准备\"理气之辨\",连梦中都在背诵朱熹注疏。现在那些熬夜整理的思维导图,全成了废纸上爬行的墨猪。 \"穿越者守则第九十九条...\"他深呼吸平复心跳,【遇到偏题先写\"臣对\"】。这是周夫子压箱底的绝招,说哪怕题目是\"论母猪产后护理\",破题也要有庙堂气。 笔尖落在纸上的刹那,他突然福至心灵。知乎某位匿名用户的回答浮现眼前:【所有科举题本质都是申论】。陈恪嘴角勾起,墨线如游龙铺开:\"圣王之道,仁为帅而天下为卒...\"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五条:金榜题名时,记得看路 放榜那日,陈恪蹲在县学照壁前啃炊饼。远处报录人的铜锣声惊起满树麻雀,炊饼渣簌簌落在他打了补丁的膝裤上。 \"案首!陈公子是案首!\"书童小跑着来报喜,却见陈恪正盯着榜文发呆,手里半块饼早被捏成渣。 陈恪眼前飘过知乎问题:《成为科举案首是什么体验?》。他此刻却想起八岁那年,常乐把桂花糖拍在他掌心时说:\"中不了秀才就别来见我!\" \"常...\"他下意识摸向怀中,掏出的却是皱巴巴的《穿越者守则》。最后一行墨迹未干:【木秀于林时,记得抬头看天】。 周夫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戒尺轻轻敲在他肩头:\"发什么愣?下个月府试该准备起来了!\" 陈恪仰头,嘉靖二十八年的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恍惚间仿佛看见知乎点赞数疯狂上涨,某个id叫\"常乐\"的用户在评论区留言:\"谢邀,人在京城,刚拆捷报。\" 第11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府试篇》(上) 嘉靖二十八年的春风带着槐花香拂过县城,陈恪站在县衙照壁前,案首两个朱红大字在阳光下刺得他眼睛发酸。 \"牛娃子!\"张屠户的大嗓门震得他耳膜生疼,\"这下可算给你娘长脸了!\" 陈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竹简,那是他亲手刻的《穿越者科举守则》。知乎大v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那些关于\"古代科举黑幕\"的高赞回答此刻全成了笑话——他居然真靠死记硬背考了县试案首。 \"张叔说笑了。\"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刻意放慢到符合\"少年得志\"的人设。 转身时,怀中竹简硌得胸口生疼。十年来,他从试图造玻璃的穿越者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科举机器,连做梦都在破题承题。知乎上那些\"穿越者必须改变世界\"的豪言壮语,早被现实碾成了齑粉。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一条,\"他望着城门方向喃喃自语,\"当你发现改变世界比考科举还难时,请乖乖背四书五经。\" 县城最大的翰墨斋飘着松烟墨的香气。陈恪在门前踌躇许久,终于抱着布包推门而入。铜铃\"叮当\"一响,柜台后的胖掌柜头也不抬:\"童生用《四书大全》在左边第三架。\" \"学生不是来买书的。\"陈恪解开布包,露出厚厚一叠桑皮纸,\"这是学生闲暇时写的话本,想请掌柜过目。\" 胖掌柜这才抬眼,目光在陈恪打了补丁的膝裤上扫过,嗤笑一声接过手稿。刚翻两页就皱起眉头:\"《神雕侠侣》?什么鬼名字!\"他随手一抛,纸页雪花般散落,\"小相公还是专心举业吧,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能看?\" 陈恪蹲身去捡,耳边嗡嗡作响。 躲年前常乐缠着他讲故事的画面突然浮现,小魔头眼睛亮晶晶地问:\"后来杨过找到小龙女了吗?\"而现在,那些熬夜写就的文字正被人踩在脚下。 \"掌柜的,\"他声音发颤,\"这故事在...在我家乡很受欢迎。\" \"乡野村夫的口味也敢拿来县城卖?\"胖掌柜掸了掸袖子,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要我说,你们这些穷酸书生就该老老实实...\" \"且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地上的稿纸。陈恪抬头,见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文士,靛蓝直裰下露出月白中衣领子,腰间悬着的和田玉佩随着动作轻晃。 \"这字倒有几分欧阳询的筋骨。\"文士细细品读,突然轻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小友年纪轻轻,倒懂这个?\" 陈恪心跳如鼓。知乎上关于\"古代出版业\"的碎片记忆突然串联——这人衣饰看似朴素,但玉佩是上好的于阗籽料,腰间荷包用的缂丝工艺至少值五两银子。 \"回先生的话,\"他作揖到标准的一百二十度,\"学生只是记录些民间故事。\" 文士眯起眼打量他:\"案首相公写这个,不怕耽误举业?\" 陈恪后背沁出冷汗。这人竟知道他是案首!正犹豫间,却见文士从袖中排出十两雪花银,\"啪\"地按在柜台上。 \"这稿子我买了。往后每月交三回稿,润笔费按销售分成。\"文士掏出一纸契约,\"在下杭州清河书坊的东家,姓陆。\" 陈恪盯着契约上\"每售出一册分润五十文\"的字样,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知乎某位匿名用户的回答突然浮现:【明代通俗小说市场年规模约二十万两】。十两银子足够母亲两年吃用,分成更是细水长流... \"学生有个条件。\"他深吸一口气,\"能否先付家母十两?\" 陆老板大笑:\"孝心可嘉!再加五两订金如何?\"他凑近低语,\"不过小友得答应,府试后再写个《射雕英雄传》的续篇。\" 走出翰墨斋时,陈恪怀中银两沉甸甸的。西斜的日头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仿佛看见知乎个人主页的\"赞同数\"正在疯狂上涨。他摸出炭笔,在《穿越者科举守则》上添了新的一条: \"第二条:当金手指变成毛笔时,请用它写畅销书。\" 第12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府试篇》(下) 茅草屋前,王氏正在晾晒刚织好的粗布。见儿子回来,她慌忙用围裙擦手:\"娘给你留了黍米饭...\" \"娘,这个给您。\"陈恪掏出十五两银子,\"县尊老爷赏的。\" 王氏的手像被烫到般缩回:\"这...这够买两亩水田了!\"她突然抓住儿子手腕,\"你是不是...\" \"是写文章的润笔!\"陈恪扶她坐下,熟练地编起故事,\"有位杭州来的书商,特别喜欢儿子写的时文...\" 月光爬上窗棂时,陈恪望着母亲小心藏银钱的背影,喉头发紧。 知乎上有个问题:《穿越后最放不下的是什么》,他当时匿名回答\"抽水马桶\",现在才知道错了。 \"第三条,\"他在守则上刻得极深,\"父母在,不远游。若必须游,先安顿好父母。\" 启程赴严州府那日,春雨淅沥。 陈恪背着母亲连夜赶制的青布包袱,里面装着二十个炊饼、三块墨锭和那部永远写不完的《神雕侠侣》手稿。 王氏撑着破油伞送他到官道,突然塞来个温热布包。 \"桂花糖。\"她别过脸,\"路上含着,别...别饿着。\" 陈恪鼻子一酸。 这是母亲多年来第一次买糖,上次尝到甜味还是常乐给的...他猛地摇头甩开回忆,却甩不掉知乎那个收藏过万的问题:《你见过最深的母爱是什么样》? \"娘放心,儿子定给您挣个诰命回来!\" 官道上的泥浆没过脚踝。陈恪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日,忽听身后马蹄声急。一辆青绸马车驶过身旁,又\"吁\"地折返。车帘一掀,露出张玉琢般的少年面孔。 \"这位兄台可是赴府试的学子?\"少年声音清越如磬,\"雨大路滑,不如同乘?\" 陈恪警惕后退。知乎\"古代防骗指南\"里特别强调: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眼前人看着十七八岁,头戴方巾,月白直裰外罩着天青纱袍,腰间羊脂玉牌上刻着\"杜\"字——标准的富家公子做派。 \"在下杜衡,钱塘人士。\"少年似乎看出他的疑虑,递过名帖,\"见兄台背负书箱,想必是同道中人。\" 名帖洒金纸上印着鲜红的私章:杜衡,字子平,嘉靖二十六年钱塘县试第三名。陈恪稍稍放松——这做不得假,科举功名在官府都有备案。 \"学生陈恪,字...\"他卡壳了。穿越至今,他至今没给自己取字。 之前县令给他取名明断,被他拒绝,因为他不想在还没功成名就之前就被贴上某种标签。 \"可是淳安县案首陈恪?\"杜衡眼睛一亮,\"快请上车!小弟正想请教破题之法!\" 马车内熏着淡雅的沉速香,小几上摆着《四书大全》和半块咬过的玫瑰酥。陈恪僵坐在绣墩上,湿漉漉的衣摆在地毯上洇出深色水痕。杜衡却浑不在意,亲自斟了杯热茶推过来。 \"陈兄的''尧舜帅天下以仁''破题,家父赞不绝口呢!\" 陈恪一口茶差点喷出。知乎上关于\"官二代\"的警告疯狂闪烁,他强作镇定:\"令尊是...\" \"哦,家父在按察司挂个闲职。\"杜衡轻描淡写地带过,却从书箱取出本装帧精美的册子,\"陈兄请看,这是小弟整理的历年府试优卷。\" 陈恪翻开,呼吸顿时一滞。这哪是什么\"整理\",根本是考官阅卷的原始记录!每篇时文旁都用朱笔批着\"气盛言宜骨力遒劲\"之类的评语,甚至还有\"可置前列\"的暗记。 \"第四条,\"他在心里记下,\"遇到自来熟的官二代,先看他能提供什么资源。\" 雨越下越大,车顶噼啪作响。杜衡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今年会出什么题\",陈恪却盯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伤疤出神——那形状像极了知乎用户\"锦衣卫档案管理员\"描述的绣春刀伤痕。 \"杜兄这伤...\" \"上月练箭磨的。\"杜衡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子,\"陈兄对武学也有研究?\" 陈恪暗骂自己多疑。正要岔开话题,马车突然急刹。车夫惊呼声中,一队黑衣骑士踏雨而来,为首者抱拳高喊:\"公子!老爷急召!\" 杜衡脸色骤变,匆匆塞给陈恪一张名帖:\"持此物去严州府学找周教授,就说是我同窗。\"又压低声音,\"今年考题可能与''君子慎独''有关...\" 马蹄声远,陈恪站在泥泞中攥着名帖。雨水顺着《穿越者科举守则》的缝隙渗入,晕开了最新写就的一条: \"第五条:当你怀疑对方是锦衣卫时,他可能真是。\" 三日后,严州府城高大的谯楼映入眼帘。陈恪在城门处亮出杜衡的名帖,守城兵卒竟恭敬行礼:\"原来是杜公子的朋友!\"亲自引他到府学衙门。 周教授是个蓄着山羊须的干瘦老头,见到名帖后小眼睛精光四射:\"子平荐的人?好好好!\"当即安排他住进府学廪生才能入住的青云精舍,还塞了本手抄的《府试备考精要》。 烛光下,陈恪翻着这本明显是新抄的册子,心跳加速。其中\"君子慎独\"一篇用朱笔圈了又圈,页眉批着\"壬寅年二月,与按台论及此题\"——壬寅年就是今年! \"第六条,\"他笔尖颤抖地记录,\"当官二代给你透题时,先别管是不是陷阱。\" 窗外传来打更声,陈恪摸出怀中母亲包的桂花糖。 糖块已经融化,黏在桑皮纸上撕不下来。他索性连纸含进嘴里,粗糙的纤维混着甜味在舌尖蔓延。 \"毒药还是蜜糖?\"陈恪对着月光举起杜衡的名帖,羊皮纸在光影下显出暗纹——竟是严州府的官印水印! 府试那日,陈恪在号舍里展开题纸时,手指微微一颤。果然有\"君子慎独\"!他深吸一口气,知乎某位科举史大佬的回答浮现脑海:【明代府试泄题不是bug是feature】。 墨在砚台中化开,陈恪突然想起杜衡袖口的伤。那分明是刀伤,为何撒谎?笔尖悬在纸上半晌,他鬼使神差地换了破题方式——没用杜衡给的范文,而是结合了《大学》\"诚意正心\"之说。 \"第七条,\"他边写边默念,\"当有人给你标准答案时,记得故意写错一道。\" 放榜那日,陈恪站在人群最外围。当\"淳安陈恪\"四个字出现在案首位置时,他竟有种不真实感。直到周教授拍着他肩膀说\"按台大人要见你\",才如梦初醒。 严州府衙后堂,陈恪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 屏风后转出个绯袍官员,腰间金花带在阳光下刺得他睁不开眼。 \"学生拜见...\" \"不必多礼。\"官员声音莫名熟悉,\"抬起头来。\" 陈恪抬眼,如遭雷击。 赫然发现杜衡长得好像眼前这位三品大员!只是蓄了须,眼角多了几道皱纹。 \"本官杜梦鲤,现任严州知府。\"官员轻笑,\"犬子杜衡前日冒犯,还望贤契海涵。\" \"大人...公子他...\" \"那混小子在钱塘备考乡试呢。\"杜知府捋须微笑,\"本官见你文章有气骨,特意试上一试。\"从案头取出他的考卷,\"这''慎独''之论,比那些套话强多了。\" 陈恪这才发现,自己误打误撞竟通过了\"忠诚度测试\"。 离开府衙时,他摸出炭笔在《穿越者科举守则》上重重写下: \"终章:当你以为遇到的是官二代,可能是知府本人;当你以为拿到的是泄题,其实是钓鱼执法。但无论如何——\" 他回头望了眼府衙匾额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补上最后一句: \"真才实学才是穿越者的终极金手指。\" 第13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荣归篇》 两度案首的捷报像长了翅膀,飞遍金华乡的每个角落。 陈恪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时,枝头喜鹊叫得正欢。十七岁的少年郎身形挺拔如新竹,粗布直裰早换成了生员襕衫,阳光在青布面料上绣出细碎的金线。 \"文曲星回来啦!\"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田埂上顿时冒出十几个脑袋。张屠户拎着半扇猪肉冲在最前头,油光满面的脸上堆着笑:\"牛娃子...啊不是,陈相公!俺家二小子天天念叨要跟您学写字哩!\" 陈恪嘴角抽了抽。 三年前这屠夫还骂他\"放牛娃装什么读书人\",现在倒成了头号拥趸。 他刚要拱手,怀里突然被塞进个粗布包袱——是村尾李寡妇纳的千层底布鞋。 \"穿着赶考,步步高升!\"李寡妇枯瘦的手在围裙上搓了搓,\"当年你爹帮我写过状子...\" 记忆突然翻涌。知乎问题《底层人民如何报恩》下最高赞回答闪过眼前:他们能给的不多,但一定是竭尽所能。 \"学生...\"陈恪喉头发紧,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刺得眼眶发热,\"谢过婶子。\" \"让让!都让让!\" 铜锣声由远及近。刘地主家的管事带着四个小厮,抬着朱漆食盒挤进人群。管事一甩拂尘,露出黄板牙:\"我家老爷说,陈相公当年在祠堂背《论语》时,他就看出不凡!\" 陈恪差点笑出声。当年把他罚跪祠堂的,可不就是这位刘老爷?现在倒成了伯乐。食盒掀开,整只金华火腿泛着油光,旁边还躺着两封红纸包的银子——足足二十两。 \"这...\"陈恪指尖刚触到红纸,突然被管事按住手腕。 \"老爷特意嘱咐,\"管事压低声音,\"请陈相公得空指点下我家少爷...\" 顺着视线望去,刘大宝正躲在榆树后探头探脑。当年用泥巴糊他脸的熊孩子,如今穿着簇新的直裰,胖脸上堆满谄笑。 知乎某位社会学答主的论断在脑海炸开:【阶层跃迁时最先巴结你的,往往是曾经欺辱你的人】。 \"好说。\"陈恪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转头对人群朗声道,\"今日酉时,学生在家备了薄酒,请乡亲们赏光!\" 人群爆发欢呼。几个半大孩子争着帮他背行李,有个总角小儿甚至偷偷摸他襕衫下摆,嘴里念叨\"沾沾文气\"。 回家的路变得格外漫长 。每走三步就有人拦道贺喜,有送鸡蛋的,有塞红枣的,连村口神婆都挤过来,非说他额间有紫气——全然忘了当年举着桃木剑追打\"妖孽\"的往事。 茅草屋前,王氏正踮脚挂着红灯笼。 陈恪鼻头一酸——母亲身上那件靛蓝褙子,是他用《神雕侠侣》的稿费新做的。 阳光下,细密的针脚在衣襟上绣出暗纹,远看竟像官太太的诰命服。 \"娘!\"他小跑几步,却在离母亲三尺处猛地刹住——知乎礼仪课说过,读书人该\"行不疾趋\"。 王氏转身时,鬓角银丝在风里飘。她嘴唇哆嗦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灶上煨着鸡汤...\" 屋里飘着久违的肉香。 陈恪掀开锅盖,蒸汽模糊了眼睛,这陶罐还是数年前常乐砸坏的那个,母亲用桐油灰补得滴水不漏。 罐里炖着整只老母鸡,金黄油花上漂着枸杞,奢侈得像知乎\"穿越美食\"话题下的幻想。 \"县尊大人差人送了帖子。\"王氏从箱底取出个红封,\"说是申时来...\" 陈恪手一抖,鸡汤溅在袖口。按照《明代官场潜规则》,七品知县亲临寒门,要么是极端赏识,要么是... \"李知县与按察使杜大人是同年。\"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杜衡——不,杜知府临别时那句\"慎独\"。 未时三刻,陈家院里已支起八张方桌。张屠户贡献了半头猪,李寡妇带着媳妇们揉面蒸馍,连刘地主都派来厨子帮忙。陈恪被按在主座,面前堆满乡亲们凑份子买的时鲜果子。 \"当年我就说牛娃子不一般!\"赵铁匠灌了口烧刀子,\"五岁就会背''一条鞭法''!\" 满座哄笑。陈恪低头抿酒,喉头火辣辣的。这些淳朴的脸庞曾见证他光屁股掉粪坑,如今却成了\"文曲星\"传说的人证。知乎问题《如何面对捧杀》下最高赞回答开始自动播放:【享受但别当真】。 酉时正,铜锣开道声由远及近。人群哗啦啦跪倒一片,陈恪按礼制长揖到地,余光瞥见青绸官轿后还跟着顶小轿——漆红描金的轿顶,分明是女眷规制。 \"学生拜见县尊大人!\" 李知县虚扶一把。这位四十出头的父母官穿着常服,但腰间素金带还是暴露了身份。他捻须微笑时,眼角皱纹像干涸的河床:\"本官今日微服,不必多礼。\" 陈恪后背沁出冷汗。知乎《明代官场黑话辞典》明确标注:\"微服\"=\"我要装亲民但你必须更恭敬\"。 酒过三巡,李知县突然敲敲桌面:\"听闻陈生与严州杜公有旧?\" 满座霎时寂静。陈恪捏着酒杯的指节发白——果然来了。他放下酒杯,起身作揖:\"学生侥幸,赴考途中得蒙杜公指点文章。\" \"哦?\"李知县眼中精光一闪,\"杜公高升应天府丞,陈生可知?\" 陈恪脑中\"嗡\"的一声。杜梦鲤调任南京?那他在严州府的靠山岂不是...鸡汤突然变得腥膻难咽,他强撑着笑道:\"杜公雅量,想必会提携后进。\" \"那是自然。\"李知县意味深长地抿酒,\"不过科举终究要靠真才实学...\" 话音未落,小轿帘子突然掀起。穿桃红比甲的丫鬟捧出个锦盒:\"我家小姐赠陈相公的。\" 满座哗然。陈恪在众人起哄中打开盒子,一方青玉镇纸静静躺着,底下压着洒金笺——\"戒骄戒躁\"四字娟秀工整,落款\"愚妹李\"。 知乎情感区经典问题《古代被官家小姐看上怎么办》的答案疯狂刷屏:【婉拒=得罪人,接受=当赘婿】。 \"学生...\"陈恪喉结滚动,\"愧不敢当。\" 李知县哈哈大笑,亲自给他斟了杯酒:\"年轻人戒之在色,专心举业才是正理!\"转头却对王氏说,\"令郎该说亲了吧?\" 陈恪仰头灌下烈酒,灼烧感从喉咙窜到眼眶。 借着酒劲,他摸向怀中暗袋——那里躺着枚银纽扣,是常乐当年抵故事钱的\"订金\"。 宴散时已近子夜。 陈恪送走最后一位乡亲,回头看见母亲在灯下数贺礼。 铜钱串成的\"喜结良缘\"在桌上堆成小山,中央是刘地主那二十两银子——王氏用红布包了又包,像捧着易碎的梦。 \"娘,这些您收着。\"他掏出陆老板新结的稿费,\"儿子要去杭州备考。\" 王氏数钱的手突然顿住。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县尊今日...\"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提了李小姐的嫁妆...\" 陈恪猛地站起,板凳\"哐当\"倒地。知乎《明代婚姻法》条文在脑中炸开:知县嫡女嫁妆通常在两千两以上,足以买下整个金华乡。 \"儿子要考举人。\"他盯着墙上父亲的牌位,\"中了举,聘礼儿子自己挣。\" 月光漏进窗棂,在《穿越者科举守则》上画出一道银线。陈恪翻开新页,炭笔在\"荣归篇\"标题下重重写道: 【当你开始被权贵笼络时,记住——真正的自由是随时能掀桌子的底气】 窗外,几只夜鸮掠过树梢。更远处,严州府方向的天空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极了三年前他炸灶房时的火光。 第14章 《穿越者断案守则》 嘉靖二十八年的梅雨来得又急又猛。 陈恪撑着油纸伞站在县衙仪门前,青布直裰的下摆早已被檐角溅起的雨水打湿。 他第三次整理腰间束带——这是知乎\"古代礼仪\"话题下强调的重点,见上官时\"衣冠不整\"比\"言语冒犯\"更致命。 \"陈相公稍候,老爷正在二堂会客。\"门子接过名帖时,手指在\"淳安县试案首\"几个字上多摩挲了片刻,脸上褶子堆出个谄笑,\"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不如去耳房吃盏茶?\" 陈恪刚要婉拒,忽听二堂传来\"砰\"的拍案声,接着是李知县压抑着怒火的嗓音:\"荒唐!门窗反锁的书房,死者胸前焦黑如炭,你告诉我是暴毙?\" 知乎大v的雷达瞬间启动。陈恪耳朵不自觉地动了动——这情节太像收藏夹里《中国古代奇案top10》中的\"密室焦尸案\"了。他假装掸衣袖上的水珠,实则往廊下挪了两步。 \"学生冒昧。\"陈恪对门子拱手,\"可否借茅厕一用?\" 穿过回廊时,二堂的雕花窗棂半开着。 陈恪借着系鞋带的姿势,瞥见李知县正对着份验尸单皱眉,旁边站着满头大汗的仵作。 堂下跪着个穿素服的妇人,发间白花随啜泣轻颤,露出颈后一小块胭脂痣——在知乎法医学话题下,这叫\"性激素沉积斑\",常见于孕妇。 \"...赵员外分明是遭了天谴!\"师爷指着窗外未散的雷云,\"昨夜霹雳震得地动山摇...\" 陈恪膝盖一滑,差点真跪在雨里。 这案子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上辈子刚读过《雷电致伤的法医学特征》,高赞回答详细分析过\"闪电纹\"与\"金属熔痕\"的区别。 \"陈生来了?\"李知县突然转头,鹰隼般的目光钉在窗外的陈恪身上,\"进来吧。\" 知乎问题《如何优雅地化解偷听被抓包》的答案在脑中空白。陈恪硬着头皮迈过门槛,长揖到底:\"学生路过...\" \"来得正好。\"知县推过验尸单,\"你既通晓''一条鞭法'',想必也懂些刑名?\" 羊皮纸上画着人体轮廓,胸部标注\"焦黑如炭,呈树枝状\",腹部却写着\"无异常\"。 陈恪瞳孔一缩——典型的\"雷击分叉征\"!现代法医学认为,雷电会沿血管走向形成树状灼痕,而古代仵作却当成\"妖术痕迹\"。 \"学生斗胆...\"陈恪指向图纸,\"赵员外书房可有铜灯台?\" 满堂寂静。师爷的胡子抖了抖:\"你怎知是铜制?\" \"《淮南子》云''铜为金之母,引雷如引针''。\"陈恪信口胡诌,实则想起知乎用户\"法医秦明\"的科普——金属导电性排名中,铜仅次于银。 知县的眉头松动了些:\"继续说。\" \"昨夜雷雨时,赵员外是否在灯下阅账?\"陈恪观察着知县骤变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铜灯引雷,电流经手臂入心脏,故胸前灼痕最重。\" 跪着的妇人突然抬头,胭脂痣被衣领遮住:\"老爷分明是被人害的!书房门窗都从内锁着...\" \"密室?\"陈恪差点笑出声——这题他会!收藏夹里《古代密室诡计大全》分析过七种手法。他故作沉思状:\"学生可否看看现场?\" 知乎大v的表演天赋此刻全开。陈恪在赵府书房转了三圈,时而蹲下摸地板,时而对着窗缝哈气,活像刑侦剧里的主角。其实他早发现了关键——窗棂新刷的桐油还没干透,而《明代木工技艺》里提过,桐油能润滑插销。 \"大人请看。\"陈恪指着窗台几不可见的划痕,\"凶手从外撬窗入内,杀人后反锁门窗,再用桐油润滑插销...\"他示范着用细绳套住插销,从窗缝外拉回原位,\"《洗冤录》补遗篇有载,宋慈称之为''绳牵闭户法''。\" 李知县的眼睛亮得吓人。陈恪却突然蹲到书案前,从灰烬中拈出片未燃尽的纸角——上面残留着\"孕\"字下半截。 \"学生冒犯。\"陈恪转向那妇人,\"夫人近来可觉食欲不振?\" 妇人的脸色瞬间惨白。 知乎医学话题的知识自动播放:妊娠反应+胭脂痣+急于定案他杀=谋杀动机。陈恪在心底给嫌疑人画像:怀孕的小妾,怕奸情暴露,趁雷雨夜... \"来人!\"知县突然暴喝,\"把赵府丫鬟分开审问!重点查夫人近半月的饮食!\" 暴雨初歇时,案情已水落石出。小妾与账房私通有孕,趁雷雨夜用湿布裹手行凶(避免留指纹),再制造密室假象。而赵员外胸前焦痕,确实是雷电经铜灯传导所致——死亡时间比行凶早半个时辰。 \"天网恢恢啊。\"李知县望着押走的犯人,突然转身拍陈恪肩膀,\"陈生可有表字?\" \"学生...尚未取字。\"陈恪心跳漏了半拍——按明代惯例,上官赐字是极大的赏识。 陈恪后背沁出冷汗。 知乎《官场厚黑学》警告过:领导突然器重,要么是真赏识,要么是...他偷瞄向二堂屏风后——一角桃红裙摆若隐若现。 \"学生惶恐。\"他长揖及地,\"只是幼时曾与常家...\" \"常府?\"知县笑容僵住,\"你与常远山有旧?\" 陈恪自己都惊了——他随口胡诌的\"婚约\",竟让知县如此惊讶? \"学生不敢高攀。\"陈恪顺势下坡,\"只是家父在世时...\" 知县的表情像生吞了只苍蝇。 屏风后传来茶盏翻倒的脆响,那角裙摆倏地消失。 陈恪暗松口气——知乎情感区的神回复果然靠谱:【拒绝领导做媒时,请虚构一个他惹不起的亲家】。 \"罢了。\"知县甩袖转身,却又在门槛处停住,\"八月乡试在即,这五十两银子权作程仪。\"他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常老爷若问起,莫忘提我李某人的名字。\" 走出县衙时,夕阳穿透云层,把陈恪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摸出怀中银票对着光看,水印清晰可见——是真的。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 \"穿越者守则新篇:\"他在心里记下,\"当古代人问你''怎么知道铜灯引雷''时,请回答''《淮南子》有载'';当领导想招你当女婿时,请搬出你惹不起的''岳父''。\" 官道上的积水映着晚霞。 陈恪突然转身,朝县学方向深深一揖——那里有他刚借阅的《大明律》。 知乎收藏夹里《如何准备古代司法考试》的答案,今晚又要添几条实战经验了。 第15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院试篇》(上) 三月的春风像一匹柔软的绸缎,轻轻拂过陈恪的脸庞。 他站在官道旁的山坡上,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深深吸了一口气。 泥土的芬芳、野花的香气和远处炊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这是他在现代从未体验过的纯粹。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四条,\"陈恪从怀中掏出那本已经翻得卷边的笔记,用炭笔添上一行,\"放慢脚步,才能看清这个时代。\" 他记得知乎上有个高赞回答说过,古代旅行的意义不在于目的地,而在于沿途的风景和心境的变化。 作为现代人穿越到明朝,他太急于证明自己,太执着于科举功名,却忘了感受这个时代本身的魅力。 陈恪调整了一下背上的书箱,继续向前走去。 这次他刻意没有雇车马,而是选择步行前往杭州。 母亲王氏为他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和盘缠,临行前还偷偷在他包袱里塞了一包桂花糖。 \"娘,这次儿子一定给您挣个举人回来!\"陈恪记得自己当时拍着胸脯保证的样子。王氏只是笑着摇头,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他已经长出胡茬的下巴。 \"平安回来就好。\"母亲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官道两旁的杨柳抽出嫩绿的新芽,远处田野里农夫们正弯腰插秧。 陈恪放慢脚步,仔细观察着这幅生动的春耕图。 在现代,他只在历史课本上看过类似的插图,而现在,泥土的气息、农夫的吆喝声、耕牛的喘息都真实地包围着他。 \"老伯,今年雨水可好?\"陈恪停下脚步,向田边歇息的老农搭话。 老农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眯着眼打量这个穿着儒衫的年轻人:\"回相公的话,春雨贵如油啊!看这秧苗长势,秋后定是个好收成。\" 陈恪蹲下身,学着老农的样子捏起一撮泥土搓了搓。 湿润的土粒从他指间滑落,带着生命的气息。老农惊讶地看着这个不摆架子的读书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相公也懂农事?\" \"略知一二。\"陈恪谦虚地说,心里却想起知乎上那些关于古代农业的科普文章。他指着远处一片梯田,\"那边为何不种水稻?\" \"哎哟,相公好眼力!\"老农来了兴致,\"那是坡地,存不住水,只能种些耐旱的黍米...\" 夕阳西下时,陈恪婉拒了老农邀请他留宿的好意,继续向前走去。 他喜欢这种漫无目的的交谈,喜欢了解这个时代普通人的生活。 作为穿越者,他曾经满脑子都是\"改变历史\"的宏大抱负,却忽略了最真实的生活细节。 五天后,陈恪站在杭州城外的山岗上,望着这座江南名城。 城墙高大雄伟,城门处人流如织,远处西湖波光粼粼,雷峰塔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陈恪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他整理了一下衣冠,随着人流走向城门。 杭州的繁华远超他的想象。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绸缎庄、茶楼、书坊、酒楼,各种招牌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行人衣着光鲜,女子们穿着时兴的襦裙,发髻上珠钗摇曳。陈恪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幅活的《清明上河图》。 第16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院试篇》(中)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一条:\"陈恪蹲在贡院外的墙根下啃着炊饼,盯着眼前巍峨的龙门牌坊,在心底刻下血泪教训,\"进考场前千万别喝水——你永远不知道要在号舍里憋多久。\" 寅时的梆子声刺破晨雾,杭州贡院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灯笼映照下像一排排泛着寒光的獠牙。 \"淳安陈恪!\" \"脱帽!解带!脱靴!\" 搜检官的吼声比军训教官还凶残。陈恪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执行,粗布直裰的系带在晨风中飘成一道抛物线。 隔壁书生突然惨叫——那倒霉蛋的夹层亵衣被竹签挑破,棉絮雪花般飘出来,活像只被开膛的布偶熊。 \"张嘴。\" 一根包浆的竹签捅进他口腔。 陈恪盯着搜检官指甲缝里的韭菜叶,突然想起知乎神帖《你见过最恶心的考场经历》里那个被考官假牙吓晕的楼主。 舌根被刮得发痒时,他拼命忍住干呕的冲动,内心疯狂刷弹幕:【谢邀,人在大明,刚被捅喉】。 \"过!\" 领回考引时,边缘多了道朱砂画押。 陈恪低头钻进\"地\"字十八号舍,六尺见方的号舍让他想起现代出租屋的卫生间——还是没做干湿分离的那种。 砖墙上密密麻麻刻满前辈们的\"墨宝\",最新一行写着:\"嘉靖二十七年张二狗卒于此\",旁边还画了个简笔墓碑。 \"穿越者守则第二条:\"他掏出母亲准备的艾草香囊挂在墙钉上,试图掩盖尿骚味,\"考前务必考察考场环境,否则你会发现自己坐在古代版凶宅里。\" \"咚——\" 云板声响,题纸如雪片飘落。 陈恪展开一看,首题《论君子之道》让他差点笑出声——这题在知乎\"明代科举高频考点\"榜单上稳居前三。他故意皱眉作沉思状,实则内心已经开始播放收藏夹里的《四书精讲》视频课。 \"君子之道,费而隐...\" 笔尖落纸的刹那,陈恪启动了\"学术裁缝\"模式。 把朱熹注疏裁成领口,王阳明心学缝作袖摆,再缀几颗现代伦理学的盘扣——一件融合古今的\"状元袍\"在答卷上渐显雏形。 写到\"君子慎独\"时,他特意用了杜知府亲授的\"神龙摆尾\"笔法,最后一勾暗藏拍马屁的玄机。 \"穿越者守则第三条:\"他瞥了眼过道里踱步的巡考,把草稿上\"清流浊流\"的比喻划掉,\"当严嵩的狗腿子在考场转悠时,记得把''反腐倡廉''改成''圣明烛照''\"。 日头爬到正午,陈恪的答卷已写了七页半。 他甩甩发酸的手腕,突然听见\"咕噜\"一声——不知是自己的肚子还是隔壁传来的。 贡院配发的炊饼硬得能当砚台,他掰了块泡在茶汤里,看着墨汁在碗沿漾开的油花,想起知乎问题《古代考生怎么解决如厕》下的高赞回复:【建议参考猫咪埋砂】。 \"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从过道传来。 陈恪余光扫见个穿青色官服的吏目正在记录什么——那人腰间挂着\"严\"字木牌,活像块行走的死亡g。 他立刻把写有\"盐铁税弊\"的草稿纸揉成团,塞进嘴里嚼了两下,苦得舌根发麻——这招是从《肖申克的救赎》学的,虽然知乎有人考证过吃纸会肠梗阻。 申时未到,陈恪已誊写完毕。 他检查了三遍避讳字,确保没有一个\"嘉靖\"写成\"家净\"。 交卷时收卷官多看了他两眼——通常提前交卷的不是白卷就是奇才,而他那份答卷上还粘着半片没咽下去的饼渣。 \"穿越者守则第四条:\"他昂首阔步走出贡院,内心疯狂吐槽,\"交卷要像投简历——第一个交显得自信,最后一个交显得认真,中间交的都是炮灰。\" 夕阳把\"明经取士\"的匾额镀成金色。 陈恪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突然哼起周杰伦的《兰亭序》——现代流行乐的旋律混着墨臭与尿骚,在明代黄昏里荒诞得像个行为艺术。 \"公子留步。\" 清泠如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恪转身时柳枝拂过脸颊,抱着焦尾琴的少女立在暮色里,藕荷色衫子被晚风吹得贴出纤细轮廓——这场景像极了知乎问题《古代邂逅才女是什么体验》下某位老哥的意淫。 \"方才所吟之曲...\"少女指尖划过琴弦,泛音惊飞几只麻雀,\"听来新奇,似有兰亭笔意?\" 陈恪的知乎警报器瞬间拉响。 情感区经典问题《如何优雅地装文化逼》的万赞回答闪过:【用典要冷门,姿势要风骚】。他负手望天:\"此乃...在下梦游会稽山所得。\" \"公子莫非遇见了王右军?\"少女掩口轻笑,突然正色行了个万福,\"奴家柳隐,冒昧请教。\" \"柳...柳如是?\"陈恪脱口而出,随即想咬舌自尽——此时她应该还没用这个名号。知乎历史区大佬的考据帖闪过:【柳如是早期艺名湘兰,崇祯年间才改现名】。 少女困惑地歪头:\"公子认错人了?\"她将琴横抱,露出腕间翡翠镯子,\"奴家现用艺名湘兰...\" 陈恪的脑内百科自动弹窗:【杨爱,字如是,后更名柳隐,号河东君...】这特么就是少女版柳如是!他鬼使神差折了根柳枝,在地上画起简谱:\"宫商角徵羽是这么对应的...\" 暮色渐浓,秦淮河的灯笼次第亮起。 柳如是——现在还是杨湘兰——把《兰亭序》弹出了《广陵散》的韵味,比周杰伦原版更添几分空灵。 几个路过的书生驻足惊叹,有个戴方巾的甚至摸出小本开始记录。 \"穿越者守则第五条:\"陈恪望着少女低垂的睫毛,在心底刻下血泪教训,\"千万不要教历史名人唱流行歌曲——你会改变音乐史。\" 临别时少女塞来一方素帕,上面用眉笔描着简谱:\"奴家在媚香楼...\"话未说完就红着脸跑了,发间银钗在月光下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陈恪捏着帕子站在原处,突然想起常乐——那个百般捉弄他的小魔头,现在应该已经及笄了吧? —————— 次日策论场,题目《论盐铁税制改良》让陈恪差点笑出声——这题他曾在知乎与人论战三天三夜,收藏夹里还存着《明代经济史》pdf。 他提笔就写\"官山海\"政策弊端,引用桑弘羊与桓宽的争论,最后竟大胆提出\"摊丁入亩\"的雏形——完全忘了昨天才发誓要低调。 写到\"税赋当随民力\"时,背后突然阴风阵阵。 提调官的影子笼罩在考卷上,翡翠扳指正悬在他写的\"与民争利\"上方。 陈恪笔锋急转,赶紧补上\"然圣天子在位,泽被苍生\"之类的马屁,内心疯狂@知乎法律大v:【在线等,在考场得罪严党怎么办?】 交卷时,那个青衣吏目又出现了。 这次他直接指着陈恪对收卷官耳语,腰间\"严\"字木牌晃得刺眼。 陈恪假装系鞋带,听见几个零碎词:\"徐阶\"... \"狂生\"... \"记档\"... \"穿越者终极守则:\"他走出贡院时,望着秦淮河上飘来的《兰亭序》琴声,在心底刻下带血的一笔,\"当你同时被历史名妓和当朝权贵盯上时——赶紧找个山沟备考乡试。\" 媚香楼的方向,柳如是的琴声突然转调,成了《我的地盘》——这丫头居然自己搞起了即兴改编! 陈恪眼前一黑,仿佛看见《中国古代音乐史》教科书在他手中熊熊燃烧... 第17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院试篇》(下) 院试放榜那日,杭州城的阳光毒得能晒脱一层皮。 陈恪挤在人群外围,眯着眼从最后一名往前看——\"淳安陈恪\"四个字刚好挂在榜尾,朱砂写的名字被蹭花了一半,活像条垂死挣扎的鲤鱼。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四十五条:\"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在心底刻下新的一条,\"吊车尾中榜比落榜还尴尬——既不能狂喜也不能装淡定。\" 知府衙门设的鹿鸣宴上,新科秀才们推杯换盏。 陈恪缩在角落专心对付一盘西湖醋鱼,筷子使得比毛笔还溜。邻座胖秀才举着酒杯凑过来时,他正把第四块东坡肉塞进嘴里。 \"陈兄文采斐然...\"胖秀才的唾沫星子喷在肉皮上,\"不知师从哪位大儒?\" \"家师姓周,字知乎。\"陈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趁对方愣神时迅速夹走了最后一块龙井虾仁。 宴席行至半酣,有人提议联句。 当\"春风得意马蹄疾\"传到陈恪这儿时,他正啃着蟹粉狮子头,满手油光地接茬:\"...红烧清蒸总相宜。\"满座哗然中,他淡定地嗦了嗦手指——反正按守则第四十六条,【当你不懂装懂时,就做个诚实的吃货】。 次日启程前,陈恪在客栈柜台结账。 掌柜拨着算盘突然抬头:\"有位小娘子找您。\"话音刚落,柳如是抱着琴从屏风后转出来,藕荷色衫子比初见时旧了几分。 \"公子。\"她行了个万福,发间银钗晃得陈恪眼花,\"那日谱子...教坊司要刻印。\"少女咬着唇递来张花笺,\"奴家不敢独占才名。\" 陈恪盯着笺上《新翻兰亭序》的曲名,突然想起常乐晃着铃铛发带说\"这故事我替你传遍京城\"的模样。他鬼使神差地蘸着茶水在柜台写下:\"作者常乐。\" \"啊?\"柳如是瞪圆了眼睛。 \"曲作者。\"陈恪甩甩手上的水渍,\"她人在京城,最懂音律。\"说完自己都愣住——这谎撒得比院试破题还顺溜。 马车离开杭州城时,陈恪掀开车帘回望。城墙上的守军变成小黑点,柳如是抱着琴站在官道旁的画面,渐渐被尘土吞没。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七条:\"他摸出怀中银纽扣,对着阳光看了最后一眼,\"有些名字,注定要变成借用的符号。\" 第三天晌午,马车突然急刹。 陈恪脑袋撞上车厢的瞬间,帘子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扯开。 满脸横肉的壮汉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拽下来,砂锅大的拳头照着脸就抡。 \"等...!\"陈恪的抗议被揍进泥里。 拳头雨点般落下,却意外地不怎么疼——像被充气锤子砸,连知乎问题《如何科学挨打》里说的\"保护内脏姿势\"都用不上。 \"壮士!\"他趁对方喘气的空档大喊,\"要钱直说!\" 大汉闻言更怒,一拳砸在他耳边的土路上,溅起的碎石比拳头疼十倍。陈恪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打人别打脸!我还要考举人!\" 拳头悬在半空。 大汉瞪了他半晌,居然真的避开了面部,专挑肉厚的屁股大腿招呼。 最后踹了脚他包袱算收尾,金疮药瓶子从里面滚出来,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次日同一时辰,不同路段。 陈恪刚掏出干粮,马车又双叒叕停了。 这次他主动跳下车,摆出太极拳起手式:\"士可杀不可...咦?\" 大汉没动手,只把个青瓷瓶拍在车辕上。瓶身描着金线,塞子用红绸裹着,看着比陈恪全部家当还值钱。 \"每日辰时三刻敷一次。\"大汉闷声道。 说完扭头就走,留下陈恪对着药瓶凌乱。 马车再次启程时,陈恪把玩着药瓶百思不得其解。 知乎问题《莫名其妙被揍怎么办》的高赞回答突然浮现:【当生活揍你时,记得检查对方是不是发错了任务】。 \"穿越者终极守则:\"他望着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把药瓶塞进最隐蔽的暗袋,\"有些谜题,可能永远不需要答案。\" 第18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隐修篇》(上) 陈恪蹲在小溪边的青石板上,把《四书章句》摊开在膝头。 溪水潺潺,映着远处青山如黛,几只白鹭掠过水面,翅膀拍打出细碎的水花。 这处位于杭州郊外的小镇确实如那位知乎大v所说——\"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完美符合\"备考隐居地\"的所有条件。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八条,\"陈恪用炭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上写道,\"装逼过度会引来杀身之祸,尤其是当你在严党地盘上讨论盐铁税制改良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回想起三天前杭州贡院外那个青衣吏目阴鸷的眼神。 那家伙腰间挂着\"严\"字木牌,活像块行走的死亡g。 陈恪当时就该意识到,在策论里写\"摊丁入亩\"这种超前概念,简直是在严嵩脸上蹦迪。 \"算了,反正这里风景好。\"陈恪自我安慰道,顺手在《四书章句》的空白处批注:\"朱熹注此句纯属放屁,详见知乎用户''理学家都是大猪蹄子''的高赞回答。\" 正当他写得兴起时,后颈突然感受到一阵温热的鼻息——有人在他脖子后面喷气! \"荒谬!荒谬至极!\" 苍老的声音炸雷般在耳边响起,吓得陈恪一个激灵,书本\"扑通\"掉进溪水里。 他猛地转身,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气得胡子直翘,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本漂浮的《四书章句》。 \"看你像有才之人,这批注上的观点怎如此极端!\"老者痛心疾首地摇头,活像看到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东西。 陈恪内心疯狂吐槽:\"老头你偷看人家书还唧唧歪哇!\"但表面上还是迅速摆出恭敬姿态,作揖道:\"老先生息怒,学生只是随手批注...\" \"随手?\"老者弯腰捞起湿漉漉的书本,指着那句\"朱熹放屁论\",声音都变了调,\"这也能叫随手?朱子乃理学集大成者,岂容你这般亵渎!\" 陈恪暗自翻了个白眼。这老头满口心学,想必是王一派的。他记得知乎上有个问题《如何优雅地怼心学门徒》,最高赞回答是:【用他们祖师爷王阳明的话打脸】。 \"老先生,\"陈恪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阳明先生曾言''学贵得之心'',学生不过是抒发己见罢了。\" 老者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先是震惊,继而困惑,最后变成一种古怪的探究。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陈恪:\"小子,你可知老夫是谁?\" \"呃...\"陈恪眨眨眼,\"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儒?\" \"哈哈哈!\"老者突然大笑,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鸟儿,\"钱德洪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老儒''!\" 陈恪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钱德洪?王阳明的亲传弟子?心学泰斗?那个在知乎\"明代思想史\"话题下被讨论最多的男人之一? \"钱...钱先生?\"陈恪的声音都变调了,\"您不是应该在余姚讲学吗?\" 钱德洪捋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老夫为何不能在此?倒是你,小子,批注里引的''知乎''是何方神圣?竟敢说朱子''放屁''?\" 陈恪的冷汗\"唰\"地下来了。完蛋,忘记古代人看不懂\"知乎\"这个梗了!他急中生智:\"是...是家师周知所着《知乎录》,专讲理学弊病...\" \"周知?\"钱德洪皱眉思索,\"老夫怎未听闻此人?\" \"家师隐居山林,不慕名利。\"陈恪硬着头皮编下去,同时在心中疯狂@知乎管理员:【救命!我在明朝被心学大佬追问账号id!】 钱德洪突然凑近,松烟墨与陈年茶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枯瘦的手指捏住陈恪的下巴,力道大得惊人:\"小子,你很有趣。明日辰时,镇东白鹿洞有讲会,你来。\"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陈恪咽了口唾沫,点头如捣蒜。 钱德洪满意地松开手,转身离去时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 走出几步又回头,指着陈恪那本湿漉漉的书:\"带上你的''放屁论'',老夫倒要看看,你这离经叛道的脑袋里还装了些什么!\" 夕阳西下,陈恪蹲在客栈房间里,面前摊着晒干的《四书章句》和《穿越者守则》。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第四十九条:当你引用知乎回答被古代大儒抓包时,可以说那是一位姓''周''名''知''的隐士所着。\" \"第五十条:钱德洪的手劲比现代健身教练还大,下巴现在还在疼。\" \"第五十一条:心学讲会可能是穿越者的修罗场——准备好被群殴吧。\"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在山后。 陈恪摸出怀中那枚银纽扣,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他突然想象常乐晃着铃铛发带说\"你要考不上举人,我就雇人打断你的腿\"的模样。 \"小魔头,\"他对着纽扣喃喃自语,\"明天我可能要被打断的不仅是腿了...\" 第19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隐修篇》(下) 次日清晨,陈恪站在白鹿洞书院门前,晨露打湿了他的布鞋。 这座始建于唐代的学府在晨光中显得庄严肃穆,青砖黛瓦间飘荡着淡淡的墨香。 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怀中那本《穿越者守则》,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些许勇气。 \"知乎大v陈恪啊陈恪,\"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就算你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至于真的揍你吧?反正无所谓了,大不了用知乎大佬的知识和他们干了!\" 想到这里,他挺直腰板,迈步走进书院。 穿过几重院落,远远便听见争论声从一处轩敞的讲堂传来。 讲堂门口挂着\"格物致知\"的匾额,笔力雄浑,想必是某位大儒的手笔。 陈恪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钱德洪洪亮的声音:\"那小子来了!\" 讲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向陈恪。 他这才发现,讲堂内坐着的不仅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有不少中年儒士,甚至有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穿着素色儒衫,唯有他一身粗布衣裳,显得格格不入。 \"进来吧,小子。\"钱德洪招了招手,\"老夫给你引见几位同道。\" 陈恪硬着头皮走进讲堂,感觉像是走进了狼窝。钱德洪身旁坐着几位气度不凡的老者,看那架势,想必都是心学门下的重量级人物。 \"这位是王畿先生,阳明公高足。\"钱德洪指着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介绍道。 陈恪心头一跳。王畿!这可是王阳明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在知乎\"明代思想史\"话题下被讨论最多的心学大家!他连忙深施一礼。 \"这位是邹守益先生,江右王门代表人物。\"钱德洪又指向另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 陈恪再次行礼,手心已经沁出冷汗。好家伙,这是把心学的顶尖大佬都聚齐了来审判他啊! \"诸位,\"钱德洪举起陈恪那本《四书章句》,\"昨日老夫偶遇此子,发现他在朱子集注旁批了''荒谬至极''四字。更奇的是,他引用了某位''周知''先生的《知乎录》,称朱子之说''纯属放屁''。\" 讲堂内顿时一片哗然。陈恪感觉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小子,\"王畿眯起眼睛,\"你师从何人?竟敢如此亵渎朱子?\" 陈恪咽了口唾沫。知乎大v的尊严让他不能退缩,但穿越者的理智又在警告他别太张扬。两种念头在他脑海中交战,最终前者占了上风。 \"回先生的话,\"他拱手道,\"学生并无名师指点,只是...只是觉得朱子某些解释过于拘泥,失了圣贤本意。\" \"哦?\"邹守益来了兴趣,\"那你且说说,朱子何处拘泥了?\" 陈恪知道,此刻退缩只会更糟。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 \"比如《大学》''格物致知''一说,\"他声音渐渐稳定,\"朱子解释为''即物而穷其理'',要求学生从一草一木中体悟天理。学生以为,这未免太过繁琐。\" \"那你以为当如何?\"王畿追问道。 陈恪脑海中闪过知乎上关于认知心理学的科普文章。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学生以为,''格物''不在物,而在心。正如阳明先生所言,心外无物。格物实则是正心,心正而后知至。\" 这番话一出,讲堂内顿时议论纷纷。有人点头称是,也有人摇头反对。 \"有趣,\"钱德洪捋着胡须,\"你既批朱子,又引阳明,究竟是何立场?\" 陈恪感到一丝得意。作为现代人,他早已习惯了多元思想的碰撞,不像这些古人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 \"学生以为,学问之道,贵在自得。\"他故意模仿王阳明的语气,\"不盲从朱子,亦不盲从阳明,但求本心所安。\" 这番话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好一个''但求本心所安''!\"钱德洪大笑,\"那你且解释,何谓''知行合一''?\" 陈恪眼睛一亮。这个问题他可太熟悉了!知乎上关于\"知行合一\"的讨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清了清嗓子,准备放大招。 \"学生以为,知行本是一体,如手心手背。\"他边说边比划,\"世人常言''知易行难'',实则是未能真知。若真知灼见,必能笃行不怠。\" \"说得好!\"邹守益拍案道,\"这正是阳明公本意!\" 陈恪暗自得意,继续道:\"譬如有人知孝而不孝,知忠而不忠,此非真知也。真知者,见父自然知孝,见君自然知忠,不待思索。\" \"妙哉!\"王畿也忍不住赞叹,\"小子有见地!\" 陈恪越说越起劲,完全忘了\"不轻易装逼\"的穿越者守则:\"学生曾读《知乎录》,其中提到''知行相悖之症'',即认知与行为分离之病。治此病者,当从心上下功夫,非徒诵读书册可解。\" \"《知乎录》?\"钱德洪皱眉,\"老夫遍览群书,怎未闻此作?\" 陈恪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得意忘形。他急忙补救:\"此书乃家师周知隐居时所着,流传不广...\" \"周知...\"钱德洪若有所思,\"可是周海门先生?\" 陈恪哪知道什么周海门,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家师姓周,却不知名号。\" \"很有可能!\"钱德洪恍然大悟,\"海门先生学贯古今,见解独到。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不奇怪!\" 见钱徳洪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陈恪暗自松了口气。 辩论持续到午时,陈恪越战越勇。他用现代心理学解释\"良知\",用社会学理论分析\"万物一体\",甚至画了个简单的光学图示来解释\"格物\"。每说一段,就引起一阵惊叹。 \"小子,\"钱德洪最后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夫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讲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陈恪,等待他的回答。 陈恪愣住了。成为心学泰斗的弟子?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但他随即想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还有那越来越长的《穿越者守则》。 \"先生厚爱,学生惶恐。\"他深深一揖,\"只是学生已有师承,不敢背弃。\" 钱德洪面露失望,但很快又展颜笑道:\"无妨。学问之道,贵在交流。你且常来与老夫论学便是。\" 离开白鹿洞时,夕阳已经西斜。 陈恪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心中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他居然在心学大佬面前装逼成功;忐忑的是,他好像又违反了穿越者守则。 \"穿越者守则第五十二条,\"他从怀中掏出小本本,用炭笔写道,\"当你用现代知识在古代大儒面前装逼时,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20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乡试篇》(上) 乡试前五日,陈恪站在省城贡院外的槐树下,盯着墙上的《应试须知》发呆。秋风卷着落叶擦过他的靴面,那上面还沾着从杭州带来的泥点。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穿越者守则》的硬角,羊皮封面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第五十三条,\"陈恪用炭笔在新页上写道,\"考前五日必须抵达考场,但千万别住贡院对面的客栈——价格是平时的五倍,隔音还差。\"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咳嗽声。陈恪浑身一僵,缓缓转身,果然看见钱德洪与王畿两位大儒站在三步开外,青布直裰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钱德洪手里还拎着个鱼篓,活像来郊游的老渔翁。 \"小友倒是守时。\"王畿捋须微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促狭,\"老夫与钱公打赌,说你定会提前三日到。\" 陈恪的炭笔\"啪\"地折断。这两位心学泰斗自从白鹿洞讲会后,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隔三差五出现在他温书的地方。上个月在富春江边,他正默写《春秋》,一抬头就看见俩老头在隔壁垂钓,鱼线缠在一起吵得不可开交。 \"学生拜见二位先生。\"陈恪作揖到标准的一百二十度,心里疯狂计算如何脱身。知乎问题《如何委婉拒绝长辈邀约》的高赞回答闪过:【装病最有效,但别选痔疮】。 钱德洪突然把鱼篓塞进他怀里:\"拿着!今早钓的鲫鱼,熬汤最补脑。\"鱼尾拍打篓壁的水珠溅在陈恪襕衫上,洇出几点深色痕迹。 \"谢先生厚赐...\"陈恪嘴角抽搐,这鱼篓里分明还有活物在扑腾,\"只是学生需温习《礼记》,恐怕...\" \"巧了!\"王畿一拍大腿,\"老夫正想考校你《礼运》篇!\"说着从袖中掏出本《礼记正义》,书页间还夹着几根茶叶梗,显然刚当杯垫用过。 陈恪眼前一黑。这俩老头哪是来指点学问,分明是拿他当解闷的玩意儿!但母亲缝在衣襟里的平安符突然发烫——临行前王氏红着眼眶说\"能得大儒指点是祖坟冒青烟\"的画面浮现眼前。 \"学生洗耳恭听。\"他认命地叹气,瞥见《穿越者守则》从怀里滑出半截,最新一条还墨迹未干:【当心学大师要给你开小灶时,记得带够干粮——他们会讲到忘记吃饭】。 三人在贡院外墙根下席地而坐。陈恪铺开桑皮纸,看两位大儒为\"大同小康\"之说争得面红耳赤。王畿认为\"货恶其弃于地也\"是指共享经济,钱德洪却坚持这是心性修养的隐喻。争到激烈处,俩老头同时扭头瞪他:\"你说!\" \"呃...\"陈恪的炭笔悬在半空,突然福至心灵,\"学生以为,二说如手心手背。阳明公云''知行合一'',经济制度与心性修养本是一体两面。\" 空气突然安静。一只麻雀落在陈恪肩头,歪头瞅了瞅他的答卷,又扑棱棱飞走了。 \"妙啊!\"钱德洪突然拍腿大笑,\"老夫怎没想到用''知行合一''解此句!\" 王畿却眯起眼睛:\"小子,你最近是不是偷看老夫注释的《传习录》了?\"枯瘦的手指戳向陈恪鼻尖,\"这思路分明是...\" \"天地良心!\"陈恪举手投降,\"学生只是...呃,灵光一现。\"他咽下\"在知乎看过相关论文\"的后半句,炭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极图。 日影西斜时,两位大儒终于吵累了。钱德洪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已经凉透的葱包桧儿。三人分食着杭州特产,看贡院差役开始悬挂灯笼。明日此时,全省秀才就要在这高墙内展开为期三天的鏖战。 \"小友。\"临别时王畿突然正色,\"考场如战场,最忌心浮气躁。\"他从怀中取出块温润如玉的墨锭,\"此乃嘉靖元年歙县贡墨,赠你乡试之用。\" 陈恪接过墨锭的手微微发抖。这墨锭在市面上能换三亩良田,更珍贵的是上面\"风池春\"三个描金小楷——这是专供翰林院的御用墨! \"学生...\"他喉头发紧,眼前浮现母亲在油灯下浆洗衣服的背影,\"定不负先生厚望。\" 钱德洪却往他袖中塞了张字条,低声道:\"若策论题涉及时政,可参考此议。\"说完拽着王畿就走,俩老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第21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乡试篇》(下) 陈恪摸出字条就着灯笼一看,顿时头皮发麻——上面竟是《论盐政革新疏》的提纲!这种敏感话题在严嵩当道的考场简直是自杀行为。 他慌忙把字条揉碎吞下,苦得舌根发麻。 \"穿越者守则第五十四条:\"回到客栈,陈恪在炭笔写下的字迹几乎力透纸背,\"当心学大佬给你''参考答案''时,记得先查查政治风向!\" 次日寅时,陈恪蹲在客房角落数铜板。他把全部盘缠分成三份:最厚的缝进贴肉小衣,中等那份塞在靴筒夹层,零钱则装在荷包当诱饵——这是知乎《古代防盗指南》里的经典策略。 \"第五十五条:\"他蘸水在桌面上写隐形笔记,\"考前检查三遍:笔墨、干粮、厕纸。缺任何一样都可能让你在考场社会性死亡。\" 窗外传来报更声。陈恪最后检查了一遍考篮:王氏蒸的菜肉炊饼用油纸包了三层,陆老板送的狼毫笔静静躺在青布笔帘里,还有那方\"风池春\"墨锭...。 \"小魔头,\"陈恪对着空气喃喃,\"看我给你考个解元回来。\" 贡院辕门前已经排起长龙。 陈恪站在队尾,看差役挨个唱名搜检。 有个穿绸衫的秀才正被扒得只剩中衣,原来他竟把《四书大全》抄在亵裤衬里! 差役拎着那件\"作弊神器\"示众时,陈恪突然想起知乎神帖《科举奇葩作弊大赏》,里面还真有把答案写在大腿内侧的狠人。 \"淳安陈恪!\" 唱名声让他一激灵。搜检官是个满脸麻子的壮汉,手指粗得像胡萝卜,却灵活地翻遍他考篮每寸角落。 当摸到炊饼时,陈恪心跳骤停——王氏在里面塞了张\"金榜题名\"的符纸! \"掰开!\"搜检官厉声道。 面饼裂开的刹那,陈恪已经脑补出自己被乱棍打出的画面。谁知那差役只是嗅了嗅就扔回来:\"黍面掺太多,穷酸!\" 领到\"地字拾叁号\"考牌时,陈恪差点笑出声——这数字在现代可是吉利数! 直到跟着引路差役七拐八绕,停在一间紧邻茅厕的号舍前... \"到了。\"差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臭是臭了点,但离供水近啊!\" 陈恪盯着号舍木牌上\"地字十三\"四个字,胃里翻江倒海。 这哪是什么\"拾叁\",分明是死亡编号! 隔壁茅厕飘来的恶臭已经熏得他眼泪直流,几只绿头苍蝇正热情地在他考位上空盘旋。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瘫坐在凹凸不平的条凳上,炭笔尖几乎戳破纸面,\"当你被分到臭号时,请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臭其体肤...\" 云板声响,题纸雪片般落下。陈恪展开一看,首题《君子喻于义》让他稍微安心——这是钱德洪重点讲解过的题目。 他刚要研墨,突然发现砚台里的水已经落了两只淹死的苍蝇。 \"艹!\"现代脏话脱口而出,引得隔壁号舍的考生直咳嗽抗议。 陈恪强忍恶心,用笔杆挑出苍蝇尸体。 正要落笔,茅厕方向突然传来\"噗通\"巨响,接着是稀里哗啦的水声。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突然理解为什么知乎\"科举话题\"下总有人说\"臭号考生平均低十分\"。 \"第五十六条:\"他咬着笔杆写下新守则,\"在臭号答题时,请用嘴巴呼吸——但别太用力,会尝到味道。\" 日头渐高,茅厕的使用频率也随之攀升。陈恪的答卷上已经落了七八只苍蝇,还有只胆大的正在他刚写的\"义者宜也\"上散步。 他挥袖赶虫的动作越来越暴躁,最后竟练出一手\"袖里乾坤\"的绝技——袖风扫过,苍蝇应声落地。 \"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从过道传来。陈恪抬头,看见个穿青色官服的身影正在巡视——正是杭州贡院那个挂\"严\"字牌的吏目! 那人经过臭号时故意放慢脚步,阴鸷的目光在陈恪答卷上扫来扫去。 陈恪慌忙遮住刚写的\"君子不器\"四字。 这典故出自《论语》,但若被曲解为\"君子不为朝廷所用\",足够扣个\"讥讽时政\"的帽子。 知乎《文字狱避雷指南》里提过,嘉靖朝有考生因写\"天下为公\"被指影射皇帝自私,直接下了大狱。 吏目冷笑一声,突然高喊:\"地字十二号!\"几个差役立刻冲进隔壁号舍,拽出个面如土色的考生。 那人中衣下摆露出半截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尚书》摘句。 \"拖出去!革除功名!\"吏目的吼声在巷道回荡。 陈恪缩了缩脖子,突然庆幸自己被分到臭号——至少监考懒得在这儿多待。 午时休憩,陈恪啃着带味的炊饼,看苍蝇在王氏手写符纸上开派对。 下午的策论题《论盐铁》让陈恪差点掀桌。 钱德洪的字条在记忆里燃烧,他咬牙决定剑走偏锋——不直接谈专卖弊端,转而论述\"官民两利\"的折中方案。 写到\"民煮官收\"时,他故意用上严嵩奏折里的套话,把改革包装成\"仰承圣意\"。 黄昏收卷时,陈恪的答卷已经像块用过的抹布——沾满汗渍、蝇屎和不小心蹭上的墨迹。 他拖着发麻的双腿走出号舍,发现隔壁茅厕的粪桶已经溢出来了,黄澄澄的液体正往他号舍门槛渗... \"第五十七条:\",\"臭号生存指南:1.自带熏香 2.准备蝇帐 3.练就膀胱铁功 4.实在不行就...算了没有第四条。\" 第二天的经义题还算顺手,但陈恪的注意力已经被持续不断的腹泻声摧毁。 他尝试用王畿教的冥想术,想象自己坐在富春江畔,结果江风里总飘来茅厕的氨气味。 最后他不得不撕下两片衣角塞住鼻孔,活像个呼吸困难的鼹鼠。 \"第五十八条:\"晚间歇息时,陈恪的炭笔迹已经虚浮无力,\"当嗅觉失灵时,味觉会变得异常敏锐——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炊饼沾上茅厕味的。\" 最后一天考律诗,题目《秋日即事》让陈恪灵光乍现。 他盯着号舍墙角顽强生长的蒲公英,突然写下:\"金风肃杀处,犹有傲霜枝。\" 写完自己都愣住——这分明是在写母亲王氏! 那个寒冬腊月还浆洗衣物供他读书的织娘,不正是\"傲霜枝\"么? 交卷出场时,陈恪的襕衫已经看不出本色。 \"第五十九条:\"陈恪在最后的守则上画了个笑脸,\"当你以为自己在改变历史时,其实历史早给你安排好了角色——当好这个角色就行。\" 夕阳把贡院飞檐染成金色时,陈恪摸出银纽扣举到窗前。 金属表面反射着暖光,恍惚间映出常乐狡黠的笑靥。 车轮碾过铺满梧桐叶的官道,向着放榜的日子辘辘前行。 第22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举人荣归篇》 放榜那日,杭州城的秋风里飘着桂花的甜香。 陈恪蹲在贡院外墙根下,手里捏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炊饼,牙齿在上面磨出一道白痕。 他盯着地上排队搬家的蚂蚁,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和它们差不多——明明知道目的地,却总被突如其来的水洼打乱计划。 \"穿越者守则第六十条,\"他在心里默记,\"放榜时最好找个能随时逃跑的位置——中了可以狂奔庆祝,落第也能迅速躲进小巷痛哭。\" 远处铜锣声由远及近,人群像被惊动的鱼群般骚动起来。 陈恪站起身,拍了拍沾满墙灰的襕衫下摆。这件母亲亲手缝制的青布直裰已经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在阳光下像一圈不规则的蕾丝。 \"浙江乙酉科乡试放榜——\" 差役的唱名声刺破晨雾。陈恪没急着挤进人群,反而后退两步,背靠着一棵老槐树。树干粗糙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让他想起王氏布满老茧的手掌。 \"第六十一条,\"他继续在心里补充,\"真正的老鸟都懂得''反向观察法''——看前排人的表情就能猜出结果。\" 果然,前排一个穿绸衫的胖子突然瘫坐在地,活像只被戳破的猪尿泡。 旁边几个书生或捶胸顿足,或仰天长叹,表情管理彻底崩坏。陈恪的胃部拧成一团,炊饼渣在喉咙里堵成了团。 \"淳安陈恪——\" 唱名官的声音突然拔高。陈恪浑身一激灵,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人在他脑壳里敲钟。 \"第九十六名!\" 最后一名。又是吊车尾。 陈恪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来。 他想起知乎上那个着名问题:《连续三次考试都垫底是什么体验》,当时他还匿名回答\"说明你永远在突破底线\"。现在他真想更新答案:谢邀,人在大明,刚中举人,还是垫底的那种。 \"陈老爷!恭喜陈老爷!\" 报录人的破锣嗓子震得他耳膜生疼。两个差役挤过人群,不由分说地往他脖子上挂红绸,动作粗鲁得像在给牲口系铃铛。陈恪被拽得踉跄几步,突然发现自己的视角变高了——原来是被差役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等、等等!\"他的抗议淹没在欢呼声中。 双脚离地的瞬间,陈恪恍惚看见人群外围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钱德洪的白胡子在秋风里飘得像面旗帜,旁边王畿正踮着脚冲他比大拇指。 两位心学大师身后,几个穿青袍的官员正交头接耳,时不时指向他这个方向。 \"第六十二条:\"陈恪被抬着游街时,脑袋磕到牌坊上,\"当古代人把你当吉祥物抬起来时,记得护住要害——他们的庆祝方式堪比谋杀。\" 三日后,西湖边的望湖楼张灯结彩。新科举人们的鹿鸣宴办得比陈恪想象中朴素,没有传闻中的歌舞伎乐,只有几桌勉强算得上丰盛的酒菜。他捏着请柬站在门口,突然理解为什么知乎\"古代科举\"话题下总有人吐槽\"鹿鸣宴不如公司年会\"。 \"陈兄!这边!\" 一个圆脸举人热情招手。陈恪走过去,发现对方案前摆着本《四书大全》,书页间露出半截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策论套路。他忍俊不禁,这作弊准备得比考试还认真。 \"在下嘉兴周通。\"圆脸举人凑过来低语,\"听说陈兄是钱、王二公的座上宾?待会能否引见...\" 陈恪的客套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他看见钱德洪和王畿穿着正式冠服,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进来。 更离谱的是,两位大儒身后跟着的侍从,居然抬着个硕大的食盒! \"小友!\"钱德洪的嗓门压过满座喧哗,\"老夫带了你最爱的西湖醋鱼!\"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举人都盯着陈恪,眼神里写满\"这货什么来头\"。 王畿已经自来熟地挤到他身边,从食盒里端出个青花海碗,糖醋汁的香气顿时霸占了整个宴会厅。 \"第六十三条:\"陈恪捂着脸在心里记录,\"当心学大师在正式场合对你特别关照时,社死程度与关爱成正比。\" 接下来的场景堪称嘉靖朝行为艺术巅峰——两位泰斗级大儒和一个未满十七的小举人,三人共用一个食槽,啊不,食案。 钱德洪坚持要用自己的象牙筷给陈恪布菜,王畿则不停往他碗里舀宋嫂鱼羹。 陈恪像个被过度投喂的仓鼠,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还要抽空回答\"文章何以如此老成\"之类的客套话。 \"尝尝这个!\"王畿突然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老夫自酿的杨梅酒!\" 琥珀色的液体注入酒杯时,陈恪注意到邻桌几个举人眼睛都直了。 这酒在市面上价比黄金,据说当年严嵩寿宴求而不得。他现在就像个突然被塞了爱马仕的实习生,在同事嫉妒的目光里如坐针毡。 \"学生...学生量浅...\" \"怕什么!\"钱德洪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力道大得让陈恪咳出一颗杨梅核,\"李白斗酒诗百篇!\" 陈恪苦着脸灌下酸涩的酒液,突然瞥见主座上提学官赵文华铁青的脸色。 那位大人面前的清蒸鲥鱼已经凉了,却没人敢动筷子——全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这桌\"老中青三人组\"吸引走了。 \"第六十四条:\"趁着两位大儒争论\"格物致知\"与\"知行合一\"哪个更适合下酒时,陈恪偷偷在袖中记录,\"当你同时被学术泰斗和顶头上司关注时,建议装醉——这是古今通用的保命法则。\" 他果断趴倒在案上,脸贴着冰冷的青花碗。瓷碗上的鲤鱼图案在眼前放大,鱼眼呆滞地瞪着他,仿佛在嘲笑这个穿越者的窘境。 归乡的路比陈恪想象中热闹十倍。才到淳安县界,就有差役鸣锣开道,惊得田间老农纷纷跪伏。 \"陈老爷荣归——\" 里长的破锣嗓子惊飞一群麻雀。 轿帘掀开的瞬间,陈恪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上挂满红绸,几个总角小儿捧着野花排成歪扭的队列,最离谱的是张屠户居然牵了头披红挂彩的肥猪! \"这...这猪...\" \"专门为陈老爷留的!\"张屠户笑得满脸褶子挤成一团,\"您小时候还偷过俺家猪草咧!\" 陈恪脚下一个趔趄。知乎问题《衣锦还乡最尴尬瞬间》的高赞回答自动播放:【当乡亲们把你童年糗事当众宣讲时,请保持微笑并默念\"这是爱的代价\"】。 人群突然分开条道。王氏穿着那件靛蓝褙子——袖口新镶了缎边——被几个妇人搀扶着走来。晨光在她鬓角新添的白发上跳跃,像撒了一把碎银。 \"娘...\"陈恪的膝盖比脑子反应快,噗通就跪下了。青石路上的碎石子硌得生疼,他却觉得比官轿里的软垫踏实百倍。 王氏的手掌落在他发顶,带着织布磨出的茧子,温暖得像冬日炕头。她没说话,但陈恪听见一滴泪砸在自己后颈的声音,烫得他眼眶发酸。 \"第六十五条:\"他在心里记下,\"当母亲为你骄傲时,所有穿越者的金手指都黯然失色。\"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 陈家茅屋前车马不断,有送田契的,有递拜帖的,连当年罚他跪祠堂的刘地主都亲自登门,身后跟着个低眉顺眼的姑娘——据说是什么远房侄女,擅长女红厨艺。 \"学生目前专心举业...\"陈恪第n次婉拒媒婆时,突然想象常乐晃着铃铛发带说\"你要敢娶别人,我就往交杯酒里下巴豆\"的模样。 小魔头现在应该已经及笄了吧?会不会... 他甩甩头把这个念头赶走。知乎情感区经典问题《青梅竹马嫁人了怎么办》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建议多喝热水,顺便准备份子钱】。 奇怪的是,陆老板每月仍准时派人来取《神雕侠侣》的稿子,但市面上从未见过此书流通。有次陈恪试探着问起,来人只是神秘一笑:\"东家说,好酒不怕巷子深。\" 这天清晨,陈恪蹲在河边洗笔时,突然发现水里自己的倒影变了——下颌线条变得硬朗,眉宇间少了稚气,倒映着的已是个青年举人的模样。 十七岁生日快到了,会试近在眼前,京城...和常乐,也越来越近。 \"第六十六条:\"他对着水面自言自语,\"当你即将面对过去时,才会发现记忆比想象中更鲜活。\" 身后传来熟悉的铃铛声。 陈恪猛地回头,却只看见风掠过芦苇丛。 一枚银纽扣从他松开的手指间滑落,在晨光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沉入记忆的最深处。 第23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会试篇》 鸡鸣三遍时,王氏已经将最后一件单衣塞进藤箱。晨雾从门缝渗进来,在她鬓角凝成细小的水珠。 \"娘,真的够了。\"陈恪按住母亲的手,\"京城什么都有。\" 王氏的手在衣襟处摩挲了两下,那里绣着朵几不可见的槐花。陈恪知道母亲想起了什么——十年前那个雾蒙蒙的清晨,常家小院突然人去楼空,只剩门环上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听说京城的井水硬,喝了容易闹肚子。\"王氏转身从灶台取来个小布包,\"这是老家带来的灶心土,到了兑水喝...\" 陈恪接过这包夯实的黄土,喉咙突然发紧。灶心土是乡下治腹泻的偏方,小时候他贪吃常乐给的糖糕闹肚子,王氏就曾掰下一块熬水给他喝。 \"儿子是去考进士,\"他故意晃了晃土包,\"又不是去开药铺。\" 王氏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像要哭。晨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皱纹比陈恪离家赴乡试时又深了几分。 马车碾过村口老槐树的影子时,陈恪突然探出身子。母亲仍站在原地,靛蓝色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最后被飞扬的尘土完全吞没。 ****** 朝阳门的阴影压下来时,陈恪下意识摸了摸胸前暗袋。那枚银纽扣贴着心口发烫,像是某种无言的契约。 \"路引!\" 守门士兵的吼声惊飞一群麻雀。陈恪递上文书,看着对方用红笔在\"浙江淳安举人陈恪\"几个字上画了个圈。墨迹未干就蹭在他袖口,像一滴凝固的血。 \"举人老爷住店吗?\"刚过城门,就有牙人凑上来,\"小的知道几家清净客栈,离贡院都近...\" 陈恪摆摆手,却被扑面而来的声浪震得后退半步。叫卖声、马蹄声、轿夫的吆喝声混着不知哪家酒楼的琵琶曲,在城门洞里撞出奇异的回响。几个西域商人牵着骆驼走过,驼铃叮咚,恍惚间竟像是记忆中的铜铃声。 \"公子当心!\" 老车夫猛地拽了他一把。 数匹纯白骏马拉着朱漆马车疾驰而过,车帘翻飞间,陈恪瞥见里头坐着个穿蟒袍的官员,胸前补子上的孔雀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是礼部的大人。\"老车夫压低声音,\"听说今科会试要提前...\"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暗袋。京城像头苏醒的巨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权力的腥气。在这里,他不再是淳安县案首,只是个无根无基的外乡举子。 *** 悦来客栈的天字三号房里,陈恪对着铜镜整理衣冠。镜中人剑眉星目,早已不是放牛娃的模样。可当他解开包袱,那本《穿越者守则》的羊皮封面已经磨得发白——十七年了,他依然靠着现代人的小聪明在这个世界苟活。 \"举人老爷,热水备好了!\"小二在门外轻叩。 木桶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陈恪沉入水中,突然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穿越到古代考科举是什么体验?\"最高赞回答写着:\"就像在游戏里开挂,却发现服务器早就内定了冠军。\" 窗外传来打更声。陈恪擦干身子,发现胸前被银纽扣压出个浅浅的印子。他鬼使神差地取出纽扣放在烛光下打量,金属表面忽然闪过一道流光——是了,当年常乐给他时就说,这是西洋舶来的\"照影银\",对着光能看见特殊纹路。 可无论他怎么调整角度,都只能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 **** 贡院照壁前人头攒动。陈恪挤在人群中,看衙役张贴《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会试程期》。朱砂写的日期鲜艳刺眼:二月初九第一场。 \"让开!都让开!\" 一队飞鱼服锦衣卫突然分开人群。陈恪被推搡着后退,后背撞上某个温软的身体。转身道歉时,他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却只看到个戴帷帽的紫衣女子匆匆离去的背影。 \"看什么看!\"锦衣卫的刀鞘戳在他肩上,\"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陈恪低头退到路边,发现地上落着方素帕。拾起的瞬间他僵住了——帕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槐花,针脚稚嫩得像是孩童的手笔。这花样他太熟悉了,王氏教常乐女红时,第一个学的就是槐花... 帕子突然被人抽走。抬头只见个丫鬟打扮的姑娘瞪着他:\"登徒子!\"随即追着紫衣女子的方向跑去。 陈恪站在原地,胸口如遭重击。十年了,难道真的...他摇摇头,强迫自己看向告示。会试在即,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 敲门声响起时,陈恪正对着《四书章句》上的一段批注出神。墨迹在烛光下晕染开来,像极了那年常乐裙摆上溅到的糖渍。 \"谁?\"他搁下笔,声音有些沙哑。连日的苦读让他的喉咙像塞了一把粗粝的沙。 门外没有应答,只有又一阵轻叩。三短一长,像是某种暗号。陈恪的指尖突然颤了一下,笔架上悬着的狼毫笔无风自动,在宣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他拉开门闩的瞬间,春风裹挟着海棠的甜香扑面而来。 门外站着个穿藕荷色比甲的丫鬟,梳着双鬟髻,眉眼间透着几分机灵劲儿。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掌心托着的东西——一枚泛着哑光的银纽扣,边缘磨损得厉害,却依然能看清上面浅浅的缠枝纹。 陈恪的呼吸停滞了。他认得这枚纽扣。 嘉靖十三年的夏天,常乐把它拍在他掌心时,铃铛发带上的小银片正叮当作响。 \"我家小姐请公子过府一叙。\"丫鬟的声音清脆如黄鹂,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马车已备在巷口。\"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按照《穿越者守则》第六十七条,陌生人的邀约应当婉拒。可那枚纽扣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胸口发疼。 \"带路。\"他听见自己说。 丫鬟抿嘴一笑,转身时裙裾翻飞如蝶翼。陈恪随手抓起挂在屏风上的靛蓝直裰,指尖触到内袋里那本《穿越者守则》的硬角时顿了顿,最终将它留在了案头。 马车穿过熙攘的街市,碾过铺满落花的青石板路。陈恪透过纱帘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恍惚间看见八岁的自己正光着脚在田埂上狂奔,身后是举着弹弓追打的常乐。 \"到了。\" 丫鬟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眼前是座不起眼的小院,白墙黑瓦掩映在垂柳之后。推开斑驳的木门,里头竟别有洞天——曲径通幽处,一池春水碧如翡翠,池心亭子四角飞檐上挂着铜铃,风过时叮咚作响。 陈恪的脚步骤然停住。亭中站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喂鱼。阳光透过纱裙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发间一支银簪在春风中微微颤动,像是随时会振翅飞走的蜻蜓。 \"小姐,人带到了。\"丫鬟轻声禀报,随即悄然退下。 少女转过身来的刹那,陈恪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有人在他脑壳里敲响了永乐大钟。那双杏眼依然明亮如星,只是眼尾微微上挑,添了几分少女的娇媚;鼻梁上那颗淡褐色的小痣还在老地方,像是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牛娃子。\"常乐嘴角翘起熟悉的弧度,\"不认识我了?\" 陈恪的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口腔内壁。他忽然想起知乎上那个着名问题:\"多年后重逢初恋是什么体验?\"最高赞回答写着:\"像打开一本尘封的日记,发现墨水未干,字迹犹新。\" \"变样了。\"他最终只憋出这三个字,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常乐轻笑一声,腕间银镯相击,叮当如旧。 她歪头打量他的模样,与当年评判他\"笨牛啃梨\"的表演时如出一辙。\"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副呆头鹅的样子。\" 池中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陈恪的袍角。 他低头看着那块深色的水渍蔓延,忽然发现常乐的绣鞋尖上沾着新鲜的泥点——看来她也是匆匆赶来。 \"找我什么事?\"他单刀直入,像过去被她用弹弓逼着讲故事时那样直接。 常乐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的鱼食残渣。阳光透过纱帕,映出上面歪歪扭扭的槐花纹样——正是当年王氏教她的第一件绣活。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陈恪熟悉的狡黠,\"不然就是背信弃义,当初的约定都不作数了。\"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当然记得那个约定——\"中不了秀才就别来见我\"。如今他不仅中了秀才,还成了举人,可常乐消失的这些年,从未有人告诉他该去哪里\"见\"她。 \"什么忙?\"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 常乐将素帕叠成小小的方块,塞回袖中。这个动作让陈恪无端想起她往糖块里掺泻药时的模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为营。 \"等你考完试就知道了。\"她转身望向池面,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的阴影,\"现在说了,怕影响你发挥。\"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银纽扣。 金属表面被他的体温焐热,纹路清晰可辨。他突然意识到,常乐知道他要参加会试——她一直在关注他的动向。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柳絮飘落。 常乐转过头,阳光在她瞳孔中碎成金色的星子。 她伸手拂去陈恪肩上的一片柳叶,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颈侧,像当年往他脸上甩泥巴时那般随意,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 \"那就说定了。\"她后退半步,裙裾在青砖上旋开一朵花,\"我等你。\" 丫鬟不知何时已立在曲廊尽头。 陈恪望着常乐远去的背影,发现她走路时依然喜欢微微踮脚,像是随时准备蹦跳起来——那个给他下泻药的小魔头,终究没有完全长大。 回程的马车上,陈恪摊开手掌。 那枚银纽扣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如同十年前那个夏天,常乐在他生命里刻下的痕迹。春风掀起车帘,街边酒旗招展,上书\"状元红\"三个大字,在夕阳下红得刺眼。 他忽然笑了。知乎上那个关于重逢的问题下,其实还有一条被折叠的回答:\"当你以为早已忘记一个人时,身体会先于记忆认出她。\" 第24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会试篇》(二) 穿越者守则第六十八条: 会试九天七夜,不是考试,是战争。 ——而战争的第一要义,是活着走出贡院。 第一日·寅时·贡院外 陈恪蹲在贡院墙根下啃着冷炊饼,牙齿在冻硬的饼皮上磨出“咯吱”声。天还没亮,但贡院外已经挤满了举子,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沉默地等待龙门开启。 他摸了摸胸前暗袋——那里缝着母亲王氏求来的平安符,还有常乐那枚银纽扣。指尖触到金属的冰凉,他忽然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古代科举最痛苦的环节是什么?” 高赞回答是:“不是答题,是活着熬完九天七夜。” “陈兄!”有人拍他肩膀。 陈恪回头,是杭州同科举子周通,圆脸上挂着黑眼圈,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尝尝?刚买的羊肉馅饼,热乎的。” 陈恪摇头,指了指自己鼓鼓的考篮:“带了干粮。”——按照《穿越者守则》,会试期间绝不能吃外食,轻则腹泻,重则被下药。 周通讪讪收回手,压低声音:“听说今年主考是礼部徐阶,题目恐怕……” “嘘——”陈恪打断他,眼神示意不远处——几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正冷眼扫视人群,腰间绣春刀在灯笼下泛着寒光。 守则第六十九条: 考前别聊政治,尤其是当锦衣卫在十步之内时。 龙门开启·搜检 “脱帽!解带!脱靴!” 搜检官的吼声像钝刀刮过耳膜。陈恪机械地脱下外袍、中衣,最后只剩一条亵裤,在寒风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隔壁有个老举人羞愤欲死,死死捂着裤腰:“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搜检官冷笑:“前年有个把《四书》抄在大腿根的,去年有个吞纸条的——您要试试粪桶催吐?” 陈恪绷紧脸,忍住不笑。守则第七十条写得明明白白:“搜检时别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包括但不限于笑、哭、放屁。” 他的考篮被翻了个底朝天—— 炊饼掰开揉碎,确认无夹带。 墨锭被刮开检查,看是否藏了字。 毛笔的笔杆被拧开,笔头被撕开——结果真是实心的。 搜检官悻悻放行,在他考引上盖了个红戳:“臭号。” 陈恪眼前一黑。 守则第七十一条: 当你被分到臭号时,请默念三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臭其鼻孔。” 号舍·地字丙戌号 陈恪站在号舍前,胃里翻涌着绝望。 他的考棚紧邻粪桶集中处,空气中飘荡着发酵了三天的人体排泄物精华。几只绿头苍蝇热情地在他头顶盘旋,仿佛在说:“新来的?欢迎入住!”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立刻后悔了。 守则第七十二条: 在臭号生存指南: 1. 用艾草香囊堵住鼻孔(但别塞太紧,要呼吸)。 2. 心理暗示法:想象自己在海边(虽然海风里飘着氨气味)。 3. 实在不行,把考卷熏出味道——也许考官会同情你。 第一场·《四书》题 题纸发下时,陈恪的手指微微发抖。 首题:《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钱德洪讲过!王畿还和他吵过三回! 他提笔蘸墨,墨汁在砚台里晕开,像一团化不开的夜。 破题: “圣人之辨义利,非判其迹也,实辨其心焉。” ——开门见山,直接点出“义利之辨”本质是动机问题,而非行为表象。 承题: “夫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君子循理,故喻于义;小人徇欲,故喻于利……” ——引用朱熹理学,但偷偷掺了王阳明“心即理”的私货,两头不得罪。 写到中段,隔壁粪桶传来“噗通”巨响,接着是稀里哗啦的水声。陈恪的笔尖一颤,一滴墨落在考卷上,晕成了蝌蚪状。 他盯着墨渍看了三秒,突然福至心灵,在旁边补了句: “譬若浊水澄清,终见本心。” ——既掩饰了污渍,又扣回“义利之辨”的主题。 守则第七十三条: 考卷上意外出现的墨渍、血渍、泪渍,都可以被解释成“隐喻”——只要你的瞎编能力够强。 第二场·《五经》题 第二天的题目是《尚书·洪范》里的“皇极”概念。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题表面考经典,实则暗藏政治陷阱。“皇极”在嘉靖朝被曲解为“君主绝对权威”,严嵩一党最爱用这个打压异己。 他咬着笔杆,想起钱德洪的警告:“写‘民本’思想可以,但别直接骂皇帝。” 最终,他用了春秋笔法: “王者之极,非独尊也,盖以极天下之正理而建焉……” ——表面夸“皇权至高”,实则暗指“皇权应以天下公理为准则”。 写到一半,巡考官经过他的号舍,突然停下脚步。 那是个穿青袍的瘦高官员,胸前补子上绣着鹭鸶——礼部的人。 陈恪后背沁出冷汗,但笔尖稳如老狗,继续写道: “故《大学》言‘絜矩之道’,所以平天下也……” ——故意引用《大学》,把话题岔到“治国平天下”的套话上。 巡考官眯眼看了会儿,终于踱步离开。 守则第七十四条: 当考官盯着你答卷时,千万别停笔—— 停顿=心虚,流畅=自信,哪怕你正在写“皇帝该听劝”。 第三场·策论 最后一场的题目让陈恪瞳孔地震: 《论盐铁之政与国用》 ——这他妈不就是钱德洪偷偷塞给他的那道题吗?! 他的手比脑子快,已经写下: “臣闻管仲之治齐也,官山海而国用足;桑弘羊之佐汉也,置平准而民不困……” ——先甩两个历史案例镇场子。 接着笔锋一转: “然则官营之弊,在于吏蠹;专卖之害,在于中饱。故善理财者,不徒取之于民,而藏富于民……” ——表面骂贪官,实则暗指“国家垄断经济有问题”。 写到高潮处,臭号的氨气味突然浓烈起来。陈恪的眼泪被熏得直流,但笔下不停: “今之议者,或谓‘不加赋而国用足’,此桑弘羊欺武帝之言也!夫天下财赋有常数,不在官则在民……” ——直接打脸严嵩“不加赋就能充盈国库”的谎言! 写完后,他盯着自己狂放的笔迹,突然清醒过来——这玩意儿要是被严党看到,怕是要进诏狱。 他立刻在结尾补了句: “伏惟陛下圣明烛照,自有权衡……” ——标准马屁结尾,安全着陆。 守则第七十五条: 写策论就像跳崖——前半段可以尽情自由落体,但最后一定要记得打开降落伞。 交卷·出场 第九天黄昏,陈恪拖着浮肿的双腿走出贡院。 他的考卷上沾着墨渍、泪渍和疑似鼻血的痕迹,袖口被磨出毛边,指甲缝里全是墨灰。 但当他抬头看向晚霞时,忽然笑了。 ——他做到了。 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没有常乐在旁边捣乱。 他只是个穿越者,一个把现代知识碾碎了、揉烂了、硬塞进八股文框架里的普通人。 守则最终条: 科举不是比谁更聪明,而是比谁更能熬——恭喜,你活下来了。 第25章 常乐,你玩我? 臭号战神陈恪走出贡院时,夕阳正把云层染成橘红色。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立刻后悔了,鼻腔里残留的氨气味提醒他:过去九天里,他的嗅觉系统已经遭受了堪比化学武器的摧残。 \"穿越者守则第七十六条,\"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走出臭号的第一课:重新学习用鼻子呼吸。\"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十几个穿靛蓝短打的健仆簇拥着辆朱轮马车,车辕上\"常\"字灯笼晃得刺眼。陈恪下意识摸了摸胸前暗袋——那里缝着枚同样纹样的银纽扣,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 \"又是哪家阔少爷...\"他撇撇嘴准备绕道,却听见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呼喊: \"陈!恪!\" 这声音像道闪电劈开混沌。陈恪僵在原地,恍惚看见八岁的常乐举着弹弓追在他身后嚷嚷\"牛娃子站住\"的画面。但现在这个声音来自马车窗口——藕荷色衣袖下伸出只白玉似的手,正不耐烦地拍打车窗。 \"装什么呆头鹅!\"常乐掀开帘子,杏眼圆睁,\"上来!\" 围观人群顿时炸锅。几个穿绸衫的举人酸溜溜嘀咕:\"这穷酸谁啊?听说淳安来的,住最下等的通铺...常家小姐莫不是眼瞎...\" 陈恪低头看了看自己——青布直裰沾满墨渍,袖口还挂着可疑的黄色结晶体(可能是臭号墙壁蹭到的),活像刚从化粪池捞出来的落水狗。知乎问题《社死瞬间top10》的高赞回答自动播放:【当青梅竹马光鲜亮丽而你像块馊抹布时,建议装失忆】。 \"常...小姐认错人了。\"他转身就走,却被两个健仆拦住去路。 常乐直接跳下马车。月白襦裙扫过满地瓜子壳,绣鞋精准踩中某个说闲话举人的脚面,在那人惨叫声中一把拽住陈恪衣领:\"九天没洗澡很了不起?装什么大尾巴狼!\" 熟悉的桂花香混着高级香粉味扑面而来。陈恪突然发现常乐长高了不少——以前只到他胸口的小魔头,现在鼻尖正好抵在他肩膀。这个认知让他耳朵尖发烫,烫得能煎鸡蛋。 \"穿越者守则第七十七条,\"他被半拖半拽塞进马车时还在默念,\"当漂亮姑娘不嫌弃你一身屎味时,要么是真爱,要么有诈。\" 车厢里的熏香熏得他直打喷嚏。常乐抄起个琉璃瓶就往他身上喷,水雾在夕阳下折射出彩虹——如果忽略陈恪惨叫\"卧槽这什么虎狼之词\"的话,画面还挺唯美。 \"花露水兑了玫瑰精油,\"常乐捏着鼻子后退半步,\"再臭我就把你扔护城河里!\" 陈恪盯着琉璃瓶上\"广源号\"的鎏金刻字,突然想起知乎某位考据党的话:【明代一瓶广源号花露水价值二两银子,约等于普通人家半年伙食费】。 \"你到底...\" \"帮忙啊!\"常乐\"啪\"地拍开车窗,指着远处一片豪宅,\"看见没?常府!我爹是旁支,那些叔伯兄弟天天想吞我们房头的产业!\" 陈恪的知乎警报器疯狂闪烁。常乐此刻的表情他太熟悉了——八岁那年她说\"这糖没下药\"时,眼里也闪着这种小狐狸般的光。 \"举人功名能顶什么用?\"他故意装傻,\"我又不是讼师...\" \"呆子!\"常乐突然凑近,簪头的珍珠穗子扫过他脸颊,\"会试要是中了,你就是进士老爷!到时候往我们府上一站...\"她做了个拔刀出鞘的动作,\"吓都吓死他们!\" 陈恪鼻尖还萦绕着玫瑰混着臭号的诡异气味。常乐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扇得他脑仁疼。知乎情感区经典问题《青梅竹马突然热情为哪般》的答案浮现眼前:【要么图你身子,要么图你功名】。 马车突然急刹。常乐整个人栽进他怀里,发钗\"叮当\"一声掉在车板上。陈恪下意识接住她,掌心触到一段纤细的腰肢——然后两人同时僵住。 \"你手往哪摸呢?!\"常乐涨红了脸。 \"我臭号战神的手也是有尊严的好吗!\"陈恪梗着脖子反驳,却瞥见她耳根红得滴血。 车外传来管家刻意抬高的声音:\"小姐,到绸缎庄了!您说要给陈举人裁新衣裳...\" 常乐飞快弹开,整理裙摆的动作像在掩饰什么:\"愣着干嘛?下去量尺寸!\"她突然压低声音,\"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陈恪差点从车辕上滚下去。他盯着常乐后脑勺晃动的珠钗,突然想起《穿越者守则》扉页被他忽略的一行小字: 【终极警告:当小魔头开始谈婚论嫁时,你最好真的准备好掀桌子——因为她绝对在挖坑】 马车碾过西城青石板路时,陈恪正机械地啃着常乐塞给他的玫瑰酥。酥皮碎屑掉在衣襟上,混着前日臭号残留的氨气味,活像道新研发的黑暗料理。 \"穿越者守则第七十八条,\"他在心里默记,\"当青梅竹马突然投喂时,先检查馅料里有没有泻药——尤其是她笑得越甜,毒性越强。\" \"到了。\"常乐掀开车帘的姿势优雅得像幅仕女图,如果忽略她踹开车门时那记堪比少林腿法的动作的话。 陈恪抬头瞬间,嘴里半块玫瑰酥\"啪嗒\"掉在车板上——怀远侯府的鎏金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他眼前发黑。门口蹲着的不是石狮子,而是两尊真·豹子大小的貔貅,琉璃眼珠里泛着凶光,仿佛在说:\"就你?也配?\" \"常!乐!\"陈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这他娘是怀远侯府!\" 小魔头突然切换成大家闺秀模式,兰花指捻着帕子掩唇轻笑:\"陈公子慎言~\"声音甜得能榨出蜜汁,手上却用帕子下摆狠掐他手背软肉,\"扶我下车。\" 陈恪恍惚间想起知乎问题《如何识别绿茶婊》的最高赞回答:【当她对别人娇弱对你暴力时,恭喜你成了工具人】。 刚踏上门阶,常乐突然小鸟依人地挽住他手臂。这个动作让陈恪瞬间僵成木偶——少女胸前的曲线隔着衣料传来温度,桂花香混着高级胭脂味往鼻子里钻,比臭号的氨气攻击还让人头晕目眩。 \"二小姐回来啦?\"门房小厮笑得满脸褶子,眼睛却黏在陈恪打了补丁的膝裤上,\"这位是...\" \"我未婚夫。\"常乐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院里修剪花枝的丫鬟们集体手抖,\"浙江解元陈恪。\" 陈恪脚下一个趔趄。他明明只是乡试吊车尾,到这小魔头嘴里怎么就成解元了?知乎问题《被女友吹牛逼是什么体验》的弹幕疯狂刷屏:【谢邀,人在侯府,刚被社会性谋杀】。 穿过垂花门时,常乐突然压低声音:\"左边穿绛紫袍的是三伯,管着皇庄;廊下摇扇的是四姑母,嫁了严嵩干儿子的连襟...\" \"等等!\"陈恪太阳穴突突直跳,\"严嵩?!\" 常乐假装整理他衣领,实则揪着领口威胁:\"敢露怯就告诉你娘你八岁还尿床。\"说完立刻切换成温柔腔调,\"三伯好~这是恪哥哥,他文章连钱德洪都夸呢~\" 三伯鼻孔里哼出的气流,足够吹动一艘帆船。四姑母的扇子遮着半张脸,但陈恪分明听见她嘀咕\"穷酸相\"。 \"穿越者守则第七十九条:\"陈恪保持微笑,内心疯狂记录,\"当侯府亲戚用看蟑螂的眼神看你时,请默念''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从大门到客房的二百米,陈恪走出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悲壮。路过荷花池时,几个穿金戴银的小姐正喂鱼,见他经过突然集体娇笑:\"二姐姐口味真特别~听说连件像样的直裰都没有...嘘,人家可是''解元''呢~\" 常乐突然弯腰系鞋带——如果忽略她顺势踹向陈恪小腿的阴险动作的话:\"别理她们,都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转过假山时,陈恪终于爆发:\"常乐!你玩我?!我一个举人在侯府能顶什么用?给貔貅当饲料吗?!\" 小魔头突然红了眼眶。这变脸速度让陈恪想起她八岁那年在田埂上,前一秒还往他裤裆里塞青蛙,后一秒就能眼泪汪汪地告状\"牛娃子欺负我\"。 \"我爹是锦衣卫同知...\"她拽着陈恪袖口小声说,\"跟严党不对付...你小时候不是说要扳倒严嵩吗?\" 陈恪眼前闪过知乎回答《严嵩的十种死法》——那是他穿越前点赞过万的爆款帖。但现在,他只想穿越回去掐死那个中二病的自己。 \"就这?\"他指着自己青布直裰上可疑的黄色污渍,\"你指望我用臭号战神的身份去跟严嵩掰手腕?\" 常乐突然踮脚凑近,发间金步摇的流苏扫过他下巴:\"就当...就当招待童年故友不行吗?\"她声音突然低下去,\"答应帮忙又反悔,骗子...\" 最后两个字像把小锤子,\"咚\"地敲在陈恪心尖上。他望着常乐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突然想起那年她递来沾满泥巴的桂花糖,也是这般要哭不哭的表情。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长叹一声,接过丫鬟递来的新衣,\"当小魔头露出委屈表情时,所有理智都会见鬼——哪怕前面是火坑也得跳。\" 客房里的紫檀木床散发着低调的奢华。陈恪瘫在绣着金线的锦被上,闻着身上新换的月白直裰散发的熏香味,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他穿越以来,离\"侯府赘婿\"这个终极成就最近的一次。 窗外传来常乐指挥丫鬟的声音:\"把那盆十八学士茶花摆他窗前...对,就是价值八十两那盆!\" 陈恪一个鲤鱼打挺。知乎问题《被富婆包养是什么体验》的答案自动浮现:【当你开始计算盆栽价格时,恭喜你已成功被资本主义腐蚀】。 月光透过窗棂,在《穿越者守则》上画出一道银线。陈恪翻开新页,炭笔在\"侯府生存篇\"标题下写道: \"第八十条:当青梅竹马把你骗进侯府时,先别管阴谋阳谋——至少这里的茅厕,肯定不是臭号。\" 第26章 如何应对势利眼 陈恪蹲在怀远侯府后花园的太湖石上,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眼神呆滞得像只被雷劈过的鹌鹑。 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那身崭新的湖蓝直裰愈发刺眼——这是常乐今早派人送来的,料子细软得让他浑身不自在。 \"穿越者守则第八十一条,\"他在心里默记,\"当侯府丫鬟用看猴戏的眼神打量你时,最好的反击方式是——把糕点渣吃得满脸都是。\"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三个穿杏红比甲的丫鬟躲在芭蕉丛后,时不时探头张望,活像一群观察珍稀动物的游客。 \"这就是二小姐接回来的举人?\" \"听说在街上捡的,浑身臭烘烘...\" \"长得倒是周正,可这吃相...\" 陈恪故意把桂花糕捏得粉碎,碎屑雪花般落在前襟。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势利眼》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当别人把你当猴子时,就演个猩猩给他们看】。 \"陈公子。\" 管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飞了芭蕉丛后的\"观察团\"。 陈恪转身时差点从石头上滑下去——老管家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蚊子,此刻正拧成个勉强的笑容:\"二小姐请您去书房。\" 穿过三重月亮门时,陈恪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袋。 回廊两侧的家仆们纷纷低头,但那些探究的目光仍像小刀子似的往他背上扎。 \"第八十二条,\"他盯着自己投在青砖地上的影子,\"侯府的规矩比臭号还难熬——至少粪坑不会用眼神评判你的出身。\" 书房门前种着两株西府海棠。陈恪刚要叩门,里头就传来常乐清亮的嗓音:\"进来!\"尾音上扬,和八岁那年喊\"牛娃子快来\"时一模一样。 推门瞬间,陈恪被满室阳光晃了眼。常乐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藕荷色衫子被日光浸得半透明,勾勒出少女初长成的曲线。 她手里捧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见陈恪进来,立刻把书往身后一藏。 \"偷看什么?\"她挑眉的样子活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陈恪的视线落在榻边小几上——那里摊着本手稿,纸页泛黄,边角卷曲,赫然是他当年写给常乐的《神雕侠侣》大纲!首页还画着歪歪扭扭的杨过和小龙女,旁边标注\"牛娃子大作\"。 \"你...还留着这个?\"喉咙突然发紧。 常乐晃了晃脚上的珍珠绣鞋:\"某些人说话不算话,说好要讲完的故事...\"她突然翻开手稿某页,\"十六年后,在此相会——结果自己跑没影了。\" 阳光穿过她指缝,在纸页上投下跳动的光斑。陈恪突然想起那年田埂上,常乐把银纽扣拍在他掌心时说:\"等你讲完故事再还我。\"而现在,那枚纽扣正在他胸口发烫。 \"今天讲到哪了?\"他拖过绣墩坐下,故意避开常乐探究的目光。 \"绝情谷底!\"常乐\"唰\"地翻到最后有字的那页,\"上次说到杨过跳崖...\" 陈恪清了清嗓子。多年前在金华乡的夏夜,他讲到杨过纵身跃入绝情谷就戛然而止。 而现在,窗外海棠花瓣飘落案几,混着墨香,恍惚间竟像极了故事里的场景。 \"却说杨过跃入深谷...\"他刻意压低声音,模仿说书人的腔调,\"但见白雾茫茫,寒潭幽幽...\" 故事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陈恪讲到寒潭下的密室,讲到小龙女用白鱼蜂蜜疗伤,讲到师徒重逢时那句\"过儿,甚么事不痛快?\"——常乐的眼泪\"啪嗒\"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十六年\"三个字。 \"常乐。\"陈恪突然合上手稿,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现在轮到你告诉我实话。\" 少女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闻言猛地抬头。 \"为什么突然说我是你未婚夫?\"陈恪直视她的眼睛,\"我不是说不愿意,但我不想糊里糊涂。\" 常乐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旋即垂下眼帘:\"侯府要把我嫁给严世蕃的侄子。\"她揪着衣带绕圈,\"我们不是最好的玩伴么?你忍心看我...\" 后半句话淹没在哽咽里。但陈恪分明看见她偷瞄自己时,嘴角翘起得逞的弧度。 \"就这?\"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等他们打消念头就不麻烦我了?\" \"不然呢?\"常乐突然凑近,桂花香扑面而来,\"难道你真想娶我?\" 陈恪的耳根瞬间烧起来。知乎情感区经典问题《被青梅竹马反将一军怎么办》的答案疯狂刷屏:【认输是唯一出路】。 \"行吧。\"他举手投降,\"不过下次能不能提前通知?侯府那些小姐看我的眼神,活像我在茅房捡了金子。\" 常乐\"噗嗤\"笑出声,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她们那是嫉妒!\"突然正色,\"对了,我爹今日回府,你...\"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陈恪刚站起身,书房门就被猛地推开——常远山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飞鱼服上的金线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乐儿!\"怒喝震得窗棂嗡嗡响,\"这是怎么回事?!\" 陈恪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知乎问题《面对锦衣卫大佬如何保命》的高赞回答闪过:【保持静止,假装自己是家具】。 常乐却像只炸毛的猫般跳起来:\"爹!你怎么不敲门!\" \"全京城都在传我女儿当街抢了个举人回府!\"常远山的目光像刀子在陈恪身上刮过,\"还说是...未婚夫?\" 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陈恪的膝盖条件反射地发软。 他偷瞄常乐,却见小魔头挺直腰板,理直气壮道:\"是啊,他就是陈恪,金华乡那个放牛娃。\" 常远山眉头一跳,凌厉的目光突然变得探究:\"查账的那个?\"他走近两步,\"你居然真能到京城来。\"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多年前那个教常乐查账的下午浮现在眼前——当时他只当是哄小孩,没想到常远山竟记得这么清楚。 \"大人明鉴,\"他作揖到标准的一百二十度,\"学生只是...\" \"来人!\"常远山突然喝令,\"送陈公子回客房!\" 两个锦衣卫力士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左一右架住陈恪。被拖出书房时,他最后瞥见常乐对她爹做了个鬼脸,而常远山的表情像是吞了只活苍蝇。 客房里的更漏滴答作响。陈恪在紫檀木床上翻来覆去,锦被上的金线牡丹硌得他后背生疼。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穿越者守则》上画出一道银线。他翻开新页,炭笔在\"侯府生存篇\"下写道: \"第八十三条:当锦衣卫同知问你''为何勾引我女儿''时,建议回答''天气真好''——反正怎么答都是死。\" 笔尖突然顿住。常乐那句\"侯府要把我嫁给严世蕃的侄子\"在脑海中回响。 严党...陈恪猛地坐起身,想起会试策论里那些暗讽严嵩的句子。如果常远山和严党不对付... \"第八十四条:\"他补上一行小字,\"当你同时被锦衣卫和严党盯上时,建议提前写好遗书——用隐形墨水。\" 此时的书房内,常远山正将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胡闹!你可知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怀远侯府?\" 常乐把玩着那本《神雕侠侣》手稿,漫不经心道:\"知道啊,所以更不能嫁严家。\" \"那小子有什么好?\"常远山突然压低声音,\"查过了,不过是浙江来的举子,连会试结果都未出...\" \"他八岁就能背《论语》,十岁写出这话本。\"常乐翻到杨过与小龙女重逢那页,\"十七岁中举,钱德洪、王畿都抢着收他当学生...\"她突然抬头,\"爹,您当年不也是寒门出身?\" 常远山被噎得一愣。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些威严的线条突然松动了几分:\"乐儿,为父不是嫌弃他出身...\" \"那是什么?\"常乐\"啪\"地合上手稿,\"因为他没权没势,护不住我?\"她声音突然哽咽,\"娘走后,您答应过...\" 提到亡妻,常远山像被抽了脊梁骨般跌坐在太师椅上。书房陷入沉寂,只有更漏声滴滴答答。 \"你等他这么多年...\"良久,常远山疲惫地揉着眉心,\"就为这个放牛娃?\" 常乐把脸埋在手稿里,闷声道:\"他说过会来找我的。\"纸页间传来极轻的抽泣,\"您知道他把《神雕侠侣》结局写成什么吗?''嘉靖二十一年秋,常乐赴京。是日,杨过未寻得小龙女。''\" 月光移过窗棂,照亮了案几上那枚银纽扣——不知何时,常乐把它从手稿里取了出来。 金属表面泛着冷光,边缘磨损得厉害,却依然能看清内圈刻的两个小字:常乐。 第27章 我会想办法 陈恪站在怀远侯府客房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阳光透过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穿越者守则第八十五条,\"他低声自语,\"当你被卷入权贵家族的联姻风波时,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陈恪迅速将《穿越者守则》塞入袖中。门被推开时,常乐已经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银钗,看起来比昨日端庄许多——如果忽略她一脚踹开门的动作的话。 \"发什么呆?\"常乐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他面前,\"走,带你逛逛京城!\" 陈恪下意识后退半步:\"常小姐,我觉得——\" \"叫我常乐!\"她杏眼圆睁,\"还是说,陈大举人现在嫌弃我这个''侯府二小姐''了?\"尾音上扬,带着熟悉的威胁意味。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八年前那个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如今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但眼中的狡黠丝毫未减。 \"我是说,\"他斟酌着词句,\"你在会试考完那天已经很扎眼了。现在全京城估计都在说我陈恪傍上了侯府二小姐,没中榜先出名了。\" 常乐突然笑出声,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那也不难呀。\"她转身朝门外喊道,\"陈恪!等着!\" 不到一刻钟,当常乐再次出现在陈恪面前时,已经将秀发盘起束成冠,一身青衣儒衫,腰间系着素色丝绦。她甚至刻意将眉毛描粗,妆容画得极为中性,任谁看了都像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 \"陈兄,走吧。\"她刻意压低嗓音,还装模作样地拱手作揖。 陈恪瞪大眼睛:\"你是谁?\" \"常家三公子,常乐之弟。\"她眨眨眼,\"怎么,不像吗?\" 确实像。陈恪不得不承认,常乐这身打扮足以以假乱真。只是当她凑近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还是出卖了她。 \"常...公子,\"陈恪无奈地改了称呼,\"你这样更危险。要是被人认出来——\" \"怕什么!\"常乐已经拽着他的袖子往外走,\"京城这么大,谁认识谁啊!\" 初夏的京城热闹非凡。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常乐——现在是\"常公子\"了——像个真正的富家少爷一样,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忘返。 \"陈兄,尝尝这个!\"她塞给陈恪一块芝麻糖,\"比小时候我给你那个强多了,保证没下药!\" 陈恪接过糖,突然想起知乎问题《如何识别青梅竹马是否还记仇》下的高赞回答:【当她反复强调\"这次没下药\"时,最好检查糖里有没有泻药】。 他谨慎地舔了舔,甜香在舌尖化开,没有异样。 \"怎么样?\"常乐期待地看着他。 \"还行。\"陈恪故意板着脸,\"比五岁那年掺了蛇莓汁的强点。\" 常乐大笑,引来路人侧目。 她赶紧压低声音:\"你还记得啊!那次你拉得——\" \"打住!\"陈恪耳根发热,\"大街上呢!\" 转过街角,一家名为\"翰墨轩\"的书肆出现在眼前。 门口挂着\"今日讲学:心性之辨\"的木牌,几位儒生打扮的人正陆续进入。 \"是心学讲座!\"常乐眼睛一亮,\"听说最近聂尚书每月都来讲两次,咱们去听听?\" 陈恪刚想拒绝,却瞥见书肆内两个熟悉的身影——钱德洪和王畿!两位心学泰斗正被众人簇拥着走向内室。 \"低头,快走。\"陈恪拉着常乐就要转身。 \"陈小友!\" 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恪僵在原地,缓缓转身,只见王畿正眯着眼睛打量他,白胡子随着说话一翘一翘。 \"果然是你!\"王畿大步走来,\"老夫方才就觉得背影眼熟。\"他的目光移到常乐身上,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位是...\" \"舍弟。\"陈恪硬着头皮回答,\"随我一同进京赶考。\" 王畿的眉毛几乎要飞到发际线去:\"哦?令弟生得...甚是清秀啊。\" 常乐立刻拱手,刻意粗着嗓子:\"晚生常...常玉,见过老先生。\" 钱德洪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捋须笑道:\"既是陈小友的弟弟,不妨一同入内听讲。今日聂尚书亲自主讲,机会难得。\" 陈恪的脚趾在靴子里蜷缩起来。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常乐已经兴高采烈地应下了:\"多谢老先生!\" 内室比想象中宽敞,几十张矮几排列整齐,已经坐了不少听众。最前方的高台上,一位年约五旬、面容肃穆的官员正在整理讲稿。陈恪认出那就是现任兵部尚书聂豹——一个在朝堂上以刚直着称,却仍坚持每月讲学两次的心学门人。 \"聂公最重''知行合一''。\"钱德洪低声对陈恪说,\"今日讲''心性与事功'',你仔细听着,或有裨益。\" 陈恪点头,拉着常乐找了个角落坐下。他注意到周围不少都是年轻学子,有几个还偷偷打量着常乐,显然被她女扮男装的清秀模样吸引了。 讲座开始后,聂豹洪亮的声音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从阳明心学的\"致良知\"讲起,结合边防军务、赋税改革等朝政实务,阐述\"心性修养\"与\"经世致用\"的关系。 \"心学非空谈性理,\"聂豹环视众人,\"要在事上磨练。譬如边防将士,若无''致良知''的功夫,如何能在生死关头守住本心?\" 陈恪听得入神。聂豹的见解确实深刻,将心学理论与实际政务结合得天衣无缝。他偷偷瞥了眼常乐,发现她也全神贯注,不时点头。 讲座结束后,钱德洪突然起身宣布:\"诸位,今日有幸,老夫要向各位介绍一位青年才俊——淳安陈恪。\" 陈恪的血液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包括聂豹那双锐利的眼睛。 \"陈小友虽年轻,但对心性之学颇有独到见解。\"王畿补充道,\"不妨请他说几句?\" 常乐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脚,眼里闪着促狭的光。陈恪知道,这是报复他刚才的\"舍弟\"之说。 他硬着头皮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学生陈恪,见过诸位前辈。\" 室内顿时一片哗然。几个学子交头接耳:\"可是那个侯府二小姐看上的陈恪?听说是个穷酸举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陈恪的脸烧了起来。聂豹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原来是你。老夫早听钱公提起过你关于''义利之辨''的见解,今日一见,果然年轻有为。\" \"学生惭愧。\"陈恪深揖到地,\"适才听聂公讲''心性与事功'',受益匪浅。学生以为,心学之要,在''事上磨练''四字。譬如...\" 他不知不觉讲起了现代管理学的\"实践出真知\"理论,巧妙包装成心学术语。聂豹听得频频点头,钱德洪和王畿则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讲座结束后,一位名叫王宗沐的中年儒生奉钱、王之命来请陈恪过去。当他走近时,目光却落在常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位是...\"王宗沐意味深长地问。 \"舍弟。\"陈恪再次强调,声音却弱了几分。 王宗沐笑了:\"令弟生得...好生秀气。\" 常乐突然挽住陈恪的手臂,甜腻腻地喊了声:\"是,恪哥哥~\" 那声音甜得发腻,酸得倒牙。王宗沐的眉毛几乎要飞出额头,钱德洪则咳嗽一声掩饰笑意。 \"咳咳,年轻人嘛...\"王畿打圆场,\"陈小友,借一步说话。\" 将陈恪拉到一旁后,钱德洪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小子,你麻烦大了。\" 陈恪心头一紧:\"先生何出此言?\" \"怀远侯二小姐之前都传要许给严世蕃的侄子欧阳必进,\"钱德洪压低声音,\"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但这对读书人来说就是耻辱。欧阳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肯定会找你麻烦。\" 王畿补充道:\"聂公虽然欣赏你,但他身为兵部尚书,不便插手这等私怨。你啊你,趁早想办法吧。\" 陈恪的胃沉了下去。他转头看向常乐,她正被王宗沐逗得咯咯笑,眉眼弯弯的样子与八岁时如出一辙。 知乎问题《同时得罪权贵和青梅竹马是什么体验》的答案闪过眼前:【建议提前买好棺材,因为两边都会弄死你】。 夕阳西下,陈恪和常乐走在回府的路上。常乐已经恢复了女装,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浑然不觉危机的临近。 \"今天真有意思!\"她转身倒着走,\"没想到聂尚书这么欣赏你。喂,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陈恪停下脚步:\"常乐,你之前说要许给严世蕃的侄子...是真的吗?\" 常乐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她轻声道:\"是真的。但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他。\"她突然抓住陈恪的手,\"你会保护我的,对吧?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会想办法。\"他听见自己说。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即将交错的命运线。 第28章 自信的常乐 穿越者守则第八十六条: 当全京城都在赌你考不中时,请保持微笑——因为你的青梅竹马可能已经偷偷开了盘口,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庄家。 会试放榜前夜,怀远侯府灯火通明。 大公子的寿辰宴席上,女眷们围坐一桌,珠钗摇曳,笑语盈盈。常乐坐在正中,指尖轻点茶盏,唇角微翘,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不说”的矜持模样。 “乐儿,你这未婚夫……到底什么来头呀?”三姑母摇着团扇,眼神往男宾席上瞟,“听说只是个乡下来的举人?” 常乐叹了口气,指尖绕着发梢,语气委屈又无奈:“唉,他呀,自小就缠着我,每日写些酸诗,说什么‘非卿不娶’‘金榜题名时必来迎我’……我能怎么办呢?” 她眨了眨眼,补充道:“不过嘛,他倒也算小有才华。” “小有才华?”四表姐嗤笑一声,“听说他院试、乡试都是吊车尾,这次会试怕是连榜尾都摸不着吧?” 常乐托腮,笑眯眯的:“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这次超常发挥呢?” 不远处,陈恪正被一群常家表兄弟围住,脸色发绿——他刚才路过女眷席,常乐那番“自小纠缠”的鬼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他耳朵里。 穿越者守则第八十七条: 当青梅竹马睁眼说瞎话时,请记住——她不是在撒谎,她是在给你创造打脸素材。 “陈兄,听说你两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常家二表哥挑眉,“这次会试,有把握不垫底吗?” 陈恪微笑:“《论语》有云:‘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名次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你高攀了我们常家?”三表弟插嘴,笑得促狭。 陈恪不慌不忙,从袖中摸出一本《穿越者守则》,翻到某页,清了清嗓子:“知乎曰:‘当别人质疑你出身时,请用知识碾压他们。’” 他微微一笑,开始引经据典,从科举制度沿革讲到心学流派分歧,再到盐铁税政改良,语速飞快,逻辑缜密,侃得众人目瞪口呆。 等他说完,桌上鸦雀无声。 常乐远远瞧见,满意地点点头,小声嘀咕:“看,我说他小有才华吧?” 宴至中段,外头突然传来锣鼓声。 “报喜的差役来了!” 侯府瞬间沸腾。按惯例,差役会从榜尾往前报,每报一个名字,便是一阵欢呼或哀叹。 常家几位同辈早已开了赌盘,赌谁中、谁不中,赌名次高低。 长辈们也凑热闹,一时间,侯府前厅宛如赌场,银钱、玉佩、扇坠堆了满桌。 “我赌陈恪不中!” “我赌他榜尾!” “我赌他连榜尾都摸不着!” 常乐坐在赌桌主位,笑眯眯地敲了敲桌面:“诸位,别急呀——我这儿,赌陈恪中的赔率是1比2,赌他不中的赔率是1比0.5,随时可加注,来者不拒。” 众人哗然。 “乐儿,你疯了吧?”四表姐尖声道,“他都报到一百名了还没影儿,你还敢收注?” 常乐托腮,懒洋洋道:“急什么?差役不是还没报完吗?” 隔壁侯府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差役高喊:“恭贺李公子高中二甲第十名!” 紧接着,烟花炸响,照亮半边夜空。 常家众人哄笑:“第十名都出来了,陈恪还没信儿呢!” “乐儿,你这银子怕是要输光喽!” 常乐不慌不忙,甚至又推了推面前的银匣子:“再加注吗?现在赌他不中,赔率1比0.3。” 众人争先恐后地下注,仿佛常乐是来送钱的散财童子。 陈恪站在一旁,额角青筋直跳。 穿越者守则第八十八条: 当你的青梅竹马拿你开赌盘时,请保持镇定——她可能早就买通了差役,而你只是她赚钱的工具人。 差役报到第五名时,侯府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乐儿,你还不认输?”三姑母冷笑,“再报下去,可就是前三甲了,难不成陈恪还能中状元?” 常乐歪头:“万一呢?” 众人哄笑。 就在此时—— “报——!” 一名差役气喘吁吁冲进侯府,高声道:“恭贺陈恪陈公子,高中一甲第一名!” 全场死寂。 常乐“啪”地合上扇子,眉眼弯弯:“看赏!” 她的丫鬟们立刻上前,给差役塞了个沉甸甸的红包。 陈恪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一甲第一名? 会元?!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常乐——她正冲他眨眼,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侯府众人面如土色。 常乐慢悠悠起身,走到赌桌前,指尖点了点堆成小山的赌注:“多谢诸位慷慨解囊,这些银子嘛……”她转头对丫鬟道,“赏给府里下人吧,我嫌脏。” 众人:“……” 常乐又走到陈恪面前,规规矩矩福了一礼,抬头时却笑得狡黠:“妾身就知道,夫君肯定不会让妾身失望的,对吧?” 陈恪:“……” 穿越者守则第九十条: 当你的青梅竹马叫你“夫君”时—— 快跑,她绝对在挖坑。 第29章 老阴鳖徐阶 常乐的自信十分有一分来源于对陈恪的信心,当然其他百分之九十来自于锦衣卫的内部消息。 三日前。 嘉靖二十九年的春闱阅卷房内,烛火通明。十余名考官身着素服,各自伏案批阅堆积如山的考卷。房内只闻纸页翻动与朱笔书写的沙沙声,偶有咳嗽声也立即被刻意压低——按制,阅卷期间严禁交谈,以防舞弊。 徐阶负手踱步其间,青缎官靴踏在青砖上几无声响。 作为主考官,他不必亲自批阅,只需监督流程。 这位年近五旬的礼部尚书面容平和,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每位考官的神态动作。 \"徐阁老。\"阅卷官于承修突然起身,将一摞考卷双手奉上,\"下官已初阅完毕,请过目。\" 徐阶微微颔首,接过考卷时指尖在纸缘一触即分。 就在转身刹那,他余光瞥见墙角有张被揉皱的考卷,半截露在废纸篓外,墨迹依稀可辨\"盐铁之政\"四字。 他脚步不停,走到自己案前将考卷放下,却故意碰倒茶盏。\"哎呀!\"茶水泼湿案几,侍从慌忙上前收拾。趁这混乱,徐阶悄然退回墙角,俯身拾起那张考卷,袖中暗袋一滑便纳入其中。 回到座位,徐阶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展开考卷。 糊名的厚纸尚在,但密封处已有破损——显然被人拆阅过又草草粘回。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取来小刀谨慎启封。 \"好字。\"徐阶暗自赞叹。映入眼帘的是一手精妙的台阁体,墨色浓淡均匀,字字如珠玑落盘。破题\"圣王之极,非独尊也\"八字力透纸背,转折处却暗藏锋芒。他指尖轻抚纸面,感受着运笔时留下的细微凹痕——这考生下笔时必是胸有成竹。 随着阅读深入,徐阶的呼吸渐渐放缓。 经义题引经据典却不迂腐,将朱王学说融会贯通;策论更是字字见血,论盐铁时直言\"吏蠹中饱\",论赋税则暗讽\"不加赋而国用足\"乃欺君之言。 尤其那句\"今之聚敛者,外托《周官》之名,内行桑孔之实\",分明是冲着严嵩新政去的。 \"难怪被弃。\"徐阶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将考卷轻轻卷起。 他目光扫过房内,最终落在正在批阅的赵贞吉身上——此人是他门生,现任翰林院编修。 踱至赵贞吉身侧,徐阶假意查看批阅进度,袖中考卷已滑入对方案头卷宗夹层。 赵贞吉会意,待徐阶离开后立即取出细读,片刻后突然拍案:\"奇文!\" 这一声打破了阅卷房的寂静。按察副使于承修皱眉抬头:\"赵学士,何事喧哗?\" \"下官偶得佳卷,一时忘形。\"赵贞吉拱手致歉,却故意将考卷摊开,\"诸位请看,这破题''君子喻于义''一篇,竟将朱子''存天理''与阳明''致良知''熔于一炉!\" 几位考官忍不住围拢过来。徐阶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却始终盯着于承修——只见这位严党干将面色骤变,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朱笔。 \"确实精妙。\"国子监司业王世贞点头赞叹,\"你们看承题部分,''义者宜也,非独善其身,当兼济天下'',这格局...\" 于承修突然打断:\"文虽工,然多有狂悖之语。\"他指向策论中论盐政那段,\"此处暗讽朝政,岂是士子所宜言?\" 赵贞吉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于按察此言差矣。《孟子》云''民为贵'',考生心系黎民,正是儒者本分。且全文无一字直斥时政,何来狂悖?\" 徐阶适时轻咳一声:\"诸位,按制当先糊名誊录,再议优劣。\"他示意书吏取来考卷,当众放入糊名匣中,却在合盖刹那,小指在匣内暗格一拨——这是只有主考官知晓的机关,能将特定考卷标记。 三日后,众考官齐聚至公堂定榜。十份被誊录过的考卷摊在案上,原本字迹已由书吏统一抄写,仅以\"天地玄黄\"编号。 \"地字三号当为魁首。\"赵贞吉率先发言,\"策论''盐铁与国用''一篇,引《管子》而不泥古,论今弊而不露锋,实为经世致用之才。\" 于承修立即反对:\"此卷策论语多乖戾,宜置二甲末位。\" 徐阶端坐主位,捧着茶盏慢饮,任由双方争执。待辩论渐烈,他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放。瓷器碰撞声让堂内瞬间安静。 \"王司业以为如何?\"徐阶看向一直沉默的王世贞——这位文坛领袖虽不涉党争,但在士林声望极高。 王世贞捋须沉吟:\"老夫细观此卷,八股格式严谨,破题承题皆合规范。至于策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所谓''狂悖'',或许只是针砭时弊的赤子之心?\" 徐阶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长叹一声,作势为难:\"既如此...若定为会元,诸位可有异议?\" 堂下一片寂静。于承修脸色铁青,却不敢公然反驳王世贞。 徐阶环视众人,见无人反对,便提笔在题名录上写下:\"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会试第一名,淳安陈恪。\" 待众人散去,徐阶独坐堂上,指尖轻叩案几。他望向窗外一弯新月,想起昨日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密报——怀远侯府二小姐与这陈恪似有婚约,而常家与严党素有龃龉。 \"有趣。\"徐阶轻声道,将题名录收入袖中。烛火摇曳间,他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第30章 鹿鸣宴 穿越者守则第九十六条: 当你在鹿鸣宴上被质疑作弊时,请保持微笑——因为真正的大佬们正在观察,谁先掀桌子谁就输了。 嘉靖二十九年的初夏,礼部衙门后花园张灯结彩。 陈恪站在回廊下,盯着自己湖蓝色直裰上的一道茶渍——这是刚才进门时,某个\"不小心\"撞到他的举人\"失手\"泼的。 \"穿越者守则第九十七条,\"他掸了掸衣襟,在心里默记,\"当有人假装手滑泼你茶时,请记住——他们泼的不是茶,是战书。\" \"陈兄!\" 周通从人群中挤过来,圆脸上挂着汗珠:\"你怎么还在这儿发呆?王世贞大人已经喝到第三壶了!\" 陈恪抬头,望向花园中央的凉亭——那里已经摆好了十几张红木案几,几位身着官袍的大人物正陆续入座。 他的目光扫过凉亭最上首—— 徐阶端坐主位,青缎官袍衬得他儒雅如教书先生,但那双眼睛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左侧是王世贞,这位文坛领袖正举着酒杯豪饮,衣襟敞开,活像个放浪形骸的江湖客——如果忽略他胸前那枚象征三品大员的象牙腰牌的话。 右侧则是赵贞吉,正襟危坐,面带微笑,仿佛一尊泥塑的弥勒佛——但陈恪知道,这位\"不粘锅\"大师的袖子里,八成已经准备好了十八套应对方案。 \"走,去给座师敬酒。\"周通拽了拽他的袖子。 陈恪刚迈步,就听见凉亭外传来一声冷笑: \"哟,这不是''寒门贵子''陈会元吗?\" 欧阳必进摇着折扇踱步而来,身后跟着几个锦衣华服的举子。他生得唇红齿白,可惜眼角下垂,活像只没睡醒的狐狸。 \"欧阳年兄。\"陈恪拱手,故意把\"年兄\"二字咬得极重——按照《明代科举礼仪》,同榜进士互称\"年兄\",但欧阳必进只是二甲第七名。 欧阳必进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听说陈兄的策论被徐阁老赞为''经世致用''?\"他啪地合上折扇,\"可惜啊,有人传言...赵大人取中你,是因为同属心学一脉?\" 凉亭内的赵贞吉耳朵动了动,但依然保持着弥勒佛式的微笑。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那里夹着常乐今早塞给他的纸条:\"欧阳必进是严世蕃的狗,专咬会元。\" \"欧阳年兄此言差矣。\"陈恪故意把\"年兄\"二字咬得更重,\"若按此理,王世贞大人取中您的诗赋,莫非是因为...\"他故意顿了顿,\"您二位都爱读《金瓶梅》?\" \"噗——\" 王世贞一口酒喷出三丈远。 欧阳必进的脸由红转青,正要发作,礼部侍郎罗龙文突然从凉亭踱步而出——这位严世蕃的头号狗腿子,连走路都带着股马屁精的谄媚气。 \"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嘛。\"罗龙文笑眯眯地打圆场,却把\"年轻人\"三个字咬得意味深长,\"不过...陈会元的文章确实有些...特立独行?\" 他转向凉亭,声音突然提高:\"下官听说,陈会元在策论中直言''吏蠹中饱'',不知...可有实证?\" 花园里瞬间安静。 连王世贞都放下了酒杯——这是个要命的指控。在严党把持朝政的当下,\"吏蠹\"二字几乎等同于指着严嵩的鼻子骂街。 陈恪的后背沁出冷汗,但脸上依然保持着淡定的微笑。 知乎问题《如何在政治斗争中优雅反击》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当敌人质疑你的立场时,请用更大的帽子扣回去】。 \"罗大人明鉴,\"陈恪拱手,声音清朗得能让全场听清,\"学生所谓''吏蠹'',指的是汉朝桑弘羊时期的贪官污吏。\"他顿了顿,突然转向凉亭,\"就像徐阁老在《盐政疏》中批评的那样——为政者当''兴利除弊'',而非''因噎废食''。\" 这一记马屁拍得极其精准——徐阶十年前确实写过批评盐政的奏折,但通篇没提严嵩半个字。 徐阶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罗龙文被噎得一时语塞,欧阳必进却突然阴恻恻地道:\"陈兄倒是会引经据典...不过,我听说你与怀远侯府二小姐有婚约?\"他故意提高音量,\"常家与徐阁老交好,想必...没少指点陈兄吧?\" 花园里顿时一片哗然。 这是赤裸裸的暗示——暗示陈恪的会元功名是靠关系!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但还没等他开口,凉亭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王世贞把酒壶重重砸在案几上。 \"放屁!\" 这位文坛领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衣襟上还沾着酒渍:\"老子取士只看文章!什么狗屁关系...\"他打了个酒嗝,\"陈恪那篇《盐铁论》,老子读了三天没挑出毛病!欧阳小子,你行你上啊!\" 全场死寂。 连徐阶都忍不住扶额——王世贞的狂放是出了名的,但没想到能狂到在鹿鸣宴上骂街。 陈恪却盯着王世贞出神——这位在后世传闻中写了《金瓶梅》的文豪,此刻正像个市井醉汉似的为他撑腰。 知乎问题《历史人物的反差萌》的答案自动播放:【当你发现文坛泰斗私下是个老色批时,请不要惊讶,这叫人性】。 \"王大人醉了。\"赵贞吉终于开口,依然是那副弥勒佛式的微笑,\"不过...下官倒想请教欧阳举人。\" 他转向欧阳必进,语气温和得像在讨论天气:\"你说陈会元靠关系,那他的八股文格式精严,破题承题无一错漏...这也是徐阁老教的?\" 欧阳必进:\"...\" \"至于策论...\"赵贞吉继续微笑,\"徐阁老、王大人与下官三人共同审定,莫非...欧阳举人觉得我们三个老眼昏花?\" 这一记反杀堪称完美——既撇清了自己\"偏袒心学同门\"的嫌疑,又把徐阶和王世贞一起拉下水。 陈恪在心底给赵贞吉的\"不粘锅\"神功点了个赞。 罗龙文眼看局势不利,突然阴笑道:\"赵大人误会了,欧阳举人只是...关心同窗嘛。\"他转向陈恪,话锋一转,\"不过...陈会元既然才高八斗,不如当场赋诗一首?\" 这是赤裸裸的刁难——鹿鸣宴虽有吟诗传统,但通常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应景之作。 花园里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陈恪。 凉亭内,徐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王世贞醉眼朦胧地抬起头;赵贞吉的笑容僵了一瞬... 陈恪深吸一口气。 他想起穿越者守则的建议:\"若被刁难,就背顾炎武的诗——反正嘉靖之后的人他们都不熟。\" \"既然诸位大人有雅兴...\"陈恪拱手,突然瞥见园中盛开的牡丹,朗声道: \"《咏牡丹》 锦簇霞堆满苑芳, 天香国色冠群芳。 不随桃李争春艳, 独守清贞待晚霜。\" 王世贞的眼睛瞬间亮了:\"好一个''独守清贞''!当浮一大白!\"他仰头灌下一整壶酒,衣襟彻底散开,露出里头的...春宫图汗衫。 陈恪:\"...\" 知乎回答《如何应对社死现场》自动播放:【当你的队友突然暴露特殊癖好时,请假装不认识他】。 徐阶轻咳一声,适时地转移话题:\"陈会元此诗...颇有气节。\" \"学生惭愧。\"陈恪硬着头皮回答,心里默默对原作者说了声抱歉。 \"好诗!\"赵贞吉突然击节赞叹,\"此等气度,当为吾辈楷模!\" 他转向欧阳必进,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欧阳举人,你觉得呢?\" 欧阳必进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罗龙文眼看局势彻底失控,正要开口,花园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首辅大人到——\" 严嵩的轿子停在礼部门口,这位当朝首辅虽然没亲自进来,但这个\"恰好\"的时机,已经让全场噤若寒蝉。 罗龙文瞬间蔫了。 欧阳必进的表情像是吞了只活苍蝇。 徐阶的嘴角又翘了翘——陈恪敏锐地注意到,这位老狐狸似乎对这个\"巧合\"毫不意外。 \"穿越者守则第九十八条:\"陈恪接过侍从递来的新酒杯,在心底记下,\"当严嵩的轿子停在门口时,你的敌人会突然想起家里还炖着汤。\" 宴席重开,王世贞已经醉得开始吟唱自己写的艳词;赵贞吉依然保持着弥勒佛式的微笑;徐阶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 陈恪望向花园角落——常乐的心腹丫鬟正假装修剪花枝,实则对他比了个\"干得漂亮\"的手势。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突然想起《穿越者守则》扉页上那行被忽略的小字: 【终极真理:当你以为自己在对抗命运时,其实命运早就为你写好了剧本——而你,恰好是个优秀的演员。】 第31章 鸿门宴 怀远侯府的红灯笼已经挂了整整七日,从大门到内院,处处张灯结彩,连马厩旁的狗窝都被小厮们系上了红绸。陈恪站在回廊下,望着庭院里川流不息的宾客,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陈公子!\"一个穿着绛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踉跄着扑过来,满嘴酒气喷在他脸上,\"恭喜高中会元啊!老夫与常家三表叔的连襟是同年...\" 陈恪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拱手道:\"承蒙错爱。\"他眼角瞥见常乐正从花厅出来,月白色的纱裙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发间一支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哎呀,这不是李员外嘛!\"常乐三步并作两步蹦过来,亲热地挽住陈恪的手臂,\"您可算来了,我特意让人备了您最爱的''醉仙酿''...\" 陈恪的手臂被她掐了一下,立刻会意:\"李员外请便,学生还要去拜见侯爷。\" 转过回廊,陈恪压低声音:\"这又是哪门子亲戚?\" \"谁知道呢。\"常乐撇撇嘴,\"反正帖子是照着族谱发的,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请了。\"她突然踮脚凑到陈恪耳边,\"严世蕃送拜帖来了。\" 陈恪的背脊一僵。桂花香混着常乐呼出的热气拂在他耳畔,却让他如坠冰窟。 \"什么时候?\" \"今早。\"常乐拽着他往僻静处走,\"帖子写得客气,说是''仰慕会元才学'',邀你明日赴宴。\"她顿了顿,\"鄢懋卿、罗龙文都会去。\"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鸿门宴》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敌人请你吃饭时,记得自带银针试毒】。 \"你打算怎么办?\"常乐仰头看他,杏眼里闪着担忧。 \"能怎么办?\"陈恪苦笑,\"严嵩还是当朝首辅,我敢不给面子?\" 常乐突然掐他腰间的软肉:\"装什么可怜!\"她压低声音,\"我爹说了,严党这是试探你。你要是敢同流合污...\"她眯起眼睛,活像只炸毛的猫,\"我就往你茶里下巴豆!\" 陈恪正想回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怀远侯常远志不知何时站在了廊柱旁,雪白的胡子在风中轻轻飘动。 \"乐儿,你又在胡闹。\"常远志的声音不怒自威,\"府里连摆七日宴席,成何体统?\" 常乐立刻切换成楚楚可怜的模样,拽着常远志的袖子摇晃:\"大伯~人家陈恪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之前那么多风言风语...\"她眨眨眼,眼眶说红就红,\"您就忍心看我受委屈嘛?\" 常远志的胡子翘了翘:\"你...\"话未说完,常乐已经变脸似的笑起来。 \"就知道大伯最疼我!\"她转身就跑,裙裾飞扬如蝶翼,\"我去看看厨房的佛跳墙好了没!\" 常远志摇头叹气,转向陈恪:\"严世蕃的帖子,你看到了?\" 陈恪恭敬行礼:\"是,学生正为此事忧心。\" \"忧心无用。\"常远志捋须道,\"严党势大,明面上不可硬抗。但记住——\"他忽然压低声音,\"徐阁老在看着。\" 这句话让陈恪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他忽然明白,这场宴会不仅是严党的试探,更是徐阶对他的考验。 知乎问题《如何在两派斗争中生存》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当两虎相争时,最好的位置是树梢——既能看到全局,又不被利爪所伤】。 次日申时,陈恪站在\"醉仙楼\"前,抬头望着这座京城最奢华的酒楼。飞檐上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金光,门前站着两排穿锦袍的小厮,见人就行礼,活像一群训练有素的鹦鹉。 \"陈会元到——\" 唱名声中,陈恪被引入顶层雅间。推门瞬间,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熏得他险些打喷嚏。雅间内摆着一张足够二十人围坐的紫檀木圆桌,桌上已经摆满了珍馐美味——陈恪甚至看到了一盘冒着热气的熊掌。 \"陈会元!久仰久仰!\" 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大红锦袍的男子起身相迎。他生得面如冠玉,可惜右眼蒙着黑纱,平添几分阴鸷之气。陈恪立刻认出这就是严世蕃——严嵩独子,人称\"小阁老\"。 \"学生陈恪,见过严大人。\"陈恪长揖到地,动作标准得能写进教科书。 严世蕃用独眼打量他,忽然大笑:\"好一个少年才俊!来,坐我旁边!\" 陈恪硬着头皮入座,发现左右都是熟人——左边是礼部侍郎罗龙文,右边则是鹿鸣宴上刁难他的欧阳必进。对面坐着都御史鄢懋卿,正用筷子挑着一块鱼脍,眼神却黏在陈恪身上。 \"陈会元。\"严世蕃亲自给他斟了杯酒,\"听闻你与常家二小姐有婚约?怀远侯府可是好靠山啊。\" 酒液金黄,在夜光杯中泛着琥珀色的光。陈恪知道这是\"金茎露\",一两银子一杯的御酒。 \"学生惭愧。\"陈恪故意露出窘迫的表情,\"不过是幼时约定...\" \"哎,缘分天定嘛!\"严世蕃拍拍他的肩,\"来,尝尝这''驼峰羹'',西域进贡的珍品。\" 侍从端上一盅冒着热气的羹汤,香气扑鼻。陈恪舀了一勺,差点把舌头鲜掉——这味道他在现代都没尝过。 \"陈会元。\"鄢懋卿突然开口,\"你在策论中写''吏蠹中饱'',不知具体所指为何?\" 雅间内瞬间安静。陈恪的勺子停在半空,余光瞥见严世蕃的独眼正眯成一条缝。 \"学生惭愧。\"陈恪放下勺子,声音诚恳得能滴出水来,\"那是指汉朝桑弘羊时期的弊政,引以为戒罢了。\" \"哦?\"罗龙文插嘴,\"那陈会元觉得,当今盐政可有改进之处?\" 这是个陷阱问题。陈恪的指尖在桌下掐了掐掌心,想起徐阶的叮嘱——\"对事不对人\"。 \"学生浅见。\"他慢条斯理地说,\"盐铁之政,重在执行。譬如这''驼峰羹'',食材珍贵,但若厨子手艺不精,也是暴殄天物。\" 严世蕃突然大笑:\"妙喻!来,再尝尝这''龙肝凤髓''!\" 侍从端上一盘晶莹剔透的肉片,陈恪差点吐出来——这分明是穿山甲!知乎问题《古代最残忍的饮食》下的回答闪过:【当权贵的餐桌上出现保护动物时,请假装肠胃不适】。 \"学生...\"陈恪捂住肚子,\"近日肠胃不适,恐怕无福消受。\" 严世蕃的独眼闪过一丝玩味:\"那便罢了。来人,上歌舞!\" 屏风后转出一队舞姬,个个肤如凝脂,腰若细柳。为首的红衣女子径直走向陈恪,玉手搭上他的肩膀:\"公子~\" 香风扑面,陈恪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舞姬的纱衣薄如蝉翼,胸口春光若隐若现。他猛地站起,差点撞翻酒杯。 \"抱、抱歉!\"陈恪结结巴巴地说,\"家中娘子管教甚严,不敢...\" 雅间内爆发出一阵哄笑。欧阳必进拍着桌子:\"还没过门就怕成这样?陈会元果然''惧内''啊!\" 罗龙文摇头晃脑:\"难怪文章写得正气凛然,原来是家有悍妻!\" 众人笑作一团,只有严世蕃的独眼依然盯着陈恪,目光如刀。 宴会持续到亥时,陈恪借口\"娘子等门\",终于得以脱身。他走出醉仙楼时,夜风一吹,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 \"陈会元留步。\" 严世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恪转身,只见这位\"小阁老\"独自站在台阶上,月光给他的独眼蒙上一层诡异的蓝光。 \"严大人还有何指教?\"陈恪的心跳如擂鼓。 严世蕃缓步走近,突然压低声音:\"我知道你看过徐阶的《盐政疏》。\"他笑了笑,\"我也读过你的会试文章——写得很好。\" 陈恪的血液瞬间凝固。 \"不过...\"严世蕃拍拍他的肩,\"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翰林院还缺个修撰,陈会元若有兴趣,不妨考虑考虑。\" 说完,他转身回楼,留下陈恪站在夜色中,手中攥着那本《穿越者守则》,最新一页上墨迹未干: 【第九十九条:当敌人向你抛出橄榄枝时,请记住——那枝条上可能涂了毒药。】 第32章 当傲娇被戳破时 自从赴了严世蕃那场鸿门宴后,陈恪便将自己关在怀远侯府的偏院里,整日埋首于策论典籍之中。那场宴席上严世蕃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暗藏机锋的话语,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 \"陈公子,该用午膳了。\" 小厮在门外轻声唤道,打断了陈恪的思绪。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这才发现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自从高中会元,他在侯府的待遇便天翻地覆——从最初连下人都不屑一顾的寒门举子,到现在一日三餐都有专人伺候,甚至连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换成了上好的湖笔徽墨。 \"放着吧。\"陈恪头也不抬地应道,手中的朱笔在《盐铁论》上勾画着重点。 小厮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又添了新茶,这才躬身退下。 陈恪瞥了一眼那精致的红木食盒,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一个月前,他连进厨房要碗热汤都要看厨娘脸色,如今却连送饭的小厮都不敢大声说话。 \"功名二字,竟如此神奇。\"他喃喃自语,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古代科举改变命运的真实案例》。如今他自己就成了活生生的例子。 正当他准备继续研读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陈恪!你又没好好吃饭!\"常乐一把推开门,藕荷色的裙裾在门槛上扫过,带起一阵桂花香风。 陈恪抬头,只见常乐今日梳了个简单的垂鬟髻,发间只簪了一支银钗,却衬得她肤若凝脂。 她手里捧着个青瓷小盅,热气腾腾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个书房。 \"我让厨房炖了参鸡汤,你尝尝。\"常乐将小盅放在案几上,不由分说地夺过他手中的笔,\"整日就知道看书,眼睛都要瞎了!\" 陈恪无奈地摇摇头:\"常小姐,我这是在准备殿试...\" \"殿试殿试,就知道殿试!\"常乐撇撇嘴,却已经熟练地翻开他桌上的书,找到折角的那页做了标记,\"上次你说要看的《贞观政要》批注,我让大伯从翰林院借来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本装帧考究的册子,得意地晃了晃。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衬得那双杏眼格外明亮。 陈恪心头一暖。自从他高中会元,常乐几乎日日都来,有时送些点心,有时带些稀罕的书籍,更多时候只是坐在一旁看他读书,偶尔插科打诨几句。就像一只黏人的小猫,明明想亲近却又故作高傲。 \"多谢。\"陈恪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手。 常乐耳根微红,却强装镇定地哼了一声:\"谁、谁让你谢了!我是怕你殿试出丑,连累我们侯府的名声!\" 陈恪忍俊不禁。 这丫头明明关心他,却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知乎上那个问题《如何识别傲娇少女的真心》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嘴上说\"不是为你\"却为你做尽一切时,请珍惜】。 \"是是是,常小姐教训得是。\"陈恪故意顺着她的话说,舀了一勺参鸡汤送入口中,鲜香顿时在舌尖绽放,\"这汤...\" \"好喝吧?\"常乐眼睛一亮,随即又板起脸,\"我可不是特意为你熬的!是厨房多做了...\" \"我懂,我懂。\"陈恪憋着笑,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活像只炸毛的猫。 常乐瞪了他一眼,突然凑近,伸手拂去他衣襟上的一点墨渍。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陈恪的呼吸为之一窒。 \"你呀,\"常乐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别太拼命了。严世蕃那边...我爹快回来了,他会有办法的。\" 陈恪心头一紧。 那场鸿门宴后,严党的阴影一直萦绕不去。 虽然表面上严世蕃对他礼遇有加,甚至还暗示了翰林院的位置,但谁知道这不是请君入瓮的伎俩? \"我没事。\"他勉强笑了笑,\"倒是你,整日往我这里跑,不怕府里人说闲话?\" 常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谁敢?你现在可是会元老爷!\"她突然压低声音,\"再说了,他们都知道你是我''未婚夫''嘛...\" 说到\"未婚夫\"三个字时,她的声音几不可闻,脸颊飞起两朵红云。陈恪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这个傲娇的小魔头,从八岁那年往他裤裆里塞青蛙开始,就一直在他的生命里横冲直撞。如今她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却依然像小时候那样,用各种别扭的方式表达关心。 \"常乐,\"陈恪突然正色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殿试后我要外放做官,你...\" \"我当然跟你去啊!\"常乐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补救,\"我是说...作为你的未婚妻,当然要...要监督你!免得你在外面沾花惹草!\" 陈恪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常乐恼羞成怒,抓起案上的镇纸就要砸他,却在看到他笑颜的瞬间愣住了。 \"你笑起来...\"她喃喃道,\"还挺好看的。\" 这句话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陈恪的笑声戛然而止,两人四目相对,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正当这微妙的气氛即将发酵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小姐!陈公子!\"常乐的心腹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爷回来了!他、他让陈公子立刻去书房见他!\" 常乐的脸色瞬间变了:\"爹怎么突然...他不是说下个月才回京吗?\" 陈恪的心沉了下去。常远山,锦衣卫同知,这个在京城跺跺脚就能让官场震三震的人物,突然回府必定有要事。而点名要见他... \"我这就去。\"陈恪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 常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跟你一起...\" \"不行。\"陈恪轻轻挣开她的手,\"你爹既然只叫我一人,必是有要事相商。\"他顿了顿,看着常乐担忧的眼神,柔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常乐咬着下唇,最终点了点头:\"那...我在外面等你。\" 陈恪跟着引路的小厮穿过重重院落,越往里走,心跳得越厉害。 常远山的书房在侯府最深处,四周古木参天,连鸟叫声都显得格外遥远。 \"陈公子到。\"小厮在门外轻声禀报,随即躬身退下。 陈恪站在雕花木门前,感觉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知乎问题《面对锦衣卫大佬如何保命》的高赞回答闪过:【保持镇定,实话实说】。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 陈恪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墨香和某种冷冽的松木气息。 书房内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威严,墙上挂着几幅古画,案几上摆着未干的毛笔和奏折。 常远山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如松。 即使没有穿飞鱼服,那股久居高位的压迫感依然让人喘不过气来。 \"坐。\"常远山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刮过陈恪的脸。 陈恪恭敬行礼,在客位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常远山看起来比想象中年轻,约莫四十出头,面容刚毅,眉宇间与常乐有几分相似,但眼神却冷峻得多。 \"听说你见了严世蕃。\"常远山开门见山,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陈恪心头一紧:\"是,前日赴了严大人的宴。\" \"宴无好宴。\"常远山冷笑一声,\"你未得权势,先得罪了严党,就算你是会元,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直指要害。陈恪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回答:\"学生读圣贤书,行圣人之道,无关任何党系党派。\" 常远山眯起眼睛,目光如炬:\"好一个''无关党派''。那你可知,严世蕃为何对你青眼有加?\" \"学生不知。\"陈恪坦然道,\"但学生只求问心无愧。\"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常远山踱步到案几前,拿起一份奏折又放下,突然话锋一转:\"那么,你与常乐到底如何,你心里怎想的?\" 这个转折让陈恪猝不及防。 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与常乐的关系,从初到京城时被强行安上的\"未婚夫\"名头,到如今的朝夕相处,确实是一笔糊涂账。 \"学生...\"陈恪斟酌着词句,\"与常乐自幼相识,虽说婚约一事学生也是初到京城才知晓,但常乐的心意,学生断然不会拒绝。\"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就算是暂时的挡箭牌,学生也不介意。\" 常远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一声叹息:\"两个痴儿啊。\"他摇摇头,\"乐儿曾说非你不嫁,甚至以出家来威胁我,要不然就是搬出她去世的母亲。\" 陈恪心头一震。他早知道常乐母亲早逝,却不知她竟用这种方式逼迫父亲接受自己。那个总是嘴硬的小魔头,原来在背后... 常远山继续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那么,你什么时候向侯府提亲呢,还是打算这么不清不楚的?\"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砸得陈恪头晕目眩。 提亲?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与常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青梅竹马?是互相利用的挡箭牌?还是... 还没等他想清楚,书房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爹!\"常乐红着脸冲了进来,发髻都有些散乱,显然是在门外偷听了许久,\"你、你怎么能这样!\" 常远山挑了挑眉:\"我怎样了?\" \"你...\"常乐又羞又恼,连耳根都红透了,\"你干嘛把人家的话都抖出来!\"她偷瞄了陈恪一眼,又迅速别过脸去,\"我才没有...没有非他不嫁呢!\" 常远山冷哼一声:\"是吗?那上个月是谁跪在祠堂里,说若不同意这门亲事就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爹!\"常乐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你讨厌!\" 陈恪看着这对父女交锋,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个在他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小魔头,原来早就在家人面前表明心迹。 她所有的傲娇、所有的口是心非,都只是为了掩饰那颗早已交付的真心。 常远山看着女儿羞愤的模样,冷峻的面容终于松动,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解决吧。\"他转向陈恪,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不过,陈恪,你若敢负了乐儿...\" \"学生不敢。\"陈恪郑重行礼,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常乐站在一旁,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既不敢看父亲,也不敢看陈恪,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活像只被抓住偷鱼的小猫。 第33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殿试篇》(上) 第一百零一条:当傲娇少女突然变得温柔,比严嵩的刁难更让人心慌 殿试前夜,陈恪蹲在怀远侯府客房的窗边,借着月光检查明日要穿的礼服。 靛蓝色的罗袍已经熨得一丝褶皱都没有,腰间素金带上的每一道纹路都被他擦拭得闪闪发亮。 这本该是王氏的工作——如果他的母亲在场,一定会像当年送他考县试那样,把每一根线头都检查三遍。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条,\"陈恪对着月光自言自语,\"当你开始怀念母亲的针线活时,说明你紧张过头了。\" 窗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踢到了花盆。 陈恪警觉地抬头,只见窗棂上慢慢升起一个熟悉的发髻,常乐那张俏脸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还没睡?\"常乐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与平日里张扬的语调截然不同。 陈恪连忙开窗,常乐灵巧地翻了进来,藕荷色的裙裾在窗台上扫过,带进几片海棠花瓣。 她怀里抱着个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曾经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 \"这是...\"陈恪刚开口,常乐就竖起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那指尖微凉,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别说话,听我说完。\"常乐解开包袱,里面整齐地码着几个小瓷瓶和油纸包,\"这是醒脑丸,含在舌下能提神;这是人参片,体力不支时含一片;这是薄荷膏,涂在太阳穴上...\" 陈恪瞪大眼睛。 眼前的常乐低眉顺目,声音温柔似水,哪还有半点当年举着弹弓追打他的影子?知乎问题《青梅竹马突然性情大变怎么办》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收起利爪时,要么是病了,要么是爱惨了你】。 \"你...\"陈恪喉结滚动,\"怎么突然...\" 常乐耳根微红,别过脸去:\"谁、谁让你这么笨!殿试那么重要,万一晕在场上怎么办?\"她顿了顿,声音又软下来,\"我...我向太医院的刘院判讨的方子,很管用的。\"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恪突然发现,常乐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她肯定熬夜准备这些了。 \"谢谢。\"他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瓶上细腻的釉彩。 常乐咬了咬下唇,突然又从袖中掏出个布包:\"还有这个...护膝。宫里金砖地凉,跪久了膝盖疼。\"她抖开布包,里面是一对绣着祥云纹的棉护膝,\"我...我绣得不好,你将就着用...\" 陈恪接过护膝,指腹触到细密的针脚,心头一颤。这哪是\"绣得不好\"?分明是熬红了眼才赶出来的。他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如何判断女生是否真心喜欢你》,最高赞回答是:【当她为你做那些她最不擅长的事时】。 \"常乐。\"他声音有些哑,\"你其实不必...\" \"闭嘴!\"常乐突然抬头,杏眼里闪着水光,\"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这凶巴巴的语气终于有了点从前的影子,但尾音却微微发颤。 两人四目相对,月光在沉默中流淌。 陈恪突然发现,常乐的眼角有一颗极小的泪痣,在月光下像滴未落的泪——他以前竟从未注意过。 \"我走了。\"常乐突然转身,裙摆扫过他的靴尖,\"明日...我让厨房备了参汤,你出门前记得喝。\" 她翻窗的动作比来时笨拙了许多,差点被窗棂绊倒。 陈恪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只抓住一缕飘散的发丝,桂花香在指间转瞬即逝。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一条:\"陈恪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在心底记下,\"当傲娇少女突然变得温柔,比严嵩的刁难更让人心慌。\" 第一百零二条:紫禁城的晨光里,连麻雀都比举人更有尊严 寅时三刻,陈恪已经站在了紫禁城的东华门外。晨雾中的宫墙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朱红色的城门在灯笼映照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他摸了摸胸前暗袋——那里装着常乐给的醒脑丸,还有那本《穿越者守则》。 \"浙江淳安陈恪——\" 唱名声刺破晨雾,陈恪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十名锦衣卫分列两侧,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火光中闪闪发亮。为首的千户手持名册,鹰隼般的目光在他脸上刮过。 \"脱帽!解带!脱靴!\" 比乡试、会试更严苛十倍的搜检开始了。陈恪像个提线木偶般执行命令,粗布中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当搜检官的手探向他亵裤时,他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肌肉——知乎问题《古代科举搜检有多严》下的神回复闪过:【当你觉得被冒犯时,请想想那些因为夹带被流放的倒霉蛋】。 \"这是什么?\"搜检官从陈恪的靴筒里摸出那对护膝。 \"护...护膝。\"陈恪结结巴巴地回答,\"学生膝盖有旧伤...\" 搜检官狐疑地捏了捏护膝,又凑近闻了闻,最终甩回给他:\"穷讲究!\" 陈恪如蒙大赦,赶紧把护膝塞回腰间——那里还缝着常乐绣的平安符。 针脚歪歪扭扭地组成\"蟾宫折桂\"四个字,活像几只喝醉的螃蟹。 搜检完毕,陈恪领到一块象牙腰牌,上面刻着\"地字柒号\"。 穿过幽深的门洞时,他恍惚看见常乐站在晨雾中对他挥手,发间的银钗划出一道流星般的轨迹——这一定是幻觉,侯府女眷怎么可能来宫门?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二条:\"陈恪揉了揉眼睛,在心里默记,\"当你开始产生幻觉时,说明紧张已经突破了临界值。\" 紫禁城的甬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陈恪跟着引路太监穿过一道道宫门,每过一道门,身后的世界就似乎远离一分。 当保和殿的鎏金屋顶终于映入眼帘时,东方的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殿前广场上已经整齐地摆好了数百张考桌。 陈恪找到自己的位置——不前不后,正好在严嵩眼皮底下。这位当朝首辅身着蟒袍,端坐在监考官席位上,眯着眼睛像只假寐的老猫。 \"跪——\" 随着司礼监太监的尖声唱喝,所有举子齐刷刷跪在金砖地上。 陈恪的膝盖刚一触地就暗自庆幸——常乐的护膝果然派上了用场,这金砖冷得像冰。 嘉靖皇帝在御辇上缓缓而来。陈恪不敢抬头,只看见明黄色的袍角从眼前掠过,带着浓郁的龙涎香气。 当御驾经过他面前时,他突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背上——如芒在背,却又转瞬即逝。 \"平身——\" 陈恪随着众人起身,这才有机会偷瞄一眼传说中的万寿帝君。 御座上的嘉靖帝面容清癯,双目深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能看透人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礼监太监开始宣读圣谕,尖细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朕惟君道之要,在于知人安民...\" 陈恪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严嵩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的死亡凝视》的高赞回答闪过:【微笑,点头,然后假装看地板】。 策论题纸发下来时,陈恪差点咬到舌头——《论盐铁与国用》。 这与他乡试、会试的题目几乎一模一样!但仔细看才发现微妙的不同:这次特别强调\"当下施行\",摆明了是要看考生对现行盐政的态度。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三条:\"陈恪研墨的手微微发抖,\"当考试题目似曾相识时,请记住——这是陷阱,不是礼物。\" 他深吸一口气,将常乐的醒脑丸含在舌下。 清凉的薄荷味直冲脑门,混沌的思绪顿时清明起来。 笔尖蘸墨时,他瞥见严嵩正踱步到他附近,蟒袍的下摆几乎扫到他的考桌。 陈恪的笔悬在半空。 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经济史》和《盐铁论今解》疯狂闪回,现代经济学理论在脑海中与八股格式激烈碰撞。最终,他落笔写下: \"臣对:臣闻圣王之治,不贵异物而贵用物...\" 开篇先拍马屁,这是徐阶教的。接着他笔锋一转: \"盐铁之利,上可以富国,下可以利民。然利之所生,必有所耗...\" 这里埋下伏笔——表面说资源有限,实则暗指贪官中饱私囊。陈恪边写边偷瞄严嵩的反应,那老狐狸果然停在了他身后。 \"今之议者,或谓''不加赋而国用足'',此桑弘羊欺武帝之言也...\" 这句话直接打脸严嵩的财政政策,但陈恪故意写得隐晦,引经据典让人挑不出错。严嵩的呼吸声明显粗重了几分。 关键的转折来了!陈恪笔走龙蛇: \"然变法易,变人难。苟得其人,虽弊法可为良法;苟非其人,虽良法亦成弊法...\" 这是现代管理学的\"执行者决定论\",用古文包装后成了既不得罪严嵩又暗含批评的太极手法。严嵩突然咳嗽了一声,陈恪的手腕一抖,一滴墨落在纸上。 电光火石间,他将错就错,在墨渍旁补了句: \"譬若浊水澄清,终见本心。\" ——完美呼应会试答卷上的同一招!严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陈恪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湿透。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四条:\"他边写边默念,\"当严嵩站在你背后时,请用管理学理论打太极——古人管这叫''中庸之道''。\" 第一百零五条:写青词就像发朋友圈,关键是要让特定读者点赞 正午的日头毒辣辣地照在保和殿前。 陈恪的答卷已经写了七页,手腕酸得几乎握不住笔。 他偷偷活动了下手指,摸出常乐给的人参片含在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但很快,一股暖流从胃部升起,疲惫感顿时减轻不少。 \"交卷——\" 随着太监的唱喝,策论部分终于结束。 陈恪长舒一口气,看着自己的答卷被收走。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里,藏着他对这个时代最深刻的思考——用现代经济学理论解构明代盐政,却又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八股文的框架里。 \"休息一刻钟,接下来考青词!\" 陈恪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 青词?那个嘉靖皇帝最看重的道教奏章祝文?知乎问题《如何速成青词写作》的答案闪过:【背熟《道藏》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记住三个关键词:玄、妙、清】。 小太监们开始分发新的题纸。 陈恪接过一看,题目是《贺瑞雪青词》——要求写一篇庆贺祥瑞雪景的青词,既要文采斐然,又要符合道教仪轨。 \"严阁老亲自命题。\"身旁的举人小声嘀咕,\"他最擅青词,这是要给咱们下马威啊...\" 陈恪偷瞄监考台,严嵩果然正襟危坐,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冷笑。 这位\"青词宰相\"靠着写一手好青词简在帝心,如今显然是要在专业领域碾压这些新人。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五条:\"陈恪的笔尖在砚台上顿了顿,\"当考试进入敌人的专业领域时,请记住——穿越者的优势是降维打击。\" 他闭上眼睛,任由记忆中的知乎页面在脑海中翻飞。 《明代青词精选》《道教诗词鉴赏》《如何写出让嘉靖帝眼前一亮的青词》...这些他曾经收藏过的帖子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笔尖落下时,陈恪选择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开头: \"太虚玄府,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这不是传统青词的\"伏以\"开头,而是直接模拟道士上表天庭的口吻。 严嵩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但陈恪不管不顾地继续写道: \"臣闻雪为五谷之精,乃玄天降瑞。今腊前献瑞,实昭圣德之格天...\" 巧妙地把下雪归功于皇帝德行感动上天。接着他大胆引入了一个现代概念: \"琼花玉树,莫非一气所化;银装素裹,皆是大道无形...\" 这里暗含\"物质守恒定律\"的道教化表达,把自然现象与道教哲学联系起来。严嵩开始频繁地往这边看,但陈恪已经进入状态: \"伏愿陛下,体乾法坤,与道合真。则四时顺序,风雨应期,不待祷求而自至矣...\" 最后这句简直是神来之笔——既拍了马屁,又暗含\"遵循自然规律\"的现代科学观。陈恪写完后自己都惊了,这水平放现代能当个不错的道教文化研究者! \"收卷——\" 青词被收走时,陈恪注意到一个小太监特别小心地捧着他的答卷。 殿试至此结束,众举子排队退出保和殿。 第34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殿试篇》(中) 陈恪蹲在怀远侯府后花园的太湖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本《穿越者守则》。 暮春的风裹着海棠花瓣扫过他的眉梢,远处宫墙的轮廓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晕。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六条,\"他在心底默念,\"当考试结束后的空虚感袭来时,请记住——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按理说,会元殿试跌出前三的概率不超过两成...\" 陈恪掰着手指计算,指尖还残留着殿试时磨出的茧子。 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科举数据统计》显示:嘉靖朝二十七位会元中,殿试跌出前三的仅有五人,其中三人是因卷面污损或违制。 会试会元的光环还笼在头顶,但殿试的阴影已经悄然蔓延。 陈恪盯着掌心被汗水浸湿的墨迹——那是他默写殿试策论时蹭上的。 文章里那些裹着八股糖衣的现代经济学理论,此刻像一柄双刃剑,既可能为他斩获功名,也可能割伤自己。 \"徐阶...\"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月光穿过云层,在太湖石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恍惚间化作那位心学领袖深不可测的眼睛。 会试得中会元,平心而论陈恪认为自己发挥的不错,但钱、王二位大儒的背书又占几何? 是否因那篇暗合心学理念的《盐铁论》而朱笔一圈?又或者...只是将他当作对抗严党的一枚棋子?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知乎问题《如何判断自己被当枪使》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的价值大于你的风险时,大佬们会争相给你递弹药】。 远处的紫禁城突然亮起一串灯笼,像一条发光的蜈蚣爬过宫墙。陈恪的视线追着那光点,思绪被拽入重重宫阙深处的阅卷房—— 紫禁城·文华殿 八支烛台将阅卷房照得亮如白昼。檀木案几上,五十份被糊名誊录过的殿试卷子整齐码放,每一份边缘都贴着八张浮票——那是八位考官打的\"○\"或\"x\"。 \"诸位,开始吧。\"严嵩的声音像块浸了油的绸缎,滑腻得让人不适。 这位当朝首辅端坐主位,蟒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中泛着冷光。 他左手边是徐阶、赵贞吉和王世贞,右手边则是礼部侍郎吴鹏和刑部尚书何鳌。 两名中立考官——国子监祭酒林庭机和大理寺少卿周延儒——像两尊泥塑般缩在末座。 \"地字十七号,六○二x。\"司礼监太监尖声唱票,\"列第十九名!\" \"玄字三号,五○三x,列第三十七名!\" 徐阶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这是他们清流派的暗号——五○意味着严党三人全打了x,而己方三人与两名中立考官都给了○。 赵贞吉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份被严党极力打压的卷子,正是他暗中看好的那份——破题\"圣王之道,公而已矣\"简直是在抽严嵩的脸。 当唱到\"地字七号\"时,严嵩突然抬手:\"且慢。\" 烛光下,他枯瘦的手指捏起那份卷子,双眼里闪过一丝阴鸷:\"''苟非其人,虽良法亦成弊法''...好一个指桑骂槐。\" 徐阶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嘴角的冷笑。 这份卷子的文风他太熟悉了——那个在会试中把\"知行合一\"玩出花样的淳安小子,居然敢在殿试上继续撩虎须! \"四○四x,列第四十九名!\"太监的唱报声刺破寂静。 严嵩满意地看着浮票——严党几人全打了x,而徐阶这边三人加林庭机给了○。周延儒那个墙头草弃权算x,正好让这份卷子跌出前二十。 \"年轻人嘛...\"严嵩将卷子轻轻一抛,\"总要吃点教训。\" 徐阶的茶盏停在唇边。 透过蒸腾的热气,他看见严嵩袖中滑落的小纸条——上面赫然写着\"陈恪\"二字。老狐狸早就知道这是谁的卷子!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七条:\"徐阶在心里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记下一笔,\"当严嵩对你笑时,请检查背后有没有插着刀。\" 烛花爆开的声响中,司礼监太监突然小跑进来:\"皇爷口谕——取五十份卷子御览!\" 满座哗然。 严嵩的锐利的双眼骤然收缩。按照旧制,皇帝只看前二十名!嘉靖这招打得他措手不及——那第四十九名的卷子,马上就要摊在龙案上了! 徐阶低头品茶,藏住了眼底一闪而逝的精光。 他太了解那位躲在西苑炼丹的皇帝了——这哪是心血来潮?分明是嗅到了党争的血腥味,要来当执棋人了! 小太监们手忙脚乱地整理卷子时,烛光将八位重臣的影子投在墙上,活像一群张牙舞爪的皮影戏角色。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维度里,历史的齿轮正咔嗒一声——咬住了某个穿越者的衣角。 第35章 万寿帝君 西苑的丹房里,龙涎香混着朱砂的苦涩气息,在幽暗的烛光下缓缓浮动。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拂尘轻轻敲打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份被朱笔批红的奏折上——那是锦衣卫的密报折子,上面\"欺君罔上\"四个字,像是被血浸透了一般刺目。 \"九边将士饿着肚子守城,这群蠹虫倒敢贪墨三十万两饷银。。\" 他冷笑一声,将拂尘丢在一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近来他总是做梦,梦里太祖朱元璋披着染血的龙袍,站在奉先殿的阴影里,目光如刀般盯着他,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词—— \"恪守本心!\" 那声音像是从幽冥深处传来,震得他耳膜生疼。 更诡异的是,太宗朱棣也曾在梦里出现,手持永乐剑,剑尖直指他的眉心,同样在说:\"恪守本心!\" \"恪……\"嘉靖帝喃喃自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本就迷信,再加上近来朝局动荡,严党与清流争斗不休,边关的蠹虫贪墨成风,让他愈发烦躁。 \"陛下。\" 吕芳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恭敬而低沉。 \"何事?\" \"新科进士的殿试卷子送来了,共五十份,请陛下御览。\" 嘉靖帝微微抬眼,目光透过鲛绡帐,落在吕芳手中那叠整齐的卷子上。 \"拿进来吧。\" 吕芳膝行而入,将托盘轻轻放在案几上。 嘉靖帝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目光扫过策论部分——写得倒是花团锦簇,但细看之下,全是些陈词滥调,毫无新意。 \"呵,又是严嵩的门生吧?\" 他冷笑一声,朱笔一挥,直接划入三甲。 接着是第二份、第三份…… 有的策论写得不错,但青词却敷衍了事;有的青词华丽,但策论却空洞无物。嘉靖帝越看越不耐烦,眉头紧锁。 \"尽是些庸才!\" 他烦躁地丢开一份卷子,正要让吕芳撤下去,忽然,一份被压在底部的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四十九名。 \"嗯?\" 嘉靖帝眉头一挑,伸手将它抽了出来。 这份卷子的策论部分,字迹刚劲有力,笔锋如刀,开头便直指盐铁之政的弊端—— \"臣闻圣王之治,不贵异物而贵用物。盐铁之利,上可以富国,下可以利民。然利之所生,必有所耗……\" 嘉靖帝的目光微微一顿。 这文章写得锋芒毕露,甚至暗指\"吏蠹中饱\",分明是在影射严党! \"有意思。\" 他继续往下看,发现文章结构极为严谨,层层递进,最后竟以\"变法易,变人难\"作结,既批评了现行盐政,又没直接点名严嵩,堪称滴水不漏。 \"好一个''苟非其人,虽良法亦成弊法''……\" 嘉靖帝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但真正让他惊讶的,是后面的青词部分。 \"太虚玄府,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这开头就与众不同!一般的青词都是\"伏以\"起笔,可这份卷子却直接模拟道士上表天庭的口吻,仿佛真的在向神明陈情! 嘉靖帝的手指在纸上轻轻摩挲,继续往下读—— \"琼花玉树,莫非一气所化;银装素裹,皆是大道无形……\" \"一气所化……\" 嘉靖帝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分明是在暗合他最近参悟的\"元气论\"!他炼丹多年,一直认为天地万物皆由\"一气\"演化而来,可这种玄妙的思想,竟被一个进士用青词写了出来! \"妙!妙极!\" 他猛地一拍案几,眼中精光闪烁。 \"吕芳!\" \"奴婢在。\" \"这份卷子,为何排在第四十九名?\" 吕芳连忙接过卷子,翻看考官批录,随即恭敬道:\"回皇爷,徐阁老、赵大人、王大人给了圈,但严阁老、欧阳大人、吴大人、何大人全打了叉……\" \"呵,党争!\" 嘉靖帝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他早就知道严嵩打压异己,但没想到连殿试阅卷都敢动手脚! \"撕开糊名!\" 吕芳小心翼翼地揭开卷尾的封条,露出考生的名字—— \"淳安陈恪。\" \"陈……恪?\" 嘉靖帝的声音突然顿住,整个人如遭雷击! 恪! 太祖梦里反复念叨的那个字! 太宗朱棣剑指他眉心时喊的那个字! ——\"恪守本心\"! \"陈恪……\" 嘉靖帝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名字,仿佛看到了某种天意。 \"陛下?\"吕芳小心翼翼地问道。 嘉靖帝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抬头,望向奉先殿的方向。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太祖御容画像上,那双眼睛在阴影中竟似活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祖宗显灵……\"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起朱笔,在黄绫上一挥—— \"一甲前三!\" 第36章 利益与良知 殿试结束后的清晨,陈恪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窗外晨曦微露,紫禁城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他猛地坐起身,脑海中一个历史名词如惊雷般炸响——\"庚戌之变\"!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年...该死!\"陈恪一拳砸在床榻上,指节传来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作为历史研究生,他太清楚这场即将发生的灾难了——俺答汗率蒙古铁骑突破边关,长驱直入北京城下,烧杀抢掠,京师震动,史称\"庚戌之变\"。 陈恪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来回踱步,脑海中现代史书与明代现实激烈碰撞。知乎问题《穿越者如何改变历史悲剧》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预知灾难却选择沉默时,你就成了帮凶】。 \"仇鸢...杀良冒功...\"陈恪喃喃自语,突然停下脚步。 作为穿越者,他记得历史上正是大同总兵仇鸢虚报战功,掩盖边关实情,才导致俺答汗长驱直入。而现在,距离灾难发生只剩不到半个月! 窗外的鸟鸣声清脆悦耳,与陈恪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鲜明对比。 他机械地穿上常乐为他准备的月白色直裰,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件衣服用上好的杭绸制成,袖口绣着暗纹,是常乐特意为殿试后准备的——她坚信他能高中进士,风风光光地迎娶她。 \"功名...常乐...\"陈恪喉头发紧。 如果他现在揭露边将丑闻,很可能得罪严党,功名尽毁;但如果坐视不管,数万百姓将遭涂炭。 知乎收藏夹里《明代边关防御体系》的学术论文与《良知与利益的抉择》的哲学讨论同时浮现,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八条:\"陈恪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低语,\"当历史车轮即将碾过无辜者时,穿越者该做的不是记录悲剧,而是改变轨迹。\" 他猛地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宣纸,狼毫蘸墨如刀剑出鞘。 现代军事战略学的知识在笔尖流淌,结合历史记载,他迅速整理出俺答汗可能入侵的三条路线、最佳时间窗口,以及边军防御的致命漏洞。写到关键处,墨汁飞溅,在纸上晕开如血。 \"陈恪!\" 常乐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惊得他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陈恪慌忙将写满分析的手稿塞入袖中,刚转身,常乐已经推门而入。 \"你怎么起这么早?\"常乐今日穿了件杏红色的褙子,衬得肤若凝脂。她手里捧着个食盒,香气四溢,\"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蟹黄包...\" 话未说完,常乐敏锐地注意到陈恪苍白的脸色和桌上凌乱的笔墨:\"出什么事了?\" 陈恪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常乐放下食盒,指尖抚上他的额头:\"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殿试太累了?\" 袖中的手稿突然变得重若千钧。陈恪看着常乐关切的眼神,想起她为他熬夜绣的护膝、四处求来的提神药,还有那句\"我等你高中来娶我\"的承诺。如果他选择揭露边患,这一切可能化为泡影。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陈恪勉强笑了笑,接过食盒。蟹黄包的香气钻入鼻腔,却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常乐狐疑地打量着他,突然伸手探向他袖口:\"你藏了什么?\" 陈恪下意识后退,却为时已晚。常乐已经抽出了那叠手稿,杏眼快速扫过纸上的内容,脸色逐渐变得煞白。 \"边关...俺答汗...京师危殆?\"她抬头时眼中已噙满泪水,\"陈恪,你疯了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写?\" \"这是真的!\"陈恪抓住她的手腕,\"仇鸢杀良冒功,边防空虚,俺答汗最迟八月就会...\" \"闭嘴!\"常乐猛地甩开他的手,手稿雪花般散落一地,\"你知道构陷边将是什么罪吗?灭门之祸!\"她的声音颤抖着,\"你马上就要金榜题名了,为什么要自毁前程?\" 陈恪弯腰拾起手稿,指尖抚过那些被墨迹染污的字句:\"常乐,如果明知灾难将至却选择沉默,我读的那些圣贤书还有什么意义?\" \"圣贤书?\"常乐冷笑一声,珍珠耳坠随着她激动的动作剧烈摇晃,\"圣贤教你送死吗?\"她突然扑上来抓住陈恪的前襟,\"我不准你去!你要是敢做这种傻事,我...我就...\" \"就怎样?\"陈恪轻声问。 \"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常乐的眼泪终于决堤,\"我会嫁给别人,让你永远见不到我!\"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陈恪心里。他伸手想擦去常乐的泪水,却被她偏头躲开。 \"常乐,\"陈恪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我们帮村口阿婆卖粮食吗?\" 常乐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虽然刁蛮,但心地纯善。\"陈恪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如果今天换作是你,知道有人将要造成这巨大灾难,你会袖手旁观吗?\" 常乐的嘴唇颤抖着,没有回答。 \"我会去做。\"陈恪继续道,\"但不是直接上奏,而是通过你父亲。常大人是锦衣卫同知,有直奏之权。我准备了一篇青词,表面赞美祥瑞,实则暗藏警示。只要皇上...\" \"你连青词都写好了?\"常乐瞪大眼睛,\"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陈恪没有否认。他走到书案前,从暗格中取出一卷装裱精美的青词,展开后可见字迹工整如印刷体,内容看似寻常的祥瑞赞颂,但每段首字连起来却是\"边患将至\"的藏头诗。 \"这篇青词对别人来说没有用,但对皇上来说,他必定深信不疑。\"陈恪解释道,\"只有精通道藏的皇上才能看出其中玄机。\" 常乐盯着青词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抢过:\"我去交给父亲。\"她的声音依然带着哭腔,\"但你要答应我,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许再插手此事!\" \"常乐...\" \"答应我!\"常乐厉声道,\"否则我现在就烧了它!\" 陈恪看着常乐倔强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常乐将青词小心收入袖中,转身离去时裙裾带起一阵风,吹散了地上几页手稿。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锦衣卫衙门的青砖地面。陈恪站在常远山的书房外,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他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时辰,却依然没有被传唤。 \"陈公子,大人请您进去。\"终于,一个锦衣卫千户推开房门,冷声道。 书房内光线昏暗,常远山背对着门站在窗前,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阴影中泛着冷光。案几上摊开的正是陈恪的那篇青词,旁边还放着几页边关军报。 \"学生拜见常大人。\"陈恪长揖到地,心跳如擂鼓。 常远山缓缓转身,鹰隼般的目光在陈恪脸上刮过:\"你知道构陷边将,该当何罪?\" \"斩立决,株连三族。\"陈恪的声音平稳得出奇。 \"那你为何还要写这种东西?\"常远山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就凭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就敢妄言边关大事?\" 陈恪深吸一口气:\"学生并非道听途说。仇鸢杀良冒功之事,边关将士多有怨言;俺答汗去年冬损失大量牲畜,今春必会南下劫掠;再加上边军防御松懈...\"他顿了顿,\"这些都有迹可循。\" 常远山眯起眼睛:\"你一个书生,如何知道这些军机要务?\" \"学生...\"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学生曾读过《九边图说》,对边关防务略有研究。再加上近来边关军报多有蹊跷之处,学生才大胆推测。\"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常远山的手指在青词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催命的更鼓。陈恪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跳动的声音。 终于,常远山开口:\"即使你所言非虚,这事也轮不到你管。安安稳稳考取功名,迎娶乐儿,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这句话像刀子般剖开了陈恪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想起常乐含泪的威胁,想起王氏在村口送别时佝偻的背影,想起自己寒窗苦读的日日夜夜... \"学生知道不管此事,依然可以靠功名好好活下去。\"陈恪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学生更知道,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若因一己之私坐视灾祸发生,学生愧对圣贤教诲,愧对常乐垂青,更愧对——自己的良心!\" 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在书房内回荡。常远山的表情微微松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好一个''为生民立命''。\"常远山冷笑一声,\"你可知道,若此事有误,不仅你要掉脑袋,连乐儿和整个常家都会受牵连?\" \"学生知道。\"陈恪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所以学生已将证据整理完备,边关军报与仇鸢奏折的矛盾之处都做了标注。常大人只需派人查证,便知真假。\" 常远山盯着陈恪看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乐儿说得没错,你真是个傻子。\"他拿起青词,小心卷好,\"我会帮你将青词呈给皇上,再派人去边关查证。但在这期间,你不许离开侯府半步,明白吗?\" 陈恪如释重负,深深一揖:\"学生明白,谢常大人。\" \"别高兴太早。\"常远山的声音依然冰冷,\"若你所言不实,我会亲手把你送进诏狱。\" 走出锦衣卫衙门时,夕阳已经西沉。陈恪望着天边如血的晚霞,想起历史上记载的庚戌之变——蒙古铁骑烧杀抢掠,京城外围尸横遍野。而现在,他或许已经为这座城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穿越者守则隐藏章:\"陈恪对着晚霞轻声自语,\"当你选择改变历史时,历史也会改变你。\" 远处,常乐站在巷口的槐树下等他,杏红色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陈恪向她走去,心中既沉重又释然——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他无愧于心。 第37章 朕要在这精舍见他 三日后,锦衣卫衙门的密档室里,常远山盯着案几上的证物,指节捏得发白。一叠边关军报被朱笔圈出七处矛盾,几张羊皮纸上誊写着仇鸢亲笔——\"乞望汗王转道宣府,大同备粮不足\"的字迹力透纸背,活像抽在朝廷脸上的耳光。 \"好个仇鸢...\"常远山突然暴起,飞鱼服广袖扫落满案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杀良冒功\"的证词上,墨迹晕染如血,\"边将通敌,亘古未闻!\" \"大人息怒!\"千户跪地急报,\"刚截获俺答部信使,约定七日后破独石口!\" 常远山瞳孔骤缩。独石口距京师不过三百里,蒙古轻骑一日可至!他劈手扯下腰间牙牌:\"备马!本官要面圣!\" —————— 西苑精舍的龙涎香被疾风撕开一道裂口。嘉靖帝盘坐在蒲团上,手中拂尘的麈尾正微微颤动——常远山匍匐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怀中证物与青词在御前摊开如祭品。 \"砰!\" 嘉靖帝突然掀翻炼丹炉,赤红丹砂泼在《九边舆图》上,将大同镇染得猩红刺目。多年服食丹药的亢奋让他的瞳孔缩成针尖,脖颈青筋暴起如虬龙:\"好!好个朕的忠勇边将!\" 常远山屏息听着皇帝在殿内来回踱步,金丝履碾碎丹砂的声响像极了骨骼断裂。当那件绣着十二章纹的明黄道袍停在他眼前时,他听见头顶传来压抑到极点的声音:\"陆炳。\" 阴影中转出锦衣卫指挥使:\"臣在。\" \"传中旨。\"嘉靖帝的指甲掐进拂尘柄,\"调蓟镇总兵周益昌率精兵八千驻古北口,宣府副总兵移师居庸关——\"他突然抓起案上青词,\"再让钦天监今夜观星,就说紫微垣犯客星,主夷狄犯边!\" 常远山暗自心惊。这套组合拳既调兵严守要冲,又用天象预警避免打草惊蛇,帝王心术堪称老辣。但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皇帝接下来的动作——嘉靖帝突然用指甲划开青词装裱层,露出夹在宣纸背面的《九边防御疏》! \"陈恪的手笔?\"嘉靖帝似笑非笑。 \"是...\"常远山喉头发紧,\"他说若直接上奏恐遭阻挠,故将方略藏于...\" \"聪明。\"嘉靖帝突然俯身,松木香混着丹药的苦涩喷在常远山脸上,\"但朕更好奇——一个举子,如何比兵部更懂边务?\" 殿内死寂如坟。常远山看着金砖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重重叩首:\"陈恪言,仇鸢五月军报称斩首三百,然《邸报》载是日大同无战事;又言俺答部今春冻毙牲畜,必会南下...\" \"够了。\"嘉靖帝直起身,道袍大袖如垂天之云,\"传旨:仇鸢锁拿进京,着三法司会审。\"他忽然拈起青词对着烛火细看,\"这藏头诗...『边关有变,速备蓟宣』,倒像是专门写给朕的。\" 烛光穿透宣纸,将\"玄天垂象\"四字映在皇帝苍白的脸上。 常远山突然福至心灵:\"陈恪说,唯有精通道藏者能解此谜...\" \"哈!\"嘉靖帝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梁柱间撞出诡异回音,\"好个陈恪!先以青词投朕所好,再藏兵略解朕之忧——\"他猛地收声,独眼里精光暴射,\"此人现在何处?\" \"在臣府上备考传胪。\" \"备考?\"嘉靖帝的拂尘柄突然抵住常远山咽喉,\"他既知边患,为何不逃?\" 常远山感到冰冷的玉柄划过喉结:\"他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丹墀上传来\"咔\"的脆响——拂尘柄被生生捏断。嘉靖帝转身望向太祖画像,阴影中他的侧脸忽明忽暗:\"传旨:明日巳时,朕要在这精舍见他。\" —————— 当夜子时,陈恪在怀远侯府的书房里猛然惊醒。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道道银栅。他摸向枕下的《穿越者守则》,却触到一片冰凉——常乐不知何时坐在他榻边,指尖正抵着一柄出鞘的短剑。 \"明日面圣。\"她声音哑得不像十八岁少女,\"若陛下问起边关事,你只说从《九边图说》推测的。\" 陈恪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知乎问题《如何在帝王心术下保命》的高赞回答闪过:【当皇帝问你情报来源时,请把功劳推给已死的先贤】。 \"常乐。\"他轻轻握住剑刃,\"你可知仇鸢通敌的证据...\" \"我知道!\"短剑\"当啷\"落地,常乐突然扑进他怀里,\"但我要你活着!\"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胸前衣衫,\"殿试放榜还有三日...你说过要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的...\" 陈恪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她颤抖的脊背上。月光移过窗棂,照亮了案头那本翻开的《武备志》——书页间夹着的,正是他根据现代军事理论绘制的《边关防御要图》。 \"穿越者终极守则:\"他在心里刻下带血的一笔,\"当历史与爱情不能两全时,真正的穿越者会创造第三条路。\" 第38章 简在帝心 晨光微熹,陈恪站在怀远侯府大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已经被他翻得起了毛边,但此刻却给不了他任何答案——历史上从未有过殿试前面见皇帝的先例。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九条,\"他在心里默念,\"当历史偏离已知轨道时,请记住——你才是那个变量。\" 常远山昨夜那句\"好好准备\"像块冰,沉在他胃里。这位锦衣卫同知说完便匆匆离去,飞鱼服的下摆扫过门槛时,陈恪分明看见上面沾着未干的血迹。 \"陈公子,轿子备好了。\" 管家的话将他拉回现实。陈恪深吸一口气,迈步上轿。轿帘落下的瞬间,他瞥见常乐躲在垂花门后,杏红色的裙角一闪而过。 轿子穿过晨雾中的京城,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知乎问题《面见皇帝前如何缓解紧张》的高赞回答闪过:【默背元素周期表,科学可以战胜迷信】。但他现在连氢氦锂铍硼都背不全——穿越十七年,现代知识正在一点点离他远去。 \"停轿!\" 一声尖喝刺破晨雾。陈恪掀开轿帘,眼前是紫禁城的东华门,朱红色的宫墙在朝阳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两个锦衣卫手持绣春刀拦在轿前,目光如刀般刮过他的脸。 \"学生陈恪,奉诏入宫。\"陈恪递上牙牌,声音比自己预想的平稳。 锦衣卫查验无误后,一个小太监从宫门阴影中走出:\"跟咱家来。\" 穿过幽深的门洞时,陈恪的鼻腔充满了一种奇特的气味——朱砂、硝石与某种腐朽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像是走进了一座巨大的炼丹炉。知乎收藏夹里《明代宫廷生活考》的片段闪过:嘉靖晚年沉迷炼丹,紫禁城常年弥漫着丹药的怪味。 \"这位公公...\"陈恪快走两步,袖中银票已经滑入掌心,\"学生初入宫闱,不知可有提点?\" 小太监脚步不停,但眼角余光扫到了银票面额——五十两!这相当于他五年的俸禄! \"陈会元客气了。\"银票如变戏法般消失在他袖中,小太监的声音顿时亲切了三分,\"皇爷今早心情不错,特意吩咐用金盆净的手。\" 陈恪心头一松。知乎问题《如何解读领导身边人的暗示》下的神回复闪过:【当秘书说老板今天洗了手,意味着他不会当场砍你的头】。 转过一道回廊,小太监突然压低声音:\"咱家姓冯,单名一个保字。\" 陈恪的脚步骤然停住,耳边仿佛炸开一道惊雷——冯保!那个未来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穿越前写的《扳倒严嵩攻略》第一条就是\"结交裕王府太监冯保\"! 眼前这个面容白净、眼神和善的少年,与历史上那个铲除异己的大太监形象重叠在一起。陈恪的指尖微微发抖,五十两银子算什么?这是改变历史的关键节点! \"冯公公...\"陈恪福至心灵,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羊脂玉佩——常乐今早硬塞给他的\"定情信物\",\"学生一见公公便觉亲切,这小玩意...\" 冯保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玉佩瞬间消失在他袖中:\"陈会元果然如传言般聪慧。\"他忽然凑近,呼吸喷在陈恪耳畔,\"皇爷昨夜批了仇鸢的凌迟,却对您的青词爱不释手。\" 这句话信息量巨大。陈恪的大脑飞速运转:仇鸢被处决证明边关预警属实;嘉靖欣赏青词意味着... \"到了。\"冯保突然止步。 眼前是一座精巧的道观式建筑,匾额上\"万法归一\"四个金字在晨光中闪烁。更诡异的是——明明春末天气已暖,精舍所有门窗却紧闭着,里面隐约可见跳动的烛火。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条:\"陈恪的后背沁出冷汗,\"当皇帝的办公室像个桑拿房时,请检查自己是否穿了吸汗的内衣。\" 冯保轻轻叩门:\"皇爷,陈恪到了。\" 门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宣\",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陈恪的膝盖突然发软——这是要直面那个二十多年不上朝的炼丹皇帝了! 精舍内的热气如浪潮般拍来。陈恪刚迈过门槛,就被浓重的药香熏得眼前一黑——八个青铜香炉环绕着丹墀,里面燃烧的不知是什么香料,青烟缭绕中带着金属的腥气。知乎医学话题的知识自动弹出:【长期吸入朱砂烟雾会导致汞中毒,症状包括幻觉和暴躁】。 难怪嘉靖晚年性情大变!陈恪强忍咳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地上金砖的缝隙里嵌着细小的丹砂颗粒,在烛光下像一条条血线,指向丹墀上那个盘坐的身影。 \"跪——\" 冯保的唱礼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陈恪双膝触地的瞬间,金砖的灼热透过布料烫得他一哆嗦——这地龙烧得也太旺了! \"抬起头来。\" 嘉靖的声音比想象中清朗,却带着某种诡异的回音,像是从炼丹炉里传出来的。陈恪缓缓抬头,第一次看清了这位传奇皇帝的真容。 御座上的嘉靖帝瘦得惊人,道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套在一具骷髅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瞳孔在烟雾中泛着不自然的金色——这是长期服用金丹的典型症状。陈恪的医学知识告诉他,嘉靖的肝脏恐怕已经... \"陈恪。\"嘉靖突然开口,声音如刀刮过铁板,\"你的青词,从何处得来灵感?\" 来了!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知乎问题《如何回答领导的灵魂拷问》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当老板问\"你怎么想到这个点子\"时,请回答\"都是您平时的教导启发了我\"】。 但面对嘉靖,这招得升级。 \"回陛下,\"陈恪伏地叩首,\"学生那日沐浴斋戒,夜观星象时忽有所感。恍惚间似有仙音耳语,醒来便记下这篇青词。\"他顿了顿,\"后来对照边关军报,才发现其中暗藏玄机...此乃陛下诚心感天,故降此预警!\" 精舍内突然寂静得可怕。陈恪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跳动的声音。这套\"天启\"说辞是他彻夜未眠想出的杀手锏——对别人可能没用,但对迷信的嘉靖... \"哦?\"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陈恪的下巴,强迫他直视那双金色的眼睛,\"仙音说了什么?\" 陈恪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道送命题——答得太具体容易穿帮,太模糊又显得虚假。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历史上嘉靖最崇拜的道教神只。 \"学生...学生听不真切。\"他故意颤抖着声音,\"只隐约有''雷祖''二字...还有''北疆''、''警兆''等词...\" 拂尘柄猛地一颤。嘉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雷祖是他最近正在供奉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这个细节连贴身太监都不一定清楚! \"你可知欺君何罪?\"嘉靖的声音突然拔高,在精舍内撞出诡异回音。 \"族诛。\"陈恪毫不犹豫,\"但学生不敢欺瞒,那日之后,学生查阅近年邸报,发现仇鸢所奏斩获与边镇塘报多有矛盾;又闻俺答部今春雪灾,牲畜冻毙甚多...\"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学生虽愚钝,也知胡虏缺粮必会南下劫掠!\"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坚持了\"天启\"的神奇性,又展示了严谨的考证过程。 嘉靖的拂尘慢慢收回,在香炉青烟中划出一道弧线。 \"冯保。\" \"奴婢在。\" \"去取《永乐大典》舆地篇,朕要查查独石口的地势。\" 冯保躬身退出,精舍内只剩陈恪与嘉靖二人。八个香炉的青烟越来越浓,陈恪的里衣已经湿透,黏在后背上像第二层皮肤。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宫廷礼仪》自动播放:【当皇帝沉默时,请比他更沉默】。 \"陈恪。\"嘉靖突然换了话题,\"你可知朕为何破例见你?\" 陈恪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才是真正的考题! \"学生愚钝...\" \"因为你的名字。\"嘉靖的拂尘指向太祖画像,\"朕近来常梦太祖,他总说一个字——''恪''。\" 陈恪如遭雷击。 这个他穿越后用了十七年的名字,此刻在御前竟如惊雷炸响。 他忽然想起《明实录》里记载:洪武年间确有翰林名陈恪,因劝阻太祖用刑被贬云南。 但自己的名字竟阴差阳错与嘉靖的梦境吻合?这巧合也太... \"学生...学生惶恐。\"他伏地不起,额头抵在金砖上,灼热感直冲脑门,\"此必是太祖在天之灵,佑我大明江山!\"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密闭空间里震得香炉嗡嗡作响:\"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笑声戛然而止,\"但边关预警属实,朕便赏你个恩典——殿试后,无论名次如何,都入翰林院当值。\" 陈恪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翰林院!那是通往内阁的捷径!严嵩当年就是从这里起家的! \"谢陛下隆恩!\"他重重叩首。 离开精舍时,春日阳光刺得陈恪睁不开眼。 冯保在廊下等他,白净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陈会元果然简在帝心。\" 陈恪刚要回应,突然听见精舍内传来嘉靖的狂笑,接着是瓷器砸碎的声响。 冯保面色不变,只是轻声道:\"皇爷又得金丹了。\" 回程的轿子里,陈恪终于放松下来,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他摸出《穿越者守则》,在最新一页颤抖着写下: \"第一百一十一条:当你用''天启''忽悠嘉靖时,请记住——他可能真的相信太祖显灵了。\" 轿外,一队锦衣卫策马驰过,马蹄声如雷。陈恪掀开轿帘,看见他们押送的囚车里,仇鸢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正对着他笑——那笑容里竟带着几分释然。 历史已经改变,而他的穿越者生涯,才刚刚开始。 第39章 徐阶那老狐狸的棋 严世蕃的轿子刚在严府门前停稳,他便一脚踹开轿门,怒气冲冲地跨了出来。那张因酒色过度而浮肿的脸上涨得通红,独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府门前的侍卫们纷纷低头,不敢直视这位\"小阁老\"的凶相。 \"滚开!\"严世蕃一脚踢翻挡路的铜鹤香炉,沉重的铜器在地上滚出刺耳的声响,香灰洒了一地。他大步流星穿过庭院,蟒袍下摆带起的风惊飞了几只檐下的麻雀。 府中下人纷纷避让,生怕触了霉头。谁都知道,严世蕃一旦发起怒来,轻则鞭笞,重则杖毙。但若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看似暴怒的步伐实则精准地避开了每一处可能绊倒的台阶,那只独眼中闪烁的不仅是怒火,更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静。 \"父亲!\"严世蕃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声音大得足以让院外的人都听见,\"仇鸢那蠢货被锦衣卫拿了!\" 书房内,烛火通明。严嵩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盏清茶,面容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在他周围,鄢懋卿、赵文华等严党核心成员早已落座,显然已等候多时。 严世蕃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父亲身上。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怒容奇迹般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他反手关上房门,动作轻巧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都知道了?\"严世蕃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与先前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 严嵩微微颔首,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宫里刚传来的消息,常远山亲自带人拿的。\" 严世蕃冷笑一声,走到父亲身旁的空位坐下。他那只独眼在烛光下闪烁着阴冷的光芒,像是一条盘踞的毒蛇。\"仇鸢这蠢货,杀良冒功也就罢了,竟敢私通俺答!\" 赵文华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此事蹊跷。仇鸢行事向来谨慎,怎会突然败露?\" \"是那个陈恪。\"严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有人看见他昨日被召入西苑面圣。\" 鄢懋卿瞪大了双眼,肥胖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陈恪?就算他中了会元,与仇鸢又有何关系?严阁老莫不是高看他了?\"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鄢大人,你太小看此人了。他若只是普通举子,皇上为何要单独召见?\" 赵文华突然拍案:\"我想起来了!乡试时我是提学官,这小子文章确实不凡,最后一名也是我授意的。\"他脸上浮现出恼怒之色,\"鹿鸣宴上,这小子竟敢无视我,与那心学的大儒吃吃喝喝,最后醉得不省人事!\" 书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严嵩苍老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规律,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父亲,\"严世蕃突然开口,声音低沉,\"陈恪不可小视。趁早除之,不可让他羽翼丰满。\" 鄢懋卿不以为然地摇头:\"不过是个新科进士,能掀起什么风浪?我们眼下当务之急是撇清与仇鸢的关系。\" \"愚蠢!\"严世蕃猛地转头,独眼中寒光乍现,\"你以为陈恪只是碰巧揭发了仇鸢?这是徐阶那老狐狸的棋!先除仇鸢,再借机牵连我们!\" 严嵩终于抬起眼,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世蕃说得不错。但皇上既然召见了陈恪,说明他已简在帝心。此时我们若妄动,只会引火烧身。\" 严世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夏言当年也是这般...\"他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众人闻言皆是一凛。 当年夏言作为首辅,拿住了严嵩父子的把柄,只需稍加用力便能置他们于死地。 是严世蕃给出了最毒辣的计策——父子二人当面向夏言磕头认错,哭得涕泪横流。 夏言苦守君子之风,既往不咎,最终却被严嵩父子反手置于死地。 \"按兵不动。\"严嵩最终拍板,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仇鸢之事,我们一概不知。至于陈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且看他殿试如何。\" 严世蕃微微颔首,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父亲的意思很明白——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要盯紧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威胁。 众人又商议了些朝中琐事,便陆续告辞。待最后一人离开,严世蕃仍坐在原处未动。 \"父亲,\"他低声问道,\"您真认为陈恪背后是徐阶?\" 严嵩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苍老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不管是谁,敢动我们严家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时机很重要,世蕃。记住,最毒的蛇,总是藏在草丛里。\" 严世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明白父亲的意思——表面上按兵不动,暗地里却要开始布局。就像当年对付夏言一样,先示弱,再一击毙命。 他起身告辞,走出书房时,又恢复了那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一脚踢翻了走廊上的花盆,吓得路过的丫鬟差点打翻手中的茶盘。 但当他独处时,那只独眼中闪烁的,却是令人胆寒的冷静与算计。 第40章 徐阶:不是我,我没有,你别乱说。 陈恪回到怀远侯府时,暮色已笼罩京城。 他站在庭院中央的青石板上,仰头望着渐暗的天色,西苑面圣的每一句话仍在耳边回响。嘉靖帝那双泛着不自然金色的眼睛,仿佛仍透过云层注视着他。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二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皇帝用祖宗托梦来解释对你的赏识时,说明你已经成为一枚棋子——而且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谁的棋盘上。\" 他缓步走向书房。 嘉靖那句\"朕近来常梦太祖,他总说一个字——''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巧合太过离奇,难道真如知乎上那个神棍回答所说:【当穿越者改变历史时,历史也会反过来塑造穿越者】? \"陈恪!\" 常乐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少女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杏红色的褙子在暮色中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 她发间的银钗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最后一缕夕阳下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你总算回来了!\"常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父亲派人来说,皇上单独留你说了什么?\" 陈恪望着常乐焦急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常家羽翼下的举子。 面圣的恩宠如同一把双刃剑,既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机遇,也将他推向了党争的漩涡中心。 \"皇上...\"他斟酌着词句,\"问了我关于边关的事,还有那篇青词的来历。\" 常乐的指尖掐进他的皮肉:\"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夜观星象所得。\"陈恪轻声道,看着常乐眼中的担忧逐渐化为震惊,\"皇上很满意,许了我翰林院的位置。\" \"翰林?\"常乐倒吸一口冷气,\"殿试还没放榜,皇上就...\"她突然噤声,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进屋说。\" 书房内,常乐亲手点亮了油灯。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她紧绷的侧脸,陈恪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这丫头怕是自他入宫后就没合过眼。 \"陈恪,\"常乐突然转身,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皇上这是把你当成了...\"她咬了咬下唇,\"当成了对付严党的刀!\" 陈恪心头一震。知乎问题《如何识别自己是否被当枪使》的高赞回答闪过:【当领导突然破格提拔你时,请检查背后有没有政敌的血】。 \"我明白。\"他轻声道,\"但严党现在应该更恨徐阁老才对。\" 常乐皱眉:\"为何?\" \"仇鸢是严党的人,而我与徐阶同属心学一脉。\"陈恪分析道,\"严党必定认为这是徐阁老借我之手除掉他们的羽翼。\" 常乐的眼睛渐渐睁大:\"所以你成了...\" \"徐阶的挡箭牌,严党的眼中钉。\"陈恪苦笑,\"而皇上,则乐见我们两虎相争。\"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在寂静的书房里发出\"啪\"的轻响。 常乐的脸色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陈恪恍惚间想起八岁那年,她也是这样站在灶台前,火光映着她稚嫩却倔强的脸庞。 \"那我们现在...\"常乐的声音有些发抖。 \"等。\"陈恪握住她冰凉的手,\"等殿试放榜,等严党出招,等徐阶...\"他顿了顿,\"等我那位''座师''不得不保我。\" ———— 与此同时,徐阶府邸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徐阁老这一招,真是巧妙!\"高拱拍案而起,声音大得能震落房梁上的灰尘,\"只是为何不与我等相知啊?\" 徐阶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茶盏举到唇边又放下。 茶面上漂浮的茶叶打着旋,如同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他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张居正——这位年轻的翰林修撰正用那双凤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高公稍安勿躁。\"徐阶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此事...并非老夫所谋。\" 高拱的浓眉几乎要飞出额头:\"不是您?那仇鸢怎会突然...\" \"是陈恪。\"张居正突然插话,声音清冷如玉磬,\"那个会元,徐阁老的门生。\" 徐阶的指尖在茶盏上轻轻一颤。张居正太敏锐了——这个年轻人总是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在翰林院,张居正如何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可能引发党争的奏折风波。 \"陈恪?\"高拱瞪大眼睛,\"那个写青词的小子?他与仇鸢有何过节?\" 张居正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据我所知,陈恪前日被皇上秘密召见,今日仇鸢就被拿下。而陈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徐阶一眼,\"是徐阁老在会试的门生,还是心学后起之秀。\" 高拱恍然大悟:\"所以严党必定认为...\" \"认为是我指使。\"徐阶长叹一声,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书房内一时寂静。高拱与张居正交换了一个眼神。 明朝官场素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入翰林者方为清流,地位超然。 徐阶作为清流领袖,若此时否认与陈恪的关系,不仅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更会失去与严党抗衡的资本。 \"徐公,\"张居正突然正色道,\"仇鸢已倒,接下来抽丝剥茧,就算不能彻底扳倒严党,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高拱立刻附和:\"正是!严嵩那老贼把持朝政多年,如今终于露出破绽...\" 徐阶抬手制止了二人的慷慨陈词。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老梅。月光将梅枝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鬼手。 \"你们以为我不想除严嵩?\"徐阶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但时机未到。 皇上今日召见陈恪,明日就可能召见严嵩。 我们...\"他转身面对二人,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需要后手。\" 张居正眼中精光一闪:\"徐公是说...\" \"陈恪。\"徐阶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既然严党认为他是我的人,那他就是我的人。\" 高拱皱眉:\"但那小子可靠吗?听说他与锦衣卫常远山之女有婚约...\" \"正因如此,才更有价值。\"徐阶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常远山执掌锦衣卫北镇抚司,专司诏狱。若能得到他的助力...\" 张居正突然笑了:\"徐公果然深谋远虑。只是...\"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陈恪知道自己是棋子吗?\" 徐阶望向窗外的月色,没有回答。梅枝的影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如同命运无常的轨迹。 怀远侯府的更漏滴答作响,陈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常乐已经离去,只留下一盏孤灯和一件她亲手缝制的棉袍——说是春寒料峭,怕他读书到深夜着凉。 他摸出枕下的《穿越者守则》,就着灯光写下: \"第一百一十三条:当各方势力都认为你是某位大佬的棋子时,最好的应对方式是——真的成为那颗棋子,但按自己的规则下棋。\" 窗外,一弯新月悄然升起,照亮了这座即将迎来暴风骤雨的京城。 第41章 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 殿试放榜那日,怀远侯府的红灯笼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常乐此刻忐忑不安的心。她第三次整理着陈恪的衣领,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别紧张,\"陈恪握住她冰凉的手,\"最差不过是个同进士出身。\" 常乐瞪圆了杏眼:\"胡说!你可是会元!\"她突然压低声音,\"再说...再说你要是名次太低,我爹...\"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常乐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发间的金步摇晃出一道刺目的光。 陈恪眯起眼,看见一队锦衣卫飞驰而来,为首的千户手中捧着个明黄卷轴。 \"圣旨到——\" 这一声唱喝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常乐的手猛地攥紧陈恪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刺透布料。陈恪感到一阵刺痛,却顾不上这些——那千户身后跟着的礼部官员,手里分明捧着一套大红色的状元袍! \"浙江淳安陈恪,高中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常乐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死死咬住下唇,却还是漏出一声呜咽,像是压抑了多年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陈恪机械地跪下接旨,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浮现出母亲王氏在油灯下缝补衣裳的身影,还有那个放牛娃蹲在河边啃冷馒头的遥远下午。 \"恭喜陈状元!\"锦衣卫千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请即刻更衣,午时前入宫参加传胪大典。\" 常乐已经指挥丫鬟们端来了铜盆和毛巾。她亲自拧了帕子,颤抖着手给陈恪擦脸,泪水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像个固执的孩子。 当那件绣着金线的状元袍展开时,满院的下人都屏住了呼吸。常乐抚过袍角精致的云纹,突然转身扑进陈恪怀里,珍珠耳坠甩出一道晶莹的弧线。 \"你做到了...\"她闷闷的声音从陈恪胸前传来,\"你真的做到了...\" 陈恪感到胸前的衣料被温热的液体浸透。 他轻轻捧起常乐的脸,发现那张总是神气活现的小脸此刻哭得通红,鼻尖上还挂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 \"常乐,\"他突然正色道,声音是自己都陌生的郑重,\"等大典过后,我和娘说,提亲好不好?\" 常乐整个人僵住了。那颗泪珠终于落下,在她杏红色的褙子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清晰地传来,一下,两下。 \"好...\"常乐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陈恪的心跳如擂鼓。她低下头,露出那段白皙的后颈,发丝间隐约可见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礼部官员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咒。 常乐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帮陈恪换上状元袍。 当那顶乌纱帽戴上的瞬间,她在陈恪腰间狠狠掐了一把:\"你要是敢反悔...\" \"嘶——\"陈恪倒吸一口冷气,\"状元夫人这么凶?\" 常乐破涕为笑,眼角还挂着泪花:\"谁、谁是你夫人!\"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香囊塞进陈恪手里,\"给你求的平安符...戴着它,别、别弄丢了。\" 香囊上歪歪扭扭地绣着\"蟾宫折桂\"四个字,针脚像是一群喝醉的螃蟹爬出来的。 陈恪却觉得,这比任何名家墨宝都珍贵。 午时的阳光灼烤着紫禁城的金砖地。 陈恪站在新科进士的最前列,乌纱帽上的金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偷偷环顾四周,发现欧阳必进居然站在二甲首位——会试时这人明明是二甲第七! \"关系户就是好啊...\"陈恪暗自感叹,随即想到自己何尝不是靠着常家的关系。他自嘲地笑了笑,恰好对上欧阳必进怨毒的目光。陈恪眨了眨眼,突然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欧阳必进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昏厥。站在陈恪身后的榜眼李春芳忍俊不禁,轻声道:\"陈兄好手段。\" 探花杨继盛则始终保持着从容的微笑,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陈恪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铁骨谏臣,此刻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文弱书生。 \"跪——\" 随着鸿胪寺官员的唱喝,三百名新科进士齐刷刷跪在保和殿前的广场上。金砖的热度透过袍服灼烤着膝盖,陈恪庆幸常乐给他准备了护膝——虽然那对护膝已经被她哭湿了大半。 嘉靖帝的明黄龙袍出现在丹墀上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位常年躲在西苑炼丹的皇帝,今日罕见地穿上了全套朝服,十二旒冕冠下的面容苍白而威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陈恪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表情。 那张脸比三日前在西苑见面时更加憔悴,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两簇燃烧的鬼火。当嘉靖的目光扫过新科进士时,陈恪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繁琐的礼仪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陈恪第三次感到膝盖失去知觉时,终于听到了\"赐宴\"二字。琼林宴设在礼部衙门,但在这之前,还有个小插曲—— \"宣一甲三名,保和殿面圣!\" 太监尖细的嗓音让陈恪一个激灵。 他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门,发现李春芳和杨继盛都神色自若,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安排。 保和殿内熏着龙涎香,比西苑精舍清淡许多。 嘉靖帝已经换下了沉重的冕冠,只戴着简单的翼善冠,看起来反倒精神了些。 陈恪注意到御案上摆着三个锦盒,大小不一,却都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三位爱卿。\"嘉靖的声音比陈恪记忆中清朗,\"朕有礼物赐予你们。\" 太监依次打开锦盒。第一个盒子里是只金龟,第二个是金凤,第三个却是只造型奇特的金蟾。 \"选一个吧。\"嘉靖似笑非笑地说,\"按你们的喜好。\" 李春芳毫不犹豫地选了金凤:\"臣愿如凤鸣朝阳,为陛下带来祥瑞。\" 杨继盛沉吟片刻,取了金龟:\"臣愿效龟之坚毅,为陛下守土安民。\" 轮到陈恪时,他却没有立即选择。 那只金蟾造型古怪,三足而立,口中还衔着枚铜钱。 陈恪突然想起母亲王氏——她总说梦见金蟾是吉兆,因为金蟾会带来财富,让儿子不再挨饿。 \"臣选金蟾。\"陈恪跪下,声音微微发颤,\"臣幼时家贫,母亲常为温饱发愁。她总说梦见金蟾就能过上好日子...\"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真诚的泪光,\"今日臣得蒙圣恩,第一个念头就是——母亲终于可以安心了。\" 嘉靖帝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他沉默良久,突然对身旁的太监道:\"拟旨,封陈恪之母王氏为七品孺人,赐诰命冠服。\" 陈恪如遭雷击,重重叩首时前额砸在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这恩典远超常规——按制,只有三品以上官员的母亲才能获封诰命,而他只是个新科状元! \"爱卿孝心可嘉。\"嘉靖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朕以孝治天下,自当褒奖孝子。\" 离开保和殿时,陈恪的膝盖还在发抖。他在廊下更衣处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冯保正指挥小太监们收拾宴席用品,白净的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冯公公!\"陈恪主动行礼,\"那日多谢提点。\" 冯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状元公折煞奴婢了。\"他凑近一步,低声道:\"听说令堂获封诰命?这可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陈恪从袖中摸出块玉佩——常乐今早塞给他的另一件\"定情信物\":\"一点心意,请公公喝茶。\" 冯保没有立即接过,而是意味深长地说:\"状元公前途无量,若有需要奴婢效劳之处...\" \"冯公公客气了。\"陈恪将玉佩塞进他手中,\"我初入仕途,还望公公多多指点。若遇难题,少不得要叨扰。\" 第42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殿试篇》(完) 第一百一十四条:当胸前的红花比脸还大时,请记住——这不是装饰品,是防弹衣。 陈恪站在礼部衙门的铜镜前,第三次调整胸前那朵绸缎大红花的姿态。 这玩意儿足有脸盆大小,金线绣的\"状元及第\"四个字在阳光下能闪瞎人眼。礼部老吏正往他乌纱帽上系金花,动作粗鲁得像在捆粽子。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五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古代公务员给你打扮时,请把自己想象成即将被献祭的羔羊——区别只是羔羊不用自己走祭坛。\" 琼林宴的喧嚣从正厅传来,觥筹交错间夹杂着文绉绉的商业互吹。 陈恪刚踏入厅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了个趔趄——这哪是宴会?分明是大型社交修罗场! \"陈年兄!\"李春芳举着酒杯迎上来,圆脸上堆满真诚的笑,\"恭喜恭喜!那篇《盐铁论》小弟拜读数遍,真乃经世致用之文!\" 陈恪刚要谦虚,忽见李春芳背后转出个瘦高身影——杨继盛端着杯清茶,笑得像尊泥塑菩萨:\"陈兄破题''圣王之道,公而已矣'',振聋发聩啊。\" 知乎问题《如何优雅应对同僚吹捧》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别人夸你文章好时,请夸他道德更高尚】。陈恪立刻拱手:\"二位年兄谬赞了!李兄的《民本论》字字珠玑,杨兄的''君子喻于义''更是直指本心...\" \"陈状元。\"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贞吉不知何时站在三步开外,弥勒佛式的笑容里藏着刀,\"老夫阅卷时就说,此子必成大器。\" 陈恪的后背瞬间绷直。这位未来顶头上司在鹿鸣宴上可是给严党递过刀的!他深揖到地:\"全赖赵大人栽培!学生那点粗浅见解,不过是拾人牙慧...\" \"哦?\"赵贞吉眯起眼,\"拾的哪位先贤牙慧?阳明公?还是...\"他突然压低声音,\"徐阁老?\" 厅内温度骤降。陈恪的余光瞥见张居正正在不远处与几位翰林交谈,凤眼时不时往这边瞟。知乎问题《如何在政治试探中全身而退》的答案自动播放:【当领导问你站队时,请回答\"我站皇上这边\"】。 \"学生愚钝,\"陈恪笑得人畜无害,\"只是觉得《孟子》''民为贵''之说,与赵大人去年在《民瘼疏》中的见解异曲同工...\" 赵贞吉的假笑僵在脸上。他那篇奏折明明是批评严嵩的,这小子竟敢当众提起! \"后生可畏啊!\"赵贞吉突然大笑,拍得陈恪肩膀生疼,\"明日来翰林院报到,老夫亲自带你熟悉修撰功课!\" 陈恪强忍揉肩膀的冲动,转头发现张居正不知何时已踱到身侧。 这位未来的万历首辅今日穿了件靛蓝直裰,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晃,活像只巡视领地的雪豹。 \"张前辈。\"陈恪恭敬行礼,却见对方突然从袖中抽出本册子——赫然是他会试时写的《盐铁论》! \"陈兄此处引《管子》''官山海''之说,\"张居正的指尖点在某段批注上,\"可有考虑过西汉盐铁会议中贤良文学的反对意见?\" 这哪是闲聊?分明是毕业论文答辩!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学生以为,桑弘羊之失不在盐铁专卖,而在以''不加赋而国用足''欺瞒武帝...\" 张居正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这个回答既批评了严嵩的财政政策,又巧妙避开\"改革派\"与\"保守派\"的站队问题。 \"有趣。\"张居正突然凑近,松木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改日与陈兄详谈。\"说完飘然而去,留下陈恪对着他背影发呆。 知乎问题《如何判断大佬是否赏识你》的神回复闪过:【当张居正主动找你聊天时,请检查自己是否已经入局】。 宴至半酣,突然鼓乐齐鸣。礼部官员高喊:\"吉时已到,请状元公上马夸官!\" 陈恪被簇拥着推出大门。 阳光下,那匹雪白的御马鞍鞯鲜明,马头上还系着朵比他胸前更大的红花。 他踩着马镫翻身上鞍时,突然想起知乎问题《第一次骑马注意事项》下的血泪回答:【当你穿着新官服骑陌生马匹时,请准备好换洗裤子】。 \"起轿——\" 锣鼓开道声中,夸官队伍缓缓前行。 陈恪的白马走在最前,马铃叮当,引得街道两旁楼阁窗户纷纷推开。突然,一个香囊\"啪\"地砸在他肩上,薰衣草香顿时弥漫开来。 \"状元郎看这里!\" \"陈公子!\" 此起彼伏的娇呼从两侧绣楼传来。 陈恪抬头望去,只见珠帘后影影绰绰都是妙龄女子的身影。又一个香囊飞来,这次精准命中他胸口,系带还挂着张洒金笺——\"永宁伯府三小姐赠\"。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六条:\"陈恪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当全城姑娘向你扔香囊时,请记住——这不是爱情,这是古代版的偶像应援。\" 香囊雨点般落下,有绣着鸳鸯的,有装着香料的,还有个沉甸甸的差点把他砸下马——拆开一看,里面竟是块羊脂玉佩!陈恪正美滋滋地往怀里塞,忽见前方茶楼二楼闪过一抹杏红色。 常乐扒着栏杆,小脸涨得通红,手里攥着个东西作势欲砸。 陈恪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已经呼啸而来——是只绣花鞋!鞋尖精准擦过他耳边,带起的风刮得耳垂生疼。 \"第一百一十七条:\"陈恪立刻正襟危坐,在心里记下,\"当青梅竹马开始使用投掷武器时,请立即停止享受其他女性的赞美。\" 他假装整理衣冠,趁机对常乐比了个\"求饶\"的手势。小魔头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人堆里,但陈恪分明看见她嘴角翘起的弧度。 队伍转过朱雀大街时,一阵熟悉的铃铛声飘入耳中。 陈恪循声望去,怀远侯府的几位小姐正在绸缎庄二楼冲他挥手,为首的常乐堂姐还抛来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 \"状元妹夫!\"常家大小姐喊得整条街都听得见,\"别忘了三日后过府吃茶!\" 陈恪差点从马上栽下来。这声\"妹夫\"简直比圣旨还有效,两侧绣楼立刻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香囊雨肉眼可见地稀疏了。 知乎情感区经典问题《如何应对官宣现场》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众宣布恋情后,请检查自己是否还有命享受爱情】。 夸官队伍行至贡院街时,陈恪突然在人群中瞥见个熟悉的身影——柳如是抱着琴站在茶肆门口,藕荷色衫子比初见时旧了几分。 见他望来,少女屈膝行了个万福,唇形无声地说:\"恭喜。\" 陈恪下意识摸了摸胸前——那枚银纽扣还在暗袋里发烫。 他冲柳如是点点头,突然想起那首被教坊司传唱的《新翻兰亭序》。 历史的长河里,有些人注定是过客,就像现代偶像与粉丝的关系... \"砰!\" 又一个香囊砸中后脑勺,打断了陈恪的文艺感慨。他转头看见常乐不知何时挤到了前排,正用口型说:\"再看她试试?\" 陈恪立刻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活像个被教官逮到开小差的新兵。 队伍经过侯府时,他故意大声吟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啪!\" 这次飞来的是一块桂花糕,精准糊在他新换的状元袍上。常乐在人群中叉腰瞪眼,活像只炸毛的猫。 陈恪抹了把脸上的糕渣,突然笑出声来——这才是真实的历史,不是史书上冷冰冰的\"某年某月某日,陈恪中状元\"。 夕阳把夸官队伍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恪胸前的红花已经歪到胳肢窝,乌纱帽上的金花也蔫了,但他脸上的笑容比御马头上的花还灿烂。 街角阴影里,严世蕃的独眼冷冷注视着这一切,手中的酒杯\"咔\"地捏出一道裂痕。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望着远处蹦跳着追队伍的常乐,在心底刻下带糖霜的一笔,\"当人生到达巅峰时,请记住——青梅竹马的暗器永远比香囊更有杀伤力。\" 第43章 释菜礼 国子监的晨钟敲到第三响时,陈恪的膝盖已经跪得发麻。 释菜礼的青铜簋里盛着水芹和韭菜,那股子土腥味直往鼻子里钻,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穿越者守则补充条款,\"陈恪盯着簋里蔫巴巴的芹菜,在心里默记,\"当古代仪式要求你跪拜一捆菜时,请默念''这是传统文化''——虽然它闻起来像上周的剩饭。\" 司仪官拖着长腔喊\"拜——\",陈恪条件反射地弯腰,额头差点磕到簋沿。 乌纱帽上的金花随着动作轻颤,在青砖地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光斑。 恍惚间,那光斑变成了八岁那年蹲在河边洗裤子的放牛娃——裤裆上还沾着常乐恶作剧甩上的牛粪。 \"再拜——\" 陈恪的官袍下摆扫过地面,沾了些许尘土。 这身绯色罗袍是今早才赐下的,布料挺括得能割伤人,活像套了身硬纸壳。 知乎问题《第一次穿正装什么体验》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觉得衣服在穿你时,说明你还没适应新身份】。 \"三拜——\" 额头触地的瞬间,陈恪突然想起自己撰写的《明代科举全流程》。 半年前他还在熬夜研读这份攻略,现在居然亲身体验到了最后一关——释菜礼,这个连攻略里都一笔带过的冷门仪式。 \"礼成!\" 陈恪如蒙大赦地直起腰,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 司仪官捧着青铜簋退下时,他分明看见那捆芹菜已经蔫成了咸菜干——这玩意儿真要献给孔圣人?圣人怕不是得气得从牌位里跳出来。 国子监祭酒开始念祝文,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 陈恪趁机偷瞄四周:李春芳在偷偷揉膝盖,杨继盛背挺得笔直像块门板,而张居正...这位未来首辅居然在闭目养神,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活像两把小扇子。 \"穿越者守则补充条款:\"陈恪的视线扫过张居正腰间的金龟,在心里补上,\"当你发现大佬在严肃场合打瞌睡时,请记住——装没看见是保命第一要义。\" 祭酒的祝文终于念到\"佑我大明文运昌隆\",陈恪跟着众人齐声应和。 声音在彝伦堂的梁柱间回荡,惊飞了檐下的一窝麻雀。 他突然想起自己那篇被嘉靖帝盛赞的青词——什么\"玄天垂象\",现在想来简直尬出天际。 但就是那篇鬼扯,居然让他从会元直接蹦到了状元。 \"陈状元。\"仪式结束后,张居正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明日翰林院报到,可不能迟哦。\" 陈恪的后颈汗毛瞬间立正。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传唤》下的神回复闪过:【当上司的上司找你时,请检查鞋带是否系好——方便随时跑路】。 \"多谢张修撰提醒。\"陈恪作揖,眼角余光瞥见李春芳和杨继盛正在不远处交换眼神,\"学生初入翰林,还望前辈多多指点。\" 没等他细想,张居正已经飘然离去,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石阶,像片捉摸不定的云。 国子监的古柏在风中沙沙作响。 陈恪站在树下,从袖中摸出那本《穿越者守则》。 翻到扉页,最早写下的\"穿越者三大定律\"已经模糊不清: 1.没有系统,只有漏风的裤裆——现在他穿着状元袍; 2.历史知识用不上——却帮他预测了边关危机; 3.金手指是五岁幼童的膀胱——而如今他站在了文官集团的起点。 陈恪突然笑出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放牛娃、臭号战神、会元、状元...这些身份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旋转。 最荒谬的是,他居然真的靠知乎学来的知识,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闯出了一片天。 彝伦堂的铜钟又响了,这次是为他而鸣。 陈恪整了整衣冠,突然摸到腰间常乐绣的香囊。 \"娘,我当官了。\"他对着南方轻声说,眼前浮现王氏在油灯下补衣服的身影,\"您儿子现在是状元,您也是诰命夫人了。\" 风吹起他官袍的衣角,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旧衬衣——那是母亲最后一件完整的手工。知乎问题《如何面对阶层跃迁》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当你飞黄腾达时,请记得来时的路】。 陈恪最后看了一眼释菜礼的青铜簋,蔫掉的芹菜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他转身走向翰林院的方向,步履坚定。 \"穿越者终终极守则:\"他在心里刻下最后一笔,\"当历史选中你时,最好的选择是——成为执笔人。\" 第44章 徐阶的热情 晨光微熹,陈恪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身着深青色翰林官服的自己,恍惚间竟有些不真实感。 昨日还是新科状元,今日便要踏入那个无数文人梦寐以求的圣地——翰林院。 \"别动!\"常乐踮着脚尖,纤细的手指正为他整理领口的褶皱,眉头微蹙,杏眼中满是专注。晨光透过窗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鼻尖上沁出几滴晶莹的汗珠。 陈恪忍不住轻笑:\"常小姐何时学会伺候人了?\" \"闭嘴!\"常乐瞪了他一眼,却掩不住耳根泛起的红晕,\"要不是怕你第一天就丢人现眼,谁管你穿成什么样!\"她说着,又伸手去调整他腰间的素银带,\"这带子要系紧些,不然走路会晃...\" 她靠得极近,发间的桂花香混着少女特有的气息钻入陈恪鼻尖。他低头看着常乐认真的侧脸,忽然发现她下唇有一处小小的咬痕——想必是昨夜为他准备官服时太过专注,不小心咬破了。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陈恪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将常乐揽入怀中。 \"你干什么!\"常乐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弹开,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登、登徒子!\"她一把抓起案上的乌纱帽砸向陈恪,转身就跑,绣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慌乱的声响。 陈恪接住帽子,上面还残留着常乐掌心的温度。他笑着摇头,这小魔头平日里装得凶神恶煞,真到亲密时却比谁都害羞。 门外传来常乐气急败坏的声音:\"酉时前滚回来!我...我让厨房炖了参鸡汤!\"脚步声渐远,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陈恪抚平官服上被常乐抓出的皱褶,深吸一口气。今日的翰林院之行,恐怕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翰林院朱红色的大门在晨光中显得庄严肃穆。陈恪刚踏入门槛,就被眼前的阵仗惊得脚步一顿——十余名身着青色官服的翰林编修分列两侧,正中站着位年约五旬、面容儒雅的官员,正是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徐阶。 \"陈状元到——\" 唱名声中,陈恪快步上前,正要行礼,徐阶已热情地迎上来,亲手扶住他的手臂:\"不必多礼!老夫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淳安才子盼来了!\" 这亲热劲儿让陈恪后背一凉。知乎问题《如何识别领导假热情》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上司对你比亲儿子还亲时,请检查背后有没有刀】。 \"学生惭愧。\"陈恪作揖到地,眼角余光瞥见李春芳和杨继盛站在不远处,前者满脸羡慕,后者则若有所思。 徐阶拉着陈恪的手不放,声音洪亮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诸位!这就是我常提起的陈恪,不仅文章锦绣,更难得的是心系社稷!那篇《盐铁论》老夫读了整整三遍,字字珠玑啊!\" 陈恪太阳穴突突直跳。徐阶这番话看似褒奖,实则把他牢牢钉在了\"徐党\"的柱子上。更糟的是,昨日嘉靖帝才私下召见他,今日徐阶就如此高调,分明是要告诉所有人:这状元是我的人! \"徐阁老过誉了。\"陈恪正要解释,忽见杨继盛上前一步,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 \"徐公一向礼贤下士,当年对家兄也是如此关怀备至。\"杨继盛微笑着看向众人,\"记得家兄初入翰林时,徐公亲自指点《春秋》笔法,连先父都感叹''师恩如海''。\" 这番话看似赞美徐阶,实则点出他对所有新人都这般热情,巧妙化解了陈恪的尴尬。陈恪向杨继盛投去感激的一瞥,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徐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杨修撰说得是。来,陈状元,老夫带你熟悉环境。\" 翰林院的回廊曲折幽深,徐阶边走边介绍,语气亲切得像在跟子侄聊天:\"这是藏书楼,收有《永乐大典》副本;那是编修厅,你们平日就在那里当值...\" 转过一道月门,四下无人时,徐阶突然压低声音:\"陈恪,仇鸢之事,为何不先知会老夫?\" 这问题如刀锋直指咽喉。陈恪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终于来了!他早料到徐阶会问这个,但没想到会如此直接。 \"学生惶恐。\"陈恪停下脚步,深深一揖,\"此事来得突然,学生也是查阅邸报时偶然发现端倪。本想禀明座师,又怕证据不足...\" \"怕?\"徐阶轻笑一声,眼中却毫无笑意,\"你连御前都敢闯,还怕什么?\" 陈恪心头一震。徐阶竟知道他面圣之事!看来这位清流领袖在宫中的眼线比想象中更多。 \"学生知错。\"他低下头,故意让声音带上几分惶恐,\"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俺答部...\" 徐阶突然抬手打断他:\"罢了。\"枯瘦的手指在陈恪肩上拍了拍,力道大得惊人,\"日后有事,记得先通个气。毕竟...\"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我同属心学一脉。\"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烙铁,在陈恪身上烫下无形的印记。他忽然明白,在徐阶眼中,自己已经是一枚不得不用的棋子——既是嘉靖新宠,又揭发了严党羽翼,简直是天赐的利器。 \"学生谨记。\"陈恪恭敬应道,心里却已转过七八个念头。被贴上\"徐党\"标签固然危险,但若当场翻脸,恐怕死得更快。 徐阶满意地点点头,正要继续前行,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匆匆走来,在徐阶耳边低语几句。 徐阶面色微变,转身对陈恪道:\"老夫有要事处理,你先去编修厅熟悉公务。\"说完便快步离去,青色官袍在拐角处一闪而逝。 陈恪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四道月牙形的血痕。他苦笑着摇头,刚踏入仕途就卷入徐阶与严嵩的角力,简直像只蚂蚁被两头大象夹在中间。 \"陈兄。\" 杨继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恪转身,只见这位青史留名的铁骨谏臣正倚在廊柱旁,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 \"杨兄。\"陈恪拱手,\"方才多谢解围。\" 铜钱在杨继盛指间翻飞,阳光下划出道道金线:\"徐公待你如子侄,是福也是祸。\" 陈恪心头一跳:\"杨兄何出此言?\" \"严世蕃今早去了西苑。\"杨继盛突然岔开话题,\"带着个檀木匣子。\" 这信息如同一道闪电劈开迷雾。陈恪瞬间明白了徐阶匆匆离去的原因——严党开始反击了!严世蕃面圣,必定是为仇鸢之事找补,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 \"陈兄初入翰林,可读过《韩非子》?\"杨继盛将铜钱弹向空中,又稳稳接住,\"''术不欲见''篇颇有深意。\" 铜钱落在掌心,是\"嘉靖通宝\"四个字朝上。陈恪恍然——杨继盛是在提醒他藏锋守拙!《韩非子》\"术不欲见\"篇讲的是君王驭下之道,暗示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别站队。 \"多谢杨兄指点。\"陈恪真诚地说,\"不知杨兄平日都读些什么书?\" 杨继盛嘴角微扬:\"闲来翻翻《盐铁论》,挺有意思。\"说完转身离去,青色官袍在风中轻摆,像片不沾尘的云。 陈恪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已有决断。 徐阶想拿他当刀使,严党视他为眼中钉,而嘉靖帝...天知道那位炼丹皇帝在打什么算盘。 既然如此,不如走第三条路——像杨继盛暗示的那样,做个看似依附实则独立的存在。虽然危险,但总好过被碾碎在党争的齿轮下。 \"穿越者守则新篇:\"陈恪在心中记下,\"当两座大山都要压垮你时,最好的办法是——成为它们之间的缝隙。\" 编修厅的铜铃响了,宣告着第一天公务的开始。陈恪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前走去。阳光穿过回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柄出鞘的剑。 第45章 我在大明当图书管理员(上) 陈恪站在翰林院编修厅的门槛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新发的牙牌。象牙制成的身份凭证上,\"翰林院修撰\"五个字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却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陈修撰,这边请。\" 引路的老吏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领着陈恪穿过一排排低矮的书案。厅内已有四五位同僚在伏案工作,听见脚步声,有人抬头投来探究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去。 \"你的位置在那儿。\"老吏指了指角落一张积满灰尘的书案,\"赵学士交代,你先熟悉《永乐大典》的编目工作。\" 陈恪的指尖一颤。《永乐大典》!这部后世早已失传的古今第一奇书,竟就这样轻易交到他手上?知乎历史区那些关于\"寻找《永乐大典》下落\"的帖子瞬间在脑海中刷屏,高赞回答里那些学者们痛心疾首的感叹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学生...下官领命。\"陈恪强压激动,声音却还是抖了。 老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钥匙:\"藏书楼西侧第三间,已经打扫过了。\" 陈恪接过钥匙,掌心沁出的汗水几乎要锈蚀金属。他等老吏一走,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藏书楼,官袍下摆扫起的灰尘在阳光中形成一道金色的轨迹。 藏书楼比想象中更为宏伟。三层木结构建筑,飞檐斗拱,每扇窗棂都雕刻着精美的文字图案。陈恪的手在推开西侧第三间房门时不受控制地发抖——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响,像是打开了时空隧道。 然后他僵在了门口。 想象中的整齐书架、分类标签全都不存在。眼前是堆积如山的木箱,有些盖子敞开,露出里面杂乱堆放的典籍;有些则用麻绳草草捆扎,上面落满灰尘。墙角几个书架歪歪斜斜,书籍横七竖八地插着,活像被飓风扫荡过。 \"这...\"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是《永乐大典》?\" 他机械地走向最近的一个木箱,掀开盖子。里面确实是一册册装帧精美的典籍,蓝色封面上的\"永乐大典\"四个烫金大字清晰可见。但当他拿起最上面一册翻开,却发现目录页被撕去了一半,内页也有几处明显的虫蛀痕迹。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八条,\"陈恪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当你终于见到梦寐以求的历史珍本时,请做好它已经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心理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清点第一个木箱。 箱盖上用朱砂写着\"天地玄黄\"四字,应该是按《千字文》排序的。但打开后发现里面的册子却是\"宇宙洪荒\"部分的,而且缺少了\"宇\"字头的三册。 \"这管理也太混乱了...\"陈恪擦了擦额头的汗,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穿越者守则》,在空白页上开始记录缺失情况。 三个时辰后,陈恪的官袍后背已经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清点了七个木箱,发现不仅顺序全乱,还有至少十五册不知所踪。更糟的是,有些箱子里混入了完全不相干的书籍——比如在一箱\"律历\"类中发现了《金瓶梅》的手抄本,扉页上还题着\"张居正珍藏\"五个字。 \"张前辈的口味还挺...\"陈恪嘴角抽了抽,小心翼翼地将禁书塞回原处。 正当他准备打开第八个木箱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陈恪抬头,看见张居正站在门口,凤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修撰进展如何?\"张居正的声音如清泉击石,却让陈恪后背一凉。 \"回张前辈,已经清点了七箱,发现部分缺失...\"陈恪硬着头皮汇报。 张居正缓步走近,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灰尘,却没沾染半分。他随手拿起陈恪的记录看了看,突然轻笑一声:\"你可知为何派你来做这工作?\"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知乎问题《领导话中有话怎么破》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上司问你\"知不知道\"时,请回答\"请领导明示\"】。 \"请张前辈指点。\" \"《永乐大典》自嘉靖十年起就无人认真整理。\"张居正修长的手指抚过一册典籍的破损边缘,\"前后有五位修撰经手,每人都在交接时说''略有缺失'',结果...\"他指了指满屋狼藉,\"积少成多。\" 陈恪恍然大悟。这是一笔多年的糊涂账,谁都不愿接的烫手山芋,自然就落在了他这个新人头上。 \"下官明白了。\"陈恪苦笑,\"不知缺失的册子...\" \"有些被同僚借阅未还,有些...\"张居正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被严阁老拿去垫桌脚了。\" 陈恪差点咬到舌头。严嵩用《永乐大典》垫桌脚?这要放在现代,足够让整个文博界集体脑溢血!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九条:\"陈恪在心里记下,\"当你发现历史名人在糟蹋文物时,请记住——在他们那个年代,这只是日用品。\" 张居正似乎很欣赏陈恪震惊的表情,又补充道:\"徐阁老也拿了几册糊窗。\"说完便飘然离去,留下陈恪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第46章 我在大明当图书管理员(下) 日落西山时,陈恪才勉强整理出二十箱典籍的目录,缺失情况列了整整三页纸。他揉了揉酸痛的腰,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这些缺失的珍贵典籍,他要怎么追讨?难道直接去问严嵩\"阁老能不能把垫桌脚的书还回来\"? \"陈修撰,该下值了。\" 老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陈恪应了一声,突然灵光一闪——这事可以交给常乐啊!那小魔头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对付这些官僚肯定有办法。 翰林院门口,陈恪一眼就看见了常乐。她今天穿了件杏红色的妆花褙子,领口袖边都绣着精致的缠枝纹,发髻上簪着支金累丝镶宝石的步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几个下值的同僚经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有个年轻编修甚至差点撞上门柱。 \"看什么看!\"常乐凶巴巴地瞪回去,转头对陈恪却瞬间变脸,笑得眉眼弯弯,\"呆子,愣着干嘛?还不上车!\" 陈恪在同僚们羡慕的目光中走向马车,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嘀咕:\"陈修撰好福气啊...\" 常乐的耳朵尖立刻红了,一把揪住陈恪的袖子就往车上拽:\"磨蹭什么!我让厨房炖了雪蛤羹,凉了就不好吃了!\" 马车内空间狭小,常乐身上的桂花香混着某种高级脂粉味,熏得陈恪有点晕乎乎的。他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掏出那份缺失书目。 \"常乐,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说。\"常乐正对着小铜镜整理鬓角,闻言头也不抬。 陈恪将《永乐大典》的混乱状况和缺失情况简要说明,最后递上那份借阅名单:\"这些是可能借走未还的人,你能不能...\" \"就这?\"常乐一把抓过名单扫了一眼,不屑地撇嘴,\"我还以为多大事呢!包在我身上!\"她突然眯起眼睛,\"不过...你拿什么谢我?\" 陈恪看着近在咫尺的杏眼,心跳突然加速。常乐的睫毛在暮色中像两把小扇子,投下的阴影遮不住眼中的狡黠。 \"你...你想怎样?\"陈恪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常乐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我要你...\"她故意拖长声调,\"亲手给我做桂花糕!\" 陈恪长舒一口气,随即又警觉起来:\"你不会又往里加泻药吧?\" \"陈!恪!\"常乐气得一把拧住他耳朵,\"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马车在两人的笑闹中驶回怀远侯府。 刚进大门,常乐就风风火火地喊人:\"阿大!过来!\"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应声而来,满脸横肉,右眉上还有道狰狞的疤。 陈恪一见此人,顿时如遭雷击——这不就是当年在路上莫名其妙揍他一顿又送药的神秘人吗? \"小姐有何吩咐?\"大汉恭敬行礼。 常乐将名单递给他:\"去把这些书讨回来,客气点。\"她想了想又补充,\"要是有的人不肯还,就说...就说是我爹要查案用!\" 大汉领命而去,陈恪却还僵在原地,指着那人背影结结巴巴地问:\"他...他是...\" 常乐的表情突然变得心虚,眼神飘忽:\"啊?谁?我不认识啊...\" \"常乐!\"陈恪一把抓住她手腕,\"那人之前在杭州路上莫名其妙揍我一顿,后来又给我送药!到底怎么回事?\" 常乐的脸瞬间红到耳根,挣扎着想跑:\"你认错人了!\" 陈恪哪肯放手,两人拉扯间,常乐的袖子\"刺啦\"一声裂开道口子。她顿时炸毛:\"陈恪!这是我新做的衣裳!\" \"那你老实交代!\"陈恪也来了脾气,\"为什么派人打我?\" 常乐眼见躲不过,突然一跺脚:\"谁让你教那个青楼女子唱什么《兰亭序》!还...还署我的名!\"她越说越气,\"全京城都知道''常乐谱曲''了,我能不生气吗?\" 陈恪呆若木鸡。 之前院试时在杭州,他确实教过柳如是《兰亭序》的旋律,还随口说是\"常乐所作\"。没想到... \"所以你一直派人跟着我?\"陈恪突然想到一个更惊人的可能,\"那我写的《神雕侠侣》手稿...\" 常乐的眼神更飘忽了,声音细如蚊呐:\"我...我让陆老板都买下来了...\" \"什么?!\"陈恪差点跳起来,\"那些稿费都是你...\" \"不行吗!\"常乐恼羞成怒,一脚踩在他靴子上,\"我...我怕你写得太烂丢人现眼!\" 陈恪看着常乐红透的耳根,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陆老板\"定期送来的丰厚稿费,那些对他作品的\"高度评价\",原来都是这小魔头在背后运作。她嘴上凶巴巴,却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支持他... \"常乐...\"陈恪的声音软了下来。 \"闭嘴!\"常乐一把捂住他的嘴,\"敢说出去我就...我就...\"她\"我就\"了半天,突然泄了气,\"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陈恪忍俊不禁,突然拉下她的手,在掌心轻轻一吻:\"谢谢。\" 常乐像被烫到一样跳开,脸红得几乎要滴血:\"你...你...\"她转身就跑,发间的步摇晃出一道凌乱的金线,\"我去看雪蛤羹好了没!\" 陈恪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胸口涌上一股暖流。他摸出《穿越者守则》,在最新一页写下: \"第一百二十条:当你发现青梅竹马一直在暗中守护你时,请记住——傲娇的真心,比任何直白的情话都珍贵。\" 远处厨房传来常乐故作凶狠的指挥声和碗碟碰撞的脆响,陈恪突然觉得,什么《永乐大典》,什么严党徐党,都比不上这一刻的人间烟火来得真实可贵。 第47章 加班夜话 陈恪蹲在藏书楼的尘埃里,指尖捻起一页被虫蛀成蕾丝边的《永乐大典》,突然理解了现代社畜面对excel表格时的心情——这哪是在整理文献?分明是在给历史擦屁股!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一条:\"他对着满屋狼藉竖起中指,\"当你被分配到一个永远干不完的活时,请记住——干得慢是能力问题,干得快是工作量问题。\" 木箱上\"宇宙洪荒\"的朱砂标签已经褪色,里面却塞着\"辰宿列张\"的册子。陈恪把第三十七本错放的典籍归位时,窗外的日晷影子又爬过一格。 翰林院同僚们下值的说笑声飘进来,有个声音特别刺耳: \"陈状元还在折腾《大典》呢?都半个月了...\" \"嘘——那可是三朝积弊...\" \"状元郎嘛,自然要比旁人能耐些!\" 陈恪的毛笔尖\"啪\"地折断。知乎问题《如何应对职场阴阳怪气》的高赞回答自动播放:【当同事说\"你能者多劳\"时,请回答\"我笨鸟先飞\"】。 他深吸一口气,在缺失目录上又添一行——严嵩借阅\"律令类\"第九册未还,理由是\"垫砚台更趁手\"。 \"第一百二十二条:\"墨汁晕染了纸页,像他此刻稀碎的心情,\"当领导把文物当镇纸时,请默念''这是传统文化''——虽然它本质上是个巨型杯垫。\" 黄昏的光线斜斜切过书架,把陈恪的影子钉在墙上。 他盯着自己扭曲的投影,恍惚间变成五岁那个光屁股掉粪坑的放牛娃。 当年以为考上状元就能呼风唤雨,现在却连本书都要不回来——严嵩书房的门槛比怀远侯府的墙还高! \"陈修撰。\"张居正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徐阁老问《大典》的兵略类可整理好了?\" 陈恪一个激灵,手里刚修复的册子\"哗啦\"散开。这位未来首辅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青色官袍纤尘不染,仿佛刚从《大明会典》的插画里走出来。 \"回张前辈,还缺武经总要第七卷...\"陈恪硬着头皮汇报,\"听说是严阁老拿去...呃,糊窗户了。\" 张居正的嘴角微妙地抽动了一下。陈恪突然福至心灵,从袖中掏出本小册子:\"不过下官发现《大典》兵部记载与现行卫所制有十七处矛盾,已另录成册...\" 羊皮纸递过去的瞬间,陈恪仿佛看见张居正眼底闪过一道光。未来首辅接过册子的动作像接过密报,声音却依然平静:\"陈修撰果然心细如发。\" 等那抹青色消失在长廊尽头,陈恪才长舒一口气。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官场生存指南》突然浮现:【当你不得不做无用功时,记得制造些\"意外收获\"】。 夜风卷着打更声渗进窗缝。 陈恪瘫坐在书堆里,想象着此刻西苑的场景——嘉靖帝摸着新炼的丹药问:\"陈恪近来如何?\"严嵩必会堆着笑说:\"回皇上,那孩子日夜整理《大典》,没十年功夫怕是...\" \"十年?!\"陈恪把毛笔狠狠插进砚台,墨汁溅在官服上像一滩血。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任务的恶毒之处:干得好是应该的,干得慢是无能的,而真要较真去追讨典籍...严党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常乐提着灯笼找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她的状元郎像个疯魔的泥瓦匠,左手粘着撕破的书页,右手握着三支毛笔同时校勘,官帽歪在一边,活像被雷劈过的避雷针。 \"呆子!\"常乐一脚踢开挡路的木箱,\"你打算在这破书堆里过年吗?\" 陈恪抬头,脸上还沾着墨迹:\"第一百二十三条:当青梅竹马来抓人时,所有职场困境都会变成''你到底爱工作还是爱我''的送命题。\" 他刚站起身,怀里就砸来一叠纸。 那是常乐派人追回的十二册典籍清单,最上面那本《武经总要》还沾着窗框上的金漆——显然是从严世蕃书房硬扒下来的。 \"剩下的...\"常乐突然压低声音,\"我让阿大往严府送了只疯狗。\" 陈恪:\"???\" \"现在他们家西厢房的书架全倒了。\"常乐得意地晃着脑袋,\"严嵩老贼还以为闹鬼呢!\" 陈恪眼前浮现严世蕃独眼里闪烁的凶光,突然觉得《永乐大典》算什么——眼前这个小魔头才是大明第一危险品!他摸出《穿越者守则》,在最新一页颤抖着写下: \"终极警告:当你的青梅竹马开始对当朝首辅使用生物武器时,请准备好随时私奔的行李。\" 第48章 罗天大醮(上) 《永乐大典》的墨香还未散尽,陈恪的官袍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连续二十多天埋首故纸堆,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指尖因长期翻阅发黄的纸页而染上一层洗不掉的暗黄。 翰林院同僚们私下议论,说这位新科状元入仕不过月余,却已憔悴得像是熬了三年。 \"子恒(陈恪字),歇会儿吧。\"李春芳递来一盏温茶,声音里带着不忍,\"你这几日几乎没合眼。\" 陈恪抬头,额前的碎发凌乱地支棱着,眼下两团青黑在苍白的面色衬托下格外明显。 他接过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里有道细小的裂纹,像是他此刻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 \"多谢石麓兄。\"陈恪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只剩最后三箱了。\" 李春芳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陈恪案头堆积如山的校勘记录。那些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和缺失目录,足以让任何一位翰林望而生畏。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几页——\"严阁老借未还\"、\"徐阁老处暂存\"之类的记录比比皆是。 正当陈恪准备继续埋首书堆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张居正手持黄绫诏书踏入藏书楼,青色官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陈修撰、李修撰、袁侍讲,\"张居正的声音清冷如玉磬,\"皇上明日设罗天大醮于朝天宫,特命三位随驾撰青词。\" 陈恪手中的毛笔\"啪嗒\"掉在地上。罗天大醮——嘉靖朝最隆重的道教仪式,据说要设坛九层,斋醮七日,耗费白银数十万两!能参与其中的,无不是皇帝最信任的近臣。 \"臣等领旨。\"李春芳率先反应过来,拉着还在发愣的陈恪一起跪下。 张居正的目光在陈恪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子恒,皇上特意提到你的《贺瑞雪青词》,说颇有仙气。\" 陈恪喉头发紧,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二十多天的疲惫、委屈和此刻突如其来的机遇在胸腔里翻涌,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待张居正离去,李春芳一把拉起陈恪:\"快回去准备!明日可是面圣的大日子!\" 陈恪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墨迹的官袍,袖口还挂着不知何时蹭上的蜘蛛网。这副模样若出现在嘉靖面前,怕是要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石麓兄...\"陈恪刚开口,就被李春芳打断。 \"别说了,赶紧回府梳洗。\"李春芳推着他往外走,\"你这副模样,活像刚从诏狱里放出来的!\" 回府的路上,陈恪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 罗天大醮——这个在现代只存在于学术论文中的道教盛典,明天就要亲眼见证了。 知乎上那些关于嘉靖崇道败家的高赞回答在脑海中闪回:【当皇帝沉迷炼丹时,国库就像个漏水的筛子】。 怀远侯府门前,常乐早已得了消息,正翘首以盼。 见陈恪走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却在看清他模样时猛地刹住脚步。 \"陈!恪!\"常乐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陈恪想笑,却发现嘴角僵硬得像是生了锈。 常乐不由分说拽着他进了内院,一叠声地吩咐丫鬟准备热水、新衣和参汤。 浴桶里的热水蒸腾起氤氲雾气,陈恪将疲惫的身躯沉入水中,感受着久违的放松。 门外传来常乐指挥丫鬟的清脆嗓音,还有铜盆碰撞的叮当声——这些平凡的生活声响,比任何仙乐都更让他心安。 \"呆子,手伸出来!\"常乐的声音突然在屏风后响起。 陈恪下意识地伸手,一块温热的帕子被塞进掌心,上面浸着不知名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太医院配的方子,最能缓解疲劳。\"常乐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你...你别太拼命了。\" 陈恪握紧帕子,喉头突然发紧。这二十多天来,除了整理《永乐大典》,他还要应付严党的明枪暗箭、徐阶的若即若离,以及翰林院同僚的冷嘲热讽。 唯有此刻,在常乐别扭的关心里,他才敢稍稍卸下防备。 \"常乐,\"陈恪的声音闷在水汽里,\"明日我要随驾参加罗天大醮。\" 屏风后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听动静像是常乐碰翻了什么瓶瓶罐罐。 \"真的?!\"常乐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那可是...那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陈恪听着她在屏风外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想象着她此刻雀跃的模样,嘴角终于扬起一个真心的笑容。 第49章 罗天大醮(中) 次日寅时,陈恪身着崭新的深青色翰林官服,头戴乌纱,腰系素银带,在侯府门前与常乐道别。 晨光微熹中,常乐踮起脚尖为他正了正冠冕,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耳廓,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别紧张,\"常乐小声说,杏眼里盛着罕见的温柔,\"就像你殿试时那样写就好。\" 陈恪点点头,转身踏入朦胧的晨雾中。常乐站在台阶上目送他离去,杏红色的身影在灰蒙蒙的街巷中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 来到集合地点,李春芳和袁炜已经等候多时。李春芳一见陈恪就迎上来,关切地打量他的脸色:\"子恒兄,气色比昨日好些了。\" 陈恪正要答话,一旁的袁炜却冷哼一声:\"年轻人,不过整理几日典籍就憔悴成这样,如何担当大任?\" 袁炜是翰林院的老资历,一张瘦长的马脸上永远挂着居高临下的表情。此刻他正用眼角余光斜睨着陈恪,仿佛在看一个不成器的后生。 李春芳连忙打圆场:\"袁前辈有所不知,子诚兄这些日确实辛苦。《永乐大典》散佚严重,整理起来...\" \"哼!\"袁炜打断道,\"老夫当年在国子监校勘十三经,三个月不眠不休,何曾叫过一声苦?如今这些年轻人,稍遇挫折就怨天尤人,成何体统!\" 陈恪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二十多天来积压的疲惫和委屈在这一刻几乎要喷薄而出——那些被虫蛀的典籍、被权贵私藏的珍本、同僚们的冷眼,还有严世蕃派人暗中使的绊子...现在却被轻描淡写地说成\"稍遇挫折\"? \"多谢前辈教诲。\"陈恪最终只憋出这句话,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李春芳看出他情绪不对,连忙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启程吧。\" 前往朝天宫的路上,京城的街道还沉浸在睡梦中。偶尔有早起的商贩挑着担子经过,见到官轿纷纷避让。陈恪透过轿帘的缝隙望着渐亮的天色,心中的郁结稍稍舒缓。 \"子恒兄,\"李春芳压低声音,\"若实在辛苦,不如请徐阁老给你换个差事?\" 陈恪还未答话,袁炜的冷笑就从前面传来:\"石麓此言差矣!朝廷用人,岂能因个人好恶随意调换?陈修撰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不如回家种地去!\" 陈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职场pua》的高赞回答闪过:【当领导说你\"吃不得苦\"时,请问他\"您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这样的顶撞无异于自毁前程。 \"多谢石麓兄关心。\"陈恪睁开眼,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下官既受皇命,自当尽心竭力。\" 李春芳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当轿子停在朝天宫前时,陈恪所有的思绪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烟消云散。 九层法坛高耸入云,每一层都装饰着繁复的符文和神像。 上千名道士身着法衣,手持各式法器,在晨光中列队而立。 法坛四周竖立着数十面绣有龙纹和八卦图案的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和不知名香料混合的奇异气息,闻之令人心神俱震。 \"天呐...\"李春芳轻声惊叹。 就连一向刻薄的袁炜也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敬畏。 陈恪的指尖微微发抖。这场景比任何历史记载都要恢弘百倍!在现代,这样的仪式光是复原模型就足以成为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而现在,他正站在真实的现场! \"三位大人请随我来。\"一个小太监恭敬地引路,\"皇上特意吩咐,请三位在前排观礼。\" 穿过层层仪仗,陈恪的心跳越来越快。法坛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数十张紫檀案几,每张案几上都备有文房四宝——而那毛笔,赫然是包着金箔的! 陈恪的指尖轻轻触碰金笔,冰凉的金属触感提醒他这一切并非梦境。知乎上那些批评嘉靖崇道奢靡的文章突然浮现在脑海:【当皇帝用金笔写青词时,百姓在用树枝挖野菜充饥】。 \"皇上驾到——\" 尖利的唱喝声打断了陈恪的思绪。全场瞬间肃静,所有官员齐刷刷跪倒在地。陈恪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步伐轻飘得不似凡人,仿佛真的踏云而来。 \"平身。\" 嘉靖帝的声音比陈恪记忆中更加空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皇帝身着明黄色道袍,头戴莲花冠,面容比上次见面更加清瘦,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仪式开始了。上千名道士同时诵经的声音如同海潮般席卷全场,法鼓、法螺、铜钹的声响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空中形成奇异的图案,时而如龙腾,时而似凤舞。 陈恪跪坐在案几前,手中的金笔如有千钧之重。他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李春芳,后者正全神贯注地撰写青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袁炜则一脸虔诚,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真的在与神明对话。 \"陈爱卿。\" 嘉靖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惊得陈恪差点跳起来。不知何时,皇帝已经走到了他的案几前,那双泛着不正常亮光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臣在。\"陈恪慌忙伏地。 \"朕昨夜梦见太祖,\"嘉靖帝的声音飘忽如烟,\"他说''恪''字当为朕所用。爱卿可知何意?\" 陈恪的血液瞬间凝固。这个\"恪\"字,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皇帝此言,是赏识还是试探? \"臣愚钝...\"陈恪的声音微微发颤。 嘉靖帝突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朕思来想去,这''恪''字,或许应在爱卿身上。\"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陈恪的脑海。他猛地抬头,正对上嘉靖帝深不可测的目光——那眼神中既有探究,又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 \"臣...臣...\"陈恪的舌头像是打了结。 嘉靖帝直起身,宽大的道袍袖口扫过案几,带起一阵带着丹药气息的风:\"好好写,朕等着看爱卿的佳作。\" 待皇帝走远,陈恪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他颤抖着手拿起金笔,蘸了蘸砚台里早已磨好的朱砂墨。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闯入脑海—— 这或许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转机。 第50章 罗天大醮(中中) 陈恪端着金箔笔,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微微颤抖。罗天大醮的诵经声如潮水般涌入耳中,法鼓的震动从地面传来,连他跪坐的蒲团都在轻轻颤动。嘉靖帝方才那句\"恪字当为朕所用\"仍在耳边回荡,像一把无形的剑悬在头顶。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四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皇帝说你是天选之子时,请检查自己是否即将成为祭品。\" 笔尖的朱砂墨凝聚成滴,随时可能落下。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浮现出知乎历史区那个着名问题:《嘉靖帝的斋醮真的只是为了修仙吗?》 高赞回答的片段如闪电般劈开迷雾: 【嘉靖的斋醮有三分之一是为生父兴献王祈福,三分之一为生母蒋太后祝寿,只有三分之一是给自己炼丹...】 【大礼议的核心就是孝道争议,嘉靖一生都在用道教仪式为父母争取地位...】 【表面修仙,实则尽孝,这才是嘉靖崇道的本质...】 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望向法坛最高处——嘉靖帝正手持玉圭,向\"昊天金阙至尊玉皇上帝\"的神位行三跪九叩大礼。皇帝消瘦的背影在明黄色道袍中显得格外孤独,莲花冠下的白发在晨光中泛着银光。 \"原来如此...\"陈恪的笔尖终于落下。 朱砂在宣纸上晕开,如血如霞。他不再纠结于那些华丽的道教术语,而是将笔锋一转: \"臣闻太虚玄府,有至孝之仙;玉京金阙,存报恩之典...\" 开篇就点出\"孝\"字,这是冒险的一步。陈恪的余光瞥见身旁的袁炜正皱着眉头偷瞄他的稿纸,那张马脸上写满惊诧。 \"伏惟陛下,以圣人之资,行天子之孝。晨昏定省,虽隔幽冥而不辍;春秋祭祀,纵历寒暑而弥坚...\" 陈恪越写越快,手腕翻飞如蝶。金箔笔在纸上划出的轨迹,仿佛一条通往嘉靖内心深处的秘径。他想起现代心理学课上讲过的\"情感共鸣\"——找到对方最在意的点,然后狠狠戳下去。 \"今设罗天大醮,非独为苍生祈福,实乃陛下念明睿宗献皇帝(嘉靖生父兴献王)养育之恩,感蒋太后鞠育之德...\" 写到这里,陈恪的手腕突然被按住。袁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扣住他的腕子:\"陈修撰!你怎敢在青词中妄议先王?\" 法坛上的诵经声恰在此刻戛然而止。全场寂静中,嘉靖帝的声音幽幽传来:\"袁爱卿,何事喧哗?\" 袁炜立刻伏地:\"回陛下,陈修撰他——\" \"臣在写青词时忽有所感。\"陈恪抢先开口,声音清朗得能传到法坛最高处,\"想起陛下以孝治天下,故将孝道融入青词,以彰显陛下仁孝之德。\" 一阵风掠过法坛,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嘉靖帝的身影在九层高坛上凝立不动,仿佛化作一尊神像。 良久,皇帝的声音飘下来:\"呈上来。\" 陈恪的心跳如擂鼓。当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取走他的青词时,朱砂墨迹还未干透,像是一道新鲜的伤口。 李春芳在案几下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子恒,你疯了吗?\"声音压得极低,\"严阁老最忌讳别人提大礼议!\" 陈恪这才惊觉自己踩了怎样的雷区。嘉靖帝为生父生母争名分的\"大礼议\",正是严嵩当年借机铲除异己的由头。知乎上那些血淋淋的回答闪过眼前:【当嘉靖讨论孝道时,内阁首辅正在磨刀】。 时间在焚香的烟雾中凝滞。陈恪盯着法坛上飘动的幡旗,突然发现那些符文拼凑起来,竟隐约像个\"孝\"字——这一定是错觉,或者是他过度紧张的幻觉。 \"陈爱卿。\"嘉靖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陈恪猛地抬头,发现皇帝不知何时已来到他案几前,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在明黄道袍映衬下,宛如一幅诡异的宗教画。 \"臣在。\"陈恪伏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 \"抬起头来。\"嘉靖帝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朕且问你,为何想到在青词中写孝道?\"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知乎心理学课的记忆再次浮现:【当领导问\"为什么\"时,他要的不是理由,而是共鸣】。 \"回陛下,\"陈恪直视嘉靖帝那双深陷的眼睛,\"臣昨夜梦见家母。她站在村口老槐树下,说''我儿如今出息了,为娘在乡亲面前也能挺直腰杆''。\"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醒来后臣想起陛下为兴献王、蒋太后所做的一切,顿感陛下之孝,感天动地...\" 嘉靖帝的瞳孔微微扩大。陈恪知道,他赌对了。 \"好,好。\"嘉靖帝连说两个\"好\"字,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打陈恪的案几,\"朕果然没看错人。\"他直起身,对随侍太监道:\"赏陈爱卿玉如意一柄,赐坐于朕之右侧。\" 全场哗然。法坛下的官员们交换着震惊的眼神,袁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陈恪被小太监搀扶着起身时,双腿软得几乎站不稳——嘉靖帝右侧的位置,向来只有严嵩和徐阶有资格坐!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五条:\"陈恪在心底记下,\"当你用现代心理学套路古代皇帝时,请准备好应对同僚的嫉妒。\" 第51章 罗天大醮(下) 登上法坛的台阶仿佛没有尽头。陈恪能感受到背后刺来的无数道目光,有惊诧,有嫉妒,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敌意。当他终于来到最高层,嘉靖帝指了指右侧的蒲团:\"坐。\" 这个位置能将整个仪式尽收眼底。陈恪跪坐下来的瞬间,发现严嵩和徐阶分别坐在嘉靖左右两侧稍后的位置——而他,一个入仕不过月余的新科状元,居然被安排在了与两位阁老平起平坐的位置! 严嵩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徐阶则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枯瘦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着某种节奏——三长两短,像是某种暗号。 嘉靖帝似乎对臣子们的暗流涌动浑然不觉。他专注地看着陈恪的青词,时不时点头微笑:\"陈爱卿这一句''幽冥可通,孝心永驻'',深得朕心。\" 法坛下的道士们重新开始诵经。香烟缭绕中,嘉靖帝突然压低声音:\"爱卿可知,为何朕独赏你这篇青词?\" 陈恪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这是个陷阱问题——承认看穿皇帝心思是僭越,装傻又是欺君。 \"臣愚钝,\"陈恪选择最保险的回答,\"只是心有所感...\" \"因为你说出了朕不敢说的话。\"嘉靖帝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朕为父母争名分?可他们要么像严嵩那样曲意逢迎,要么像夏言那样激烈反对...\"皇帝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只有你,陈恪,敢在青词里直抒朕心。\" 陈恪的呼吸几乎停滞。嘉靖帝这番话,等于把他架在了火上烤——严嵩会视他为威胁,徐阶会把他当棋子,而那些清流言官...天知道会怎么弹劾他\"谄媚君上\"。 法事持续到午时。当最后一道符箓焚化升天,嘉靖帝亲自将陈恪的青词投入鼎中。火焰吞噬纸页的瞬间,陈恪恍惚看见朱砂字迹化作血色凤凰,冲霄而去。 \"陈爱卿留下。\"仪式结束后,嘉靖帝突然吩咐,\"其余人等退下。\" 严嵩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徐阶则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当法坛上只剩君臣二人时,嘉靖帝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龙虎山张天师亲炼的''九转还丹'',赐你一粒。\" 陈恪双手接过,瓷瓶冰凉刺骨。知乎上那些关于嘉靖丹药含汞量超标的分析文章闪过脑海,但他还是恭敬地叩首:\"谢陛下隆恩。\" \"朕知你与常远山之女有婚约。\"嘉靖帝突然话锋一转,\"常卿在锦衣卫多年,忠心可鉴。\"他顿了顿,\"你既通晓孝道,当知成家立业之理。朕已命钦天监择了吉日,下月十五完婚如何?\" 陈恪差点咬到舌头。 皇帝亲自过问婚事?这是殊荣还是监控?他强压震惊:\"臣...臣遵旨。\" \"记住,\"嘉靖帝最后看了他一眼,\"孝道是立身之本,也是...\"皇帝的声音突然低不可闻,\"治国之要。\" 离开朝天宫时,陈恪的官袍已经被汗水浸透。李春芳在宫门外焦急等待,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子恒!皇上单独留你所为何事?\" 陈恪晃了晃手中的瓷瓶:\"赐药。\" 李春芳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天大的恩典啊!\"他压低声音,\"不过要小心,听说严阁老...\" \"石麓兄,\"陈恪打断他,\"我想走回去。\" 两人沉默地穿行在京城街巷中。初夏的阳光灼烤着青石板路,陈恪的乌纱帽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复杂的表情。路过一家书肆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橱窗里摆着新刻印的《神雕侠侣》,署名\"常乐\"。 \"说起来,\"李春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那未婚妻近来可好?\" 陈恪摸了摸胸前的银纽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啊...大概正在家琢磨怎么用丹药毒死我吧。\" 回到怀远侯府,常乐果然在院中来回踱步。见陈恪进门,她像阵风似的冲过来:\"呆子!听说皇上让你坐他旁边了?还赐了药?全京城都传遍了!\" 陈恪疲惫地笑了笑,将瓷瓶递给她:\"送你了。\" 常乐接过瓷瓶,突然压低声音:\"严世蕃刚才派人来府里,说要''恭贺''你。\" 陈恪的脊背一凉。严党的\"恭贺\",往往比刀剑更致命。 书房里,陈恪取出《穿越者守则》,在新的一页写下: \"第一百二十六条:当你用知乎知识套路皇帝成功时,请记住——严嵩的报复会比点赞来得更快。\" 窗外,暮色渐沉。陈恪望着天边如血的晚霞,突然想起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造玻璃炸灶房,制白糖烧厨房,改良农具被当成妖孽...所有\"穿越者标配\"的发明无一成功。 可偏偏是那些键盘侠式的知乎知识,那些他在现代嗤之以鼻的\"纸上谈兵\",却在这个世界一次次救了他的命,甚至让他平步青云。 \"所以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呢...\"陈恪轻声自问。 常乐端着参汤推门而入:\"嘀咕什么呢?快把汤喝了!\"她凶巴巴地把碗往案几上一放,\"别以为当上皇帝红人就能不按时吃饭!\" 陈恪看着常乐气鼓鼓的侧脸,突然笑了。他拉过她的手,在掌心轻轻一吻:\"常乐,下月十五,我们成亲吧。\" 常乐的脸瞬间红到耳根:\"你、你突然发什么疯!\"她抽回手,却掩不住眼中的欢喜,\"谁要嫁给你这个呆子!\" \"皇上已经让钦天监选了日子。\"陈恪坏笑着补充。 常乐瞪圆了杏眼,手中的帕子\"刺啦\"一声撕成两半:\"皇、皇上?!\" 陈恪大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嗅着她发间的桂花香。 第52章 互市之争 半月后,陈恪将最后一册《永乐大典》归入\"律令类\"木箱,指尖在箱盖上轻轻一叩,尘埃在阳光下飞舞。他伸了个懒腰,脊椎发出清脆的\"咔吧\"声,仿佛在庆祝这历时一个多月的苦差事终于接近尾声。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七条,\"陈恪对着满屋典籍自言自语,\"当你终于完成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时,请记住——最困难的部分往往是让领导知道这件事有多难。\" 窗外日影西斜,翰林院的下值钟声悠悠传来。陈恪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墙角那几口仍贴着\"暂缺\"标签的空箱——严嵩借走的七册、徐阶\"暂存\"的三册。 尤其是严嵩那几本,据说是拿去垫了书房里那张紫檀翘头案的桌脚。 \"严老贼,\"陈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圣上问起这些缺失典籍,看你怎么交代。\"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金銮殿上,将严嵩私藏国宝级典籍的罪状一一道来,满朝文武震惊的模样。 收拾笔墨时,陈恪的袖子带倒了砚台,残余的墨汁在案几上洇开,恰巧形成严嵩侧脸的轮廓。他恶作剧般用手指添了几笔,给\"墨汁严嵩\"画上一顶滑稽的帽子。 \"陈修撰好兴致啊。\" 张居正的声音从门口飘来,惊得陈恪手一抖,那顶帽子顿时歪成了绿头巾。未来首辅今日穿了件靛蓝直裰,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张前辈。\"陈恪慌忙用袖子抹去\"墨汁严嵩\",\"下官刚整理完最后一箱典籍。\" 张居正的目光扫过整齐排列的木箱,在那些\"暂缺\"标签上停留片刻,嘴角微扬:\"严阁老的书房门槛,可比翰林院的藏书楼还高。\" 陈恪心头一跳。张居正这是在暗示...支持他告发严嵩? \"下官只是尽本分。\"陈恪谨慎回应,同时偷瞄张居正的表情。这位未来首辅永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人猜不透心思。 张居正修长的手指抚过一册《永乐大典》的烫金书脊,突然话锋一转:\"听说皇上今日召集群臣商议互市之事。\" \"互市?\"陈恪一时没反应过来。 \"与俺答汗的边贸。\"张居正的声音突然压低,\"严嵩主张开放马市,徐阁老那边...\"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张大人!皇爷急召!互市之事吵起来了!\" 张居正眉头微蹙,对陈恪匆匆一拱手:\"改日再叙。\"青色官袍在拐角处一闪而逝,像片被风卷走的云。 陈恪呆立原地,脑海中知乎历史区的帖子自动播放:【嘉靖年间俺答汗求贡事件:一场关于互市的权力博弈】。 他记得高赞回答里说——严嵩支持互市并非出于公心,一方面是为了边将走私的灰色收入,另一方面则是降低边患与仇鸢事件带来的影响力;清流反对互市也不是真关心边民,纯粹是为反对而反对。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八条:\"陈恪收拾包袱准备下值,\"当两派为某事吵得不可开交时,真相往往藏在第三视角里。\" 西苑精舍内,蔓纱帐随风轻拂,将嘉靖帝的身影模糊成一道朦胧的剪影。皇帝手持铜锤,面前金磬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帐外,争吵声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互市一开,边关可保三十年太平!\"严世蕃的独眼在激动中泛着血丝,\"军费开支至少减半,国库压力...\" 兵部尚书聂豹拍案而起:\"荒谬!俺答狼子野心,今日要互市,明日就要割地!《春秋》云''夷狄豺狼,不可厌也''!\" \"聂尚书此言差矣。\"徐阶的声音不紧不慢,\"互市确能缓解边患,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严世蕃,\"需严防边将借机走私。\" 严嵩的咳嗽声适时响起:\"徐阁老多虑了。老臣提议由锦衣卫全程监督,绝不给宵小可乘之机。\" \"锦衣卫?\"赵贞吉冷笑,\"怕不是监守自盗!\" \"够了。\" 嘉靖帝的声音从蔓纱帐后幽幽传来,不轻不重,却让满堂瞬间寂静。皇帝手中的铜锤轻轻敲击金磬,\"叮\"的一声清响在精舍内回荡。 \"云在青天水在瓶。\"嘉靖帝吟道,\"诸卿何必执着是非?\" 满堂大臣面面相觑。严嵩最先反应过来,扑通跪下:\"陛下圣明!老臣愚钝...\" 徐阶暗骂一声老狐狸,也跟着跪下:\"臣等愚昧,不及陛下万一。\" 嘉靖帝在帐后无声地笑了。他最喜欢看这些自诩聪明的臣子们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要靠他这\"修仙皇帝\"一语定乾坤。不过今日,他另有一番打算。 \"来人。\"嘉靖帝突然提高声音,\"去翰林院取《永乐大典》''边贸类''典籍来。\" 严嵩的耳朵动了动。皇上今日怎的突然要查典籍?莫非... 徐阶则眯起眼睛。皇上明知陈恪在整理《大典》,却只字不提,这是唱的哪出? 小太监领命而去时,嘉靖帝的目光透过蔓纱帐,扫过每位大臣的表情。严党的不安,清流的疑惑,还有张居正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尽收眼底。 \"非穿越者守则帝王篇:\"嘉靖帝在心中暗道,\"当你想要提拔一个人时,先让他做件不起眼的小事,再让所有人发现这事有多重要。\" 第53章 被迫加班 陈恪刚踏出翰林院大门,就被飞奔而来的小太监拦住了。 \"陈修撰!皇爷急要《永乐大典》''边贸类''典籍!\" 陈恪眨了眨眼。以往这种调阅至少需要半个时辰翻找,但现在... \"随我来。\" 他转身带路,穿过重重书架,径直来到西侧第三排书架前。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一掠,便准确抽出了三册典籍:《唐宋边贸考》《马政辑要》《九边互市例》。 \"就这些?\"小太监瞪圆了眼睛,\"以往至少要找半个时辰...\" 陈恪嘴角微扬:\"现在按《千字文》排序,每类都有专门架阁。\"他指了指书架上的标签,\"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边贸属''地''字类,就在这。\" 小太监捧着典籍如获至宝,临走时突然回头:\"陈修撰,您这整理典籍的本事...神了!\" 往常每次都查找典籍,都要半个时辰以上,甚至更久,耽误了事情,他往往都会挨骂,宫里的公公们谁都不愿意被点名接这苦差。 看着小太监远去的背影,陈恪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上突然调阅边贸典籍,又是在互市辩论的节骨眼上...这未免太巧了些。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九条:\"陈恪喃喃自语,\"当领导突然关心你负责的冷门项目时,要么是要提拔你,要么是要甩锅给你。\" 精舍内,嘉靖帝接过小太监呈上的典籍,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抬。往常这种调阅至少需要半个时辰,今日竟不到一盏茶时间。 \"嗯?\"嘉靖帝故作疑惑,\"今日怎的如此迅速?\" 小太监伏地回禀:\"回皇爷,是新任翰林修撰陈恪整理的。如今《大典》分类明确,每册都有固定位置...\" \"陈恪?\"嘉靖帝假装思考,\"哦,那个状元。\" 严嵩的双眼微微眯起。 徐阶则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 两个老狐狸心照不宣,都默默的看着这位集大权于一身的帝皇表演。 嘉靖帝随手翻开《马政辑要》,恰好是\"宋辽互市利弊\"一章。他嘴角微扬,突然道:\"传陈恪来。\" 小太监一愣:\"现在?\" \"现在。\"嘉靖帝的金磬\"叮\"地一响,\"朕有问题要请教这位...典籍整理专家。\" 帐外,徐阶与张居正交换了一个眼神。严嵩则悄悄对身后的罗龙文使了个眼色。 陈恪刚走到宫门口,就被匆匆赶来的小太监拦住了。 \"陈修撰!皇爷传您即刻觐见!\" \"现在?\"陈恪看了看渐暗的天色,\"下官已经...\" \"皇命不可违啊!\"小太监急得跺脚。 陈恪叹了口气。他本打算今日早些回府,告诉常乐典籍整理完毕的好消息,说不定还能哄她再做一次桂花糕。现在...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条:\"陈恪整了整衣冠,无奈地跟着小太监往回走,\"当领导在下班时间找你时,请记住——在古代这叫''恩宠'',在现代这叫''加班''。\" 第54章 呆子,又逞能 西苑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陈恪跪伏在金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耳边只听得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嘉靖帝的声音从蔓纱帐后幽幽传来,如同从云端飘落: \"陈爱卿,汝既为修撰,整理典籍这等事怎么会落到你身上呢?\" 陈恪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这老狐狸明知故问!他几乎能想象嘉靖帝此刻的表情——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半眯着,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冷笑。整个翰林院谁不知道,这苦差是徐阶授意,严嵩默许,专门用来打磨他这新科状元的锐气。 \"回陛下,\"陈恪的声音稳如磐石,\"臣以为,事从小者起,方能磨练心智。正如《大学》所言,''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蔓纱帐后传来一声轻笑,像是金磬相击的余韵。\"善。\"嘉靖帝的声音忽然近了几分,陈恪余光瞥见明黄道袍的一角扫过金砖,\"此次整理典籍,可还顺利?\" 陈恪的脊背绷紧了。机会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沉香的气息灌入肺腑,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托陛下洪福,臣已按《千字文》重新编目,共整理典籍三千七百五十二册。\"他顿了顿,声音不疾不徐,\"唯缺十一册未归原位。\" 精舍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陈恪能感觉到数道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他的后背——严嵩的阴沉,徐阶的探究,张居正的讶异。 \"哦?\"嘉靖帝的声音陡然拔高,\"朕的《永乐大典》,竟有人敢私藏?\" 陈恪抬起头,目光澄澈如泉:\"回陛下,严阁老借阅《武经总要》第七卷,言垫砚台更趁手;徐阁老取《盐铁论》三册,称糊窗防风;赵大人借《九边图说》未还;罗侍郎...\" 他一一道来,声音不卑不亢,仿佛只是在陈述今日天气。每报一个名字,精舍内的温度就仿佛降低一分。当说到\"鄢懋卿大人借《钱法通考》言要如厕时解闷\",严世蕃的独眼中已经迸出火星。 蔓纱帐突然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嘉靖帝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陈爱卿,你好大的胆子。\" 陈恪伏地再拜:\"臣不敢。臣只是...尽本分。\" \"好一个尽本分!\"嘉靖帝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内回荡,惊得香炉青烟一阵紊乱,\"诸卿听听,这才是朕要的臣子!\" 严嵩立刻跪行上前:\"老臣糊涂!那《武经总要》确是老臣借去研读,一时忘返...\" \"臣亦有罪。\"徐阶紧随其后,声音如古井无波,\"《盐铁论》尚在臣书房,明日必当归还。\" 嘉靖帝摆摆手,宽大的道袍袖口带起一阵风:\"罢了,诸卿都是爱书之人,朕不怪罪。只是...\"他忽然俯身,那张泛着丹药气息的脸几乎贴到陈恪鼻尖,\"限期三日,悉数归还,如何?\" 满朝重臣如蒙大赦,连连叩首。陈恪却从嘉靖帝的瞳孔中读出一丝玩味——皇帝分明是在享受这场戏弄群臣的游戏。 \"陈爱卿,\"嘉靖帝直起身,话锋突然一转,\"朕今日召集群臣,实为商议与俺答汗互市之事。你既通经济,可有良策?\"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互市!这正是他前世在知乎上与人论战三天三夜的议题。现代经济学的知识在脑海中翻涌,与明代实际激烈碰撞。 \"臣浅见,\"陈恪拱手,声音渐渐坚定,\"互市之利,在于互通有无。然需谨防三害。\" \"哪三害?\"嘉靖帝眯起眼睛。 \"其一,边将走私,损公肥私;其二,铜钱外流,动摇国本;其三,铁器出境,资敌利器。\"陈恪每说一条,就竖起一根手指,\"故臣以为,当设''茶马银三市分立''之制。\" 张居正突然抬头,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何谓三市分立?\" 陈恪向这位未来首辅微微颔首:\"茶市专营茶叶丝绸,以物易物;马市交易战马牲畜,严禁铜钱;银市则设在长城以内,专司银钱兑换。三市分离,各设关卡,互不统属。\" 严世蕃冷笑一声:\"书生之见!如此繁琐,商旅何来?\" \"严大人明鉴,\"陈恪不慌不忙,\"正因繁琐,方能杜绝走私。商旅求利,只要有利可图,再远也会来。\"他转向嘉靖帝,\"且三市分立后,朝廷可抽三道税——入关税、交易税、出关税。以宣府为例,岁入可增白银二十万两。\" 这个数字让精舍内一片哗然。嘉靖帝的眼中金光大盛:\"二十万两?陈爱卿可有依据?\" 陈恪从袖中掏出一卷手稿:\"臣查阅《永乐大典》中宋辽榷场记载,再比对近年宣府商税,推演得出此数。\"他双手呈上,\"谬误之处,请陛下指正。\" 嘉靖帝接过手稿,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表格与数字,还有各种奇怪的符号,却是前所未见。但条理之清晰,论证之严密,令人叹服。 \"妙!\"嘉靖帝突然拍案,震得香炉一跳,\"陈爱卿此策,深得朕心!\" 徐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严嵩则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这个他曾经轻视的状元郎。 陈恪却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这番表现,既得罪了严党,又让徐阶心生警惕。但当他目光扫过张居正时,却意外收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颔首。 \"陈爱卿,\"嘉靖帝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朕命你三日后递上详细条陈,可行否?\" \"臣领旨。\"陈恪伏地叩首,额头触地的瞬间,眼前闪过常乐杏眼圆瞪的模样——这下又得熬夜了,那小魔头怕是要往参汤里下巴豆。 蔓纱帐重新垂下,遮住了嘉靖帝若有所思的表情。皇帝的手指轻轻敲打金磬,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退下吧。\" 走出精舍时,初夏的阳光刺得陈恪眯起眼。他摸了摸胸前暗袋里的银纽扣,常乐清脆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呆子!又逞能!\" 第55章 老父亲 常远山站在锦衣卫衙门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窗外暮色渐沉,几只乌鸦在枯树上聒噪,吵得他心烦意乱。 \"大人,陈修撰已经回侯府了。\"千户赵诚在身后低声禀报。 常远山\"嗯\"了一声,目光仍盯着远处宫墙的轮廓。今日西苑议事的情景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陈恪那小子,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严嵩、徐阶这些老狐狸的遮羞布一把扯下! \"这小子...\"常远山喃喃自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翘,\"有种。\" 他想起陈恪站在精舍中央,不卑不亢地报出一个个重臣名字时的模样。 那清朗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严阁老借阅《武经总要》第七卷,言垫砚台更趁手;徐阁老取《盐铁论》三册,称糊窗防风...\" \"大人,您说陈修撰这是...\"赵诚欲言又止。 \"找死。\"常远山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论,转身时飞鱼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不过死得漂亮。\" 赵诚瞪圆了眼睛。他跟了常远山十年,从未听上司用这种语气评价任何人——尤其是对那个曾经被他称为\"放牛娃\"的陈恪。 常远山走到案前,拿起那份刚送来的密报。 上面详细记录了陈恪提出的\"三市分立\"之策,字迹工整得像是誊抄的奏折。 \"茶市、马市、银市...\"常远山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敲打,\"这小子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案确实精妙。 三市分离,各设关卡,既能控制边贸,又能增加税收。 更绝的是,陈恪还建议由锦衣卫负责监督——这等于给了常远山一个名正言顺插手边关事务的机会。 \"大人,皇上已经准了陈修撰的提议。\"赵诚小心翼翼地说,\"听说之前还许了小姐的婚事。\" 常远山的手突然攥紧了密报,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婚期!下月十五!他的乐儿,他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棉袄,就要嫁给这个...这个... \"野猪。\"常远山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啊?\"赵诚一脸茫然。 常远山烦躁地摆摆手:\"去,把上个月查抄的那批西域香料清点一下,给乐儿送去。\" 赵诚领命退下,临走时还听见上司在嘀咕:\"...养了十六年的白菜...\" 常远山坐回太师椅上,仰头盯着房梁。 那里结着一张蜘蛛网,一只小虫正在网中徒劳挣扎。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蜘蛛——苦心经营多年,结果猎物被一阵风吹走了。 \"陈恪...\"常远山念着这个名字,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承认,这小子确实有过人之处。 从放牛娃到状元,从整理《永乐大典》到今日朝堂上的惊艳表现,每一步都走得漂亮。 尤其是今天,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徐阶的马前卒时,他直接把桌子掀了,告诉全天下:我陈恪不站任何人的队! 这份魄力,这份心机,这份...该死的魅力,连嘉靖帝都为之倾倒。 \"可你凭什么娶我女儿?\"常远山对着空气质问,仿佛陈恪就站在面前。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女儿熟悉的嗓音:\"爹!你在里面吗?\" 常远山立刻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怨夫切换成威严的锦衣卫同知:\"进来。\" 门被猛地推开,常乐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件杏红色的妆花褙子,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衬得小脸越发娇艳。 \"爹!\"常乐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您听说了吗?皇上定了婚期!下月十五!\" 常远山的胸口一阵发闷。 女儿这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比陈恪在朝堂上掀桌子还让他难受。 \"嗯。\"他故作冷淡地应了一声,\"为父知道了。\" 常乐蹦到案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前倾:\"爹,您不高兴吗?\" \"高兴。\"常远山干巴巴地说,\"为父高兴得很。\" 常乐眯起眼睛,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蹩脚的骗子:\"爹,您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常远山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反悔?他倒是想!可圣旨都下了,他常远山有几个脑袋敢抗旨? \"乐儿,\"他试图换个话题,\"今日陈恪在朝堂上...\" \"我知道!\"常乐兴奋地打断他,\"全京城都传遍了!恪哥哥太厉害了!竟然敢当着皇上的面揭严嵩的老底!\"她双手捧心,一脸崇拜,\"还有那个''三市分立''的主意,简直妙极了!\" 常远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恪哥哥?妙极了?他的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不矜持了! \"乐儿,\"他强压怒火,\"你不觉得陈恪今日太过锋芒毕露了吗?严党睚眦必报,他...\" \"怕什么!\"常乐一甩袖子,金步摇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有爹您在,谁敢动恪哥哥一根汗毛?\" 常远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小棉袄漏风漏得也太厉害了!还没出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 \"乐儿,\"他苦口婆心地说,\"为父是锦衣卫同知,不是陈恪的私人护卫。况且...\" \"况且什么?\"常乐双手叉腰,杏眼圆睁,活像只炸毛的小猫。 常远山叹了口气:\"况且他今日之举,看似风光,实则危险。严党不会善罢甘休,徐阶也会重新审视这个不听话的''门生''。乐儿,你确定要嫁给这样一个...\" \"确定!\"常乐斩钉截铁地说,声音大得连窗外的乌鸦都被惊飞了,\"我就要嫁给他!除了恪哥哥,我谁也不嫁!\" 常远山被女儿的气势震得一时语塞。这倔强劲儿,怎么跟陈恪那小子如出一辙? \"爹,\"常乐突然放软了声音,绕到常远山身后,像小时候那样搂住他的脖子,\"您不是一直说,最欣赏有胆识的人吗?恪哥哥今天多有胆识啊!\" 常远山哼了一声:\"胆识过头就是鲁莽。\" \"才不是呢!\"常乐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恪哥哥早就算计好了。他知道皇上最讨厌朝臣结党,所以才故意在众人面前表明立场。这叫...叫...\" \"政治投机。\"常远山冷冷地补充。 常乐气得拧了他耳朵一下:\"这叫深谋远虑!爹,您就是嘴硬!明明心里欣赏恪哥哥,偏要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常远山被说中心事,老脸一红。确实,从专业角度讲,陈恪今日的表现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政治操盘——既向皇帝表了忠心,又巧妙地与两派划清界限,还顺带提出了一个足以名留青史的边贸政策。 可这跟他舍不得女儿出嫁有什么关系! \"乐儿,\"常远山突然转身,握住女儿的手,\"你才十八岁,婚姻大事...\" \"我不小了!\"常乐跺脚,\"娘十六岁就嫁给您了!\" 这句话像把刀子,直直插进常远山心口。 是啊,他的夫人,乐儿的娘,也是十六岁嫁给他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夫人却从未嫌弃过... \"爹,\"常乐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眼眶微微发红,\"您知道的,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常远山望着女儿含泪的眼睛,突然想起那个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小丫头。那时候她总说:\"爹,我长大了要嫁给像您这样的大英雄!\" 如今她找到了自己的\"大英雄\",他却在这里百般阻挠... \"罢了罢了。\"常远山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女大不中留啊。\" 常乐眼睛一亮:\"爹,您答应了?\" \"圣旨都下了,为父能不答应吗?\"常远山没好气地说。 常乐欢呼一声,扑上来在常远山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爹最好了!\" 常远山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手足无措,只能板着脸训斥:\"成何体统!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常乐才不管这些,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我去告诉恪哥哥这个好消息!\" \"站住!\"常远山一声厉喝。 常乐吓得一哆嗦,停在门口:\"爹?\" 常远山站起身,整了整飞鱼服,一脸严肃:\"为父有话要跟陈恪说。你,回房去。\" \"可是...\" \"没有可是。\"常远山的声音不容置疑,\"婚前一个月,新人不宜见面。这是规矩。\" 常乐撅起嘴,还想争辩,但看到父亲罕见的严厉表情,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哦...\" 待女儿走后,常远山走到铜镜前,打量着自己威严的形象。镜中的锦衣卫同知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任谁见了都要敬畏三分。 \"陈恪,\"他对着镜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敢让乐儿受半点委屈...\" 话未说完,他突然泄了气似的垮下肩膀。镜中的不再是那个令朝野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同知,只是一个舍不得女儿出嫁的普通父亲。 常远山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女儿刚才那个吻的温度。他忽然想起夫人临终前的话:\"远山,乐儿还小,别让世俗使她遗憾...\" \"夫人啊...\"常远山对着虚空喃喃自语,\"你倒是给我生了个好女儿,眼光跟她娘一样...\" 他摇摇头,重新挺直腰板,大步走向门外。是时候会会那个\"拱了自家白菜的野猪\"了。 第56章 遇袭 陈恪的毛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朵墨花。他盯着这团不规则的黑色污渍,恍惚间觉得它像极了严嵩那张老脸——皱巴巴的,还带着几分阴险的笑意。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一条,\"陈恪蘸了蘸墨汁,在心里默记,\"当你熬夜写报告时突然走神,说明你的大脑正在试图自救。\"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陈恪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继续在灯下奋笔疾书。嘉靖帝要的\"三市分立\"详细方案已经写了七页,但最关键的马市监管部分还没理清。他鬼使神差地在页脚画了只简笔乌龟——龟壳上写着\"严嵩\"二字。 \"要是知乎网友知道我拿奏折涂鸦...\"陈恪正想着,突然听见屋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他的寒毛瞬间竖起。这声音太熟悉了——八岁那年常乐往他茅房顶上扔炮仗时,就是这种瓦片碎裂的动静!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二条:\"陈恪的笔尖悬在半空,\"当你想起童年阴影时,危险往往已经降临。\" 房门被猛地踹开的瞬间,陈恪条件反射地抓起砚台。两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像鬼魅般闪入,绣春刀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陈恪?\"为首的方脸大汉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一块散发着怪味的麻布就捂上了他的嘴。陈恪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是砚台落地的\"咣当\"声,和《穿越者守则》从袖中滑出的轻响。 当陈恪再次恢复意识时,他正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横趴在马背上,胃部被马鞍顶得生疼。嘴里的布团散发着诡异的咸菜味,手腕被牛筋绳勒得失去了知觉。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三条:\"他在心里泪流满面,\"当绑架你的绑匪用咸菜堵嘴时,说明他们连买迷药的钱都省了。\" 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陈恪努力抬头,透过散乱的发丝看见远处怀远侯府的红灯笼渐渐变小。 突然,一辆熟悉的青篷马车从对面巷口转出——车窗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常乐半张俏脸! \"唔!唔唔!\"陈恪疯狂扭动,像条离水的鱼。 马车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看见常乐正低头把玩着什么——那分明是他昨晚忘在书房的银纽扣! 马背上的陈恪突然安静下来。知乎问题《最绝望的瞬间是什么体验》的高赞回答闪过眼前:【当你与最爱的人擦肩而过,却发不出声音】。 \"老实点!\"锦衣卫的刀鞘重重砸在他背上。陈恪闷哼一声,突然发现这条路似曾相识——上个月常远山带他参观锦衣卫衙门时,好像就路过这个卖糖葫芦的老头...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四条:\"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当绑匪毫不掩饰路线时,说明他们没打算留活口。\" 诏狱的黑漆大门在月光下像张血盆大口。陈恪被拖下马时,隐约听见守门士兵说了句\"这么快就抓来了\",接着就被推搡着穿过幽深的甬道。 地下室的空气浑浊得能拧出水来。陈恪的布鞋踩在某种黏腻液体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啾\"声。两侧牢房里伸出无数枯瘦的手,有个声音嘶哑地喊着:\"新来的!这边!诏狱欢迎你!\" \"谢谢,不用。\"陈恪在心里回答,随即被自己的幽默感震惊了——都要死了还玩梗,这大概就是知乎er的终极修养。 刑房里的铁锈味浓得呛人。陈恪被按坐在一张条凳上,终于有机会打量绑匪——方脸大汉正往炭盆里添火钳,另一个瘦子则在摆弄一串形状可疑的铁钩。 \"陈修撰,\"方脸大汉突然开口,\"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陈恪嘴里的布团终于被取出,他活动着发麻的下巴:\"因为...我整理的《永乐大典》分类太科学?\" \"啪!\"火钳砸在砖地上,溅起一串火星。 \"严阁老让我问你,\"大汉俯身逼近,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跳动,\"揭发他私藏典籍这事,是谁指使的?\" 陈恪的脑子飞速运转。知乎权谋区的精华帖在脑海中自动播放:【当敌人问你幕后主使时,先反问\"你觉得呢\"】。 \"徐阁老怎么说?\"陈恪眨眨眼。 大汉和瘦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陈恪立刻捕捉到这个细微动作——他们不是严党!严嵩的人绝不会对徐阶的名字有反应!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五条:\"陈恪心跳加速,\"当绑匪的演技比流量明星还差时,请配合演出——毕竟命只有一条。\" \"不说是吧?\"瘦子突然抖开一个皮囊,里面排满银光闪闪的细针,\"知道这是什么吗?\" \"针灸用的?\"陈恪真诚地建议,\"我认识个太医院的老先生...\" \"这是透骨针!\"瘦子气急败坏,\"扎进指甲缝里,能让人疼得祖宗十八代都认不出来!\" 陈恪突然笑了。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知乎问题《你见过最搞笑的刑讯》下,有个法医答主详细讲解过各种酷刑工具的用法错误。 \"大哥,\"他忍不住指出,\"透骨针应该从指尖斜着往上扎,您这垂直角度不对啊。\" 刑房里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方脸大汉的表情像是生吞了只活苍蝇。 \"绑人都不专业...\"陈恪小声嘀咕,\"难怪大明要完。\" \"上刑架!\"大汉恼羞成怒地咆哮。 当陈恪被绑成十字形时,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盯着头顶那盏摇晃的油灯,突然想起知乎问题《面对死亡是什么感受》下那个最高赞回答:【当你确信自己必死时,恐惧会变成一种黑色幽默】。 \"穿越者守则终章:\"陈恪对着虚空微笑,\"当你被绑在诏狱刑架上时,请回忆人生高光时刻——比如五岁那年光屁股掉粪坑。\" 第57章 战神常乐 铁链的哗啦声突然响起。陈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怎么样,招了吗?\" 常远山负手踱入刑房,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火光中闪闪发亮。陈恪的瞳孔猛地收缩——所以是锦衣卫要杀他?可为什么? \"回大人,\"方脸大汉单膝跪地,\"陈修撰他...指出了我们用刑手法的错误...\" 常远山的眉毛几乎要飞出额头:\"什么?\" \"他说透骨针应该斜着扎。\"瘦子委屈地补充。 常远山的表情精彩纷呈。他走到刑架前,突然伸手拍了拍陈恪的脸:\"小子,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陈恪的喉咙发紧:\"因为...我抢了您女儿?\" \"你也知道!\"常远山突然暴怒,\"老子养了十八年的白菜!\" 陈恪的大脑一片空白。 知乎问题《老父亲能为出嫁的女儿舍不得到什么地步》下的高赞回答闪过:【会假装绑架准女婿来测试真心,但最后往往自己先心软】。 陈恪突然福至心灵:\"所以...这不是真的刑讯?\" \"废话!\"常远山翻了个白眼,\"真要动你,我会用这么业余的手下?\"他指了指满脸通红的方脸大汉,\"这我远房表侄,平时就管管仓库。\"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六条:\"陈恪的眼泪差点流下来,\"当未来岳父用假刑讯考验你时,请保持微笑——至少他没动真格的。\" 铁门突然被撞开的巨响打断了这场\"翁婿情深\"。常乐提着裙摆冲进来,发髻散乱,杏眼里燃着两团火。 \"爹!你干什么!\"她一眼看到被绑成粽子的陈恪,顿时炸毛,\"放开他!\" 常远山还没反应过来,常乐已经抄起墙边的水火棍:\"我跟你拼了!\" 接下来的场面极其混乱。 常远山被女儿追得满刑房跑,飞鱼服被棍风扫得呼呼作响;方脸大汉和瘦子抱头鼠窜;陈恪在刑架上看得目瞪口呆。 \"乐儿!这是考验!\"常远山边躲边喊,\"我就试试这小子骨气!\" 常乐一棍子砸在刑架上:\"考验个鬼!\"绳索应声而断,陈恪像条咸鱼般滑落在地。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七条:\"陈恪揉着手腕想,\"当小魔头来救你时,请躺平享受——毕竟下次挨打的就是你了。\" 常乐扶起陈恪,突然摸到他后背的冷汗,眼圈立刻红了:\"他们伤你哪了?\" \"没事,\"陈恪虚弱地笑笑,\"就是指出他们用刑手法不专业...\" 常远山趁机凑过来:\"乐儿,爹真没恶意。你看这小子多有种,都快尿裤子了还敢指点江山...\" \"闭嘴!\"常乐凶巴巴地瞪了父亲一眼,转身却温柔地给陈恪擦脸,\"我们回家。\" 走出诏狱时,东方已经泛白。陈恪望着常乐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场荒诞的\"考验\"也没那么糟糕。 \"常乐,\"他轻声说,\"你爹其实...\" \"我知道,\"常乐打断他,耳根微红,\"他就是舍不得我嫁人。\"她突然掐了陈恪一把,\"但你以后敢欺负我,诏狱就是你的婚房!\" \"第一百三十八条:当你通过岳父的死亡考验时,请记住——真正的挑战是婚后生活。\" 身后,常远山站在诏狱门口,望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第58章 举荐张居正 陈恪的指尖在算盘珠上轻轻一拨,檀木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嗒\"声。 烛光下,他面前摊开的奏折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和图表,与现代财务报表惊人地相似。这是他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将现代复式记账法与明代财政体系融合的\"三市分立\"实施方案。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九条,\"陈恪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当你把excel表格翻译成文言文时,请确保户部老学究们不会当场中风。\"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陈恪蘸了蘸墨,在\"茶马银三市岁入预估\"一栏又添了个脚注。这套方案他特意用了两种呈现方式:正文是标准的奏折文体,附录则是他精心设计的\"大明版资产负债表\"——将各项收支用朱墨绘制成直观的柱状图,旁边标注蝇头小楷说明。 \"常乐应该睡了吧...\"陈恪瞥了眼窗外,怀远侯府的主屋早已熄了灯。自从上次诏狱\"考验\"后,常远山总算默认了这门亲事,但看他的眼神仍像防贼似的。 墨迹干透,陈恪小心地将奏折装入锦匣。这方案太过重要,他不敢走常规渠道呈递——谁知道严党会在哪个环节使绊子?最好的办法是... \"岳父大人。\"陈恪对着虚空作了个揖,\"又要麻烦您了。\" 次日清晨,锦衣卫衙门的书房内,常远山盯着摊开的奏折,眉头越皱越紧。飞鱼服袖口金线随着他翻页的动作闪闪发光。 \"这...这都是些什么鬼画符?\"常远山指着那些柱状图,声音压得极低。他虽不精通财政,但也看得出这份奏折与寻常条陈大不相同——每项收支都有来源去向,甚至精确到两;每个环节都标注了执行人和监督人;最惊人的是最后那页\"岁入预估\",竟将未来五年的茶税、马税、银税增长曲线画得清清楚楚。 陈恪站在案前,官袍下摆还沾着晨露:\"岳父明鉴,这是''三市分立''的细则方案。小婿想着,若走通政司呈递,恐被...\" \"严嵩那老贼截胡?\"常远山冷笑一声,枯瘦的手指在图表上敲了敲,\"这画的是...柱子?\" \"回岳父,这叫''柱状图'',能直观比较各项收支。\"陈恪凑近解释,\"您看,茶市税预计第一月可收八万两,画到这个高度;马市税六万两,略矮些...\" 常远山突然眯起眼睛:\"你怎知一定能收这么多?边关将领会乖乖交税?\" 陈恪嘴角微扬:\"所以小婿在监管环节设了三道关卡。\"他翻到中间一页,\"茶市由户部派员掌秤,马市由兵部验马,银市则设锦衣卫监督——当然,这得岳父您首肯。\" 常远山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他盯着那个\"锦衣卫监督\"的标注看了许久,突然将奏折重重合上:\"你小子...是要拉我锦衣卫下水?\" \"小婿不敢!\"陈恪连忙作揖,\"只是想着,若岳父的人在场,那些边将至少会收敛些...\"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树梢上的麻雀叽叽喳喳,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常远山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目光在陈恪脸上来回扫视。 终于,他长叹一声:\"罢了。这份奏折,我亲自递进宫。\"说着从抽屉取出个紫檀木匣,将奏折小心放入,\"你且回去等消息。\" 陈恪刚要告退,常远山又补了句:\"乐儿给你炖了参汤,趁热喝。\"语气生硬得像是在下达军令。 西苑精舍内,龙涎香的青烟在阳光下袅袅升起。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拂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金磬。 常远山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紫檀木匣高举过头顶。 \"常卿平身。\"嘉靖帝懒洋洋地开口,\"何事如此郑重?\" 常远山保持着跪姿:\"回陛下,陈恪所拟''三市分立''细则已成,臣恐通政司耽搁,特亲自呈递。\" 嘉靖帝的眉毛微微一动。冯保立刻上前接过木匣,捧到御前。当奏折展开的瞬间,嘉靖帝原本半阖的眼睛突然睁大——那些奇怪的图表和密密麻麻的数字,与他平日所见的奏折截然不同。 \"这是...\"嘉靖帝的指尖在\"茶马银三市岁入预估\"的柱状图上停留,\"图画?\" 常远山依旧低着头:\"陈恪称之为''柱状图'',说是能直观展现收支多寡。\" 嘉靖帝突然坐直了身子,拂尘搁在一旁。他仔细阅读着奏折上的每一处细节,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当看到\"开源节流四策\"时,竟忍不住轻拍桌案:\"妙!\" 精舍内侍立的太监们吓得一哆嗦。嘉靖帝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奏折中。这份方案实在太详尽了——从茶市如何防伪、马市如何验质,到银市兑换比率,甚至细到每个关卡需要几名胥吏、每年耗费多少灯油钱都算得清清楚楚。 最令嘉靖帝惊喜的是最后那页\"五年收益预估\"。按陈恪的计算,若严格执行此方案,五年后边关税收可翻倍,而军费开支能减三成。 这对常年为财政发愁的嘉靖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常卿,\"嘉靖帝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愉悦,\"你这女婿,了不得啊。\" 常远山额头沁出细汗:\"陛下过誉,那小子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嘉靖帝似笑非笑地打断,\"朕听说,前几日你把人弄诏狱里吓了一顿?\" 常远山的后背瞬间湿透。 这事皇上怎么知道的?他偷瞄了眼冯保,后者正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回陛下,\"常远山硬着头皮解释,\"不过是...翁婿间闹着玩...\" \"哈哈哈!\"嘉靖帝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梁柱间回荡,\"好个''闹着玩''!朕的锦衣卫同知,拿诏狱当婚房耍!\" 常远山的脸涨得通红,活像只煮熟的螃蟹。 嘉靖帝却越笑越开心,最后竟拍着桌案道:\"有此良婿,常卿何足惋惜女儿?\" 常远山唯唯诺诺,心里却把陈恪骂了八百遍。 这小兔崽子,害他在皇上面前出丑! 嘉靖帝笑够了,重新拿起奏折,目光在那几个柱状图上流连:\"这方案如此详尽,陈恪可有意亲自执行?\" 常远山闻言,立刻想起今早陈恪的嘱托。 他清了清嗓子:\"皇上圣明。陈恪那臭小...小婿确曾言,此事他初入仕途,若亲自实施恐有掣肘。若陛下垂询执行人选...\" \"嗯?\"嘉靖帝挑眉。 \"他举荐翰林院张居正。\" 精舍内霎时一静。 嘉靖帝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玩味的笑意:\"张居正?那个清流中的清流?\" 常远山伏地不语。 这个举荐确实出人意料——张居正虽才华横溢,但资历尚浅,且与陈恪分属不同派系。 陈恪为何要举荐他? 嘉靖帝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更鼓。突然,他停下动作:\"吕芳。\" \"奴婢在。\" \"传张居正。\" 待吕芳离去,嘉靖帝又看向常远山:\"常卿,你这女婿...不简单啊。\" 常远山不明所以,只能叩首:\"陛下明鉴。\" \"他明知此策若能实施,必是大功一件。\"嘉靖帝的声音忽然低沉,\"却甘愿让与他人...要么是真无私,要么...\" 二人像往常那么闲聊的时候,精舍外传来脚步声。 张居正一袭青袍,从容而入,在常远山身侧跪下:\"臣张居正,叩见陛下。\" 嘉靖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笑了:\"张卿,看看这个。\" 吕芳将奏折递给张居正。当那些奇特的图表映入眼帘时,张居正的瞳孔微微一缩,但很快恢复平静。他仔细阅读每一页,时而点头,时而沉思。 \"如何?\"嘉靖帝问。 张居正合上奏折:\"回陛下,此策详实可行,唯执行需得力之人。\" \"陈恪举荐了你。\" 张居正明显一怔,随即伏地:\"臣恐难当大任。\" 嘉靖帝突然大笑:\"有意思!一个敢献奇策,一个敢拒重任!\"他转向常远山,\"常卿,回去告诉你那女婿...朕准了。\" 离开西苑时,常远山与张居正并肩而行。穿过重重宫门,张居正突然开口:\"常大人,代我谢过陈修撰。\" 常远山挑眉:\"谢他什么?\" \"谢他...\"张居正的嘴角微扬,露出罕见的笑意,\"给了我这个烫手山芋。\" 常远山哼了一声,大步离去。他得赶紧回府问问那个臭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此时,陈恪正在怀远侯府的书房里,对着另一份副本勾勾画画。 他在几个关键节点特意留了\"后门\"——比如银市兑换比率计算公式中那个奇怪的系数\"3.\",比如茶税征收环节那个\"四舍五入\"的备注...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条:\"陈恪对着烛光微笑,\"当你不得不交出核心方案时,记得留几个只有现代人才懂的彩蛋。\" 第59章 张居正的疑惑 翰林院的藏书阁内,陈恪正蹲在角落的木箱前,指尖轻轻抚过《永乐大典》的烫金书脊。阳光透过窗棂,在古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打了个哈欠,顺手从袖中摸出半块常乐硬塞给他的桂花糕,小口啃了起来。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一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你在翰林院摸鱼时,请确保嘴里有食物——这样被抓住时可以说是在''查阅典籍时补充体力''。\" 桂花糕的甜香在唇齿间化开,陈恪满足地眯起眼睛。自从\"三市分立\"的奏折递上去后,嘉靖帝龙颜大悦,连带着他在翰林院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连一向刻薄的袁炜见了他都会点头致意,更别提那些小翰林们崇拜的目光了。 \"陈修撰!\" 一个急促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惊得陈恪差点噎住。他慌忙将剩下的桂花糕塞回袖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刚站起身,就见张居正大步流星地走来,青色官袍的下摆随着步伐翻飞如浪。 \"张前辈...\"陈恪刚要行礼,手腕就被一把扣住。 张居正的手劲大得惊人,陈恪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 那双凤眼中闪烁的光芒既不像平日的从容,也不似偶尔流露的锐利,而是一种近乎危险的探究。 \"借一步说话。\"张居正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陈恪被拽着穿过重重书架,七拐八绕后来到一处僻静角落——这是翰林院最偏僻的藏书室,平日连洒扫的小太监都懒得来。 阳光透过积灰的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 \"张前辈有何指教?\"陈恪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故作镇定地问。 张居正没有立即回答。他背着手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突然转身,目光如刀般刺向陈恪:\"为什么是我?\" 陈恪眨了眨眼:\"前辈此言何意?\" \"别装傻。\"张居正逼近一步,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混着一丝墨香扑面而来,\"''三市分立''的差事,为何举荐我?\" 陈恪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了书架。 他露出困惑的表情:\"前辈才学过人,又深得徐阁老器重,自然是最佳人选...\" \"陈!恪!\"张居正突然提高了声音,又立刻意识到失态,强压怒火道:\"你可知这差事有多危险?边关将领多是严党爪牙,互市利益牵扯各方势力,稍有不慎就会...\" \"前辈多虑了。\"陈恪笑着打断,\"以您的才干,必能...\" \"够了!\"张居正一把抓住陈恪的衣领,将他按在书架上。几本古籍被震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不是来听你这些漂亮话的!\"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知道真实原因。\" 陈恪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张居正白皙的面庞因愤怒而微微泛红,凤眼中燃烧着罕见的怒火,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这个未来将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此刻竟像个被戏弄的少年般失了风度。 \"好吧。\"陈恪叹了口气,脸上的假笑渐渐褪去,\"既然前辈执意要问...\" 他轻轻推开张居正的手,整了整被扯皱的衣领,声音忽然变得沉稳:\"我举荐你,有三个原因。\" 张居正眯起眼睛,静待下文。 \"其一,\"陈恪竖起一根手指,\"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你能看懂那些图表和计算公式。\" 张居正挑眉:\"什么意思?\" \"那些柱状图,那些复式记账法,那些奇怪的数字...\"陈恪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翰林院里那些老学究们只会把它当成天书,但你不一样。你的思维...\"他顿了顿,\"很灵活。\" 张居正的眉头微微舒展,但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其二,\"陈恪竖起第二根手指,\"你是徐阁老的接班人。\" 这句话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张居正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 \"慎言!\"他低声警告。 陈恪却笑了:\"这是事实。徐阁老栽培你多年,满朝文武上下心知肚明。由你出面,清流不会掣肘;而严党若想干预...\"他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徐阁老断然不会坐视不管。\"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那第三个原因呢?\" 陈恪的笑容渐渐消失,声音也变得低沉:\"因为如果我去执行,未免风头过剩。\" 他走到窗边,让那束微弱的光线照在自己脸上:\"这两个月以来,我出的风头太多了。殿试面圣、整理《大典》、献策边贸...继盛兄曾言,我应该''藏锋''。\" 提到杨继盛的名字,张居正的表情明显松动了一下。 他走到陈恪身旁,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所以你选择躲在幕后,让我去冲锋陷阵?\" \"不,\"陈恪摇头,\"我是选择让最适合的人去做最合适的事。你有徐阁老的支持,有清流的信任,还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居正一眼,\"我提供的全套方案和计算公式。\" 两人沉默地对视,阳光在狭小的空间里勾勒出两道修长的剪影。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终于,张居正缓缓点头:\"你比我想象的要...深思熟虑。\" 陈恪咧嘴一笑,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所以前辈是答应了?\" 张居正没有直接回答。他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典籍,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这些账目算法,你从何处学来?\" \"呃...\"陈恪眼珠一转,\"小时候遇到个云游道士...\" \"又来了。\"张居正无奈地摇头,\"罢了,你不愿说,我不强求。\"他将典籍放回书架,突然正色道:\"此事若成,功劳是你的;若败,责任我来担。\" 陈恪一怔,没想到张居正会如此表态。他刚要开口,张居正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 陈恪长舒一口气,靠在书架上。他从袖中摸出那半块被压扁的桂花糕,小口啃了起来。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二条:\"陈恪在心里记下,\"当你把现代经济学引入明代财政体系时,请确保执行者不会把它当成巫术。\" 第60章 欲擒故纵 严府的书房内,沉水香的青烟在青铜兽炉上方袅袅升起。严嵩半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节奏如同更漏般精准。窗外雨声淅沥,衬得室内更加幽静。 \"父亲,您怎么看陈恪今日之举?\"严世蕃的独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他那只完好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严嵩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落在书案上那份誊抄的奏折上——陈恪提出的\"三市分立\"之策,字迹工整如刀刻。 \"东楼啊,\"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你可记得夏言当年是怎么死的?\" 严世蕃一愣,随即压低声音:\"自然记得。那老匹夫不识抬举,竟敢阻挠父亲为皇上修建万寿宫...\" \"错。\"严嵩突然打断,手指在案几上重重一叩,\"夏言死于不知进退,死于...\"他眯起眼睛,\"看不清皇上的心思。\"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严嵩沟壑纵横的老脸。严世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待父亲的下文。 \"陈恪此人...\"严嵩的手指轻轻抚过奏折上那个奇特的柱状图,\"第一,他不似清流的人。\" 严世蕃皱眉:\"可他明明是徐阶的门生!会试时徐阶还特意...\" \"门生?\"严嵩冷笑一声,\"你见过哪个门生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老师私藏典籍的老底?\" 严世蕃的独眼微微睁大。确实,陈恪在朝堂上那番表现,简直是把徐阶的脸往地上踩。 \"第二,\"严嵩继续道,\"他赞成了我们的主张。\"老首辅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奏折上\"开放互市\"的字样,\"还提供了如此详尽的法则。\" 严世蕃凑近细看,不得不承认这份方案确实精妙。茶市、马市、银市三分离,既控制了边贸,又能增加税收。更绝的是监管环节——户部掌秤,兵部验马,锦衣卫监督,三方制衡,几乎堵死了所有贪污漏洞。 \"最令人生疑的是第三点,\"严嵩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这等大功,他居然不要!甘愿让给张居正那个愣头青!\" 严世蕃猛地抬头:\"父亲是说...他有诈?\" 严嵩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精光:\"计划易提,实施难行。若实施不当,提出计划的人也要担责。陈恪此举,看似退让,实则是...\"他做了个收网的姿势,\"以退为进。\" 雨点敲打窗棂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严世蕃烦躁地踱到窗前,独眼中凶光毕露:\"管他什么进进退退!不过是个入仕两月的毛头小子,儿子派人...\" \"糊涂!\"严嵩突然厉喝,声音虽轻却如刀锋般锐利,\"你当皇上为何不给陈恪加官进爵?\" 严世蕃被问住了。按常理,献此奇策,至少该升个侍读学士。 \"这是保护!\"严嵩的手指重重敲在案几上,\"皇上在护着他!这份圣宠...\"老首辅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连老夫都要忌惮三分。\" 严世蕃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他这才明白父亲为何按兵不动——动陈恪,就等于挑战嘉靖的权威! \"那...我们就这样算了?\"严世蕃不甘心地问。 严嵩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严世蕃想起吐信的毒蛇:\"东楼啊,官场杀人,何须用刀?\"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雨幕中,一队锦衣卫正骑马经过,飞鱼服在雨中泛着冷光。 \"下月十五,陈恪大婚。\"严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带着我们的人,备上厚礼,热热闹闹地去。\" 严世蕃瞪大独眼:\"父亲!这岂不是...\" \"记住,\"严嵩转身,眼中精光闪烁,\"要表现得我们与他极为要好。满朝文武都看着呢。\"老首辅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就算陈恪看出什么也无妨,只要其他人相信我们是一伙的...\" 严世蕃恍然大悟,独眼中迸出恶毒的光:\"离间计!让徐阶那帮清流以为陈恪已经...\" \"嘘——\"严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心里明白就好。\" 书房重归寂静,只剩雨声和更漏的滴答声。严嵩回到案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份奏折,仿佛在抚摸一柄无形的刀。 \"陈恪啊陈恪...\"老首辅喃喃自语,\"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棵独苗,能在风雨中挺多久。\" (想要擒获,先要放纵;静待他膨胀到极限) 第61章 恶趣味 休沐这日,侯府正厅内檀香袅袅。 陈恪跪坐在常乐身侧的蒲团上,指尖百无聊赖地卷着常乐垂落的一缕青丝。侯府老夫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像夏日蝉鸣般在耳边嗡嗡作响。 \"恪哥儿如今是状元郎了,更要谨言慎行...\"老夫人说着瞪了陈恪一眼,吓得他赶紧松开常乐的头发。 \"是,祖母教训得是。\"陈恪低头应道,却在桌下偷偷去勾常乐的手指。 小魔头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纱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素净得不像平日张扬的她。 常乐面无表情,却在宽袖遮掩下精准地掐住陈恪手背上的软肉,狠狠一拧。 \"嘶——\"陈恪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蒲团上跳起来。 \"二姐夫,你怎么了?\"对面常家三小姐好奇地问道,一双杏眼眨呀眨。 陈恪强忍疼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我...\" \"他牙疼。\"常乐面不改色地接话,指尖在陈恪大腿上又掐了一把,\"昨儿贪嘴,偷吃了我做的桂花糕。\" 堂兄弟们哄笑起来,常家大小姐促狭道:\"二妹妹的手艺,吃了确实容易牙疼。\" 陈恪正要辩解,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门房惊慌的喊声:\"圣旨到——\" 满堂哗然。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陈恪与常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今日并非朝会日,何来圣旨? 众人慌忙整理衣冠赶到前院,只见一队锦衣卫已列队而立,飞鱼服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为首之人摘下乌纱帽,露出常远山那张表情复杂的脸。 \"爹?\"常乐惊呼出声。 陈恪心头一紧。岳父大人亲自传旨,这架势...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穿越者守则》,却摸了个空——今早换衣服时忘带了。 常远山面色古怪地扫了女儿一眼,从怀中取出明黄卷轴,沉声道:\"陈恪、常乐接旨。\" 满院人齐刷刷跪倒,额头抵地。陈恪感觉到常乐的手指悄悄勾住了他的小指,微微发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常远山的声音比平日更加洪亮,却在念到\"陈恪\"二字时微妙地顿了一下。 \"新科状元陈恪,才学兼优,忠勤体国。前献''三市分立''之策,朕心甚慰。常远山之女常乐,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朕闻二人早有婚约,实乃天作之合...\" 陈恪的耳朵嗡嗡作响。这...这是赐婚圣旨?他和常乐的婚事不是早就定下了吗?嘉靖帝为何要多此一举? \"...着于下月十五完婚,钦此。\" 常远山念到这里,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陈恪偷偷抬眼,只见岳父大人的表情活像生吞了只活苍蝇——三分恼怒,七分无奈,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 \"另,\"常远山突然提高了声调,陈恪甚至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念陈恪之母王氏独居乡野,朕特准其携妻回乡省亲,以全人子孝道。\" 满院哗然。陈恪瞪大眼睛,回乡?新科状元不满三月就获准回乡,这可是本朝头一遭! 常远山卷起圣旨,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看向陈恪的眼神依旧复杂得难以形容:\"陈修撰,接旨吧。\" 陈恪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岳父大人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哼了一声。 \"谢陛下隆恩。\"陈恪叩首,额头抵在青石板上,冰凉的温度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起身时,侯府众人已经炸开了锅。常家大小姐一把拉住常乐的手:\"二妹妹!皇上亲自赐婚,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常乐双颊绯红,却还强装镇定:\"大姐说笑了,不过是道程序罢了...\"话虽如此,眼角眉梢的喜色却怎么也藏不住。 三堂弟挤到陈恪身边,一脸崇拜:\"二姐夫,皇上连你娘亲都惦记着,真是太感人了!\" 陈恪干笑两声,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常远山。 岳父大人正被老夫人拉着说话,那张常年冷峻的脸上此刻表情精彩纷呈——眉头紧锁像是要发怒,嘴角却微微上扬,活像个面部抽筋的戏子。 \"岳父大人...\"陈恪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常远山猛地转身,飞鱼服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陈恪!\"他压低声音,\"你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 陈恪一脸无辜:\"小婿冤枉啊!这圣旨内容,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放屁!\"常远山爆了句粗口,又赶紧看了看四周,\"回乡省亲这事,不是你提的?\" 陈恪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天地良心!我连想都不敢想...\"说着突然福至心灵,\"等等,难道是...\" 常远山眯起眼睛:\"是什么?\" 陈恪咽了口唾沫。他想起半月前面圣时,嘉靖帝问起他母亲的情形。当时他不过随口提了句\"家母独居乡野,日夜盼儿归\",没想到皇帝竟记在心里... \"岳父明鉴,\"陈恪压低声音,\"皇上这是...恶趣味啊。\" 常远山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表情更加精彩了。 是啊,皇上分明是算准了他舍不得女儿,故意用这招来戏弄他!什么\"以全人子孝道\",分明是报复他上次假借诏狱考验陈恪! \"好个皇上...\"常远山咬牙切齿,却不敢说下去,他与皇上的奶兄弟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结义兄弟,三人感情一直不错。 陈恪憋笑憋得内伤。 隔着老远,他仿佛能看到西苑精舍里,嘉靖帝一边炼丹一边想象常远山此刻表情的恶趣味模样。 这皇帝...他正经吗? 正胡思乱想间,常乐突然挤到他身边,一把掐住他胳膊:\"呆子!发什么愣?祖母问我们何时启程呢!\" 陈恪\"嗷\"地一声,引来众人侧目。常远山见状,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仿佛在说\"活该\"。 \"回祖母,\"陈恪揉着胳膊,强作镇定,\"圣旨既准,孙婿想明日便启程。一来赶在婚期前回来,二来...\" 他顿了顿,眼前浮现出母亲王氏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翘首以盼的身影。那个在油灯下缝补衣裳供他读书的妇人,终于可以亲眼看看儿子娶的媳妇了。 \"二来家母...等得太久了。\"陈恪轻声道。 满院突然安静下来。老夫人抹了抹眼角,连常远山的表情都柔和了几分。 \"去吧,\"老夫人拍拍常乐的手,\"带上老身给亲家母的礼物。\" 常乐红着脸点头,却在众人不注意时,又掐了陈恪一把,小声嘀咕:\"敢让我等这么久...\" 陈恪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却甜得像灌了蜜。他偷偷握住常乐的手,心想:这趟回乡,定要让母亲看看,她儿子不仅中了状元,还娶了个...特别会掐人的媳妇。 常远山看着小两口的小动作,突然长叹一声,转身大步离去。飞鱼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第61章 金蝉脱壳 徐阶府邸的书房内,沉水香的青烟在青铜兽炉上方袅袅升起。窗外雨丝斜织,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声响。徐阶端坐在紫檀木案几后,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目光落在面前那份誊抄的\"三市分立\"奏折上。 \"叔大,你来了。\"徐阶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如水。 张居正一袭青袍,从容踏入书房,向徐阶恭敬行礼:\"老师深夜相召,学生不敢怠慢。\" \"坐。\"徐阶指了指对面的蒲团,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案上的奏折,\"说说看,陈恪此举何意?\" 张居正跪坐于蒲团上,背脊挺直如松。他目光扫过奏折上那些奇特的图表和数字,沉吟片刻道:\"学生以为,陈子恒此举有三层深意。\" \"哦?\"徐阶抬起眼皮,眼中精光一闪,\"说来听听。\" \"其一,表面支持严党互市之议,实则暗中削弱边将势力。\"张居正修长的手指轻点奏折上\"锦衣卫监督\"几个字,\"将边贸监管权从边军手中剥离,严党在九边的根基必受动摇。\" 徐阶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其二,将功劳让给学生,看似退让,实则是...\"张居正顿了顿,\"金蝉脱壳。\"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徐阶沟壑纵横的老脸。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是说,他故意避开风口浪尖?\" \"正是。\"张居正声音低沉,\"陈子恒入仕不过三月,已接连献策,风头太盛。若再亲自执行此策,无论成败,都将成为众矢之的。\" 徐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眉头渐渐皱起:\"你的意思是,他不想沾上党派的印记?\" 张居正轻轻点头:\"老师明鉴。学生与陈子恒交谈时,他曾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观其行止,确有此意。\" \"荒谬!\"徐阶突然拍案,茶盏中的水面荡起涟漪,\"朝堂之上,非此即彼。不站队?他以为自己是夏言吗?\" 张居正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师。雨声渐大,打在屋檐上如鼓点般密集。 徐阶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雨中摇曳的竹影,声音忽然变得飘忽:\"叔大,你觉得...皇上为何突然准他回乡省亲?\" 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此事学生方才知晓。\" \"就在半天前,常远山亲自去怀远侯府传的旨。\"徐阶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准他携妻回乡,婚期不变。\"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怪哉...\"徐阶喃喃自语,\"先起仇鸢事件,表面代表清流,直指严党;随后互市事件,支持严党,功劳却给清流。现在又要离京返乡...\" 张居正突然抬头,眼中精光乍现:\"老师,学生有个大胆的猜测。\" 徐阶眯起眼睛:\"说。\" \"这一切,会不会是...\"张居正压低声音,\"皇上授意的?\" 徐阶如遭雷击,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窗棂。他想起嘉靖帝近来种种反常之举——对陈恪的格外青睐,破例准许新科状元回乡,甚至亲自过问其婚事... \"好一招金蝉脱壳!\"徐阶突然冷笑,\"挑起党争后全身而退,让我们与严党斗得两败俱伤,他却在皇上庇护下远离风暴中心。\" 张居正补充道:\"而且无论哪方获胜,他都能以中立姿态回朝。若严党胜,他有支持互市之功;若清流胜,他有揭发仇鸢之劳。\" 徐阶走回案前,手指颤抖着抚过奏折上陈恪的字迹。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单纯的年轻人,心机之深竟远超他的想象。 \"叔大,\"徐阶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我们可能都小看了这个放牛娃出身的状元郎。\" 张居正微微颔首:\"老师,学生有一事不解。陈子恒为何如此信任学生?将这等大功相让...\" 徐阶盯着爱徒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因为他看准了你的性格——刚正不阿,不屑于背后捅刀。更重要的是...\"老次辅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知道我看重你。\" 雨声渐歇,书房内重归寂静。徐阶缓缓卷起奏折,声音低沉如闷雷:\"传话下去,对陈恪...暂时观望。\" 张居正起身行礼,青色官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第62章 但从本心 五更天的梆子声刚过,陈恪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侯府后院的角门。 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京城,将朱红的宫墙和青灰的屋瓦都模糊成了水墨画中的景物。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雾气钻进鼻腔,带着初夏特有的草木清香。 \"快点!\"常乐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日穿了件半旧的靛蓝布裙,发髻挽成普通商妇样式,连平日最爱的珍珠耳坠都换成了朴素的银丁香。 可那双杏眼在晨光中依然亮得惊人,像是两颗掉落在粗布上的黑珍珠。 陈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换来常乐一记眼刀:\"看什么看!不是说好要低调吗?\"她说着把一顶宽檐斗笠扣在陈恪头上,动作粗鲁得差点戳到他眼睛。 \"轻点!\"陈恪龇牙咧嘴地扶正斗笠,\"我这可是状元脑袋,值钱着呢。\" 常乐翻了个白眼,从袖中摸出块面纱蒙在脸上:\"少贫嘴。马车在巷口等着,阿大已经去打点城门守卫了。\" 两人贴着墙根前行。 陈恪的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每一下都让他心跳加速。 虽然嘉靖帝准了他回乡省亲,但谁知道严党会不会在路上设伏?徐阶的人又会不会\"偶遇\"?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三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你不得不低调出行时,请记住——最危险的不是路上的劫匪,而是你内心那个想装逼的冲动。\" 拐过两条小巷,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静停在一株老槐树下。 车夫是个满脸褶子的老汉,正抱着鞭子打盹。 陈恪刚要上前,常乐却一把拽住他袖子。 \"等等。\"她警惕地环顾四周,从袖中掏出个铜钱弹向马车底部。铜钱\"叮当\"滚过车底,惊起几只藏在阴影中的麻雀。 陈恪瞪大眼睛:\"你这是...\" \"检查有没有人埋伏。\"常乐收起多余的表情,压低声音解释,\"小时候跟爹学的。如果有人藏在车底,铜钱滚过去的声音会不一样。\" 陈恪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会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骨子里流着锦衣卫的血。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时,东方才刚泛起鱼肚白。 陈恪掀开车帘一角,望着渐渐远去的京城轮廓,胸口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刚赴京赶考的穷书生;如今却成了搅动朝堂风云的关键人物——严党视他为眼中钉,徐阶对他又爱又恨,嘉靖帝则把他当作一枚有趣的棋子。 \"想什么呢?\"常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已摘下面纱,正从食盒里取出几块还冒着热气的炊饼。 陈恪接过炊饼,指尖触到常乐微凉的皮肤:\"在想...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啪!\"常乐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炊饼上的芝麻掉了几粒:\"少胡说!我们可是奉旨成婚!\"她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只是提前几天出发而已。\" 陈恪咧嘴一笑,故意凑近她耳边:\"那常小姐为何要乔装打扮?莫非是怕被人认出来?\" 常乐耳根微红,一把推开他:\"还不是你非要低调!说什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突然正色,\"对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马车碾过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 陈恪趁机往常乐那边歪了歪身子,被她嫌弃地推开。 \"什么怎么想?\"他装傻。 常乐眯起眼睛,那眼神让陈恪想起她爹审犯人的样子:\"别装蒜。正常人入仕,不该选个靠山吗?徐阁老那么看重你,你却...\" 陈恪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放下炊饼,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 官道两旁的田野已经染上新绿,几个农人正在远处弯腰插秧,看起来安全得很。 \"首先,\"他转回身,声音平静得出奇,\"我不能投靠严党。\" 常乐挑眉:\"因为仇鸢的事?\" \"不全是。\"陈恪摇头,\"我的心学烙印是入仕前就被打上的,钱德洪、王畿这些心学大儒公开称我为''门生'',严党怎么可能真心接纳我?\" 马车转过一个弯,阳光突然斜射进来,照亮了陈恪半边脸庞。 常乐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这些日子,他怕是没睡过几个好觉。 \"其次,\"陈恪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炊饼边缘,\"我若投靠徐阶,以状元和修撰的身份,成为清流当之无愧。但问题是...\"他苦笑一声,\"徐阶未必护得住我。\" 常乐皱眉:\"徐阁老可是次辅!\" \"正因如此。\"陈恪的声音更低了,\"他离首辅之位只差一步,这种时候最是谨慎,若我与严党冲突加剧,你说他是保我,还是弃卒保车?\"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两人之间。 马车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轮子碾过路面的\"咯吱\"声和远处布谷鸟的啼鸣。 常乐盯着陈恪看了许久,突然问:\"那你到底站在哪边?\" 阳光在陈恪眼中投下细碎的光斑,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我阻止仇鸢,是不忍生灵涂炭;献计策,是因为真的利国利民;举荐张居正...\"他顿了顿,\"是因为他真的合适,由他去,阻力最小。\" 常乐瞪大眼睛:\"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陈恪摊手,\"可也就是这样,我的无心之举,在很多人看来,就是有心为之。\" 常乐的表情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挤出一句:\"我还以为...你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陈恪突然大笑,笑声惊飞了路边灌木丛中的几只麻雀:\"常乐啊常乐,你太看得起我了。\"他笑着摇头,\"我哪有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想违背本心罢了。\" 常乐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掐了他一把:\"呆子!\"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知不知道这样最危险?两边都不靠,意味着两边都可能对付你!\" 陈恪捉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我知道。\"他轻声说,\"但这就是我的选择。\" 马车继续前行,将京城的阴影远远抛在身后。陈恪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突然想起知乎上那个着名问题:《穿越到古代后最难坚持的是什么》。最高赞回答只有两个字:\"本心。\"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四条:\"他在心里记下,\"当你不得不在权力游戏中保持中立时,请记住——最危险的往往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自己的良心。\" 常乐突然靠过来,头轻轻枕在他肩上:\"喂,到了你家乡,我要吃你娘做的桂花糕。\" 陈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支持。他低头嗅了嗅她发间的桂花香,轻声道:\"好。不过可能没你做的那么...特别。\" \"什么意思?\"常乐猛地抬头,杏眼圆睁。 \"就是...\"陈恪做了个鬼脸,\"没下泻药的那种。\" 常乐气得又要掐他,却被陈恪一把搂住。 马车颠簸中,两人的影子在车厢壁上融为一体,像极了一对真正私奔的恋人。 第63章 富贵还乡,衣锦日行 淳安县城的青石板路上,陈恪的皂靴踏出清脆的声响。他深吸一口气,家乡熟悉的烟火气钻入鼻腔——炒栗子的焦香、新蒸炊饼的麦香,还有远处码头飘来的鱼腥味,混合成记忆中最亲切的味道。 \"发什么呆?\"常乐在身后戳了戳他的腰,\"不是说好要换仪仗吗?\" 陈恪回头,看见常乐已经换上了那套杏红妆花褙子,发间的金步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手里捧着个锦盒,里面整齐叠放着他的状元冠服。 \"这就换。\"陈恪咧嘴一笑,突然想起知乎问题《衣锦还乡是什么体验》下的高赞回答:【当你穿着官服走在故乡街头时,连小时候冲你吠的狗都会变得谄媚】。 两个小厮手脚麻利地为他换上深蓝色罗袍,腰间系上素金带,最后戴上乌纱帽。当那顶饰有金花的状元冠戴上的瞬间,街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是陈状元!\" \"牛娃子真的出息了!\" \"快看,那是状元冠!\" 陈恪的耳根微微发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暗袋里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的触感让他稍微平静了些。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五条,\"他在心里默念,\"当你终于可以装逼时,请记住——表情要淡定,步伐要稳,但嘴角可以微微上扬0.5度。\" 常乐在一旁捂嘴偷笑:\"瞧把你美的。\" \"我这是严肃。\"陈恪板着脸,却忍不住又摸了摸帽上的金花。 随着锣鼓开道,状元仪仗缓缓前行。陈恪骑在披红挂彩的骏马上,身后是八名锦衣卫力士,手持\"肃静回避\"的牌子。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乡亲,有几个甚至爬上了屋顶。 \"恪哥哥!\"一个总角小儿突然冲出人群,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捏的纸鸢,\"这是我做的状元风筝!\" 陈恪定睛一看,那纸鸢上画着个戴乌纱帽的小人,眉眼竟有几分像他。他笑着接过,从袖中摸出块碎银塞给孩子:\"好好读书,将来也考状元。\" 孩子欢天喜地地跑了,他娘在后面连连作揖:\"谢状元老爷赏!\" 队伍转过县衙前的牌坊,陈恪的呼吸突然一滞——母亲王氏正站在老槐树下,身上穿着他去年寄回的靛蓝褙子,洗得发白的衣襟上别着朵小红花。她身后站着周夫子,那根熟悉的竹杖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陈恪几乎是滚下马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他却感觉不到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母亲面前,他\"扑通\"跪下,额头抵着地面:\"娘!儿子回来了!\" 王氏的手颤抖着落在他发顶,熟悉的槐花香从袖口传来:\"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陈恪抬头,发现母亲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像老树的年轮,记录着这些年独自拉扯他的艰辛。他喉头发紧,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儿子不孝,让娘久等了。\" 围观的乡亲中已经有人抹起了眼泪。常乐不知何时也跪在了他身侧,恭恭敬敬地向王氏行礼:\"伯母好。\" 王氏连忙扶起常乐,上下打量着这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乐丫头都长这么大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要做我家媳妇了?\" 常乐的耳根瞬间红透,羞得躲到了陈恪身后。围观的乡亲们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陈恪转向周夫子,再次跪下:\"学生拜见恩师。\" 老夫子的手比去年更加枯瘦,却依然有力。他扶起陈恪,眼中闪烁着欣慰的泪光:\"好,好啊...老朽当年就说,此子非池中之物...\" \"周海门兄!果然是你!\" 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打断了这温情时刻。陈恪转头,只见钱德洪和王畿两位心学大儒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前方,正激动地向周夫子拱手。 周夫子明显一怔,随即大笑:\"德洪!王畿!你们怎么...\" \"海门兄隐居于此,教出如此麒麟儿,却瞒得我们好苦!\"王畿上前一把抓住周夫子的手,\"若非陈恪在策论中流露心学根基,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陈恪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周海门?那个他随口胡诌的\"周知\"?他的启蒙恩师竟然真是心学大师?!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六条:\"陈恪的脑子嗡嗡作响,\"当你随口编的谎言成真时,请保持微笑——哪怕内心已经有一万头羊驼狂奔。\" 常乐悄悄掐了他一把:\"你当初不是说周知是你瞎编的吗?\" \"我哪知道...\"陈恪咽了口唾沫,\"世界这么小...\" 钱德洪已经热情地揽住他的肩膀:\"贤侄不必惊讶。海门兄当年因不满朝局隐居,化名周知在此教书育人。你能得他指点,实乃天意!\" 围观的乡亲们听得云里雾里,但这不妨碍他们啧啧称奇——原来金华乡的私塾先生竟是位隐士大儒! 仪仗继续前行,陈恪被簇拥在中央,左边是母亲和常乐,右边是三位心学大师,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乡亲队伍。这场景活像现代明星出街,只不过围观群众举的不是手机,而是自家孩子——都指望沾沾状元文气。 \"娘,\"陈恪小声问,\"咱家现在...\" 王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多亏乡亲们帮衬,屋子翻新过了...\" 当那座青砖灰瓦的三进院落出现在眼前时,陈恪差点认不出来。记忆中的茅草屋已经变成了气派的宅院,门前还立着对石狮子——虽然雕刻得有些粗糙。 \"这...\"陈恪转向母亲。 王氏低头搓着衣角:\"李员外说挂咱家名下能免税...张地主也是...还有赵...\" 陈恪的心沉了下去。明朝举人以上功名可免赋役,乡绅们把田产挂靠在有功名的人名下避税,这是公开的秘密。但眼前这规模... \"多少亩?\"他轻声问。 \"大概...两千多?\"王氏不确定地说,\"账册都在西厢房...\" 陈恪眼前一黑。知乎问题《明朝灭亡的真实原因》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土地兼并,税基流失,恶性循环】。他现在竟成了这恶性循环的一环! 常乐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变化,悄悄握住他的手:\"先安顿下来再说。\" 院内已经摆好了接风宴。周夫子被钱、王二人拉着叙旧,三位老人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陈恪被按在主座,面前堆满了乡亲们送来的鸡鸭鱼肉——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状元老爷,\"李员外凑过来敬酒,\"小女今年刚及笄,读过《女诫》,不知可否...\" \"他有未婚妻了!\"常乐突然插话,声音大得吓人,\"我!怀远侯府的!\" 满座哗然。李员外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酒液溅湿了他的绸缎鞋面。 \"侯、侯府千金?!\"他结结巴巴地看向王氏,\"您怎么不早说...\" 王氏笑着拉过常乐的手:\"乐丫头从小就和恪儿玩得好,那时候谁知道呢?\" 乡亲们的目光在常乐身上来回打量,从最初的怀疑渐渐变成惊叹——这个会光脚下河摸鱼、曾经往陈恪裤裆里塞青蛙的野丫头,居然是侯府大小姐?!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七条:\"陈恪看着常乐得意的小表情,在心里记下,\"当你的青梅竹马突然亮出身份碾压情敌时,请保持安静——否则下一个被碾压的可能就是你。\" 宴席散后,陈恪独自站在后院。 月光下的田垄延伸向远方,那些本该缴纳赋税的土地,现在都记在了他家名下。 他弯腰抓起一把土,熟悉的触感让他想起五岁那年,自己蹲在田埂上数蚂蚁的下午。 \"想什么呢?\"常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恪没有回头:\"在想这些地...还有大明的未来。\" 常乐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知道我爹名下有多少这样的地吗?\" 陈恪转身,看见月光在常乐脸上投下柔和的银辉,那双杏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三万七千亩。\"她轻声说,\"光是去年新增的就有两千亩。\" 这个数字像块石头,重重砸在陈恪心上。他想起京城那些奢靡的宴会,严世蕃一掷千金的豪阔,还有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这一切,都源于制度的崩坏。 \"我会想办法的。\"陈恪握紧拳头,\"但现在...\" \"现在你需要休息。\"常乐打断他,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明天还要祭祖呢,状元老爷。\" 陈恪长舒一口气,任由常乐拉着自己往回走。经过西厢房时,他听见钱德洪激动的声音:\"海门兄,你这''知行合一''的新解,当着书立说啊!\" 周夫子笑着回应:\"老夫隐居多年,早没了争名之心。倒是陈恪这孩子...\" 陈恪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无论如何,他回家了。 带着荣耀,带着未解的难题,也带着那个曾和他朝夕为伴、如今却成为他坚强后盾的女孩。 第64章 藏宝屋 月光如水,洒在金华乡的青石板路上。陈恪站在自家院落前,望着门前那棵老槐树,树影婆娑,仿佛在向他招手。明日便是纳采之礼,几位心学大儒已经为他张罗好了一切,连最挑剔的礼部官员都挑不出错处来。 \"恪哥哥!\"常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俏皮,\"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陈恪转身,看见常乐手里举着一块黑乎乎的石头,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他的脸色顿时变了——那是他八岁时尝试炼铁时收集的磁铁矿。 \"你...你从哪里找到的?\"陈恪的声音有些发颤。 常乐眨了眨那双杏眼,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偏房走:\"跟我来!\" 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小门,陈恪的呼吸为之一窒。房间里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烧得焦黑的陶罐、形状怪异的玻璃碎片、几包已经结块的硝石,甚至还有几个差点被他制成土炸弹的竹筒。 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他作为穿越者早期的失败尝试。 \"娘...一直留着这些?\"陈恪的喉头发紧。 常乐拿起一个歪歪扭扭的陶杯,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你做的?比三岁小孩捏的还丑!\" 陈恪的耳根发烫,知乎大v的尊严碎了一地。他一把拽住常乐的手腕:\"走了走了,有什么好看的!\" \"别嘛!\"常乐挣脱他的手,又拿起一块硫磺石,\"原来你小时候这么调皮,难怪现在满脑子奇思妙想。\" 陈恪不忍再看那些失败的\"发明\",强行把常乐拉出了房间。 门外,负责护卫的锦衣卫阿大正靠在墙边打盹,听到动静立刻警觉地睁开眼。 \"大人,有事?\"阿大揉了揉眼睛。 陈恪摇摇头:\"没事,就是...看到些旧物。\"他压低声音,\"听说最近有倭寇深入浙江内地?\" 阿大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小股流寇,不成气候。大人放心,有我们在,保准安全。\" 夜色渐深,大多数人都已醉醺醺地睡去。陈恪却毫无睡意,独自来到槐树下。不多时,周夫子拄着竹杖缓步而来,月光在他银白的须发上镀了一层柔光。 \"睡不着?\"周夫子的声音温和如旧。 陈恪叹了口气:\"朝堂局势复杂,学生心中有许多困惑。\" 周夫子在他身旁坐下,槐树的阴影笼罩着师徒二人:\"说来听听。\" \"学生并无宏大抱负,\"陈恪望着星空,\"但既然来了这一遭,总想改变些什么。只是不知从何入手,又怕力有不逮...\" 周夫子轻抚长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凡事从心,过得了自己的心,便不算错。\" 陈恪正欲再言,忽然眼角余光捕捉到院墙外一闪而过的黑影。 他猛地站起身,眯起眼睛仔细查看——十余个鬼祟的人影正沿着墙根向主屋摸去,动作矫健得不似常人。 \"夫子...\"陈恪的声音绷紧了,\"您看那边!\" 周夫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多识广的他脸色骤变:\"倭寇!这装扮,老夫年轻时在沿海见过!\" 陈恪的心跳如擂鼓,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师父,请您立刻去找阿大求援!\" \"不可!\"周夫子抓住他的手臂,\"你一人前去,无异送死!\" 陈恪挣脱老者的手,眼中已是一片决然:\"母亲和乐儿还在房中!\" 不等周夫子再劝,陈恪已猫着腰向主屋潜去。 他心跳如鼓,耳边仿佛能听到血液奔流的声音。院墙边的黑影越来越近,借着月光,他能看清那些人腰间明晃晃的倭刀。 阿大正倚在门柱上打盹,陈恪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倭寇!十余个,正向主屋摸来!\" 锦衣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无声地抽出绣春刀,向陈恪比了个手势:\"大人先避一避,我去召集人手。\" \"来不及了!\"陈恪咬牙,\"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去引开他们,你带我母亲先走!\" 阿大还想说什么,陈恪已经转身冲向母亲的房间。推开门,王氏正坐在灯下缝补衣物,见儿子慌慌张张闯进来,惊讶地站起身。 \"娘,有倭寇!快跟阿大走!\"陈恪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急切。 王氏脸色煞白,却固执地摇头:\"我不走,乐丫头还在西厢...\" \"我去找她!\"陈恪将母亲推向阿大,\"娘,您先走,乐儿若有失,儿子这辈子心都难安!\" 王氏从未见过儿子如此强硬的态度,眼中含泪却不再坚持。 阿大一把扶住老夫人,向陈恪重重一点头:\"大人小心,我安置好老夫人立刻带人回来!\" 陈恪深吸一口气,转身向西厢房奔去。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些倭寇来得蹊跷,深入腹地直取他家,必是有人指使。 第65章 放手一搏 阿大背起王氏,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陈恪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转身摸向西厢房。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院落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窸窣声提醒着危险正在逼近。 常乐的房门虚掩着。陈恪刚推开门,就听见床榻上一阵急促的翻身声。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常乐拥被坐起,中衣的系带松开了两寸,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出奇,像极了八岁那年躲在桂花树后准备恶作剧时的模样。 \"你、你干什么...\"常乐的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着锦被边缘。 陈恪看到她耳尖红得几乎透明,连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陈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搂进怀里。 薄薄的中衣下,少女温软的曲线让他心头一颤,但此刻他无暇多想。\"有倭寇,\"他在常乐耳边低语,热气喷在她敏感的耳垂上,\"母亲已经随阿大先走,我掩护你。\" 常乐的身体瞬间绷紧。 她猛地推开陈恪,眼中的羞意还未褪去,却已经利落地扯过床头的衣裳。 陈恪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雪白的肩头闪过,常乐已经系好了外裳,连发髻都用一根银簪飞快挽起。 \"我不走。\"她抓起枕边的荷包塞进袖中,声音压得极低却斩钉截铁,\"你以为我是那种遇事就躲的闺阁小姐?\" 屋外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搜索声已经逼近到院墙外了。他一把扣住常乐的手腕:\"乐儿,跟紧我!\" 两人猫着腰溜出房门时,东厢突然传来丫鬟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常乐的手在陈恪掌心发抖,却倔强地不肯松开。 陈恪拉着她闪进后院那间堆放杂物的偏房,木门合上的瞬间,一道寒光擦着门缝劈了进来。 \"蹲下!\"陈恪将常乐往墙角一推,自己却慢了半步。 倭刀划破夜色,在他背上撕开一道火辣辣的伤口。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衣衫,陈恪闷哼一声,踉跄着撞进常乐怀里。 常乐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她从荷包里摸出三枚银针,手腕一抖,针尖在月光下划出三道银线。 持刀的倭寇喉头\"咯咯\"作响,捂着脖子栽倒在地。陈恪惊讶地看到,那针尾竟缀着小小的铃铛——正是当年常乐用来捉弄他的同款。 \"看什么看?\"常乐眼眶通红,手却稳如磐石地扶住他,\"你以为我这几年就只会绣花?\" 陈恪想笑,却被背上的伤扯得倒抽冷气。 屋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至少有七八个人正朝这边围拢。 他强撑着直起身,指向角落里蒙着粗布的一堆物件:\"把左边那块布掀开。\" 常乐掀开布幔,露出一个两米深的洞口,这是陈恪当年自制烧玻璃的土窑。 陈恪拽着她钻进去,狭小的空间让两人不得不紧紧相贴。常乐的心跳声近在咫尺,快得像受惊的小鹿。 \"听着,\"陈恪的唇几乎贴在常乐耳畔,\"还记得我炸飞你家茅房那次吗?\"他摸索着从瓮壁暗格里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粉末,\"硝石、硫磺和木炭,比例不对但足够响。\" 常乐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利落地解下腰间丝绦,三两下就帮陈恪系好了引线。 屋门被踹开的巨响震得陶瓮嗡嗡作响,倭寇们低沉的交谈声夹杂着物品翻倒的动静越来越近。 \"三、二...\"陈恪数着脚步声,在最近的一个影子掠过瓮口时猛地拉动引线。火折子\"嗤\"地燃起,引线冒着火星飞快缩短。 陈恪用整个身体将常乐压在洞底。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最后听见的是常乐带着哭腔的呼喊:\"陈恪你混蛋!你要是敢死——\" 气浪掀翻了屋顶,土窑洞在冲击波中剧烈摇晃。 陈恪的视野被刺目的白光充满,背上温热的液体不断渗出,常乐的泪水滴在他脸上,滚烫得像那年夏天她故意塞进他嘴里的辣椒糖。 远处传来锦衣卫特有的铜哨声,阿大的吼叫穿透烟尘:\"大人!小姐!\"但陈恪的意识已经随着背上火辣的疼痛,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常乐的脸是他在黑暗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沾着烟灰却依然明艳,杏眼里盛着全世界的星光,就像八岁那年,她站在桂花树下,缠着他讲故事时的模样。 第66章 初见李时珍 陈恪的眼皮像是灌了铅,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睁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一张陌生的面孔正俯身为他诊脉——那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几分书卷气,指尖搭在他腕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乐儿...\"陈恪的喉咙干得像是被火烤过,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位是?\" \"恪哥哥!\"常乐的脸突然闯入视野,憔悴得让他心疼。往日灵动的杏眼此刻红肿得像两颗桃子,眼下两团青黑在苍白的面色衬托下格外明显。她颤抖的手紧紧抓住陈恪的衣袖,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你昏迷了三天了...要不是这位随海知县同来的李太医...\" \"李时珍。\"中年男子收回手,声音温和中带着几分疏离,\"在下不过一介草泽医,当不起''太医''之称。\" 陈恪的瞳孔猛地收缩——李时珍?!那位辞去太医院职务的《本草纲目》作者?他下意识想撑起身子,却被背上的剧痛扯得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常乐慌忙按住他,力道却轻柔得像片羽毛,\"伤口会裂开的...\" 陈恪这才注意到常乐的手腕上缠着细布,隐约透出点点血迹。他心头一紧:\"你受伤了?\" 常乐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只是擦伤...你、你背上那道口子...\"她突然哽住,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李时珍从药箱中取出几包草药,动作利落地摆在床头小几上:\"能醒来便无大碍了。这方子每日三服,连用七日。\"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阁下脉象奇特,昏迷时还念叨着些...新奇词句。\" 陈恪心头一跳。昏迷中他说了什么?excel?ppt?还是更离谱的现代词汇? \"多谢李先生救命之恩。\"他强作镇定,特意避开\"太医\"二字,\"在下...\" \"不必言谢。\"李时珍打断他,嘴角微微上扬,\"能救活当朝状元,是李某的荣幸。\"说着已收拾好药箱,转身欲走。 常乐连忙起身相送,却被李时珍摆手制止:\"照顾好他。\"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补充道:\"伤口忌沾水,忌辛辣,忌...\"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剧烈运动。\" 常乐的耳根瞬间红透,陈恪也尴尬地咳嗽起来。李时珍却已飘然离去,青色布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带着药香的风。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更漏的滴答声。常乐小心翼翼地扶陈恪靠坐在软枕上,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曾经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 \"我睡了三天?\"陈恪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常乐手腕上的细布。 常乐点点头,突然扑进他怀里,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敢虚虚地环着他的腰:\"我以为...我以为...\"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胸前的单衣。 陈恪突然意识到,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侯府二小姐,此刻在他怀里抖得像片秋风中的叶子。他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桂花的香气混着泪水咸涩的味道钻入鼻腔。 \"我们得回京城。\"陈恪突然说。 常乐猛地抬头:\"你伤还没好!\" \"圣上赐婚的日子快到了。\"陈恪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若延误婚期,就算圣上不怪罪...\" 常乐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太明白朝堂那些弯弯绕绕了——严党正愁找不到把柄,若他们借机参陈恪个\"大不敬\"... \"我去准备车马。\"常乐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只是眼角还挂着泪珠,\"李先生的药方我让丫鬟去抓...不,我亲自去!\" 陈恪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如何判断女生是否真心喜欢你》。最高赞回答是:【当她为你收起锋芒时】。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前所未有地柔软。陈恪摸向枕下,那本《穿越者守则》还在。他颤抖着手指翻开最新一页,蘸着常乐留下的泪水写下: \"第一百四十八条:当你发现傲娇少女为你流泪时,请记住——那比任何情话都珍贵。\" 第67章 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官道上,三辆青篷马车缓缓前行,前后各有四名锦衣卫力士骑马护卫。 初夏的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洒进来,在陈恪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靠在软垫上,背上的伤口随着马车的颠簸传来阵阵刺痛,却强忍着不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恪哥哥,喝点水吧。\"常乐捧着青瓷茶盏,小心翼翼地递到陈恪唇边。她今日穿了件素雅的藕荷色褙子,发髻挽得简单却不失精致,眉眼间的关切与温柔与往日的刁蛮判若两人。 陈恪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常乐的手背,那温软的触感让他心头微颤。他注意到常乐手腕上那道细布包扎的伤痕,那是倭寇袭击那晚她为保护他而受的伤。 \"我自己来就好。\"陈恪轻声道,却在抬手时故意让茶盏晃了一下,温水洒在衣襟上。 常乐立刻掏出绣帕为他擦拭,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伤还没好就别逞强。\"她小声埋怨,眼中却满是心疼。 坐在对面的王氏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从未想过那个与陈恪一起天马行空的野丫头,如今竟能这般温柔体贴。 \"乐丫头,\"王氏慈爱地说,\"你也歇会儿吧,这一路上都没合眼。\" 常乐摇摇头,又往陈恪背后的软垫里塞了个小靠枕:\"伯母,我不累。\"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只要恪哥哥好好的...\" 陈恪心头一热。他太了解常乐了——这小魔头越是温柔,心里就越是害怕。 倭寇袭击那晚的场景一定吓坏了她。 马车转过一个弯,阳光突然直射进来,照得陈恪眯起眼。 他借机打量窗外的护卫——八名锦衣卫,加上阿大和另外两名常远山的心腹,这阵仗足以震慑一般的宵小。 但陈恪心里清楚,若真是朝中那位派来的杀手,这些护卫恐怕也挡不住。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暗袋里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九条,\"他在心里默念,\"当敌人第一次刺杀失败后,聪明的做法是暂时收手——愚蠢的才会连续出击。\" \"在想什么?\"常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走神,凑近了些。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混着药草的气息钻入陈恪鼻腔,让他想起小时候生病时母亲熬的药。 \"没什么。\"陈恪勉强笑了笑,\"只是在想,这次倭寇袭击实在蹊跷。\" 常乐的表情立刻紧绷起来:\"你怀疑是...\" \"嘘——\"陈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角余光瞥向车窗外骑马的护卫,\"只是猜测。\" 王氏不安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恪儿,你的意思是...那些人还敢来?\" \"不会了,娘。\"陈恪握住母亲颤抖的手,声音坚定,\"他们不敢。\" 他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那些倭寇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近距离交手时,他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杀意,那不是随机劫掠的匪徒该有的眼神。 更蹊跷的是,几个活口都服毒自尽了,死得干净利落,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常乐的手悄悄覆上陈恪的膝盖,温暖的触感将他从思绪中拉回。\"喝药的时间到了。\"她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取出一个青瓷药瓶,倒出三粒乌黑的药丸。 陈恪皱了皱眉——李时珍开的药苦得能让人灵魂出窍。 \"张嘴。\"常乐命令道,眼中却带着哄孩子般的温柔。 陈恪乖乖张嘴,常乐将药丸塞进去,又立刻递上一块蜜饯。她的指尖轻轻擦过陈恪的嘴唇,那一瞬的触感比蜜饯还要甜。 \"乐丫头如今倒真像个贤惠媳妇了。\"王氏忍不住打趣道。 常乐的耳根瞬间红透,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低头整理起药瓶,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陈恪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突然意识到——常乐不是在扮演贤惠,她是真的害怕了。 倭寇的刀不仅划破了他的后背,也在她心里留下了伤痕。她此刻的温柔,是一种近乎执着的守护。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陈恪的后背撞在车壁上,疼得他眼前发黑。他咬紧牙关,硬是没发出一声呻吟。 \"停车!\"常乐立刻掀开车帘,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威严,\"慢些走,不急这一时半刻。\" 领队的锦衣卫百户连忙拱手:\"小姐恕罪,前头路有些不平。\" 陈恪摆摆手:\"无妨,继续赶路吧。\"他知道,越是表现得虚弱,暗处的敌人就越会蠢蠢欲动。 常乐回头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再坚持。 她默默坐回陈恪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轻轻靠在他肩上。\"疼就说出来,\"她小声道,\"在我面前...不必逞强。\"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轻轻敲碎了陈恪强装的镇定。他深吸一口气,让常乐身上的桂花香充满胸腔,那熟悉的气息给了他莫名的力量。 \"我不疼。\"他轻声说,却悄悄握紧了常乐的手。 马车继续前行,护卫们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回荡。 陈恪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思绪却飘回了京城——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为何如此忌惮他?仅仅因为他揭发了仇鸢?还是因为他在嘉靖帝面前的表现?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条:\"他在心底记下,\"当敌人不惜冒险也要除掉你时,说明你的价值远超想象。\" 夕阳西沉,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恪突然明白了什么——倭寇袭击看似凶狠,实则是对方无奈之举。在京城,有圣旨护身的他几乎无从下手;而派死士伪装成倭寇,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隐蔽的方式了。 \"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他喃喃自语。 常乐抬头:\"什么?\" 陈恪摇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他必须保持强势,不能显露出一丝颓势。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暮色中,马车向着京城的方向坚定前行。 常乐靠在陈恪肩头,像一只守护珍宝的猫,警惕而温柔。 第68章 逆向思维 青石铺就的官道尽头,京城巍峨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铁锈般的暗红色。 陈恪掀开车帘,熟悉的飞檐斗拱映入眼帘,背上的伤口却随着马车的颠簸传来阵阵刺痛。 他咬了咬牙,硬是没让一丝痛楚浮现在脸上。 \"到了。\"常乐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今日换了一身藕荷色妆花褙子,发间的珠钗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摇曳,在陈恪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王氏坐在对面,双手紧紧攥着膝上的包袱,指节都泛了白。 她望着车窗外越来越近的城门,眼中满是惶恐。\"恪儿,这...这就是京城?\"她的声音发颤,像是怕惊扰了这座庞然大物。 陈恪心头一酸。母亲在乡下操劳半生,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他伸手覆上王氏粗糙的手背:\"娘,不必担心。侯府的人都很和善。\" 常乐立刻会意,挪到王氏身旁,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伯母,我让厨房准备了您爱吃的桂花糕,还有金华火腿炖的汤。\"她的声音甜得像蜜,哪还有半点往日的刁蛮。 王氏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敢劳动小姐...\" \"您叫我乐儿就好。\"常乐笑得眉眼弯弯,\"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陈恪看着这一幕,胸口涌上一股暖流。他从未见过常乐这般温柔体贴的模样,那个会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如今竟像个乖巧的小媳妇般侍奉母亲。 马车驶入城门时,守城的兵卒见到锦衣卫的腰牌,立刻肃立行礼。王氏吓得往车厢里缩了缩,常乐却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伯母别怕,这是规矩。\"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一条,\"他在心里默念,\"当你的青梅竹马突然变得贤惠时,请珍惜这一刻——因为随时可能变回去。\" 怀远侯府的红灯笼已经遥遥在望。 府门前,一队家丁丫鬟整齐列队,见马车停下,立刻齐刷刷行礼:\"恭迎老夫人、小姐、姑爷回府!\" 王氏惊得差点从马车上栽下来,陈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娘,慢些。\" 常乐利落地跳下马车,转身去扶王氏。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哪还有半点当年翻墙爬树的野劲儿? 陈恪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背上的伤,下马车时一个踉跄,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小心!\"常乐立刻松开王氏,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陈恪。她的杏眼中满是担忧,手指轻轻搭在陈恪腕上,生怕碰疼了他的伤处。 王氏站在侯府大门前,望着朱漆大门上锃亮的铜钉和门前威武的石狮子,双腿直打颤。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褙子,在侯府奢华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 \"伯母,我扶您进去。\"常乐敏锐地察觉到王氏的不安,立刻回到她身边,一手挽着王氏,一手指向院内,\"您看,那是特意为您准备的小佛堂,听说您信佛...\" 陈恪望着常乐忙碌的背影,喉头发紧。 她一会儿吩咐丫鬟准备热水给王氏泡脚,一会儿又让人去取新做的衣裳,事事想得周到,哪还有半分侯府千金的架子? \"姑爷,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管家恭敬地引路,\"热水和换洗衣物都备齐了。\" 陈恪点点头,刚要迈步,却见常乐匆匆跑来:\"等等!\"她手里捧着个青瓷小瓶,\"李太医说了,伤口要按时换药。\"说着就要亲自扶陈恪回房。 \"乐儿,\"陈恪压低声音,\"你今日...很不一样。\" 常乐的耳根瞬间红透,她瞪了陈恪一眼,手上力道却不减:\"少废话,进去躺着!\" 熟悉的凶悍语气让陈恪莫名安心。 他乖乖跟着常乐进了厢房,任由她指挥丫鬟们忙前忙后。 房间熏了淡淡的沉水香,床榻上铺着崭新的锦被,连窗边的矮几上都摆着时令鲜花。 \"趴下。\"常乐命令道,手里已经准备好了药膏和细布。 陈恪乖乖趴在床上,感觉到常乐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衫。当药膏接触到伤口时,冰凉的触感激得他一哆嗦。 \"疼吗?\"常乐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陈恪摇摇头,却听见常乐吸了吸鼻子。他侧头一看,小魔头竟然红了眼眶,泪水在杏眼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乐儿...\" \"闭嘴!\"常乐凶巴巴地打断他,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下次再这样逞强,我就...我就...\"她\"我就\"了半天,突然泄了气,\"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陈恪心头一热,伸手握住常乐的手腕:\"不会有下次了。\" 常乐猛地抽回手,胡乱抹了把脸:\"谁、谁担心你了!我是怕婚礼上新郎官瘸着腿,丢我的脸!\" 陈恪忍不住笑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常乐,嘴硬心软,像只张牙舞爪却内心柔软的小猫。 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陈恪支起身子望去,只见院子里仆人们正忙着张灯结彩,廊下已经挂起了大红灯笼。 \"婚礼准备得如何了?\"陈恪问道。 常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耳根又红了:\"都...都安排好了。\"她的声音突然小得像蚊子哼哼,\"嫁衣是我亲手绣的...\" 陈恪瞪大眼睛:\"你会绣花?\" \"怎么?不行吗?\"常乐立刻炸毛,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疼得陈恪龇牙咧嘴,\"我学了三个月呢!\"她骄傲地昂起头,\"虽然牡丹花绣得像白菜...\" 陈恪笑得伤口都疼了。 他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如何判断女生是否真心喜欢你》。最高赞回答是:【当她为你做那些她最不擅长的事时】。 正当两人说笑间,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常远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飞鱼服上的金线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爹!\"常乐立刻站起身,手上的药膏还没擦干净。 常远山点点头,目光在陈恪背上的伤口停留了一瞬:\"伤好些了?\" 陈恪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常远山摆手制止:\"躺着吧。\"他的声音比往日柔和了些,\"乐儿,去看看你祖母,她有话对你说。\" 常乐不情不愿地撇撇嘴,临走前还不忘瞪了陈恪一眼,意思是\"老实养伤\"。 待常乐走后,常远山在床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说说吧,怎么回事?\" 陈恪深吸一口气,将倭寇袭击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那些死士服毒自尽的细节。常远山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查出来是谁指使的吗?\"常远山的声音冷得像冰。 陈恪摇摇头:\"没有确凿证据,但时间点太巧了——阿大他们刚收到有倭寇闯入浙江腹地的消息,我们就遇袭了。\" 常远山冷笑一声:\"严党的手伸得够长。\"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恪突然福至心灵:\"岳父大人,小婿有个想法。\" 常远山挑眉:\"说。\" \"将计就计。\"陈恪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把这次遇袭,写成我们主动斩杀倭寇的军功报上去。\" 常远山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继续说。\" \"奏折可以这样写——\"陈恪强忍背上的疼痛,撑起身子,\"臣携家眷返乡途中,遭遇倭寇袭扰,幸得锦衣卫护卫奋勇杀敌,全歼来犯之敌。\"他顿了顿,\"至于那些死士的特征,一概不提。\" 常远山嘴角微微上扬:\"妙。如此一来,既向暗中那些宵小示威,又给皇上一个由头敲打严党。\"他拍了拍陈恪的肩膀,\"你小子,越来越有老夫的风范了。\" 陈恪谦虚地低头:\"全赖岳父大人栽培。\" \"少来这套!\"常远山笑骂,随即正色道,\"不过这事得做得漂亮。奏折我来写,你好好养伤,别耽误了婚期。\"他站起身,飞鱼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乐儿这丫头,这几日都没合眼。\" 陈恪心头一暖:\"小婿明白。\" 常远山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了,你娘那边...\" \"我会照顾好她。\"陈恪立刻会意,\"她初来乍到,难免拘束。\" 常远山点点头,大步离去。陈恪望着岳父挺拔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位锦衣卫同知,已经真正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侯府的红灯笼一盏盏亮起,将喜庆的红色洒满庭院。仆人们还在忙碌,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着最后的准备。 陈恪轻轻抚过背上的伤口,那里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疼痛依旧,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二条:\"他在心底记下,\"当你的敌人躲在暗处时,最好的反击不是找出他们,而是让他们知道——你根本不在乎他们是谁。\" 月光悄悄爬上窗棂,将房间镀上一层银辉。 远处传来常乐指挥仆人布置喜堂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极了八岁那年,她在桂花树下喊他\"呆子\"时的调子。 第69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一) 五更鼓刚过,陈恪便醒了。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侯府檐下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将窗纸映得如同浸了血。 他伸手摸了摸胸前暗袋里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被体温焐得温热。 \"姑爷,该起了。\"小厮在门外轻声唤道,\"全福太太已经在厅里候着了。\" 陈恪翻身下榻,背上的伤口已结了一层硬痂,只余些许隐痛。 他推开雕花木窗,六月的晨风裹着槐花香扑面而来。 远处宫墙的轮廓刚刚泛起鱼肚白,而侯府上下早已灯火通明,丫鬟仆妇们捧着各色物件在回廊间穿梭如织。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三条,\"陈恪对着晨曦默念,\"当你在古代结婚时,请记住——这不是两个人的事,是整个宗族的狂欢。\" 全福太太是常远山特意从南京请来的,据说经她梳头的新人必定白头偕老。 老太太枯瘦的手指沾着桂花油,在陈恪发间穿梭,嘴里念叨着\"一梳举案齐眉,二梳比翼双飞\"。 铜镜里映出的面容让陈恪自己都吃了一惊——眉如墨画,眼若点漆,大红喜袍衬得肤色如玉,哪还有半点放牛娃的影子? \"状元郎生得真俊。\"全福太太笑着往他腰间系上鎏金蹀躞带,\"难怪能娶到侯府千金。\" 陈恪耳根发热,低头整理袖口时,发现内侧绣着整齐漂亮的云纹,右下角还一个一个乐字——这分明是常乐的手笔。 他忍不住轻笑,想起那丫头熬红眼睛学女红的模样。 吉时将至,侯府中门大开。 陈恪踩着猩红毡毯走向前院时,两侧仆役齐刷刷跪倒:\"恭贺姑爷大喜!\"声浪震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常远山身着飞鱼服站在仪门处,腰间绣春刀难得地系了红绸,见陈恪走来,突然抬手整了整他的衣领。 \"乐儿就交给你了。\"锦衣卫同知的声音比平日低沉,手上力道大得惊人,\"若让她受半点委屈...\" \"岳父放心。\"陈恪直视那双鹰目,\"小婿定当珍之重之。\" 常远山哼了一声,松开手时,陈恪分明看见他眼角闪过一点水光。 远处鼓乐声渐近,一匹雪白骏马踏着红毡而来,马额上系着朵脸盆大的红绸花——这是嘉靖帝特意从御马监拨的\"玉狮子\"。 \"上马吧,新郎官。\"常远山拍了拍马鞍,\"全京城都等着看侯府姑爷的风采。\" 陈恪翻身上马的瞬间,背上的伤疤隐隐作痛。 他咬紧牙关,挺直腰背,接过管家递来的金丝马鞭。 仪仗队已在前方开道,八名锦衣卫力士手持\"肃静回避\"的朱漆牌,后面跟着十六对提灯童子,三十六名乐手,再往后是八抬描金凤轿——轿帘低垂,但陈恪知道常乐就坐在里面。 \"起轿——\" 随着礼官一声长喝,鞭炮炸响,锣鼓喧天。 队伍缓缓驶出侯府,转过照壁的瞬间,陈恪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呼吸一滞——整条朱雀大街被人潮淹没,两侧楼阁窗户全数敞开,无数百姓踮脚张望,孩童骑在父辈肩头,少女们从绣楼抛下彩绢。 这哪是迎亲?分明是亲王出巡的阵仗!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四条:\"陈恪在心底记下,\"当你的婚礼变成全城盛事时,请保持微笑——哪怕内心已经尴尬到脚趾抠地。\" 队伍行至醉仙楼前,二楼窗口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陈恪抬头,看见几个翰林院同僚正举杯致意,李春芳甚至抛下一方绣帕。 \"姑爷,撒喜钱啦!\"管家适时提醒。陈恪收回目光,从马鞍旁的锦囊抓出一把金瓜子扬手撒出。阳光下,金灿灿的瓜子如雨点坠落,引得百姓欢呼雀跃,几个孩童立刻扑到地上争抢。 \"状元公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啊!\" \"新娘子美若天仙!\" 祝福声此起彼伏,陈恪嘴角含笑,目光却不时瞟向身后的花轿。 轿帘纹丝不动,但他仿佛能看见常乐端坐其中的模样——凤冠霞帔下那张总是神气活现的小脸,此刻定是绷得紧紧的。 花轿内,常乐的手指死死攥着裙裾。 十二层嫁衣重得让她喘不过气,凤冠上的珠帘随着轿子晃动轻轻摇摆,将外界的光影切割成碎片。 透过帘隙,她看见陈恪挺直的背影——大红喜袍衬得他肩宽腰窄,金冠束发,哪还有半点当年蹲在河边牵着老牛的穷小子模样? \"呆子...\"常乐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轿外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她却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常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攥皱的裙摆。掌心全是汗,在昂贵的云锦上留下深色痕迹 。她现在是陈常氏了,是状元夫人,是...妻子。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紧,像是有人在她心尖上系了根丝线,随着轿外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轻轻拉扯。 \"小姐,要过正阳门了。\"陪嫁丫鬟小声提醒,\"按规矩该撒喜糖了。\" 常乐点点头,从袖中取出准备好的荷包。 指尖触到某个硬物——是陈恪殿试前夜她送的平安符,歪歪扭扭绣着\"蟾宫折桂\"四个字。 她突然鼻子一酸,急忙仰头忍住眼泪。 珍珠粉要是花了,全福太太非得念叨三年不可。 队伍行至皇城根下,陈恪突然抬手示意暂停。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整了整衣冠,朝紫禁城方向深深一揖。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喧闹的街市瞬间安静下来,连轿中的常乐都忍不住将珠帘拨开一道缝隙。 \"臣陈恪,叩谢天恩。\"清朗的声音在晨光中传得很远。这不是做戏——若非嘉靖帝那道赐婚圣旨,侯府千金下嫁寒门学子的事,不知要遭多少非议。 茶楼雅间里,严世蕃的酒杯重重砸在窗棂上。\"好个邀宠献媚!\"他独眼中凶光毕露,却见街对面酒楼窗口,徐阶正带着张居正等人含笑观望。 两派领袖的目光在迎亲队伍上空相撞,激出无形的火花。 花轿内,常乐悄悄将平安符塞回袖中。 她突然明白了陈恪的用意——这场婚礼从来就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从她决定嫁给这个放牛娃起,他们就注定要站在风口浪尖。 \"起轿——\"礼官的唱喝再度响起。 常乐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 珠帘晃动的光影里,她看见陈恪回首望来,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郑重。 无需言语,她已读懂其中深意。 队伍转过鼓楼,阳光正好。 陈恪的喜袍被镀上一层金边,常乐轿檐的流苏在风中轻扬。 锦衣卫开道的呼喝,百姓的欢呼,喜乐班的锣鼓,全都融成了盛世繁华的注脚。 第70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二) 仪仗回到侯府时,陈恪的背已经隐隐作痛。 知乎大v的键盘侠体质终究抵不过实打实的古代婚礼流程,他感觉自己的笑容像是用浆糊粘在脸上的,连作揖时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五条,\"他在心里默念,\"当你的婚礼变成马拉松式社交时,请记住——每个假笑消耗的卡路里相当于深蹲三次。\" 侯府正厅里,乌泱泱的宾客分列两侧。 左边是常家的族亲,锦衣华服晃得人眼花;右边则是他的同僚们,李春芳正冲他挤眉弄眼,杨继盛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最让他意外的是杜衡——当年府试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杜知府公子,如今竟也穿着六品官服站在末位。 \"陈年兄!\"李春芳第一个迎上来,圆脸上堆满真诚的笑,\"恭喜恭喜!新娘子呢?快请出来让我们瞧瞧!\" 陈恪刚要回答,忽见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严世蕃带着一众严党阔步而来,独眼中的凶光被刻意柔化,倒显出几分诡异的和善。 \"陈状元!\"严世蕃的声音像是抹了蜜的刀子,\"家父身体抱恙,特命我代他前来贺喜!\"他一挥手,身后随从抬上十个朱漆箱子,\"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箱子打开的瞬间,厅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第一箱是整匹的云锦,第二箱码着金锭,第三箱...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哪是贺礼?分明是当众行贿! \"严大人太客气了。\"陈恪作揖到地,声音稳如磐石,\"下官愧不敢当。\" 严世蕃突然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耳畔:\"陈兄何必见外?你我同朝为官,本该亲近。\"他故意提高声音,\"听说陈兄在浙江遇袭?改日我派几个家丁护送你!\" 这话明着示好,暗里威胁。 陈恪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面上却笑得愈发真诚:\"多谢严兄美意。\"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笑面虎领导》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敌人当众对你示好时,请笑得比他更真诚,声音比他更大】。 \"徐阁老到——\" 唱名声中,徐阶带着张居正等人缓步入厅。 清流们个个青袍简朴,与严党的奢靡形成鲜明对比。 陈恪注意到徐阶的目光在严世蕃身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子恒啊,\"徐阶的声音慈祥得像在唤自家子侄,\"老夫带了幅文徵明的《兰亭修禊图》给你添妆。\"枯瘦的手指展开卷轴,\"望你夫妇如曲水流觞,和乐永续。\" 陈恪眼眶一热。这礼物看似寻常,实则暗含对他\"知行合一\"理念的认可。正要道谢,门外突然传来更高亢的唱喝: \"裕王殿下到——\" 满厅哗然。 陈恪的膝盖一软,差点真跪下去。 裕王!这位未来隆庆帝的出现,意味着婚礼规格直接拔高到政治层面。 更可怕的是——此时景王还未去世,裕王与景王的夺嫡之争正是朝堂最敏感的神经! 裕王身着杏黄常服,在侍卫簇拥下含笑而来:\"陈爱卿不必多礼。父皇命我带来贺礼——\"随从捧上一个紫檀匣子,\"《永乐大典》''婚姻篇''的手抄本,愿爱卿琴瑟和鸣。\" 陈恪重重叩首,额头抵在金砖上。嘉靖这手太狠了——当着严党和清流的面,用裕王来宣示对他的器重,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殿下厚赐,臣...惶恐。\"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裕王亲手扶起他,低声道:\"孤近日读《盐铁论》,颇有不解之处。改日请爱卿过府一叙。\"这话说得轻,却让周围的严党瞬间变了脸色。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裕王府讲官!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但一旦接受,就意味着彻底卷入夺嫡漩涡... \"吉时到——迎新娘!\" 司仪的唱喝适时解救了他。 喜乐声中,常乐被全福太太搀着缓步而来。 十二幅绣金罗裙逶迤在地,凤冠上的珍珠帘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将那张总是神气活现的小脸遮得若隐若现。 \"新娘子来啦!\"李春芳带头起哄,\"陈年兄,快作首诗!\" \"对对!状元郎才高八斗!\" \"即兴一首!\" 满厅宾客顿时沸腾。陈恪偷瞄了一眼——严世蕃冷笑着抱臂旁观,徐阶捋须不语,裕王则满脸期待。这是要他当众表态啊! 陈恪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常乐被珠帘遮掩的脸上。 那年桂花树下的初见,她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恶作剧,她熬夜绣护膝时熬红的眼睛...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有了。\"他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 \"几回花下坐吹箫...\"第一句出来,裕王的眼睛就亮了。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厅内瞬间寂静。杨继盛猛地抬头,张居正的手指停在茶盏边缘,连严世蕃的独眼都瞪大了几分。这诗...太惊艳了! \"好!\"裕王率先击掌,\"陈爱卿果然才思敏捷!\" 徐阶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似此星辰非昨夜...妙啊。不知这诗题为何?\" 陈恪望向常乐,珠帘后的杏眼正闪闪发亮。他微微一笑:\"《赠内子》。\" 满堂喝彩声中,严世蕃的脸色阴晴不定。 \"好诗!当浮一大白!\"裕王兴致高昂地举杯,\"陈爱卿,孤敬你!\" 陈恪仰头饮尽,喉间的辛辣直冲脑门。 借着酒劲,他看见徐阶对张居正微微颔首,严世蕃正对随从低声吩咐什么,而裕王...未来的皇帝正用看宝藏的眼神盯着他。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在心底记下,\"当你被迫站队时,最好的办法是——写一首好到让人忘记政治的诗。\" 喜乐再起,常乐的红绸带轻轻塞进他掌心。 陈恪突然想起知乎问题《人生高光时刻是什么体验》下的神回复:【当你发现所有危机都变成机遇时,请检查是否有人在帮你开挂】。 第71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三) 侯府正厅内,龙凤喜烛高燃,檀香混着松柏枝的清气在梁柱间缭绕。陈恪踩着猩红氍毹走向香案时,发现自己的皂靴正踏在一对金丝绣的鲤鱼上——\"如鱼得水\"的彩头,常乐熬了三个通宵绣成的。 \"跪——\" 赞礼官的声音惊飞了檐下麻雀。 陈恪撩起状元红袍下摆,膝盖触到蒲团的瞬间,突然发现蒲草里藏着硬物。他悄悄拨开一看,是颗圆滚滚的桂圆——常乐的小把戏,取\"早生贵子\"的谐音。 对面,盖着红盖头的常乐被全福太太搀着缓缓跪下。 她今日格外安静,连交叠在膝前的双手都规规矩矩。 \"一拜天地——\" 陈恪俯身时,余光瞥见常乐的绣鞋尖悄悄转向他这边。 大红盖头下的流苏随着动作轻晃,在地砖上扫出细碎的光影,像极了那年她躲在书院窗下,用狗尾巴草挠他脚心的调皮模样。 \"二拜高堂——\" 常远山端坐在太师椅上,飞鱼服的金线在烛光中明明灭灭,陈母王氏眼中含泪,注视着这对青梅鸳鸯。 当陈恪额头触地时,听见岳父微不可闻的叹息,听到母亲王氏啜泣的叫好声。 起身瞬间,他发现常乐拜得比他更低,凤冠上的珍珠几乎蹭到地面——这是新妇对公婆的最高礼节,小魔头何时学会的? \"夫妻对拜——\" 红绸两端同时弯折。陈恪的乌纱帽不慎碰到常乐的凤冠,珠翠相击的清脆声响中,他听见盖头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呆子\"。 红绸突然被拽紧,常乐借着起身的力道,将结扣往自己这边扯了三寸——这是江南婚俗,寓意新娘要掌家权。 满堂哄笑声中,陈恪假装踉跄,顺势抓住常乐的手。 盖头下的指尖冰凉微颤,掌心却潮湿滚烫。 他借着宽袖遮掩,在她腕间快速划了三个字——\"我认输\"。 \"礼成——送入洞房!\" 喝彩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陈恪牵着红绸引常乐转身,突然发现她裙摆上粘着片桂叶——不知何时沾上的。 小丫鬟们撒来的五谷打在背上生疼,而红绸那端的人儿走得极稳,唯有经过祠堂门槛时,她故意踩了他的靴尖。 ———— 大红灯笼将侯府照得如同白昼,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按例陈恪还不能马上入洞房,得先招待好来宾,防止他们闹新郎洞房。 婚宴上的酒气熏得他眼前发花,偏生那些宾客还一个劲儿地往跟前凑。 浙江按察使刚敬完,南京礼部侍郎又端着酒杯过来,后面还排着七八个满脸堆笑的地方官员。 \"状元郎,下官敬您一杯!\"胖得像尊弥勒佛的盐运使挤到最前面,酒盏里的琼浆玉液晃得几乎要溢出来。 陈恪的胃里一阵翻腾。 知乎问题《如何优雅地挡酒》的高赞回答在脑海中闪过:【当领导劝酒时,请用典故代替豪饮】。 他端起酒杯在唇边虚晃一枪,声音却洪亮得整个厅堂都听得见:\"《礼记》有云,''君子之饮酒也,一爵而色温如也'',下官不敢逾礼。\" 胖官员一愣,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 满座文官顿时哄笑起来,有人高声打趣:\"刘大人,状元公这是用圣贤书挡您的酒呢!\" 趁着这空当,陈恪悄悄将杯中酒泼进袖里暗藏的棉帕。 这招是他从现代饭局上学来的,没想到穿越几百年还能派上用场。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六条,\"他在心里默记,\"当古代婚宴变成拼酒现场时,请记住——袖子里藏吸水性强的布料比千杯不醉更实用。\" 第72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四) 好不容易摆脱最后一波敬酒,陈恪的步履已经有些虚浮。 月光下的回廊像条蜿蜒的银蛇,他扶着雕花栏杆,深深吸了几口带着桂花香的夜风。 远处闹洞房的喧哗声隐约传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姑爷,这边。\"管家提着灯笼在前引路,脸上堆满促狭的笑,\"小姐的丫鬟们可都等着呢。\" 陈恪整了整歪斜的状元冠,大红喜袍上的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转过一道月洞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十来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在洞房前排成半圆,每人手里都捧着不同的物件:红枣、花生、铜钱、毛笔...烛光映着她们狡黠的笑脸,活像一群等着捉弄书生的狐狸精。 \"状元郎来啦!\"为首的圆脸丫鬟高声喊道,声音甜得像掺了蜜,\"这门可不是轻易能进的!\"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知乎收藏夹里的《古代婚俗大全》自动翻开:【拦门礼,新娘亲友为难新郎的传统环节,通常包含智力考验】。 \"请出题。\"他拱手作揖,故意把姿态放得很低。 这招以退为进他屡试不爽——越是谦逊,对方越不好意思下狠手。 圆脸丫鬟从袖中掏出一张红纸,上面用金粉写着一个斗大的\"怂\"字:\"第一个是字谜,就这一个字!\" 陈恪眯起醉眼。这个字在现代网络用语中他再熟悉不过——\"怂\"即\"心上几人\"。但放在明代...他忽然福至心灵,提笔在丫鬟捧着的砚台里蘸了蘸,在红纸背面写下个\"您\"字。 \"怂者,心上几人,您者,心上只你也。\"他声音不大,却让叽叽喳喳的丫鬟们瞬间安静下来。 圆脸丫鬟瞪大眼睛,红唇微张:\"这...这...\"她转头看向同伴,\"翠儿,他答对了!\" 第二个上前的是个瘦高丫鬟,手里捧着副卷轴:\"状元公,这对联可有下联?\" 她展开卷轴,上联写着\"红烛高照迎淑女\"。 陈恪的醉意被夜风吹散了几分。 这对联简单得让他想笑,但看着丫鬟们期待的眼神。 他决定给个漂亮的——\"绣幕低垂会才郎\",平仄工整,意境相合。 \"哇——\"丫鬟们发出惊叹,有两个年纪小的已经忍不住拍起手来。 第三个考验的是个鹅蛋脸的大丫鬟,她神秘兮兮地凑近:\"状元公,最后一个问题——\"她压低声音,\"您写的《神雕侠侣》里,杨过到底有没有找到小龙女?\" 陈恪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问题太刁钻了!《神雕侠侣》是他早年为了赚稿费写给书坊的话本,后来被常乐暗中运作出版。 故事只写到杨过跳崖,故意留了个开放式结局... 烛光下,丫鬟们期待的眼神亮晶晶的。 陈恪突然想起常乐曾经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时他随口搪塞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气得小魔头三天没理他。 毛笔在红纸上轻轻划过,墨迹晕开如情人的泪:\"期约已过,生死相随。\" 鹅蛋脸丫鬟接过红纸,借着灯笼光细看,突然眼圈一红:\"真好啊...\"她转身对姐妹们说,\"咱们让路吧?\" \"不行不行!\"圆脸丫鬟突然跳出来,\"规矩不能破!\"她狡黠地眨眨眼,\"状元公,您懂的~\" 陈恪会意,从袖中掏出一把金瓜子。 丫鬟们顿时眼睛发亮,却还强撑着排成人墙。他又摸出几个红绸包着的银锭,手腕一抖撒向远处。 趁着众人惊呼捡拾的空当,他一个箭步冲到洞房门前,衣摆带起的风扑灭了最近的两盏红烛。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七条:\"陈恪的手按在雕花门板上,心跳如雷,\"当传统习俗变成''付费关卡''时,请准备好足够的''氪金道具''。\" 第73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五) 门内传来一声轻笑,像是春日里第一滴融化的雪水,清凌凌地落在他心尖上。陈恪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承载着无数期许的门。 洞房内红烛高烧,喜气扑面。 常乐端坐在拔步床上,大红盖头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交叠的双手搁在膝头,指尖微微发白。 床边站着个面容严肃的嬷嬷和常乐的贴身丫鬟春桃,两人手里各捧着一个红木托盘。 \"请新郎执秤。\"嬷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称心如意,百年好合。\" 陈恪接过那柄缠着红绸的乌木秤杆,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知乎收藏夹里的视频自动播放:【如何正确挑起新娘盖头:左手持秤,右手扶杆,从右下角缓缓掀起】。 秤杆尖端轻轻挑起盖头一角,陈恪闻到熟悉的桂花香。 随着红绸缓缓升起,先是一截雪白的颈子,接着是抿紧的樱唇,最后——盖头飘落的瞬间,常乐含羞带怯的容颜如同月破云来,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睫在眼下扫出一片蝶翼般的暗影。 陈恪的呼吸停滞了。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张牙舞爪的小魔头,而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美丽女子——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轻微的颤抖而晃动,胭脂让本就饱满的唇瓣更加诱人,那双总是盛满狡黠的杏眼此刻水光潋滟,像是含着整个江南的烟雨。 \"请新人撒帐。\"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春桃捧着装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托盘上前。 常乐纤细的手指拈起一颗红枣,轻轻放在床榻的东南角。 陈恪学着她的样子,将花生撒向西北。两人的指尖偶尔相触,常乐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缩回手,耳垂红得几乎透明。 \"合卺酒。\" 缠着红线的匏瓜分成两半,盛着琥珀色的酒液。陈恪接过时注意到常乐的指尖冰凉,却在交杯时感受到她急促的脉搏。酒液入喉,比婚宴上的任何一杯都来得辛辣,却又奇异地带着回甘。 \"礼成——\" 随着嬷嬷和丫鬟退出房门,世界突然安静下来。远处隐约还有宾客的喧闹,但此刻的洞房仿佛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琉璃碗中,连红烛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陈恪的醉意完全醒了。 他望着烛光下常乐低垂的侧脸,突然发现她在微微发抖。 \"乐儿?\"他轻声唤道,这是今晚第一次直呼她的闺名。 常乐抬起头,眼中的水光晃了晃,突然\"噗嗤\"笑出声:\"呆子,你冠子歪了。\"她伸手为他正了正乌纱帽,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哪还有方才羞涩的模样? 陈恪捉住她的手腕,触到一圈细密的薄茧——那是常年练暗器留下的痕迹。 常乐挣了挣,没挣脱,索性由他握着,只是脸更红了。 \"我...我学了好久这些规矩。\"她小声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祖母说新娘子不能出错,否则会被人笑话...\" 陈恪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 他忽然明白常乐今日的反常——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头,为了这场婚礼,硬是把自己塞进了大家闺秀的模子里。 \"你很好。\"他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的薄茧,\"比所有新娘子都好。\" 常乐的眼圈突然红了。 她猛地扑进陈恪怀里,凤冠上的珠翠撞在他下巴上,生疼。\"我忍得好辛苦...\"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那些礼仪,那些规矩...我背了整整三个月!\" 陈恪搂住她微微发抖的身子,嗅到她发间桂花油的味道。大红嫁衣层层叠叠,却掩不住少女玲珑的曲线。 他的手无意间碰到她腰间的荷包——硬硬的,是那个歪歪扭扭绣着\"蟾宫折桂\"的平安符。 \"现在没人看了。\"他轻笑着解开她凤冠的系带,\"常二小姐可以原形毕露了。\" 常乐却按住他的手,仰起脸时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等等,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她凑到他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皮肤上,\"我往交杯酒里...加了点东西。\" 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知乎问题《如何识别被下药》的答案闪过:【当你的青梅竹马突然害羞时,请检查最近的饮品】。 \"放心,不是泻药。\"常乐笑着推开他,开始自己拆头上的珠钗,\"是李太医开的...助兴的方子。\" 乌发如瀑倾泻而下,常乐在烛光中转过身,嫁衣的后颈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八条:\"他对着红烛默念,\"当你的新娘主动下药时,请记住——这次终于不是泻药了。\" 帐幔被常乐一把拉下,绣着百子图的锦缎如水波荡漾。 黑暗中,她摸索着找到陈恪的手,引导他解开嫁衣第一颗盘扣时,指尖冰凉却坚定。 \"恪哥哥...\"常乐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有一点害怕。\" 这句带着颤音的请求,比任何外物都来得猛烈。 陈恪的回应被淹没在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中,只有拔步床柱上悬挂的香囊微微摇晃,将安息香的甜腻洒满红绡帐。 远处更鼓敲了三下,侯府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第74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完) 五更鼓刚过,陈恪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怀里空荡荡的——常乐不知何时已经缩到了床角,用大红锦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蚕蛹,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正羞愤地瞪着他。 \"姑爷、小姐,该起了!\"门外丫鬟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兴奋,\"全福太太已经在厅里候着了!\" 陈恪刚要应声,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只胡乱搭了件中衣,领口大敞着,露出大片胸膛。 而床榻上那方白绢帕子,正明晃晃地摊在鸳鸯被上,上面几点暗红如雪地红梅般刺目。 \"啊!\"常乐也看到了那帕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扯过被子盖住脸,整个人蜷缩得更紧了。 陈恪甚至能感觉到床榻在微微颤抖——这小魔头居然在害羞? \"马上就来。\"陈恪清了清嗓子应道,伸手去扯常乐的被子,\"乐儿,别躲了,该起——嗷!\" 被窝里突然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在他胸口狠狠挠了三道。 陈恪倒吸一口凉气,低头只见三道红痕清晰地浮现在皮肤上,火辣辣的疼。 \"都怪你!\"常乐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带着哭腔,\"现在全府都知道我们...我们...\" 陈恪哭笑不得,正想安抚,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四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捧着铜盆、帕子、青盐等洗漱用具鱼贯而入,为首的圆脸丫鬟一眼就瞥见了床上的帕子,顿时喜上眉梢。 \"恭喜姑爷小姐!\"她脆生生地行礼,身后几个小丫鬟也跟着道喜,眼睛却不住地往床上瞟。 陈恪感到被子下的常乐抖得更厉害了。 他连忙用身子挡住众人的视线,干笑道:\"有劳各位,先出去稍候片刻...\" 话音未落,全福太太已经拄着鸠杖走了进来。老太太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见到床上的帕子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老身这就去禀报老夫人和侯爷!\"说着亲手捧起那方帕子,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往外走。 \"等等!\"常乐终于憋不住了,猛地掀开被子一角,\"不许给我爹看!\" 这一动不要紧,锦被滑落,露出她雪白的肩头和半截藕臂。 常乐惊呼一声又缩了回去,这次连发梢都羞红了。陈恪眼疾手快地扯过床边的外袍罩在她身上,转头对目瞪口呆的众人道:\"还请诸位回避。\" 待房门终于关上,陈恪长舒一口气,转头却见常乐已经钻出被窝,正手忙脚乱地系着中衣带子。 晨光透过窗纱,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凌乱的青丝垂在肩头,衬得脖颈如凝脂般白皙。 \"看什么看!\"常乐凶巴巴地瞪他,却因为满脸红晕而毫无威慑力,\"还不快更衣!\" 陈恪忍不住凑近,在她泛红的耳尖上轻啄一口:\"昨夜是谁说要''助兴''的?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你!\"常乐气结,抬手又要挠他,却被陈恪捉住手腕。 两人跌回床榻,锦被翻起一阵香风。 常乐挣扎间中衣散开,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雪肤,上面还留着昨夜的红痕。陈恪眸色一深,正要俯身,门外又响起丫鬟的催促声。 \"小姐,老夫人问要不要把早膳送进来?\" 常乐如蒙大赦,一把推开陈恪,慌乱地整理衣衫:\"不、不必!我们这就出去!\" 陈恪遗憾地咂咂嘴,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 常乐见状,抓起枕头砸在他脸上:\"快点!要是误了给娘亲请安的时辰,我饶不了你!\" 提到王氏,陈恪这才正经起来。 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裳,转头却发现常乐站在床边,扶着床柱迟迟不动,两条腿微微发颤。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常乐咬着下唇,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有脸问!\"声音却软绵绵的,带着几分委屈。 陈恪恍然大悟,顿时心疼不已。 他单膝跪地,轻轻握住常乐的脚踝:\"是我不好。\"说着帮她穿上绣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常乐本想再骂几句,可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尖像被羽毛扫过般发软。 直到陈恪扶她起身时,才又想起什么似的,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今晚你睡书房!\" \"是是是,都听娘子的。\"陈恪嘴上应着,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他太了解常乐了——这小魔头嘴上凶,其实心软得很。 洗漱完毕,常乐已经恢复了侯府千金的端庄模样。 她穿着杏红色妆花褙子,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有微微泛红的眼尾泄露了昨夜的情动。 陈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换来一记眼刀。 \"走吧。\"常乐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适挺直腰背,却在迈步时一个踉跄。 陈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顺势将人半搂在怀里:\"我扶你。\" 常乐挣了挣,没挣脱,索性由他去了。 两人就这样相携着穿过回廊,沿途丫鬟小厮纷纷行礼避让,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常乐的耳根红得几乎透明,手指在陈恪掌心掐了又掐,却始终没舍得用力。 王氏早已在偏厅等候,见二人进来,连忙起身。她今日特意穿了件崭新的靛蓝色褙子,发髻梳得整整齐齐,连常年操劳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娘。\"陈恪拉着常乐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儿子带媳妇来给您请安。\" 常乐也跟着行礼,声音甜软:\"儿媳拜见娘亲。\" 王氏眼眶一热,连忙扶起二人:\"快起来,快起来!\"她拉着常乐的手上下打量,越看越欢喜,\"乐丫头...不,现在该叫媳妇了,昨夜休息得可好?\" 常乐的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陈恪干咳一声解围:\"娘,乐儿给您带了礼物。\" 王氏会意,也不点破,只是笑眯眯地从腕上褪下一只镯子:\"这是恪儿祖母传给我的,如今该给你了。\" 常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儿媳不能...\" \"拿着。\"王氏不由分说地给她戴上,\"你是个好孩子,恪儿有福气。\"说着抹了抹眼角,\"他爹要是能看到这一天...\" 陈恪喉头发紧,上前一步搂住母亲的肩膀。 常乐见状,也红着眼眶依偎过去。三人静静相拥,晨光透过窗棂,将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 早膳摆上来时,常乐已经放松了许多。 她小口喝着莲子羹,时不时给王氏夹菜,婆媳俩聊得热络。 陈恪在一旁看着,胸口涨得发疼——他从未想过,那个会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有一天会这样温柔地喊他母亲\"娘亲\"。 \"按规矩,三日后要回门。\"王氏提醒道,\"虽然乐儿家就在侯府,但礼数不能少。\" 常乐闻言,手中的筷子顿了顿。 回门意味着又要经历一堆繁文缛节,而她现在的腰腿... 陈恪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适,在桌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心,一切从简。\" 常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在瞥见他领口若隐若现的红痕时,又羞又恼地别过脸去。 陈恪顺着她的目光低头,顿时了然,故意夸张地\"嘶\"了一声:\"娘子手下留情啊。\" \"活该!\"常乐小声啐道,却在桌下与他十指相扣。 早膳后,王氏体谅地让二人回去休息。 回廊上,常乐终于撑不住了,整个人挂在陈恪臂弯里,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都怪你...\"她小声抱怨,却掩不住语气中的甜蜜。 陈恪轻笑,突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常乐惊呼一声,慌忙环住他的脖子:\"放我下来!被人看见...\" \"看见又如何?\"陈恪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我抱自己娘子,天经地义。\" 常乐还要争辩,却被他稳稳当当的步伐晃得昏昏欲睡。 昨夜几乎没合眼,此刻阳光暖融融的,陈恪的怀抱又那么踏实... 待回到房中,常乐已经半梦半醒。 陈恪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榻上,正要起身,却被她拽住衣袖。 \"别走...\"常乐迷迷糊糊地咕哝,\"陪我一会儿...\" 陈恪心头一软,和衣躺下,将她搂进怀里。 常乐像只餍足的猫儿般蹭了蹭,很快呼吸均匀。 窗外,初夏的风拂过石榴花,几片绯红的花瓣飘落在窗台上。陈恪轻轻抚过妻子散落的青丝,突然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常乐恬静的睡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此刻便是了。 第75章 琴瑟和鸣 翰林院的晨钟敲过三响,陈恪才姗姗来迟。他整了整深青色官袍的领口,指尖不经意触到颈侧一处微小的咬痕,顿时耳根发热。昨夜常乐那丫头说什么\"今晚不许碰我\",结果半夜又自己钻到他怀里... \"陈年兄!这边!\" 李春芳的声音从藏书阁方向传来,打断了陈恪的遐想。他抬头看见这位同僚兼好友正倚在廊柱旁,圆脸上堆满促狭的笑容。 \"石麓兄早。\"陈恪拱手作揖,却见李春芳的目光在他颈侧停留了一瞬,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啧啧啧,\"李春芳摇头晃脑地凑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古人诚不欺我啊!\" 陈恪的耳根更烫了。 他下意识拉了拉衣领,却引来更多同僚的注目。 杨继盛捧着书卷从旁边经过,难得地驻足调侃:\"陈兄面色红润,想必新婚燕尔,琴瑟和鸣?\" \"何止和鸣?\"李春芳挤眉弄眼,\"我看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才对!\" 满廊哄笑。 陈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同事黄色玩笑》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古代文人开车时,请记住——他们的车速比现代人快三倍】。 \"诸位年兄,\"陈恪干咳一声,\"下官只是昨夜读书晚了...\" \"读的什么书?《素女经》还是《洞玄子》?\"李春芳不依不饶,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陈恪无奈摇头。这些翰林们平日满口之乎者也,开起车来却一个比一个猛。 他正想转移话题,忽见张居正从文渊阁方向走来,青色官袍衬得身形越发清瘦,眼下两团青黑在苍白面色衬托下格外明显。 \"张前辈。\"陈恪如见救星,连忙行礼。 张居正微微颔首,目光在陈恪颈侧一扫而过,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陈修撰气色甚佳。\"声音平静,却让陈恪莫名觉得被看穿了什么。 \"张修撰来得正好,\"李春芳笑道,\"我们正讨教陈年兄''洞房昨夜停红烛''的后续呢!\" 张居正眉头微蹙:\"石麓,慎言。\"声音不重,却让李春芳立刻收敛了笑容。 \"陈修撰,\"张居正转向陈恪,\"文渊阁有批《永乐大典》需要校勘,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恪如蒙大赦,连忙跟上。身后传来李春芳压低的声音:\"张修撰这是''棒打鸳鸯''啊...\"随即又是一阵窃笑。 转过两道回廊,确认四下无人后,张居正突然停下脚步。初夏的阳光透过槐树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更显得憔悴不堪。 \"子恒,\"张居正罕见地直呼其字,声音沙哑,\"三市分立出了岔子。\" 陈恪心头一紧。这个政策是他一手策划,由张居正负责实施,若失败,两人都将前途尽毁。 \"严党从中作梗?\"陈恪低声问。 张居正摇头,又点头:\"不止。\"他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边军闹起来了。\" 原来,三市分立虽获嘉靖首肯,但执行中触及了边军利益。 以往边将可随意定价、收取\"过路费\",如今茶马银三市分离,定价权收归朝廷,边将油水大减。 严党趁机煽动,已有三处边关出现士兵哗变迹象。 \"徐阁老的意思?\"陈恪敏锐地问。 张居正苦笑:\"铁腕肃清。\" 陈恪瞳孔微缩。 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边军叛乱史》自动翻开:【嘉靖二十九年大同兵变,杀巡抚张文锦;三十七年蓟镇兵变,杀总兵官李瑾...】 \"不可!\"陈恪脱口而出,\"边军积怨已久,若强行镇压,轻则怨声载道,重则酿成兵变。届时清流必会借机弹劾严党,严党必然不会束手待毙,如此三市分立将功亏一篑!\" 张居正深深看了陈恪一眼,凤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子恒所见略同。\"他顿了顿,\"然徐公执意...\" 陈恪冷笑。 他太明白徐阶的算盘了——借张居正之手铲除严党羽翼,若成功,清流得利;若失败,张居正和他陈恪就是替罪羊。 \"叔大兄,\"陈恪改了称呼,声音诚恳,\"边军利益,不妨让三分。\" 张居正挑眉:\"何解?\" \"茶马银三市,定价权仍归朝廷,但允许边将抽取三成''护市费''。\"陈恪解释道,\"表面让步,实则底线不失。\" 张居正沉思片刻,突然问:\"三成...有何讲究?\" 陈恪笑而不答。 他总不能说,这是根据现代博弈论计算出的最优解——严党拿三成,嘉靖拿四成,剩下三成归国库,各方都能接受。 更重要的是,他深知嘉靖作为\"最大贪官\"的心理底线:只要皇帝拿大头,容忍严党分一杯羹又何妨? \"子恒果然妙算。\"张居正突然展颜,憔悴的面容因这一笑而生动起来,\"徐公那边...\" \"徐徐图之。\"陈恪接口,\"先稳住边军,待政策根基牢固,再逐步削减边将特权。\"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如多年战友。 槐树上的知了突然齐鸣,声浪如潮,盖住了他们的低语。 \"对了,\"张居正转身欲走,又回头道,\"新婚如何?\" 陈恪一愣,随即失笑:\"叔大兄也会关心这个?\" 张居正难得地露出促狭之色:\"见你颈上红痕,便知尊夫人...性情刚烈。\"说完飘然而去,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石阶,带起几片落叶。 陈恪摸了摸脖子,哭笑不得。 这伤痕哪是常乐亲的?分明是昨夜那小魔头恼羞成怒挠的!想起今早离府时,常乐还躲在被窝里装睡,耳尖红得像玛瑙...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九条:\"陈恪对着槐树默念,\"当你的私生活成为同僚谈资时,请记住——古人开车的速度,比高铁还快。\" 第76章 初见内阁 翰林院的槐树荫下,陈恪懒洋洋地倚着栏杆,手中《韩非子》的竹简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杨继盛站在他对面,修长的手指正点着竹简上的一行字:\"''术不欲见''这一节,陈兄以为如何?\" 陈恪眯起眼睛,六月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正要回答,忽听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修撰!杨修撰!\"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皇爷新炼丹药一炉,命翰林院几位学士即刻前往西苑内直房撰写青词!\" 陈恪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紧了紧。这已经是三个月来第三次了。青词这玩意,前朝文人大多写过,唐宋也不乏佳作,但频率不会高到这种程度。若是让李白天天写青词,怕是要气得摔笔而去——这简直是对文人的侮辱。 \"臣等领旨。\"陈恪与杨继盛齐声应道,动作整齐得像是排练过千百遍。 小太监匆匆离去后,杨继盛收起竹简,低声道:\"陈兄近来圣眷正隆啊。\" 陈恪苦笑:\"杨兄说笑了。这等''殊荣'',不如让与他人。\"他整了整深青色官袍的领口,指尖不经意触到颈侧一处微小的咬痕——昨夜常乐那丫头又闹脾气了。 翰林院到西苑的路,陈恪已走得烂熟。穿过重重宫门,内直房的飞檐已在眼前。 李春芳和袁炜早已候在门外,见陈恪到来,李春芳圆脸上堆满促狭的笑:\"陈年兄姗姗来迟,莫非昨夜...\" 陈恪干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调侃:\"李兄慎言。\"他眼角余光瞥见袁炜正襟危坐的模样,这人在历史上以谄媚严嵩出名,如今却装得一副清高模样。 内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严嵩在徐阶的搀扶下缓步而出。 七十高龄的首辅大人满头银丝,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般深邃,看似灰暗的双眼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光。 徐阶则一副恭敬后辈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扶着严嵩的手臂,脸上堆满真诚的关切。 \"陈修撰来了?\"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听闻你新婚燕尔,老夫还未道贺呢。\" 陈恪深深一揖:\"严阁老折煞下官了。\" 徐阶在一旁微笑:\"子恒才学过人,连皇爷都赞不绝口。那篇《盐铁论》老夫读了又读,真是字字珠玑啊。\" 两人一唱一和,若非陈恪深知他们势同水火,几乎要被这表面和睦蒙骗,要说徐阶真不愧为大明第一忍者神龟,演起戏来是滴水不漏。 \"二位阁老过誉了。\"陈恪谦虚地低头,掩饰眼中的讥讽。 严嵩拍了拍徐阶的手背:\"徐阁老啊,咱们这些老骨头该去面圣了,别耽误年轻人办差。\"说着,两人相携而去,背影和谐得像是一对师徒。 待他们走远,李春芳凑过来低声道:\"演得真像。\" 陈恪摇摇头,没有接话。 他太清楚这二人的把戏了——严嵩想拉拢他这个\"嘉靖新宠\",徐阶则要维持\"心学门生\"的形象。而他,不过是两派博弈中的一枚棋子。 内直房里,几张紫檀案几已备好文房四宝。 陈恪选了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照在宣纸上,墨迹干得快些。他研墨的手顿了顿——炼丹和孝道无关,这次只能写些歌功颂德的修仙内容了。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你不得不写违心文章时,请记住——用华丽的辞藻包裹最空洞的内容。\" 笔尖蘸墨,陈恪突然灵光一闪。 既然逃不掉,不如玩点花样。他回忆着现代读过的道教典籍,将那些玄之又玄的概念用古文包装: \"臣闻太虚玄府,有至道之精;玉京金阙,存长生之典。伏惟陛下,以圣人之资,参天地之化...\" 写着写着,陈恪的笔锋一转,引入现代化学概念:\"丹砂化汞,乃阴阳相济;铅华变银,实五行流转...\"这哪是青词?分明是披着道教外衣的化学方程式! \"陈年兄写什么呢?这么入神?\"李春芳好奇地探头。 陈恪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住纸面:\"胡乱涂鸦罢了。\"他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在青词里藏私货——虽然嘉靖八成也看不懂这些\"玄妙\"的词句。 一个时辰后,青词完成。陈恪吹干墨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表面看是标准的修仙赞词,实则暗藏现代科学理论,既满足了嘉靖的修仙幻想,又没完全违背自己的原则。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一条:\"陈恪卷起宣纸,在心里补充,\"当领导喜欢玄学报告时,请用他们听不懂的科学术语忽悠他们。\" 小太监收走青词后,陈恪伸了个懒腰,准备回翰林院继续摸鱼。 刚走到西苑门口,之前那个小太监又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陈修撰留步!皇爷有请!\" 陈恪心头一跳。 嘉靖为何突然召见?莫非青词出了岔子? 正疑惑间,冯保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白净的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陈修撰。\" 陈恪条件反射地摸出一张银票,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冯公公,一点茶钱。\" 冯保袖袍一拂,银票消失无踪:\"陈修撰客气了。\"他压低声音,\"皇爷看了您的青词很是欢喜,想起您新婚还未见过,特命奴婢来请您过去说说话。\" 陈恪松了口气,随即又提起心来。 嘉靖关心他的婚事?这老道士皇帝打的什么算盘? \"多谢冯公公提点。\"陈恪拱手,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面见嘉靖从来都是机遇与风险并存,更何况他现在是严党和徐阶都在拉拢的对象... 冯保做了个\"请\"的手势,陈恪整了整衣冠,跟着他向内苑深处走去。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沉稳从容,一个略显忐忑,却都朝着那个隐藏在重重宫阙深处的炼丹皇帝走去。 第77章 分赃方案 西苑精舍的朱漆大门在阳光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陈恪站在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已经被他翻得起了毛边,但此刻却给不了他任何答案——嘉靖帝突然召见,还特意点名要他参与讨论\"三市分立\"的细则。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二条,\"他在心里默念,\"当皇帝让你参与高层决策时,请记住——你不是去提建议的,而是去猜他想要什么的。\"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圆脸小太监推门而出。 陈恪眼前一亮——这不是黄锦吗?历史上着名的忠厚太监,嘉靖帝的童年玩伴。 \"陈修撰久等了。\"黄锦笑眯眯地拱手,圆脸上堆满和善的褶子,\"皇爷正与两位阁老议事,命咱家来迎您。\" 陈恪条件反射地摸出一张银票,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黄公公辛苦,一点茶钱。\" 黄锦袖袍一拂,银票消失无踪,速度快得让陈恪怀疑自己眼花了:\"陈修撰客气了。\"他压低声音,\"严阁老推举鄢懋卿管护市银,徐阁老附议,但皇爷似乎...\" 话未说完,但陈恪已经会意。他心头一跳——护市银?这不是他提议中给边将的那三成油水吗?严党想染指,清流居然同意?嘉靖又是什么态度? \"多谢黄公公提点。\"陈恪拱手,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 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纱帐后的嘉靖帝端坐如泥塑神像。 严嵩和徐阶分坐两侧小凳,活像庙里的左右护法。陈恪刚踏入门槛,就感到六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 \"臣陈恪,叩见陛下。\"他伏地行礼,额头紧贴金砖,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平身。\"嘉靖的声音从纱帐后飘来,比往日多了几分人气,\"赐座。\" 一个小太监搬来绣墩,陈恪却不敢真坐:\"君前奏对,臣不敢坐。\" 纱帐后传来一声轻笑:\"陈爱卿倒是知礼。\" 严嵩的咳嗽声适时响起:\"陈修撰年轻有为,深得陛下器重啊。\"老首辅的声音像块浸了油的绸缎,滑腻得让人不适。 徐阶则意味深长地补充:\"子恒对''三市分立''见解独到,陛下垂询,不妨直言。\" 陈恪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这哪是让他提建议?分明是让他站队! 知乎问题《如何在领导挖的坑里优雅跳舞》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老板问你意见时,请先弄清楚他想要什么答案】。 \"臣愚钝,\"陈恪谨慎开口,\"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嘉靖的拂尘柄轻轻敲打案几:\"护市银该由何人监管?陈爱卿可有高见?\"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护市银——边关贸易的三成油水,严党想要,清流默许,嘉靖...等等!他突然福至心灵——嘉靖怎么可能放任严党独吞?除非... 电光火石间,现代经济学的知识在脑海中闪现。 分权制衡!三方监管!各取所需! \"回陛下,\"陈恪声音平稳得出奇,\"臣以为,鄢懋卿大人常年与盐铁打交道,确是不二人选。\" 严嵩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徐阶则眯起眼睛。 这个回答太出人意料了——陈恪居然支持严党? 纱帐后沉默了片刻,嘉靖的声音突然变得玩味:\"哦?陈爱卿认为鄢懋卿合适?\" \"然臣有一补充。\"陈恪不慌不忙,\"护市银可分三路押运:所征得护市银,四成由锦衣卫押运,三成由户部派人,剩下三成...自然归鄢大人调度。\" 精舍内霎时寂静。 严嵩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徐阶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而纱帐后——陈恪仿佛看到嘉靖嘴角上扬的弧度。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三条:\"陈恪在心底冷笑,\"当老板和领导们已经达成共识却假装询问你时,请用''补充建议''的方式说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这个方案太妙了——锦衣卫直属于嘉靖,四成护市银等于进了皇帝私库;户部是高拱的地盘,清流能分一杯羹;剩下三成给严党,大家各取所需,谁也别嫌少。 \"陈爱卿果然...\"嘉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愉悦,\"心思缜密。\" 严嵩突然笑了,那笑声像是砂纸摩擦:\"后生可畏啊!陈修撰此议,老臣附议。\" 徐阶也迅速跟上:\"臣附议。\" 陈恪低头作揖,掩饰眼中的讥讽。 他太清楚这些老狐狸的算盘了——严嵩得到实利,徐阶卖了人情,嘉靖则既得了实惠又保全了面子。 而他陈恪,不过是恰好说出了皇帝想要的方案。 陈恪刚松了一口气,以为护市银的议题已尘埃落定。忽然纱帐后传来嘉靖帝轻叩金磬的声响,清越的余韵在精舍内回荡,惊得他后背瞬间绷直。 \"陈爱卿。\"嘉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朕闻裕王颇为欣赏你。\" 严嵩的茶盏\"咔\"地磕在案几上,徐阶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陈恪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裕王!那个清流拥戴的未来储君! \"臣惶恐。\"陈恪伏地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裕王殿下天潢贵胄,臣不过...\" \"你可愿兼裕王侍读?\"嘉靖直接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精舍内空气骤然凝固。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余光瞥见严嵩的蟒袍下摆微微颤动,徐阶则死死盯着纱帐,仿佛要透过鲛绡看穿帝王心思。 知乎问题《如何婉拒领导的不合理要求》的高赞回答在脑中炸开:【当皇帝问\"愿不愿\"时,正确答案只有\"臣遵旨\"】。 \"陛下垂爱,臣本不当辞。\"陈恪喉结滚动,声音发紧,\"然臣新婚未久,又兼翰林院修撰一职,恐分身乏术...\" \"无妨。\"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开纱帐,露出那张被丹药侵蚀得泛青的脸,\"裕王府就在十王府街,离你宅邸不过三里。\"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摆,\"三日后到任。\" 陈恪如坠冰窟。这哪是商量?分明是圣旨!他偷瞄徐阶——清流领袖面无表情;再看严嵩,和善如春风。 \"臣...领旨。\"陈恪重重叩首,金砖的凉意顺着额角蔓延到四肢百骸。 \"退下吧。\"嘉靖的拂尘又掩上纱帐,声音突然变得飘忽,\"黄锦,把新炼的丹药给陈爱卿带两丸。\" 走出精舍时,陈恪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 徐阶在廊下拦住他,枯瘦的手指按在他肩上,力道大得惊人:\"子恒啊,明日来老夫府上吃茶。\" 严嵩的轿子从旁经过,帘子掀起一角,老首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陈修撰,老夫藏书楼新进了几册《盐铁论》珍本...\" 陈恪僵在原地,看着两顶官轿一东一西离去,仿佛看见自己被撕成两半的影子。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四条:\"他在心底刻下血淋淋的一笔,\"当皇帝亲手把你推进党争漩涡时,唯一的生路是——成为漩涡本身。\" 第78章 试探 陈恪回到侯府时,夕阳已沉到西厢房的飞檐后,将青砖地面染成一片血色。 他手中捧着那个紫檀木匣,里面两枚嘉靖帝御赐的丹药在绸缎衬里上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像是两颗缩小的人眼,冷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呆子,发什么愣呢?\"常乐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杏红色的裙裾扫过青石台阶,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陈恪下意识将木匣往袖中藏了藏,却见常乐已经蹦到跟前,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她今日梳了个简单的堕马髻,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簪,衬得脖颈修长如天鹅。比起婚前那些华丽妆扮,反倒更显灵动。 \"这是什么?\"常乐眼尖,伸手就要去够那木匣。 \"御赐的丹药。\"陈恪苦笑着松开手,\"皇上说...补气益血。\" 常乐掀开匣盖的瞬间,小脸皱成一团小声道:\"咦——这味道!\"她捏着鼻子将匣子推远,\"能吃吗?\" 陈恪望着妻子夸张的表情,胸口的郁结稍稍散了些:\"自然不能吃。\"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找个祭坛供起来就行。\" \"供起来?\"常乐瞪圆了杏眼,随即恍然大悟,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哦——做做样子是吧?明白!\"她踮起脚尖凑到陈恪耳边,\"我让画儿去库房找个鎏金香炉,保证让这俩''仙丹''体体面面地发霉!\"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带着常乐特有的桂花香。 陈恪喉结滚动了一下,正想揽住那纤细的腰肢,忽见常远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尽头。 \"岳父大人。\"陈恪连忙正色行礼。 常远山摆摆手,飞鱼服上的金线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宫里来人了?\" 陈恪点点头,将嘉靖帝关于护市银的安排简要说明。 常远山听着听着,双眼中精光闪烁:\"四成归锦衣卫押运?皇上这是...\" \"信任岳父。\"陈恪接过话头,眼角余光瞥见常乐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显然对这些朝堂之事兴致缺缺,\"具体押运路线,还需岳父与陆指挥使商议。\" 常远山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贤婿近来简在帝心啊。\"他拍了拍陈恪的肩,力道大得让人龇牙咧嘴,\"乐儿,带你夫君去用膳吧,瞧他脸色差的。\" 常乐立刻像得了圣旨似的,拽着陈恪就往内院跑:\"爹说得对!你都瘦了!\" 穿过垂花门时,陈恪忍不住回头,只见常远山仍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紫禁城方向,飞鱼服的下摆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 \"别管爹了,\"常乐捏了捏他的掌心,\"厨房炖了你最爱吃的火腿蹄髈,我亲自盯着火候的!\" 陈恪心头一暖。那个曾经变着花样整蛊他的小魔头,如今竟学会了洗手作羹汤——虽然大概率只是\"盯着\"厨娘做。 膳厅里烛火通明,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 王氏已经坐在主位,见二人进来连忙起身:\"恪儿回来了?快坐下吃饭。\" 陈恪看着母亲身上崭新的靛蓝色褙子,发髻上那支他去年送的银簪,心头又是一酸。 自从搬来侯府,王氏总是战战兢兢,生怕给儿子丢脸。 \"娘,\"他扶着母亲坐下,\"您别忙活了,让丫鬟们伺候就行。\" 常乐已经麻利地盛了碗火腿汤递过来:\"娘,您尝尝这个,我特意让厨房少放了盐。\" 王氏受宠若惊地接过,连声道谢。 陈恪望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胸口的郁结又散了几分。 可当筷子碰到碗沿时,他却突然没了胃口。 裕王府侍读的任命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胃里。 嘉靖这一手太狠——把他安插进清流的大本营,明摆着要借他监视清流。 \"怎么不吃?\"常乐夹了块蹄髈放在他碗里,\"不合胃口?\" 陈恪强打精神咬了一口,肥而不腻的肉质在舌尖化开,却尝不出半点滋味:\"很好吃,只是...\"他顿了顿,\"有些累了。\" 常乐的小脸立刻垮下来,杏眼里满是担忧:\"那...那回房休息?我让厨房温着,你想吃了随时...\" \"好。\"陈恪感激地笑笑,起身向母亲告退。 回到东厢房,常乐立刻忙活起来。 她先是吩咐画儿准备热水,又亲自从柜子里取出熏好的寝衣,动作麻利得像只筑巢的燕子。 \"你先沐浴,\"她推着陈恪往屏风后走,\"我去给你泡安神茶。\" 温热的水流冲过肩背,陈恪闭着眼,任由思绪随着蒸汽飘散。 裕王府...张居正...徐阶...这些名字在脑海中打转,像一群嗡嗡叫的蚊子。 最棘手的是,他根本猜不透嘉靖的真实意图——是让他监视裕王?还是借裕王考验他的忠诚? \"呆子,你洗好了没?\"常乐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带着几分嗔怪,\"水都要凉了!\" 陈恪擦干身子,换上寝衣走出来,只见常乐已经坐在床边,手里捧着杯冒着热气的茶。 烛光下,她未施粉黛的小脸莹润如玉,杏眼里盛着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给,\"她将茶盏塞进陈恪手里,\"李太医开的方子,安神的。\" 茶汤澄澈,飘着几朵小小的菊花。陈恪抿了一口,微苦中带着甘甜,像是常乐别扭的温柔。 \"乐儿...\"他放下茶盏,突然将妻子搂进怀里。 常乐身上熟悉的桂花香钻入鼻腔,让他想起八岁那年,她躲在桂花树下等他放牛回来的下午。 常乐出奇地温顺,任由他抱着,小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受惊的孩子。 这个曾经张扬跋扈的侯府千金,如今竟学会了这般柔情似水。 \"朝堂上的事,\"她突然开口,声音闷在他胸前,\"我不懂。但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可以跟我说说。\"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保证不插嘴。\" 陈恪心头一热,将她搂得更紧。他何尝不想倾诉?但那些尔虞我诈、刀光剑影,怎忍心污染常乐纯净的世界? \"没事,\"他轻吻妻子的发顶,\"就是有些累了。\" 常乐仰起脸,烛光在那双杏眼里跳动:\"那...我帮你揉揉太阳穴?跟李嬷嬷学的。\" 不等陈恪回答,微凉的指尖已经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打着圈。 陈恪闭上眼,感受着那温柔的触感,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是啊,就算嘉靖要他插进清流的地盘又如何?凭借自己的\"乾坤大挪移\"求生之术,未必不能闯出一片天。严党、清流、裕王、景王...让他们斗去吧,他陈恪自有立足之道。 想着想着,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顺着常乐的腰线往下滑。 \"哎哟!\"常乐惊叫一声,拍开他的爪子,\"老实点!\" 陈恪坏笑着凑近她耳畔:\"娘子手法这般好,为夫自然要...投桃报李。\" 常乐的耳根瞬间红透,一把推开他:\"少来!我...我身子不适...\"她眼神飘忽,声音越来越小,\"要不...让画儿来伺候你?\" 陈恪一愣。 画儿是常乐的贴身丫鬟,按惯例确实有\"侍寝\"的义务。 但他从未想过这事,此刻常乐突然提起,倒让他心头一刺。 \"乐儿,\"他捧起妻子的脸,望进那双闪烁的杏眼,\"曾经沧海难为水,有乐儿一个就够了。\" 常乐的眼睛瞬间湿润,像两汪蓄满春水的清泉。 她咬了咬下唇,突然扑进陈恪怀里,小拳头捶着他的胸口:\"呆子!谁让你说这么肉麻的话!\" 陈恪大笑着接住她,两人滚倒在床榻上。 锦被翻起一阵香风,常乐的发丝散落在枕上,如同泼墨山水。 她佯装挣扎,却在不经意间露出颈侧一小片雪肤,上面还留着昨夜的红痕。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五条:\"陈恪在心底记下,\"当你的妻子提出让丫鬟侍寝时,请用最肉麻的情话回应——因为那只是她缺乏安全感的试探。\" 第79章 盘算 严府书房的沉水香氤氲缭绕,青铜兽炉吞吐出的青烟在烛光中扭曲如毒蛇。 鄢懋卿跪伏在波斯地毯上,额头紧贴织金花纹,肥胖的身躯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三成护市银,我们只得其一。\"严嵩的声音从书案后飘来,枯瘦的手指轻叩紫檀桌面,\"陈恪小儿,好算计啊。\" 严世蕃独眼中凶光闪烁,蟒袍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父亲,这分明是要断我们财路!边关那群狼崽子若喂不饱...\" 严世蕃深深的知道,严党之所以是严党,在于爪牙众多,这种利益组成的联盟一旦失去了利益绑定,所谓的严党将成为一盘散沙。 \"东楼。\"严嵩轻轻打断,浑浊的老眼在烛光下突然精光暴射,\"鄢大人,北上后该当如何?\" 鄢懋卿慌忙抬头,三层下巴上的肥肉不住抖动:\"下官谨遵阁老教诲,绝不多取一分一毫!\" \"错。\"严嵩突然抓起砚台砸下,墨汁泼在鄢懋卿脸上如蜿蜒的黑血,\"要拿,就拿那七成里的一成!\" 严世蕃猛地站起,独眼瞪得滚圆。 书房角落的罗龙文手中毛笔\"啪嗒\"掉地,赵文华刚端起的茶盏洒了满身。 \"阁...阁老?\"鄢懋卿脸上的墨汁混着冷汗往下淌。 严嵩缓缓起身,七十岁的老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踱到鄢懋卿跟前,突然俯身,丹药的苦涩气息喷在对方脸上:\"陈恪不是要分权制衡吗?那便让他制衡去。\"枯枝般的手指掐住鄢懋卿的肥脸,\"七成税收经手的胥吏、押运的兵卒、仓储的管事,哪个不要打点?\" 严世蕃的独眼渐渐亮起,蟒袍下的肩膀松弛下来。 他太明白父亲的算计了——明面上的三成是饵,暗地里的一成才是肉! \"下官...下官明白了。\"鄢懋卿的喉结上下滚动,\"沿途驿站加收''草料钱'',河道衙门抽''漕运税'',库房再收''晾晒费''...\" 严嵩满意地直起身,宽大的袖袍扫过鄢懋卿头顶:\"记住,账目要做得比寡妇的裤腰带还紧。\"他突然厉喝,\"若再出仇鸢那样的蠢货!\" \"下官亲自提头来见!\"鄢懋卿\"咚咚\"磕头,震得案上青瓷笔洗微微晃动。 待鄢懋卿和几位严党骨干退下后,书房内只剩下严嵩父子二人。 暴雨如注,严府书房的窗棂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严世蕃独眼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手中酒杯里的酒液随着雷声微微震颤。 \"父亲,陈恪此子...\"严世蕃的声音淹没在一道炸雷中。 严嵩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案几,节奏与雨声奇异地合拍。老首辅的目光穿透雨幕,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东楼,\"严嵩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你是否以为陈恪仅凭一人就能撼动我等?\" 严世蕃的独眼猛地睁大:\"莫非...\" 严嵩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宽大的道袍袖口扫过烛台,带起一阵摇曳的光影:\"简在帝心的,永远都是你父亲我...\" 剩下的话语被又一阵暴雨吞没。 严世蕃只看见父亲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闪电照耀下,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第80章 升职 次日清晨,翰林院的槐树上还挂着雨滴。陈恪揉着太阳穴走进编修厅,脑门突突直跳。昨夜那场暴雨让他辗转难眠,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六条,\"他在心里默念,\"当你预感不妙时,请检查周围有没有传旨太监。\"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陈恪的手指一颤,笔尖在《永乐大典》校勘记录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圣旨到——\" 这一声唱喝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陈恪条件反射地站起身,膝盖撞在案几上发出\"砰\"的闷响。李春芳和杨继盛已经快步走到院中,所有翰林齐刷刷跪倒在地。 传旨太监抖开明黄卷轴,尖细的声音刺破晨雾: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选贤与能,国之令典;褒功录绩,君之常经。 翰林院修撰陈恪,器识宏远,学问优长。 前以边关军务,具疏指陈,使朕得烛奸于万里;近以互市大计,敷陈方略,致国有裨益于兆民。 至于金华乡里,亲率家丁格杀倭寇,忠勇可嘉。 是用特晋尔为翰林院侍读,兼裕王府讲读官。钦哉!“ 满院哗然。陈恪的耳朵嗡嗡作响,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翰林院侍读?裕王讲读?这升迁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陈大人,接旨吧。\"传旨太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陈恪机械地伸出双手,明黄卷轴落在掌心的重量让他手臂一沉。 周围同僚的目光如芒在背——有惊讶,有嫉妒,更多的是赤裸裸的猜忌。 \"恭喜陈年兄!\"李春芳第一个上前道贺,圆脸上堆满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未考满三年就升迁,属实罕见!\" 杨继盛只是淡淡地拱了拱手:\"陈兄好造化。\"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喜怒。 陈恪强作镇定地回礼,眼角余光却瞥见几个严党门生的窃窃私语。 他知道,从此刻起,自己已彻底被贴上\"清流\"的标签,无论他如何辩解。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七条:\"陈恪在心里记下,\"当皇帝破格提拔你时,请记住——你不是升官了,而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 徐阶府邸的垂花门前,陈恪整了整深青色官袍。 门房接过名刺后,出乎意料地没有让他久等,很快便引他入内。 穿过三重院落,徐阶正在书房外的凉亭里煮茶。初夏的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老次辅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学生拜见座师。\"陈恪长揖到地,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 徐阶没有立即回应,枯瘦的手指专注地摆弄着茶具。 水汽蒸腾中,陈恪闻到一股奇特的松烟香——不是常见的龙井或普洱,而是福建特产的\"正山小种\",这种茶在大明极为罕见。 \"坐。\"徐阶终于开口,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陈恪小心落座,腰背挺得笔直。 徐阶亲自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中微微荡漾。 \"子恒可知这茶来历?\"徐阶突然问道。 陈恪双手捧起茶杯,轻嗅后答道:\"回座师,似是武夷山所产,学生曾在《茶经》中读到过。\" 徐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错。此茶生于悬崖峭壁,采摘时需攀岩走壁,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他啜了一口茶,\"就像官场,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 陈恪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徐阶这是在警告他?还是另有所指? \"学生谨记座师教诲。\"他低头应道。 徐阶放下茶杯,突然话锋一转:\"裕王性情温和,最喜《春秋》。你讲读时当以''微言大义''为主,莫要太过标新立异。\" \"是。\" \"王府规矩森严,每日辰时入府,午时前必须离开。\" \"学生明白。\" \"讲读内容需每月呈报翰林院备案。\" \"...\" 一问一答间,陈恪渐渐摸清了徐阶的意图——这位清流领袖在给他划界限,告诉他哪些能做,哪些不能碰。 谈话接近尾声时,徐阶突然压低声音:\"仇鸢案,马上要结案了。\" 陈恪心头一跳,茶杯差点脱手。 徐阶的目光如刀般刮过他的脸:\"处理了几个小角色...\"话只说了一半,老首辅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枯瘦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了三下。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凉亭内骤然阴冷。 陈恪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徐阶这是在告诉他,嘉靖不想深究仇鸢案,严党根基未损! \"学生...明白了。\"陈恪的声音有些发干。 徐阶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卷手稿:\"这是老夫注解的《春秋繁露》,你拿去研读,对讲读或有裨益。\" 陈恪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手臂一沉。 这哪是赠书?分明是徐阶在宣示对他的\"师权\"! 离开徐府时,初夏的太阳又钻出了云层。 陈恪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却感觉如坠冰窟。 嘉靖需要严党作为白手套敛财,所以如果陈恪是清流,那么仇鸢案就是党争!自然不必上纲上线! 但又破格提拔他陈恪,作为锦衣卫同知的女婿,又是嘉靖亲手提拔的新科状元,嘉靖希望他是插入清流的一颗钉子,以作为嘉靖的另一副白手套。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你发现皇帝有两副白手套时,请记住——最危险的不是被利用,而是失去利用价值。\" 第81章 为官三思 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拂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金磬。 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屏息凝神地等待皇帝开口。 \"吕芳。\"嘉靖的声音从纱帐后飘来,带着丹药熏染的沙哑,\"黄锦伺候朕多年,也该放他出去历练了。\" 吕芳微微抬头,眼角余光扫过纱帐后那道模糊的身影:\"老奴明白,这就安排黄锦去南京守备太监处当差。\" 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纱帐一角,露出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你倒是会揣摩。朕还没说,你就知道要派他去南京?\" \"老奴愚钝。\"吕芳立刻伏低身子,\"只是想着南京乃祖宗根本之地,黄锦性子稳当,最是合适。\" \"起来吧。\"嘉靖收回拂尘,纱帐重新垂下,旁边是一堆留中的奏疏,隐约能看到‘陈恪’‘谄媚君上’等字眼,\"朕问你,陈恪此人,你怎么看?\" 吕芳缓缓起身,双手交叠在腹前,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回皇爷的话,陈修撰才华横溢,心思缜密,恭忠体国。只是...\"他顿了顿,眼角皱纹微微颤动,\"锋芒过露,恐非长久之道。\" 纱帐后传来一声轻笑,嘉靖的手指轻轻敲击榻沿:\"过钢易折?\" \"皇爷圣明。\"吕芳低头,\"老奴见识浅薄,只是担忧年轻人不知藏拙。\" 金磬突然\"叮\"地一响,震得香炉青烟一阵紊乱。 嘉靖的声音陡然转冷:\"半年四件大事——揭仇鸢、整《大典》、定三市、杀倭寇,哪件不是利国利民?\" 吕芳的背脊沁出一层冷汗,却仍保持着恭谨的姿态:\"皇爷慧眼如炬。陈修撰确是百年难遇的良才,老奴只是...\" \"只是什么?\"嘉靖的拂尘柄突然穿透纱帐,抵在吕芳咽喉处,\"怕他步夏言后尘?\" 吕芳的喉结在拂尘下滚动,声音却依然平稳:\"老奴不敢妄议先贤。只是朝堂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拂尘缓缓收回,嘉靖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太祖托梦赐此子于朕,自有深意。\"纱帐无风自动,露出皇帝苍白如纸的面容,\"让他入裕王府,既是为保全,也是...\" 嘉靖欲言又止,为保严党这等话,嘉靖自然不会说出口的,即便这等用意参详透并不难。 \"为将来计。\"吕芳轻声接道,随即意识到僭越,连忙叩首,\"老奴多嘴。\" 嘉靖不以为忤,反而微微颔首:\"清流需要新鲜血脉,裕王也需要良师益友。\"他忽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吕芳脸上,\"吕芳,你说为官当如何?\" 吕芳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思进,思退,思变。\" \"哦?\"嘉靖眯起眼睛,\"详解。\" \"进则鞠躬尽瘁,退则明哲保身,变则通权达变。\"吕芳的额头再次触地,\"此老奴五十年来一点愚见。\" 精舍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良久,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密闭空间里震得香炉嗡嗡作响:\"好个三思!吕芳啊吕芳,难怪你能伺候朕三十年。\" \"全赖皇爷教诲。\"吕芳伏地不动。 嘉靖的笑声戛然而止,声音忽然变得疲惫:\"去吧,好生教导黄锦。至于陈恪...\"拂尘轻轻一挥,\"朕自有安排。\" 吕芳再拜退出,关上精舍大门的瞬间,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 廊下的穿堂风掠过,他望着西苑上方的星空,突然想起陈恪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年轻人啊...\"老太监无声地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宫墙阴影中。 第82章 商业奇才常乐 陈恪推开侯府大门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便从内院飘来。 那笑声清脆透亮,像是春日里最欢快的溪流,在青石板路上跳跃着向他奔来。 他挑了挑眉,这笑声他太熟悉了——常乐只有在干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时,才会发出这种小狐狸偷到鸡般的得意笑声。 \"恪哥哥!\"常乐像只花蝴蝶似的从回廊尽头飞扑过来,杏红色的裙裾在阳光下翻飞,发间的珍珠步摇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她手里挥舞着一卷账册,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杏眼里盛满了星光。 陈恪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接住了这个横冲直撞的小炮弹。 常乐身上熟悉的桂花香扑面而来,混着一丝墨香和新鲜的油墨味。 他低头看去,只见她手中的账册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数字,页边还粘着几张彩色的笺纸。 \"什么事这么高兴?\"陈恪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触到那支白玉簪子——这是他上月送她的生辰礼,没想到她日日戴着。 常乐神秘兮兮地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你猜猜,咱们的《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卖了多少?\"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带着她特有的甜香。 陈恪喉结微动,故意板起脸:\"就为这事?我还以为你捡了金元宝呢。\"他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那些话本能值几个钱?\" \"呆子!\"常乐气鼓鼓地跺脚,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就往书房拖,\"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日进斗金''!\" 书房门被常乐\"砰\"地推开,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本摆放文房四宝的紫檀案几上,此刻堆满了银锭和金叶子,在夕阳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更夸张的是墙角那几口大木箱,箱盖半开,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铜钱串,黄澄澄的像是一片小型钱海。 \"这...这都是话本赚的?\"陈恪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早知道明代出版业利润丰厚,但眼前这景象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常乐得意地扬起小脸,从袖中掏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册:\"不止呢!你看这个——\"她翻开扉页,指着上面的署名,\"《射雕英雄传》,常乐、陈恪合着。\" 陈恪眨了眨眼。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联合署名了?再细看那书,纸张上乘,印刷精良,连插画都是请名家手笔,绝非市井常见的粗制滥造货色。 \"我让书坊做了三种版本。\"常乐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普通本卖五十文,精装本卖二钱银子,还有这种锦函珍藏版,要五两银子呢!\"她眼睛亮晶晶的,\"光是预订就收了三千两定金!\"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知乎历史区那些关于明代出版业的帖子在脑海中闪过——在这个没有版税保护的时代,常乐是怎么做到如此暴利的? 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常乐神秘一笑,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匣:\"我让三十家书坊同时开印,每家先付押金一百两,约定每卖出一本抽成三文。\"她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叠按着红手印的契约,\"若有人敢盗印,我就让阿大带锦衣卫去查抄!\" 陈恪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魔头,居然懂得用锦衣卫的关系搞版权保护?他忽然想起那些在街角神秘消失的盗版书贩,顿时明白了什么。 \"还有呢!\"常乐兴奋地拉着他来到窗前,指着远处一片建筑,\"看见没?那是我新买的印书坊!从造纸到装订一条龙,成本能降四成!\"她转身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册子,\"这是各地书商的订单,最远的已经卖到福建了!\" 陈恪机械地翻看着订单册,脑中嗡嗡作响。这哪是什么侯府千金?分明是个商业奇才!订单上那些数字加起来,怕是抵得上一个中等州县一年的税收了。 \"乐儿...\"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究竟还有多少产业是我不知道的?\" 常乐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转身跑到一个红木柜前,哗啦啦倒出一堆地契和账本:\"城南的绸缎庄、城北的脂粉铺、西湖边的茶楼...\"她每说一样就抛出一本账册,很快在桌上堆起一座小山,\"哦对了,还有与琉球的海贸生意,上月刚分红八千两。\" 陈恪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他早知常乐家境殷实,却不知她个人竟已富可敌国!那些账本上的数字,怕是连户部看了都要眼红。 \"你...你就不怕被人盯上?\"他想起朝中那些如狼似虎的权贵,后背一阵发凉。 常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怕什么?我爹是锦衣卫同知,我大伯是怀远侯,连皇上都知道我的生意。\"她狡黠地眨眨眼,\"再说了,这些产业明面上都是挂在各房管事名下,谁知道是我的?\" 陈恪突然福至心灵:\"所以那些书署名...\" \"当然是为了名声啊!\"常乐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是才女了!连徐阁老夫人都派人来求签名本呢!\"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还特意在书里加了些''女子也能建功立业''的情节,气得那些老学坤吹胡子瞪眼!\" 陈恪忍俊不禁。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魔头——赚钱只是顺便,气死那些道学先生才是真乐趣。 \"怎么样?\"常乐得意地昂起头,\"现在知道你娶了个多厉害的娘子了吧?\" 陈恪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嗅着她发间的桂花香:\"是是是,我家乐儿最厉害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不过这些钱...\" \"放心!\"常乐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铜钥匙,\"都存在汇通钱庄的密室里,谁也动不了。\"她凑到陈恪耳边,吐气如兰,\"钥匙我随身带着,想要钱,得先过我这关!\" 陈恪喉头发紧,这小妖精,分明是在撩他!他正要低头吻她,门外突然传来管家的咳嗽声。 \"姑爷,小姐,晚膳备好了。\" 常乐红着脸推开陈恪,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就来!\"她瞪了陈恪一眼,小声嘀咕,\"都怪你...\" 陈恪无辜地摊手:\"明明是你先...\" \"闭嘴!\"常乐一把捂住他的嘴,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再说今晚睡书房!\" 月光如水,洒在侯府的青瓦上。 陈恪望着怀中熟睡的常乐,轻轻抚过她散落的青丝。 这个小魔头,白日里是精明强干的商业奇才,夜晚却像只小猫般蜷在他怀里,毫无防备。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思绪却飘向明日——裕王府的讲读,会是怎样的光景? 第83章 投名状 次日清晨,陈恪换上一袭靛青色直裰,腰间系着素银带,整个人清雅如竹。常乐亲自为他整理衣冠,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昨日挥舞账本的女强人。 \"裕王府规矩多,你小心些。\"她将一枚平安符塞进陈恪袖中,\"听说裕王殿下...嗯...有些特殊喜好。\" 陈恪挑眉:\"什么喜好?\" 常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好色呗!府里丫鬟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她做了个你懂的手势,\"张居正大人为此没少头疼。\" 陈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历史上的隆庆帝确实以好色闻名,没想到年轻时就已显露端倪。 裕王府坐落在十王府街最气派的位置,朱红大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陈恪递上名刺后,管家立刻恭敬地引他入内。 穿过三重院落,陈恪的眉头渐渐皱起。 这王府外表光鲜,内里却极为简朴——回廊的漆皮剥落大半,园中的假山石缝里长满野草,连仆役的衣裳都打着补丁。 \"王府...近来可好?\"陈恪试探性地问道。 管家苦笑一声:\"陈大人明鉴。王爷的岁赐已经拖欠两年了,府里开支全靠高大人、张大人偶尔接济。\"他指了指远处一片荒芜的花园,\"那里原本种着名贵牡丹,如今都改种菜了。\" 陈恪心头一震。他知道嘉靖不待见这个儿子,却没想到竟刻薄至此!连亲儿子的生活费都要克扣? 转过一道影壁,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陈恪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杏黄常服的青年正与一名美貌丫鬟在廊下说笑。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虚浮,此刻正捏着丫鬟的下巴调笑。 管家咳嗽一声,那青年立刻松开手,整了整衣冠迎上来:\"可是陈先生?本王久候多时了!\" 陈恪连忙行礼:\"臣陈恪,拜见裕王殿下。\" 裕王亲自扶起他,笑容真诚得令人意外:\"先生不必多礼。本王早闻先生才名,今日终有机会领教!\" 陈恪谦逊几句,余光却瞥见那丫鬟正偷偷向裕王抛媚眼。看来常乐的情报果然不假... 裕王亲自引路,带陈恪来到一处僻静小院。院门上挂着\"养正斋\"的匾额,笔力雄浑,似是徐阶手笔。 \"这是先生的值房。\"裕王推开东厢房的门,\"简陋了些,还望先生海涵。\" 陈恪环顾四周,这房间确实只能用\"干净\"来形容——一桌一椅一书架,连个像样的花瓶都没有。 窗边的小几上摆着套粗瓷茶具,釉色暗淡,怕是用了十几年。 \"殿下客气了,此处甚好。\"陈恪真诚地说。 他忽然注意到墙上挂着幅字,上书\"格物致知\",落款是\"高拱\"。 裕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高师傅前日还提起先生,说您的''三市分立''之策精妙绝伦。\"他忽然压低声音,\"先生若有闲暇,能否为本王讲讲《盐铁论》?本王近来读此书,颇有疑惑...\" 陈恪心头一动。裕王竟对经济政策感兴趣?这与历史上那个沉迷酒色的隆庆帝形象大相径庭。 \"臣荣幸之至。\"他拱手应下,眼角余光却瞥见窗外闪过一道青色身影——是张居正?还是高拱? 裕王又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去,说是要去见高师傅。 陈恪独自坐在值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这裕王府的窘境,或许正是他的机会...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形——若能改善裕王府的经济状况,不正是最好的\"投名状\"吗? 他摸出袖中的平安符,常乐绣的\"平安\"二字比起之前有很大进步。 商业奇才的妻子,窘迫的王府,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政治博弈...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四条:\"陈恪在心中记下,\"当你发现未来皇帝穷得叮当响时,请记住——这是最完美的投资机会。\"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荒芜的花园里,啄食着野草籽。陈恪的嘴角微微上扬——是时候让裕王府见识见识,什么叫\"点石成金\"了。 第84章 献计(上) 养正斋内,檀香袅袅。陈恪手持《论语》,声音清朗地为裕王讲解\"君子喻于义\"一章。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裕王朱载坖身着杏黄常服,单手托腮坐在书案后,眼皮不住地往下坠。这位二十五岁的藩王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倦色,显然对圣贤书兴致缺缺。 \"故而君子之行...\"陈恪话音未落,裕王突然直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陈先生,\"裕王打断道,\"你书中写那郭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究竟何解?\" 陈恪执书的手微微一顿。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论语》,眼角余光瞥见窗外一抹青色衣角——是张居正还是高拱在偷听? \"回殿下,\"陈恪拱手,声音不疾不徐,\"侠者,以武犯禁,本不足取。然郭靖之侠,已超脱个人恩怨,而以天下苍生为念。守襄阳数十载,非为一己之名,实为护一方百姓。\" 裕王眼中光芒更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如此说来,侠之大者,当以天下为己任?\" \"正是。\"陈恪点头,\"郭靖本可隐居桃花岛,与爱妻逍遥度日。然其选择以微躯挡蒙古铁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方为大侠风范。\" 裕王听罢,眼中光彩渐渐暗淡,长叹一声:\"孤有心兼济天下,可如今这情况...\"他环顾四周破旧的陈设,苦笑一声,\"唯有独善其身了。\" 陈恪佯装不解:\"殿下何出此言?\" 裕王站起身,踱到窗前。阳光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杏黄常服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陈先生入府多日,难道看不出孤的窘境?\"裕王声音低沉,\"父皇子嗣众多,孤虽居长,却...\"他忽然转身,眼中带着几分希冀,\"听闻先生夫人善于经营,可有妙计教我?\" 陈恪心中一动——机会终于来了!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微微蹙眉:\"殿下是说...\" \"孤这王府,表面光鲜,实则捉襟见肘。\"裕王压低声音,\"岁赐拖欠两年有余,府中仆役月钱都发不出。前日高师傅送来五十两银子,才勉强应付过去。\" 陈恪故作惊讶:\"竟至如此?\"他沉吟片刻,忽然展颜一笑,\"不过区区黄白俗物,怎能难倒殿下?依臣看来,圣上此举,或许正是对殿下的考验。\" 裕王眼前一亮,急忙上前两步:\"子恒可有良策?\"连称呼都从\"先生\"变成了表字。 陈恪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案上。 那是一块乳白色的香皂,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气,表面还印着精致的莲花纹样。 \"这是...\" \"此物名为''玉容皂'',乃臣内子闲来无事所制。\"陈恪轻抚香皂表面,\"以猪油、草木灰为主料,加入桂花精油,沐浴时使用,可使肌肤光滑细腻。\" 裕王好奇地拿起香皂,在鼻端轻嗅:\"倒是雅致。可这与王府困境有何关联?\" 陈恪嘴角微扬:\"殿下可知这一块香皂在市面上价值几何?\" 裕王摇头。 \"五钱银子。\"陈恪伸出三根手指,\"而成本不过三十文。\" 裕王手一抖,香皂差点掉落:\"十余倍之利?\" \"不止。\"陈恪压低声音,\"若是加入名贵香料,印上''裕王府御制''字样,一块可卖到二两银子。\" 裕王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精光闪烁:\"你的意思是...\" \"殿下可设一工坊,专产此类香皂。\"陈恪展开一幅早已准备好的草图,\"以王府名义采办原料,招募匠人。臣内子可提供配方,并负责打通销售门路。\" 第85章 献计(下) 裕王仔细查看草图,只见上面详细标注了原料区、制作区、晾晒区的布局,甚至还有包装设计的样图。 \"这...可行吗?\"裕王仍有疑虑,\"朝中御史若弹劾孤与民争利...\" 陈恪轻笑:\"殿下多虑了。藩王经营产业古已有之,蜀王的蜀锦、周王的瓷器,哪个不是名满天下?只要不涉及盐铁等朝廷专营,无人会置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殿下可对外宣称是为太后寿辰准备贡品,顺便做些贩卖,谁会多嘴?\" 裕王眉头渐渐舒展,手指轻敲案几:\"原料从何而来?\" \"猪油可从顺天府各屠户处收购,草木灰更是易得。\"陈恪胸有成竹,\"至于名贵香料,臣内子与琉球海商有往来,可低价购入沉香、龙涎。\" \"匠人呢?\" \"王府闲置仆役众多,择其聪慧者培训即可。\"陈恪指向草图一角,\"初期规模不必太大,先试制百块,待打开销路再扩大。\" 裕王越听越兴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销售渠道如何解决?\" \"三层销路。\"陈恪竖起三根手指,\"其一,通过臣内子的绸缎庄、脂粉铺代售;其二,联系各地藩王府邸,以''御制''名义推销;其三...\"他神秘一笑,\"可请冯保公公帮忙,在宫中嫔妃间推广。\" 裕王猛地站定,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冯保?他肯帮忙?\" 陈恪笑而不答,只是轻轻点头。 他自然不会告诉裕王,自己早已与这位未来的大太监提前把关系搞牢。 \"子恒真乃孤之诸葛!\"裕王激动地握住陈恪的手,\"此事若成,孤必不忘卿之功!\" 陈恪谦逊地低头:\"为殿下分忧,乃臣本分。\"他心中暗想,这条经济命脉一旦建立,自己与裕王的联系就再难切断。无论将来朝局如何变化,他都有了立足之地。 \"不过...\"陈恪故作迟疑,\"此事需一精明强干之人总揽全局。臣公务繁忙,恐难兼顾...\" 裕王立刻会意:\"可是要请尊夫人出马?\" 陈恪点头:\"内子虽为女流,但经商之道颇有心得。《射雕》《神雕》的刊印发行,皆由其一手操办。\" 裕王抚掌大笑:\"妙极!常乐之聪慧孤亦曾见识,有她相助,此事必成!\"他忽然压低声音,\"利润如何分配?\" 陈恪早有准备:\"三成归殿下,三成用于扩大经营,两成打点相关人员,两成归臣夫妇。\"见裕王面露犹豫,他补充道,\"这只是初期方案,殿下若有异议...\" \"不,很公平。\"裕王摆手,\"孤只要有两成足矣,余下一成算作你的辛苦费。\" 陈恪心中暗喜,表面却连连推辞:\"臣不敢当...\" \"就这么定了!\"裕王兴致勃勃地拍板,\"明日孤就命人清理西跨院,作为工坊之用。子恒尽快请尊夫人过府一叙,详谈细节。\" 离开裕王府时,夕阳已西沉。 陈恪走在十王府街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计划他构思已久——既不会像直接赠银那样伤及裕王颜面,又能切实解决王府财政困境。 更重要的是,通过常乐掌控的销售网络,他实际上掌握了裕王府的经济命脉。 转过街角,陈恪突然停下脚步。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大槐树下——常乐一袭杏红衣裙,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 见到陈恪,她立刻飞奔过来,发间的珍珠步摇在夕阳下划出耀眼的弧线。 \"怎么在这儿等我?\"陈恪笑着接住扑来的妻子。 常乐神秘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精致的香皂:\"你落在家里的样品,我猜你今日定会用上。\"她眨眨眼,\"怎么样,裕王上钩了吗?\" 陈恪捏了捏她的鼻尖:\"什么上钩?这叫互惠互利。\"他揽住妻子的肩,低声道,\"明日裕王邀你过府,商议香皂工坊之事。\" 常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配方我早就准备好了,连''御制''的印章都刻好了。\"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真要分裕王三成利?\" 陈恪轻笑:\"羊毛出在羊身上。等销路打开,成本压低,实际利润远高于预期。\"他顿了顿,\"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将来裕王若....这点投资又算得了什么?\"陈恪望着远处巍峨的紫禁城,轻声道。 常乐瞪大眼睛:\"你竟敢谋...\" \"嘘——\"陈恪一把捂住她的嘴,\"天机不可泄露。\" 常乐掰开他的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呆子,你比我想的还要大胆!\"她突然踮起脚尖,在陈恪脸上亲了一口,\"不过我喜欢!\" 暮色渐浓,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融为一体,向着侯府方向延伸。 陈恪摸着被妻子亲过的脸颊,心中暗想:有了常乐这个商业奇才相助,再加上裕王这条线,无论朝堂风云如何变幻,他都有了立足的资本。 至于那些失败的发明经历?陈恪自嘲地笑了笑。 他或许不擅长动手制作,但身为键盘侠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准。 第86章 说干就干(上) 翌日清晨,常乐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院中,手里捧着一卷图纸来回踱步。 晨光透过她杏红色的褙子,在地上投下一片跃动的光影。 陈恪揉着惺忪睡眼推开门时,差点被妻子塞到眼前的图纸戳中鼻子。 \"恪哥哥快看!\"常乐的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我连夜画好了工坊布局图,连排水沟的位置都标好了!\" 陈恪接过图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原料区、制作区、晾晒区的分布,甚至还有工匠行走路线规划。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丫头昨夜明明和他一起睡的,什么时候爬起来画的图? \"乐儿...\"陈恪刚开口,常乐已经旋风般冲进屋内,从柜子里拖出个包袱。 \"这是样品!\"她哗啦一声抖开包袱,五颜六色的香皂块滚落桌面,\"桂花、茉莉、玫瑰各十块,我还试做了加珍珠粉的御用款!\" 陈恪拾起一块淡粉色的香皂,指尖触到表面精致的莲花浮雕。这工艺水平,哪像是连夜赶制的?分明是早有准备! \"你...\"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什么时候...\" 常乐狡黠一笑,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上月看了你的《天工开物》笔记,我就试着做了几批。\"她突然压低声音,\"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的...\" 陈恪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常乐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原来是在偷偷试验配方。 知乎问题《如何发现伴侣的秘密才能》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突然精通某件事时,说明已经暗中练习了至少三个月】。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五条:\"陈恪在心里记下,\"当你的妻子突然展现出超乎想象的才能时,请假装惊讶——哪怕你早该料到。\" 裕王府西跨院比想象中更为破败。 常乐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时,陈恪分明听见她倒抽一口冷气——院墙斑驳剥落,杂草从地砖缝里钻出,几间厢房的窗纸破得像是被猫抓过。 \"这...这就是王府工坊?\"常乐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震惊还是愤怒。 裕王尴尬地搓着手:\"常小姐见谅,府中实在...\" \"无妨!\"常乐突然打断他,杏眼中燃起斗志,\"破旧才好改造!\"她唰地展开图纸,手指点向最破的那排厢房,\"这里做原料库,通风干燥;那边临水的屋子改造成搅拌间,方便取水;至于主屋...\" 裕王目瞪口呆地看着常乐在废墟间穿梭,裙裾扫过杂草也毫不在意。她时而蹲下检查地砖,时而拍打墙壁听声,活像个经验丰富的工匠。 \"殿下,\"陈恪轻声道,\"内子性子急了些...\" \"不,很好!\"裕王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孤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雷厉风行的女子。\" 两个时辰后,当陈恪拿着常乐列出的采购清单去找裕王签字时,发现这位藩王正蹲在墙角,认真听常乐讲解皂化反应原理。 \"...猪油和草木灰混合后,需要搅拌至少两个时辰。\"常乐手持木棍在地上画着示意图,\"温度太高会破坏结构,太低又影响成型,所以...\" 裕王像个求知若渴的学子,连连点头:\"常小姐懂得真多!\" \"这算什么?\"常乐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家呆子的《天工开物》笔记我都翻烂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最赚钱的不是香皂,是配套的香粉和精油...\" 陈恪扶额。这小魔头,已经开始拓展产品线了! 离开裕王府时,夕阳已经西沉。 常乐的发髻松散了几缕,杏红色的褙子沾了灰尘,却掩不住眼中的兴奋。 \"明日我就让阿大带人来清理场地!\"她掰着手指数,\"木匠、泥瓦匠、还有...\" 陈恪笑着打断她:\"乐儿,你忘了件事。\" \"嗯?\" \"冯保那边还没打点。\"陈恪从袖中摸出一叠银票,\"我这就去拜访他。\" 常乐眼睛一亮:\"对!宫里的销路最重要!\"她突然凑近,在陈恪脸上亲了一口,\"快去快回,我让厨房炖你爱吃的火腿蹄髈!\" 陈恪摸着被亲过的脸颊,恍惚间想起知乎问题《被商业奇才妻子宠爱是什么体验》下的神回复:【当你的配偶赚钱能力碾压你时,请享受躺平的快乐】。 第87章 说干就干(下) 冯保的新住处比陈恪想象中更为僻静。 小太监引着他穿过三重院落,最终停在一座精巧的佛堂前。 推开门,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冯保正伏案疾书,听见动静头也不抬:\"东西放桌上就行。\" \"冯公公好大的架子。\"陈恪笑道。 冯保猛地抬头,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来:\"陈侍读?\"他匆忙起身行礼,\"奴婢不知是您...\" 陈恪敏锐地注意到冯保眼下两团青黑,官袍皱巴巴的像是穿了多日。 这与往日那个一丝不苟的大太监判若两人。 \"冯公公近来可好?\"陈恪递上银票,\"这是香皂生意的份子钱。\" 冯保接过银票随手一放,竟叹了口气:\"陈侍读有心了。\"他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奴婢自己沏的,将就喝吧。\" 陈恪挑眉。 冯保居然连端茶倒水的小太监都打发走了?这不对劲。 \"冯公公可是遇到难处?\"陈恪试探道,\"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 冯保突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陈侍读可知奴婢新领了什么差事?\" 陈恪摇头。 \"尚寝局。\"冯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专司皇上...侍寝事宜。\" 陈恪差点被茶水呛到。 尚寝局?这不就是专门安排皇帝睡哪个妃子的部门?难怪冯保愁成这样! \"恭喜冯公公高升。\"陈恪干巴巴地说,随即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喜事——后宫嫔妃为了争宠,还不得把冯保生吞活剥了? 冯保苦笑:\"高升?\"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颈侧一道浅浅的抓痕,\"昨儿李贵妃的宫女挠的,就因为奴婢没安排她主子侍寝!\" 陈恪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知乎问题《如何在宫斗剧中活过三集》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负责安排侍寝时,请准备好随时跑路】。 \"陈侍读还笑!\"冯保委屈得像个小媳妇,\"奴婢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生怕哪天被哪位娘娘...\" 陈恪突然福至心灵:\"冯公公,此事易尔!\" 冯保瞪大眼睛:\"易?\" \"只需如此...\"陈恪凑到冯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冯保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化为狂喜:\"抓...抓阄?!\" \"正是。\"陈恪笑道,\"将各宫娘娘的名讳写在象牙牌上,放入锦盒。皇上若有兴致,随手抽一块便是。\"他顿了顿,\"如此既公平,公公又脱了干系。\" 冯保的手微微发抖,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这...这...\" \"娘娘们要怨,也只能怨手气不好。\"陈恪补充道,\"况且皇上说不定还觉得新鲜。\" 冯保突然扑通跪下,就要磕头:\"陈侍读大恩...\" \"使不得!\"陈恪连忙扶住他,\"举手之劳罢了。\" 冯保起身时,眼中已噙满泪水:\"奴婢这就去准备象牙牌!\"他紧紧握住陈恪的手,\"香皂的事包在奴婢身上!明日就带样品去见郑贵妃!\" 离开冯保住处时,月光已经洒满宫墙。 陈恪回头望去,只见冯保站在窗前,正小心翼翼地试写第一块象牙牌,脸上的愁容早已一扫而空。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六条:\"陈恪对着星空默念,\"当古代公务员遇到体制性问题时,请用现代随机管理法解决——虽然他们管这叫''天意''。\" 转过一道宫墙,陈恪突然停下脚步。 远处两个小太监正窃窃私语:\"...冯公公这次升迁,听说是因为黄锦突然被调去南京...\" 陈恪眯起眼睛。 黄锦离京?冯保升职?这背后莫非有嘉靖的布局? 他加快脚步,突然迫不及待想回家——不仅是为了常乐炖的火腿蹄髈,更是要告诉她这个重要发现。 朝堂的风向,似乎正在微妙地变化... 而他们的香皂生意,或许正好能搭上这股东风。 第88章 升职宴推广计划 翰林院的槐花刚落尽,陈恪便包下了醉仙楼三楼的雅间。这京城第一酒楼临着金水河,推开雕花窗棂便能望见远处宫墙的轮廓,向来是达官显贵设宴的首选。 \"陈年兄破费了!\"李春芳跨入门槛,圆脸上堆满笑容,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这醉仙楼的席面,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一桌吧?\" 陈恪笑着拱手相迎:\"石麓兄说笑了,不过是借升迁之喜,与诸位同僚小聚。\"他眼角余光瞥见杨继盛正站在窗边若有所思,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鼓起,像片不沾尘的云。 随着宾客陆续到齐,十二张紫檀圆桌很快坐满。陈恪特意安排严党门生与清流官员混坐——东边那桌赵文华正与徐阶门生推杯换盏,表面其乐融融,实则各怀鬼胎。 \"诸位。\"陈恪轻叩青玉酒杯,清脆的声响让喧闹的大厅安静下来,\"下官蒙圣恩擢升,全赖诸位同僚平日提携。今日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他话音刚落,醉仙楼的掌柜亲自领着二十个小二列队而入,每人手中捧着个红木雕花礼盒。 盒子不过巴掌大小,却做工精致,表面阴刻着缠枝莲纹,四角包着鎏金铜片。 \"这是...\"李春芳好奇地接过递到面前的礼盒,掀开盖子瞬间瞪圆了眼睛,\"天爷!\" 盒中红绸衬底上,静静躺着一块乳白色的香皂,形如莲花初绽,花心处还嵌着颗小小的珍珠。 更令人惊叹的是皂体上\"裕王府制\"四个烫金小字,笔力雄浑,显是藩王亲笔。 \"小小玩物,不成敬意。\"陈恪谦虚地笑道,\"诸位拿回去给夫人或高堂试用,沐浴时最是润肤。\" 大厅顿时炸开了锅。 官员们传看着各自收到的香皂,有茉莉香型的、玫瑰香型的,最珍贵的当属那款掺了珍珠粉的,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珠光。 \"陈年兄好巧思!\"李春芳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香皂表面的纹路,\"这雕工怕是宫里的手艺吧?\" 陈恪笑而不答,只是举杯示意。他早算准了这些文官的心理——越是清高自诩的,内眷越讲究这些风雅之物。那严党骨干赵文华已经偷偷将香皂收入袖中,想必是要带回去讨好某位姨娘。 \"子恒。\"杨继盛不知何时站到了陈恪身侧,声音压得极低,\"这香皂成本几何?\" 陈恪嘴角微扬。不愧是铁骨谏臣,一眼看穿关窍。 他故作苦恼地摇头:\"不瞒椒山兄,这玩意压根不挣钱。光是裕王题字的模具就花了五十两银子,珍珠粉更是琉球来的贡品边角料...\" \"哦?\"杨继盛凤眼微眯,\"那为何...\" \"权当结个善缘。\"陈恪打断他,声音刚好能让邻近几桌听见,\"裕王府近来清苦,殿下想着做些小物件贴补用度,下官不过帮着出出主意。\" 这番话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陈恪注意到徐阶门生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严党几人更是交换着眼色。 在官场混的谁不是人精?\"裕王府清苦\"五个字,背后含义不言自明。 \"陈修撰与裕王殿下倒是亲近。\"赵文华突然插话,独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不知这香皂生意,规模几何啊?\"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陈恪心知肚明,这是严嵩派来打探虚实的。 他佯装尴尬地搓了搓手:\"赵大人说笑了,哪算什么生意?不过是殿下赏玩之物,做了百来块试手罢了。\" 他边说边给李春芳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举着香皂高声赞叹:\"妙哉!这纹路分明是仿周昉的《簪花仕女图》!陈年兄好眼光!\" 话题被成功带偏,众人又开始品评香皂上的雕工。 陈恪趁机退到窗边,恰好看见张居正独自站在角落,手中香皂在指尖翻转,若有所思。 \"张前辈。\"陈恪恭敬行礼,\"可是香皂不合心意?下官备了款竹叶清香的,最是提神醒脑...\" 张居正抬眼,凤目中精光一闪:\"子恒有心了。\"他接过新递来的青绿色香皂,突然压低声音,\"裕王近来可好?\" 这简单一问,暗藏机锋。 陈恪面不改色:\"殿下安好,只是课业繁忙。下官前日讲《盐铁论》至''本末''篇,殿下颇有见解。\" \"是么。\"张居正唇角微扬,将香皂收入袖中,\"改日与子恒详谈。\"说罢飘然而去,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松木香的风。 宴至半酣,醉仙楼的小二们又端上一道道精致菜肴。 陈恪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翰林及第粥\"最受欢迎——用上等粳米熬煮,加入火腿、干贝、虾仁,最后撒上金黄的菊花瓣,取\"蟾宫折桂\"之意。 \"陈年兄升迁宴,连菜名都这般风雅!\"几个年轻翰林笑着敬酒,\"难怪圣眷正隆!\" 陈恪举杯回敬,目光却扫过大厅每个角落。严党门生正在窃窃私语,清流官员对着香皂啧啧称奇,中立派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这场宴请的效果,远超预期。 \"诸位。\"他又敲了敲酒杯,\"下官还有一事相求。这香皂初制,不知效用如何。若夫人们试用后有何建议,还望不吝赐教。\" 李春芳立刻拍胸脯保证:\"内子最擅品评这些,明日必给陈年兄回话!\"其他人也纷纷应和,有几个甚至当场索要更多,说是要送亲戚。 陈恪笑着应承,心中暗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这些官员的内眷成为免费试用员,既打开销路,又不动声色地展示与裕王府的关系。等香皂风靡官宦之家,还愁裕王府没有进项? \"陈修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陈恪回头,只见欧阳必进端着酒杯站在阴影里,脸上堆着假笑,\"听闻这香皂加了琉球珍珠粉?可有海商门路?\" 陈恪心头一凛。 欧阳必进是严世蕃的心腹,目前在工部任职,这是来探听商业机密了。 他佯装醉态,大着舌头道:\"欧阳大人说笑了...下官哪懂这些?都是裕王府...嗝...自己折腾...\" 欧阳必进眯起眼睛,还想再问,却被一阵喧哗打断。 原来李春芳喝高了,正拉着杨继盛高唱《鹿鸣》,几个年轻翰林击箸相和,场面热闹非凡。 陈恪趁机溜到走廊透气。金水河上的画舫灯火通明,丝竹声随风飘来。他摸出袖中的《穿越者守则》,就着灯笼光写下: \"第一百六十七条:当你想推广新产品时,先让权贵的妻妾们免费试用——她们的攀比心是最好的广告。\" 合上小册子时,陈恪听见雅间里传来阵阵惊叹。 透过雕花门缝,他看见李春芳正举着块香皂向众人演示,泡沫沾满了胡子,活像只偷喝牛奶的猫。 第89章 龙颜大悦 西苑精舍内,龙涎香混着丹砂的苦涩在鲛绡帐中浮动。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拂尘轻敲金磬,\"叮\"的一声清响惊散了盘旋的青烟。 \"边关互市的折子,张居正办得不错。\"嘉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聂豹报说茶马交易比往年增了三成,边军闹饷的事也平息了。\" 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全赖主子爷圣明。张居正不过按着皇上定的方略行事,哪敢居功?\" 嘉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枯瘦的手指抚过案几上那封密报,辽东巡抚用朱笔写的\"岁入增二十万两\"几个字在烛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 这数目比陈恪当初预估的还多了五万两。 \"严世蕃也还中用。\"嘉靖突然话锋一转,\"朕的新宫工期竟缩短了一半。\"他眯起眼睛,想起工部奏折里提到的\"日夜赶工\",那些民夫怕是要累死三成。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早一日住进新宫,他就能早一日在更合风水的丹房里炼制金丹。 吕芳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滞:\"小阁老办事向来雷厉风行。\" \"雷厉风行?\"嘉靖冷笑一声,\"他是急着腾出手来捞那三成护市银!\"拂尘柄突然指向角落的铜壶滴漏,\"什么时辰了?\" \"回皇爷,戌时三刻。\" 嘉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连日服食丹药让他浑身燥热,偏生东南倭患的奏折又看得人火起。 此刻边关捷报传来,那股无名火倒化作了别样的躁动。 \"冯保呢?\"嘉靖的声音突然沙哑了几分。 吕芳刚要回答,精舍的门轴突然\"吱呀\"一响。冯保捧着个紫檀锦盒膝行而入,在丹墀前重重叩首:\"奴婢参见皇爷。\" 嘉靖的眉毛微微一动。这奴才来得倒是及时。 \"朕正要问你。\"嘉靖的拂尘指了指冯保手中的锦盒,\"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 冯保将锦盒高举过头顶:\"回皇爷,是...是侍寝的章程。\" \"哦?\"嘉靖突然坐直了身子,丹药催动的血气在苍白的脸上洇出两团诡异的潮红,\"展开说说。\" 冯保战战兢兢地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个倒扣的象牙筒,筒身雕着百子千孙图,做工精细得连孩童的睫毛都根根分明。 筒底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余枚象牙牌,每块都刻着嫔妃的封号。 \"皇爷明鉴。\"冯保的声音发颤,\"奴婢想着,天家雨露俱是恩泽,可这恩泽...也得讲究个天道无常。\"他小心翼翼地转动象牙筒,\"不若皇爷随手一拨,翻到哪位娘娘的牌子,便是哪位娘娘的造化?\" 精舍内突然静得可怕。吕芳的后背已经沁出冷汗,这法子太过僭越,简直是把天子家事当儿戏! \"有意思。\"嘉靖突然轻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抚过象牙筒,\"听说你近来与陈恪交好?这法子,怕不是他教你的吧?\" 冯保如遭雷击,\"咚咚\"磕起响头:\"圣明无过于皇上!奴婢...奴婢...\" \"行了。\"嘉靖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那小子倒是机灵,连朕的后宫都要操心。\"他突然俯身,\"他许了你多少好处?\" \"奴婢不敢!\"冯保的额头已经磕出血印,却突然福至心灵,从袖中掏出个鎏金匣子,\"陈...陈修撰只说,让奴婢将这个呈给皇爷。\" 匣子打开的瞬间,精舍内突然弥漫开一股奇特的香气——像是龙涎混着沉水香,又带着几分雪松的清冽。 躺在明黄绸缎上的香皂形如蟠龙,龙睛处嵌着两颗米粒大的东珠,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裕王府的香皂?\"嘉靖挑眉,\"朕听说这玩意在京城卖得火热,连徐阶夫人都托人求购。\" 冯保伏地不敢抬头:\"陈侍读说,这是特意为皇爷制的。龙涎香取自南海贡品,东珠是辽东将军府上供的...\"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梁柱间撞出诡异的回音。 他太明白陈恪的用意了——借冯保之手献礼,既全了君臣之礼,又不显得刻意逢迎。 更妙的是,这香皂分明是裕王府的产业,陈恪却只字不提邀功之事。 \"朕这个儿子啊...\"嘉靖摩挲着香皂上的龙纹,\"清流们整天教他圣贤书,却没人教他怎么当家。\"他忽然将香皂重重拍在案上,\"吕芳!\" \"奴婢在。\" \"明日传陈恪来见朕。\"嘉靖的眼中精光闪烁,\"朕倒要看看,这小子还能给朕什么惊喜。\" 吕芳躬身退出时,看见嘉靖正把玩着那块龙纹香皂。 精舍的烛光将皇帝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条随时会腾空而起的龙。 第90章 天威难测(上) 裕王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 陈恪手持《春秋》,正讲到\"郑伯克段于鄢\"一节。 裕王朱载坖端坐案前,杏黄色的常服衬得他气色好了许多,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与数月前那个困顿潦倒的藩王判若两人。 \"殿下,此处''克''字用得极妙。\"陈恪指尖轻点竹简,\"《左传》云''如二君,故曰克'',实则是讥讽郑庄公故意纵容弟弟造反...\" 裕王若有所思地点头:\"先生是说,郑庄公早有除掉弟弟之心,却偏要等其造反才动手?\" \"殿下明鉴。\"陈恪微笑,\"这正是《春秋》笔法之妙——表面记史,实则暗含褒贬。\" 窗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恪心中暗喜,自从香皂生意有了起色,裕王府经济宽裕了,这位藩王的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听课格外认真,让他这个讲读官的工作轻松了不少。 正当他准备继续讲解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大人!\"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闯进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皇爷口谕,召您即刻前往西苑面圣!\" 陈恪手中的竹简\"啪\"地掉在案几上。 裕王也猛地站起身,杏黄常服的袖口带翻了茶盏,茶水在《春秋》竹简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父皇召见?\"裕王的声音有些发颤,\"可知何事?\" 小太监低着头不敢答话。 陈恪强自镇定,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悄悄塞到小太监手中:\"公公辛苦,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出乎意料的是,小太监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银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大人恕罪!\"小太监脸色煞白,\"皇爷特意交代...不许透露半个字...\" 陈恪的心沉了下去。 嘉靖帝这是要搞突然袭击?他弯腰拾起银子,强笑道:\"是本官唐突了。请公公稍候,容我整理衣冠。\" 走出书房时,初夏的阳光刺得陈恪眯起眼。 他机械地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门,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各种可能——是香皂生意惹了非议?还是裕王府近来改善的境况引起了猜忌?亦或是冯保那套\"抓阄侍寝\"的法子走漏了风声?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八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皇帝突然召见又不让太监透露口风时,请做好最坏的打算——但表面上要保持最镇定的表情。\" 西苑精舍前,吕芳已经候在门口。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今日罕见地没有笑容,皱纹深刻的老脸上写满肃穆。 \"陈大人,\"吕芳的声音压得极低,\"皇爷心情...不甚佳。\" 陈恪喉结滚动了一下:\"多谢吕公公提点。\" 精舍内龙涎香的气息比往日更加浓重,几乎让人窒息。 嘉靖帝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明黄色道袍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陈恪跪伏在地,额头紧贴金砖,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臣陈恪,叩见陛下。\"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恪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跳动的声音,更漏的滴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金砖上洇出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陈爱卿。\"嘉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说你近来教裕王读《春秋》颇有心得?\" 陈恪谨慎地回答:\"臣愚钝,不过照本宣科...\" \"照本宣科?\"嘉靖突然转身,道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朕看你是教他''与民争利''吧!\"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头顶。 陈恪的后背瞬间湿透,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臣惶恐,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陈恪的下巴,强迫他直视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香皂生意是怎么回事?堂堂天潢贵胄,竟学商贾之事,成何体统!\" 陈恪的瞳孔微微收缩。 果然是为了这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得出奇:\"回陛下,臣不过见殿下府中用度艰难,略尽绵力...\" \"略尽绵力?\"嘉靖冷笑一声,\"朕听闻这''御制香皂''在京城卖得火热,连徐阶夫人都托人求购。你管这叫''略尽绵力''?\" 拂尘柄突然加重力道,陈恪的下巴被抵得生疼。他强忍不适,不卑不亢地答道:\"《孟子》有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殿下身为藩王,若无恒产,何以安心向学?臣以为...\" \"闭嘴!\"嘉靖厉喝打断,\"朕还没说完!\"他突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陈恪脸上,\"就连朕的后宫之事,你都敢插手?好大的胆子!\" 陈恪心头狂跳——冯保那套抓阄侍寝的法子果然被发现了! 第91章 天威难测(下) 他额头抵地,声音却异常坚定:\"臣有罪。然解君父之忧,乃臣子本分。至于僭越,臣甘愿受罚,但不后悔。\" 精舍内霎时寂静。 陈恪能感觉到嘉靖的目光如刀般刮过他的脊背,仿佛要将他剖开看透。 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良久,嘉靖突然轻笑一声:\"好一个''不后悔''。\"他踱回窗前,声音忽然变得飘忽,\"朕昨日用了你进贡的香皂...\" 陈恪一怔,没想到话题转得如此之快。 他小心抬头,只见嘉靖背对着他,手中正把玩着那块龙纹香皂。 \"这香皂...\"嘉靖的声音忽然带上几分玩味,\"利润如何?\" 陈恪的脑子飞速运转。皇帝问利润?这是什么路数?是试探他的忠诚,还是...他猛地福至心灵——嘉靖这是想分一杯羹! \"回陛下,\"陈恪斟酌着词句,\"利润尚可。但若得圣上相助,必能翻上数番。\" 嘉靖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陈恪几乎能想象皇帝眼中闪过的精光——这位沉迷炼丹的皇帝,骨子里却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对敛财有着近乎偏执的爱好。 \"哦?\"嘉靖缓缓转身,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说看。\" 陈恪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跪直身子,声音清晰而沉稳:\"臣有三策。其一,可将香皂列为贡品,由内廷采买,赐予有功之臣。如此既不损圣誉,又可...\" \"荒唐!\"嘉靖突然打断,\"朕的内帑岂能用于此等俗物?\" 陈恪不慌不忙:\"陛下明鉴。内廷采买只是名义,实则可由裕王府按成本价供应。至于差价...\"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可记在殿下孝敬父皇的账上。\" 嘉靖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陈恪知道这个提议正中皇帝下怀——既能赚钱,又不用自己出面,还能落个\"教子有方\"的美名。 \"其二,\"陈恪继续道,\"可在江南设分坊,以''御用''名义专供官宦之家。有陛下这块招牌,价格翻倍亦有人抢购。\" 嘉靖的拂尘轻轻敲打掌心,节奏缓慢而规律:\"继续说。\" \"其三,最妙。\"陈恪压低声音,\"可命琉球、暹罗等国使节进贡香料,由裕王府制成香皂后,再以''天朝赐物''名义回赐。如此一转手,利润何止十倍?\" 精舍内再次陷入寂静。 嘉靖的目光在陈恪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看穿他灵魂深处的算计。 陈恪坦然迎视,眼中满是真诚。 终于,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陈爱卿果然...心思缜密。\"他缓步走到案前,提笔在一张黄绫上写了几个字,\"这个,你拿去。\" 陈恪双手接过,只见黄绫上写着\"内承运库\"四个朱砂大字,下面盖着嘉靖的私印。 他心头一震——这是皇帝私库的调拨权! \"朕准你调用库中香料。\"嘉靖的声音忽然变得疲惫,\"退下吧。\" 陈恪重重叩首:\"臣领旨。\"他正要退出,嘉靖却又开口:\"对了,那抓阄侍寝的法子...\"嘉靖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朕很满意。\" 陈恪的后背再次沁出冷汗。 他深深一揖,缓步退出精舍。 直到穿过三重宫门,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才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九条:\"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皇帝问''利润如何''时,请准备好一个让他既能赚钱又不失体面的方案——这才是真正的''帝王经济学''。\" 第92章 吕芳的后手 司礼监值房的铜灯在夜风中摇曳,将吕芳佝偻的身影投在朱漆斑驳的廊柱上。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一队青衣小火者捧着奏折匣子鱼贯而出,见了他立刻齐刷刷跪倒,额头抵着青砖地齐声唤道:\"老祖宗安好!\" 吕芳摆摆手,蟒纹袖口金线在灯下泛着冷光。 这些十二三岁的小太监都是刚净身入宫的\"写字人\",专司誊抄奏折。在他们之上还有\"随堂太监\"协理文书,\"秉笔太监\"代批奏章,而能称\"老祖宗\"的,整个内廷唯有他这个掌印太监——司礼监第一人。 \"都下值去吧。\"吕芳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 小太监们如蒙大赦,弓着腰倒退着离开,生怕转身时衣角扫到这位内相爷的袍角。 值房内,檀香混着墨汁的气味扑面而来。 吕芳揉了揉发涩的老眼,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在灯下泛着黄光。 最上面那本是辽东巡抚的急报,边角已经用朱砂画了圈——这是要连夜处理的标记。 \"干爹。\" 冯保的声音从门外飘来,轻得像片羽毛落地。 他膝行而入,手中捧着个青瓷茶盏,热气在盏口凝成白雾。 作为吕芳的义子兼司礼监秉笔,他深谙内廷规矩——太监认养子是祖宗法度,从宣宗时的王振到武宗时的刘瑾,哪个权阉不是门生故旧遍天下?只是这\"父子\"名分下,藏着多少算计,就不得而知了。 \"保儿啊。\"吕芳头也不抬,枯瘦的手指翻过一页奏折,\"这么晚还来伺候?\" 冯保将茶盏轻轻放在案角,又取出个鎏金暖炉垫在吕芳膝下。 他动作娴熟得像演练过千百遍,腰却始终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这是内书堂教的第一课,永远别让影子盖过主子。 \"儿子惦记干爹的老寒腿。\"冯保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这春寒料峭的...\" 吕芳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他太了解这个义子了——自从那\"抓阄侍寝\"的新规呈上去,冯保就像只惊弓之鸟,生怕哪天被哪位娘娘的枕头风吹掉了脑袋。 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水温刚好。 吕芳啜了一口,任由冯保为他揉捏肩膀。 那双年轻的手力道适中,穴位拿捏得极准,不愧是专门跟太医学过的。 \"主子爷今日...\"冯保状似无意地开口,手指在吕芳肩井穴上微微一顿。 吕芳闭着眼,喉间发出声似有若无的轻哼。这猴崽子终于憋不住了。他故意晾了冯保半晌,才慢悠悠道:\"主子爷在精舍炼丹,连徐阁老的请见都驳了。\" 冯保的手明显僵了一下。吕芳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义子那张白净的脸上定是血色尽褪。 内廷太监最怕的不是责罚,而是圣意难测——就像当年刘瑾,头天还\"立皇帝\"呢,转眼就被凌迟处死。 \"儿子愚钝...\"冯保的声音发紧,\"那抓阄的章程...\" 吕芳突然睁眼,浑浊的眸子在灯下精光一闪:\"保儿,你今年多大了?\" 冯保一愣:\"回干爹,儿子虚岁二十五。\" \"二十五...\"吕芳摩挲着茶盏上的缠枝纹,\"咱家像你这般大时,还在内书堂抄《贞观政要》呢。\"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知道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 冯保的指尖微微发抖。司礼监的铜漏滴答作响,像是催命的更鼓。 \"儿子...儿子不知...\" 吕芳突然笑了,皱纹在蜡黄的脸上堆叠如菊:\"因为咱家明白,主子爷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他拍了拍冯保的手背,\"只要龙颜大悦,谁会在意几只蝼蚁怎么蹦跶?\" 冯保如蒙大赦,立刻跪倒:\"儿子明白了!定当尽心竭力,为主子爷和干爹分忧!\" 吕芳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窗外那轮将满未满的月亮上。月光穿过窗棂,在青砖地上画出道道银栅,像是把整个值房变成了牢笼。 \"保儿啊。\"吕芳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和陈恪走得很近?\" 冯保的后背瞬间绷直。陈恪——那个新晋的翰林侍读,裕王府的红人,前段时间才献上香皂生意的主意。 他谨慎地回答:\"陈侍读为人机敏,儿子不过...\" \"继续交好。\"吕芳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小子...不简单。\" 值房内一时寂静。远处传来四更的梆子声,惊飞了檐下的宿鸟。 吕芳颤巍巍起身,从多宝阁取下一个锦盒。掀开时,里面竟是块雕着仙鹤的香皂,鹤眼处嵌着两粒细小的红宝石——正是陈恪通过冯保进献的\"御用特供\"。 \"知道吗?\"吕芳摩挲着香皂表面的纹路,\"主子爷今早用这个沐浴,竟夸了句''有心''。\"他忽然抬头,目光如刀,\"自严嵩献上那尊玉雕观音后,咱家还是头回听皇上夸人。\" 冯保的瞳孔猛地收缩。 严嵩——当朝首辅,圣眷最隆的外臣。 陈恪竟能... \"儿子愚钝,请干爹明示。\" 吕芳却合上锦盒,声音忽然苍老了十岁:\"这深宫里的孤魂野鬼,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拍了拍冯保的肩,力道大得惊人,\"说不定哪天,干爹和这些苦命人...还得靠你呢。\" 冯保如遭雷击。 这话太重了——司礼监老祖宗,内廷第一人,竟说出\"靠你\"二字?他膝行两步,重重叩首:\"儿子万死不敢当!干爹千秋鼎盛...\" \"去吧。\"吕芳摆摆手,重新埋首奏折,\"明日还要早朝。\" 冯保倒退着离开时,看见吕芳佝偻的背影被灯光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株即将枯萎的老树。 廊下的穿堂风掠过,他突然想起内书堂师傅说过的话——\"太监无根,荣辱皆系于天颜\"。 第93章 智囊罗龙文 景王府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朱载圳站在后花园的假山上,手中捏着一块精致的香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块乳白色的香皂上雕着莲花纹样,正中\"裕王府制\"四个烫金小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殿下,您已经盯着它看了半个时辰了。\"贴身太监王安小心翼翼地提醒,\"晚膳都热了三回了。\" 朱载圳猛地将香皂砸向假山,\"啪\"的一声脆响,香皂碎成几块,浓郁的桂花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混账东西!\"景王俊秀的面容扭曲得可怕,\"他朱载坖算什么东西?一个连月例银子都发不出的穷酸藩王,如今倒做起买卖来了!\" 王安吓得跪倒在地,额头紧贴青石板:\"殿下息怒!裕王那点小生意,怎比得上您名下的盐引、绸庄...\" \"你懂什么!\"景王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石,\"父皇昨日派人传口谕,竟夸他''懂得经营之道''!\"他咬牙切齿地模仿着嘉靖帝的语气,\"而我呢?我为他督造的万寿宫都快完工了,他连看都不愿去看一眼!\" 夕阳将景王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花园的太湖石上,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困兽。 他猛地转身,锦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去!备轿!我要见严世蕃!\" \"这...\"王安面露难色,\"严大人今早派人来说,工部正在赶制万寿宫的金丝楠木藻井,实在抽不开身...\" 景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好个严东楼!用着我的时候百般奉承,如今倒端起架子来了!\"他忽然冷笑一声,\"那就请罗龙文来!他不是自诩严党智囊吗?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高见!\" 半个时辰后,罗龙文匆匆赶到景王府。 这位严党的\"智囊\"生得五短身材,圆脸上永远堆着谄媚的笑容,活像个市井商铺的掌柜。 他刚踏入书房,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不禁皱了皱鼻子。 \"下官参见景王殿下。\"罗龙文恭敬行礼,眼角余光瞥见书案上几块香皂碎片,顿时心下了然。 景王斜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扶手:\"罗大人,本王近日心烦得很。你可知道市面上这''裕王府香皂''?\" 罗龙文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殿下明鉴,下官不仅知道,还特意买了几块研究。\"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完整的香皂,双手奉上,\"您看,这雕工确实精致。\" 景王看都不看,冷冷道:\"罗大人莫非是来给本王添堵的?\" \"殿下误会了!\"罗龙文连忙摆手,\"下官是想说,这香皂看似精巧,实则制作极为简单。\"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不瞒殿下,下官已买通了裕王府的一个匠人,连配方带工艺,全都摸清了。\" 景王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哦?\" 罗龙文得意地捋着胡须:\"不过是猪油、草木灰加些香料罢了,成本不过三十文钱,裕王府竟敢卖五钱银子!\"他嗤笑一声,\"那陈恪还道是什么独门秘方,真是可笑。\" 景王的手指停止了敲击,缓缓摩挲着下巴:\"罗大人的意思是...\" \"殿下何不也开个工坊?\"罗龙文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同样的香皂,咱们只卖一钱银子,不出一月,必让裕王府的生意做不下去!\"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景王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好!好得很!\"他一拍桌案,\"罗大人果然不负''智囊''之名!\" 罗龙文受宠若惊,连连作揖:\"殿下过奖了。下官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不必谦虚。\"景王摆摆手,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即刻去办,需要多少银子,直接找王府长史支取。\"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记住,要做得隐秘。工坊就设在城外的皇庄里,用我名下的铺子出货。\" 罗龙文躬身应是,正要告退,景王却又叫住他:\"等等。严世蕃最近在忙什么?连本王的帖子都不接?\" 罗龙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回殿下,小阁老确实分身乏术。皇上催得紧,万寿宫必须在月底前完工...\" \"哼!\"景王冷笑一声,\"他倒是会讨父皇欢心!\"他挥了挥手,\"去吧,香皂的事要紧。\" 待罗龙文退下后,景王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紫禁城的轮廓。 暮色中,宫墙的剪影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 \"朱载坖...\"他轻声念着兄长封号,眼中满是怨毒,\"你以为找个会做生意的状元郎就能翻身?做梦!\"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块被摔碎的香皂静静躺在书案上,桂花的甜香在书房内弥漫,却掩不住其中逐渐发酵的阴谋气息。 第94章 郑伯克段于鄢(上) 裕王府的槐花簌簌落下,陈恪手持《春秋》,指尖在竹简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墨痕。高拱端坐在他对面,那张常年板着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专注。窗外蝉鸣阵阵,却盖不住书房内剑拔弩张的学术氛围。 \"陈修撰以为''郑伯克段于鄢'',这''克''字当作何解?\"高拱的声音像块冷铁,砸在青砖地上铮铮作响。 陈恪的笔尖悬在半空,一滴墨将落未落。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学术权威的突然考校》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教授问你一个基础问题时,请准备好三个层次的答案】。 \"回高师,\"陈恪拱手,声音不疾不徐,\"浅者见其表,谓郑伯战胜共叔段;深者察其里,乃讥庄公养成弟恶而杀之;至若学生愚见...\"他故意顿了顿,\"《春秋》一字寓褒贬,''克''者,如二君相战,实责庄公不教而诛。\" 高拱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陈恪知道这老学究最吃这套——先摆传统注解,再提创新观点,最后扣回经典本义。这套\"三明治话术\"他在现代学术答辩中百试不爽。 \"哦?\"高拱枯瘦的手指敲击案几,\"陈修撰不妨细说。\" 陈恪深吸一口气,竹简的霉味混着墨香钻入鼻腔。他眼前浮现出知乎收藏夹里《春秋笔法二十讲》的笔记,还有周夫子当年在金华乡塾的教诲。 他故意放慢语速,让声音染上几分讲堂上的韵律:\"《谷梁传》云''克者何?能也。能杀也''。不曰杀,见庄公之忍——养恶二十载,待其罪证昭彰才动手,此乃假仁假义之极。\"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书房内静得能听见墨汁晕开的声音。高拱的目光如刀般刮过陈恪的脸,似要剖开这层谦逊表皮,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高拱突然拍案,惊飞了檐下麻雀。陈恪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却见这位严苛的讲官竟捋须而笑:\"善!徐公果然慧眼。\"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窗外,\"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共叔段?\" \"学生浅见,\"陈恪收回目光,\"当效法周公诛管蔡。先明教化,后施惩戒。\"他故意将竹简翻到《尚书·金縢》篇,\"圣王之道,在防微杜渐。\" \"不必过谦。\"高拱从袖中掏出一本手稿,\"这是老夫注解的《尚书》,你拿去看看。下月十五,老夫要考校《洪范》篇。\" \"学生惭愧。\"陈恪向高拱深揖,\"不过拾人牙慧。倒是高阁老当年《春秋正旨》中''诛心之论'',令学生茅塞顿开。\" 高拱眼中精光一闪。 陈恪竟连他二十年前的冷门着作都读过?那本书印量极少,连国子监都只藏了半部残卷。 松涛阁外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打断了这场经学论辩。陈恪转头望去,只见裕王正搂着个穿藕荷色比甲的丫鬟在假山后调笑。那丫鬟生得杏眼桃腮,腰间丝绦被裕王扯得松松垮垮,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 \"那是...\"陈恪下意识问道。 高拱冷哼一声:\"李氏,浣衣局的丫头。殿下近来...\"他忽然噤声,枯瘦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陈恪心头剧震。 李姓丫鬟?莫非就是历史上生下万历帝的李贵妃? 他连忙低头整理竹简,假装没看见假山后的旖旎风光。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桃色事件》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看见不该看的时,请记住——你突然瞎了】。 第95章 郑伯克段于鄢(下) \"陈先生!高师傅!\" 裕王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陈恪转身行礼,余光瞥见那李丫鬟提着裙摆匆匆离去,发间的银钗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细碎的流光。 \"殿下。\"高拱板着脸拱手,\"《春秋》讲至''克段''篇。\" 裕王摆摆手,杏黄常服上还沾着几片草叶:\"孤有要事与陈先生商议。\"他看了眼高拱,\"高师傅且去用茶,孤已命人备了您最爱的六安瓜片。\" 待高拱不情不愿地离去,裕王立刻拽住陈恪的袖子:\"子恒,大事不好!\"他声音压得极低,\"景王那厮知道了香皂生意,正命人仿制呢!\" 陈恪眉梢微动。这比他预计的来得还快。 裕王急得在松涛阁内来回踱步:\"罗龙文买通了咱们的匠人,连配方带模具都偷去了!听说他们准备卖半价,这不是要断孤的财路吗?\" 初夏的风穿过回廊,带着槐花的甜香。 陈恪慢条斯理地整理案上竹简,动作从容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殿下勿忧。\"他轻声道,\"让他们仿制便是。\" 裕王瞪大眼睛:\"可香皂制法简单,懂行的一看便知...\" \"正因为简单,才不怕仿制。\"陈恪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殿下可还记得臣说过,这生意最要紧的不是配方?\" 裕王茫然摇头,发冠上的金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这位二十五岁的藩王面容清秀,眼中却总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懵懂,活像只被抢了坚果的松鼠。 陈恪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这是新制的龙涎香皂样品,专供宫中。冯保公公说郑贵妃用后赞不绝口,连带着周娘娘、李娘娘都来讨要。\" 裕王接过锦囊,里面皂块形如蟠龙,龙睛处嵌着两颗米粒大的东珠。 他忽然福至心灵:\"你是说...父皇...\" \"陛下前些日召臣入宫,特意问起香皂利润。\"陈恪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臣斗胆提议,将三成利充入内承运库。\" 裕王手中的锦囊\"啪\"地掉在地上。内承运库是皇帝私库,这三成利等于直接进了嘉靖的腰包! \"所以景王他...\" \"景王殿下若敢压价,便是与陛下争利。\"陈恪弯腰拾起锦囊,轻轻掸去灰尘,\"况且...\" 他话未说完,廊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拱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个满脸焦急的小太监。 \"殿下!\"小太监扑通跪下,\"景王府的人在西市开了家''玉容坊'',香皂只卖一钱银子一块!咱们的铺子...半日没开张了!\" 裕王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住陈恪的衣袖:\"子恒,这...\" 陈恪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被拽皱的袖口:\"高阁老,您看《春秋》这段''郑伯克段'',是否正应了眼下情景?\" 高拱灰白的眉毛猛地一抖。 他突然明白了陈恪的算计——景王这是要学共叔段,而陈恪竟是要引君入瓮! \"好一招''欲擒故纵''!\"高拱脱口而出,随即又板起脸,\"不过商贾之事,终究有损天家体面。\" 陈恪笑而不语,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递给裕王:\"殿下不妨看看这个。\" 账册扉页上赫然写着\"广惠录\"三个大字,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某月某日,裕王府施粥若干石,赈济流民若干人。最新一页墨迹未干,记载着三日前在永定门外设棚施药的事迹。 \"这是...\" \"臣内子常乐的手笔。\"陈恪轻声道,\"自香皂生意开张,每月利润的一成都用于赈济。如今既有人要抢生意,不如将利润再拿出两成,以殿下名义广设粥厂。\" 裕王瞪大眼睛:\"那不是更亏了?\" \"非也。\"陈恪摇头,\"景王与民争利,殿下兼济天下。两相比较,孰优孰劣?\" 高拱突然抚掌大笑:\"妙!妙啊!\"他难得地拍了拍陈恪的肩,\"徐华亭说得没错,你小子果然是个''琉璃猴子''!\" 阳光渐渐西斜,将三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如同皮影戏中纠缠的剪影。 陈恪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心想这紫禁城的风云,终究逃不过\"对比\"二字。 第96章 圣明无过于朕 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块新制的龙纹香皂。 香皂通体金黄,龙鳞纹路清晰可辨,龙睛处镶嵌着两颗细小的红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十万两...\"嘉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龙鳞纹路,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陈恪这小子,倒真会替朕敛财。\" 案几上摊开的账册墨迹犹新,记录着\"御制香皂\"首月的惊人利润。 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朝臣们,为了讨好皇帝,竟争相抢购这寻常的洗沐之物,价格翻了几番仍供不应求。 嘉靖忽然轻笑出声,笑声在密闭的精舍内回荡,惊得香炉青烟一阵紊乱。 他仿佛看到严嵩捧着十盒香皂谄媚的笑脸,徐阶夫人托人求购时的急切,还有那些清流官员们表面不屑、背地却偷偷命人采买的虚伪模样。 \"吕芳。\"嘉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精舍角落的阴影中,吕芳佝偻的身影无声浮现。 老太监的脚步轻得如同猫行,在丹墀前跪下时,连衣袍摩擦的声响都微不可闻。 \"老奴在。\" 嘉靖随手将香皂抛向吕芳:\"赏你的。\" 吕芳双手接住,动作精准得像演练过千百遍,香皂落入手心的瞬间,连一丝多余的晃动都没有。 他低头细看,这块香皂形如仙鹤,鹤喙处一点朱砂红得刺目,竟是掺了西域进贡的顶级香料。 \"老奴叩谢主子爷恩典。\"吕芳额头触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这般贵重之物,老奴怎配...\" \"行了。\"嘉靖摆摆手,宽大的道袍袖口带起一阵风,\"朕听说你最近腿脚不好,这香皂里加了川芎和艾叶,沐浴时用,能活血化瘀。\" 吕芳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他年近六旬,膝盖的老寒腿确实折磨得他夜不能寐,但这等私密之事,皇上是如何知晓的? 嘉靖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太监的反应,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榻沿:\"怎么?朕赏你东西,还不高兴了?\" \"老奴不敢!\"吕芳连忙叩首,额头在金砖上磕出轻响,\"主子爷体恤下情,老奴感激涕零,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嘉靖眯起眼睛。吕芳伺候他三十年,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这般模样,定是有要事禀报。 \"有话就说。\"嘉靖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朕最讨厌吞吞吐吐。\" 吕芳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老奴听闻...景王府近日也在制售香皂。\" \"哦?\"嘉靖的眉毛微微扬起,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接着说。\" \"景王府的香皂售价仅一钱银子,不到裕王府的三成。\"吕芳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今日天气,\"据说是买通了裕王府的匠人,得了配方。\"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朕这个儿子,别的本事没有,跟风倒是一把好手。\" 吕芳低头不语。作为奴才,他深谙\"疏不间亲\"的道理——皇帝可以骂儿子,奴才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能多给。 嘉靖的笑声戛然而止,精舍内重归寂静,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他盯着吕芳看了许久,突然问道:\"裕王那边有何反应?\" \"回主子爷,裕王殿下...\"吕芳斟酌着词句,\"近日在顺天府增设了三处粥厂,每日施粥千份。还命太医局配了避瘟散,免费发放给贫民。\" 嘉靖的眼中精光一闪。他太明白这套把戏了——裕王分明是在用香皂的利润收买民心,却又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 \"这主意是谁出的?\"嘉靖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吕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老奴...不知。\" \"不知?\"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吕芳的下巴,强迫老太监直视他的眼睛,\"朕听说陈恪那小子最近三天两头往裕王府跑?\" 吕芳的瞳孔微微收缩。皇上对朝臣动向的掌握,竟精确至此! \"陈侍读确实常去讲读。\"吕芳谨慎地回答,\"不过裕王殿下仁厚,施粥济贫之事,想必是...\" \"够了。\"嘉靖收回拂尘,重新倚回榻上,\"景王那边还做了什么?\" 吕芳松了口气,继续禀报:\"景王府的香皂虽便宜,但用料粗糙,常有百姓投诉用了皮肤发痒。顺天府这几日已接到十余起讼状,不过...\"他顿了顿,\"都被压下了。\" 嘉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太了解这个小儿子了——急功近利,目光短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年为讨自己欢心,竟在万寿宫的地基里埋活人祭祀,如今又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裕王的粥厂,用的是香皂的利润?\"嘉靖突然问道。 吕芳点头:\"正是。据内承运库的账目,裕王府每月将香皂利润的两成用于赈济,账目清晰可查。\" 嘉靖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裕王这手玩得漂亮——既赚了钱,又博了好名声,还堵住了御史言官们的嘴。这等政治智慧,绝非裕王自己能想出来的。 \"陈恪...\"嘉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拂尘柄。 这个新科状元,入仕不过半年,却已搅动了朝堂风云。 先是用\"三市分立\"之策平衡了严党和清流,如今又帮裕王经营起这香皂生意,手段之老练,连他这个皇帝都不得不佩服。 \"主子爷...\"吕芳小心翼翼地开口,\"景王那边...\" 嘉靖摆摆手,打断了老太监的话。他缓缓起身,道袍下摆在金砖地上拖出轻微的沙沙声。走到窗前,嘉靖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突然问道:\"吕芳,你说朕这两个儿子,谁更堪大任?\" 吕芳如遭雷击,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这等夺嫡之事,岂是他一个奴才能置喙的? \"老奴愚钝...\"吕芳伏地颤抖,\"天家之事,不敢妄议。\" 嘉靖回头,看着老太监瑟瑟发抖的模样,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当然知道吕芳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本就是抛给自己的。 \"传朕口谕。\"嘉靖的声音忽然变得威严,\"景王不务正业,与民争利,着即闭门思过一月。\" 吕芳重重叩首:\"老奴遵旨。\"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与民争利\"四字用得妙——既斥责了景王仿制香皂的行为,又暗指他打压裕王的用心,还维护了皇家不与民争利的体面。 至于\"闭门思过\",不过是做做样子,既给了景王教训,又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 \"还有。\"嘉靖补充道,\"告诉陈恪,朕很满意他的...孝心。\" 吕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皇上这是默许了陈恪辅佐裕王的行为,甚至...隐隐有鼓励之意。 \"老奴明白。\" 嘉靖挥了挥手,示意吕芳退下。待老太监的身影消失在精舍门外,嘉靖才重新拿起案几上的龙纹香皂,在掌心轻轻把玩。 香皂的馥郁香气在鼻端萦绕,嘉靖的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裕王、景王、陈恪...这些棋子在他精心布置的棋盘上各司其职,而真正的棋手,永远只有他一人。 \"教子有方...\"嘉靖轻声自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精舍外,夕阳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血色。 一道口谕正悄然传向景王府,如同无形的利剑,斩断了景王刚刚伸出的爪牙。 第97章 和陛下打擂台? 严世蕃的轿子刚转过景王府前的石狮,他那只独眼就猛地一缩。 府门前停着一顶青呢小轿,轿帘上绣着司礼监的暗纹,两个穿褐色贴里的太监正垂手立在阶下。 \"停轿!\"严世蕃一声低喝,轿夫们立刻稳稳停下。他掀开轿帘一角,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这个时辰,司礼监的人来景王府做什么? 初夏的风裹着槐花香拂过轿帘,严世蕃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这几日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虽然严党在皇上面前依旧如日中天,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份宠信全赖严党能为皇上敛财的本事。 万寿宫工程日夜赶工,他亲自督造,连景王几次派人来请都推脱了。 \"东楼兄!\"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从轿外传来。 严世蕃皱眉看去,只见罗龙文那张圆脸正贴在轿窗上,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出、出事了...\" 严世蕃一把掀开轿帘,蟒袍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慌什么?司礼监的人来做什么?\" 罗龙文咽了口唾沫,小眼睛左右瞟了瞟,压低声音道:\"皇、皇上口谕...斥责景王殿下''与民争利''...\" 严世蕃的独眼瞳孔骤然收缩。与民争利?景王府名下那些产业,哪样不是严党帮着置办下来的?盐引、绸庄、当铺,皇上早已知晓却从未过问,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轿内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脆响,严世蕃低头,发现自己竟将轿窗的木框捏出了一道裂痕。他深吸一口气,龙涎香混着槐花的气味钻入鼻腔,却压不住心头那股无名火。 \"进去说。\"他阴沉着脸跨出轿子,飞鱼服的下摆扫过轿槛,带起一阵风。 景王府的花厅里,景王朱载圳正瘫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杏黄色的常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见严世蕃进来,他猛地跳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东楼!你可算来了!\"景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父皇他...\" 严世蕃抬手制止了他,独眼扫过厅内几个噤若寒蝉的侍女:\"都下去。\" 待众人退下,严世蕃才转向景王,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做了什么?\" 景王支支吾吾,眼神飘向角落里的罗龙文。那矮胖子立刻膝行上前,谄笑道:\"小阁老容禀,殿下不过是...\" \"我问你了吗?\"严世蕃一脚踹在罗龙文肩上,将他踢得滚出好几步,\"滚出去守着!\" 待罗龙文连滚带爬地退出花厅,严世蕃才盯着景王,一字一顿道:\"说。\" 景王咽了口唾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孤...孤就是看不惯朱载坖那副得意样!他那个什么香皂生意...\" 严世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香皂?裕王府的香皂生意?他早该想到的! \"你做了什么?\"严世蕃的声音冷得像冰。 \"孤让罗龙文买通了裕王府的匠人,得了配方...\"景王越说声音越小,\"然后在西市开了家''玉容坊'',香皂只卖一钱银子...\"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蠢货!这香皂能用\"御制\"名义,岂是寻常商业?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殿下可知那香皂是谁的产业?\" 景王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不、不就是朱载坖和陈恪...\" \"是陛下的产业!\"严世蕃几乎是吼出这句话,随即又强压怒火,声音嘶哑,\"裕王府每月将三成利送入内承运库,殿下这是在和陛下打擂台!\" 景王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颤抖着:\"不、不可能...父皇怎么会...\" 严世蕃的独眼死死盯着景王,心中暗骂这蠢货坏了大计。他早该想到,陈恪那小子献上香皂生意,必是得了皇上默许。如今景王这一闹,不仅得罪了皇上,还让裕王趁机博了个\"赈济百姓\"的美名! \"殿下,\"严世蕃强忍怒气,声音低沉如闷雷,\"从今日起,好好读书,别再自作主张。\"他转身欲走,又回头补了一句,\"若再有人献计对付裕王,先问过我。\" 景王呆立在原地,杏黄衣袍下的身躯微微发抖。 严世蕃不再看他,大步走出花厅。罗龙文正缩在廊柱旁,见他出来,立刻跪地求饶:\"小阁老恕罪!下官不知...\" 严世蕃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府门。 他的思绪飞速转动——皇上这道口谕,表面斥责景王\"与民争利\",实则是在警告严党别插手裕王的事。 看来陈恪和裕王的联盟,已经引起了皇上重视... 轿帘落下时,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忽然想起前日工部报来的消息——裕王府的香皂工坊又扩建了,还招了不少流民做工。 这哪是简单的生意?分明是在收买人心! \"回府。\"严世蕃沉声道。轿夫们立刻抬起轿子,平稳地向前行去。 轿内,严世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陈恪...严世蕃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独眼中寒光闪烁。 这个放牛娃出身的状元郎,比他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第98章 互相吹捧 裕王府的夜宴设在正殿后的听雨轩,檐角悬挂的琉璃宫灯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陈恪跟在引路小太监身后,穿过三重垂花门,鼻尖已嗅到远处飘来的酒香与檀木气息。 \"陈大人到——\" 唱名声中,陈恪整了整深青色直裰的领口。 殿内觥筹交错的声音突然静了一瞬,十余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 他看见徐阶端坐主宾位,三缕长须在烛光下泛着银光;高拱正襟危坐如门神,面前的酒杯纹丝未动;张居正则倚窗而立,青色官袍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荡。 \"学生来迟。\"陈恪向裕王长揖到地,眼角余光扫过席间——翰林院几位清流、都察院两名御史,甚至还有户部一位郎中。这阵容哪是寻常宴饮?分明是清流核心的密会! 裕王亲自离席相迎,杏黄常服上的四合如意纹在灯下流光溢彩:\"子恒何必多礼?快入座!\"他拉着陈恪的手腕走向首席,这个亲昵动作引得徐阶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陈侍读。\"徐阶举杯示意,声音慈和得像在唤自家子侄,\"此番香皂之事,你运筹帷幄,实乃大才。\"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当众表扬》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众受夸时,请把功劳推给团队和领导】。陈恪立刻端起酒杯:\"徐阁老谬赞。全赖裕王殿下洪福,皇上圣明烛照,下官不过跑腿传话罢了。\" \"子恒过谦了。\"高拱突然插话,声音如铁器相击,\"景王与严党勾结,若非你献策赈济流民,殿下岂能反败为胜?\"他仰头饮尽杯中酒,\"依老夫之见,当乘胜追击!明日就让都察院联名弹劾严世蕃教唆亲王与民争利!\" 席间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陈恪的酒杯悬在半空,瞥见张居正倚在窗边似笑非笑。 这位未来首辅指尖转着空杯,仿佛在欣赏一场好戏。 \"高公且慢。\"陈恪放下酒杯,声音轻却清晰,\"下官以为...时机未到。\" 满座哗然。高拱的浓眉几乎飞出额头:\"此话怎讲?\" \"严党树大根深,仅凭此事难以撼动。\"陈恪的指尖轻叩案几,\"况且皇上今日口谕只斥景王,未提严党,其中深意...\" 徐阶突然轻咳一声,枯瘦的手指捋着胡须:\"子恒所言极是。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急不得。\"老首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高拱,\"肃卿(高拱字)以为如何?\" 高拱冷哼一声,却也没再坚持。 陈恪暗自松了口气——徐阶这只老狐狸,果然也看出了嘉靖的敲打仅限于景王。 \"诸位老师。\"裕王突然举杯起身,杏黄衣袖带翻了一碟杏仁,\"孤敬诸位一杯!若非诸位鼎力相助,孤今日仍是个...\"他声音突然哽咽,仰头饮尽时酒液顺着下巴滑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痕迹。 陈恪心头一颤。 这位藩王演技愈发精湛了,这番真情流露,谁能想到数月前他还是个连月例银子都发不出的落魄王爷?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七十条:\"陈恪借着斟酒的动作掩饰嘴角的弧度,\"当领导开始表演''真情流露''时,请准备好纸巾和掌声——哪怕你清楚他每分钟能赚多少钱。\" 酒过三巡,侍者们换上第三轮热菜。陈恪夹了片火腿正要入口,忽听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所有人同时放下筷子——这个时辰敢打扰藩王宴饮的,必是非同寻常的消息。 \"圣旨到——\" 冯保尖细的嗓音刺破夜空。满座宾客慌忙离席跪地,陈恪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余光瞥见徐阶的袍角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冯保展开明黄卷轴,声音在殿内回荡: \"朕闻裕王载坖近来修身进德,课业精进,更体恤民瘼,广设粥厂。朕心甚慰,特赐《贞观政要》一部,玉带一围。讲读官徐阶、高拱、张居正、陈恪教导有方,各赐麒麟服一袭,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裕王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陈恪跟着叩首,后颈却沁出一层冷汗——嘉靖这手太狠了!当众坐实他们\"裕王党\"的身份,却又赏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裕王殿下请起。\"冯保换上了恭敬的语气,亲手扶起裕王,\"皇上特意交代,说您近来清减了,让御膳房每日送些滋补汤水来。\" 徐阶接过赏赐时,枯瘦的手指微微发抖。陈恪知道老首辅在怕什么——清流向来以\"不结党\"自诩,如今被皇帝公开打上\"裕王师\"的标签,今后再想左右逢源就难了。 \"冯公公。\"陈恪趁机塞了张银票过去,\"皇上近日龙体可好?\" 冯保袖袍一拂,银票消失无踪:\"陈大人有心了。\"他压低声音,\"皇爷今早用香皂沐浴,直夸裕王殿下孝心可嘉呢。\" 待冯保离去,宴席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高拱抚摸着御赐的麒麟服,罕见地露出笑容;张居正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酒杯;徐阶则恢复了那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频频向陈恪举杯。 \"子恒啊。\"徐阶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陈年普洱的醇厚,\"老夫观你近日所为,倒让老夫想起一个人。\" 陈恪心头一跳:\"徐公是指...\" \"杨廷和。\"徐阶眯起眼睛,\"当年武宗驾崩无嗣,正是杨公力主迎立皇上。\"老次辅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这拥立之功,最是难得。\" 陈恪的酒杯差点脱手。徐阶这是在暗示...他连忙低头:\"学生惶恐,怎敢比肩杨文忠公?\" \"年轻人不必妄自菲薄。\"徐阶拍了拍他的手背,力道大得惊人,\"来日方长啊...\" 宴席散时,新月已至中天。陈恪婉拒了裕王派轿相送的好意,独自走在十王府街上。 夜风拂过滚烫的面颊,他摸出袖中的《穿越者守则》,就着月光写下: \"第一百七十一条:当皇帝亲手为你贴上政治标签时,请记住——这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第99章 中秋(上) 秋日的阳光透过翰林院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恪懒洋洋地倚在书案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永乐大典》的烫金书脊。 两个月来规律的三点一线生活——清晨翰林院点卯,午后裕王府讲读,傍晚回侯府陪伴常乐,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七十二条,\"陈恪对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默念,\"当生活终于步入正轨时,请记住——这不是懈怠,而是蓄力。\" \"陈修撰好雅兴。\"李春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圆脸上堆满促狭的笑,\"又在思念家中娇妻?\" 陈恪耳根微热,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把玩的银杏叶夹入《论语》:\"石麓兄说笑了,下官不过校勘典籍累了,稍作歇息。\" 李春芳挤眉弄眼地凑近:\"得了吧!全翰林院谁不知道,咱们陈状元如今是''从此君王不早朝''?\"他压低声音,\"听说昨日徐阁老找你谈话,你居然睡着了?\" 陈恪的指尖一颤。这事怎么传得人尽皆知?他干咳一声:\"徐阁老讲《春秋》太过精深,下官一时...\" \"得了吧!\"李春芳拍案大笑,\"徐阁老亲口说,你睡着时还念叨''乐儿别掐''!\"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引得几位同僚纷纷侧目。 陈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同事调侃夫妻生活》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全办公室都知道你怕老婆时,请坦然接受——这是最有效的防骚扰手段】。 日影西斜,陈恪收拾书案准备下值。 自从香皂生意上了正轨,裕王府讲读改为隔日一次,今日正好能早些回府陪常乐。 想到妻子近来温柔似水的模样,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个曾经叱咤京城的常女侠,如今竟学会了洗手作羹汤,甚至开始钻研女红。 前日回府,他亲眼看见常乐对着烛光穿针引线,熬红的杏眼里满是倔强——她在绣一个婴儿肚兜。 \"想什么呢?走路都不看道!\"常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陈恪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差点撞上侯府大门前的石狮子。抬头望去,常乐正倚在门框上,杏眼圆睁,手里还攥着根绣花针。 \"乐儿怎么在这儿?\"陈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针线篮子。 常乐撇撇嘴:\"等你啊!再晚些回来,参汤都凉了。\"她转身往府里走,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在夕阳下划出细碎的光痕。 陈恪望着妻子纤细的背影,突然发现她走路的姿态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蹦蹦跳跳,而是带着几分端庄的韵味。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软,又隐隐有些失落。 膳厅里,参汤的香气氤氲缭绕。 常乐亲自盛了一碗递到陈恪面前,动作轻柔。 \"乐儿...\"陈恪接过汤碗,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背,\"你最近...不太一样。\" 常乐眨了眨眼,长睫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哪里不一样?\" \"就是...\"陈恪斟酌着词句,\"更温柔了?\" 常乐\"噗嗤\"笑出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怎么?不喜欢?\"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陈恪耳畔,\"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凶一点?\" 陈恪喉结滚动了一下,参汤差点洒出来。 这小妖精,分明是在撩他! \"不是...\"他放下汤碗,握住常乐的手,\"我只是担心你勉强自己。做那些女红、炖汤...真的开心吗?\" 常乐的眼神突然柔软下来,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呆子,我想做母亲啊,怎能一直任性下去?\"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重重砸在陈恪心上。 这句话让陈恪一时语塞。 他想起母亲王氏独自抚养他的艰辛,想起常乐熬红眼睛绣肚兜的模样...胸口突然涨得发疼。 \"中秋灯会要到了。\"陈恪突然说,\"我带你去看花灯吧?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常乐猛地抬头,杏眼里迸发出久违的亮光:\"真的?\"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我现在是状元夫人了,抛头露面不太好吧?\" \"女扮男装啊!\"陈恪眨眨眼,\"就像我们第一次逛京城那样。\"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陈恪刚到京城时,常乐女扮男装,还陪他一起参加了心学辩经。 常乐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好!\" 中秋夜,京城华灯初上。 陈恪一身靛蓝直裰,常乐则穿着月白色男装,头发束成书生髻,活脱脱一个俊俏小公子。 两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沿着正阳门大街缓缓前行。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七十三条,\"陈恪在心里记下,\"当你的妻子女扮男装比你还俊俏时,请做好被路人搭讪的心理准备。\" 第100章 中秋(下) 街边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各色花灯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常乐像只出笼的小鸟,一会儿蹿到糖人摊前,一会儿又挤进围观杂耍的人群,发间的丝带随着动作飞扬,在灯火中划出亮眼的轨迹。 \"恪哥哥,快来!\"常乐在一个灯谜摊前驻足,指着最高处那盏走马灯,\"我要那个!\" 陈恪挤进人群,只见灯笼上写着\"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字)\"。常乐咬着下唇苦思冥想,那副认真的模样让陈恪心头一热。 \"是''日''字。\"他在常乐耳边轻声道。 \"啊!\"常乐恍然大悟,立刻高声报出答案,引得周围一片赞叹。摊主笑呵呵地取下走马灯递给她,常乐得意地冲陈恪眨眨眼,活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就这样,两人一路猜谜赢彩头。常乐手中很快拿满了小灯笼、泥娃娃和糖画,脸上的笑容比满街花灯还要灿烂。 \"这位公子好才学!\"一个卖灯的老者竖起大拇指,\"不如试试这盏''九连环''灯?谜底猜中者,老朽分文不取。\" 常乐跃跃欲试地凑上前,只见灯笼上写着:\"四山纵横,两日绸缪。富是他起脚,累是他起头。(打一字)\" 她皱眉苦思半晌,求助地看向陈恪。陈恪微微一笑,在她掌心轻轻划了个\"田\"字。常乐眼睛一亮,清脆地报出答案,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公子厉害!\"老者笑呵呵地取下灯笼,\"这谜语难倒过不少举人呢!\" 常乐得意地晃着脑袋,凑到陈恪耳边:\"还是我家状元郎厉害!\"温热的呼吸带着桂花糕的甜香,熏得陈恪耳根发烫。 正当两人准备前往下一个摊位时,一阵刺耳的议论声从身后传来。 \"那不是陈恪吗?听说欧阳老兄当年向他内人常氏提过亲,可惜了...\" \"此言差矣,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欧阳兄为小阁老心腹,什么大家闺秀不是投怀送抱?\" 陈恪脚步一顿,常乐也僵在原地。 那声音太熟悉了——欧阳必进和严党的爪牙,当年确实曾向常家提过亲。 \"破鞋罢了。\"欧阳必进的声音带着醉意,他本不想惹麻烦,但他极好面子,摆了摆手道\"那陈恪既然想要,我让给他的。\"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陈恪头上。他缓缓转身,看见欧阳必进和两个朋友站在不远处的酒摊旁,满脸轻蔑。 常乐的手猛地攥紧陈恪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刺透布料。陈恪能感觉到她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欧阳大人。\"陈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请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酒摊前的三人这才注意到他们。 欧阳必进先是一愣,然后想到自己屡屡在陈恪面前吃瘪,心中郁气闷结。 随即露出讥讽的笑容:\"哟,这不是陈状元吗?带着''夫人''逛灯会?\"他故意在\"夫人\"二字上加重语气,引得同伴窃笑。 陈恪的指节捏得发白。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言语侮辱》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对方触及底线时,请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他闭嘴】。 \"欧阳必进。\"陈恪一字一顿,\"向常小姐道歉。\" 欧阳必进嗤笑一声:\"道歉?我说错什么了?谁不知道常乐当年...\" 话音未落,陈恪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在他脸上。 这一拳凝聚了十年农家生活的全部力量,欧阳必进像截木头般直挺挺倒下,鼻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他的两个朋友愣了一瞬,随即扑上来想拉开陈恪,却各自挨了一记肘击,踉跄着退开。 陈恪骑在欧阳必进身上,左右开弓。 每一拳都带着积攒的怒火——为常乐受的委屈,为那些背地里伤害常乐的闲言碎语。 \"你敢侮辱我妻子!\"陈恪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跳梁小丑!你算什么东西!\" 欧阳必进很快没了声息,脸上血肉模糊。 周围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有人大喊\"杀人了\",更多人则举着灯笼围成一圈,像在看一场好戏。 常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冲上来拉住陈恪:\"够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陈恪喘着粗气停下,指节传来阵阵刺痛——不知是欧阳必进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他低头看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扬的官员,此刻像条死狗般瘫在地上,心中涌起一阵快意。 \"他活该。\"陈恪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血,\"谁也不能侮辱你。\" 常乐的眼中噙满泪水,却不是为欧阳必进:\"你疯了吗?他是朝廷命官!当街殴打官员,轻则流放,重则...\"她说不下去了,珍珠般的泪珠滚落下来。 陈恪用干净的袖子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别怕,有我在。\" 远处传来衙役的呼喝声和铜锣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陈恪将常乐护在身后,平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但绝不后悔。 知乎问题《男人什么时候最帅》下的神回复闪过:【当他为保护所爱之人不顾一切时】。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在心里刻下血淋淋的一笔,\"当有人侮辱你的爱人时,请记住——功名前程皆可抛,唯有尊严不可辱。\" 第101章 打蛇打七寸 中秋的圆月高悬于京城上空,银辉洒在严府的重重屋檐上,将飞檐翘角镀上一层冷光。 严世蕃的轿子刚转过照壁,他便迫不及待地掀开轿帘,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父亲!父亲!\"严世蕃几乎是跳下轿子的,蟒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几只麻雀。 严嵩正在书房品茶,听到儿子急促的呼喊声,眉头微皱。他放下茶盏,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七十高龄的首辅大人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但此刻,他那只独眼中也闪过一丝好奇。 \"东楼,何事如此慌张?\"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严世蕃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书房,连礼都忘了行,直接凑到父亲耳边:\"陈恪那小子闯大祸了!当街殴打了欧阳必进!\" 严嵩的手指在茶盏边缘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哦?详细说来。\" \"就在半个时辰前,正阳门大街上。\"严世蕃兴奋地搓着手,独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欧阳那蠢货喝多了,说了几句常乐的闲话,被陈恪听见了。那小子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把欧阳打得鼻青脸肿,现在还在医馆躺着呢!\" 严嵩缓缓起身,踱到窗前。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他背对着儿子,声音平静得可怕:\"欧阳说了什么?\" 严世蕃撇撇嘴:\"无非是些陈年旧事,说常乐当年如何如何...\"他忽然压低声音,\"父亲,这可是天赐良机啊!陈恪当街殴打朝廷命官,按律当杖八十,流三千里!\" 严嵩突然转身,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东楼,你太心急了。\" 严世蕃一愣,独眼中的兴奋顿时凝固:\"父亲的意思是...\" \"政治不是街头斗殴。\"严嵩缓步走回书案,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案上的奏折,\"要置人于死地,需得借刀杀人。\" 严世蕃急切地上前一步:\"可这次是陈恪自己找死!我们只需...\" \"只需什么?\"严嵩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又恢复平静,\"直接上奏弹劾?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我们严党迫不及待要除掉陈恪?\" 严世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独眼中的光芒渐渐冷静下来:\"父亲教训的是。\" 严嵩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下,示意儿子也坐:\"东楼,记住,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他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陈恪如今圣眷正隆,又有裕王撑腰。若我们贸然出手,反倒显得蓄谋已久。\" \"那父亲的意思是...\" \"让都察院那帮清流先上。\"严嵩啜了一口茶,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精光,\"欧阳必进虽是我们的人,但表面上与陈恪并无过节。若由我们直接出面,难免落人口实。\" 严世蕃恍然大悟:\"父亲高明!让那些自诩清流的御史先弹劾陈恪,我们只需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仅如此。\"严嵩打断儿子,\"关键要看皇上怎么想。陈恪是皇上亲自提拔的人,若皇上执意保他,我们强行动手只会适得其反。\"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严嵩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严世蕃后背一凉:\"东楼啊东楼,你还是太年轻。\"老首辅的声音忽然压低,\"皇上可以不想处置他,但皇上极爱面子...\" 严世蕃眼睛一亮:\"父亲是说...\" \"舆论。\"严嵩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如同催命的更鼓,\"若满朝文武都知道陈恪当街行凶,藐视朝廷法度,皇上还能视而不见吗?\" 严世蕃兴奋地搓着手:\"妙!太妙了!我们可以先让御史弹劾,再暗中煽动言官上奏,最后...\" \"最后给皇上一个台阶下。\"严嵩接过话头,眼中精光闪烁,\"让皇上觉得处置陈恪是他自己的决定,而非被我们逼迫。\" 严世蕃突然想到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可万一皇上还是执意保他呢?\" 严嵩的笑容更深了,皱纹在脸上堆叠如菊:\"那就给他换个地方。\"老首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东南倭患正炽,正缺能臣干将...\" 严世蕃的独眼猛地睁大,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高!实在是高!东南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倭寇,陈恪一介书生,去了那里...\" \"生死有命。\"严嵩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欧阳必进的伤势如何?\" \"鼻梁断了,门牙掉了两颗,脸上怕是会留疤。\"严世蕃幸灾乐祸地说,\"不过那蠢货活该,谁让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严嵩沉吟片刻:\"派人送些补品去,再给他家里送五百两银子。记住,要悄悄送去,别让人知道是我们严府的手笔。\" 严世蕃会意地点头:\"儿子明白。表面上是慰问,实则是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嘴,别把不该说的说出来。\" 严嵩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明日一早,你去找赵文华,让他联络几个御史。记住,要那些与咱们没有明面往来的。\" \"儿子省得。\"严世蕃起身行礼,\"父亲若无其他吩咐,儿子这就去安排。\" 严嵩摆摆手:\"去吧。记住,此事要做得天衣无缝。\" 待严世蕃离去,严嵩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那轮明月。 \"陈恪啊陈恪,\"老首辅轻声自语,\"你聪明一世,却为个女人糊涂一时。这次,老夫倒要看看,皇上还能不能保住你。\" 第102章 可大可小 顺天府衙役的灯笼在街角晃了晃,最终停在了十步开外。 为首的班头看清陈恪的面容后,立刻抱拳行礼:\"陈、陈大人...\"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陈恪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月光下他的指节已经肿得发亮:\"人没死,抬去太医院。\"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晚的月色。 衙役们如蒙大赦,七手八脚地抬起昏迷的欧阳必进。 班头偷瞄了眼陈恪腰间的牙牌——翰林院侍读兼裕王府讲官,这哪是他们能招惹的人物?更别提他身后还站着锦衣卫同知的掌上明珠... \"大人放心!\"班头点头哈腰,\"今晚这事...下官什么都没看见!\" 陈恪冷笑一声,牵着常乐转身离去。街角的阴影里,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往严府方向飞奔——不用猜也知道是去报信的。常乐的手在他掌心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未消。 \"呆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的手...\" 陈恪低头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指节,突然笑了:\"比起金华乡的倭寇,这点伤算什么?\" 常乐破涕为笑,珍珠耳坠在月光下晃出一道银线。 这个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侯府的红灯笼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常远山负手立在门前,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冷光。陈恪心头一紧——岳父大人竟亲自等着! \"爹!\"常乐松开陈恪的手,像只归巢的燕子般扑过去,\"欧阳必进他...\" 常远山抬手制止女儿的话,鹰隼般的目光在陈恪脸上刮过:\"打得好。\" 这三个字砸在地上,震得陈恪耳膜嗡嗡作响。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斥责、家法...唯独没料到是赞赏。 \"岳父大人...\"陈恪刚要解释,常远山已经转身往府里走:\"进来再说。\" 书房内沉水香袅袅。常远山一把扯下飞鱼服外袍,露出里面的素白中衣——这是要即刻面圣的打扮。陈恪瞳孔微缩,岳父竟准备连夜入宫! \"爹!\"常乐急得直跺脚,\"您别...\" 常远山从多宝阁取下一个紫檀匣子,里面整齐码着几道空白奏本:\"欧阳家与严党勾结多年,这次正好...\" \"岳父且慢。\"陈恪突然单膝跪地,伤口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砖上,\"小婿斗胆,请岳父暂缓上奏。\" 常远山的手停在半空,锐利双眼中精光暴射:\"怎么?怕了?\" \"非也。\"陈恪抬头,目光灼灼,\"正因事关重大,才不宜轻动。\"他忍着指节剧痛,在案几上蘸血画了个圈,\"若岳父此刻上奏,徐阁老必不甘落后,裕王殿下恐怕也要...\"血圈外围又多了两个小圈。 常远山的眉头渐渐皱起。陈恪继续道:\"届时清流、严党、藩王齐齐下场...\"他在血圈外画了个更大的圈,最后重重一点,\"皇上会怎么想?\" 书房内霎时寂静。 常乐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她明白了!各方势力若都来求情,反倒会让嘉靖觉得陈恪结党营私! 常远山的手缓缓放下,飞鱼服滑落在地。他盯着那个血绘的图案看了许久,突然大笑:\"好小子!比我当年想得周全!\"笑着笑着,眼角竟泛起水光,\"乐儿没看错人...\" 陈恪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知乎问题《如何说服强势岳父》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他开始回忆青春时,说明你已经赢了】。 常乐悄悄握住陈恪的手腕,指尖轻抚那些伤口。月光透过窗棂,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成一幅温馨的家常图。 \"那现在...\"常远山摩挲着下巴。 \"等。\"陈恪看向皇宫方向,\"等皇上先落子。\"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陈恪摸出《穿越者守则》,在新的一页写下:\"第一百七十四条:当各方势力都准备为你出头时,请记住——真正的危险不是敌人的攻击,而是朋友的过度保护。\" 第103章 不惧寒暑 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将月光都熏得朦胧了几分。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一卷《庄子》半开半合,宽大的道袍袖口垂落在地,露出半截苍白如纸的手臂。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嘉靖的声音飘忽如烟,在精舍内回荡,\"四时有明法而不议...\" 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初秋的夜风穿堂而过,吹得他老骨头里都渗着寒意。 他偷眼瞥了瞥大开的门窗,又看了看嘉靖那身单薄的素纱道袍,心中暗叹主子爷的\"仙体\"果然非同凡响。 \"主子爷,\"吕芳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又慌忙伏地请罪,\"老奴该死,扰了主子雅兴...\" 嘉靖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吕芳佝偻的身形上。老太监的鬓角已经全白,在月光下像覆了一层霜。 嘉靖突然轻笑一声:\"吕芳啊,你这身子骨,比朕还虚。\" \"主子爷说笑了。\"吕芳连忙叩首,\"老奴凡胎肉体,怎敢与主子的仙体相提并论?\"他说着又故意瑟缩了一下,将\"凡胎肉体\"四个字咬得极重。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当然知道吕芳在奉承什么——自从开始服食金丹,他就刻意在太监面前表现出不畏寒暑的\"仙家气象\"。 此刻虽是初秋,夜风已带凉意,他却故意大开门窗,穿着单衣,要的就是吕芳这般反应。 \"起来吧。\"嘉靖摆摆手,\"去把朕新得的那套钧窑茶具取来,今夜月色正好,朕要品茶赏月。\" 吕芳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爬起来,正要转身,精舍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外,却又不敢贸然进来,只在门槛外不住地探头。 \"何事?\"嘉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吕芳连忙小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膝行回来,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主子爷,刚传来消息,翰林院侍读陈恪在正阳门大街上...当街殴打了工部郎中欧阳必进。\" 嘉靖手中的书卷\"啪\"地合上。精舍内霎时静得可怕,连更漏的滴水声都清晰可闻。 \"仔细说。\"嘉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吕芳咽了口唾沫,小心斟酌着词句:\"据说是欧阳郎中酒后失言,说了些...有辱陈夫人常氏的话。陈侍读听见后,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把欧阳郎中的鼻梁都打断了...\"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梁柱间撞出诡异的回音。 吕芳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主子爷这反应,是喜是怒? \"好!打得好!\"嘉靖猛地站起身,道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朕本以为这陈恪是个圣人,不贪财,不好色,不结党,不擅权...\"他踱到窗前,仰头望着那轮明月,\"终究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这才像样!\" 吕芳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侍奉嘉靖三十年,太明白这种语气意味着什么——皇上非但不怒,反倒有几分...欣赏? \"主子爷圣明。\"吕芳伏地叩首,\"陈侍读与常氏乃皇上赐婚,听闻二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嘉靖转身,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那双深陷的眼睛亮得吓人:\"吕芳,你觉得这小子是什么用意?\" 吕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个问题太刁钻了——说轻了显得敷衍,说重了又怕揣测圣意。 他谨慎地回答:\"老奴愚钝...只觉少年人血气方刚,为红颜一怒也是常情。\" \"常情?\"嘉靖冷笑一声,\"陈恪若是莽夫,朕早把他打发去边关喂马了!\"他突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吕芳脸上,\"这小子精着呢!欧阳必进是严世蕃的侄子,打他就是打严党的脸!\" 吕芳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忽然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陈恪这顿打,既是泄愤,也是政治表态!(陈恪:我没有,你别乱说。) \"主子爷明鉴万里。\"吕芳深深叩首,\"只是...此事恐怕不易了结。欧阳家与严府关系匪浅,陈侍读又与严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精舍内重归寂静,只有嘉靖的指甲轻轻敲击紫檀木榻的声响,节奏如同催命的更鼓。 良久,嘉靖突然开口:\"人不是没死吗?\"声音轻描淡写得像在讨论今晚的月色,\"不是什么大事。\" 吕芳刚要松口气,嘉靖却又道:\"但朕也不打算放过陈恪。\"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这小子近来功劳太大,正好让他长长记性。\" 吕芳立刻会意:\"圣明无过于主子爷。只是...该如何处置?\" 嘉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朕想看看,那些恨陈恪的人会怎么出手。\"他踱回榻边,宽大的道袍袖口扫过吕芳的头顶,\"严党、清流、裕王...让他们先动起来。\" 吕芳深深伏地,掩饰眼中的震惊,皇上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老奴明白了。\"吕芳的声音平静如水,\"主子爷是要借此事看看朝中各派的反应。\" 嘉靖轻笑一声,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案上的钧窑茶具:\"吕芳啊,你可知道钧窑为何珍贵?\" 吕芳一怔,随即答道:\"因其''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全凭天意。\" \"不错。\"嘉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陈恪就是朕扔进朝堂这口大窑的一块泥坯。朕倒要看看,经过这场火,他能烧出什么花样来。\"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道道银栅。 吕芳跪在光影交错处,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不是因为这秋夜的凉风,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嘉靖的用心。 皇上不是要保陈恪,也不是要罚陈恪,而是要...炼陈恪。 \"主子爷圣明。\"吕芳重重叩首,额头在金砖上磕出轻响,\"老奴这就去安排。\" 嘉靖摆摆手,重新拿起《庄子》,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闲谈:\"去吧。记住,朕什么都不知道。\" 吕芳倒退着退出精舍,轻轻带上雕花木门。转过回廊,他立刻挺直了佝偻的背,脸上的谄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平静。 \"来人。\"吕芳的声音低沉威严,与方才判若两人,\"去告诉冯保,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外传。\" 小太监领命而去。吕芳站在廊下,望着那轮将满未满的明月,突然想起陈恪那张总是含着笑意的脸。 \"小子,\"老太监无声地自语,\"是福是祸,就看你的造化了。\" 夜风吹动他雪白的鬓角,带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这座紫禁城里的明争暗斗,却才刚刚开始。 第1章 穿越者守则 陈恪蹲在马路牙子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咬牙切齿的脸。 知乎热榜:《如果穿越到嘉靖朝,如何扳倒严嵩?》 他拇指翻飞,键盘冒火: “第一步,结交裕王府太监冯保!第二步,利用徐阶和严嵩的矛盾!第三步……” 室友张胖子啃着烤肠路过,瞥了一眼:“哟,陈阁老又微操大明呢?你上周在小区业主群骂物业,还被保安追出二里地。” 陈恪冷笑:“那是因为他们不讲武德!要是放在明朝,老子一封奏折递到通政司……” 话音未落,马路对面突然传来尖叫。 一辆逆行的三轮车冲向小女孩,车头“严记殡葬”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日,严党穿越来杀我了?!”陈恪条件反射扑出去。 最后一刻,他听见三轮车大喇叭在放: “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然后—— 砰! 世界黑了。 “三魂渺渺归何处哇~” 刺耳的唢呐声中,陈恪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一睁眼,神婆的血盆大口正对着他哈气,黄牙间还卡着半片韭菜。 “山魈附体!得用黑狗血灌尻眼!” “等、等等!我是读书人……卧槽这什么虎狼之词?!”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被捆成粽子,五岁的小短腿在空中乱蹬。 低头一看—— 粗布麻衣,开裆裤,脚趾缝里还有新鲜的牛粪。 原主的记忆碎片涌进脑海: 身份:放牛娃,五岁,小名“牛娃子”,父亲早死,母亲是织布娘。 日常:放牛、捡粪、被地主儿子用弹弓打屁股。 最新记忆:昨天放牛时,不小心把牛粪甩到了路过的举人老爷鞋上,被罚跪祠堂。 “……” 陈恪沉默了。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挽回尊严。 “诸位乡亲!”他奶声奶气地喊道,“我乃文曲星下凡,特来……” “啪!” 一块泥巴精准糊在他脸上。 地主儿子刘大宝叉腰大笑:“文曲星?那你背个《三字经》听听!” 陈恪冷笑,张口就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村民震惊。 刘大宝不服:“这有啥!我还会《百家姓》呢!” 陈恪轻蔑一笑:“那我考考你——‘一条鞭法’是什么?” 全场寂静。 刘大宝挠头:“鞭……鞭子?” 陈恪得意:“错!是张居正改革的……” 话没说完,神婆突然尖叫:“妖孽!这娃被山魈吃了魂!” 村民抄起扫把、粪叉,眼神逐渐危险。 陈恪急中生智,突然捂住肚子:“哎哟!我要拉屎!” 村民愣住。 他趁机挣脱绳子,光着屁股冲向茅房—— 然后一头栽进了粪坑。 半夜,陈恪蹲在河边洗裤子,悲从中来。 穿越者三大定律全崩了: 1.没有系统,只有漏风的裤裆。 2.历史知识用不上,村民只关心牛粪和收成。 3.金手指是五岁幼童的膀胱,尿急时跑都跑不动。 陈恪蹲在河边搓洗着沾满牛粪的裤子,月光在水面碎成银色的鳞片。他拧干裤子,突然狠狠摔在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我陈恪堂堂知乎历史区大v,穿越过来就为了捡牛粪?\"他对着月亮咬牙切齿,\"严嵩还在京城吃香喝辣,我却在跟开裆裤较劲!\" 这个五岁的身体里装着二十五岁的灵魂,此刻正被屈辱感烧得滚烫。他想起自己在知乎上写的《论穿越者的自我修养》,第一条就是\"永远不要向封建势力低头\"。 \"我要反抗!\"陈恪猛地站起来,湿漉漉的裤子啪嗒掉在脚边。他光着屁股就往家跑,脚趾缝里残留的牛粪在月光下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茅草屋里,母亲王氏正在油灯下织布。陈恪冲进去时,织布机的吱呀声戛然而止。 \"娘!给我五两银子!\"陈恪喘着粗气,奶声奶气却透着股狠劲,\"我要创业!年利率按顶格算,保准让你当上诰命夫人!\" 王氏手里的梭子\"啪\"地掉在地上。她慢慢转过头,油灯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牛娃子,\"她声音温柔得可怕,\"你再说一遍?\" 陈恪咽了口唾沫,但知乎大v的骄傲支撑着他:\"我说要五两银子当本钱!我知道怎么制玻璃、炼钢铁、造火器——\" \"啪!\" 一根擀面杖不知何时出现在王氏手中。陈恪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嗷——!\"五岁身体的痛觉神经格外敏感,陈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我是为咱家好!严嵩那老贼——\" \"啪啪啪!\" 擀面杖舞出残影。王氏边打边骂:\"让你偷听说书先生!让你学那些混账话!五两银子?咱家米缸里还剩几粒米你心里没数?\" 陈恪抱头鼠窜,最后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现代职场精英的骄傲在明朝劳动妇女的擀面杖下碎成了渣。 \"睡觉!\"王氏把擀面杖往桌上一拍,\"明天老老实实放牛去!\" 夜深人静,陈恪躺在稻草铺上,屁股火辣辣地疼。月光从茅草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画出一道道银线。 \"没有启动资金...\"他盯着屋顶喃喃自语,\"那就白手起家!爱迪生当年不也是在火车上做实验?\" 第二天一早,陈恪牵牛出门时,眼睛滴溜溜转得像算盘珠子。他故意把牛赶到村尾废弃的砖窑附近,那里堆着不少烧窑剩下的材料。 \"生石灰...石英砂...\"陈恪蹲在材料堆前,小胖手扒拉着各种矿石,\"我记得玻璃就是这些玩意烧出来的。\" 他偷偷瞄了眼正在吃草的黄牛,迅速用衣摆兜起几块石头。五岁的身体力气有限,没走两步就踉踉跄跄。 中午时分,陈恪借口拉屎溜进了常地主家废弃的灶房。这地方平时没人来,灶台虽然破旧但还能用。 \"温度要够...要有助熔剂...\"陈恪念念有词,把各种石头堆在灶膛里。他踮着脚往灶膛塞柴火,开裆裤在灶台边蹭得全是灰。 火苗蹿起来时,陈恪激动得小脸通红。他想象着自己成为明朝的玻璃大王,用透明窗户换掉严嵩家的纸糊窗,让老贼在阳光下原形毕露... \"砰!\" 灶膛里突然炸出一团火花。陈恪还没反应过来,一股黑烟就糊了他满脸。他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了水缸里。 \"咳咳咳!\"陈恪挣扎着爬出来,活像只落汤鸡。更可怕的是,灶膛里的火苗已经窜到了柴堆上。 \"走水啦!\"陈恪尖叫着冲出门,正撞上闻声赶来的刘地主家厨娘。 厨娘手里的菜篮子啪嗒掉在地上。她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黑乎乎的小人儿——脸像锅底,头发炸成鸡窝,开裆裤还在滴水。 \"牛...牛娃子?\"厨娘的声音都变调了。 陈恪急中生智,突然指着天空:\"看!飞猪!\" 趁厨娘抬头的功夫,他撒腿就跑。身后传来灶房坍塌的轰隆声,还有厨娘穿透力极强的尖叫:\"夭寿啦!放牛娃把灶王爷请走啦!\" 傍晚的河边,陈恪第n次清洗着自己。水面上倒映着一张堪比张飞的脸——眉毛烧焦了半边,鼻头黑得像炭,活脱脱一个迷你包公。 \"穿越者第一守则...\"陈恪悲愤地在心里刻下血泪教训,\"五岁的孩子,不能做化学实验。\" 第2章 张无忌他娘不骗人! 陈恪蹲在河边,看着水中自己那张被灶火熏黑的小脸,眉毛烧焦了半边,活像个迷你张飞。他叹了口气,拧干湿漉漉的开裆裤。 \"穿越者守则第一条,\"他自言自语,\"五岁的身体做不了化学实验。\" 太阳已经西斜,牛儿在旁边悠闲地吃草。 陈恪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那是母亲王氏的擀面杖留下的\"爱的印记\"。 他抬头望向远处常地主家的大宅院,青砖灰瓦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单打独斗不行,那就找人合作。\"陈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出点子,别人出力,一样能发财。\"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阴霾。 屈辱感顿时烟消云散,知乎大v的自信又回到了那张稚嫩的小脸上。 他牵起牛绳,哼着跑调的\"嘉靖嘉靖,家家皆净\",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第二天一早,陈恪特意换上了最干净的一件粗布衣——虽然还是开裆裤,但至少没有牛粪痕迹。 他对着水缸整理了一下被母亲用剪刀粗暴修剪过的头发,确保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小孩,而不是昨天那个灶房纵火犯。 \"娘,我去放牛啦!\"他奶声奶气地喊道,声音甜得能挤出蜜来。 王氏从织布机前抬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今天怎么这么乖?\" \"我一直都很乖啊!\"陈恪眨巴着大眼睛,努力做出天真无邪的表情,\"我决定好好放牛,多捡粪,将来给娘买金镯子!\" 王氏手中的梭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伸手摸了摸陈恪的额头:\"没发烧啊...\" 陈恪趁机溜出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往村外的草地走,而是径直朝常地主家的大宅院跑去。 牛儿在后面不满地\"哞\"了一声,但还是乖乖跟着这个突然变得奇怪的小主人。 常家大门前,两个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仿佛在嘲笑这个衣衫褴褛的小不点。 陈恪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虽然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鼓起腮帮子的青蛙。 \"我要见常老爷!\"他踮起脚尖,对门口的家丁喊道。 家丁低头一看,乐了:\"哟,这不是昨天烧灶房的牛娃子吗?怎么,今天要来烧我们常家大院?\"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常老爷商量!关于...关于怎么让常家更发财!\"陈恪努力让自己的童音听起来可信。 家丁们哈哈大笑,其中一个拎起陈恪的后衣领,像提溜一只不听话的小狗:\"去去去,别在这捣乱,小心我告诉你娘!\" 陈恪四肢在空中乱蹬:\"放我下来!我真是来谈生意的!我知道怎么制玻璃、炼钢铁、改良农具——\" \"啪!\"他的屁股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 \"小兔崽子,再胡闹就把你扔粪坑里去!\"家丁威胁道。 就在陈恪即将被扔出去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喂,你就是那个会背《论语》的放牛娃?\" 陈恪扭头,看见一个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站在门内。 她约莫五六岁年纪,穿着粉色的绸缎小袄,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系着红色的丝带。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乌溜溜的像两颗黑葡萄,此刻正充满好奇地打量着他。 家丁立刻放下陈恪,恭敬地行礼:\"小姐。\" 陈恪眼前一亮——这就是常地主那个据说聪慧过人的掌上明珠!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服,露出一个自认为最迷人的微笑——虽然在一个五岁孩子的脸上,这笑容看起来更像是牙疼。 \"正是在下。\"他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拱手,却因为袖子太长差点把自己绊倒,\"小生陈...呃,牛娃子,见过小姐。\" 小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说话怎么跟戏文里似的?听说你会背《论语》,背来听听?\" 陈恪清了清嗓子,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背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停!\"小女孩突然打断他,\"你背得不对。\" 陈恪一愣:\"哪里不对?\" \"你背的是''有朋自远方来'',但先生教的是''友朋自远方来''。\"小女孩得意地扬起小下巴,\"而且你语调怪怪的,准是偷听哪家书呆子念的吧?\" 陈恪心里\"咯噔\"一下——历史上《论语》不同版本确实有这个差异,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居然知道!他眼珠一转,立刻改变策略。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呀~\"他故意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还配合着眨眼睛。 小女孩双手叉腰——这个动作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可爱——装作老气横秋地说:\"你还有什么招式,使出来吧,放牛娃!\" 陈恪盘腿坐下,清了清嗓子:\"从前有个小姑娘,大家都叫她小红帽...\" 他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小红帽》的故事,时不时还配上夸张的手势。讲到\"大灰狼一口把外婆吞了下去\"时,小女孩突然皱起眉头。 \"等等!\"她打断道,\"这大灰狼吃东西怎么都不嚼的?我爹吃烧鹅都要撕成小块呢!\" 陈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强忍着笑意解释:\"狼...狼的胃比较特殊...\" \"而且外婆被吞下去居然没死?\"小女孩继续质疑,\"我上个月吞了个枣核,肚子疼了三天!\" 陈恪额头开始冒汗。他第一次发现,给一个聪明的古代小孩讲童话故事原来这么难。 \"呃...这是魔法森林里的狼...\" \"那你让小红帽带把剪刀,从狼肚子里出来时顺便把狼皮剥了,冬天还能做件袄子。\"小女孩一本正经地建议。 陈恪彻底无语了。这哪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萝莉,分明是个小魔头! 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他需要的合作伙伴吗?一个既有资源又有脑子的盟友! 故事讲完后,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不过~还是挺有意思的。\"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糖果,\"这是感谢你的。\" 作为二十五岁的灵魂,陈恪内心是拒绝这种幼稚东西的。 但五岁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伸出手,甚至听见自己说:\"谢谢小姐!\" 他把糖果丢进嘴里,顿时甜香四溢——是上等的蜂蜜糖!在现代吃惯了各种添加剂食品的陈恪,被这纯天然的甜美震撼得眯起了眼睛。 \"好甜!\"他由衷地赞叹。 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明儿再来呀~我让厨房准备点心。\" 陈恪感动得差点落泪——多好的小萝莉啊! 不仅人美心善,还有点心!他完全没注意到小女孩转身时嘴角那抹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回家的路上,陈恪哼着小曲,已经开始盘算明天的商业计划要怎么说服常地主。 突然,他肚子\"咕噜\"一声,接着是一阵绞痛。 \"不好!\"他脸色大变,捂着肚子往草丛里冲。 可惜为时已晚。随着一声悠长的\"噗——\",陈恪体验到了穿越以来最屈辱的时刻——五岁的括约肌根本抵挡不住那枚\"加料\"糖果的威力。 \"穿越者守则第二条,\"他一边在草丛中\"喷射\",一边泪流满面地想起张无忌他娘的名言,\"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呜呜呜...五岁的小魔头也一样...\" 第3章 文抄公计划 陈恪蹲在田埂上放牛,屁股底下垫着三片大树叶——这是括约肌给他的血泪教训。 昨日的腹泻惨剧让他对常家宅院产生了本能的恐惧,现在看到粉红色衣服都会条件反射地肚子疼。 \"穿越者守则第三条,\"他咬牙切齿地揪着地上的草,\"永远不要吃漂亮萝莉给的东西!\" 牛儿在旁边悠闲地反刍,偶尔用尾巴抽打一下落在屁股上的苍蝇。陈恪盯着牛尾巴看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 \"对啊!我是知乎大v啊!\"他一拍大腿,结果拍到开裆裤露出的嫩肉,疼得龇牙咧嘴,\"嘶——我可以写小说赚钱!\"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大脑。前世他可是历史区知名答主,熟读金古梁温,连《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第一次尿床是几岁都记得清清楚楚。 \"金庸老爷子,对不住您嘞。\"陈恪双手合十朝虚空拜了拜,\"等我发达了给您烧纸...啊不是,给您建庙!\" 他立刻进入创作状态——准确说是抄袭状态。五岁的小短腿盘坐在田埂上,胖乎乎的手指在空中比划,活像个微型说书先生。 \"话说大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陈恪压低声音,突然又拔高,\"那日雪夜惊变!只见丘处机道长剑光如虹——\"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左手比划剑招,右手模拟雪花飘落,屁股还配合剧情在田埂上转圈。 牛儿停下反刍,用看智障的眼神盯着这个突然抽风的小主人。 \"杨铁心与郭啸天结为异姓兄弟!\"陈恪激动得小脸通红,开裆裤在泥地上磨出两个小洞,\"他们对着漫天飞雪发誓——\" 突然卡壳了。 陈恪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挠了挠被草屑弄痒的屁股,拼命回忆原着细节:\"等等...他们发誓要干嘛来着?生儿子当兄弟还是生女儿当姐妹?\" \"然后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恪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滚进旁边的水沟。他惊恐地转身,看见常家小魔头正蹲在田埂另一头,双手托腮,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陈恪的声音都变调了,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从你说''大金国六王爷''开始呀~\"小魔头歪着头,发髻上的红丝带随风飘动,\"那个道长后来把剑送给谁了?\" 陈恪的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他这才注意到小魔头今天穿的是鹅黄色襦裙——幸好不是粉红色,否则他的括约肌又要报警了。 \"偷听别人讲故事是不道德的!\"陈恪试图用道德制高点掩饰心虚,\"而且你昨天给我下泻药!\" 小魔头眨巴着大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今天是真的桂花糖哦~\"她掰开糖块,当着陈恪的面自己先咬了一口,\"你看,没下药。\" 陈恪咽了口唾沫。五岁的身体对甜食毫无抵抗力,但二十五岁的灵魂还在负隅顽抗:\"想听故事可以,拿东西来换!\" \"你要什么?\"小魔头眼睛一亮。 \"我要...\"陈恪眼珠一转,\"见你爹!\" \"不行。\"小魔头干脆利落地拒绝,\"我爹说你是纵火犯。\" \"那我要文房四宝!\" \"你会写字?\"小魔头狐疑地打量着他沾满泥巴的开裆裤。 陈恪恼羞成怒:\"我还会背《出师表》呢!听好了——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停!\"小魔头捂住耳朵,\"你背得比我先生还难听。\"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荷包,\"这样吧,你讲完这个故事,我把这个给你。\" 陈恪盯着那个绣着金线的荷包,仿佛看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清了清嗓子,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刚才讲到哪了?哦对,丘处机给两个孩子取名——\" 他故意拖长音调,小魔头急得直跺脚:\"你快说呀!\" \"郭靖和杨康。\"陈恪慢悠悠地说,\"寓意是''靖康之耻''...不过这个历史典故太复杂,你这种小丫头听不懂...\" \"谁说我不懂!\"小魔头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不就是金兵攻破汴京,掳走徽钦二帝吗!我爹的书房有《续资治通鉴》!\" 陈恪差点咬到舌头。这特么是五岁小孩?他强装镇定:\"那你知道为什么郭靖后来成了大侠,杨康却认贼作父吗?\" 小魔头突然安静下来,眼睛里的光芒黯了黯:\"因为...他从小没有爹爹教?\" 这个回答让陈恪猝不及防。 他看见小魔头无意识地揪着裙角,突然想起常地主似乎确实丧偶多年。二十五岁的灵魂泛起一丝愧疚,但五岁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才不是!因为他贪图荣华富贵!就像有些人贪图桂花糖!\" 话一出口陈恪就后悔了。小魔头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荷包\"啪\"地砸在他脸上:\"坏蛋!不给你听了!\" 眼看金主要跑,陈恪一个饿虎扑食——可惜五岁的身体协调性太差,直接啃了一嘴泥。他急中生智,突然放声大哭:\"哇——我的牛要掉悬崖啦!\" 这招果然有效。小魔头惊讶地转身:\"哪有悬崖?\" \"在故事里!\"陈恪趁机爬起来,脸上还沾着草屑,\"郭靖小时候在蒙古长大,有一次...\" 他绘声绘色地讲起郭靖救哲别的故事,讲到小黑貂时还学着小动物\"吱吱\"叫。 小魔头不知不觉又蹲了回来,听到精彩处突然拽住陈恪的袖子:\"那只白雕后来呢?\" \"欲知后事如何...\"陈恪搓了搓手指,露出市侩的笑容,\"得加糖。\" 小魔头气呼呼地掏遍全身,最后摘下一枚银纽扣:\"这个够不够?我娘留下的。\" 陈恪的手悬在半空。二十五岁的良心正在和五岁的贪婪激烈搏斗。最终他叹了口气,把纽扣推回去:\"算了,你请我吃顿点心就行。\" \"真的?\"小魔头眼睛一亮,\"那去我家厨房!\" \"等等!\"陈恪警惕地后退两步,\"你先吃!\" \"胆小鬼~\"小魔头做了个鬼脸,突然从袖子里抖出一条花花绿绿的绳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陈恪定睛一看,差点魂飞魄散——那分明是条活生生的菜花蛇!正冲他\"嘶嘶\"吐着信子。 \"昨、昨天...\"他结结巴巴后退,\"你该不会...\" \"是呀~\"小魔头晃着蛇尾巴,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你吃的桂花糖里掺了蛇莓汁哦!\" 陈恪的括约肌立刻拉响警报。 他终于明白昨天为何腹泻得如此有节奏感——那根本是蛇莓的通便效果!远处树梢上,几只麻雀正在幸灾乐祸地蹦跶,仿佛在嘲笑这个不长记性的穿越者。 \"穿越者守则第四条...\"他在心里刻下血泪教训,\"漂亮萝莉给的零食,不是泻药就是毒药!\" 夕阳西下,两个小不点的影子在田埂上拉得老长。一个讲得口沫横飞,一个听得如痴如醉。牛儿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偶尔\"哞\"一声,仿佛在吐槽这个不务正业的放牛娃。 当陈恪讲到黄蓉第一次女扮男装时,小魔头突然把菜花蛇盘成项圈:\"你要是敢半路逃跑...\"她眯起眼睛,\"明天全村都会知道,某个放牛娃被蛇吓得尿裤子啦~\" 陈恪的豪言壮语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屈辱的:\"...再加碗冰镇酸梅汤行不?\" 第4章 自己的学,自己赚! 陈恪蹲在歪脖子树下,用树枝在沙地上划拉《射雕英雄传》的大纲。 三天前他雄心勃勃要当文抄公,现在却对着自己狗爬般的字迹欲哭无泪。 \"郭靖要是知道我把他写成''郭青'',怕是要从书里跳出来给我一记降龙十八掌...\"他盯着地上缺胳膊少腿的字,突然发现\"杨康\"的\"康\"字少写了最后一横,活像条瘸腿的蜈蚣。 远处传来孩童清脆的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陈恪猛地一激灵——他忽然意识到更大的问题:一个没进过蒙学的放牛娃,哪来的本事写话本? 这个发现让他手里的树枝\"啪\"地折断。 前日神婆举着桃木剑在他家门口跳大神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当时那老婆子嚷嚷的是\"小娃子被笔仙附体\"... \"穿越者守则第五条,\"陈恪把断树枝狠狠插进土里,\"没文化连抄袭都抄不明白!\" 正懊恼间,忽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抬头看见常家小魔头坐在树杈上,正啃着个水灵灵的脆梨,汁水顺着她藕节似的小胳膊往下淌。 \"接着!\"她突然甩手扔下个东西。 陈恪下意识接住,发现是半块梨,上面还留着几个小小的牙印。 \"下毒了?\"他警惕地问。 \"嗯呐~\"小魔头晃着脚丫,\"加了''说书不说完就烂舌头的咒''。\"她突然压低声音,\"张婶刚才跟神婆说,看见你在地上画符...\" 陈恪手里的梨\"咚\"地掉在地上。 远处果然看见神婆那件标志性的五彩法衣在田埂上飘荡,活像只成了精的锦鸡。 \"现在知道怕了?\"小魔头不知何时溜下树,凑到他耳边,\"你教我写话本,我帮你骗神婆说是在临摹《百家姓》~\" 陈恪盯着她狡黠的眼睛,突然福至心灵:\"书中自有黄金屋...对啊!我先读两年书,不就能解释文学功底了吗?\" 这个发现让他激动得原地转了三圈,结果被自己开裆裤绊倒,一屁股坐在那半块梨上。 \"穿越者守则第六条,\"他顶着满屁股梨渣欲哭无泪,\"乐极生悲是宇宙真理。\" 晚饭时,陈恪郑重地放下窝头:\"娘,我要读书。\" 王氏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她伸手摸儿子额头:\"烧糊涂了?\" \"我要去蒙学!\"陈恪急得直跺脚,震得桌上稀粥荡起涟漪,\"我能帮先生劈柴、挑水,还能...\"他瞥见墙角晒干的牛粪,\"还能送肥料当束修!\" 王氏的表情从震惊变成苦涩。 她低头搅着粥碗,突然一滴泪砸进粥里。 \"去年交完税...\"她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连你爹的祭日都只能供半碗糙米...\" 陈恪如遭雷击。继承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去年冬天母亲发着烧,还把最后件棉袄当了给他换药。二十五岁的灵魂被五岁的亲情烫得生疼。 \"娘你看!\"他突然一个后仰翻下长凳,学着牛\"哞哞\"叫,\"我给您表演个''笨牛啃梨''!\"说着真去啃地上不存在的梨,糊得满脸都是泥。 王氏破涕为笑,拎起他拍打:\"小猢狲!读书人哪能这样...\"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出了鼻涕泡。 夜里,陈恪躺在硬板床上,听着母亲在隔壁压抑的啜泣声。 月光透过窗棂,把他小小的手掌照得透亮。 \"穿越者守则第七条,\"他对着月亮竖起五根小手指,\"自己的学,自己赚。\" 第5章 无心插柳 清晨的露珠还在草叶上打滚,陈恪已经帮母亲舀好了洗脸水。 他踮着脚把陶罐摆得端端正正,乖巧程度堪比五星级酒店服务员。 \"娘~我去放牛啦!\"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又甜又长,活像只讨食的小奶狗。 王氏狐疑地看着这个突然勤快的儿子:\"你该不会又想去烧谁家灶房吧?\" \"天地良心!\"陈恪举起三根小手指,结果因为分不清发誓用哪几根,摆出了个\"ok\"的手势,\"我今天一定老老实实放牛!\" 说完他牵起老黄牛就往外跑,开裆裤在晨风中欢快地飘扬。 等确认离开母亲视线范围,陈恪立刻调转牛头,朝着与平日放牧完全相反的方向狂奔。 \"老黄啊老黄,\"他拍着牛脖子窃笑,\"今天带你去见见世面!\" 牛儿喷了个响鼻,甩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隔壁村的私塾坐落在两棵大槐树下,朗朗读书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 陈恪把牛拴在附近的竹林里,自己猫着腰溜到窗根底下。 五岁的小身板此刻成了完美伪装,蹲在窗台下活像只晒太阳的土拨鼠。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老夫子沙哑的声音从窗缝里漏出来。 陈恪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树枝,开始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描摹。树枝太软,泥地太硬,写出来的\"子\"字活像条喝醉的蚯蚓。 \"握笔要如握卵...\"夫子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指实掌虚,腕平锋正...\" 陈恪赶紧调整姿势,结果用力过猛,\"啪\"地折断了树枝。 他懊恼地甩手,突然发现按照夫子说的方法,写出来的字确实比之前周正些。 \"穿越文诚不我欺!\"他美滋滋地想着,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夫子惊为天人、免费收徒的场景。 正当他聚精会神练习\"之乎者也\"时,后颈突然感受到一阵温热的呼吸。陈恪嘴角勾起一抹计划通的微笑——定是夫子发现他这个天才了! 他猛地转身,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学生陈...牛娃子,请夫子收...\" \"噗哈哈哈——\"银铃般的笑声炸响在耳边,\"放牛娃要给蚂蚁当夫子吗?\" 陈恪抬头对上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常乐小萝莉今天梳着双丫髻,发带上的小铃铛随着她前仰后合的动作叮当作响。她怀里抱着个油纸包,香甜的芝麻味直往陈恪鼻子里钻。 \"你、你怎么在这?\"陈恪涨红了脸。 常乐用看傻子的眼神指指天边:\"太阳都晒屁股啦!\"她掰着手指头数,\"卯时开课,辰时末散学,现在都快午时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私塾里传来\"吱呀\"的关门声。 老夫子拄着拐杖慢悠悠从他们身边经过,连个眼神都没给蹲在窗根下的两个小豆丁。 陈恪如遭雷击。他精心设计的\"偶遇天才\"戏码,居然因为搞错时辰全泡汤了!更可气的是常乐已经笑得滚到地上,发髻沾满了草屑。 \"笑什么笑!\"陈恪恼羞成怒,\"我这是...这是在进行晨间冥想!\" \"冥想到对着蚂蚁窝三跪九叩?\"常乐抹着笑出的眼泪,\"你刚才撅屁股的样子活像只打鸣的小公鸡!\" 陈恪气得要去揪她发带,却被油纸包里飘来的香气勾住了魂。 常乐见状立刻把芝麻饼举高高:\"想吃不?讲个故事换半块~\" \"你这是趁火打劫!\"陈恪义正言辞地谴责,同时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常乐晃着脚丫坐在石碾上,小短腿够不着地,在空中一荡一荡:\"那我自己吃啦~\"她故意把饼咬得咔咔响,\"哎呀,芝麻掉地上了~\" 陈恪一个饿虎扑食接住掉落的芝麻,结果被常乐用脚尖挑起下巴:\"想要整块的?讲郭靖遇到洪七公那段!\" \"你这是坐地起价!\"陈恪悲愤交加,\"上次才讲到郭靖离开蒙古!\" \"那就从江南七怪开始讲~\"常乐掰开饼子,金黄的芝麻簌簌往下掉,\"再不讲连饼渣都没啦!\" 陈恪屈服了。他一边讲七怪斗丘处机,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比武招式。讲到妙处,常乐突然把半块饼塞进他嘴里。 \"不对!\"她夺过树枝,\"降龙十八掌应该是这样!\"说着在沙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 陈恪嚼着饼含糊不清地嘲笑:\"你这画的是蚯蚓打滚吧?\" \"你行你来!\"常乐气鼓鼓地把树枝拍在他手心。 陈恪胸有成竹地摆出现代硬笔书法姿势,三指捏笔,手腕悬空。正要大显身手,却听常乐\"噗嗤\"一笑:\"握笔像捏绣花针,你当自己是大小姐啊?\" 她不知从哪摸出支毛笔,有模有样地示范:\"要这样!\"结果手太小握不牢,毛笔\"吧嗒\"掉进旁边的水桶,溅起的水花糊了两人一脸。 陈恪抹着脸上的水珠,突然福至心灵。 他捞起湿漉漉的毛笔,在青石板上挥毫泼墨。水痕构成的\"郭靖\"二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竟比平日工整许多。 \"怎么样?\"他得意洋洋地转头,却发现常乐正盯着石板发呆。 \"你...\"她小嘴张成圆形,\"真的会写字?\" 陈恪心里\"咯噔\"一声——糟糕,装过头了!正当他绞尽脑汁想借口时,身后突然传来苍老的惊叹: \"奇哉!五岁稚童竟能运笔如飞!\" 两人吓得同时转头。 本该回家吃饭的老夫子不知何时折返,此刻正颤巍巍地指着石板,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 常乐反应极快,一把拽起陈恪就跑:\"快溜!被抓住要打手板的!\" 两个小身影在田埂上狂奔,发带和开裆裤在风中猎猎作响。陈恪回头望了眼越来越远的老夫子,突然觉得这场失败的偷学计划,似乎歪打正着了。 \"喂!\"常乐边跑边往他手里塞东西,\"明天还来讲故事不?\" 陈恪摊开手心,是半块被捏得变形的芝麻饼。他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得加糖!\" 第6章 制作白糖 鸡叫头遍时,王氏已经摸黑起了床。 她轻手轻脚地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夹袄,生怕惊醒角落里蜷缩的小身影。 月光从茅草屋顶的缝隙漏下来,在陈恪熟睡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蹲在灶台前,手指颤抖着摸索火石。 前日淋雨拾柴落下的风寒还未好利索,连打了三个喷嚏才点燃灶膛。 火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像两团化不开的墨渍。 米缸见底已有三日,她舀了最后半碗糙米,想了想又倒回去三分之一。 \"娘...\" 稚嫩的梦呓让她动作一顿。 转头看见儿子在睡梦中咂着嘴,小手无意识地抓着空瘪的肚皮。 王氏鼻子一酸,终于把剩下的米全倒进锅里。 织布机的吱呀声在黎明前格外刺耳。 王氏的脚趾从草鞋破洞里钻出来,冻得发紫却仍精准地踩着踏板。 这是去年冬天当掉棉衣换来的旧织机,梭子磨得她指腹全是血泡。 每织一尺布能换五文钱,刚好够买半升糙米。 \"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天光微亮时,她终于织完最后一梭。 腰疼得直不起来,只好扶着墙慢慢挪到灶台边。 锅里的粥早已熬得稠厚,她小心撇出面上最稠的部分盛进陶碗——这是留给儿子的。 沉在锅底的米粒黏成了团,她用指甲一点点刮下来,就着凉水咽下去时,喉咙里像堵了把粗粝的沙。 \"王娘子在家否?\" 苍老的呼唤惊得王氏差点摔了碗。 她慌乱地理了理鬓角,那里面已经掺了几根刺眼的白发。 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时,晨雾中站着私塾的周夫子,青布长衫上还沾着露水。 \"先、先生?\"王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下意识把生着冻疮的手藏到身后,那是她去年寒冬给人浆洗衣物落下的。 老夫子拄着竹杖,目光却越过她望向屋内:\"老朽是为令郎而来。\"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炭掉进冰水里。 王氏眼前闪过儿子前日裤脚沾的墨渍,顿时两腿发软。她扑通跪下时,膝盖砸在门坎上发出闷响:\"小儿顽劣,若是冒犯...\" \"娘子误会了。\"老夫子连忙搀扶,\"昨日有学生见令郎在学堂窗外临摹字迹,老朽观他运笔竟有章法。\"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青石板,上面水痕写就的\"天地玄黄\"四字虽已半干,仍能看出筋骨,\"五岁稚童无师自通,实乃璞玉。\" 王氏怔怔望着石板,耳边嗡嗡作响。 她忽然想起月前儿子用烧焦的树枝,在墙上画的那些歪扭的符号。 当时只当是孩童涂鸦,还因他糟蹋了墙面用笤帚抽过他手心。 \"束修...\"她无意识地搓着围裙,粗粝的麻布磨得掌心血泡又渗出血丝,\"家里只剩半袋...\" 老夫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竹杖在泥地上戳出几个小坑。待平复后,他指着院角堆成小山的柴垛:\"老朽见这些柴火劈得齐整,可是娘子手艺?\" 王氏茫然点头。那些是她每夜等儿子睡后,就着月光劈到三更的成果。 \"善。\"夫子捋须微笑,\"若令郎白日来学,娘子可愿送两担柴到学堂?权当束修。\"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穿过云层,正照在王氏皲裂的手指上。 她突然发现儿子不知何时醒了,正扒着门框偷看,开裆裤的系带松垮垮垂在腿边。 \"牛娃子...\"她哽咽着招手,却见儿子一反常态没有扑过来,而是慢吞吞挪到她身边,小脑袋轻轻靠在她腰侧。 老夫子忽然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风送来他低声的嘀咕:\"...上次见到这般母子,还是二十年前...\" 陈恪仰头望着母亲。 阳光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光点,随着颤抖簌簌落下。他伸手去接,那滴水却穿过指缝,洇进母亲补了又补的衣襟。 \"娘,\"他小声说,\"我学会写字后,第一张就写''王''字。\" 王氏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 织布磨出的老茧蹭过孩子细嫩的脸颊,她慌忙松劲,却听见怀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娘的手香,是槐树花的味道。\" 老夫子的竹杖突然\"咔\"地折断。他摆摆手拒绝王氏搀扶,弯腰拾起断杖时,有滴浑浊的泪砸在泥土里。 \"明日辰时...\"他哑着嗓子说,\"老朽在学堂等令郎。\" 陈恪感到母亲的手臂突然收紧。 隔着粗布衣衫,他听见那颗疲惫的心脏正剧烈跳动,像破茧的蝴蝶扇动翅膀。 远处田埂上,早开的蒲公英被风吹散,雪白的绒毛乘着阳光飞向私塾的方向。 *************** 晨光微熹,陈恪穿着母亲连夜浆洗的粗布衣,开裆裤的系带被王氏用麻线狠狠缝死——\"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她边缝边念叨,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扎得陈恪屁股痒痒的。 \"穿越者守则第八条,\"他对着水缸整理衣领,内心疯狂吐槽,\"古代缝衣针是凶器吧?这针脚放现代能当抽象派艺术品!\" 学堂门口,周夫子手持戒尺,雪白长须被晨风吹得飘起,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陈恪刚要作揖,突然发现老夫子身后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常乐小魔头穿着杏色襦裙,发髻上别着崭新的银簪,正冲他龇牙咧嘴地做鬼脸。 \"学生陈恪,拜见先生!\"他故意用奶音喊得字正腔圆,余光瞥见小魔头翻了个惊天大白眼。 老夫子欣慰颔首,从案上捧出个蓝布包裹:\"此乃《千字文》拓本与松烟墨,望汝勤勉。\" 陈恪接过时差点跪了——那墨块触手生凉,纹理如松针,分明是上好的\"黄山松烟\"!在现代拍卖行能换辆小轿车的玩意儿,此刻竟成了他的启蒙文具? \"穿越者守则第九条,\"他手指发颤,内心知乎体疯狂刷屏,\"古代知识分子的节操值爆表!这要搁现代,导师连a4纸都让学生自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朗朗读书声中,陈恪的毛笔却像得了帕金森。明明脑子里装着《兰亭序》的肌肉记忆,五岁的手却把\"宇\"字写成了翻肚皮的螃蟹。 \"啪!\" 戒尺敲在案头,惊得他差点跳起来。老夫子眯眼盯着他鬼画符的字迹:\"运笔如逆水行舟,心浮气躁如何成器?\" 陈恪内心哀嚎:\"我知乎千赞答主的逼格啊!\"表面却怂成鹌鹑:\"学生知错...\" 忽然窗外\"嗖\"地飞进颗石子,精准砸中他后脑勺。转头看见常乐躲在桂花树后,正用弹弓瞄准他案上的砚台。 \"穿越者守则第十条,\"他边揉脑袋边腹诽,\"古代小萝莉的暗器水准堪比狙击手!\"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时,陈恪刚踏出学堂门槛,就被拽进灌木丛。常乐揪着他衣领,小脸黑得像锅底:\"你蒙学了谁陪我玩?\" \"讲点道理!\"他试图掰开那双魔爪,\"我可是要考状元的男人...\" \"呵。\"小魔头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赫然是陈恪前几日偷偷写下的《射雕英雄传》大纲,\"你要是不讲完郭靖和黄蓉的故事,我就把这玩意儿交给神婆,说你被笔仙附体!\" 陈恪眼皮狂跳——这丫头什么时候顺走的?他盯着那本册子,忽然灵光一闪。 \"行啊,故事可以讲。\"他眯起眼睛,露出狐狸般的笑容,\"不过……得借你家厨房一用。\" 常乐歪头:\"厨房?\" \"对,就借个灶台、铁锅,外加一点柴火。\"陈恪搓了搓手指,\"作为交换,我每天散学后给你讲半个时辰故事,怎么样?\" 小萝莉狐疑地盯着他:\"你要厨房干嘛?煮屎吃?\" \"……\"陈恪嘴角抽搐,\"我要做白糖。\" \"白糖?\"常乐眼睛一亮,\"就是那种比雪还白的糖?我爹去年从广州带回来一小包,可贵了!\" \"没错。\"陈恪压低声音,\"只要你让我用厨房,我不仅能给你讲故事,还能让你成为全村第一个天天吃白糖的小姐。\" 常乐咬着嘴唇思考了三秒,突然伸手:\"成交!但你要是骗我——\"她阴森一笑,\"我就告诉我爹,说你偷看丫鬟洗澡!\" 陈恪:\"……???\" 穿越者守则第十条追加: 不要和小萝莉谈条件,否则你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背上了变态的罪名。 常家厨房里,陈恪踩着板凳指挥:\"纱布过滤!猛火熬煮!加黄泥水吸附杂质——\" \"砰!\" 灶台突然炸出团黑烟,铁锅里翻滚的糖浆瞬间碳化,黏稠的黑渣糊满锅壁,活像口沥青井。常乐尖叫着跳开,裙摆还是被溅上几个焦黑的窟窿。 \"这就是你说的''晶莹如雪''?\"她拎着破裙子,声音都在发抖。 陈恪盯着报废的铁锅冷汗直流——他忘了明代黄泥含硫量超标,这下直接整出硫化糖了! \"穿越者守则第十一条,\"他望着小魔头杀气腾腾的眼睛,绝望闭眼,\"化学实验前务必检测原料纯度...否则会死得很惨...\" 常乐一脚踹翻板凳,陈恪\"扑通\"栽进柴堆。 她俯身捏住他脸蛋,笑得像朵食人花:\"从明天起,每天散学后到常府报到!否则...\" 远处传来管家的脚步声,小魔头立刻切换成楚楚可怜的表情:\"爹爹!牛娃子哥哥说要教我认字~\" 陈恪望着她背后比出的剪刀手,在守则上血泪加码: \"第十一条追加——萝莉的演技,都是奥斯卡级别!\" 陈恪满脸锅灰瘫坐柴堆,远处夕阳如血,常乐蹦跳离去的背影活像只得逞的小恶魔。 第7章 穿越者守则·查账篇 半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陈恪蹲在河边,第八十八次尝试用燧石点燃自制的火绒。 三月的春风带着柳絮拂过他的脸颊,像是在嘲笑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知乎大v。 竹篓里那摞《穿越者发明失败记录》又厚了几分,最新一页还粘着焦黑的棉花——那是昨天试图改良火折子时烧糊的。 \"噗——\" 又一簇火星溅在潮湿的苔藓上,连个烟都没冒就熄了。 远处放牛的老汉嗤笑出声:\"牛娃子,你比俺家灶王爷还忙活!\" 陈恪把燧石狠狠砸进河里。\"咚\"的闷响惊飞几只水鸟,扑棱棱的翅膀声像是在嘲笑他。 散学的钟声从远处飘来,陈恪慢吞吞地收拾满地狼藉。今天又该去常府履行那个\"不平等条约\"了——半年前被常乐小魔头威逼利诱签下的\"终身讲故事协议\"。想到这儿,他摸了摸怀里皱巴巴的《射雕英雄传》手稿。 \"恪哥哥!\" 常乐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但今天的小魔头不像往常那样蹦蹦跳跳。 她站在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身边,小小的像个挂件,连标志性的铃铛发带都安静地垂着,没有发出往日的清脆声响。 陈恪心头一紧——那是常远山,常乐的父亲,常地主。虽然之前见过几次,但这个威严的男人每次出现都让他后背发凉。 \"学生见过常老爷。\"陈恪规规矩矩地行礼,眼角余光瞥见书房门缝里透出的烛光,几个账房模样的人正在里面翻着厚厚的账本。 常远山皱着眉头打量这个每天来找女儿的小子,眼神锐利得像能看穿人心:\"又是你。\" \"爹~\"常乐突然拽着父亲的袖子摇晃起来,声音甜得能榨出蜜汁,\"恪哥哥很有趣的,你不让他陪我玩,那女儿就不准你用书房了!\" 陈恪差点咬到舌头。这小魔头撒娇的功力比她的弹弓技术还可怕,难怪能逼他签下那么多\"不平等条约\"。 常远山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终于松开女儿的手:\"去吧去吧,玩去吧。\" 常乐立刻拽起陈恪的袖子就往里房走去,力道大得差点把他开裆裤的系带扯断。 \"怎么回事?\"陈恪压低声音问道,\"你爹今天怎么...\" \"嘘——\"常乐把他拉进自己的闺房,神秘兮兮地关上门,\"父亲商业头脑太笨,下面人联合起来坑他,要不是我提醒他,他还不知道呢,现在正在查账。\" 陈恪眼睛一亮。查账?这个他熟啊!知乎大v可不是白当的,他收藏夹里存着《会计舞弊识别十八法》《从数字看穿假账》等高赞回答。 \"有眉目吗?\"他故作镇定地问。 常乐撅起嘴:\"没有呢,不然爹爹不会这么不开心的。\"她突然狐疑地盯着陈恪,\"你问这个干嘛?\" 陈恪露出狡黠的笑容:\"嘿嘿,我能帮忙,你解除不平等条约,我就帮你。\" 常乐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你有办法!?\" \"小瞧我了吧?\"陈恪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在书中看到一种方法...\"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陈恪把知乎上学来的会计知识倾囊相授:复式记账法的基本原理,本福特定律在识别假账中的应用,还有如何通过比对原始凭证和账册发现异常。 \"...数字1出现在首位的概率应该是30%,而7、8、9加起来才不到20%。如果账本里7、8、9出现频率异常高,八成有问题。\"陈恪边说边在地上画着数字分布图,\"还有,每笔支出都要有对应的收入或资产变动,这就是复式记账的精髓。\" 常乐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恪哥哥,你太厉害了!这些连府里的老账房都不懂!\" 陈恪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太多了,赶紧补充道:\"但你要答应我,就说是你想到的,不准说是我说的。\" \"为什么?\"常乐歪着头,铃铛发带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六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你不得不展示现代知识时,请找个合适的背锅侠。\" \"因为...\"他急中生智,\"因为女孩子聪明会吓到人!你看那些才女,不都假装是哥哥或父亲教的吗?\" 常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那你要答应我新的条件——以后每天多讲一个时辰故事!\" 陈恪眼前一黑。 知乎问题《如何与古灵精怪的小女孩谈判》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以为赢了时,其实已经输了】。 \"成交。\"他垂头丧气地说,仿佛已经看到未来被小魔头压榨的悲惨生活。 常乐欢呼一声,抓起地上的数字分布图就往外跑:\"爹爹!女儿想到办法啦!\" 陈恪望着她飞奔的背影,突然想起那个知乎回答下的神评论:\"当你教会小女孩现代会计,她第一个算计的就是你。\" 夜幕降临时,常府书房里的算筹声终于停了。陈恪蹲在院子里数蚂蚁,忽然听见常远山爽朗的笑声从书房传来:\"乐儿真乃吾家女诸葛也!\" 常乐蹦蹦跳跳地跑出来,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恪哥哥!爹爹说查出了三千两银子的亏空呢!那个管绸缎庄的掌柜脸都绿了!\" 陈恪刚要说话,却见常远山也从书房踱步而出,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神色。这位常地主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目光中的审视让陈恪后背一凉。 \"小子,\"常远山突然开口,\"乐儿今天突然懂了不少...新奇的记账方法。\" 陈恪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成年人的盘问》的高赞回答闪过:【装傻是最好的防御】。 \"学生...学生只是陪常小姐玩耍...\"他结结巴巴地说,感觉常远山的目光像x光一样穿透自己。 常远山哼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女儿的头:\"乐儿,明日为父要去杭州,你在家要听话。\" 常乐乖巧地点头,却在父亲转身时冲陈恪做了个鬼脸,用口型无声地说:\"明天多讲一个时辰!\" 陈恪望着常远山远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位常地主,真的相信那些会计知识是女儿自己想出来的吗? \"穿越者守则第二十七条:\"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当你试图隐藏时,可能已经暴露了最关键的破绽。\" 月光下,常乐拽着他的袖子摇晃:\"恪哥哥,今天讲小龙女跳崖那段好不好?杨过后来找到她了吗?\" 陈恪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就算被这小魔头压榨一辈子故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 毕竟,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能有一个听懂\"本福特定律\"的听众,已经是穿越者最大的幸运了。 第8章 杨过未寻得小龙女 五年时光如白驹过隙,陈恪蹲在河边搓洗着沾满墨渍的衣袖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十岁了。 夕阳将河水染成橘红色,他望着水中倒影——那张脸依旧稚嫩,但眼神已不复当年的浮躁。 \"穿越者守则第三十七条,\"他拧干衣袖,对着水面自言自语,\"古代墨锭的质量堪比502胶水,沾上就洗不掉。\" 身后竹篓里传来\"哗啦\"的声响,那是他这五年来的\"心血\"——一摞摞写满失败记录的竹简。 从玻璃烧制到白糖提纯,从火药配比到改良织机,每项实验都精确遵循知乎高赞回答的步骤,却无一例外以各种奇葩方式失败。 最惨烈的那次,他试图用硝石制冰讨好常乐,结果炸飞了常家半个茅厕。小魔头举着沾满粪水的弹弓追了他三条田埂,最后以他签下\"终身讲故事协议\"告终。 想到常乐,陈恪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衣襟,里面藏着刚完成的《神雕侠侣》手稿。为了把金庸巨着改编成明代话本,他可是熬了整整三个月的油灯,被母亲王氏揪着耳朵骂\"败家子\"。 \"今天该讲到小龙女跳崖了...\"陈恪蹦蹦跳跳地踏上青石板路,开裆裤早在四年前就换成了正经的及膝短打,但走路带风的习惯却改不掉。 转过熟悉的槐树巷,常府高大的门楼已映入眼帘。陈恪正要抬手叩门,突然僵在了原地——朱漆大门上交叉贴着两道泛白的封条,在暮色中像两道狰狞的伤疤。 \"哎哟!\"他用力过猛差点撞上门板,鼻尖堪堪停在距离封条一寸处。透过门缝往里瞧,庭院里落叶堆积,那株常乐最爱攀爬的桂花树孤零零地杵着,枝丫间还挂着半截褪色的红绸带。 \"小公子找谁啊?\"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陈恪回头,看见隔壁茶铺的老掌柜正眯眼打量他。 \"常、常老爷家...\"陈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搬走了?\" 老掌柜的茶壶\"咕咚\"冒了个泡:\"三天前的事喽!听说常举人补了京城的缺,全家连夜启程,连丫鬟小厮都带走了。\"他压低声音,\"走得那叫一个急,连祖祠的牌位都来不及请...\" 陈恪的耳朵嗡嗡作响,后面的话全化作了杂音。他机械地摸向怀中,《神雕侠侣》的手稿被捂得发热,边角都起了毛边——那是他为今天准备的新章节,杨过在绝情谷底找到小龙女的段落。 \"小公子?\"老掌柜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你手里攥的啥?都捏皱了...\" 陈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嵌入稿纸,指甲在\"十六年后,在此重会\"的字样上掐出深深的月牙痕。他慌忙松开手,纸张\"哗啦\"散落一地。 蹲下身收拾时,一片桂花忽然飘到稿纸上。 陈恪盯着那抹枯黄,突然想起去年今日,常乐就是在这棵树下,把桂花糖塞进他嘴里,然后得意洋洋地宣布:\"骗你的!这次没下泻药!\" \"穿越者守则第三十八条,\"他用力眨掉眼眶的酸涩,把稿纸一张张抚平,\"重要剧情npc会毫无预警下线,存档功能是穿越者最该携带的金手指。\" 暮色渐浓,陈恪抱着整理好的手稿慢慢往回走。路过那口曾让他栽进去三次的粪坑时,他破天荒地没有绕道,而是径直踩了过去——反正今天已经够倒霉了。 \"其实这样也好。\"走到村口时,他已经成功切换回知乎大v的理性模式,\"没有小魔头干扰,我可以专心准备明年的县试。\"他掰着手指盘算,\"按照《穿越者科举指南》,十岁考中童生虽然夸张,但在知乎标准里还算合理...\"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怀里《神雕侠侣》的稿纸随着步伐发出\"沙沙\"的轻响。 走到岔路口时,陈恪突然转向了私塾方向——反正回家也是对着母亲强颜欢笑,不如去学堂多临两页帖。 \"穿越者守则第三十九条追加,\"他踢飞一颗石子,看着它惊起草丛里的萤火虫,\"当感情线崩坏时,请立即切回事业线。毕竟在古代,当官才是王道。\" 私塾的油灯还亮着,周夫子批改课业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陈恪轻手轻脚地摸到自己的座位,展开宣纸时,一滴墨不小心溅在了《神雕侠侣》的扉页上。他盯着那团扩散的墨迹看了很久,最后提笔在旁边补了行小字: \"嘉靖二十一年秋,常乐赴京。是日,杨过未寻得小龙女。\" 夜风吹动书页,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陈恪深吸一口气,将稿纸塞进课桌最深处,转而铺开《四书章句》。 灯花\"啪\"地爆开时,他的侧影在墙上凝成一道挺拔的剪影,再不见半分孩童模样。 火光中隐约可见桌角刻着新添的穿越者守则第四十条: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穿越者永远有下一章剧情可写。 第9章 穿越者失败记录 五个春秋再次过去,陈恪已经十五岁了。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一条:当你发现自己在古代连个火柴都造不出来时,请记住——至少你还能背元素周期表装逼。 陈恪蹲在河滩上,第八十七次尝试用燧石点燃自制的火绒。 五年来,他试过从《天工开物》里抄来的法子,试过知乎高赞回答里的\"野外生存技巧\",甚至偷偷拆了神婆的\"神火符\"研究——结果无一例外,要么点不着,要么烧起来控制不住。 \"噗——\" 又一簇火星溅在潮湿的苔藓上,连个烟都没冒就熄了。 远处放牛的老汉嗤笑出声:\"牛娃子,你比俺家灶王爷还忙活!\" 陈恪把燧石狠狠砸进河里。\"咚\"的闷响惊飞几只水鸟,扑棱棱的翅膀声像是在嘲笑他。 竹篓里那摞《穿越者发明失败记录》又厚了几分,最新一页还粘着焦黑的棉花——那是昨天试图改良火折子时烧糊的。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二条,\"他咬牙切齿地掏出炭笔,\"不要相信任何穿越小说里的''简易发明'',古人能活下来纯属命硬。\" 散学的钟声从远处飘来,陈恪慢吞吞地收拾满地狼藉。 经过常府旧址时,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怀里——那里原本该装着给常乐的新故事,现在只剩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麦芽糖,是上周赶集时鬼使神差买的。 朱漆大门上的封条已经斑驳,门缝里钻出几丛野草。 陈恪蹲下来,突然发现门槛上有道浅浅的刻痕——那是五年前常乐非要和他比身高时留下的。 当时她踮着脚嚷嚷\"我以后会长得比桂花树还高\",碎发上的铃铛在阳光下一晃一晃。 \"啪!\" 陈恪突然抽了自己一耳光。 左脸火辣辣的疼盖住了胸口那股酸涩,他恶狠狠地咽下麦芽糖,甜到发苦的糖渣卡在喉咙里,噎得他直翻白眼。 \"陈!恪!\" 周夫子的咆哮震得学堂瓦片簌簌作响。 陈恪缩着脖子溜进书房时,老头儿的戒尺正敲在他昨晚熬夜画的\"蒸汽机草图\"上——那玩意儿现在成了反面教材,墨汁晕染的汽缸活像只便秘的河马。 \"县试在即,还搞这些奇技淫巧!\"夫子气得白胡子翘成八字,\"昨日让你背的《孟子》呢?\" 陈恪张口就来:\"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背到一半突然卡壳,脑子里全是昨晚计算蒸汽压力时写的公式。 \"啪!\" 戒尺在案几上抽出一道白痕。 夫子抖着手从案底抽出本册子——封面上《科举必背范文》几个大字被涂改成《穿越者打脸指南》,旁边还画了只竖中指的卡通小手。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三条,\"陈恪盯着鞋尖上露出的脚趾,\"当金手指变成死穴时,至少把四书五经背成金句。\" 暮色四合时,陈恪蹲在茅房里修改他的\"失败记录\"。月光从茅草缝漏下来,照在最新添加的条目上: 第四十四条:所有穿越者都是骗子!什么肥皂香水玻璃镜,真动手做起来连村口铁匠都直呼离谱。 第四十五条:当你发现用硝石制冰会炸飞茅房顶棚时,就会理解为什么古人宁可摇扇子。 第四十六条:五岁小孩的身体根本抡不动铁锤,试图打铁只会让全村听见杀猪般的惨叫。 写着写着,炭笔\"咔\"地断了。陈恪望着满纸荒唐言,突然想起知乎上那个着名问题:\"穿越到古代真能靠发明致富吗?\" 他当初写的回答引经据典,从蔡伦造纸说到毕昇活字,最后斩钉截铁结论:\"只要掌握基本原理,穿越者就是行走的科技树!\" \"行走的科技树...\"陈恪把脸埋进手掌,笑得肩膀直抖。现在他知道了,真穿越过来只会是棵歪脖子树,还是连鸟都不来搭窝的那种。 远处传来母亲唤他吃饭的声音。陈恪把记录册塞进怀里,起身时踢翻了充当凳子的树墩——底下压着五年前常乐丢在这里的弹弓,牛皮筋已经朽成了絮状。 月光把回家的路照得惨白。陈恪数着步子,突然在第四十四步时停下——正对着常家荒废的偏院。透过坍塌的墙砖,能看见那间曾被他炸塌半边的小厨房,如今野蔷薇爬满了灶台。 \"其实...\"他对着空气小声说,\"我后来算出来了,是硝石纯度不够...\"夜风卷走未尽的话语,惊起几只夜鸮。 母亲煮的野菜粥在锅里冒着热气。陈恪端起碗,突然发现灶台边整整齐齐码着三捆柴——那是他每天砍来抵束修的。其中一捆特别粗的松木上,还留着歪歪扭扭的刻痕:常。 筷子\"当啷\"掉在桌上。王氏从织布机前抬头:\"怎的?嫌娘做的饭...\" \"烫!\"陈恪猛吸鼻子,把脸埋进碗里。热气熏得他眼眶发红,他假装被呛到,咳嗽得惊天动地。 夜深人静时,陈恪摸出枕头下的县试考牌。竹制的牌子被摩挲得发亮,边缘还刻着道浅浅的牙印——是去年领到时咬的,为了验证是不是做梦。 窗外流萤点点,忽明忽暗的光映在墙上,像极了当年常乐拿着的灯笼。 那时她非说草丛里有会发光的宝石,硬拽着他找了半宿,最后两人都掉进捕兽陷阱,坐在坑底等救援时,小魔头还信誓旦旦:\"等我去京城当了大小姐,就雇人把全山的萤火虫都抓来给你做灯!\" \"穿越者守则终章:\"陈恪吹灭油灯,黑暗笼罩前最后看了眼墙角积灰的发明材料,\"当不了爱迪生,至少能当个范进——中举可比造蒸汽机容易多了。\" 月光透过窗棂,在《四书章句》封面上画出一道银线。 风吹开书页,露出夹在里面的纸条,那是五年前常乐歪歪扭扭的字迹:\"牛娃子不许偷懒,明天要讲完神雕侠侣!\" 墨迹早已褪色,唯有\"不许\"二字力透纸背,仿佛能穿透时光。 月光下的书桌,半截炭笔滚落在《穿越者发明失败记录》旁,最后一页写着:终极守则:或许我什么都发明不了,但至少——我能把这段经历写成知乎神回答。 第10章 人在大明,刚下牛车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一条:考场如战场,砚台比刀剑更致命 嘉靖二十八年春,陈恪蹲在县衙照壁前研究新贴的县试告示。 十七岁的少年身形抽条,粗布直裰洗得发白,却掩不住通身与乡野格格不入的气质——像只混进鸡群的鹤,偏要装出啄米的架势。 \"牛娃子!\"张屠户的大嗓门震得他耳膜生疼,\"今年总该考了吧?周夫子说你八岁就能中!\" 陈恪指尖一顿,告示上\"不得夹带\"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他想起知乎某位历史区大v的高赞回答:《明代科举防作弊措施堪比fbi》,里面详细考证过砚台夹层藏小抄的七十二种死法。 \"张叔说笑了。\"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学生这点墨水,哪比得上县尊老爷养的朱笔。\" 转身时,怀里的《穿越者科举守则》竹简硌得胸口生疼。 这是他用三年时间,结合知乎七百条回答与周夫子口述整理的\"作弊指南\"——当然,是反向的那种。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二条:当夫子说\"谢邀\",你最好真谢 私塾窗前,周夫子雪白的胡子气得翘成弓弦。戒尺\"啪\"地拍在《四书章句》上,惊飞窗外一群麻雀。 \"陈!恪!\"老夫子颤抖的手指着他刚写的制艺,\"破题要如龙点睛!你这''大学之道''写得像老牛反刍!\" 陈恪盯着夫子翕动的嘴,恍惚看见虚拟弹幕飘过:【谢邀,人在大明,刚下牛车】。他连忙掐大腿——最近总把夫子脑补成知乎答主,定是熬夜刷题的后遗症。 \"学生知错。\"他低头憋笑,袖中手指悄悄比划着\"点赞\"的手势,\"就像知乎...啊不是,就像您说的,文章需有凤头猪肚豹尾。\" 老夫子突然凑近,松烟墨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你方才说''知乎''?\" \"是...是之乎者也的速读!\"陈恪后背沁出冷汗,暗骂自己嘴瓢。穿越者守则第三条明明写着:【绝不能让古人发现你在玩梗】。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三条:考场如戏,全靠演技 三月初六寅时,陈恪在县试辕门前表演\"完美考生\"人设。 他特意选了半旧的青布直裰,腰间束带却按知乎攻略系成\"低调奢华\"的四方平安结——既能藏应急薄荷叶,又不会招考官眼。 \"搜检时记得咳嗽。\"前面老童生回头传授经验,\"一咳他们就嫌脏,随便摸摸便放行。\" 陈恪微笑颔首,心里翻出守则第七十二条:【考场咳嗽等于在额头写\"我有病\"】。他昨晚就用自制牙粉刷了三遍牙,今晨还嚼了柳枝,保证口气清新如晨露。 轮到搜检时,他主动展开考篮。衙役看到摞得齐整的炊饼、半透明的桑皮纸,连砚台都老实摆在最上层,反倒不好意思细查。 陈恪垂眸掩住得意——这招\"坦荡式藏拙\"来自某位考据党答主的《大明科举防pua指南》。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四条:当现实与攻略冲突,相信系统(划掉)夫子 首场《四书》题露出真容时,陈恪差点把毛笔咬断——\"尧舜帅天下以仁\"!知乎高赞回答里明明说嘉靖朝偏爱\"性理\"题! 砚台里的墨汁映出他扭曲的脸。 三年来他重点准备\"理气之辨\",连梦中都在背诵朱熹注疏。现在那些熬夜整理的思维导图,全成了废纸上爬行的墨猪。 \"穿越者守则第九十九条...\"他深呼吸平复心跳,【遇到偏题先写\"臣对\"】。这是周夫子压箱底的绝招,说哪怕题目是\"论母猪产后护理\",破题也要有庙堂气。 笔尖落在纸上的刹那,他突然福至心灵。知乎某位匿名用户的回答浮现眼前:【所有科举题本质都是申论】。陈恪嘴角勾起,墨线如游龙铺开:\"圣王之道,仁为帅而天下为卒...\"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五条:金榜题名时,记得看路 放榜那日,陈恪蹲在县学照壁前啃炊饼。远处报录人的铜锣声惊起满树麻雀,炊饼渣簌簌落在他打了补丁的膝裤上。 \"案首!陈公子是案首!\"书童小跑着来报喜,却见陈恪正盯着榜文发呆,手里半块饼早被捏成渣。 陈恪眼前飘过知乎问题:《成为科举案首是什么体验?》。他此刻却想起八岁那年,常乐把桂花糖拍在他掌心时说:\"中不了秀才就别来见我!\" \"常...\"他下意识摸向怀中,掏出的却是皱巴巴的《穿越者守则》。最后一行墨迹未干:【木秀于林时,记得抬头看天】。 周夫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戒尺轻轻敲在他肩头:\"发什么愣?下个月府试该准备起来了!\" 陈恪仰头,嘉靖二十八年的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恍惚间仿佛看见知乎点赞数疯狂上涨,某个id叫\"常乐\"的用户在评论区留言:\"谢邀,人在京城,刚拆捷报。\" 第11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府试篇》(上) 嘉靖二十八年的春风带着槐花香拂过县城,陈恪站在县衙照壁前,案首两个朱红大字在阳光下刺得他眼睛发酸。 \"牛娃子!\"张屠户的大嗓门震得他耳膜生疼,\"这下可算给你娘长脸了!\" 陈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竹简,那是他亲手刻的《穿越者科举守则》。知乎大v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那些关于\"古代科举黑幕\"的高赞回答此刻全成了笑话——他居然真靠死记硬背考了县试案首。 \"张叔说笑了。\"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刻意放慢到符合\"少年得志\"的人设。 转身时,怀中竹简硌得胸口生疼。十年来,他从试图造玻璃的穿越者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科举机器,连做梦都在破题承题。知乎上那些\"穿越者必须改变世界\"的豪言壮语,早被现实碾成了齑粉。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一条,\"他望着城门方向喃喃自语,\"当你发现改变世界比考科举还难时,请乖乖背四书五经。\" 县城最大的翰墨斋飘着松烟墨的香气。陈恪在门前踌躇许久,终于抱着布包推门而入。铜铃\"叮当\"一响,柜台后的胖掌柜头也不抬:\"童生用《四书大全》在左边第三架。\" \"学生不是来买书的。\"陈恪解开布包,露出厚厚一叠桑皮纸,\"这是学生闲暇时写的话本,想请掌柜过目。\" 胖掌柜这才抬眼,目光在陈恪打了补丁的膝裤上扫过,嗤笑一声接过手稿。刚翻两页就皱起眉头:\"《神雕侠侣》?什么鬼名字!\"他随手一抛,纸页雪花般散落,\"小相公还是专心举业吧,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能看?\" 陈恪蹲身去捡,耳边嗡嗡作响。 躲年前常乐缠着他讲故事的画面突然浮现,小魔头眼睛亮晶晶地问:\"后来杨过找到小龙女了吗?\"而现在,那些熬夜写就的文字正被人踩在脚下。 \"掌柜的,\"他声音发颤,\"这故事在...在我家乡很受欢迎。\" \"乡野村夫的口味也敢拿来县城卖?\"胖掌柜掸了掸袖子,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要我说,你们这些穷酸书生就该老老实实...\" \"且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地上的稿纸。陈恪抬头,见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文士,靛蓝直裰下露出月白中衣领子,腰间悬着的和田玉佩随着动作轻晃。 \"这字倒有几分欧阳询的筋骨。\"文士细细品读,突然轻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小友年纪轻轻,倒懂这个?\" 陈恪心跳如鼓。知乎上关于\"古代出版业\"的碎片记忆突然串联——这人衣饰看似朴素,但玉佩是上好的于阗籽料,腰间荷包用的缂丝工艺至少值五两银子。 \"回先生的话,\"他作揖到标准的一百二十度,\"学生只是记录些民间故事。\" 文士眯起眼打量他:\"案首相公写这个,不怕耽误举业?\" 陈恪后背沁出冷汗。这人竟知道他是案首!正犹豫间,却见文士从袖中排出十两雪花银,\"啪\"地按在柜台上。 \"这稿子我买了。往后每月交三回稿,润笔费按销售分成。\"文士掏出一纸契约,\"在下杭州清河书坊的东家,姓陆。\" 陈恪盯着契约上\"每售出一册分润五十文\"的字样,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知乎某位匿名用户的回答突然浮现:【明代通俗小说市场年规模约二十万两】。十两银子足够母亲两年吃用,分成更是细水长流... \"学生有个条件。\"他深吸一口气,\"能否先付家母十两?\" 陆老板大笑:\"孝心可嘉!再加五两订金如何?\"他凑近低语,\"不过小友得答应,府试后再写个《射雕英雄传》的续篇。\" 走出翰墨斋时,陈恪怀中银两沉甸甸的。西斜的日头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仿佛看见知乎个人主页的\"赞同数\"正在疯狂上涨。他摸出炭笔,在《穿越者科举守则》上添了新的一条: \"第二条:当金手指变成毛笔时,请用它写畅销书。\" 第12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府试篇》(下) 茅草屋前,王氏正在晾晒刚织好的粗布。见儿子回来,她慌忙用围裙擦手:\"娘给你留了黍米饭...\" \"娘,这个给您。\"陈恪掏出十五两银子,\"县尊老爷赏的。\" 王氏的手像被烫到般缩回:\"这...这够买两亩水田了!\"她突然抓住儿子手腕,\"你是不是...\" \"是写文章的润笔!\"陈恪扶她坐下,熟练地编起故事,\"有位杭州来的书商,特别喜欢儿子写的时文...\" 月光爬上窗棂时,陈恪望着母亲小心藏银钱的背影,喉头发紧。 知乎上有个问题:《穿越后最放不下的是什么》,他当时匿名回答\"抽水马桶\",现在才知道错了。 \"第三条,\"他在守则上刻得极深,\"父母在,不远游。若必须游,先安顿好父母。\" 启程赴严州府那日,春雨淅沥。 陈恪背着母亲连夜赶制的青布包袱,里面装着二十个炊饼、三块墨锭和那部永远写不完的《神雕侠侣》手稿。 王氏撑着破油伞送他到官道,突然塞来个温热布包。 \"桂花糖。\"她别过脸,\"路上含着,别...别饿着。\" 陈恪鼻子一酸。 这是母亲多年来第一次买糖,上次尝到甜味还是常乐给的...他猛地摇头甩开回忆,却甩不掉知乎那个收藏过万的问题:《你见过最深的母爱是什么样》? \"娘放心,儿子定给您挣个诰命回来!\" 官道上的泥浆没过脚踝。陈恪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日,忽听身后马蹄声急。一辆青绸马车驶过身旁,又\"吁\"地折返。车帘一掀,露出张玉琢般的少年面孔。 \"这位兄台可是赴府试的学子?\"少年声音清越如磬,\"雨大路滑,不如同乘?\" 陈恪警惕后退。知乎\"古代防骗指南\"里特别强调: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眼前人看着十七八岁,头戴方巾,月白直裰外罩着天青纱袍,腰间羊脂玉牌上刻着\"杜\"字——标准的富家公子做派。 \"在下杜衡,钱塘人士。\"少年似乎看出他的疑虑,递过名帖,\"见兄台背负书箱,想必是同道中人。\" 名帖洒金纸上印着鲜红的私章:杜衡,字子平,嘉靖二十六年钱塘县试第三名。陈恪稍稍放松——这做不得假,科举功名在官府都有备案。 \"学生陈恪,字...\"他卡壳了。穿越至今,他至今没给自己取字。 之前县令给他取名明断,被他拒绝,因为他不想在还没功成名就之前就被贴上某种标签。 \"可是淳安县案首陈恪?\"杜衡眼睛一亮,\"快请上车!小弟正想请教破题之法!\" 马车内熏着淡雅的沉速香,小几上摆着《四书大全》和半块咬过的玫瑰酥。陈恪僵坐在绣墩上,湿漉漉的衣摆在地毯上洇出深色水痕。杜衡却浑不在意,亲自斟了杯热茶推过来。 \"陈兄的''尧舜帅天下以仁''破题,家父赞不绝口呢!\" 陈恪一口茶差点喷出。知乎上关于\"官二代\"的警告疯狂闪烁,他强作镇定:\"令尊是...\" \"哦,家父在按察司挂个闲职。\"杜衡轻描淡写地带过,却从书箱取出本装帧精美的册子,\"陈兄请看,这是小弟整理的历年府试优卷。\" 陈恪翻开,呼吸顿时一滞。这哪是什么\"整理\",根本是考官阅卷的原始记录!每篇时文旁都用朱笔批着\"气盛言宜骨力遒劲\"之类的评语,甚至还有\"可置前列\"的暗记。 \"第四条,\"他在心里记下,\"遇到自来熟的官二代,先看他能提供什么资源。\" 雨越下越大,车顶噼啪作响。杜衡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今年会出什么题\",陈恪却盯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伤疤出神——那形状像极了知乎用户\"锦衣卫档案管理员\"描述的绣春刀伤痕。 \"杜兄这伤...\" \"上月练箭磨的。\"杜衡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子,\"陈兄对武学也有研究?\" 陈恪暗骂自己多疑。正要岔开话题,马车突然急刹。车夫惊呼声中,一队黑衣骑士踏雨而来,为首者抱拳高喊:\"公子!老爷急召!\" 杜衡脸色骤变,匆匆塞给陈恪一张名帖:\"持此物去严州府学找周教授,就说是我同窗。\"又压低声音,\"今年考题可能与''君子慎独''有关...\" 马蹄声远,陈恪站在泥泞中攥着名帖。雨水顺着《穿越者科举守则》的缝隙渗入,晕开了最新写就的一条: \"第五条:当你怀疑对方是锦衣卫时,他可能真是。\" 三日后,严州府城高大的谯楼映入眼帘。陈恪在城门处亮出杜衡的名帖,守城兵卒竟恭敬行礼:\"原来是杜公子的朋友!\"亲自引他到府学衙门。 周教授是个蓄着山羊须的干瘦老头,见到名帖后小眼睛精光四射:\"子平荐的人?好好好!\"当即安排他住进府学廪生才能入住的青云精舍,还塞了本手抄的《府试备考精要》。 烛光下,陈恪翻着这本明显是新抄的册子,心跳加速。其中\"君子慎独\"一篇用朱笔圈了又圈,页眉批着\"壬寅年二月,与按台论及此题\"——壬寅年就是今年! \"第六条,\"他笔尖颤抖地记录,\"当官二代给你透题时,先别管是不是陷阱。\" 窗外传来打更声,陈恪摸出怀中母亲包的桂花糖。 糖块已经融化,黏在桑皮纸上撕不下来。他索性连纸含进嘴里,粗糙的纤维混着甜味在舌尖蔓延。 \"毒药还是蜜糖?\"陈恪对着月光举起杜衡的名帖,羊皮纸在光影下显出暗纹——竟是严州府的官印水印! 府试那日,陈恪在号舍里展开题纸时,手指微微一颤。果然有\"君子慎独\"!他深吸一口气,知乎某位科举史大佬的回答浮现脑海:【明代府试泄题不是bug是feature】。 墨在砚台中化开,陈恪突然想起杜衡袖口的伤。那分明是刀伤,为何撒谎?笔尖悬在纸上半晌,他鬼使神差地换了破题方式——没用杜衡给的范文,而是结合了《大学》\"诚意正心\"之说。 \"第七条,\"他边写边默念,\"当有人给你标准答案时,记得故意写错一道。\" 放榜那日,陈恪站在人群最外围。当\"淳安陈恪\"四个字出现在案首位置时,他竟有种不真实感。直到周教授拍着他肩膀说\"按台大人要见你\",才如梦初醒。 严州府衙后堂,陈恪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 屏风后转出个绯袍官员,腰间金花带在阳光下刺得他睁不开眼。 \"学生拜见...\" \"不必多礼。\"官员声音莫名熟悉,\"抬起头来。\" 陈恪抬眼,如遭雷击。 赫然发现杜衡长得好像眼前这位三品大员!只是蓄了须,眼角多了几道皱纹。 \"本官杜梦鲤,现任严州知府。\"官员轻笑,\"犬子杜衡前日冒犯,还望贤契海涵。\" \"大人...公子他...\" \"那混小子在钱塘备考乡试呢。\"杜知府捋须微笑,\"本官见你文章有气骨,特意试上一试。\"从案头取出他的考卷,\"这''慎独''之论,比那些套话强多了。\" 陈恪这才发现,自己误打误撞竟通过了\"忠诚度测试\"。 离开府衙时,他摸出炭笔在《穿越者科举守则》上重重写下: \"终章:当你以为遇到的是官二代,可能是知府本人;当你以为拿到的是泄题,其实是钓鱼执法。但无论如何——\" 他回头望了眼府衙匾额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补上最后一句: \"真才实学才是穿越者的终极金手指。\" 第13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荣归篇》 两度案首的捷报像长了翅膀,飞遍金华乡的每个角落。 陈恪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时,枝头喜鹊叫得正欢。十七岁的少年郎身形挺拔如新竹,粗布直裰早换成了生员襕衫,阳光在青布面料上绣出细碎的金线。 \"文曲星回来啦!\"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田埂上顿时冒出十几个脑袋。张屠户拎着半扇猪肉冲在最前头,油光满面的脸上堆着笑:\"牛娃子...啊不是,陈相公!俺家二小子天天念叨要跟您学写字哩!\" 陈恪嘴角抽了抽。 三年前这屠夫还骂他\"放牛娃装什么读书人\",现在倒成了头号拥趸。 他刚要拱手,怀里突然被塞进个粗布包袱——是村尾李寡妇纳的千层底布鞋。 \"穿着赶考,步步高升!\"李寡妇枯瘦的手在围裙上搓了搓,\"当年你爹帮我写过状子...\" 记忆突然翻涌。知乎问题《底层人民如何报恩》下最高赞回答闪过眼前:他们能给的不多,但一定是竭尽所能。 \"学生...\"陈恪喉头发紧,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刺得眼眶发热,\"谢过婶子。\" \"让让!都让让!\" 铜锣声由远及近。刘地主家的管事带着四个小厮,抬着朱漆食盒挤进人群。管事一甩拂尘,露出黄板牙:\"我家老爷说,陈相公当年在祠堂背《论语》时,他就看出不凡!\" 陈恪差点笑出声。当年把他罚跪祠堂的,可不就是这位刘老爷?现在倒成了伯乐。食盒掀开,整只金华火腿泛着油光,旁边还躺着两封红纸包的银子——足足二十两。 \"这...\"陈恪指尖刚触到红纸,突然被管事按住手腕。 \"老爷特意嘱咐,\"管事压低声音,\"请陈相公得空指点下我家少爷...\" 顺着视线望去,刘大宝正躲在榆树后探头探脑。当年用泥巴糊他脸的熊孩子,如今穿着簇新的直裰,胖脸上堆满谄笑。 知乎某位社会学答主的论断在脑海炸开:【阶层跃迁时最先巴结你的,往往是曾经欺辱你的人】。 \"好说。\"陈恪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转头对人群朗声道,\"今日酉时,学生在家备了薄酒,请乡亲们赏光!\" 人群爆发欢呼。几个半大孩子争着帮他背行李,有个总角小儿甚至偷偷摸他襕衫下摆,嘴里念叨\"沾沾文气\"。 回家的路变得格外漫长 。每走三步就有人拦道贺喜,有送鸡蛋的,有塞红枣的,连村口神婆都挤过来,非说他额间有紫气——全然忘了当年举着桃木剑追打\"妖孽\"的往事。 茅草屋前,王氏正踮脚挂着红灯笼。 陈恪鼻头一酸——母亲身上那件靛蓝褙子,是他用《神雕侠侣》的稿费新做的。 阳光下,细密的针脚在衣襟上绣出暗纹,远看竟像官太太的诰命服。 \"娘!\"他小跑几步,却在离母亲三尺处猛地刹住——知乎礼仪课说过,读书人该\"行不疾趋\"。 王氏转身时,鬓角银丝在风里飘。她嘴唇哆嗦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灶上煨着鸡汤...\" 屋里飘着久违的肉香。 陈恪掀开锅盖,蒸汽模糊了眼睛,这陶罐还是数年前常乐砸坏的那个,母亲用桐油灰补得滴水不漏。 罐里炖着整只老母鸡,金黄油花上漂着枸杞,奢侈得像知乎\"穿越美食\"话题下的幻想。 \"县尊大人差人送了帖子。\"王氏从箱底取出个红封,\"说是申时来...\" 陈恪手一抖,鸡汤溅在袖口。按照《明代官场潜规则》,七品知县亲临寒门,要么是极端赏识,要么是... \"李知县与按察使杜大人是同年。\"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杜衡——不,杜知府临别时那句\"慎独\"。 未时三刻,陈家院里已支起八张方桌。张屠户贡献了半头猪,李寡妇带着媳妇们揉面蒸馍,连刘地主都派来厨子帮忙。陈恪被按在主座,面前堆满乡亲们凑份子买的时鲜果子。 \"当年我就说牛娃子不一般!\"赵铁匠灌了口烧刀子,\"五岁就会背''一条鞭法''!\" 满座哄笑。陈恪低头抿酒,喉头火辣辣的。这些淳朴的脸庞曾见证他光屁股掉粪坑,如今却成了\"文曲星\"传说的人证。知乎问题《如何面对捧杀》下最高赞回答开始自动播放:【享受但别当真】。 酉时正,铜锣开道声由远及近。人群哗啦啦跪倒一片,陈恪按礼制长揖到地,余光瞥见青绸官轿后还跟着顶小轿——漆红描金的轿顶,分明是女眷规制。 \"学生拜见县尊大人!\" 李知县虚扶一把。这位四十出头的父母官穿着常服,但腰间素金带还是暴露了身份。他捻须微笑时,眼角皱纹像干涸的河床:\"本官今日微服,不必多礼。\" 陈恪后背沁出冷汗。知乎《明代官场黑话辞典》明确标注:\"微服\"=\"我要装亲民但你必须更恭敬\"。 酒过三巡,李知县突然敲敲桌面:\"听闻陈生与严州杜公有旧?\" 满座霎时寂静。陈恪捏着酒杯的指节发白——果然来了。他放下酒杯,起身作揖:\"学生侥幸,赴考途中得蒙杜公指点文章。\" \"哦?\"李知县眼中精光一闪,\"杜公高升应天府丞,陈生可知?\" 陈恪脑中\"嗡\"的一声。杜梦鲤调任南京?那他在严州府的靠山岂不是...鸡汤突然变得腥膻难咽,他强撑着笑道:\"杜公雅量,想必会提携后进。\" \"那是自然。\"李知县意味深长地抿酒,\"不过科举终究要靠真才实学...\" 话音未落,小轿帘子突然掀起。穿桃红比甲的丫鬟捧出个锦盒:\"我家小姐赠陈相公的。\" 满座哗然。陈恪在众人起哄中打开盒子,一方青玉镇纸静静躺着,底下压着洒金笺——\"戒骄戒躁\"四字娟秀工整,落款\"愚妹李\"。 知乎情感区经典问题《古代被官家小姐看上怎么办》的答案疯狂刷屏:【婉拒=得罪人,接受=当赘婿】。 \"学生...\"陈恪喉结滚动,\"愧不敢当。\" 李知县哈哈大笑,亲自给他斟了杯酒:\"年轻人戒之在色,专心举业才是正理!\"转头却对王氏说,\"令郎该说亲了吧?\" 陈恪仰头灌下烈酒,灼烧感从喉咙窜到眼眶。 借着酒劲,他摸向怀中暗袋——那里躺着枚银纽扣,是常乐当年抵故事钱的\"订金\"。 宴散时已近子夜。 陈恪送走最后一位乡亲,回头看见母亲在灯下数贺礼。 铜钱串成的\"喜结良缘\"在桌上堆成小山,中央是刘地主那二十两银子——王氏用红布包了又包,像捧着易碎的梦。 \"娘,这些您收着。\"他掏出陆老板新结的稿费,\"儿子要去杭州备考。\" 王氏数钱的手突然顿住。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在她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县尊今日...\"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提了李小姐的嫁妆...\" 陈恪猛地站起,板凳\"哐当\"倒地。知乎《明代婚姻法》条文在脑中炸开:知县嫡女嫁妆通常在两千两以上,足以买下整个金华乡。 \"儿子要考举人。\"他盯着墙上父亲的牌位,\"中了举,聘礼儿子自己挣。\" 月光漏进窗棂,在《穿越者科举守则》上画出一道银线。陈恪翻开新页,炭笔在\"荣归篇\"标题下重重写道: 【当你开始被权贵笼络时,记住——真正的自由是随时能掀桌子的底气】 窗外,几只夜鸮掠过树梢。更远处,严州府方向的天空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极了三年前他炸灶房时的火光。 第14章 《穿越者断案守则》 嘉靖二十八年的梅雨来得又急又猛。 陈恪撑着油纸伞站在县衙仪门前,青布直裰的下摆早已被檐角溅起的雨水打湿。 他第三次整理腰间束带——这是知乎\"古代礼仪\"话题下强调的重点,见上官时\"衣冠不整\"比\"言语冒犯\"更致命。 \"陈相公稍候,老爷正在二堂会客。\"门子接过名帖时,手指在\"淳安县试案首\"几个字上多摩挲了片刻,脸上褶子堆出个谄笑,\"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不如去耳房吃盏茶?\" 陈恪刚要婉拒,忽听二堂传来\"砰\"的拍案声,接着是李知县压抑着怒火的嗓音:\"荒唐!门窗反锁的书房,死者胸前焦黑如炭,你告诉我是暴毙?\" 知乎大v的雷达瞬间启动。陈恪耳朵不自觉地动了动——这情节太像收藏夹里《中国古代奇案top10》中的\"密室焦尸案\"了。他假装掸衣袖上的水珠,实则往廊下挪了两步。 \"学生冒昧。\"陈恪对门子拱手,\"可否借茅厕一用?\" 穿过回廊时,二堂的雕花窗棂半开着。 陈恪借着系鞋带的姿势,瞥见李知县正对着份验尸单皱眉,旁边站着满头大汗的仵作。 堂下跪着个穿素服的妇人,发间白花随啜泣轻颤,露出颈后一小块胭脂痣——在知乎法医学话题下,这叫\"性激素沉积斑\",常见于孕妇。 \"...赵员外分明是遭了天谴!\"师爷指着窗外未散的雷云,\"昨夜霹雳震得地动山摇...\" 陈恪膝盖一滑,差点真跪在雨里。 这案子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上辈子刚读过《雷电致伤的法医学特征》,高赞回答详细分析过\"闪电纹\"与\"金属熔痕\"的区别。 \"陈生来了?\"李知县突然转头,鹰隼般的目光钉在窗外的陈恪身上,\"进来吧。\" 知乎问题《如何优雅地化解偷听被抓包》的答案在脑中空白。陈恪硬着头皮迈过门槛,长揖到底:\"学生路过...\" \"来得正好。\"知县推过验尸单,\"你既通晓''一条鞭法'',想必也懂些刑名?\" 羊皮纸上画着人体轮廓,胸部标注\"焦黑如炭,呈树枝状\",腹部却写着\"无异常\"。 陈恪瞳孔一缩——典型的\"雷击分叉征\"!现代法医学认为,雷电会沿血管走向形成树状灼痕,而古代仵作却当成\"妖术痕迹\"。 \"学生斗胆...\"陈恪指向图纸,\"赵员外书房可有铜灯台?\" 满堂寂静。师爷的胡子抖了抖:\"你怎知是铜制?\" \"《淮南子》云''铜为金之母,引雷如引针''。\"陈恪信口胡诌,实则想起知乎用户\"法医秦明\"的科普——金属导电性排名中,铜仅次于银。 知县的眉头松动了些:\"继续说。\" \"昨夜雷雨时,赵员外是否在灯下阅账?\"陈恪观察着知县骤变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铜灯引雷,电流经手臂入心脏,故胸前灼痕最重。\" 跪着的妇人突然抬头,胭脂痣被衣领遮住:\"老爷分明是被人害的!书房门窗都从内锁着...\" \"密室?\"陈恪差点笑出声——这题他会!收藏夹里《古代密室诡计大全》分析过七种手法。他故作沉思状:\"学生可否看看现场?\" 知乎大v的表演天赋此刻全开。陈恪在赵府书房转了三圈,时而蹲下摸地板,时而对着窗缝哈气,活像刑侦剧里的主角。其实他早发现了关键——窗棂新刷的桐油还没干透,而《明代木工技艺》里提过,桐油能润滑插销。 \"大人请看。\"陈恪指着窗台几不可见的划痕,\"凶手从外撬窗入内,杀人后反锁门窗,再用桐油润滑插销...\"他示范着用细绳套住插销,从窗缝外拉回原位,\"《洗冤录》补遗篇有载,宋慈称之为''绳牵闭户法''。\" 李知县的眼睛亮得吓人。陈恪却突然蹲到书案前,从灰烬中拈出片未燃尽的纸角——上面残留着\"孕\"字下半截。 \"学生冒犯。\"陈恪转向那妇人,\"夫人近来可觉食欲不振?\" 妇人的脸色瞬间惨白。 知乎医学话题的知识自动播放:妊娠反应+胭脂痣+急于定案他杀=谋杀动机。陈恪在心底给嫌疑人画像:怀孕的小妾,怕奸情暴露,趁雷雨夜... \"来人!\"知县突然暴喝,\"把赵府丫鬟分开审问!重点查夫人近半月的饮食!\" 暴雨初歇时,案情已水落石出。小妾与账房私通有孕,趁雷雨夜用湿布裹手行凶(避免留指纹),再制造密室假象。而赵员外胸前焦痕,确实是雷电经铜灯传导所致——死亡时间比行凶早半个时辰。 \"天网恢恢啊。\"李知县望着押走的犯人,突然转身拍陈恪肩膀,\"陈生可有表字?\" \"学生...尚未取字。\"陈恪心跳漏了半拍——按明代惯例,上官赐字是极大的赏识。 陈恪后背沁出冷汗。 知乎《官场厚黑学》警告过:领导突然器重,要么是真赏识,要么是...他偷瞄向二堂屏风后——一角桃红裙摆若隐若现。 \"学生惶恐。\"他长揖及地,\"只是幼时曾与常家...\" \"常府?\"知县笑容僵住,\"你与常远山有旧?\" 陈恪自己都惊了——他随口胡诌的\"婚约\",竟让知县如此惊讶? \"学生不敢高攀。\"陈恪顺势下坡,\"只是家父在世时...\" 知县的表情像生吞了只苍蝇。 屏风后传来茶盏翻倒的脆响,那角裙摆倏地消失。 陈恪暗松口气——知乎情感区的神回复果然靠谱:【拒绝领导做媒时,请虚构一个他惹不起的亲家】。 \"罢了。\"知县甩袖转身,却又在门槛处停住,\"八月乡试在即,这五十两银子权作程仪。\"他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常老爷若问起,莫忘提我李某人的名字。\" 走出县衙时,夕阳穿透云层,把陈恪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摸出怀中银票对着光看,水印清晰可见——是真的。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 \"穿越者守则新篇:\"他在心里记下,\"当古代人问你''怎么知道铜灯引雷''时,请回答''《淮南子》有载'';当领导想招你当女婿时,请搬出你惹不起的''岳父''。\" 官道上的积水映着晚霞。 陈恪突然转身,朝县学方向深深一揖——那里有他刚借阅的《大明律》。 知乎收藏夹里《如何准备古代司法考试》的答案,今晚又要添几条实战经验了。 第15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院试篇》(上) 三月的春风像一匹柔软的绸缎,轻轻拂过陈恪的脸庞。 他站在官道旁的山坡上,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深深吸了一口气。 泥土的芬芳、野花的香气和远处炊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这是他在现代从未体验过的纯粹。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四条,\"陈恪从怀中掏出那本已经翻得卷边的笔记,用炭笔添上一行,\"放慢脚步,才能看清这个时代。\" 他记得知乎上有个高赞回答说过,古代旅行的意义不在于目的地,而在于沿途的风景和心境的变化。 作为现代人穿越到明朝,他太急于证明自己,太执着于科举功名,却忘了感受这个时代本身的魅力。 陈恪调整了一下背上的书箱,继续向前走去。 这次他刻意没有雇车马,而是选择步行前往杭州。 母亲王氏为他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和盘缠,临行前还偷偷在他包袱里塞了一包桂花糖。 \"娘,这次儿子一定给您挣个举人回来!\"陈恪记得自己当时拍着胸脯保证的样子。王氏只是笑着摇头,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他已经长出胡茬的下巴。 \"平安回来就好。\"母亲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官道两旁的杨柳抽出嫩绿的新芽,远处田野里农夫们正弯腰插秧。 陈恪放慢脚步,仔细观察着这幅生动的春耕图。 在现代,他只在历史课本上看过类似的插图,而现在,泥土的气息、农夫的吆喝声、耕牛的喘息都真实地包围着他。 \"老伯,今年雨水可好?\"陈恪停下脚步,向田边歇息的老农搭话。 老农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眯着眼打量这个穿着儒衫的年轻人:\"回相公的话,春雨贵如油啊!看这秧苗长势,秋后定是个好收成。\" 陈恪蹲下身,学着老农的样子捏起一撮泥土搓了搓。 湿润的土粒从他指间滑落,带着生命的气息。老农惊讶地看着这个不摆架子的读书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相公也懂农事?\" \"略知一二。\"陈恪谦虚地说,心里却想起知乎上那些关于古代农业的科普文章。他指着远处一片梯田,\"那边为何不种水稻?\" \"哎哟,相公好眼力!\"老农来了兴致,\"那是坡地,存不住水,只能种些耐旱的黍米...\" 夕阳西下时,陈恪婉拒了老农邀请他留宿的好意,继续向前走去。 他喜欢这种漫无目的的交谈,喜欢了解这个时代普通人的生活。 作为穿越者,他曾经满脑子都是\"改变历史\"的宏大抱负,却忽略了最真实的生活细节。 五天后,陈恪站在杭州城外的山岗上,望着这座江南名城。 城墙高大雄伟,城门处人流如织,远处西湖波光粼粼,雷峰塔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陈恪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他整理了一下衣冠,随着人流走向城门。 杭州的繁华远超他的想象。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绸缎庄、茶楼、书坊、酒楼,各种招牌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行人衣着光鲜,女子们穿着时兴的襦裙,发髻上珠钗摇曳。陈恪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幅活的《清明上河图》。 第16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院试篇》(中)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一条:\"陈恪蹲在贡院外的墙根下啃着炊饼,盯着眼前巍峨的龙门牌坊,在心底刻下血泪教训,\"进考场前千万别喝水——你永远不知道要在号舍里憋多久。\" 寅时的梆子声刺破晨雾,杭州贡院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灯笼映照下像一排排泛着寒光的獠牙。 \"淳安陈恪!\" \"脱帽!解带!脱靴!\" 搜检官的吼声比军训教官还凶残。陈恪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执行,粗布直裰的系带在晨风中飘成一道抛物线。 隔壁书生突然惨叫——那倒霉蛋的夹层亵衣被竹签挑破,棉絮雪花般飘出来,活像只被开膛的布偶熊。 \"张嘴。\" 一根包浆的竹签捅进他口腔。 陈恪盯着搜检官指甲缝里的韭菜叶,突然想起知乎神帖《你见过最恶心的考场经历》里那个被考官假牙吓晕的楼主。 舌根被刮得发痒时,他拼命忍住干呕的冲动,内心疯狂刷弹幕:【谢邀,人在大明,刚被捅喉】。 \"过!\" 领回考引时,边缘多了道朱砂画押。 陈恪低头钻进\"地\"字十八号舍,六尺见方的号舍让他想起现代出租屋的卫生间——还是没做干湿分离的那种。 砖墙上密密麻麻刻满前辈们的\"墨宝\",最新一行写着:\"嘉靖二十七年张二狗卒于此\",旁边还画了个简笔墓碑。 \"穿越者守则第二条:\"他掏出母亲准备的艾草香囊挂在墙钉上,试图掩盖尿骚味,\"考前务必考察考场环境,否则你会发现自己坐在古代版凶宅里。\" \"咚——\" 云板声响,题纸如雪片飘落。 陈恪展开一看,首题《论君子之道》让他差点笑出声——这题在知乎\"明代科举高频考点\"榜单上稳居前三。他故意皱眉作沉思状,实则内心已经开始播放收藏夹里的《四书精讲》视频课。 \"君子之道,费而隐...\" 笔尖落纸的刹那,陈恪启动了\"学术裁缝\"模式。 把朱熹注疏裁成领口,王阳明心学缝作袖摆,再缀几颗现代伦理学的盘扣——一件融合古今的\"状元袍\"在答卷上渐显雏形。 写到\"君子慎独\"时,他特意用了杜知府亲授的\"神龙摆尾\"笔法,最后一勾暗藏拍马屁的玄机。 \"穿越者守则第三条:\"他瞥了眼过道里踱步的巡考,把草稿上\"清流浊流\"的比喻划掉,\"当严嵩的狗腿子在考场转悠时,记得把''反腐倡廉''改成''圣明烛照''\"。 日头爬到正午,陈恪的答卷已写了七页半。 他甩甩发酸的手腕,突然听见\"咕噜\"一声——不知是自己的肚子还是隔壁传来的。 贡院配发的炊饼硬得能当砚台,他掰了块泡在茶汤里,看着墨汁在碗沿漾开的油花,想起知乎问题《古代考生怎么解决如厕》下的高赞回复:【建议参考猫咪埋砂】。 \"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从过道传来。 陈恪余光扫见个穿青色官服的吏目正在记录什么——那人腰间挂着\"严\"字木牌,活像块行走的死亡g。 他立刻把写有\"盐铁税弊\"的草稿纸揉成团,塞进嘴里嚼了两下,苦得舌根发麻——这招是从《肖申克的救赎》学的,虽然知乎有人考证过吃纸会肠梗阻。 申时未到,陈恪已誊写完毕。 他检查了三遍避讳字,确保没有一个\"嘉靖\"写成\"家净\"。 交卷时收卷官多看了他两眼——通常提前交卷的不是白卷就是奇才,而他那份答卷上还粘着半片没咽下去的饼渣。 \"穿越者守则第四条:\"他昂首阔步走出贡院,内心疯狂吐槽,\"交卷要像投简历——第一个交显得自信,最后一个交显得认真,中间交的都是炮灰。\" 夕阳把\"明经取士\"的匾额镀成金色。 陈恪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突然哼起周杰伦的《兰亭序》——现代流行乐的旋律混着墨臭与尿骚,在明代黄昏里荒诞得像个行为艺术。 \"公子留步。\" 清泠如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恪转身时柳枝拂过脸颊,抱着焦尾琴的少女立在暮色里,藕荷色衫子被晚风吹得贴出纤细轮廓——这场景像极了知乎问题《古代邂逅才女是什么体验》下某位老哥的意淫。 \"方才所吟之曲...\"少女指尖划过琴弦,泛音惊飞几只麻雀,\"听来新奇,似有兰亭笔意?\" 陈恪的知乎警报器瞬间拉响。 情感区经典问题《如何优雅地装文化逼》的万赞回答闪过:【用典要冷门,姿势要风骚】。他负手望天:\"此乃...在下梦游会稽山所得。\" \"公子莫非遇见了王右军?\"少女掩口轻笑,突然正色行了个万福,\"奴家柳隐,冒昧请教。\" \"柳...柳如是?\"陈恪脱口而出,随即想咬舌自尽——此时她应该还没用这个名号。知乎历史区大佬的考据帖闪过:【柳如是早期艺名湘兰,崇祯年间才改现名】。 少女困惑地歪头:\"公子认错人了?\"她将琴横抱,露出腕间翡翠镯子,\"奴家现用艺名湘兰...\" 陈恪的脑内百科自动弹窗:【杨爱,字如是,后更名柳隐,号河东君...】这特么就是少女版柳如是!他鬼使神差折了根柳枝,在地上画起简谱:\"宫商角徵羽是这么对应的...\" 暮色渐浓,秦淮河的灯笼次第亮起。 柳如是——现在还是杨湘兰——把《兰亭序》弹出了《广陵散》的韵味,比周杰伦原版更添几分空灵。 几个路过的书生驻足惊叹,有个戴方巾的甚至摸出小本开始记录。 \"穿越者守则第五条:\"陈恪望着少女低垂的睫毛,在心底刻下血泪教训,\"千万不要教历史名人唱流行歌曲——你会改变音乐史。\" 临别时少女塞来一方素帕,上面用眉笔描着简谱:\"奴家在媚香楼...\"话未说完就红着脸跑了,发间银钗在月光下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陈恪捏着帕子站在原处,突然想起常乐——那个百般捉弄他的小魔头,现在应该已经及笄了吧? —————— 次日策论场,题目《论盐铁税制改良》让陈恪差点笑出声——这题他曾在知乎与人论战三天三夜,收藏夹里还存着《明代经济史》pdf。 他提笔就写\"官山海\"政策弊端,引用桑弘羊与桓宽的争论,最后竟大胆提出\"摊丁入亩\"的雏形——完全忘了昨天才发誓要低调。 写到\"税赋当随民力\"时,背后突然阴风阵阵。 提调官的影子笼罩在考卷上,翡翠扳指正悬在他写的\"与民争利\"上方。 陈恪笔锋急转,赶紧补上\"然圣天子在位,泽被苍生\"之类的马屁,内心疯狂@知乎法律大v:【在线等,在考场得罪严党怎么办?】 交卷时,那个青衣吏目又出现了。 这次他直接指着陈恪对收卷官耳语,腰间\"严\"字木牌晃得刺眼。 陈恪假装系鞋带,听见几个零碎词:\"徐阶\"... \"狂生\"... \"记档\"... \"穿越者终极守则:\"他走出贡院时,望着秦淮河上飘来的《兰亭序》琴声,在心底刻下带血的一笔,\"当你同时被历史名妓和当朝权贵盯上时——赶紧找个山沟备考乡试。\" 媚香楼的方向,柳如是的琴声突然转调,成了《我的地盘》——这丫头居然自己搞起了即兴改编! 陈恪眼前一黑,仿佛看见《中国古代音乐史》教科书在他手中熊熊燃烧... 第17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院试篇》(下) 院试放榜那日,杭州城的阳光毒得能晒脱一层皮。 陈恪挤在人群外围,眯着眼从最后一名往前看——\"淳安陈恪\"四个字刚好挂在榜尾,朱砂写的名字被蹭花了一半,活像条垂死挣扎的鲤鱼。 \"穿越者科举守则第四十五条:\"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在心底刻下新的一条,\"吊车尾中榜比落榜还尴尬——既不能狂喜也不能装淡定。\" 知府衙门设的鹿鸣宴上,新科秀才们推杯换盏。 陈恪缩在角落专心对付一盘西湖醋鱼,筷子使得比毛笔还溜。邻座胖秀才举着酒杯凑过来时,他正把第四块东坡肉塞进嘴里。 \"陈兄文采斐然...\"胖秀才的唾沫星子喷在肉皮上,\"不知师从哪位大儒?\" \"家师姓周,字知乎。\"陈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趁对方愣神时迅速夹走了最后一块龙井虾仁。 宴席行至半酣,有人提议联句。 当\"春风得意马蹄疾\"传到陈恪这儿时,他正啃着蟹粉狮子头,满手油光地接茬:\"...红烧清蒸总相宜。\"满座哗然中,他淡定地嗦了嗦手指——反正按守则第四十六条,【当你不懂装懂时,就做个诚实的吃货】。 次日启程前,陈恪在客栈柜台结账。 掌柜拨着算盘突然抬头:\"有位小娘子找您。\"话音刚落,柳如是抱着琴从屏风后转出来,藕荷色衫子比初见时旧了几分。 \"公子。\"她行了个万福,发间银钗晃得陈恪眼花,\"那日谱子...教坊司要刻印。\"少女咬着唇递来张花笺,\"奴家不敢独占才名。\" 陈恪盯着笺上《新翻兰亭序》的曲名,突然想起常乐晃着铃铛发带说\"这故事我替你传遍京城\"的模样。他鬼使神差地蘸着茶水在柜台写下:\"作者常乐。\" \"啊?\"柳如是瞪圆了眼睛。 \"曲作者。\"陈恪甩甩手上的水渍,\"她人在京城,最懂音律。\"说完自己都愣住——这谎撒得比院试破题还顺溜。 马车离开杭州城时,陈恪掀开车帘回望。城墙上的守军变成小黑点,柳如是抱着琴站在官道旁的画面,渐渐被尘土吞没。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七条:\"他摸出怀中银纽扣,对着阳光看了最后一眼,\"有些名字,注定要变成借用的符号。\" 第三天晌午,马车突然急刹。 陈恪脑袋撞上车厢的瞬间,帘子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扯开。 满脸横肉的壮汉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拽下来,砂锅大的拳头照着脸就抡。 \"等...!\"陈恪的抗议被揍进泥里。 拳头雨点般落下,却意外地不怎么疼——像被充气锤子砸,连知乎问题《如何科学挨打》里说的\"保护内脏姿势\"都用不上。 \"壮士!\"他趁对方喘气的空档大喊,\"要钱直说!\" 大汉闻言更怒,一拳砸在他耳边的土路上,溅起的碎石比拳头疼十倍。陈恪突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打人别打脸!我还要考举人!\" 拳头悬在半空。 大汉瞪了他半晌,居然真的避开了面部,专挑肉厚的屁股大腿招呼。 最后踹了脚他包袱算收尾,金疮药瓶子从里面滚出来,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次日同一时辰,不同路段。 陈恪刚掏出干粮,马车又双叒叕停了。 这次他主动跳下车,摆出太极拳起手式:\"士可杀不可...咦?\" 大汉没动手,只把个青瓷瓶拍在车辕上。瓶身描着金线,塞子用红绸裹着,看着比陈恪全部家当还值钱。 \"每日辰时三刻敷一次。\"大汉闷声道。 说完扭头就走,留下陈恪对着药瓶凌乱。 马车再次启程时,陈恪把玩着药瓶百思不得其解。 知乎问题《莫名其妙被揍怎么办》的高赞回答突然浮现:【当生活揍你时,记得检查对方是不是发错了任务】。 \"穿越者终极守则:\"他望着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把药瓶塞进最隐蔽的暗袋,\"有些谜题,可能永远不需要答案。\" 第18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隐修篇》(上) 陈恪蹲在小溪边的青石板上,把《四书章句》摊开在膝头。 溪水潺潺,映着远处青山如黛,几只白鹭掠过水面,翅膀拍打出细碎的水花。 这处位于杭州郊外的小镇确实如那位知乎大v所说——\"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完美符合\"备考隐居地\"的所有条件。 \"穿越者守则第四十八条,\"陈恪用炭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上写道,\"装逼过度会引来杀身之祸,尤其是当你在严党地盘上讨论盐铁税制改良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回想起三天前杭州贡院外那个青衣吏目阴鸷的眼神。 那家伙腰间挂着\"严\"字木牌,活像块行走的死亡g。 陈恪当时就该意识到,在策论里写\"摊丁入亩\"这种超前概念,简直是在严嵩脸上蹦迪。 \"算了,反正这里风景好。\"陈恪自我安慰道,顺手在《四书章句》的空白处批注:\"朱熹注此句纯属放屁,详见知乎用户''理学家都是大猪蹄子''的高赞回答。\" 正当他写得兴起时,后颈突然感受到一阵温热的鼻息——有人在他脖子后面喷气! \"荒谬!荒谬至极!\" 苍老的声音炸雷般在耳边响起,吓得陈恪一个激灵,书本\"扑通\"掉进溪水里。 他猛地转身,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气得胡子直翘,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本漂浮的《四书章句》。 \"看你像有才之人,这批注上的观点怎如此极端!\"老者痛心疾首地摇头,活像看到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东西。 陈恪内心疯狂吐槽:\"老头你偷看人家书还唧唧歪哇!\"但表面上还是迅速摆出恭敬姿态,作揖道:\"老先生息怒,学生只是随手批注...\" \"随手?\"老者弯腰捞起湿漉漉的书本,指着那句\"朱熹放屁论\",声音都变了调,\"这也能叫随手?朱子乃理学集大成者,岂容你这般亵渎!\" 陈恪暗自翻了个白眼。这老头满口心学,想必是王一派的。他记得知乎上有个问题《如何优雅地怼心学门徒》,最高赞回答是:【用他们祖师爷王阳明的话打脸】。 \"老先生,\"陈恪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阳明先生曾言''学贵得之心'',学生不过是抒发己见罢了。\" 老者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先是震惊,继而困惑,最后变成一种古怪的探究。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陈恪:\"小子,你可知老夫是谁?\" \"呃...\"陈恪眨眨眼,\"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儒?\" \"哈哈哈!\"老者突然大笑,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鸟儿,\"钱德洪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老儒''!\" 陈恪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钱德洪?王阳明的亲传弟子?心学泰斗?那个在知乎\"明代思想史\"话题下被讨论最多的男人之一? \"钱...钱先生?\"陈恪的声音都变调了,\"您不是应该在余姚讲学吗?\" 钱德洪捋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老夫为何不能在此?倒是你,小子,批注里引的''知乎''是何方神圣?竟敢说朱子''放屁''?\" 陈恪的冷汗\"唰\"地下来了。完蛋,忘记古代人看不懂\"知乎\"这个梗了!他急中生智:\"是...是家师周知所着《知乎录》,专讲理学弊病...\" \"周知?\"钱德洪皱眉思索,\"老夫怎未听闻此人?\" \"家师隐居山林,不慕名利。\"陈恪硬着头皮编下去,同时在心中疯狂@知乎管理员:【救命!我在明朝被心学大佬追问账号id!】 钱德洪突然凑近,松烟墨与陈年茶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枯瘦的手指捏住陈恪的下巴,力道大得惊人:\"小子,你很有趣。明日辰时,镇东白鹿洞有讲会,你来。\"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陈恪咽了口唾沫,点头如捣蒜。 钱德洪满意地松开手,转身离去时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 走出几步又回头,指着陈恪那本湿漉漉的书:\"带上你的''放屁论'',老夫倒要看看,你这离经叛道的脑袋里还装了些什么!\" 夕阳西下,陈恪蹲在客栈房间里,面前摊着晒干的《四书章句》和《穿越者守则》。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第四十九条:当你引用知乎回答被古代大儒抓包时,可以说那是一位姓''周''名''知''的隐士所着。\" \"第五十条:钱德洪的手劲比现代健身教练还大,下巴现在还在疼。\" \"第五十一条:心学讲会可能是穿越者的修罗场——准备好被群殴吧。\"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在山后。 陈恪摸出怀中那枚银纽扣,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他突然想象常乐晃着铃铛发带说\"你要考不上举人,我就雇人打断你的腿\"的模样。 \"小魔头,\"他对着纽扣喃喃自语,\"明天我可能要被打断的不仅是腿了...\" 第19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隐修篇》(下) 次日清晨,陈恪站在白鹿洞书院门前,晨露打湿了他的布鞋。 这座始建于唐代的学府在晨光中显得庄严肃穆,青砖黛瓦间飘荡着淡淡的墨香。 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怀中那本《穿越者守则》,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些许勇气。 \"知乎大v陈恪啊陈恪,\"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就算你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至于真的揍你吧?反正无所谓了,大不了用知乎大佬的知识和他们干了!\" 想到这里,他挺直腰板,迈步走进书院。 穿过几重院落,远远便听见争论声从一处轩敞的讲堂传来。 讲堂门口挂着\"格物致知\"的匾额,笔力雄浑,想必是某位大儒的手笔。 陈恪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钱德洪洪亮的声音:\"那小子来了!\" 讲堂内顿时安静下来,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向陈恪。 他这才发现,讲堂内坐着的不仅有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有不少中年儒士,甚至有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穿着素色儒衫,唯有他一身粗布衣裳,显得格格不入。 \"进来吧,小子。\"钱德洪招了招手,\"老夫给你引见几位同道。\" 陈恪硬着头皮走进讲堂,感觉像是走进了狼窝。钱德洪身旁坐着几位气度不凡的老者,看那架势,想必都是心学门下的重量级人物。 \"这位是王畿先生,阳明公高足。\"钱德洪指着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介绍道。 陈恪心头一跳。王畿!这可是王阳明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在知乎\"明代思想史\"话题下被讨论最多的心学大家!他连忙深施一礼。 \"这位是邹守益先生,江右王门代表人物。\"钱德洪又指向另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 陈恪再次行礼,手心已经沁出冷汗。好家伙,这是把心学的顶尖大佬都聚齐了来审判他啊! \"诸位,\"钱德洪举起陈恪那本《四书章句》,\"昨日老夫偶遇此子,发现他在朱子集注旁批了''荒谬至极''四字。更奇的是,他引用了某位''周知''先生的《知乎录》,称朱子之说''纯属放屁''。\" 讲堂内顿时一片哗然。陈恪感觉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小子,\"王畿眯起眼睛,\"你师从何人?竟敢如此亵渎朱子?\" 陈恪咽了口唾沫。知乎大v的尊严让他不能退缩,但穿越者的理智又在警告他别太张扬。两种念头在他脑海中交战,最终前者占了上风。 \"回先生的话,\"他拱手道,\"学生并无名师指点,只是...只是觉得朱子某些解释过于拘泥,失了圣贤本意。\" \"哦?\"邹守益来了兴趣,\"那你且说说,朱子何处拘泥了?\" 陈恪知道,此刻退缩只会更糟。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 \"比如《大学》''格物致知''一说,\"他声音渐渐稳定,\"朱子解释为''即物而穷其理'',要求学生从一草一木中体悟天理。学生以为,这未免太过繁琐。\" \"那你以为当如何?\"王畿追问道。 陈恪脑海中闪过知乎上关于认知心理学的科普文章。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学生以为,''格物''不在物,而在心。正如阳明先生所言,心外无物。格物实则是正心,心正而后知至。\" 这番话一出,讲堂内顿时议论纷纷。有人点头称是,也有人摇头反对。 \"有趣,\"钱德洪捋着胡须,\"你既批朱子,又引阳明,究竟是何立场?\" 陈恪感到一丝得意。作为现代人,他早已习惯了多元思想的碰撞,不像这些古人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 \"学生以为,学问之道,贵在自得。\"他故意模仿王阳明的语气,\"不盲从朱子,亦不盲从阳明,但求本心所安。\" 这番话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好一个''但求本心所安''!\"钱德洪大笑,\"那你且解释,何谓''知行合一''?\" 陈恪眼睛一亮。这个问题他可太熟悉了!知乎上关于\"知行合一\"的讨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清了清嗓子,准备放大招。 \"学生以为,知行本是一体,如手心手背。\"他边说边比划,\"世人常言''知易行难'',实则是未能真知。若真知灼见,必能笃行不怠。\" \"说得好!\"邹守益拍案道,\"这正是阳明公本意!\" 陈恪暗自得意,继续道:\"譬如有人知孝而不孝,知忠而不忠,此非真知也。真知者,见父自然知孝,见君自然知忠,不待思索。\" \"妙哉!\"王畿也忍不住赞叹,\"小子有见地!\" 陈恪越说越起劲,完全忘了\"不轻易装逼\"的穿越者守则:\"学生曾读《知乎录》,其中提到''知行相悖之症'',即认知与行为分离之病。治此病者,当从心上下功夫,非徒诵读书册可解。\" \"《知乎录》?\"钱德洪皱眉,\"老夫遍览群书,怎未闻此作?\" 陈恪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得意忘形。他急忙补救:\"此书乃家师周知隐居时所着,流传不广...\" \"周知...\"钱德洪若有所思,\"可是周海门先生?\" 陈恪哪知道什么周海门,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家师姓周,却不知名号。\" \"很有可能!\"钱德洪恍然大悟,\"海门先生学贯古今,见解独到。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不奇怪!\" 见钱徳洪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陈恪暗自松了口气。 辩论持续到午时,陈恪越战越勇。他用现代心理学解释\"良知\",用社会学理论分析\"万物一体\",甚至画了个简单的光学图示来解释\"格物\"。每说一段,就引起一阵惊叹。 \"小子,\"钱德洪最后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夫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讲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陈恪,等待他的回答。 陈恪愣住了。成为心学泰斗的弟子?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但他随即想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还有那越来越长的《穿越者守则》。 \"先生厚爱,学生惶恐。\"他深深一揖,\"只是学生已有师承,不敢背弃。\" 钱德洪面露失望,但很快又展颜笑道:\"无妨。学问之道,贵在交流。你且常来与老夫论学便是。\" 离开白鹿洞时,夕阳已经西斜。 陈恪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心中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他居然在心学大佬面前装逼成功;忐忑的是,他好像又违反了穿越者守则。 \"穿越者守则第五十二条,\"他从怀中掏出小本本,用炭笔写道,\"当你用现代知识在古代大儒面前装逼时,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20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乡试篇》(上) 乡试前五日,陈恪站在省城贡院外的槐树下,盯着墙上的《应试须知》发呆。秋风卷着落叶擦过他的靴面,那上面还沾着从杭州带来的泥点。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穿越者守则》的硬角,羊皮封面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第五十三条,\"陈恪用炭笔在新页上写道,\"考前五日必须抵达考场,但千万别住贡院对面的客栈——价格是平时的五倍,隔音还差。\"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咳嗽声。陈恪浑身一僵,缓缓转身,果然看见钱德洪与王畿两位大儒站在三步开外,青布直裰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钱德洪手里还拎着个鱼篓,活像来郊游的老渔翁。 \"小友倒是守时。\"王畿捋须微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促狭,\"老夫与钱公打赌,说你定会提前三日到。\" 陈恪的炭笔\"啪\"地折断。这两位心学泰斗自从白鹿洞讲会后,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隔三差五出现在他温书的地方。上个月在富春江边,他正默写《春秋》,一抬头就看见俩老头在隔壁垂钓,鱼线缠在一起吵得不可开交。 \"学生拜见二位先生。\"陈恪作揖到标准的一百二十度,心里疯狂计算如何脱身。知乎问题《如何委婉拒绝长辈邀约》的高赞回答闪过:【装病最有效,但别选痔疮】。 钱德洪突然把鱼篓塞进他怀里:\"拿着!今早钓的鲫鱼,熬汤最补脑。\"鱼尾拍打篓壁的水珠溅在陈恪襕衫上,洇出几点深色痕迹。 \"谢先生厚赐...\"陈恪嘴角抽搐,这鱼篓里分明还有活物在扑腾,\"只是学生需温习《礼记》,恐怕...\" \"巧了!\"王畿一拍大腿,\"老夫正想考校你《礼运》篇!\"说着从袖中掏出本《礼记正义》,书页间还夹着几根茶叶梗,显然刚当杯垫用过。 陈恪眼前一黑。这俩老头哪是来指点学问,分明是拿他当解闷的玩意儿!但母亲缝在衣襟里的平安符突然发烫——临行前王氏红着眼眶说\"能得大儒指点是祖坟冒青烟\"的画面浮现眼前。 \"学生洗耳恭听。\"他认命地叹气,瞥见《穿越者守则》从怀里滑出半截,最新一条还墨迹未干:【当心学大师要给你开小灶时,记得带够干粮——他们会讲到忘记吃饭】。 三人在贡院外墙根下席地而坐。陈恪铺开桑皮纸,看两位大儒为\"大同小康\"之说争得面红耳赤。王畿认为\"货恶其弃于地也\"是指共享经济,钱德洪却坚持这是心性修养的隐喻。争到激烈处,俩老头同时扭头瞪他:\"你说!\" \"呃...\"陈恪的炭笔悬在半空,突然福至心灵,\"学生以为,二说如手心手背。阳明公云''知行合一'',经济制度与心性修养本是一体两面。\" 空气突然安静。一只麻雀落在陈恪肩头,歪头瞅了瞅他的答卷,又扑棱棱飞走了。 \"妙啊!\"钱德洪突然拍腿大笑,\"老夫怎没想到用''知行合一''解此句!\" 王畿却眯起眼睛:\"小子,你最近是不是偷看老夫注释的《传习录》了?\"枯瘦的手指戳向陈恪鼻尖,\"这思路分明是...\" \"天地良心!\"陈恪举手投降,\"学生只是...呃,灵光一现。\"他咽下\"在知乎看过相关论文\"的后半句,炭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极图。 日影西斜时,两位大儒终于吵累了。钱德洪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已经凉透的葱包桧儿。三人分食着杭州特产,看贡院差役开始悬挂灯笼。明日此时,全省秀才就要在这高墙内展开为期三天的鏖战。 \"小友。\"临别时王畿突然正色,\"考场如战场,最忌心浮气躁。\"他从怀中取出块温润如玉的墨锭,\"此乃嘉靖元年歙县贡墨,赠你乡试之用。\" 陈恪接过墨锭的手微微发抖。这墨锭在市面上能换三亩良田,更珍贵的是上面\"风池春\"三个描金小楷——这是专供翰林院的御用墨! \"学生...\"他喉头发紧,眼前浮现母亲在油灯下浆洗衣服的背影,\"定不负先生厚望。\" 钱德洪却往他袖中塞了张字条,低声道:\"若策论题涉及时政,可参考此议。\"说完拽着王畿就走,俩老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第21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乡试篇》(下) 陈恪摸出字条就着灯笼一看,顿时头皮发麻——上面竟是《论盐政革新疏》的提纲!这种敏感话题在严嵩当道的考场简直是自杀行为。 他慌忙把字条揉碎吞下,苦得舌根发麻。 \"穿越者守则第五十四条:\"回到客栈,陈恪在炭笔写下的字迹几乎力透纸背,\"当心学大佬给你''参考答案''时,记得先查查政治风向!\" 次日寅时,陈恪蹲在客房角落数铜板。他把全部盘缠分成三份:最厚的缝进贴肉小衣,中等那份塞在靴筒夹层,零钱则装在荷包当诱饵——这是知乎《古代防盗指南》里的经典策略。 \"第五十五条:\"他蘸水在桌面上写隐形笔记,\"考前检查三遍:笔墨、干粮、厕纸。缺任何一样都可能让你在考场社会性死亡。\" 窗外传来报更声。陈恪最后检查了一遍考篮:王氏蒸的菜肉炊饼用油纸包了三层,陆老板送的狼毫笔静静躺在青布笔帘里,还有那方\"风池春\"墨锭...。 \"小魔头,\"陈恪对着空气喃喃,\"看我给你考个解元回来。\" 贡院辕门前已经排起长龙。 陈恪站在队尾,看差役挨个唱名搜检。 有个穿绸衫的秀才正被扒得只剩中衣,原来他竟把《四书大全》抄在亵裤衬里! 差役拎着那件\"作弊神器\"示众时,陈恪突然想起知乎神帖《科举奇葩作弊大赏》,里面还真有把答案写在大腿内侧的狠人。 \"淳安陈恪!\" 唱名声让他一激灵。搜检官是个满脸麻子的壮汉,手指粗得像胡萝卜,却灵活地翻遍他考篮每寸角落。 当摸到炊饼时,陈恪心跳骤停——王氏在里面塞了张\"金榜题名\"的符纸! \"掰开!\"搜检官厉声道。 面饼裂开的刹那,陈恪已经脑补出自己被乱棍打出的画面。谁知那差役只是嗅了嗅就扔回来:\"黍面掺太多,穷酸!\" 领到\"地字拾叁号\"考牌时,陈恪差点笑出声——这数字在现代可是吉利数! 直到跟着引路差役七拐八绕,停在一间紧邻茅厕的号舍前... \"到了。\"差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臭是臭了点,但离供水近啊!\" 陈恪盯着号舍木牌上\"地字十三\"四个字,胃里翻江倒海。 这哪是什么\"拾叁\",分明是死亡编号! 隔壁茅厕飘来的恶臭已经熏得他眼泪直流,几只绿头苍蝇正热情地在他考位上空盘旋。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瘫坐在凹凸不平的条凳上,炭笔尖几乎戳破纸面,\"当你被分到臭号时,请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臭其体肤...\" 云板声响,题纸雪片般落下。陈恪展开一看,首题《君子喻于义》让他稍微安心——这是钱德洪重点讲解过的题目。 他刚要研墨,突然发现砚台里的水已经落了两只淹死的苍蝇。 \"艹!\"现代脏话脱口而出,引得隔壁号舍的考生直咳嗽抗议。 陈恪强忍恶心,用笔杆挑出苍蝇尸体。 正要落笔,茅厕方向突然传来\"噗通\"巨响,接着是稀里哗啦的水声。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突然理解为什么知乎\"科举话题\"下总有人说\"臭号考生平均低十分\"。 \"第五十六条:\"他咬着笔杆写下新守则,\"在臭号答题时,请用嘴巴呼吸——但别太用力,会尝到味道。\" 日头渐高,茅厕的使用频率也随之攀升。陈恪的答卷上已经落了七八只苍蝇,还有只胆大的正在他刚写的\"义者宜也\"上散步。 他挥袖赶虫的动作越来越暴躁,最后竟练出一手\"袖里乾坤\"的绝技——袖风扫过,苍蝇应声落地。 \"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从过道传来。陈恪抬头,看见个穿青色官服的身影正在巡视——正是杭州贡院那个挂\"严\"字牌的吏目! 那人经过臭号时故意放慢脚步,阴鸷的目光在陈恪答卷上扫来扫去。 陈恪慌忙遮住刚写的\"君子不器\"四字。 这典故出自《论语》,但若被曲解为\"君子不为朝廷所用\",足够扣个\"讥讽时政\"的帽子。 知乎《文字狱避雷指南》里提过,嘉靖朝有考生因写\"天下为公\"被指影射皇帝自私,直接下了大狱。 吏目冷笑一声,突然高喊:\"地字十二号!\"几个差役立刻冲进隔壁号舍,拽出个面如土色的考生。 那人中衣下摆露出半截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尚书》摘句。 \"拖出去!革除功名!\"吏目的吼声在巷道回荡。 陈恪缩了缩脖子,突然庆幸自己被分到臭号——至少监考懒得在这儿多待。 午时休憩,陈恪啃着带味的炊饼,看苍蝇在王氏手写符纸上开派对。 下午的策论题《论盐铁》让陈恪差点掀桌。 钱德洪的字条在记忆里燃烧,他咬牙决定剑走偏锋——不直接谈专卖弊端,转而论述\"官民两利\"的折中方案。 写到\"民煮官收\"时,他故意用上严嵩奏折里的套话,把改革包装成\"仰承圣意\"。 黄昏收卷时,陈恪的答卷已经像块用过的抹布——沾满汗渍、蝇屎和不小心蹭上的墨迹。 他拖着发麻的双腿走出号舍,发现隔壁茅厕的粪桶已经溢出来了,黄澄澄的液体正往他号舍门槛渗... \"第五十七条:\",\"臭号生存指南:1.自带熏香 2.准备蝇帐 3.练就膀胱铁功 4.实在不行就...算了没有第四条。\" 第二天的经义题还算顺手,但陈恪的注意力已经被持续不断的腹泻声摧毁。 他尝试用王畿教的冥想术,想象自己坐在富春江畔,结果江风里总飘来茅厕的氨气味。 最后他不得不撕下两片衣角塞住鼻孔,活像个呼吸困难的鼹鼠。 \"第五十八条:\"晚间歇息时,陈恪的炭笔迹已经虚浮无力,\"当嗅觉失灵时,味觉会变得异常敏锐——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炊饼沾上茅厕味的。\" 最后一天考律诗,题目《秋日即事》让陈恪灵光乍现。 他盯着号舍墙角顽强生长的蒲公英,突然写下:\"金风肃杀处,犹有傲霜枝。\" 写完自己都愣住——这分明是在写母亲王氏! 那个寒冬腊月还浆洗衣物供他读书的织娘,不正是\"傲霜枝\"么? 交卷出场时,陈恪的襕衫已经看不出本色。 \"第五十九条:\"陈恪在最后的守则上画了个笑脸,\"当你以为自己在改变历史时,其实历史早给你安排好了角色——当好这个角色就行。\" 夕阳把贡院飞檐染成金色时,陈恪摸出银纽扣举到窗前。 金属表面反射着暖光,恍惚间映出常乐狡黠的笑靥。 车轮碾过铺满梧桐叶的官道,向着放榜的日子辘辘前行。 第22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举人荣归篇》 放榜那日,杭州城的秋风里飘着桂花的甜香。 陈恪蹲在贡院外墙根下,手里捏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炊饼,牙齿在上面磨出一道白痕。 他盯着地上排队搬家的蚂蚁,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和它们差不多——明明知道目的地,却总被突如其来的水洼打乱计划。 \"穿越者守则第六十条,\"他在心里默记,\"放榜时最好找个能随时逃跑的位置——中了可以狂奔庆祝,落第也能迅速躲进小巷痛哭。\" 远处铜锣声由远及近,人群像被惊动的鱼群般骚动起来。 陈恪站起身,拍了拍沾满墙灰的襕衫下摆。这件母亲亲手缝制的青布直裰已经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在阳光下像一圈不规则的蕾丝。 \"浙江乙酉科乡试放榜——\" 差役的唱名声刺破晨雾。陈恪没急着挤进人群,反而后退两步,背靠着一棵老槐树。树干粗糙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让他想起王氏布满老茧的手掌。 \"第六十一条,\"他继续在心里补充,\"真正的老鸟都懂得''反向观察法''——看前排人的表情就能猜出结果。\" 果然,前排一个穿绸衫的胖子突然瘫坐在地,活像只被戳破的猪尿泡。 旁边几个书生或捶胸顿足,或仰天长叹,表情管理彻底崩坏。陈恪的胃部拧成一团,炊饼渣在喉咙里堵成了团。 \"淳安陈恪——\" 唱名官的声音突然拔高。陈恪浑身一激灵,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人在他脑壳里敲钟。 \"第九十六名!\" 最后一名。又是吊车尾。 陈恪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来。 他想起知乎上那个着名问题:《连续三次考试都垫底是什么体验》,当时他还匿名回答\"说明你永远在突破底线\"。现在他真想更新答案:谢邀,人在大明,刚中举人,还是垫底的那种。 \"陈老爷!恭喜陈老爷!\" 报录人的破锣嗓子震得他耳膜生疼。两个差役挤过人群,不由分说地往他脖子上挂红绸,动作粗鲁得像在给牲口系铃铛。陈恪被拽得踉跄几步,突然发现自己的视角变高了——原来是被差役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等、等等!\"他的抗议淹没在欢呼声中。 双脚离地的瞬间,陈恪恍惚看见人群外围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钱德洪的白胡子在秋风里飘得像面旗帜,旁边王畿正踮着脚冲他比大拇指。 两位心学大师身后,几个穿青袍的官员正交头接耳,时不时指向他这个方向。 \"第六十二条:\"陈恪被抬着游街时,脑袋磕到牌坊上,\"当古代人把你当吉祥物抬起来时,记得护住要害——他们的庆祝方式堪比谋杀。\" 三日后,西湖边的望湖楼张灯结彩。新科举人们的鹿鸣宴办得比陈恪想象中朴素,没有传闻中的歌舞伎乐,只有几桌勉强算得上丰盛的酒菜。他捏着请柬站在门口,突然理解为什么知乎\"古代科举\"话题下总有人吐槽\"鹿鸣宴不如公司年会\"。 \"陈兄!这边!\" 一个圆脸举人热情招手。陈恪走过去,发现对方案前摆着本《四书大全》,书页间露出半截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策论套路。他忍俊不禁,这作弊准备得比考试还认真。 \"在下嘉兴周通。\"圆脸举人凑过来低语,\"听说陈兄是钱、王二公的座上宾?待会能否引见...\" 陈恪的客套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他看见钱德洪和王畿穿着正式冠服,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进来。 更离谱的是,两位大儒身后跟着的侍从,居然抬着个硕大的食盒! \"小友!\"钱德洪的嗓门压过满座喧哗,\"老夫带了你最爱的西湖醋鱼!\"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举人都盯着陈恪,眼神里写满\"这货什么来头\"。 王畿已经自来熟地挤到他身边,从食盒里端出个青花海碗,糖醋汁的香气顿时霸占了整个宴会厅。 \"第六十三条:\"陈恪捂着脸在心里记录,\"当心学大师在正式场合对你特别关照时,社死程度与关爱成正比。\" 接下来的场景堪称嘉靖朝行为艺术巅峰——两位泰斗级大儒和一个未满十七的小举人,三人共用一个食槽,啊不,食案。 钱德洪坚持要用自己的象牙筷给陈恪布菜,王畿则不停往他碗里舀宋嫂鱼羹。 陈恪像个被过度投喂的仓鼠,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还要抽空回答\"文章何以如此老成\"之类的客套话。 \"尝尝这个!\"王畿突然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老夫自酿的杨梅酒!\" 琥珀色的液体注入酒杯时,陈恪注意到邻桌几个举人眼睛都直了。 这酒在市面上价比黄金,据说当年严嵩寿宴求而不得。他现在就像个突然被塞了爱马仕的实习生,在同事嫉妒的目光里如坐针毡。 \"学生...学生量浅...\" \"怕什么!\"钱德洪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力道大得让陈恪咳出一颗杨梅核,\"李白斗酒诗百篇!\" 陈恪苦着脸灌下酸涩的酒液,突然瞥见主座上提学官赵文华铁青的脸色。 那位大人面前的清蒸鲥鱼已经凉了,却没人敢动筷子——全场的注意力都被他们这桌\"老中青三人组\"吸引走了。 \"第六十四条:\"趁着两位大儒争论\"格物致知\"与\"知行合一\"哪个更适合下酒时,陈恪偷偷在袖中记录,\"当你同时被学术泰斗和顶头上司关注时,建议装醉——这是古今通用的保命法则。\" 他果断趴倒在案上,脸贴着冰冷的青花碗。瓷碗上的鲤鱼图案在眼前放大,鱼眼呆滞地瞪着他,仿佛在嘲笑这个穿越者的窘境。 归乡的路比陈恪想象中热闹十倍。才到淳安县界,就有差役鸣锣开道,惊得田间老农纷纷跪伏。 \"陈老爷荣归——\" 里长的破锣嗓子惊飞一群麻雀。 轿帘掀开的瞬间,陈恪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上挂满红绸,几个总角小儿捧着野花排成歪扭的队列,最离谱的是张屠户居然牵了头披红挂彩的肥猪! \"这...这猪...\" \"专门为陈老爷留的!\"张屠户笑得满脸褶子挤成一团,\"您小时候还偷过俺家猪草咧!\" 陈恪脚下一个趔趄。知乎问题《衣锦还乡最尴尬瞬间》的高赞回答自动播放:【当乡亲们把你童年糗事当众宣讲时,请保持微笑并默念\"这是爱的代价\"】。 人群突然分开条道。王氏穿着那件靛蓝褙子——袖口新镶了缎边——被几个妇人搀扶着走来。晨光在她鬓角新添的白发上跳跃,像撒了一把碎银。 \"娘...\"陈恪的膝盖比脑子反应快,噗通就跪下了。青石路上的碎石子硌得生疼,他却觉得比官轿里的软垫踏实百倍。 王氏的手掌落在他发顶,带着织布磨出的茧子,温暖得像冬日炕头。她没说话,但陈恪听见一滴泪砸在自己后颈的声音,烫得他眼眶发酸。 \"第六十五条:\"他在心里记下,\"当母亲为你骄傲时,所有穿越者的金手指都黯然失色。\"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 陈家茅屋前车马不断,有送田契的,有递拜帖的,连当年罚他跪祠堂的刘地主都亲自登门,身后跟着个低眉顺眼的姑娘——据说是什么远房侄女,擅长女红厨艺。 \"学生目前专心举业...\"陈恪第n次婉拒媒婆时,突然想象常乐晃着铃铛发带说\"你要敢娶别人,我就往交杯酒里下巴豆\"的模样。 小魔头现在应该已经及笄了吧?会不会... 他甩甩头把这个念头赶走。知乎情感区经典问题《青梅竹马嫁人了怎么办》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建议多喝热水,顺便准备份子钱】。 奇怪的是,陆老板每月仍准时派人来取《神雕侠侣》的稿子,但市面上从未见过此书流通。有次陈恪试探着问起,来人只是神秘一笑:\"东家说,好酒不怕巷子深。\" 这天清晨,陈恪蹲在河边洗笔时,突然发现水里自己的倒影变了——下颌线条变得硬朗,眉宇间少了稚气,倒映着的已是个青年举人的模样。 十七岁生日快到了,会试近在眼前,京城...和常乐,也越来越近。 \"第六十六条:\"他对着水面自言自语,\"当你即将面对过去时,才会发现记忆比想象中更鲜活。\" 身后传来熟悉的铃铛声。 陈恪猛地回头,却只看见风掠过芦苇丛。 一枚银纽扣从他松开的手指间滑落,在晨光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沉入记忆的最深处。 第23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会试篇》 鸡鸣三遍时,王氏已经将最后一件单衣塞进藤箱。晨雾从门缝渗进来,在她鬓角凝成细小的水珠。 \"娘,真的够了。\"陈恪按住母亲的手,\"京城什么都有。\" 王氏的手在衣襟处摩挲了两下,那里绣着朵几不可见的槐花。陈恪知道母亲想起了什么——十年前那个雾蒙蒙的清晨,常家小院突然人去楼空,只剩门环上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听说京城的井水硬,喝了容易闹肚子。\"王氏转身从灶台取来个小布包,\"这是老家带来的灶心土,到了兑水喝...\" 陈恪接过这包夯实的黄土,喉咙突然发紧。灶心土是乡下治腹泻的偏方,小时候他贪吃常乐给的糖糕闹肚子,王氏就曾掰下一块熬水给他喝。 \"儿子是去考进士,\"他故意晃了晃土包,\"又不是去开药铺。\" 王氏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像要哭。晨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皱纹比陈恪离家赴乡试时又深了几分。 马车碾过村口老槐树的影子时,陈恪突然探出身子。母亲仍站在原地,靛蓝色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最后被飞扬的尘土完全吞没。 ****** 朝阳门的阴影压下来时,陈恪下意识摸了摸胸前暗袋。那枚银纽扣贴着心口发烫,像是某种无言的契约。 \"路引!\" 守门士兵的吼声惊飞一群麻雀。陈恪递上文书,看着对方用红笔在\"浙江淳安举人陈恪\"几个字上画了个圈。墨迹未干就蹭在他袖口,像一滴凝固的血。 \"举人老爷住店吗?\"刚过城门,就有牙人凑上来,\"小的知道几家清净客栈,离贡院都近...\" 陈恪摆摆手,却被扑面而来的声浪震得后退半步。叫卖声、马蹄声、轿夫的吆喝声混着不知哪家酒楼的琵琶曲,在城门洞里撞出奇异的回响。几个西域商人牵着骆驼走过,驼铃叮咚,恍惚间竟像是记忆中的铜铃声。 \"公子当心!\" 老车夫猛地拽了他一把。 数匹纯白骏马拉着朱漆马车疾驰而过,车帘翻飞间,陈恪瞥见里头坐着个穿蟒袍的官员,胸前补子上的孔雀翎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是礼部的大人。\"老车夫压低声音,\"听说今科会试要提前...\"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暗袋。京城像头苏醒的巨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权力的腥气。在这里,他不再是淳安县案首,只是个无根无基的外乡举子。 *** 悦来客栈的天字三号房里,陈恪对着铜镜整理衣冠。镜中人剑眉星目,早已不是放牛娃的模样。可当他解开包袱,那本《穿越者守则》的羊皮封面已经磨得发白——十七年了,他依然靠着现代人的小聪明在这个世界苟活。 \"举人老爷,热水备好了!\"小二在门外轻叩。 木桶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陈恪沉入水中,突然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穿越到古代考科举是什么体验?\"最高赞回答写着:\"就像在游戏里开挂,却发现服务器早就内定了冠军。\" 窗外传来打更声。陈恪擦干身子,发现胸前被银纽扣压出个浅浅的印子。他鬼使神差地取出纽扣放在烛光下打量,金属表面忽然闪过一道流光——是了,当年常乐给他时就说,这是西洋舶来的\"照影银\",对着光能看见特殊纹路。 可无论他怎么调整角度,都只能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 **** 贡院照壁前人头攒动。陈恪挤在人群中,看衙役张贴《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会试程期》。朱砂写的日期鲜艳刺眼:二月初九第一场。 \"让开!都让开!\" 一队飞鱼服锦衣卫突然分开人群。陈恪被推搡着后退,后背撞上某个温软的身体。转身道歉时,他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却只看到个戴帷帽的紫衣女子匆匆离去的背影。 \"看什么看!\"锦衣卫的刀鞘戳在他肩上,\"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陈恪低头退到路边,发现地上落着方素帕。拾起的瞬间他僵住了——帕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槐花,针脚稚嫩得像是孩童的手笔。这花样他太熟悉了,王氏教常乐女红时,第一个学的就是槐花... 帕子突然被人抽走。抬头只见个丫鬟打扮的姑娘瞪着他:\"登徒子!\"随即追着紫衣女子的方向跑去。 陈恪站在原地,胸口如遭重击。十年了,难道真的...他摇摇头,强迫自己看向告示。会试在即,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 敲门声响起时,陈恪正对着《四书章句》上的一段批注出神。墨迹在烛光下晕染开来,像极了那年常乐裙摆上溅到的糖渍。 \"谁?\"他搁下笔,声音有些沙哑。连日的苦读让他的喉咙像塞了一把粗粝的沙。 门外没有应答,只有又一阵轻叩。三短一长,像是某种暗号。陈恪的指尖突然颤了一下,笔架上悬着的狼毫笔无风自动,在宣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他拉开门闩的瞬间,春风裹挟着海棠的甜香扑面而来。 门外站着个穿藕荷色比甲的丫鬟,梳着双鬟髻,眉眼间透着几分机灵劲儿。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掌心托着的东西——一枚泛着哑光的银纽扣,边缘磨损得厉害,却依然能看清上面浅浅的缠枝纹。 陈恪的呼吸停滞了。他认得这枚纽扣。 嘉靖十三年的夏天,常乐把它拍在他掌心时,铃铛发带上的小银片正叮当作响。 \"我家小姐请公子过府一叙。\"丫鬟的声音清脆如黄鹂,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马车已备在巷口。\"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按照《穿越者守则》第六十七条,陌生人的邀约应当婉拒。可那枚纽扣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胸口发疼。 \"带路。\"他听见自己说。 丫鬟抿嘴一笑,转身时裙裾翻飞如蝶翼。陈恪随手抓起挂在屏风上的靛蓝直裰,指尖触到内袋里那本《穿越者守则》的硬角时顿了顿,最终将它留在了案头。 马车穿过熙攘的街市,碾过铺满落花的青石板路。陈恪透过纱帘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恍惚间看见八岁的自己正光着脚在田埂上狂奔,身后是举着弹弓追打的常乐。 \"到了。\" 丫鬟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眼前是座不起眼的小院,白墙黑瓦掩映在垂柳之后。推开斑驳的木门,里头竟别有洞天——曲径通幽处,一池春水碧如翡翠,池心亭子四角飞檐上挂着铜铃,风过时叮咚作响。 陈恪的脚步骤然停住。亭中站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喂鱼。阳光透过纱裙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发间一支银簪在春风中微微颤动,像是随时会振翅飞走的蜻蜓。 \"小姐,人带到了。\"丫鬟轻声禀报,随即悄然退下。 少女转过身来的刹那,陈恪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有人在他脑壳里敲响了永乐大钟。那双杏眼依然明亮如星,只是眼尾微微上挑,添了几分少女的娇媚;鼻梁上那颗淡褐色的小痣还在老地方,像是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牛娃子。\"常乐嘴角翘起熟悉的弧度,\"不认识我了?\" 陈恪的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铁锈味——不知何时咬破了口腔内壁。他忽然想起知乎上那个着名问题:\"多年后重逢初恋是什么体验?\"最高赞回答写着:\"像打开一本尘封的日记,发现墨水未干,字迹犹新。\" \"变样了。\"他最终只憋出这三个字,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常乐轻笑一声,腕间银镯相击,叮当如旧。 她歪头打量他的模样,与当年评判他\"笨牛啃梨\"的表演时如出一辙。\"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副呆头鹅的样子。\" 池中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陈恪的袍角。 他低头看着那块深色的水渍蔓延,忽然发现常乐的绣鞋尖上沾着新鲜的泥点——看来她也是匆匆赶来。 \"找我什么事?\"他单刀直入,像过去被她用弹弓逼着讲故事时那样直接。 常乐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的鱼食残渣。阳光透过纱帕,映出上面歪歪扭扭的槐花纹样——正是当年王氏教她的第一件绣活。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陈恪熟悉的狡黠,\"不然就是背信弃义,当初的约定都不作数了。\"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当然记得那个约定——\"中不了秀才就别来见我\"。如今他不仅中了秀才,还成了举人,可常乐消失的这些年,从未有人告诉他该去哪里\"见\"她。 \"什么忙?\"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 常乐将素帕叠成小小的方块,塞回袖中。这个动作让陈恪无端想起她往糖块里掺泻药时的模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为营。 \"等你考完试就知道了。\"她转身望向池面,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的阴影,\"现在说了,怕影响你发挥。\"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银纽扣。 金属表面被他的体温焐热,纹路清晰可辨。他突然意识到,常乐知道他要参加会试——她一直在关注他的动向。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柳絮飘落。 常乐转过头,阳光在她瞳孔中碎成金色的星子。 她伸手拂去陈恪肩上的一片柳叶,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颈侧,像当年往他脸上甩泥巴时那般随意,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 \"那就说定了。\"她后退半步,裙裾在青砖上旋开一朵花,\"我等你。\" 丫鬟不知何时已立在曲廊尽头。 陈恪望着常乐远去的背影,发现她走路时依然喜欢微微踮脚,像是随时准备蹦跳起来——那个给他下泻药的小魔头,终究没有完全长大。 回程的马车上,陈恪摊开手掌。 那枚银纽扣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如同十年前那个夏天,常乐在他生命里刻下的痕迹。春风掀起车帘,街边酒旗招展,上书\"状元红\"三个大字,在夕阳下红得刺眼。 他忽然笑了。知乎上那个关于重逢的问题下,其实还有一条被折叠的回答:\"当你以为早已忘记一个人时,身体会先于记忆认出她。\" 第24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会试篇》(二) 穿越者守则第六十八条: 会试九天七夜,不是考试,是战争。 ——而战争的第一要义,是活着走出贡院。 第一日·寅时·贡院外 陈恪蹲在贡院墙根下啃着冷炊饼,牙齿在冻硬的饼皮上磨出“咯吱”声。天还没亮,但贡院外已经挤满了举子,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沉默地等待龙门开启。 他摸了摸胸前暗袋——那里缝着母亲王氏求来的平安符,还有常乐那枚银纽扣。指尖触到金属的冰凉,他忽然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古代科举最痛苦的环节是什么?” 高赞回答是:“不是答题,是活着熬完九天七夜。” “陈兄!”有人拍他肩膀。 陈恪回头,是杭州同科举子周通,圆脸上挂着黑眼圈,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尝尝?刚买的羊肉馅饼,热乎的。” 陈恪摇头,指了指自己鼓鼓的考篮:“带了干粮。”——按照《穿越者守则》,会试期间绝不能吃外食,轻则腹泻,重则被下药。 周通讪讪收回手,压低声音:“听说今年主考是礼部徐阶,题目恐怕……” “嘘——”陈恪打断他,眼神示意不远处——几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正冷眼扫视人群,腰间绣春刀在灯笼下泛着寒光。 守则第六十九条: 考前别聊政治,尤其是当锦衣卫在十步之内时。 龙门开启·搜检 “脱帽!解带!脱靴!” 搜检官的吼声像钝刀刮过耳膜。陈恪机械地脱下外袍、中衣,最后只剩一条亵裤,在寒风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隔壁有个老举人羞愤欲死,死死捂着裤腰:“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搜检官冷笑:“前年有个把《四书》抄在大腿根的,去年有个吞纸条的——您要试试粪桶催吐?” 陈恪绷紧脸,忍住不笑。守则第七十条写得明明白白:“搜检时别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包括但不限于笑、哭、放屁。” 他的考篮被翻了个底朝天—— 炊饼掰开揉碎,确认无夹带。 墨锭被刮开检查,看是否藏了字。 毛笔的笔杆被拧开,笔头被撕开——结果真是实心的。 搜检官悻悻放行,在他考引上盖了个红戳:“臭号。” 陈恪眼前一黑。 守则第七十一条: 当你被分到臭号时,请默念三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臭其鼻孔。” 号舍·地字丙戌号 陈恪站在号舍前,胃里翻涌着绝望。 他的考棚紧邻粪桶集中处,空气中飘荡着发酵了三天的人体排泄物精华。几只绿头苍蝇热情地在他头顶盘旋,仿佛在说:“新来的?欢迎入住!”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立刻后悔了。 守则第七十二条: 在臭号生存指南: 1. 用艾草香囊堵住鼻孔(但别塞太紧,要呼吸)。 2. 心理暗示法:想象自己在海边(虽然海风里飘着氨气味)。 3. 实在不行,把考卷熏出味道——也许考官会同情你。 第一场·《四书》题 题纸发下时,陈恪的手指微微发抖。 首题:《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钱德洪讲过!王畿还和他吵过三回! 他提笔蘸墨,墨汁在砚台里晕开,像一团化不开的夜。 破题: “圣人之辨义利,非判其迹也,实辨其心焉。” ——开门见山,直接点出“义利之辨”本质是动机问题,而非行为表象。 承题: “夫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君子循理,故喻于义;小人徇欲,故喻于利……” ——引用朱熹理学,但偷偷掺了王阳明“心即理”的私货,两头不得罪。 写到中段,隔壁粪桶传来“噗通”巨响,接着是稀里哗啦的水声。陈恪的笔尖一颤,一滴墨落在考卷上,晕成了蝌蚪状。 他盯着墨渍看了三秒,突然福至心灵,在旁边补了句: “譬若浊水澄清,终见本心。” ——既掩饰了污渍,又扣回“义利之辨”的主题。 守则第七十三条: 考卷上意外出现的墨渍、血渍、泪渍,都可以被解释成“隐喻”——只要你的瞎编能力够强。 第二场·《五经》题 第二天的题目是《尚书·洪范》里的“皇极”概念。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题表面考经典,实则暗藏政治陷阱。“皇极”在嘉靖朝被曲解为“君主绝对权威”,严嵩一党最爱用这个打压异己。 他咬着笔杆,想起钱德洪的警告:“写‘民本’思想可以,但别直接骂皇帝。” 最终,他用了春秋笔法: “王者之极,非独尊也,盖以极天下之正理而建焉……” ——表面夸“皇权至高”,实则暗指“皇权应以天下公理为准则”。 写到一半,巡考官经过他的号舍,突然停下脚步。 那是个穿青袍的瘦高官员,胸前补子上绣着鹭鸶——礼部的人。 陈恪后背沁出冷汗,但笔尖稳如老狗,继续写道: “故《大学》言‘絜矩之道’,所以平天下也……” ——故意引用《大学》,把话题岔到“治国平天下”的套话上。 巡考官眯眼看了会儿,终于踱步离开。 守则第七十四条: 当考官盯着你答卷时,千万别停笔—— 停顿=心虚,流畅=自信,哪怕你正在写“皇帝该听劝”。 第三场·策论 最后一场的题目让陈恪瞳孔地震: 《论盐铁之政与国用》 ——这他妈不就是钱德洪偷偷塞给他的那道题吗?! 他的手比脑子快,已经写下: “臣闻管仲之治齐也,官山海而国用足;桑弘羊之佐汉也,置平准而民不困……” ——先甩两个历史案例镇场子。 接着笔锋一转: “然则官营之弊,在于吏蠹;专卖之害,在于中饱。故善理财者,不徒取之于民,而藏富于民……” ——表面骂贪官,实则暗指“国家垄断经济有问题”。 写到高潮处,臭号的氨气味突然浓烈起来。陈恪的眼泪被熏得直流,但笔下不停: “今之议者,或谓‘不加赋而国用足’,此桑弘羊欺武帝之言也!夫天下财赋有常数,不在官则在民……” ——直接打脸严嵩“不加赋就能充盈国库”的谎言! 写完后,他盯着自己狂放的笔迹,突然清醒过来——这玩意儿要是被严党看到,怕是要进诏狱。 他立刻在结尾补了句: “伏惟陛下圣明烛照,自有权衡……” ——标准马屁结尾,安全着陆。 守则第七十五条: 写策论就像跳崖——前半段可以尽情自由落体,但最后一定要记得打开降落伞。 交卷·出场 第九天黄昏,陈恪拖着浮肿的双腿走出贡院。 他的考卷上沾着墨渍、泪渍和疑似鼻血的痕迹,袖口被磨出毛边,指甲缝里全是墨灰。 但当他抬头看向晚霞时,忽然笑了。 ——他做到了。 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没有常乐在旁边捣乱。 他只是个穿越者,一个把现代知识碾碎了、揉烂了、硬塞进八股文框架里的普通人。 守则最终条: 科举不是比谁更聪明,而是比谁更能熬——恭喜,你活下来了。 第25章 常乐,你玩我? 臭号战神陈恪走出贡院时,夕阳正把云层染成橘红色。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立刻后悔了,鼻腔里残留的氨气味提醒他:过去九天里,他的嗅觉系统已经遭受了堪比化学武器的摧残。 \"穿越者守则第七十六条,\"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走出臭号的第一课:重新学习用鼻子呼吸。\"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十几个穿靛蓝短打的健仆簇拥着辆朱轮马车,车辕上\"常\"字灯笼晃得刺眼。陈恪下意识摸了摸胸前暗袋——那里缝着枚同样纹样的银纽扣,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 \"又是哪家阔少爷...\"他撇撇嘴准备绕道,却听见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呼喊: \"陈!恪!\" 这声音像道闪电劈开混沌。陈恪僵在原地,恍惚看见八岁的常乐举着弹弓追在他身后嚷嚷\"牛娃子站住\"的画面。但现在这个声音来自马车窗口——藕荷色衣袖下伸出只白玉似的手,正不耐烦地拍打车窗。 \"装什么呆头鹅!\"常乐掀开帘子,杏眼圆睁,\"上来!\" 围观人群顿时炸锅。几个穿绸衫的举人酸溜溜嘀咕:\"这穷酸谁啊?听说淳安来的,住最下等的通铺...常家小姐莫不是眼瞎...\" 陈恪低头看了看自己——青布直裰沾满墨渍,袖口还挂着可疑的黄色结晶体(可能是臭号墙壁蹭到的),活像刚从化粪池捞出来的落水狗。知乎问题《社死瞬间top10》的高赞回答自动播放:【当青梅竹马光鲜亮丽而你像块馊抹布时,建议装失忆】。 \"常...小姐认错人了。\"他转身就走,却被两个健仆拦住去路。 常乐直接跳下马车。月白襦裙扫过满地瓜子壳,绣鞋精准踩中某个说闲话举人的脚面,在那人惨叫声中一把拽住陈恪衣领:\"九天没洗澡很了不起?装什么大尾巴狼!\" 熟悉的桂花香混着高级香粉味扑面而来。陈恪突然发现常乐长高了不少——以前只到他胸口的小魔头,现在鼻尖正好抵在他肩膀。这个认知让他耳朵尖发烫,烫得能煎鸡蛋。 \"穿越者守则第七十七条,\"他被半拖半拽塞进马车时还在默念,\"当漂亮姑娘不嫌弃你一身屎味时,要么是真爱,要么有诈。\" 车厢里的熏香熏得他直打喷嚏。常乐抄起个琉璃瓶就往他身上喷,水雾在夕阳下折射出彩虹——如果忽略陈恪惨叫\"卧槽这什么虎狼之词\"的话,画面还挺唯美。 \"花露水兑了玫瑰精油,\"常乐捏着鼻子后退半步,\"再臭我就把你扔护城河里!\" 陈恪盯着琉璃瓶上\"广源号\"的鎏金刻字,突然想起知乎某位考据党的话:【明代一瓶广源号花露水价值二两银子,约等于普通人家半年伙食费】。 \"你到底...\" \"帮忙啊!\"常乐\"啪\"地拍开车窗,指着远处一片豪宅,\"看见没?常府!我爹是旁支,那些叔伯兄弟天天想吞我们房头的产业!\" 陈恪的知乎警报器疯狂闪烁。常乐此刻的表情他太熟悉了——八岁那年她说\"这糖没下药\"时,眼里也闪着这种小狐狸般的光。 \"举人功名能顶什么用?\"他故意装傻,\"我又不是讼师...\" \"呆子!\"常乐突然凑近,簪头的珍珠穗子扫过他脸颊,\"会试要是中了,你就是进士老爷!到时候往我们府上一站...\"她做了个拔刀出鞘的动作,\"吓都吓死他们!\" 陈恪鼻尖还萦绕着玫瑰混着臭号的诡异气味。常乐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扇得他脑仁疼。知乎情感区经典问题《青梅竹马突然热情为哪般》的答案浮现眼前:【要么图你身子,要么图你功名】。 马车突然急刹。常乐整个人栽进他怀里,发钗\"叮当\"一声掉在车板上。陈恪下意识接住她,掌心触到一段纤细的腰肢——然后两人同时僵住。 \"你手往哪摸呢?!\"常乐涨红了脸。 \"我臭号战神的手也是有尊严的好吗!\"陈恪梗着脖子反驳,却瞥见她耳根红得滴血。 车外传来管家刻意抬高的声音:\"小姐,到绸缎庄了!您说要给陈举人裁新衣裳...\" 常乐飞快弹开,整理裙摆的动作像在掩饰什么:\"愣着干嘛?下去量尺寸!\"她突然压低声音,\"记住,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陈恪差点从车辕上滚下去。他盯着常乐后脑勺晃动的珠钗,突然想起《穿越者守则》扉页被他忽略的一行小字: 【终极警告:当小魔头开始谈婚论嫁时,你最好真的准备好掀桌子——因为她绝对在挖坑】 马车碾过西城青石板路时,陈恪正机械地啃着常乐塞给他的玫瑰酥。酥皮碎屑掉在衣襟上,混着前日臭号残留的氨气味,活像道新研发的黑暗料理。 \"穿越者守则第七十八条,\"他在心里默记,\"当青梅竹马突然投喂时,先检查馅料里有没有泻药——尤其是她笑得越甜,毒性越强。\" \"到了。\"常乐掀开车帘的姿势优雅得像幅仕女图,如果忽略她踹开车门时那记堪比少林腿法的动作的话。 陈恪抬头瞬间,嘴里半块玫瑰酥\"啪嗒\"掉在车板上——怀远侯府的鎏金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他眼前发黑。门口蹲着的不是石狮子,而是两尊真·豹子大小的貔貅,琉璃眼珠里泛着凶光,仿佛在说:\"就你?也配?\" \"常!乐!\"陈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这他娘是怀远侯府!\" 小魔头突然切换成大家闺秀模式,兰花指捻着帕子掩唇轻笑:\"陈公子慎言~\"声音甜得能榨出蜜汁,手上却用帕子下摆狠掐他手背软肉,\"扶我下车。\" 陈恪恍惚间想起知乎问题《如何识别绿茶婊》的最高赞回答:【当她对别人娇弱对你暴力时,恭喜你成了工具人】。 刚踏上门阶,常乐突然小鸟依人地挽住他手臂。这个动作让陈恪瞬间僵成木偶——少女胸前的曲线隔着衣料传来温度,桂花香混着高级胭脂味往鼻子里钻,比臭号的氨气攻击还让人头晕目眩。 \"二小姐回来啦?\"门房小厮笑得满脸褶子,眼睛却黏在陈恪打了补丁的膝裤上,\"这位是...\" \"我未婚夫。\"常乐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院里修剪花枝的丫鬟们集体手抖,\"浙江解元陈恪。\" 陈恪脚下一个趔趄。他明明只是乡试吊车尾,到这小魔头嘴里怎么就成解元了?知乎问题《被女友吹牛逼是什么体验》的弹幕疯狂刷屏:【谢邀,人在侯府,刚被社会性谋杀】。 穿过垂花门时,常乐突然压低声音:\"左边穿绛紫袍的是三伯,管着皇庄;廊下摇扇的是四姑母,嫁了严嵩干儿子的连襟...\" \"等等!\"陈恪太阳穴突突直跳,\"严嵩?!\" 常乐假装整理他衣领,实则揪着领口威胁:\"敢露怯就告诉你娘你八岁还尿床。\"说完立刻切换成温柔腔调,\"三伯好~这是恪哥哥,他文章连钱德洪都夸呢~\" 三伯鼻孔里哼出的气流,足够吹动一艘帆船。四姑母的扇子遮着半张脸,但陈恪分明听见她嘀咕\"穷酸相\"。 \"穿越者守则第七十九条:\"陈恪保持微笑,内心疯狂记录,\"当侯府亲戚用看蟑螂的眼神看你时,请默念''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从大门到客房的二百米,陈恪走出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悲壮。路过荷花池时,几个穿金戴银的小姐正喂鱼,见他经过突然集体娇笑:\"二姐姐口味真特别~听说连件像样的直裰都没有...嘘,人家可是''解元''呢~\" 常乐突然弯腰系鞋带——如果忽略她顺势踹向陈恪小腿的阴险动作的话:\"别理她们,都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转过假山时,陈恪终于爆发:\"常乐!你玩我?!我一个举人在侯府能顶什么用?给貔貅当饲料吗?!\" 小魔头突然红了眼眶。这变脸速度让陈恪想起她八岁那年在田埂上,前一秒还往他裤裆里塞青蛙,后一秒就能眼泪汪汪地告状\"牛娃子欺负我\"。 \"我爹是锦衣卫同知...\"她拽着陈恪袖口小声说,\"跟严党不对付...你小时候不是说要扳倒严嵩吗?\" 陈恪眼前闪过知乎回答《严嵩的十种死法》——那是他穿越前点赞过万的爆款帖。但现在,他只想穿越回去掐死那个中二病的自己。 \"就这?\"他指着自己青布直裰上可疑的黄色污渍,\"你指望我用臭号战神的身份去跟严嵩掰手腕?\" 常乐突然踮脚凑近,发间金步摇的流苏扫过他下巴:\"就当...就当招待童年故友不行吗?\"她声音突然低下去,\"答应帮忙又反悔,骗子...\" 最后两个字像把小锤子,\"咚\"地敲在陈恪心尖上。他望着常乐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突然想起那年她递来沾满泥巴的桂花糖,也是这般要哭不哭的表情。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长叹一声,接过丫鬟递来的新衣,\"当小魔头露出委屈表情时,所有理智都会见鬼——哪怕前面是火坑也得跳。\" 客房里的紫檀木床散发着低调的奢华。陈恪瘫在绣着金线的锦被上,闻着身上新换的月白直裰散发的熏香味,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他穿越以来,离\"侯府赘婿\"这个终极成就最近的一次。 窗外传来常乐指挥丫鬟的声音:\"把那盆十八学士茶花摆他窗前...对,就是价值八十两那盆!\" 陈恪一个鲤鱼打挺。知乎问题《被富婆包养是什么体验》的答案自动浮现:【当你开始计算盆栽价格时,恭喜你已成功被资本主义腐蚀】。 月光透过窗棂,在《穿越者守则》上画出一道银线。陈恪翻开新页,炭笔在\"侯府生存篇\"标题下写道: \"第八十条:当青梅竹马把你骗进侯府时,先别管阴谋阳谋——至少这里的茅厕,肯定不是臭号。\" 第26章 如何应对势利眼 陈恪蹲在怀远侯府后花园的太湖石上,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眼神呆滞得像只被雷劈过的鹌鹑。 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那身崭新的湖蓝直裰愈发刺眼——这是常乐今早派人送来的,料子细软得让他浑身不自在。 \"穿越者守则第八十一条,\"他在心里默记,\"当侯府丫鬟用看猴戏的眼神打量你时,最好的反击方式是——把糕点渣吃得满脸都是。\"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三个穿杏红比甲的丫鬟躲在芭蕉丛后,时不时探头张望,活像一群观察珍稀动物的游客。 \"这就是二小姐接回来的举人?\" \"听说在街上捡的,浑身臭烘烘...\" \"长得倒是周正,可这吃相...\" 陈恪故意把桂花糕捏得粉碎,碎屑雪花般落在前襟。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势利眼》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当别人把你当猴子时,就演个猩猩给他们看】。 \"陈公子。\" 管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飞了芭蕉丛后的\"观察团\"。 陈恪转身时差点从石头上滑下去——老管家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蚊子,此刻正拧成个勉强的笑容:\"二小姐请您去书房。\" 穿过三重月亮门时,陈恪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袋。 回廊两侧的家仆们纷纷低头,但那些探究的目光仍像小刀子似的往他背上扎。 \"第八十二条,\"他盯着自己投在青砖地上的影子,\"侯府的规矩比臭号还难熬——至少粪坑不会用眼神评判你的出身。\" 书房门前种着两株西府海棠。陈恪刚要叩门,里头就传来常乐清亮的嗓音:\"进来!\"尾音上扬,和八岁那年喊\"牛娃子快来\"时一模一样。 推门瞬间,陈恪被满室阳光晃了眼。常乐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藕荷色衫子被日光浸得半透明,勾勒出少女初长成的曲线。 她手里捧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见陈恪进来,立刻把书往身后一藏。 \"偷看什么?\"她挑眉的样子活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陈恪的视线落在榻边小几上——那里摊着本手稿,纸页泛黄,边角卷曲,赫然是他当年写给常乐的《神雕侠侣》大纲!首页还画着歪歪扭扭的杨过和小龙女,旁边标注\"牛娃子大作\"。 \"你...还留着这个?\"喉咙突然发紧。 常乐晃了晃脚上的珍珠绣鞋:\"某些人说话不算话,说好要讲完的故事...\"她突然翻开手稿某页,\"十六年后,在此相会——结果自己跑没影了。\" 阳光穿过她指缝,在纸页上投下跳动的光斑。陈恪突然想起那年田埂上,常乐把银纽扣拍在他掌心时说:\"等你讲完故事再还我。\"而现在,那枚纽扣正在他胸口发烫。 \"今天讲到哪了?\"他拖过绣墩坐下,故意避开常乐探究的目光。 \"绝情谷底!\"常乐\"唰\"地翻到最后有字的那页,\"上次说到杨过跳崖...\" 陈恪清了清嗓子。多年前在金华乡的夏夜,他讲到杨过纵身跃入绝情谷就戛然而止。 而现在,窗外海棠花瓣飘落案几,混着墨香,恍惚间竟像极了故事里的场景。 \"却说杨过跃入深谷...\"他刻意压低声音,模仿说书人的腔调,\"但见白雾茫茫,寒潭幽幽...\" 故事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陈恪讲到寒潭下的密室,讲到小龙女用白鱼蜂蜜疗伤,讲到师徒重逢时那句\"过儿,甚么事不痛快?\"——常乐的眼泪\"啪嗒\"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十六年\"三个字。 \"常乐。\"陈恪突然合上手稿,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现在轮到你告诉我实话。\" 少女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闻言猛地抬头。 \"为什么突然说我是你未婚夫?\"陈恪直视她的眼睛,\"我不是说不愿意,但我不想糊里糊涂。\" 常乐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旋即垂下眼帘:\"侯府要把我嫁给严世蕃的侄子。\"她揪着衣带绕圈,\"我们不是最好的玩伴么?你忍心看我...\" 后半句话淹没在哽咽里。但陈恪分明看见她偷瞄自己时,嘴角翘起得逞的弧度。 \"就这?\"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等他们打消念头就不麻烦我了?\" \"不然呢?\"常乐突然凑近,桂花香扑面而来,\"难道你真想娶我?\" 陈恪的耳根瞬间烧起来。知乎情感区经典问题《被青梅竹马反将一军怎么办》的答案疯狂刷屏:【认输是唯一出路】。 \"行吧。\"他举手投降,\"不过下次能不能提前通知?侯府那些小姐看我的眼神,活像我在茅房捡了金子。\" 常乐\"噗嗤\"笑出声,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她们那是嫉妒!\"突然正色,\"对了,我爹今日回府,你...\"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陈恪刚站起身,书房门就被猛地推开——常远山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飞鱼服上的金线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乐儿!\"怒喝震得窗棂嗡嗡响,\"这是怎么回事?!\" 陈恪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知乎问题《面对锦衣卫大佬如何保命》的高赞回答闪过:【保持静止,假装自己是家具】。 常乐却像只炸毛的猫般跳起来:\"爹!你怎么不敲门!\" \"全京城都在传我女儿当街抢了个举人回府!\"常远山的目光像刀子在陈恪身上刮过,\"还说是...未婚夫?\" 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陈恪的膝盖条件反射地发软。 他偷瞄常乐,却见小魔头挺直腰板,理直气壮道:\"是啊,他就是陈恪,金华乡那个放牛娃。\" 常远山眉头一跳,凌厉的目光突然变得探究:\"查账的那个?\"他走近两步,\"你居然真能到京城来。\"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多年前那个教常乐查账的下午浮现在眼前——当时他只当是哄小孩,没想到常远山竟记得这么清楚。 \"大人明鉴,\"他作揖到标准的一百二十度,\"学生只是...\" \"来人!\"常远山突然喝令,\"送陈公子回客房!\" 两个锦衣卫力士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左一右架住陈恪。被拖出书房时,他最后瞥见常乐对她爹做了个鬼脸,而常远山的表情像是吞了只活苍蝇。 客房里的更漏滴答作响。陈恪在紫檀木床上翻来覆去,锦被上的金线牡丹硌得他后背生疼。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穿越者守则》上画出一道银线。他翻开新页,炭笔在\"侯府生存篇\"下写道: \"第八十三条:当锦衣卫同知问你''为何勾引我女儿''时,建议回答''天气真好''——反正怎么答都是死。\" 笔尖突然顿住。常乐那句\"侯府要把我嫁给严世蕃的侄子\"在脑海中回响。 严党...陈恪猛地坐起身,想起会试策论里那些暗讽严嵩的句子。如果常远山和严党不对付... \"第八十四条:\"他补上一行小字,\"当你同时被锦衣卫和严党盯上时,建议提前写好遗书——用隐形墨水。\" 此时的书房内,常远山正将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胡闹!你可知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怀远侯府?\" 常乐把玩着那本《神雕侠侣》手稿,漫不经心道:\"知道啊,所以更不能嫁严家。\" \"那小子有什么好?\"常远山突然压低声音,\"查过了,不过是浙江来的举子,连会试结果都未出...\" \"他八岁就能背《论语》,十岁写出这话本。\"常乐翻到杨过与小龙女重逢那页,\"十七岁中举,钱德洪、王畿都抢着收他当学生...\"她突然抬头,\"爹,您当年不也是寒门出身?\" 常远山被噎得一愣。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些威严的线条突然松动了几分:\"乐儿,为父不是嫌弃他出身...\" \"那是什么?\"常乐\"啪\"地合上手稿,\"因为他没权没势,护不住我?\"她声音突然哽咽,\"娘走后,您答应过...\" 提到亡妻,常远山像被抽了脊梁骨般跌坐在太师椅上。书房陷入沉寂,只有更漏声滴滴答答。 \"你等他这么多年...\"良久,常远山疲惫地揉着眉心,\"就为这个放牛娃?\" 常乐把脸埋在手稿里,闷声道:\"他说过会来找我的。\"纸页间传来极轻的抽泣,\"您知道他把《神雕侠侣》结局写成什么吗?''嘉靖二十一年秋,常乐赴京。是日,杨过未寻得小龙女。''\" 月光移过窗棂,照亮了案几上那枚银纽扣——不知何时,常乐把它从手稿里取了出来。 金属表面泛着冷光,边缘磨损得厉害,却依然能看清内圈刻的两个小字:常乐。 第27章 我会想办法 陈恪站在怀远侯府客房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阳光透过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穿越者守则第八十五条,\"他低声自语,\"当你被卷入权贵家族的联姻风波时,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陈恪迅速将《穿越者守则》塞入袖中。门被推开时,常乐已经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银钗,看起来比昨日端庄许多——如果忽略她一脚踹开门的动作的话。 \"发什么呆?\"常乐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他面前,\"走,带你逛逛京城!\" 陈恪下意识后退半步:\"常小姐,我觉得——\" \"叫我常乐!\"她杏眼圆睁,\"还是说,陈大举人现在嫌弃我这个''侯府二小姐''了?\"尾音上扬,带着熟悉的威胁意味。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八年前那个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如今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但眼中的狡黠丝毫未减。 \"我是说,\"他斟酌着词句,\"你在会试考完那天已经很扎眼了。现在全京城估计都在说我陈恪傍上了侯府二小姐,没中榜先出名了。\" 常乐突然笑出声,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那也不难呀。\"她转身朝门外喊道,\"陈恪!等着!\" 不到一刻钟,当常乐再次出现在陈恪面前时,已经将秀发盘起束成冠,一身青衣儒衫,腰间系着素色丝绦。她甚至刻意将眉毛描粗,妆容画得极为中性,任谁看了都像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 \"陈兄,走吧。\"她刻意压低嗓音,还装模作样地拱手作揖。 陈恪瞪大眼睛:\"你是谁?\" \"常家三公子,常乐之弟。\"她眨眨眼,\"怎么,不像吗?\" 确实像。陈恪不得不承认,常乐这身打扮足以以假乱真。只是当她凑近时,那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还是出卖了她。 \"常...公子,\"陈恪无奈地改了称呼,\"你这样更危险。要是被人认出来——\" \"怕什么!\"常乐已经拽着他的袖子往外走,\"京城这么大,谁认识谁啊!\" 初夏的京城热闹非凡。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常乐——现在是\"常公子\"了——像个真正的富家少爷一样,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忘返。 \"陈兄,尝尝这个!\"她塞给陈恪一块芝麻糖,\"比小时候我给你那个强多了,保证没下药!\" 陈恪接过糖,突然想起知乎问题《如何识别青梅竹马是否还记仇》下的高赞回答:【当她反复强调\"这次没下药\"时,最好检查糖里有没有泻药】。 他谨慎地舔了舔,甜香在舌尖化开,没有异样。 \"怎么样?\"常乐期待地看着他。 \"还行。\"陈恪故意板着脸,\"比五岁那年掺了蛇莓汁的强点。\" 常乐大笑,引来路人侧目。 她赶紧压低声音:\"你还记得啊!那次你拉得——\" \"打住!\"陈恪耳根发热,\"大街上呢!\" 转过街角,一家名为\"翰墨轩\"的书肆出现在眼前。 门口挂着\"今日讲学:心性之辨\"的木牌,几位儒生打扮的人正陆续进入。 \"是心学讲座!\"常乐眼睛一亮,\"听说最近聂尚书每月都来讲两次,咱们去听听?\" 陈恪刚想拒绝,却瞥见书肆内两个熟悉的身影——钱德洪和王畿!两位心学泰斗正被众人簇拥着走向内室。 \"低头,快走。\"陈恪拉着常乐就要转身。 \"陈小友!\" 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恪僵在原地,缓缓转身,只见王畿正眯着眼睛打量他,白胡子随着说话一翘一翘。 \"果然是你!\"王畿大步走来,\"老夫方才就觉得背影眼熟。\"他的目光移到常乐身上,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位是...\" \"舍弟。\"陈恪硬着头皮回答,\"随我一同进京赶考。\" 王畿的眉毛几乎要飞到发际线去:\"哦?令弟生得...甚是清秀啊。\" 常乐立刻拱手,刻意粗着嗓子:\"晚生常...常玉,见过老先生。\" 钱德洪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捋须笑道:\"既是陈小友的弟弟,不妨一同入内听讲。今日聂尚书亲自主讲,机会难得。\" 陈恪的脚趾在靴子里蜷缩起来。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常乐已经兴高采烈地应下了:\"多谢老先生!\" 内室比想象中宽敞,几十张矮几排列整齐,已经坐了不少听众。最前方的高台上,一位年约五旬、面容肃穆的官员正在整理讲稿。陈恪认出那就是现任兵部尚书聂豹——一个在朝堂上以刚直着称,却仍坚持每月讲学两次的心学门人。 \"聂公最重''知行合一''。\"钱德洪低声对陈恪说,\"今日讲''心性与事功'',你仔细听着,或有裨益。\" 陈恪点头,拉着常乐找了个角落坐下。他注意到周围不少都是年轻学子,有几个还偷偷打量着常乐,显然被她女扮男装的清秀模样吸引了。 讲座开始后,聂豹洪亮的声音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从阳明心学的\"致良知\"讲起,结合边防军务、赋税改革等朝政实务,阐述\"心性修养\"与\"经世致用\"的关系。 \"心学非空谈性理,\"聂豹环视众人,\"要在事上磨练。譬如边防将士,若无''致良知''的功夫,如何能在生死关头守住本心?\" 陈恪听得入神。聂豹的见解确实深刻,将心学理论与实际政务结合得天衣无缝。他偷偷瞥了眼常乐,发现她也全神贯注,不时点头。 讲座结束后,钱德洪突然起身宣布:\"诸位,今日有幸,老夫要向各位介绍一位青年才俊——淳安陈恪。\" 陈恪的血液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包括聂豹那双锐利的眼睛。 \"陈小友虽年轻,但对心性之学颇有独到见解。\"王畿补充道,\"不妨请他说几句?\" 常乐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脚,眼里闪着促狭的光。陈恪知道,这是报复他刚才的\"舍弟\"之说。 他硬着头皮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学生陈恪,见过诸位前辈。\" 室内顿时一片哗然。几个学子交头接耳:\"可是那个侯府二小姐看上的陈恪?听说是个穷酸举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陈恪的脸烧了起来。聂豹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原来是你。老夫早听钱公提起过你关于''义利之辨''的见解,今日一见,果然年轻有为。\" \"学生惭愧。\"陈恪深揖到地,\"适才听聂公讲''心性与事功'',受益匪浅。学生以为,心学之要,在''事上磨练''四字。譬如...\" 他不知不觉讲起了现代管理学的\"实践出真知\"理论,巧妙包装成心学术语。聂豹听得频频点头,钱德洪和王畿则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讲座结束后,一位名叫王宗沐的中年儒生奉钱、王之命来请陈恪过去。当他走近时,目光却落在常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位是...\"王宗沐意味深长地问。 \"舍弟。\"陈恪再次强调,声音却弱了几分。 王宗沐笑了:\"令弟生得...好生秀气。\" 常乐突然挽住陈恪的手臂,甜腻腻地喊了声:\"是,恪哥哥~\" 那声音甜得发腻,酸得倒牙。王宗沐的眉毛几乎要飞出额头,钱德洪则咳嗽一声掩饰笑意。 \"咳咳,年轻人嘛...\"王畿打圆场,\"陈小友,借一步说话。\" 将陈恪拉到一旁后,钱德洪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小子,你麻烦大了。\" 陈恪心头一紧:\"先生何出此言?\" \"怀远侯二小姐之前都传要许给严世蕃的侄子欧阳必进,\"钱德洪压低声音,\"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但这对读书人来说就是耻辱。欧阳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肯定会找你麻烦。\" 王畿补充道:\"聂公虽然欣赏你,但他身为兵部尚书,不便插手这等私怨。你啊你,趁早想办法吧。\" 陈恪的胃沉了下去。他转头看向常乐,她正被王宗沐逗得咯咯笑,眉眼弯弯的样子与八岁时如出一辙。 知乎问题《同时得罪权贵和青梅竹马是什么体验》的答案闪过眼前:【建议提前买好棺材,因为两边都会弄死你】。 夕阳西下,陈恪和常乐走在回府的路上。常乐已经恢复了女装,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浑然不觉危机的临近。 \"今天真有意思!\"她转身倒着走,\"没想到聂尚书这么欣赏你。喂,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陈恪停下脚步:\"常乐,你之前说要许给严世蕃的侄子...是真的吗?\" 常乐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她轻声道:\"是真的。但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他。\"她突然抓住陈恪的手,\"你会保护我的,对吧?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会想办法。\"他听见自己说。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即将交错的命运线。 第28章 自信的常乐 穿越者守则第八十六条: 当全京城都在赌你考不中时,请保持微笑——因为你的青梅竹马可能已经偷偷开了盘口,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庄家。 会试放榜前夜,怀远侯府灯火通明。 大公子的寿辰宴席上,女眷们围坐一桌,珠钗摇曳,笑语盈盈。常乐坐在正中,指尖轻点茶盏,唇角微翘,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不说”的矜持模样。 “乐儿,你这未婚夫……到底什么来头呀?”三姑母摇着团扇,眼神往男宾席上瞟,“听说只是个乡下来的举人?” 常乐叹了口气,指尖绕着发梢,语气委屈又无奈:“唉,他呀,自小就缠着我,每日写些酸诗,说什么‘非卿不娶’‘金榜题名时必来迎我’……我能怎么办呢?” 她眨了眨眼,补充道:“不过嘛,他倒也算小有才华。” “小有才华?”四表姐嗤笑一声,“听说他院试、乡试都是吊车尾,这次会试怕是连榜尾都摸不着吧?” 常乐托腮,笑眯眯的:“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这次超常发挥呢?” 不远处,陈恪正被一群常家表兄弟围住,脸色发绿——他刚才路过女眷席,常乐那番“自小纠缠”的鬼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他耳朵里。 穿越者守则第八十七条: 当青梅竹马睁眼说瞎话时,请记住——她不是在撒谎,她是在给你创造打脸素材。 “陈兄,听说你两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常家二表哥挑眉,“这次会试,有把握不垫底吗?” 陈恪微笑:“《论语》有云:‘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名次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你高攀了我们常家?”三表弟插嘴,笑得促狭。 陈恪不慌不忙,从袖中摸出一本《穿越者守则》,翻到某页,清了清嗓子:“知乎曰:‘当别人质疑你出身时,请用知识碾压他们。’” 他微微一笑,开始引经据典,从科举制度沿革讲到心学流派分歧,再到盐铁税政改良,语速飞快,逻辑缜密,侃得众人目瞪口呆。 等他说完,桌上鸦雀无声。 常乐远远瞧见,满意地点点头,小声嘀咕:“看,我说他小有才华吧?” 宴至中段,外头突然传来锣鼓声。 “报喜的差役来了!” 侯府瞬间沸腾。按惯例,差役会从榜尾往前报,每报一个名字,便是一阵欢呼或哀叹。 常家几位同辈早已开了赌盘,赌谁中、谁不中,赌名次高低。 长辈们也凑热闹,一时间,侯府前厅宛如赌场,银钱、玉佩、扇坠堆了满桌。 “我赌陈恪不中!” “我赌他榜尾!” “我赌他连榜尾都摸不着!” 常乐坐在赌桌主位,笑眯眯地敲了敲桌面:“诸位,别急呀——我这儿,赌陈恪中的赔率是1比2,赌他不中的赔率是1比0.5,随时可加注,来者不拒。” 众人哗然。 “乐儿,你疯了吧?”四表姐尖声道,“他都报到一百名了还没影儿,你还敢收注?” 常乐托腮,懒洋洋道:“急什么?差役不是还没报完吗?” 隔壁侯府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差役高喊:“恭贺李公子高中二甲第十名!” 紧接着,烟花炸响,照亮半边夜空。 常家众人哄笑:“第十名都出来了,陈恪还没信儿呢!” “乐儿,你这银子怕是要输光喽!” 常乐不慌不忙,甚至又推了推面前的银匣子:“再加注吗?现在赌他不中,赔率1比0.3。” 众人争先恐后地下注,仿佛常乐是来送钱的散财童子。 陈恪站在一旁,额角青筋直跳。 穿越者守则第八十八条: 当你的青梅竹马拿你开赌盘时,请保持镇定——她可能早就买通了差役,而你只是她赚钱的工具人。 差役报到第五名时,侯府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乐儿,你还不认输?”三姑母冷笑,“再报下去,可就是前三甲了,难不成陈恪还能中状元?” 常乐歪头:“万一呢?” 众人哄笑。 就在此时—— “报——!” 一名差役气喘吁吁冲进侯府,高声道:“恭贺陈恪陈公子,高中一甲第一名!” 全场死寂。 常乐“啪”地合上扇子,眉眼弯弯:“看赏!” 她的丫鬟们立刻上前,给差役塞了个沉甸甸的红包。 陈恪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一甲第一名? 会元?!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常乐——她正冲他眨眼,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侯府众人面如土色。 常乐慢悠悠起身,走到赌桌前,指尖点了点堆成小山的赌注:“多谢诸位慷慨解囊,这些银子嘛……”她转头对丫鬟道,“赏给府里下人吧,我嫌脏。” 众人:“……” 常乐又走到陈恪面前,规规矩矩福了一礼,抬头时却笑得狡黠:“妾身就知道,夫君肯定不会让妾身失望的,对吧?” 陈恪:“……” 穿越者守则第九十条: 当你的青梅竹马叫你“夫君”时—— 快跑,她绝对在挖坑。 第29章 老阴鳖徐阶 常乐的自信十分有一分来源于对陈恪的信心,当然其他百分之九十来自于锦衣卫的内部消息。 三日前。 嘉靖二十九年的春闱阅卷房内,烛火通明。十余名考官身着素服,各自伏案批阅堆积如山的考卷。房内只闻纸页翻动与朱笔书写的沙沙声,偶有咳嗽声也立即被刻意压低——按制,阅卷期间严禁交谈,以防舞弊。 徐阶负手踱步其间,青缎官靴踏在青砖上几无声响。 作为主考官,他不必亲自批阅,只需监督流程。 这位年近五旬的礼部尚书面容平和,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每位考官的神态动作。 \"徐阁老。\"阅卷官于承修突然起身,将一摞考卷双手奉上,\"下官已初阅完毕,请过目。\" 徐阶微微颔首,接过考卷时指尖在纸缘一触即分。 就在转身刹那,他余光瞥见墙角有张被揉皱的考卷,半截露在废纸篓外,墨迹依稀可辨\"盐铁之政\"四字。 他脚步不停,走到自己案前将考卷放下,却故意碰倒茶盏。\"哎呀!\"茶水泼湿案几,侍从慌忙上前收拾。趁这混乱,徐阶悄然退回墙角,俯身拾起那张考卷,袖中暗袋一滑便纳入其中。 回到座位,徐阶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展开考卷。 糊名的厚纸尚在,但密封处已有破损——显然被人拆阅过又草草粘回。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取来小刀谨慎启封。 \"好字。\"徐阶暗自赞叹。映入眼帘的是一手精妙的台阁体,墨色浓淡均匀,字字如珠玑落盘。破题\"圣王之极,非独尊也\"八字力透纸背,转折处却暗藏锋芒。他指尖轻抚纸面,感受着运笔时留下的细微凹痕——这考生下笔时必是胸有成竹。 随着阅读深入,徐阶的呼吸渐渐放缓。 经义题引经据典却不迂腐,将朱王学说融会贯通;策论更是字字见血,论盐铁时直言\"吏蠹中饱\",论赋税则暗讽\"不加赋而国用足\"乃欺君之言。 尤其那句\"今之聚敛者,外托《周官》之名,内行桑孔之实\",分明是冲着严嵩新政去的。 \"难怪被弃。\"徐阶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将考卷轻轻卷起。 他目光扫过房内,最终落在正在批阅的赵贞吉身上——此人是他门生,现任翰林院编修。 踱至赵贞吉身侧,徐阶假意查看批阅进度,袖中考卷已滑入对方案头卷宗夹层。 赵贞吉会意,待徐阶离开后立即取出细读,片刻后突然拍案:\"奇文!\" 这一声打破了阅卷房的寂静。按察副使于承修皱眉抬头:\"赵学士,何事喧哗?\" \"下官偶得佳卷,一时忘形。\"赵贞吉拱手致歉,却故意将考卷摊开,\"诸位请看,这破题''君子喻于义''一篇,竟将朱子''存天理''与阳明''致良知''熔于一炉!\" 几位考官忍不住围拢过来。徐阶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却始终盯着于承修——只见这位严党干将面色骤变,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朱笔。 \"确实精妙。\"国子监司业王世贞点头赞叹,\"你们看承题部分,''义者宜也,非独善其身,当兼济天下'',这格局...\" 于承修突然打断:\"文虽工,然多有狂悖之语。\"他指向策论中论盐政那段,\"此处暗讽朝政,岂是士子所宜言?\" 赵贞吉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于按察此言差矣。《孟子》云''民为贵'',考生心系黎民,正是儒者本分。且全文无一字直斥时政,何来狂悖?\" 徐阶适时轻咳一声:\"诸位,按制当先糊名誊录,再议优劣。\"他示意书吏取来考卷,当众放入糊名匣中,却在合盖刹那,小指在匣内暗格一拨——这是只有主考官知晓的机关,能将特定考卷标记。 三日后,众考官齐聚至公堂定榜。十份被誊录过的考卷摊在案上,原本字迹已由书吏统一抄写,仅以\"天地玄黄\"编号。 \"地字三号当为魁首。\"赵贞吉率先发言,\"策论''盐铁与国用''一篇,引《管子》而不泥古,论今弊而不露锋,实为经世致用之才。\" 于承修立即反对:\"此卷策论语多乖戾,宜置二甲末位。\" 徐阶端坐主位,捧着茶盏慢饮,任由双方争执。待辩论渐烈,他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放。瓷器碰撞声让堂内瞬间安静。 \"王司业以为如何?\"徐阶看向一直沉默的王世贞——这位文坛领袖虽不涉党争,但在士林声望极高。 王世贞捋须沉吟:\"老夫细观此卷,八股格式严谨,破题承题皆合规范。至于策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所谓''狂悖'',或许只是针砭时弊的赤子之心?\" 徐阶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长叹一声,作势为难:\"既如此...若定为会元,诸位可有异议?\" 堂下一片寂静。于承修脸色铁青,却不敢公然反驳王世贞。 徐阶环视众人,见无人反对,便提笔在题名录上写下:\"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会试第一名,淳安陈恪。\" 待众人散去,徐阶独坐堂上,指尖轻叩案几。他望向窗外一弯新月,想起昨日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密报——怀远侯府二小姐与这陈恪似有婚约,而常家与严党素有龃龉。 \"有趣。\"徐阶轻声道,将题名录收入袖中。烛火摇曳间,他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第30章 鹿鸣宴 穿越者守则第九十六条: 当你在鹿鸣宴上被质疑作弊时,请保持微笑——因为真正的大佬们正在观察,谁先掀桌子谁就输了。 嘉靖二十九年的初夏,礼部衙门后花园张灯结彩。 陈恪站在回廊下,盯着自己湖蓝色直裰上的一道茶渍——这是刚才进门时,某个\"不小心\"撞到他的举人\"失手\"泼的。 \"穿越者守则第九十七条,\"他掸了掸衣襟,在心里默记,\"当有人假装手滑泼你茶时,请记住——他们泼的不是茶,是战书。\" \"陈兄!\" 周通从人群中挤过来,圆脸上挂着汗珠:\"你怎么还在这儿发呆?王世贞大人已经喝到第三壶了!\" 陈恪抬头,望向花园中央的凉亭——那里已经摆好了十几张红木案几,几位身着官袍的大人物正陆续入座。 他的目光扫过凉亭最上首—— 徐阶端坐主位,青缎官袍衬得他儒雅如教书先生,但那双眼睛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左侧是王世贞,这位文坛领袖正举着酒杯豪饮,衣襟敞开,活像个放浪形骸的江湖客——如果忽略他胸前那枚象征三品大员的象牙腰牌的话。 右侧则是赵贞吉,正襟危坐,面带微笑,仿佛一尊泥塑的弥勒佛——但陈恪知道,这位\"不粘锅\"大师的袖子里,八成已经准备好了十八套应对方案。 \"走,去给座师敬酒。\"周通拽了拽他的袖子。 陈恪刚迈步,就听见凉亭外传来一声冷笑: \"哟,这不是''寒门贵子''陈会元吗?\" 欧阳必进摇着折扇踱步而来,身后跟着几个锦衣华服的举子。他生得唇红齿白,可惜眼角下垂,活像只没睡醒的狐狸。 \"欧阳年兄。\"陈恪拱手,故意把\"年兄\"二字咬得极重——按照《明代科举礼仪》,同榜进士互称\"年兄\",但欧阳必进只是二甲第七名。 欧阳必进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听说陈兄的策论被徐阁老赞为''经世致用''?\"他啪地合上折扇,\"可惜啊,有人传言...赵大人取中你,是因为同属心学一脉?\" 凉亭内的赵贞吉耳朵动了动,但依然保持着弥勒佛式的微笑。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那里夹着常乐今早塞给他的纸条:\"欧阳必进是严世蕃的狗,专咬会元。\" \"欧阳年兄此言差矣。\"陈恪故意把\"年兄\"二字咬得更重,\"若按此理,王世贞大人取中您的诗赋,莫非是因为...\"他故意顿了顿,\"您二位都爱读《金瓶梅》?\" \"噗——\" 王世贞一口酒喷出三丈远。 欧阳必进的脸由红转青,正要发作,礼部侍郎罗龙文突然从凉亭踱步而出——这位严世蕃的头号狗腿子,连走路都带着股马屁精的谄媚气。 \"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嘛。\"罗龙文笑眯眯地打圆场,却把\"年轻人\"三个字咬得意味深长,\"不过...陈会元的文章确实有些...特立独行?\" 他转向凉亭,声音突然提高:\"下官听说,陈会元在策论中直言''吏蠹中饱'',不知...可有实证?\" 花园里瞬间安静。 连王世贞都放下了酒杯——这是个要命的指控。在严党把持朝政的当下,\"吏蠹\"二字几乎等同于指着严嵩的鼻子骂街。 陈恪的后背沁出冷汗,但脸上依然保持着淡定的微笑。 知乎问题《如何在政治斗争中优雅反击》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当敌人质疑你的立场时,请用更大的帽子扣回去】。 \"罗大人明鉴,\"陈恪拱手,声音清朗得能让全场听清,\"学生所谓''吏蠹'',指的是汉朝桑弘羊时期的贪官污吏。\"他顿了顿,突然转向凉亭,\"就像徐阁老在《盐政疏》中批评的那样——为政者当''兴利除弊'',而非''因噎废食''。\" 这一记马屁拍得极其精准——徐阶十年前确实写过批评盐政的奏折,但通篇没提严嵩半个字。 徐阶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罗龙文被噎得一时语塞,欧阳必进却突然阴恻恻地道:\"陈兄倒是会引经据典...不过,我听说你与怀远侯府二小姐有婚约?\"他故意提高音量,\"常家与徐阁老交好,想必...没少指点陈兄吧?\" 花园里顿时一片哗然。 这是赤裸裸的暗示——暗示陈恪的会元功名是靠关系!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但还没等他开口,凉亭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 王世贞把酒壶重重砸在案几上。 \"放屁!\" 这位文坛领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衣襟上还沾着酒渍:\"老子取士只看文章!什么狗屁关系...\"他打了个酒嗝,\"陈恪那篇《盐铁论》,老子读了三天没挑出毛病!欧阳小子,你行你上啊!\" 全场死寂。 连徐阶都忍不住扶额——王世贞的狂放是出了名的,但没想到能狂到在鹿鸣宴上骂街。 陈恪却盯着王世贞出神——这位在后世传闻中写了《金瓶梅》的文豪,此刻正像个市井醉汉似的为他撑腰。 知乎问题《历史人物的反差萌》的答案自动播放:【当你发现文坛泰斗私下是个老色批时,请不要惊讶,这叫人性】。 \"王大人醉了。\"赵贞吉终于开口,依然是那副弥勒佛式的微笑,\"不过...下官倒想请教欧阳举人。\" 他转向欧阳必进,语气温和得像在讨论天气:\"你说陈会元靠关系,那他的八股文格式精严,破题承题无一错漏...这也是徐阁老教的?\" 欧阳必进:\"...\" \"至于策论...\"赵贞吉继续微笑,\"徐阁老、王大人与下官三人共同审定,莫非...欧阳举人觉得我们三个老眼昏花?\" 这一记反杀堪称完美——既撇清了自己\"偏袒心学同门\"的嫌疑,又把徐阶和王世贞一起拉下水。 陈恪在心底给赵贞吉的\"不粘锅\"神功点了个赞。 罗龙文眼看局势不利,突然阴笑道:\"赵大人误会了,欧阳举人只是...关心同窗嘛。\"他转向陈恪,话锋一转,\"不过...陈会元既然才高八斗,不如当场赋诗一首?\" 这是赤裸裸的刁难——鹿鸣宴虽有吟诗传统,但通常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应景之作。 花园里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陈恪。 凉亭内,徐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王世贞醉眼朦胧地抬起头;赵贞吉的笑容僵了一瞬... 陈恪深吸一口气。 他想起穿越者守则的建议:\"若被刁难,就背顾炎武的诗——反正嘉靖之后的人他们都不熟。\" \"既然诸位大人有雅兴...\"陈恪拱手,突然瞥见园中盛开的牡丹,朗声道: \"《咏牡丹》 锦簇霞堆满苑芳, 天香国色冠群芳。 不随桃李争春艳, 独守清贞待晚霜。\" 王世贞的眼睛瞬间亮了:\"好一个''独守清贞''!当浮一大白!\"他仰头灌下一整壶酒,衣襟彻底散开,露出里头的...春宫图汗衫。 陈恪:\"...\" 知乎回答《如何应对社死现场》自动播放:【当你的队友突然暴露特殊癖好时,请假装不认识他】。 徐阶轻咳一声,适时地转移话题:\"陈会元此诗...颇有气节。\" \"学生惭愧。\"陈恪硬着头皮回答,心里默默对原作者说了声抱歉。 \"好诗!\"赵贞吉突然击节赞叹,\"此等气度,当为吾辈楷模!\" 他转向欧阳必进,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欧阳举人,你觉得呢?\" 欧阳必进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罗龙文眼看局势彻底失控,正要开口,花园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首辅大人到——\" 严嵩的轿子停在礼部门口,这位当朝首辅虽然没亲自进来,但这个\"恰好\"的时机,已经让全场噤若寒蝉。 罗龙文瞬间蔫了。 欧阳必进的表情像是吞了只活苍蝇。 徐阶的嘴角又翘了翘——陈恪敏锐地注意到,这位老狐狸似乎对这个\"巧合\"毫不意外。 \"穿越者守则第九十八条:\"陈恪接过侍从递来的新酒杯,在心底记下,\"当严嵩的轿子停在门口时,你的敌人会突然想起家里还炖着汤。\" 宴席重开,王世贞已经醉得开始吟唱自己写的艳词;赵贞吉依然保持着弥勒佛式的微笑;徐阶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 陈恪望向花园角落——常乐的心腹丫鬟正假装修剪花枝,实则对他比了个\"干得漂亮\"的手势。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突然想起《穿越者守则》扉页上那行被忽略的小字: 【终极真理:当你以为自己在对抗命运时,其实命运早就为你写好了剧本——而你,恰好是个优秀的演员。】 第31章 鸿门宴 怀远侯府的红灯笼已经挂了整整七日,从大门到内院,处处张灯结彩,连马厩旁的狗窝都被小厮们系上了红绸。陈恪站在回廊下,望着庭院里川流不息的宾客,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陈公子!\"一个穿着绛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踉跄着扑过来,满嘴酒气喷在他脸上,\"恭喜高中会元啊!老夫与常家三表叔的连襟是同年...\" 陈恪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拱手道:\"承蒙错爱。\"他眼角瞥见常乐正从花厅出来,月白色的纱裙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发间一支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哎呀,这不是李员外嘛!\"常乐三步并作两步蹦过来,亲热地挽住陈恪的手臂,\"您可算来了,我特意让人备了您最爱的''醉仙酿''...\" 陈恪的手臂被她掐了一下,立刻会意:\"李员外请便,学生还要去拜见侯爷。\" 转过回廊,陈恪压低声音:\"这又是哪门子亲戚?\" \"谁知道呢。\"常乐撇撇嘴,\"反正帖子是照着族谱发的,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请了。\"她突然踮脚凑到陈恪耳边,\"严世蕃送拜帖来了。\" 陈恪的背脊一僵。桂花香混着常乐呼出的热气拂在他耳畔,却让他如坠冰窟。 \"什么时候?\" \"今早。\"常乐拽着他往僻静处走,\"帖子写得客气,说是''仰慕会元才学'',邀你明日赴宴。\"她顿了顿,\"鄢懋卿、罗龙文都会去。\"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鸿门宴》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敌人请你吃饭时,记得自带银针试毒】。 \"你打算怎么办?\"常乐仰头看他,杏眼里闪着担忧。 \"能怎么办?\"陈恪苦笑,\"严嵩还是当朝首辅,我敢不给面子?\" 常乐突然掐他腰间的软肉:\"装什么可怜!\"她压低声音,\"我爹说了,严党这是试探你。你要是敢同流合污...\"她眯起眼睛,活像只炸毛的猫,\"我就往你茶里下巴豆!\" 陈恪正想回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怀远侯常远志不知何时站在了廊柱旁,雪白的胡子在风中轻轻飘动。 \"乐儿,你又在胡闹。\"常远志的声音不怒自威,\"府里连摆七日宴席,成何体统?\" 常乐立刻切换成楚楚可怜的模样,拽着常远志的袖子摇晃:\"大伯~人家陈恪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之前那么多风言风语...\"她眨眨眼,眼眶说红就红,\"您就忍心看我受委屈嘛?\" 常远志的胡子翘了翘:\"你...\"话未说完,常乐已经变脸似的笑起来。 \"就知道大伯最疼我!\"她转身就跑,裙裾飞扬如蝶翼,\"我去看看厨房的佛跳墙好了没!\" 常远志摇头叹气,转向陈恪:\"严世蕃的帖子,你看到了?\" 陈恪恭敬行礼:\"是,学生正为此事忧心。\" \"忧心无用。\"常远志捋须道,\"严党势大,明面上不可硬抗。但记住——\"他忽然压低声音,\"徐阁老在看着。\" 这句话让陈恪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他忽然明白,这场宴会不仅是严党的试探,更是徐阶对他的考验。 知乎问题《如何在两派斗争中生存》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当两虎相争时,最好的位置是树梢——既能看到全局,又不被利爪所伤】。 次日申时,陈恪站在\"醉仙楼\"前,抬头望着这座京城最奢华的酒楼。飞檐上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金光,门前站着两排穿锦袍的小厮,见人就行礼,活像一群训练有素的鹦鹉。 \"陈会元到——\" 唱名声中,陈恪被引入顶层雅间。推门瞬间,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熏得他险些打喷嚏。雅间内摆着一张足够二十人围坐的紫檀木圆桌,桌上已经摆满了珍馐美味——陈恪甚至看到了一盘冒着热气的熊掌。 \"陈会元!久仰久仰!\" 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大红锦袍的男子起身相迎。他生得面如冠玉,可惜右眼蒙着黑纱,平添几分阴鸷之气。陈恪立刻认出这就是严世蕃——严嵩独子,人称\"小阁老\"。 \"学生陈恪,见过严大人。\"陈恪长揖到地,动作标准得能写进教科书。 严世蕃用独眼打量他,忽然大笑:\"好一个少年才俊!来,坐我旁边!\" 陈恪硬着头皮入座,发现左右都是熟人——左边是礼部侍郎罗龙文,右边则是鹿鸣宴上刁难他的欧阳必进。对面坐着都御史鄢懋卿,正用筷子挑着一块鱼脍,眼神却黏在陈恪身上。 \"陈会元。\"严世蕃亲自给他斟了杯酒,\"听闻你与常家二小姐有婚约?怀远侯府可是好靠山啊。\" 酒液金黄,在夜光杯中泛着琥珀色的光。陈恪知道这是\"金茎露\",一两银子一杯的御酒。 \"学生惭愧。\"陈恪故意露出窘迫的表情,\"不过是幼时约定...\" \"哎,缘分天定嘛!\"严世蕃拍拍他的肩,\"来,尝尝这''驼峰羹'',西域进贡的珍品。\" 侍从端上一盅冒着热气的羹汤,香气扑鼻。陈恪舀了一勺,差点把舌头鲜掉——这味道他在现代都没尝过。 \"陈会元。\"鄢懋卿突然开口,\"你在策论中写''吏蠹中饱'',不知具体所指为何?\" 雅间内瞬间安静。陈恪的勺子停在半空,余光瞥见严世蕃的独眼正眯成一条缝。 \"学生惭愧。\"陈恪放下勺子,声音诚恳得能滴出水来,\"那是指汉朝桑弘羊时期的弊政,引以为戒罢了。\" \"哦?\"罗龙文插嘴,\"那陈会元觉得,当今盐政可有改进之处?\" 这是个陷阱问题。陈恪的指尖在桌下掐了掐掌心,想起徐阶的叮嘱——\"对事不对人\"。 \"学生浅见。\"他慢条斯理地说,\"盐铁之政,重在执行。譬如这''驼峰羹'',食材珍贵,但若厨子手艺不精,也是暴殄天物。\" 严世蕃突然大笑:\"妙喻!来,再尝尝这''龙肝凤髓''!\" 侍从端上一盘晶莹剔透的肉片,陈恪差点吐出来——这分明是穿山甲!知乎问题《古代最残忍的饮食》下的回答闪过:【当权贵的餐桌上出现保护动物时,请假装肠胃不适】。 \"学生...\"陈恪捂住肚子,\"近日肠胃不适,恐怕无福消受。\" 严世蕃的独眼闪过一丝玩味:\"那便罢了。来人,上歌舞!\" 屏风后转出一队舞姬,个个肤如凝脂,腰若细柳。为首的红衣女子径直走向陈恪,玉手搭上他的肩膀:\"公子~\" 香风扑面,陈恪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舞姬的纱衣薄如蝉翼,胸口春光若隐若现。他猛地站起,差点撞翻酒杯。 \"抱、抱歉!\"陈恪结结巴巴地说,\"家中娘子管教甚严,不敢...\" 雅间内爆发出一阵哄笑。欧阳必进拍着桌子:\"还没过门就怕成这样?陈会元果然''惧内''啊!\" 罗龙文摇头晃脑:\"难怪文章写得正气凛然,原来是家有悍妻!\" 众人笑作一团,只有严世蕃的独眼依然盯着陈恪,目光如刀。 宴会持续到亥时,陈恪借口\"娘子等门\",终于得以脱身。他走出醉仙楼时,夜风一吹,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 \"陈会元留步。\" 严世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恪转身,只见这位\"小阁老\"独自站在台阶上,月光给他的独眼蒙上一层诡异的蓝光。 \"严大人还有何指教?\"陈恪的心跳如擂鼓。 严世蕃缓步走近,突然压低声音:\"我知道你看过徐阶的《盐政疏》。\"他笑了笑,\"我也读过你的会试文章——写得很好。\" 陈恪的血液瞬间凝固。 \"不过...\"严世蕃拍拍他的肩,\"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翰林院还缺个修撰,陈会元若有兴趣,不妨考虑考虑。\" 说完,他转身回楼,留下陈恪站在夜色中,手中攥着那本《穿越者守则》,最新一页上墨迹未干: 【第九十九条:当敌人向你抛出橄榄枝时,请记住——那枝条上可能涂了毒药。】 第32章 当傲娇被戳破时 自从赴了严世蕃那场鸿门宴后,陈恪便将自己关在怀远侯府的偏院里,整日埋首于策论典籍之中。那场宴席上严世蕃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暗藏机锋的话语,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 \"陈公子,该用午膳了。\" 小厮在门外轻声唤道,打断了陈恪的思绪。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这才发现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自从高中会元,他在侯府的待遇便天翻地覆——从最初连下人都不屑一顾的寒门举子,到现在一日三餐都有专人伺候,甚至连书房里的笔墨纸砚都换成了上好的湖笔徽墨。 \"放着吧。\"陈恪头也不抬地应道,手中的朱笔在《盐铁论》上勾画着重点。 小厮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又添了新茶,这才躬身退下。 陈恪瞥了一眼那精致的红木食盒,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一个月前,他连进厨房要碗热汤都要看厨娘脸色,如今却连送饭的小厮都不敢大声说话。 \"功名二字,竟如此神奇。\"他喃喃自语,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古代科举改变命运的真实案例》。如今他自己就成了活生生的例子。 正当他准备继续研读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陈恪!你又没好好吃饭!\"常乐一把推开门,藕荷色的裙裾在门槛上扫过,带起一阵桂花香风。 陈恪抬头,只见常乐今日梳了个简单的垂鬟髻,发间只簪了一支银钗,却衬得她肤若凝脂。 她手里捧着个青瓷小盅,热气腾腾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个书房。 \"我让厨房炖了参鸡汤,你尝尝。\"常乐将小盅放在案几上,不由分说地夺过他手中的笔,\"整日就知道看书,眼睛都要瞎了!\" 陈恪无奈地摇摇头:\"常小姐,我这是在准备殿试...\" \"殿试殿试,就知道殿试!\"常乐撇撇嘴,却已经熟练地翻开他桌上的书,找到折角的那页做了标记,\"上次你说要看的《贞观政要》批注,我让大伯从翰林院借来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本装帧考究的册子,得意地晃了晃。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衬得那双杏眼格外明亮。 陈恪心头一暖。自从他高中会元,常乐几乎日日都来,有时送些点心,有时带些稀罕的书籍,更多时候只是坐在一旁看他读书,偶尔插科打诨几句。就像一只黏人的小猫,明明想亲近却又故作高傲。 \"多谢。\"陈恪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腕,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手。 常乐耳根微红,却强装镇定地哼了一声:\"谁、谁让你谢了!我是怕你殿试出丑,连累我们侯府的名声!\" 陈恪忍俊不禁。 这丫头明明关心他,却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知乎上那个问题《如何识别傲娇少女的真心》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嘴上说\"不是为你\"却为你做尽一切时,请珍惜】。 \"是是是,常小姐教训得是。\"陈恪故意顺着她的话说,舀了一勺参鸡汤送入口中,鲜香顿时在舌尖绽放,\"这汤...\" \"好喝吧?\"常乐眼睛一亮,随即又板起脸,\"我可不是特意为你熬的!是厨房多做了...\" \"我懂,我懂。\"陈恪憋着笑,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活像只炸毛的猫。 常乐瞪了他一眼,突然凑近,伸手拂去他衣襟上的一点墨渍。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陈恪的呼吸为之一窒。 \"你呀,\"常乐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别太拼命了。严世蕃那边...我爹快回来了,他会有办法的。\" 陈恪心头一紧。 那场鸿门宴后,严党的阴影一直萦绕不去。 虽然表面上严世蕃对他礼遇有加,甚至还暗示了翰林院的位置,但谁知道这不是请君入瓮的伎俩? \"我没事。\"他勉强笑了笑,\"倒是你,整日往我这里跑,不怕府里人说闲话?\" 常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谁敢?你现在可是会元老爷!\"她突然压低声音,\"再说了,他们都知道你是我''未婚夫''嘛...\" 说到\"未婚夫\"三个字时,她的声音几不可闻,脸颊飞起两朵红云。陈恪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这个傲娇的小魔头,从八岁那年往他裤裆里塞青蛙开始,就一直在他的生命里横冲直撞。如今她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却依然像小时候那样,用各种别扭的方式表达关心。 \"常乐,\"陈恪突然正色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殿试后我要外放做官,你...\" \"我当然跟你去啊!\"常乐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补救,\"我是说...作为你的未婚妻,当然要...要监督你!免得你在外面沾花惹草!\" 陈恪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常乐恼羞成怒,抓起案上的镇纸就要砸他,却在看到他笑颜的瞬间愣住了。 \"你笑起来...\"她喃喃道,\"还挺好看的。\" 这句话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陈恪的笑声戛然而止,两人四目相对,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正当这微妙的气氛即将发酵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小姐!陈公子!\"常乐的心腹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爷回来了!他、他让陈公子立刻去书房见他!\" 常乐的脸色瞬间变了:\"爹怎么突然...他不是说下个月才回京吗?\" 陈恪的心沉了下去。常远山,锦衣卫同知,这个在京城跺跺脚就能让官场震三震的人物,突然回府必定有要事。而点名要见他... \"我这就去。\"陈恪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 常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跟你一起...\" \"不行。\"陈恪轻轻挣开她的手,\"你爹既然只叫我一人,必是有要事相商。\"他顿了顿,看着常乐担忧的眼神,柔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常乐咬着下唇,最终点了点头:\"那...我在外面等你。\" 陈恪跟着引路的小厮穿过重重院落,越往里走,心跳得越厉害。 常远山的书房在侯府最深处,四周古木参天,连鸟叫声都显得格外遥远。 \"陈公子到。\"小厮在门外轻声禀报,随即躬身退下。 陈恪站在雕花木门前,感觉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知乎问题《面对锦衣卫大佬如何保命》的高赞回答闪过:【保持镇定,实话实说】。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 陈恪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墨香和某种冷冽的松木气息。 书房内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威严,墙上挂着几幅古画,案几上摆着未干的毛笔和奏折。 常远山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如松。 即使没有穿飞鱼服,那股久居高位的压迫感依然让人喘不过气来。 \"坐。\"常远山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刮过陈恪的脸。 陈恪恭敬行礼,在客位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常远山看起来比想象中年轻,约莫四十出头,面容刚毅,眉宇间与常乐有几分相似,但眼神却冷峻得多。 \"听说你见了严世蕃。\"常远山开门见山,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陈恪心头一紧:\"是,前日赴了严大人的宴。\" \"宴无好宴。\"常远山冷笑一声,\"你未得权势,先得罪了严党,就算你是会元,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直指要害。陈恪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回答:\"学生读圣贤书,行圣人之道,无关任何党系党派。\" 常远山眯起眼睛,目光如炬:\"好一个''无关党派''。那你可知,严世蕃为何对你青眼有加?\" \"学生不知。\"陈恪坦然道,\"但学生只求问心无愧。\"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常远山踱步到案几前,拿起一份奏折又放下,突然话锋一转:\"那么,你与常乐到底如何,你心里怎想的?\" 这个转折让陈恪猝不及防。 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与常乐的关系,从初到京城时被强行安上的\"未婚夫\"名头,到如今的朝夕相处,确实是一笔糊涂账。 \"学生...\"陈恪斟酌着词句,\"与常乐自幼相识,虽说婚约一事学生也是初到京城才知晓,但常乐的心意,学生断然不会拒绝。\"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就算是暂时的挡箭牌,学生也不介意。\" 常远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一声叹息:\"两个痴儿啊。\"他摇摇头,\"乐儿曾说非你不嫁,甚至以出家来威胁我,要不然就是搬出她去世的母亲。\" 陈恪心头一震。他早知道常乐母亲早逝,却不知她竟用这种方式逼迫父亲接受自己。那个总是嘴硬的小魔头,原来在背后... 常远山继续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那么,你什么时候向侯府提亲呢,还是打算这么不清不楚的?\"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砸得陈恪头晕目眩。 提亲?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他与常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青梅竹马?是互相利用的挡箭牌?还是... 还没等他想清楚,书房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爹!\"常乐红着脸冲了进来,发髻都有些散乱,显然是在门外偷听了许久,\"你、你怎么能这样!\" 常远山挑了挑眉:\"我怎样了?\" \"你...\"常乐又羞又恼,连耳根都红透了,\"你干嘛把人家的话都抖出来!\"她偷瞄了陈恪一眼,又迅速别过脸去,\"我才没有...没有非他不嫁呢!\" 常远山冷哼一声:\"是吗?那上个月是谁跪在祠堂里,说若不同意这门亲事就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爹!\"常乐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你讨厌!\" 陈恪看着这对父女交锋,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个在他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小魔头,原来早就在家人面前表明心迹。 她所有的傲娇、所有的口是心非,都只是为了掩饰那颗早已交付的真心。 常远山看着女儿羞愤的模样,冷峻的面容终于松动,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解决吧。\"他转向陈恪,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不过,陈恪,你若敢负了乐儿...\" \"学生不敢。\"陈恪郑重行礼,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常乐站在一旁,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既不敢看父亲,也不敢看陈恪,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活像只被抓住偷鱼的小猫。 第33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殿试篇》(上) 第一百零一条:当傲娇少女突然变得温柔,比严嵩的刁难更让人心慌 殿试前夜,陈恪蹲在怀远侯府客房的窗边,借着月光检查明日要穿的礼服。 靛蓝色的罗袍已经熨得一丝褶皱都没有,腰间素金带上的每一道纹路都被他擦拭得闪闪发亮。 这本该是王氏的工作——如果他的母亲在场,一定会像当年送他考县试那样,把每一根线头都检查三遍。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条,\"陈恪对着月光自言自语,\"当你开始怀念母亲的针线活时,说明你紧张过头了。\" 窗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踢到了花盆。 陈恪警觉地抬头,只见窗棂上慢慢升起一个熟悉的发髻,常乐那张俏脸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还没睡?\"常乐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与平日里张扬的语调截然不同。 陈恪连忙开窗,常乐灵巧地翻了进来,藕荷色的裙裾在窗台上扫过,带进几片海棠花瓣。 她怀里抱着个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曾经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 \"这是...\"陈恪刚开口,常乐就竖起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那指尖微凉,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别说话,听我说完。\"常乐解开包袱,里面整齐地码着几个小瓷瓶和油纸包,\"这是醒脑丸,含在舌下能提神;这是人参片,体力不支时含一片;这是薄荷膏,涂在太阳穴上...\" 陈恪瞪大眼睛。 眼前的常乐低眉顺目,声音温柔似水,哪还有半点当年举着弹弓追打他的影子?知乎问题《青梅竹马突然性情大变怎么办》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收起利爪时,要么是病了,要么是爱惨了你】。 \"你...\"陈恪喉结滚动,\"怎么突然...\" 常乐耳根微红,别过脸去:\"谁、谁让你这么笨!殿试那么重要,万一晕在场上怎么办?\"她顿了顿,声音又软下来,\"我...我向太医院的刘院判讨的方子,很管用的。\"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恪突然发现,常乐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她肯定熬夜准备这些了。 \"谢谢。\"他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瓶上细腻的釉彩。 常乐咬了咬下唇,突然又从袖中掏出个布包:\"还有这个...护膝。宫里金砖地凉,跪久了膝盖疼。\"她抖开布包,里面是一对绣着祥云纹的棉护膝,\"我...我绣得不好,你将就着用...\" 陈恪接过护膝,指腹触到细密的针脚,心头一颤。这哪是\"绣得不好\"?分明是熬红了眼才赶出来的。他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如何判断女生是否真心喜欢你》,最高赞回答是:【当她为你做那些她最不擅长的事时】。 \"常乐。\"他声音有些哑,\"你其实不必...\" \"闭嘴!\"常乐突然抬头,杏眼里闪着水光,\"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这凶巴巴的语气终于有了点从前的影子,但尾音却微微发颤。 两人四目相对,月光在沉默中流淌。 陈恪突然发现,常乐的眼角有一颗极小的泪痣,在月光下像滴未落的泪——他以前竟从未注意过。 \"我走了。\"常乐突然转身,裙摆扫过他的靴尖,\"明日...我让厨房备了参汤,你出门前记得喝。\" 她翻窗的动作比来时笨拙了许多,差点被窗棂绊倒。 陈恪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只抓住一缕飘散的发丝,桂花香在指间转瞬即逝。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一条:\"陈恪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在心底记下,\"当傲娇少女突然变得温柔,比严嵩的刁难更让人心慌。\" 第一百零二条:紫禁城的晨光里,连麻雀都比举人更有尊严 寅时三刻,陈恪已经站在了紫禁城的东华门外。晨雾中的宫墙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朱红色的城门在灯笼映照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他摸了摸胸前暗袋——那里装着常乐给的醒脑丸,还有那本《穿越者守则》。 \"浙江淳安陈恪——\" 唱名声刺破晨雾,陈恪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十名锦衣卫分列两侧,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火光中闪闪发亮。为首的千户手持名册,鹰隼般的目光在他脸上刮过。 \"脱帽!解带!脱靴!\" 比乡试、会试更严苛十倍的搜检开始了。陈恪像个提线木偶般执行命令,粗布中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当搜检官的手探向他亵裤时,他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肌肉——知乎问题《古代科举搜检有多严》下的神回复闪过:【当你觉得被冒犯时,请想想那些因为夹带被流放的倒霉蛋】。 \"这是什么?\"搜检官从陈恪的靴筒里摸出那对护膝。 \"护...护膝。\"陈恪结结巴巴地回答,\"学生膝盖有旧伤...\" 搜检官狐疑地捏了捏护膝,又凑近闻了闻,最终甩回给他:\"穷讲究!\" 陈恪如蒙大赦,赶紧把护膝塞回腰间——那里还缝着常乐绣的平安符。 针脚歪歪扭扭地组成\"蟾宫折桂\"四个字,活像几只喝醉的螃蟹。 搜检完毕,陈恪领到一块象牙腰牌,上面刻着\"地字柒号\"。 穿过幽深的门洞时,他恍惚看见常乐站在晨雾中对他挥手,发间的银钗划出一道流星般的轨迹——这一定是幻觉,侯府女眷怎么可能来宫门?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二条:\"陈恪揉了揉眼睛,在心里默记,\"当你开始产生幻觉时,说明紧张已经突破了临界值。\" 紫禁城的甬道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陈恪跟着引路太监穿过一道道宫门,每过一道门,身后的世界就似乎远离一分。 当保和殿的鎏金屋顶终于映入眼帘时,东方的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殿前广场上已经整齐地摆好了数百张考桌。 陈恪找到自己的位置——不前不后,正好在严嵩眼皮底下。这位当朝首辅身着蟒袍,端坐在监考官席位上,眯着眼睛像只假寐的老猫。 \"跪——\" 随着司礼监太监的尖声唱喝,所有举子齐刷刷跪在金砖地上。 陈恪的膝盖刚一触地就暗自庆幸——常乐的护膝果然派上了用场,这金砖冷得像冰。 嘉靖皇帝在御辇上缓缓而来。陈恪不敢抬头,只看见明黄色的袍角从眼前掠过,带着浓郁的龙涎香气。 当御驾经过他面前时,他突然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背上——如芒在背,却又转瞬即逝。 \"平身——\" 陈恪随着众人起身,这才有机会偷瞄一眼传说中的万寿帝君。 御座上的嘉靖帝面容清癯,双目深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能看透人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礼监太监开始宣读圣谕,尖细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朕惟君道之要,在于知人安民...\" 陈恪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严嵩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的死亡凝视》的高赞回答闪过:【微笑,点头,然后假装看地板】。 策论题纸发下来时,陈恪差点咬到舌头——《论盐铁与国用》。 这与他乡试、会试的题目几乎一模一样!但仔细看才发现微妙的不同:这次特别强调\"当下施行\",摆明了是要看考生对现行盐政的态度。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三条:\"陈恪研墨的手微微发抖,\"当考试题目似曾相识时,请记住——这是陷阱,不是礼物。\" 他深吸一口气,将常乐的醒脑丸含在舌下。 清凉的薄荷味直冲脑门,混沌的思绪顿时清明起来。 笔尖蘸墨时,他瞥见严嵩正踱步到他附近,蟒袍的下摆几乎扫到他的考桌。 陈恪的笔悬在半空。 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经济史》和《盐铁论今解》疯狂闪回,现代经济学理论在脑海中与八股格式激烈碰撞。最终,他落笔写下: \"臣对:臣闻圣王之治,不贵异物而贵用物...\" 开篇先拍马屁,这是徐阶教的。接着他笔锋一转: \"盐铁之利,上可以富国,下可以利民。然利之所生,必有所耗...\" 这里埋下伏笔——表面说资源有限,实则暗指贪官中饱私囊。陈恪边写边偷瞄严嵩的反应,那老狐狸果然停在了他身后。 \"今之议者,或谓''不加赋而国用足'',此桑弘羊欺武帝之言也...\" 这句话直接打脸严嵩的财政政策,但陈恪故意写得隐晦,引经据典让人挑不出错。严嵩的呼吸声明显粗重了几分。 关键的转折来了!陈恪笔走龙蛇: \"然变法易,变人难。苟得其人,虽弊法可为良法;苟非其人,虽良法亦成弊法...\" 这是现代管理学的\"执行者决定论\",用古文包装后成了既不得罪严嵩又暗含批评的太极手法。严嵩突然咳嗽了一声,陈恪的手腕一抖,一滴墨落在纸上。 电光火石间,他将错就错,在墨渍旁补了句: \"譬若浊水澄清,终见本心。\" ——完美呼应会试答卷上的同一招!严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陈恪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湿透。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四条:\"他边写边默念,\"当严嵩站在你背后时,请用管理学理论打太极——古人管这叫''中庸之道''。\" 第一百零五条:写青词就像发朋友圈,关键是要让特定读者点赞 正午的日头毒辣辣地照在保和殿前。 陈恪的答卷已经写了七页,手腕酸得几乎握不住笔。 他偷偷活动了下手指,摸出常乐给的人参片含在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但很快,一股暖流从胃部升起,疲惫感顿时减轻不少。 \"交卷——\" 随着太监的唱喝,策论部分终于结束。 陈恪长舒一口气,看着自己的答卷被收走。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里,藏着他对这个时代最深刻的思考——用现代经济学理论解构明代盐政,却又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八股文的框架里。 \"休息一刻钟,接下来考青词!\" 陈恪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 青词?那个嘉靖皇帝最看重的道教奏章祝文?知乎问题《如何速成青词写作》的答案闪过:【背熟《道藏》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记住三个关键词:玄、妙、清】。 小太监们开始分发新的题纸。 陈恪接过一看,题目是《贺瑞雪青词》——要求写一篇庆贺祥瑞雪景的青词,既要文采斐然,又要符合道教仪轨。 \"严阁老亲自命题。\"身旁的举人小声嘀咕,\"他最擅青词,这是要给咱们下马威啊...\" 陈恪偷瞄监考台,严嵩果然正襟危坐,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冷笑。 这位\"青词宰相\"靠着写一手好青词简在帝心,如今显然是要在专业领域碾压这些新人。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五条:\"陈恪的笔尖在砚台上顿了顿,\"当考试进入敌人的专业领域时,请记住——穿越者的优势是降维打击。\" 他闭上眼睛,任由记忆中的知乎页面在脑海中翻飞。 《明代青词精选》《道教诗词鉴赏》《如何写出让嘉靖帝眼前一亮的青词》...这些他曾经收藏过的帖子此刻成了救命稻草。 笔尖落下时,陈恪选择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开头: \"太虚玄府,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这不是传统青词的\"伏以\"开头,而是直接模拟道士上表天庭的口吻。 严嵩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但陈恪不管不顾地继续写道: \"臣闻雪为五谷之精,乃玄天降瑞。今腊前献瑞,实昭圣德之格天...\" 巧妙地把下雪归功于皇帝德行感动上天。接着他大胆引入了一个现代概念: \"琼花玉树,莫非一气所化;银装素裹,皆是大道无形...\" 这里暗含\"物质守恒定律\"的道教化表达,把自然现象与道教哲学联系起来。严嵩开始频繁地往这边看,但陈恪已经进入状态: \"伏愿陛下,体乾法坤,与道合真。则四时顺序,风雨应期,不待祷求而自至矣...\" 最后这句简直是神来之笔——既拍了马屁,又暗含\"遵循自然规律\"的现代科学观。陈恪写完后自己都惊了,这水平放现代能当个不错的道教文化研究者! \"收卷——\" 青词被收走时,陈恪注意到一个小太监特别小心地捧着他的答卷。 殿试至此结束,众举子排队退出保和殿。 第34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殿试篇》(中) 陈恪蹲在怀远侯府后花园的太湖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本《穿越者守则》。 暮春的风裹着海棠花瓣扫过他的眉梢,远处宫墙的轮廓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晕。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六条,\"他在心底默念,\"当考试结束后的空虚感袭来时,请记住——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按理说,会元殿试跌出前三的概率不超过两成...\" 陈恪掰着手指计算,指尖还残留着殿试时磨出的茧子。 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科举数据统计》显示:嘉靖朝二十七位会元中,殿试跌出前三的仅有五人,其中三人是因卷面污损或违制。 会试会元的光环还笼在头顶,但殿试的阴影已经悄然蔓延。 陈恪盯着掌心被汗水浸湿的墨迹——那是他默写殿试策论时蹭上的。 文章里那些裹着八股糖衣的现代经济学理论,此刻像一柄双刃剑,既可能为他斩获功名,也可能割伤自己。 \"徐阶...\"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月光穿过云层,在太湖石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恍惚间化作那位心学领袖深不可测的眼睛。 会试得中会元,平心而论陈恪认为自己发挥的不错,但钱、王二位大儒的背书又占几何? 是否因那篇暗合心学理念的《盐铁论》而朱笔一圈?又或者...只是将他当作对抗严党的一枚棋子?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知乎问题《如何判断自己被当枪使》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的价值大于你的风险时,大佬们会争相给你递弹药】。 远处的紫禁城突然亮起一串灯笼,像一条发光的蜈蚣爬过宫墙。陈恪的视线追着那光点,思绪被拽入重重宫阙深处的阅卷房—— 紫禁城·文华殿 八支烛台将阅卷房照得亮如白昼。檀木案几上,五十份被糊名誊录过的殿试卷子整齐码放,每一份边缘都贴着八张浮票——那是八位考官打的\"○\"或\"x\"。 \"诸位,开始吧。\"严嵩的声音像块浸了油的绸缎,滑腻得让人不适。 这位当朝首辅端坐主位,蟒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中泛着冷光。 他左手边是徐阶、赵贞吉和王世贞,右手边则是礼部侍郎吴鹏和刑部尚书何鳌。 两名中立考官——国子监祭酒林庭机和大理寺少卿周延儒——像两尊泥塑般缩在末座。 \"地字十七号,六○二x。\"司礼监太监尖声唱票,\"列第十九名!\" \"玄字三号,五○三x,列第三十七名!\" 徐阶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这是他们清流派的暗号——五○意味着严党三人全打了x,而己方三人与两名中立考官都给了○。 赵贞吉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份被严党极力打压的卷子,正是他暗中看好的那份——破题\"圣王之道,公而已矣\"简直是在抽严嵩的脸。 当唱到\"地字七号\"时,严嵩突然抬手:\"且慢。\" 烛光下,他枯瘦的手指捏起那份卷子,双眼里闪过一丝阴鸷:\"''苟非其人,虽良法亦成弊法''...好一个指桑骂槐。\" 徐阶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嘴角的冷笑。 这份卷子的文风他太熟悉了——那个在会试中把\"知行合一\"玩出花样的淳安小子,居然敢在殿试上继续撩虎须! \"四○四x,列第四十九名!\"太监的唱报声刺破寂静。 严嵩满意地看着浮票——严党几人全打了x,而徐阶这边三人加林庭机给了○。周延儒那个墙头草弃权算x,正好让这份卷子跌出前二十。 \"年轻人嘛...\"严嵩将卷子轻轻一抛,\"总要吃点教训。\" 徐阶的茶盏停在唇边。 透过蒸腾的热气,他看见严嵩袖中滑落的小纸条——上面赫然写着\"陈恪\"二字。老狐狸早就知道这是谁的卷子!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七条:\"徐阶在心里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记下一笔,\"当严嵩对你笑时,请检查背后有没有插着刀。\" 烛花爆开的声响中,司礼监太监突然小跑进来:\"皇爷口谕——取五十份卷子御览!\" 满座哗然。 严嵩的锐利的双眼骤然收缩。按照旧制,皇帝只看前二十名!嘉靖这招打得他措手不及——那第四十九名的卷子,马上就要摊在龙案上了! 徐阶低头品茶,藏住了眼底一闪而逝的精光。 他太了解那位躲在西苑炼丹的皇帝了——这哪是心血来潮?分明是嗅到了党争的血腥味,要来当执棋人了! 小太监们手忙脚乱地整理卷子时,烛光将八位重臣的影子投在墙上,活像一群张牙舞爪的皮影戏角色。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维度里,历史的齿轮正咔嗒一声——咬住了某个穿越者的衣角。 第35章 万寿帝君 西苑的丹房里,龙涎香混着朱砂的苦涩气息,在幽暗的烛光下缓缓浮动。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拂尘轻轻敲打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份被朱笔批红的奏折上——那是锦衣卫的密报折子,上面\"欺君罔上\"四个字,像是被血浸透了一般刺目。 \"九边将士饿着肚子守城,这群蠹虫倒敢贪墨三十万两饷银。。\" 他冷笑一声,将拂尘丢在一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近来他总是做梦,梦里太祖朱元璋披着染血的龙袍,站在奉先殿的阴影里,目光如刀般盯着他,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词—— \"恪守本心!\" 那声音像是从幽冥深处传来,震得他耳膜生疼。 更诡异的是,太宗朱棣也曾在梦里出现,手持永乐剑,剑尖直指他的眉心,同样在说:\"恪守本心!\" \"恪……\"嘉靖帝喃喃自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本就迷信,再加上近来朝局动荡,严党与清流争斗不休,边关的蠹虫贪墨成风,让他愈发烦躁。 \"陛下。\" 吕芳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恭敬而低沉。 \"何事?\" \"新科进士的殿试卷子送来了,共五十份,请陛下御览。\" 嘉靖帝微微抬眼,目光透过鲛绡帐,落在吕芳手中那叠整齐的卷子上。 \"拿进来吧。\" 吕芳膝行而入,将托盘轻轻放在案几上。 嘉靖帝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目光扫过策论部分——写得倒是花团锦簇,但细看之下,全是些陈词滥调,毫无新意。 \"呵,又是严嵩的门生吧?\" 他冷笑一声,朱笔一挥,直接划入三甲。 接着是第二份、第三份…… 有的策论写得不错,但青词却敷衍了事;有的青词华丽,但策论却空洞无物。嘉靖帝越看越不耐烦,眉头紧锁。 \"尽是些庸才!\" 他烦躁地丢开一份卷子,正要让吕芳撤下去,忽然,一份被压在底部的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四十九名。 \"嗯?\" 嘉靖帝眉头一挑,伸手将它抽了出来。 这份卷子的策论部分,字迹刚劲有力,笔锋如刀,开头便直指盐铁之政的弊端—— \"臣闻圣王之治,不贵异物而贵用物。盐铁之利,上可以富国,下可以利民。然利之所生,必有所耗……\" 嘉靖帝的目光微微一顿。 这文章写得锋芒毕露,甚至暗指\"吏蠹中饱\",分明是在影射严党! \"有意思。\" 他继续往下看,发现文章结构极为严谨,层层递进,最后竟以\"变法易,变人难\"作结,既批评了现行盐政,又没直接点名严嵩,堪称滴水不漏。 \"好一个''苟非其人,虽良法亦成弊法''……\" 嘉靖帝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但真正让他惊讶的,是后面的青词部分。 \"太虚玄府,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 ——这开头就与众不同!一般的青词都是\"伏以\"起笔,可这份卷子却直接模拟道士上表天庭的口吻,仿佛真的在向神明陈情! 嘉靖帝的手指在纸上轻轻摩挲,继续往下读—— \"琼花玉树,莫非一气所化;银装素裹,皆是大道无形……\" \"一气所化……\" 嘉靖帝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分明是在暗合他最近参悟的\"元气论\"!他炼丹多年,一直认为天地万物皆由\"一气\"演化而来,可这种玄妙的思想,竟被一个进士用青词写了出来! \"妙!妙极!\" 他猛地一拍案几,眼中精光闪烁。 \"吕芳!\" \"奴婢在。\" \"这份卷子,为何排在第四十九名?\" 吕芳连忙接过卷子,翻看考官批录,随即恭敬道:\"回皇爷,徐阁老、赵大人、王大人给了圈,但严阁老、欧阳大人、吴大人、何大人全打了叉……\" \"呵,党争!\" 嘉靖帝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他早就知道严嵩打压异己,但没想到连殿试阅卷都敢动手脚! \"撕开糊名!\" 吕芳小心翼翼地揭开卷尾的封条,露出考生的名字—— \"淳安陈恪。\" \"陈……恪?\" 嘉靖帝的声音突然顿住,整个人如遭雷击! 恪! 太祖梦里反复念叨的那个字! 太宗朱棣剑指他眉心时喊的那个字! ——\"恪守本心\"! \"陈恪……\" 嘉靖帝的手指微微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名字,仿佛看到了某种天意。 \"陛下?\"吕芳小心翼翼地问道。 嘉靖帝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抬头,望向奉先殿的方向。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太祖御容画像上,那双眼睛在阴影中竟似活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祖宗显灵……\"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起朱笔,在黄绫上一挥—— \"一甲前三!\" 第36章 利益与良知 殿试结束后的清晨,陈恪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窗外晨曦微露,紫禁城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他猛地坐起身,脑海中一个历史名词如惊雷般炸响——\"庚戌之变\"!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年...该死!\"陈恪一拳砸在床榻上,指节传来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作为历史研究生,他太清楚这场即将发生的灾难了——俺答汗率蒙古铁骑突破边关,长驱直入北京城下,烧杀抢掠,京师震动,史称\"庚戌之变\"。 陈恪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来回踱步,脑海中现代史书与明代现实激烈碰撞。知乎问题《穿越者如何改变历史悲剧》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预知灾难却选择沉默时,你就成了帮凶】。 \"仇鸢...杀良冒功...\"陈恪喃喃自语,突然停下脚步。 作为穿越者,他记得历史上正是大同总兵仇鸢虚报战功,掩盖边关实情,才导致俺答汗长驱直入。而现在,距离灾难发生只剩不到半个月! 窗外的鸟鸣声清脆悦耳,与陈恪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鲜明对比。 他机械地穿上常乐为他准备的月白色直裰,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件衣服用上好的杭绸制成,袖口绣着暗纹,是常乐特意为殿试后准备的——她坚信他能高中进士,风风光光地迎娶她。 \"功名...常乐...\"陈恪喉头发紧。 如果他现在揭露边将丑闻,很可能得罪严党,功名尽毁;但如果坐视不管,数万百姓将遭涂炭。 知乎收藏夹里《明代边关防御体系》的学术论文与《良知与利益的抉择》的哲学讨论同时浮现,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八条:\"陈恪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低语,\"当历史车轮即将碾过无辜者时,穿越者该做的不是记录悲剧,而是改变轨迹。\" 他猛地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宣纸,狼毫蘸墨如刀剑出鞘。 现代军事战略学的知识在笔尖流淌,结合历史记载,他迅速整理出俺答汗可能入侵的三条路线、最佳时间窗口,以及边军防御的致命漏洞。写到关键处,墨汁飞溅,在纸上晕开如血。 \"陈恪!\" 常乐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惊得他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陈恪慌忙将写满分析的手稿塞入袖中,刚转身,常乐已经推门而入。 \"你怎么起这么早?\"常乐今日穿了件杏红色的褙子,衬得肤若凝脂。她手里捧着个食盒,香气四溢,\"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蟹黄包...\" 话未说完,常乐敏锐地注意到陈恪苍白的脸色和桌上凌乱的笔墨:\"出什么事了?\" 陈恪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常乐放下食盒,指尖抚上他的额头:\"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殿试太累了?\" 袖中的手稿突然变得重若千钧。陈恪看着常乐关切的眼神,想起她为他熬夜绣的护膝、四处求来的提神药,还有那句\"我等你高中来娶我\"的承诺。如果他选择揭露边患,这一切可能化为泡影。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陈恪勉强笑了笑,接过食盒。蟹黄包的香气钻入鼻腔,却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常乐狐疑地打量着他,突然伸手探向他袖口:\"你藏了什么?\" 陈恪下意识后退,却为时已晚。常乐已经抽出了那叠手稿,杏眼快速扫过纸上的内容,脸色逐渐变得煞白。 \"边关...俺答汗...京师危殆?\"她抬头时眼中已噙满泪水,\"陈恪,你疯了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写?\" \"这是真的!\"陈恪抓住她的手腕,\"仇鸢杀良冒功,边防空虚,俺答汗最迟八月就会...\" \"闭嘴!\"常乐猛地甩开他的手,手稿雪花般散落一地,\"你知道构陷边将是什么罪吗?灭门之祸!\"她的声音颤抖着,\"你马上就要金榜题名了,为什么要自毁前程?\" 陈恪弯腰拾起手稿,指尖抚过那些被墨迹染污的字句:\"常乐,如果明知灾难将至却选择沉默,我读的那些圣贤书还有什么意义?\" \"圣贤书?\"常乐冷笑一声,珍珠耳坠随着她激动的动作剧烈摇晃,\"圣贤教你送死吗?\"她突然扑上来抓住陈恪的前襟,\"我不准你去!你要是敢做这种傻事,我...我就...\" \"就怎样?\"陈恪轻声问。 \"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常乐的眼泪终于决堤,\"我会嫁给别人,让你永远见不到我!\"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陈恪心里。他伸手想擦去常乐的泪水,却被她偏头躲开。 \"常乐,\"陈恪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我们帮村口阿婆卖粮食吗?\" 常乐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虽然刁蛮,但心地纯善。\"陈恪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如果今天换作是你,知道有人将要造成这巨大灾难,你会袖手旁观吗?\" 常乐的嘴唇颤抖着,没有回答。 \"我会去做。\"陈恪继续道,\"但不是直接上奏,而是通过你父亲。常大人是锦衣卫同知,有直奏之权。我准备了一篇青词,表面赞美祥瑞,实则暗藏警示。只要皇上...\" \"你连青词都写好了?\"常乐瞪大眼睛,\"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陈恪没有否认。他走到书案前,从暗格中取出一卷装裱精美的青词,展开后可见字迹工整如印刷体,内容看似寻常的祥瑞赞颂,但每段首字连起来却是\"边患将至\"的藏头诗。 \"这篇青词对别人来说没有用,但对皇上来说,他必定深信不疑。\"陈恪解释道,\"只有精通道藏的皇上才能看出其中玄机。\" 常乐盯着青词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抢过:\"我去交给父亲。\"她的声音依然带着哭腔,\"但你要答应我,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许再插手此事!\" \"常乐...\" \"答应我!\"常乐厉声道,\"否则我现在就烧了它!\" 陈恪看着常乐倔强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常乐将青词小心收入袖中,转身离去时裙裾带起一阵风,吹散了地上几页手稿。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锦衣卫衙门的青砖地面。陈恪站在常远山的书房外,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他已经等了整整一个时辰,却依然没有被传唤。 \"陈公子,大人请您进去。\"终于,一个锦衣卫千户推开房门,冷声道。 书房内光线昏暗,常远山背对着门站在窗前,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阴影中泛着冷光。案几上摊开的正是陈恪的那篇青词,旁边还放着几页边关军报。 \"学生拜见常大人。\"陈恪长揖到地,心跳如擂鼓。 常远山缓缓转身,鹰隼般的目光在陈恪脸上刮过:\"你知道构陷边将,该当何罪?\" \"斩立决,株连三族。\"陈恪的声音平稳得出奇。 \"那你为何还要写这种东西?\"常远山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就凭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就敢妄言边关大事?\" 陈恪深吸一口气:\"学生并非道听途说。仇鸢杀良冒功之事,边关将士多有怨言;俺答汗去年冬损失大量牲畜,今春必会南下劫掠;再加上边军防御松懈...\"他顿了顿,\"这些都有迹可循。\" 常远山眯起眼睛:\"你一个书生,如何知道这些军机要务?\" \"学生...\"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学生曾读过《九边图说》,对边关防务略有研究。再加上近来边关军报多有蹊跷之处,学生才大胆推测。\"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常远山的手指在青词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催命的更鼓。陈恪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跳动的声音。 终于,常远山开口:\"即使你所言非虚,这事也轮不到你管。安安稳稳考取功名,迎娶乐儿,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这句话像刀子般剖开了陈恪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想起常乐含泪的威胁,想起王氏在村口送别时佝偻的背影,想起自己寒窗苦读的日日夜夜... \"学生知道不管此事,依然可以靠功名好好活下去。\"陈恪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学生更知道,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若因一己之私坐视灾祸发生,学生愧对圣贤教诲,愧对常乐垂青,更愧对——自己的良心!\" 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在书房内回荡。常远山的表情微微松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好一个''为生民立命''。\"常远山冷笑一声,\"你可知道,若此事有误,不仅你要掉脑袋,连乐儿和整个常家都会受牵连?\" \"学生知道。\"陈恪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所以学生已将证据整理完备,边关军报与仇鸢奏折的矛盾之处都做了标注。常大人只需派人查证,便知真假。\" 常远山盯着陈恪看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乐儿说得没错,你真是个傻子。\"他拿起青词,小心卷好,\"我会帮你将青词呈给皇上,再派人去边关查证。但在这期间,你不许离开侯府半步,明白吗?\" 陈恪如释重负,深深一揖:\"学生明白,谢常大人。\" \"别高兴太早。\"常远山的声音依然冰冷,\"若你所言不实,我会亲手把你送进诏狱。\" 走出锦衣卫衙门时,夕阳已经西沉。陈恪望着天边如血的晚霞,想起历史上记载的庚戌之变——蒙古铁骑烧杀抢掠,京城外围尸横遍野。而现在,他或许已经为这座城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穿越者守则隐藏章:\"陈恪对着晚霞轻声自语,\"当你选择改变历史时,历史也会改变你。\" 远处,常乐站在巷口的槐树下等他,杏红色的身影在暮色中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陈恪向她走去,心中既沉重又释然——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他无愧于心。 第37章 朕要在这精舍见他 三日后,锦衣卫衙门的密档室里,常远山盯着案几上的证物,指节捏得发白。一叠边关军报被朱笔圈出七处矛盾,几张羊皮纸上誊写着仇鸢亲笔——\"乞望汗王转道宣府,大同备粮不足\"的字迹力透纸背,活像抽在朝廷脸上的耳光。 \"好个仇鸢...\"常远山突然暴起,飞鱼服广袖扫落满案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杀良冒功\"的证词上,墨迹晕染如血,\"边将通敌,亘古未闻!\" \"大人息怒!\"千户跪地急报,\"刚截获俺答部信使,约定七日后破独石口!\" 常远山瞳孔骤缩。独石口距京师不过三百里,蒙古轻骑一日可至!他劈手扯下腰间牙牌:\"备马!本官要面圣!\" —————— 西苑精舍的龙涎香被疾风撕开一道裂口。嘉靖帝盘坐在蒲团上,手中拂尘的麈尾正微微颤动——常远山匍匐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怀中证物与青词在御前摊开如祭品。 \"砰!\" 嘉靖帝突然掀翻炼丹炉,赤红丹砂泼在《九边舆图》上,将大同镇染得猩红刺目。多年服食丹药的亢奋让他的瞳孔缩成针尖,脖颈青筋暴起如虬龙:\"好!好个朕的忠勇边将!\" 常远山屏息听着皇帝在殿内来回踱步,金丝履碾碎丹砂的声响像极了骨骼断裂。当那件绣着十二章纹的明黄道袍停在他眼前时,他听见头顶传来压抑到极点的声音:\"陆炳。\" 阴影中转出锦衣卫指挥使:\"臣在。\" \"传中旨。\"嘉靖帝的指甲掐进拂尘柄,\"调蓟镇总兵周益昌率精兵八千驻古北口,宣府副总兵移师居庸关——\"他突然抓起案上青词,\"再让钦天监今夜观星,就说紫微垣犯客星,主夷狄犯边!\" 常远山暗自心惊。这套组合拳既调兵严守要冲,又用天象预警避免打草惊蛇,帝王心术堪称老辣。但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皇帝接下来的动作——嘉靖帝突然用指甲划开青词装裱层,露出夹在宣纸背面的《九边防御疏》! \"陈恪的手笔?\"嘉靖帝似笑非笑。 \"是...\"常远山喉头发紧,\"他说若直接上奏恐遭阻挠,故将方略藏于...\" \"聪明。\"嘉靖帝突然俯身,松木香混着丹药的苦涩喷在常远山脸上,\"但朕更好奇——一个举子,如何比兵部更懂边务?\" 殿内死寂如坟。常远山看着金砖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重重叩首:\"陈恪言,仇鸢五月军报称斩首三百,然《邸报》载是日大同无战事;又言俺答部今春冻毙牲畜,必会南下...\" \"够了。\"嘉靖帝直起身,道袍大袖如垂天之云,\"传旨:仇鸢锁拿进京,着三法司会审。\"他忽然拈起青词对着烛火细看,\"这藏头诗...『边关有变,速备蓟宣』,倒像是专门写给朕的。\" 烛光穿透宣纸,将\"玄天垂象\"四字映在皇帝苍白的脸上。 常远山突然福至心灵:\"陈恪说,唯有精通道藏者能解此谜...\" \"哈!\"嘉靖帝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梁柱间撞出诡异回音,\"好个陈恪!先以青词投朕所好,再藏兵略解朕之忧——\"他猛地收声,独眼里精光暴射,\"此人现在何处?\" \"在臣府上备考传胪。\" \"备考?\"嘉靖帝的拂尘柄突然抵住常远山咽喉,\"他既知边患,为何不逃?\" 常远山感到冰冷的玉柄划过喉结:\"他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丹墀上传来\"咔\"的脆响——拂尘柄被生生捏断。嘉靖帝转身望向太祖画像,阴影中他的侧脸忽明忽暗:\"传旨:明日巳时,朕要在这精舍见他。\" —————— 当夜子时,陈恪在怀远侯府的书房里猛然惊醒。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道道银栅。他摸向枕下的《穿越者守则》,却触到一片冰凉——常乐不知何时坐在他榻边,指尖正抵着一柄出鞘的短剑。 \"明日面圣。\"她声音哑得不像十八岁少女,\"若陛下问起边关事,你只说从《九边图说》推测的。\" 陈恪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知乎问题《如何在帝王心术下保命》的高赞回答闪过:【当皇帝问你情报来源时,请把功劳推给已死的先贤】。 \"常乐。\"他轻轻握住剑刃,\"你可知仇鸢通敌的证据...\" \"我知道!\"短剑\"当啷\"落地,常乐突然扑进他怀里,\"但我要你活着!\"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胸前衣衫,\"殿试放榜还有三日...你说过要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的...\" 陈恪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她颤抖的脊背上。月光移过窗棂,照亮了案头那本翻开的《武备志》——书页间夹着的,正是他根据现代军事理论绘制的《边关防御要图》。 \"穿越者终极守则:\"他在心里刻下带血的一笔,\"当历史与爱情不能两全时,真正的穿越者会创造第三条路。\" 第38章 简在帝心 晨光微熹,陈恪站在怀远侯府大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已经被他翻得起了毛边,但此刻却给不了他任何答案——历史上从未有过殿试前面见皇帝的先例。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零九条,\"他在心里默念,\"当历史偏离已知轨道时,请记住——你才是那个变量。\" 常远山昨夜那句\"好好准备\"像块冰,沉在他胃里。这位锦衣卫同知说完便匆匆离去,飞鱼服的下摆扫过门槛时,陈恪分明看见上面沾着未干的血迹。 \"陈公子,轿子备好了。\" 管家的话将他拉回现实。陈恪深吸一口气,迈步上轿。轿帘落下的瞬间,他瞥见常乐躲在垂花门后,杏红色的裙角一闪而过。 轿子穿过晨雾中的京城,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知乎问题《面见皇帝前如何缓解紧张》的高赞回答闪过:【默背元素周期表,科学可以战胜迷信】。但他现在连氢氦锂铍硼都背不全——穿越十七年,现代知识正在一点点离他远去。 \"停轿!\" 一声尖喝刺破晨雾。陈恪掀开轿帘,眼前是紫禁城的东华门,朱红色的宫墙在朝阳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两个锦衣卫手持绣春刀拦在轿前,目光如刀般刮过他的脸。 \"学生陈恪,奉诏入宫。\"陈恪递上牙牌,声音比自己预想的平稳。 锦衣卫查验无误后,一个小太监从宫门阴影中走出:\"跟咱家来。\" 穿过幽深的门洞时,陈恪的鼻腔充满了一种奇特的气味——朱砂、硝石与某种腐朽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像是走进了一座巨大的炼丹炉。知乎收藏夹里《明代宫廷生活考》的片段闪过:嘉靖晚年沉迷炼丹,紫禁城常年弥漫着丹药的怪味。 \"这位公公...\"陈恪快走两步,袖中银票已经滑入掌心,\"学生初入宫闱,不知可有提点?\" 小太监脚步不停,但眼角余光扫到了银票面额——五十两!这相当于他五年的俸禄! \"陈会元客气了。\"银票如变戏法般消失在他袖中,小太监的声音顿时亲切了三分,\"皇爷今早心情不错,特意吩咐用金盆净的手。\" 陈恪心头一松。知乎问题《如何解读领导身边人的暗示》下的神回复闪过:【当秘书说老板今天洗了手,意味着他不会当场砍你的头】。 转过一道回廊,小太监突然压低声音:\"咱家姓冯,单名一个保字。\" 陈恪的脚步骤然停住,耳边仿佛炸开一道惊雷——冯保!那个未来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穿越前写的《扳倒严嵩攻略》第一条就是\"结交裕王府太监冯保\"! 眼前这个面容白净、眼神和善的少年,与历史上那个铲除异己的大太监形象重叠在一起。陈恪的指尖微微发抖,五十两银子算什么?这是改变历史的关键节点! \"冯公公...\"陈恪福至心灵,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羊脂玉佩——常乐今早硬塞给他的\"定情信物\",\"学生一见公公便觉亲切,这小玩意...\" 冯保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玉佩瞬间消失在他袖中:\"陈会元果然如传言般聪慧。\"他忽然凑近,呼吸喷在陈恪耳畔,\"皇爷昨夜批了仇鸢的凌迟,却对您的青词爱不释手。\" 这句话信息量巨大。陈恪的大脑飞速运转:仇鸢被处决证明边关预警属实;嘉靖欣赏青词意味着... \"到了。\"冯保突然止步。 眼前是一座精巧的道观式建筑,匾额上\"万法归一\"四个金字在晨光中闪烁。更诡异的是——明明春末天气已暖,精舍所有门窗却紧闭着,里面隐约可见跳动的烛火。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条:\"陈恪的后背沁出冷汗,\"当皇帝的办公室像个桑拿房时,请检查自己是否穿了吸汗的内衣。\" 冯保轻轻叩门:\"皇爷,陈恪到了。\" 门内传来一声虚弱的\"宣\",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陈恪的膝盖突然发软——这是要直面那个二十多年不上朝的炼丹皇帝了! 精舍内的热气如浪潮般拍来。陈恪刚迈过门槛,就被浓重的药香熏得眼前一黑——八个青铜香炉环绕着丹墀,里面燃烧的不知是什么香料,青烟缭绕中带着金属的腥气。知乎医学话题的知识自动弹出:【长期吸入朱砂烟雾会导致汞中毒,症状包括幻觉和暴躁】。 难怪嘉靖晚年性情大变!陈恪强忍咳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地上金砖的缝隙里嵌着细小的丹砂颗粒,在烛光下像一条条血线,指向丹墀上那个盘坐的身影。 \"跪——\" 冯保的唱礼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陈恪双膝触地的瞬间,金砖的灼热透过布料烫得他一哆嗦——这地龙烧得也太旺了! \"抬起头来。\" 嘉靖的声音比想象中清朗,却带着某种诡异的回音,像是从炼丹炉里传出来的。陈恪缓缓抬头,第一次看清了这位传奇皇帝的真容。 御座上的嘉靖帝瘦得惊人,道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套在一具骷髅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瞳孔在烟雾中泛着不自然的金色——这是长期服用金丹的典型症状。陈恪的医学知识告诉他,嘉靖的肝脏恐怕已经... \"陈恪。\"嘉靖突然开口,声音如刀刮过铁板,\"你的青词,从何处得来灵感?\" 来了!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知乎问题《如何回答领导的灵魂拷问》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当老板问\"你怎么想到这个点子\"时,请回答\"都是您平时的教导启发了我\"】。 但面对嘉靖,这招得升级。 \"回陛下,\"陈恪伏地叩首,\"学生那日沐浴斋戒,夜观星象时忽有所感。恍惚间似有仙音耳语,醒来便记下这篇青词。\"他顿了顿,\"后来对照边关军报,才发现其中暗藏玄机...此乃陛下诚心感天,故降此预警!\" 精舍内突然寂静得可怕。陈恪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跳动的声音。这套\"天启\"说辞是他彻夜未眠想出的杀手锏——对别人可能没用,但对迷信的嘉靖... \"哦?\"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陈恪的下巴,强迫他直视那双金色的眼睛,\"仙音说了什么?\" 陈恪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道送命题——答得太具体容易穿帮,太模糊又显得虚假。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历史上嘉靖最崇拜的道教神只。 \"学生...学生听不真切。\"他故意颤抖着声音,\"只隐约有''雷祖''二字...还有''北疆''、''警兆''等词...\" 拂尘柄猛地一颤。嘉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雷祖是他最近正在供奉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这个细节连贴身太监都不一定清楚! \"你可知欺君何罪?\"嘉靖的声音突然拔高,在精舍内撞出诡异回音。 \"族诛。\"陈恪毫不犹豫,\"但学生不敢欺瞒,那日之后,学生查阅近年邸报,发现仇鸢所奏斩获与边镇塘报多有矛盾;又闻俺答部今春雪灾,牲畜冻毙甚多...\"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学生虽愚钝,也知胡虏缺粮必会南下劫掠!\"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坚持了\"天启\"的神奇性,又展示了严谨的考证过程。 嘉靖的拂尘慢慢收回,在香炉青烟中划出一道弧线。 \"冯保。\" \"奴婢在。\" \"去取《永乐大典》舆地篇,朕要查查独石口的地势。\" 冯保躬身退出,精舍内只剩陈恪与嘉靖二人。八个香炉的青烟越来越浓,陈恪的里衣已经湿透,黏在后背上像第二层皮肤。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宫廷礼仪》自动播放:【当皇帝沉默时,请比他更沉默】。 \"陈恪。\"嘉靖突然换了话题,\"你可知朕为何破例见你?\" 陈恪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才是真正的考题! \"学生愚钝...\" \"因为你的名字。\"嘉靖的拂尘指向太祖画像,\"朕近来常梦太祖,他总说一个字——''恪''。\" 陈恪如遭雷击。 这个他穿越后用了十七年的名字,此刻在御前竟如惊雷炸响。 他忽然想起《明实录》里记载:洪武年间确有翰林名陈恪,因劝阻太祖用刑被贬云南。 但自己的名字竟阴差阳错与嘉靖的梦境吻合?这巧合也太... \"学生...学生惶恐。\"他伏地不起,额头抵在金砖上,灼热感直冲脑门,\"此必是太祖在天之灵,佑我大明江山!\"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密闭空间里震得香炉嗡嗡作响:\"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笑声戛然而止,\"但边关预警属实,朕便赏你个恩典——殿试后,无论名次如何,都入翰林院当值。\" 陈恪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翰林院!那是通往内阁的捷径!严嵩当年就是从这里起家的! \"谢陛下隆恩!\"他重重叩首。 离开精舍时,春日阳光刺得陈恪睁不开眼。 冯保在廊下等他,白净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陈会元果然简在帝心。\" 陈恪刚要回应,突然听见精舍内传来嘉靖的狂笑,接着是瓷器砸碎的声响。 冯保面色不变,只是轻声道:\"皇爷又得金丹了。\" 回程的轿子里,陈恪终于放松下来,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他摸出《穿越者守则》,在最新一页颤抖着写下: \"第一百一十一条:当你用''天启''忽悠嘉靖时,请记住——他可能真的相信太祖显灵了。\" 轿外,一队锦衣卫策马驰过,马蹄声如雷。陈恪掀开轿帘,看见他们押送的囚车里,仇鸢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正对着他笑——那笑容里竟带着几分释然。 历史已经改变,而他的穿越者生涯,才刚刚开始。 第39章 徐阶那老狐狸的棋 严世蕃的轿子刚在严府门前停稳,他便一脚踹开轿门,怒气冲冲地跨了出来。那张因酒色过度而浮肿的脸上涨得通红,独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府门前的侍卫们纷纷低头,不敢直视这位\"小阁老\"的凶相。 \"滚开!\"严世蕃一脚踢翻挡路的铜鹤香炉,沉重的铜器在地上滚出刺耳的声响,香灰洒了一地。他大步流星穿过庭院,蟒袍下摆带起的风惊飞了几只檐下的麻雀。 府中下人纷纷避让,生怕触了霉头。谁都知道,严世蕃一旦发起怒来,轻则鞭笞,重则杖毙。但若有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看似暴怒的步伐实则精准地避开了每一处可能绊倒的台阶,那只独眼中闪烁的不仅是怒火,更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静。 \"父亲!\"严世蕃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声音大得足以让院外的人都听见,\"仇鸢那蠢货被锦衣卫拿了!\" 书房内,烛火通明。严嵩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盏清茶,面容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在他周围,鄢懋卿、赵文华等严党核心成员早已落座,显然已等候多时。 严世蕃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父亲身上。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怒容奇迹般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他反手关上房门,动作轻巧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都知道了?\"严世蕃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与先前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 严嵩微微颔首,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宫里刚传来的消息,常远山亲自带人拿的。\" 严世蕃冷笑一声,走到父亲身旁的空位坐下。他那只独眼在烛光下闪烁着阴冷的光芒,像是一条盘踞的毒蛇。\"仇鸢这蠢货,杀良冒功也就罢了,竟敢私通俺答!\" 赵文华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此事蹊跷。仇鸢行事向来谨慎,怎会突然败露?\" \"是那个陈恪。\"严嵩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有人看见他昨日被召入西苑面圣。\" 鄢懋卿瞪大了双眼,肥胖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陈恪?就算他中了会元,与仇鸢又有何关系?严阁老莫不是高看他了?\"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鄢大人,你太小看此人了。他若只是普通举子,皇上为何要单独召见?\" 赵文华突然拍案:\"我想起来了!乡试时我是提学官,这小子文章确实不凡,最后一名也是我授意的。\"他脸上浮现出恼怒之色,\"鹿鸣宴上,这小子竟敢无视我,与那心学的大儒吃吃喝喝,最后醉得不省人事!\" 书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严嵩苍老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规律,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父亲,\"严世蕃突然开口,声音低沉,\"陈恪不可小视。趁早除之,不可让他羽翼丰满。\" 鄢懋卿不以为然地摇头:\"不过是个新科进士,能掀起什么风浪?我们眼下当务之急是撇清与仇鸢的关系。\" \"愚蠢!\"严世蕃猛地转头,独眼中寒光乍现,\"你以为陈恪只是碰巧揭发了仇鸢?这是徐阶那老狐狸的棋!先除仇鸢,再借机牵连我们!\" 严嵩终于抬起眼,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世蕃说得不错。但皇上既然召见了陈恪,说明他已简在帝心。此时我们若妄动,只会引火烧身。\" 严世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夏言当年也是这般...\"他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众人闻言皆是一凛。 当年夏言作为首辅,拿住了严嵩父子的把柄,只需稍加用力便能置他们于死地。 是严世蕃给出了最毒辣的计策——父子二人当面向夏言磕头认错,哭得涕泪横流。 夏言苦守君子之风,既往不咎,最终却被严嵩父子反手置于死地。 \"按兵不动。\"严嵩最终拍板,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仇鸢之事,我们一概不知。至于陈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且看他殿试如何。\" 严世蕃微微颔首,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父亲的意思很明白——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要盯紧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威胁。 众人又商议了些朝中琐事,便陆续告辞。待最后一人离开,严世蕃仍坐在原处未动。 \"父亲,\"他低声问道,\"您真认为陈恪背后是徐阶?\" 严嵩缓缓起身,走到窗前。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苍老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不管是谁,敢动我们严家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时机很重要,世蕃。记住,最毒的蛇,总是藏在草丛里。\" 严世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明白父亲的意思——表面上按兵不动,暗地里却要开始布局。就像当年对付夏言一样,先示弱,再一击毙命。 他起身告辞,走出书房时,又恢复了那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一脚踢翻了走廊上的花盆,吓得路过的丫鬟差点打翻手中的茶盘。 但当他独处时,那只独眼中闪烁的,却是令人胆寒的冷静与算计。 第40章 徐阶:不是我,我没有,你别乱说。 陈恪回到怀远侯府时,暮色已笼罩京城。 他站在庭院中央的青石板上,仰头望着渐暗的天色,西苑面圣的每一句话仍在耳边回响。嘉靖帝那双泛着不自然金色的眼睛,仿佛仍透过云层注视着他。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二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皇帝用祖宗托梦来解释对你的赏识时,说明你已经成为一枚棋子——而且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谁的棋盘上。\" 他缓步走向书房。 嘉靖那句\"朕近来常梦太祖,他总说一个字——''恪''\"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巧合太过离奇,难道真如知乎上那个神棍回答所说:【当穿越者改变历史时,历史也会反过来塑造穿越者】? \"陈恪!\" 常乐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少女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杏红色的褙子在暮色中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 她发间的银钗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最后一缕夕阳下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你总算回来了!\"常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父亲派人来说,皇上单独留你说了什么?\" 陈恪望着常乐焦急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常家羽翼下的举子。 面圣的恩宠如同一把双刃剑,既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机遇,也将他推向了党争的漩涡中心。 \"皇上...\"他斟酌着词句,\"问了我关于边关的事,还有那篇青词的来历。\" 常乐的指尖掐进他的皮肉:\"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夜观星象所得。\"陈恪轻声道,看着常乐眼中的担忧逐渐化为震惊,\"皇上很满意,许了我翰林院的位置。\" \"翰林?\"常乐倒吸一口冷气,\"殿试还没放榜,皇上就...\"她突然噤声,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进屋说。\" 书房内,常乐亲手点亮了油灯。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她紧绷的侧脸,陈恪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黑——这丫头怕是自他入宫后就没合过眼。 \"陈恪,\"常乐突然转身,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皇上这是把你当成了...\"她咬了咬下唇,\"当成了对付严党的刀!\" 陈恪心头一震。知乎问题《如何识别自己是否被当枪使》的高赞回答闪过:【当领导突然破格提拔你时,请检查背后有没有政敌的血】。 \"我明白。\"他轻声道,\"但严党现在应该更恨徐阁老才对。\" 常乐皱眉:\"为何?\" \"仇鸢是严党的人,而我与徐阶同属心学一脉。\"陈恪分析道,\"严党必定认为这是徐阁老借我之手除掉他们的羽翼。\" 常乐的眼睛渐渐睁大:\"所以你成了...\" \"徐阶的挡箭牌,严党的眼中钉。\"陈恪苦笑,\"而皇上,则乐见我们两虎相争。\"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在寂静的书房里发出\"啪\"的轻响。 常乐的脸色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陈恪恍惚间想起八岁那年,她也是这样站在灶台前,火光映着她稚嫩却倔强的脸庞。 \"那我们现在...\"常乐的声音有些发抖。 \"等。\"陈恪握住她冰凉的手,\"等殿试放榜,等严党出招,等徐阶...\"他顿了顿,\"等我那位''座师''不得不保我。\" ———— 与此同时,徐阶府邸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徐阁老这一招,真是巧妙!\"高拱拍案而起,声音大得能震落房梁上的灰尘,\"只是为何不与我等相知啊?\" 徐阶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茶盏举到唇边又放下。 茶面上漂浮的茶叶打着旋,如同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他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张居正——这位年轻的翰林修撰正用那双凤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高公稍安勿躁。\"徐阶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此事...并非老夫所谋。\" 高拱的浓眉几乎要飞出额头:\"不是您?那仇鸢怎会突然...\" \"是陈恪。\"张居正突然插话,声音清冷如玉磬,\"那个会元,徐阁老的门生。\" 徐阶的指尖在茶盏上轻轻一颤。张居正太敏锐了——这个年轻人总是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在翰林院,张居正如何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可能引发党争的奏折风波。 \"陈恪?\"高拱瞪大眼睛,\"那个写青词的小子?他与仇鸢有何过节?\" 张居正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据我所知,陈恪前日被皇上秘密召见,今日仇鸢就被拿下。而陈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徐阶一眼,\"是徐阁老在会试的门生,还是心学后起之秀。\" 高拱恍然大悟:\"所以严党必定认为...\" \"认为是我指使。\"徐阶长叹一声,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书房内一时寂静。高拱与张居正交换了一个眼神。 明朝官场素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入翰林者方为清流,地位超然。 徐阶作为清流领袖,若此时否认与陈恪的关系,不仅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更会失去与严党抗衡的资本。 \"徐公,\"张居正突然正色道,\"仇鸢已倒,接下来抽丝剥茧,就算不能彻底扳倒严党,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高拱立刻附和:\"正是!严嵩那老贼把持朝政多年,如今终于露出破绽...\" 徐阶抬手制止了二人的慷慨陈词。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老梅。月光将梅枝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鬼手。 \"你们以为我不想除严嵩?\"徐阶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但时机未到。 皇上今日召见陈恪,明日就可能召见严嵩。 我们...\"他转身面对二人,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需要后手。\" 张居正眼中精光一闪:\"徐公是说...\" \"陈恪。\"徐阶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既然严党认为他是我的人,那他就是我的人。\" 高拱皱眉:\"但那小子可靠吗?听说他与锦衣卫常远山之女有婚约...\" \"正因如此,才更有价值。\"徐阶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常远山执掌锦衣卫北镇抚司,专司诏狱。若能得到他的助力...\" 张居正突然笑了:\"徐公果然深谋远虑。只是...\"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陈恪知道自己是棋子吗?\" 徐阶望向窗外的月色,没有回答。梅枝的影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如同命运无常的轨迹。 怀远侯府的更漏滴答作响,陈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常乐已经离去,只留下一盏孤灯和一件她亲手缝制的棉袍——说是春寒料峭,怕他读书到深夜着凉。 他摸出枕下的《穿越者守则》,就着灯光写下: \"第一百一十三条:当各方势力都认为你是某位大佬的棋子时,最好的应对方式是——真的成为那颗棋子,但按自己的规则下棋。\" 窗外,一弯新月悄然升起,照亮了这座即将迎来暴风骤雨的京城。 第41章 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 殿试放榜那日,怀远侯府的红灯笼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常乐此刻忐忑不安的心。她第三次整理着陈恪的衣领,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别紧张,\"陈恪握住她冰凉的手,\"最差不过是个同进士出身。\" 常乐瞪圆了杏眼:\"胡说!你可是会元!\"她突然压低声音,\"再说...再说你要是名次太低,我爹...\"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常乐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发间的金步摇晃出一道刺目的光。 陈恪眯起眼,看见一队锦衣卫飞驰而来,为首的千户手中捧着个明黄卷轴。 \"圣旨到——\" 这一声唱喝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常乐的手猛地攥紧陈恪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刺透布料。陈恪感到一阵刺痛,却顾不上这些——那千户身后跟着的礼部官员,手里分明捧着一套大红色的状元袍! \"浙江淳安陈恪,高中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常乐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死死咬住下唇,却还是漏出一声呜咽,像是压抑了多年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陈恪机械地跪下接旨,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浮现出母亲王氏在油灯下缝补衣裳的身影,还有那个放牛娃蹲在河边啃冷馒头的遥远下午。 \"恭喜陈状元!\"锦衣卫千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请即刻更衣,午时前入宫参加传胪大典。\" 常乐已经指挥丫鬟们端来了铜盆和毛巾。她亲自拧了帕子,颤抖着手给陈恪擦脸,泪水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像个固执的孩子。 当那件绣着金线的状元袍展开时,满院的下人都屏住了呼吸。常乐抚过袍角精致的云纹,突然转身扑进陈恪怀里,珍珠耳坠甩出一道晶莹的弧线。 \"你做到了...\"她闷闷的声音从陈恪胸前传来,\"你真的做到了...\" 陈恪感到胸前的衣料被温热的液体浸透。 他轻轻捧起常乐的脸,发现那张总是神气活现的小脸此刻哭得通红,鼻尖上还挂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 \"常乐,\"他突然正色道,声音是自己都陌生的郑重,\"等大典过后,我和娘说,提亲好不好?\" 常乐整个人僵住了。那颗泪珠终于落下,在她杏红色的褙子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清晰地传来,一下,两下。 \"好...\"常乐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陈恪的心跳如擂鼓。她低下头,露出那段白皙的后颈,发丝间隐约可见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礼部官员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咒。 常乐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帮陈恪换上状元袍。 当那顶乌纱帽戴上的瞬间,她在陈恪腰间狠狠掐了一把:\"你要是敢反悔...\" \"嘶——\"陈恪倒吸一口冷气,\"状元夫人这么凶?\" 常乐破涕为笑,眼角还挂着泪花:\"谁、谁是你夫人!\"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香囊塞进陈恪手里,\"给你求的平安符...戴着它,别、别弄丢了。\" 香囊上歪歪扭扭地绣着\"蟾宫折桂\"四个字,针脚像是一群喝醉的螃蟹爬出来的。 陈恪却觉得,这比任何名家墨宝都珍贵。 午时的阳光灼烤着紫禁城的金砖地。 陈恪站在新科进士的最前列,乌纱帽上的金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偷偷环顾四周,发现欧阳必进居然站在二甲首位——会试时这人明明是二甲第七! \"关系户就是好啊...\"陈恪暗自感叹,随即想到自己何尝不是靠着常家的关系。他自嘲地笑了笑,恰好对上欧阳必进怨毒的目光。陈恪眨了眨眼,突然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欧阳必进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昏厥。站在陈恪身后的榜眼李春芳忍俊不禁,轻声道:\"陈兄好手段。\" 探花杨继盛则始终保持着从容的微笑,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陈恪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铁骨谏臣,此刻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文弱书生。 \"跪——\" 随着鸿胪寺官员的唱喝,三百名新科进士齐刷刷跪在保和殿前的广场上。金砖的热度透过袍服灼烤着膝盖,陈恪庆幸常乐给他准备了护膝——虽然那对护膝已经被她哭湿了大半。 嘉靖帝的明黄龙袍出现在丹墀上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位常年躲在西苑炼丹的皇帝,今日罕见地穿上了全套朝服,十二旒冕冠下的面容苍白而威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中,陈恪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表情。 那张脸比三日前在西苑见面时更加憔悴,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两簇燃烧的鬼火。当嘉靖的目光扫过新科进士时,陈恪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繁琐的礼仪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陈恪第三次感到膝盖失去知觉时,终于听到了\"赐宴\"二字。琼林宴设在礼部衙门,但在这之前,还有个小插曲—— \"宣一甲三名,保和殿面圣!\" 太监尖细的嗓音让陈恪一个激灵。 他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门,发现李春芳和杨继盛都神色自若,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安排。 保和殿内熏着龙涎香,比西苑精舍清淡许多。 嘉靖帝已经换下了沉重的冕冠,只戴着简单的翼善冠,看起来反倒精神了些。 陈恪注意到御案上摆着三个锦盒,大小不一,却都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三位爱卿。\"嘉靖的声音比陈恪记忆中清朗,\"朕有礼物赐予你们。\" 太监依次打开锦盒。第一个盒子里是只金龟,第二个是金凤,第三个却是只造型奇特的金蟾。 \"选一个吧。\"嘉靖似笑非笑地说,\"按你们的喜好。\" 李春芳毫不犹豫地选了金凤:\"臣愿如凤鸣朝阳,为陛下带来祥瑞。\" 杨继盛沉吟片刻,取了金龟:\"臣愿效龟之坚毅,为陛下守土安民。\" 轮到陈恪时,他却没有立即选择。 那只金蟾造型古怪,三足而立,口中还衔着枚铜钱。 陈恪突然想起母亲王氏——她总说梦见金蟾是吉兆,因为金蟾会带来财富,让儿子不再挨饿。 \"臣选金蟾。\"陈恪跪下,声音微微发颤,\"臣幼时家贫,母亲常为温饱发愁。她总说梦见金蟾就能过上好日子...\"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真诚的泪光,\"今日臣得蒙圣恩,第一个念头就是——母亲终于可以安心了。\" 嘉靖帝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他沉默良久,突然对身旁的太监道:\"拟旨,封陈恪之母王氏为七品孺人,赐诰命冠服。\" 陈恪如遭雷击,重重叩首时前额砸在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这恩典远超常规——按制,只有三品以上官员的母亲才能获封诰命,而他只是个新科状元! \"爱卿孝心可嘉。\"嘉靖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朕以孝治天下,自当褒奖孝子。\" 离开保和殿时,陈恪的膝盖还在发抖。他在廊下更衣处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冯保正指挥小太监们收拾宴席用品,白净的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冯公公!\"陈恪主动行礼,\"那日多谢提点。\" 冯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状元公折煞奴婢了。\"他凑近一步,低声道:\"听说令堂获封诰命?这可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陈恪从袖中摸出块玉佩——常乐今早塞给他的另一件\"定情信物\":\"一点心意,请公公喝茶。\" 冯保没有立即接过,而是意味深长地说:\"状元公前途无量,若有需要奴婢效劳之处...\" \"冯公公客气了。\"陈恪将玉佩塞进他手中,\"我初入仕途,还望公公多多指点。若遇难题,少不得要叨扰。\" 第42章 《穿越者科举守则·殿试篇》(完) 第一百一十四条:当胸前的红花比脸还大时,请记住——这不是装饰品,是防弹衣。 陈恪站在礼部衙门的铜镜前,第三次调整胸前那朵绸缎大红花的姿态。 这玩意儿足有脸盆大小,金线绣的\"状元及第\"四个字在阳光下能闪瞎人眼。礼部老吏正往他乌纱帽上系金花,动作粗鲁得像在捆粽子。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五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古代公务员给你打扮时,请把自己想象成即将被献祭的羔羊——区别只是羔羊不用自己走祭坛。\" 琼林宴的喧嚣从正厅传来,觥筹交错间夹杂着文绉绉的商业互吹。 陈恪刚踏入厅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了个趔趄——这哪是宴会?分明是大型社交修罗场! \"陈年兄!\"李春芳举着酒杯迎上来,圆脸上堆满真诚的笑,\"恭喜恭喜!那篇《盐铁论》小弟拜读数遍,真乃经世致用之文!\" 陈恪刚要谦虚,忽见李春芳背后转出个瘦高身影——杨继盛端着杯清茶,笑得像尊泥塑菩萨:\"陈兄破题''圣王之道,公而已矣'',振聋发聩啊。\" 知乎问题《如何优雅应对同僚吹捧》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别人夸你文章好时,请夸他道德更高尚】。陈恪立刻拱手:\"二位年兄谬赞了!李兄的《民本论》字字珠玑,杨兄的''君子喻于义''更是直指本心...\" \"陈状元。\"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贞吉不知何时站在三步开外,弥勒佛式的笑容里藏着刀,\"老夫阅卷时就说,此子必成大器。\" 陈恪的后背瞬间绷直。这位未来顶头上司在鹿鸣宴上可是给严党递过刀的!他深揖到地:\"全赖赵大人栽培!学生那点粗浅见解,不过是拾人牙慧...\" \"哦?\"赵贞吉眯起眼,\"拾的哪位先贤牙慧?阳明公?还是...\"他突然压低声音,\"徐阁老?\" 厅内温度骤降。陈恪的余光瞥见张居正正在不远处与几位翰林交谈,凤眼时不时往这边瞟。知乎问题《如何在政治试探中全身而退》的答案自动播放:【当领导问你站队时,请回答\"我站皇上这边\"】。 \"学生愚钝,\"陈恪笑得人畜无害,\"只是觉得《孟子》''民为贵''之说,与赵大人去年在《民瘼疏》中的见解异曲同工...\" 赵贞吉的假笑僵在脸上。他那篇奏折明明是批评严嵩的,这小子竟敢当众提起! \"后生可畏啊!\"赵贞吉突然大笑,拍得陈恪肩膀生疼,\"明日来翰林院报到,老夫亲自带你熟悉修撰功课!\" 陈恪强忍揉肩膀的冲动,转头发现张居正不知何时已踱到身侧。 这位未来的万历首辅今日穿了件靛蓝直裰,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晃,活像只巡视领地的雪豹。 \"张前辈。\"陈恪恭敬行礼,却见对方突然从袖中抽出本册子——赫然是他会试时写的《盐铁论》! \"陈兄此处引《管子》''官山海''之说,\"张居正的指尖点在某段批注上,\"可有考虑过西汉盐铁会议中贤良文学的反对意见?\" 这哪是闲聊?分明是毕业论文答辩!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学生以为,桑弘羊之失不在盐铁专卖,而在以''不加赋而国用足''欺瞒武帝...\" 张居正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这个回答既批评了严嵩的财政政策,又巧妙避开\"改革派\"与\"保守派\"的站队问题。 \"有趣。\"张居正突然凑近,松木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改日与陈兄详谈。\"说完飘然而去,留下陈恪对着他背影发呆。 知乎问题《如何判断大佬是否赏识你》的神回复闪过:【当张居正主动找你聊天时,请检查自己是否已经入局】。 宴至半酣,突然鼓乐齐鸣。礼部官员高喊:\"吉时已到,请状元公上马夸官!\" 陈恪被簇拥着推出大门。 阳光下,那匹雪白的御马鞍鞯鲜明,马头上还系着朵比他胸前更大的红花。 他踩着马镫翻身上鞍时,突然想起知乎问题《第一次骑马注意事项》下的血泪回答:【当你穿着新官服骑陌生马匹时,请准备好换洗裤子】。 \"起轿——\" 锣鼓开道声中,夸官队伍缓缓前行。 陈恪的白马走在最前,马铃叮当,引得街道两旁楼阁窗户纷纷推开。突然,一个香囊\"啪\"地砸在他肩上,薰衣草香顿时弥漫开来。 \"状元郎看这里!\" \"陈公子!\" 此起彼伏的娇呼从两侧绣楼传来。 陈恪抬头望去,只见珠帘后影影绰绰都是妙龄女子的身影。又一个香囊飞来,这次精准命中他胸口,系带还挂着张洒金笺——\"永宁伯府三小姐赠\"。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六条:\"陈恪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当全城姑娘向你扔香囊时,请记住——这不是爱情,这是古代版的偶像应援。\" 香囊雨点般落下,有绣着鸳鸯的,有装着香料的,还有个沉甸甸的差点把他砸下马——拆开一看,里面竟是块羊脂玉佩!陈恪正美滋滋地往怀里塞,忽见前方茶楼二楼闪过一抹杏红色。 常乐扒着栏杆,小脸涨得通红,手里攥着个东西作势欲砸。 陈恪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已经呼啸而来——是只绣花鞋!鞋尖精准擦过他耳边,带起的风刮得耳垂生疼。 \"第一百一十七条:\"陈恪立刻正襟危坐,在心里记下,\"当青梅竹马开始使用投掷武器时,请立即停止享受其他女性的赞美。\" 他假装整理衣冠,趁机对常乐比了个\"求饶\"的手势。小魔头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人堆里,但陈恪分明看见她嘴角翘起的弧度。 队伍转过朱雀大街时,一阵熟悉的铃铛声飘入耳中。 陈恪循声望去,怀远侯府的几位小姐正在绸缎庄二楼冲他挥手,为首的常乐堂姐还抛来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 \"状元妹夫!\"常家大小姐喊得整条街都听得见,\"别忘了三日后过府吃茶!\" 陈恪差点从马上栽下来。这声\"妹夫\"简直比圣旨还有效,两侧绣楼立刻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香囊雨肉眼可见地稀疏了。 知乎情感区经典问题《如何应对官宣现场》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众宣布恋情后,请检查自己是否还有命享受爱情】。 夸官队伍行至贡院街时,陈恪突然在人群中瞥见个熟悉的身影——柳如是抱着琴站在茶肆门口,藕荷色衫子比初见时旧了几分。 见他望来,少女屈膝行了个万福,唇形无声地说:\"恭喜。\" 陈恪下意识摸了摸胸前——那枚银纽扣还在暗袋里发烫。 他冲柳如是点点头,突然想起那首被教坊司传唱的《新翻兰亭序》。 历史的长河里,有些人注定是过客,就像现代偶像与粉丝的关系... \"砰!\" 又一个香囊砸中后脑勺,打断了陈恪的文艺感慨。他转头看见常乐不知何时挤到了前排,正用口型说:\"再看她试试?\" 陈恪立刻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活像个被教官逮到开小差的新兵。 队伍经过侯府时,他故意大声吟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啪!\" 这次飞来的是一块桂花糕,精准糊在他新换的状元袍上。常乐在人群中叉腰瞪眼,活像只炸毛的猫。 陈恪抹了把脸上的糕渣,突然笑出声来——这才是真实的历史,不是史书上冷冰冰的\"某年某月某日,陈恪中状元\"。 夕阳把夸官队伍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恪胸前的红花已经歪到胳肢窝,乌纱帽上的金花也蔫了,但他脸上的笑容比御马头上的花还灿烂。 街角阴影里,严世蕃的独眼冷冷注视着这一切,手中的酒杯\"咔\"地捏出一道裂痕。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望着远处蹦跳着追队伍的常乐,在心底刻下带糖霜的一笔,\"当人生到达巅峰时,请记住——青梅竹马的暗器永远比香囊更有杀伤力。\" 第43章 释菜礼 国子监的晨钟敲到第三响时,陈恪的膝盖已经跪得发麻。 释菜礼的青铜簋里盛着水芹和韭菜,那股子土腥味直往鼻子里钻,熏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穿越者守则补充条款,\"陈恪盯着簋里蔫巴巴的芹菜,在心里默记,\"当古代仪式要求你跪拜一捆菜时,请默念''这是传统文化''——虽然它闻起来像上周的剩饭。\" 司仪官拖着长腔喊\"拜——\",陈恪条件反射地弯腰,额头差点磕到簋沿。 乌纱帽上的金花随着动作轻颤,在青砖地上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光斑。 恍惚间,那光斑变成了八岁那年蹲在河边洗裤子的放牛娃——裤裆上还沾着常乐恶作剧甩上的牛粪。 \"再拜——\" 陈恪的官袍下摆扫过地面,沾了些许尘土。 这身绯色罗袍是今早才赐下的,布料挺括得能割伤人,活像套了身硬纸壳。 知乎问题《第一次穿正装什么体验》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觉得衣服在穿你时,说明你还没适应新身份】。 \"三拜——\" 额头触地的瞬间,陈恪突然想起自己撰写的《明代科举全流程》。 半年前他还在熬夜研读这份攻略,现在居然亲身体验到了最后一关——释菜礼,这个连攻略里都一笔带过的冷门仪式。 \"礼成!\" 陈恪如蒙大赦地直起腰,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 司仪官捧着青铜簋退下时,他分明看见那捆芹菜已经蔫成了咸菜干——这玩意儿真要献给孔圣人?圣人怕不是得气得从牌位里跳出来。 国子监祭酒开始念祝文,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 陈恪趁机偷瞄四周:李春芳在偷偷揉膝盖,杨继盛背挺得笔直像块门板,而张居正...这位未来首辅居然在闭目养神,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活像两把小扇子。 \"穿越者守则补充条款:\"陈恪的视线扫过张居正腰间的金龟,在心里补上,\"当你发现大佬在严肃场合打瞌睡时,请记住——装没看见是保命第一要义。\" 祭酒的祝文终于念到\"佑我大明文运昌隆\",陈恪跟着众人齐声应和。 声音在彝伦堂的梁柱间回荡,惊飞了檐下的一窝麻雀。 他突然想起自己那篇被嘉靖帝盛赞的青词——什么\"玄天垂象\",现在想来简直尬出天际。 但就是那篇鬼扯,居然让他从会元直接蹦到了状元。 \"陈状元。\"仪式结束后,张居正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明日翰林院报到,可不能迟哦。\" 陈恪的后颈汗毛瞬间立正。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传唤》下的神回复闪过:【当上司的上司找你时,请检查鞋带是否系好——方便随时跑路】。 \"多谢张修撰提醒。\"陈恪作揖,眼角余光瞥见李春芳和杨继盛正在不远处交换眼神,\"学生初入翰林,还望前辈多多指点。\" 没等他细想,张居正已经飘然离去,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石阶,像片捉摸不定的云。 国子监的古柏在风中沙沙作响。 陈恪站在树下,从袖中摸出那本《穿越者守则》。 翻到扉页,最早写下的\"穿越者三大定律\"已经模糊不清: 1.没有系统,只有漏风的裤裆——现在他穿着状元袍; 2.历史知识用不上——却帮他预测了边关危机; 3.金手指是五岁幼童的膀胱——而如今他站在了文官集团的起点。 陈恪突然笑出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放牛娃、臭号战神、会元、状元...这些身份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旋转。 最荒谬的是,他居然真的靠知乎学来的知识,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闯出了一片天。 彝伦堂的铜钟又响了,这次是为他而鸣。 陈恪整了整衣冠,突然摸到腰间常乐绣的香囊。 \"娘,我当官了。\"他对着南方轻声说,眼前浮现王氏在油灯下补衣服的身影,\"您儿子现在是状元,您也是诰命夫人了。\" 风吹起他官袍的衣角,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旧衬衣——那是母亲最后一件完整的手工。知乎问题《如何面对阶层跃迁》的最高赞回答闪过:【当你飞黄腾达时,请记得来时的路】。 陈恪最后看了一眼释菜礼的青铜簋,蔫掉的芹菜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他转身走向翰林院的方向,步履坚定。 \"穿越者终终极守则:\"他在心里刻下最后一笔,\"当历史选中你时,最好的选择是——成为执笔人。\" 第44章 徐阶的热情 晨光微熹,陈恪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身着深青色翰林官服的自己,恍惚间竟有些不真实感。 昨日还是新科状元,今日便要踏入那个无数文人梦寐以求的圣地——翰林院。 \"别动!\"常乐踮着脚尖,纤细的手指正为他整理领口的褶皱,眉头微蹙,杏眼中满是专注。晨光透过窗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鼻尖上沁出几滴晶莹的汗珠。 陈恪忍不住轻笑:\"常小姐何时学会伺候人了?\" \"闭嘴!\"常乐瞪了他一眼,却掩不住耳根泛起的红晕,\"要不是怕你第一天就丢人现眼,谁管你穿成什么样!\"她说着,又伸手去调整他腰间的素银带,\"这带子要系紧些,不然走路会晃...\" 她靠得极近,发间的桂花香混着少女特有的气息钻入陈恪鼻尖。他低头看着常乐认真的侧脸,忽然发现她下唇有一处小小的咬痕——想必是昨夜为他准备官服时太过专注,不小心咬破了。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陈恪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将常乐揽入怀中。 \"你干什么!\"常乐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弹开,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登、登徒子!\"她一把抓起案上的乌纱帽砸向陈恪,转身就跑,绣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慌乱的声响。 陈恪接住帽子,上面还残留着常乐掌心的温度。他笑着摇头,这小魔头平日里装得凶神恶煞,真到亲密时却比谁都害羞。 门外传来常乐气急败坏的声音:\"酉时前滚回来!我...我让厨房炖了参鸡汤!\"脚步声渐远,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 陈恪抚平官服上被常乐抓出的皱褶,深吸一口气。今日的翰林院之行,恐怕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翰林院朱红色的大门在晨光中显得庄严肃穆。陈恪刚踏入门槛,就被眼前的阵仗惊得脚步一顿——十余名身着青色官服的翰林编修分列两侧,正中站着位年约五旬、面容儒雅的官员,正是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徐阶。 \"陈状元到——\" 唱名声中,陈恪快步上前,正要行礼,徐阶已热情地迎上来,亲手扶住他的手臂:\"不必多礼!老夫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淳安才子盼来了!\" 这亲热劲儿让陈恪后背一凉。知乎问题《如何识别领导假热情》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上司对你比亲儿子还亲时,请检查背后有没有刀】。 \"学生惭愧。\"陈恪作揖到地,眼角余光瞥见李春芳和杨继盛站在不远处,前者满脸羡慕,后者则若有所思。 徐阶拉着陈恪的手不放,声音洪亮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诸位!这就是我常提起的陈恪,不仅文章锦绣,更难得的是心系社稷!那篇《盐铁论》老夫读了整整三遍,字字珠玑啊!\" 陈恪太阳穴突突直跳。徐阶这番话看似褒奖,实则把他牢牢钉在了\"徐党\"的柱子上。更糟的是,昨日嘉靖帝才私下召见他,今日徐阶就如此高调,分明是要告诉所有人:这状元是我的人! \"徐阁老过誉了。\"陈恪正要解释,忽见杨继盛上前一步,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 \"徐公一向礼贤下士,当年对家兄也是如此关怀备至。\"杨继盛微笑着看向众人,\"记得家兄初入翰林时,徐公亲自指点《春秋》笔法,连先父都感叹''师恩如海''。\" 这番话看似赞美徐阶,实则点出他对所有新人都这般热情,巧妙化解了陈恪的尴尬。陈恪向杨继盛投去感激的一瞥,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徐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杨修撰说得是。来,陈状元,老夫带你熟悉环境。\" 翰林院的回廊曲折幽深,徐阶边走边介绍,语气亲切得像在跟子侄聊天:\"这是藏书楼,收有《永乐大典》副本;那是编修厅,你们平日就在那里当值...\" 转过一道月门,四下无人时,徐阶突然压低声音:\"陈恪,仇鸢之事,为何不先知会老夫?\" 这问题如刀锋直指咽喉。陈恪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终于来了!他早料到徐阶会问这个,但没想到会如此直接。 \"学生惶恐。\"陈恪停下脚步,深深一揖,\"此事来得突然,学生也是查阅邸报时偶然发现端倪。本想禀明座师,又怕证据不足...\" \"怕?\"徐阶轻笑一声,眼中却毫无笑意,\"你连御前都敢闯,还怕什么?\" 陈恪心头一震。徐阶竟知道他面圣之事!看来这位清流领袖在宫中的眼线比想象中更多。 \"学生知错。\"他低下头,故意让声音带上几分惶恐,\"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俺答部...\" 徐阶突然抬手打断他:\"罢了。\"枯瘦的手指在陈恪肩上拍了拍,力道大得惊人,\"日后有事,记得先通个气。毕竟...\"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你我同属心学一脉。\"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烙铁,在陈恪身上烫下无形的印记。他忽然明白,在徐阶眼中,自己已经是一枚不得不用的棋子——既是嘉靖新宠,又揭发了严党羽翼,简直是天赐的利器。 \"学生谨记。\"陈恪恭敬应道,心里却已转过七八个念头。被贴上\"徐党\"标签固然危险,但若当场翻脸,恐怕死得更快。 徐阶满意地点点头,正要继续前行,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匆匆走来,在徐阶耳边低语几句。 徐阶面色微变,转身对陈恪道:\"老夫有要事处理,你先去编修厅熟悉公务。\"说完便快步离去,青色官袍在拐角处一闪而逝。 陈恪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四道月牙形的血痕。他苦笑着摇头,刚踏入仕途就卷入徐阶与严嵩的角力,简直像只蚂蚁被两头大象夹在中间。 \"陈兄。\" 杨继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恪转身,只见这位青史留名的铁骨谏臣正倚在廊柱旁,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 \"杨兄。\"陈恪拱手,\"方才多谢解围。\" 铜钱在杨继盛指间翻飞,阳光下划出道道金线:\"徐公待你如子侄,是福也是祸。\" 陈恪心头一跳:\"杨兄何出此言?\" \"严世蕃今早去了西苑。\"杨继盛突然岔开话题,\"带着个檀木匣子。\" 这信息如同一道闪电劈开迷雾。陈恪瞬间明白了徐阶匆匆离去的原因——严党开始反击了!严世蕃面圣,必定是为仇鸢之事找补,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 \"陈兄初入翰林,可读过《韩非子》?\"杨继盛将铜钱弹向空中,又稳稳接住,\"''术不欲见''篇颇有深意。\" 铜钱落在掌心,是\"嘉靖通宝\"四个字朝上。陈恪恍然——杨继盛是在提醒他藏锋守拙!《韩非子》\"术不欲见\"篇讲的是君王驭下之道,暗示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别站队。 \"多谢杨兄指点。\"陈恪真诚地说,\"不知杨兄平日都读些什么书?\" 杨继盛嘴角微扬:\"闲来翻翻《盐铁论》,挺有意思。\"说完转身离去,青色官袍在风中轻摆,像片不沾尘的云。 陈恪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已有决断。 徐阶想拿他当刀使,严党视他为眼中钉,而嘉靖帝...天知道那位炼丹皇帝在打什么算盘。 既然如此,不如走第三条路——像杨继盛暗示的那样,做个看似依附实则独立的存在。虽然危险,但总好过被碾碎在党争的齿轮下。 \"穿越者守则新篇:\"陈恪在心中记下,\"当两座大山都要压垮你时,最好的办法是——成为它们之间的缝隙。\" 编修厅的铜铃响了,宣告着第一天公务的开始。陈恪整了整衣冠,大步向前走去。阳光穿过回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柄出鞘的剑。 第45章 我在大明当图书管理员(上) 陈恪站在翰林院编修厅的门槛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新发的牙牌。象牙制成的身份凭证上,\"翰林院修撰\"五个字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却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陈修撰,这边请。\" 引路的老吏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领着陈恪穿过一排排低矮的书案。厅内已有四五位同僚在伏案工作,听见脚步声,有人抬头投来探究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去。 \"你的位置在那儿。\"老吏指了指角落一张积满灰尘的书案,\"赵学士交代,你先熟悉《永乐大典》的编目工作。\" 陈恪的指尖一颤。《永乐大典》!这部后世早已失传的古今第一奇书,竟就这样轻易交到他手上?知乎历史区那些关于\"寻找《永乐大典》下落\"的帖子瞬间在脑海中刷屏,高赞回答里那些学者们痛心疾首的感叹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学生...下官领命。\"陈恪强压激动,声音却还是抖了。 老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钥匙:\"藏书楼西侧第三间,已经打扫过了。\" 陈恪接过钥匙,掌心沁出的汗水几乎要锈蚀金属。他等老吏一走,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藏书楼,官袍下摆扫起的灰尘在阳光中形成一道金色的轨迹。 藏书楼比想象中更为宏伟。三层木结构建筑,飞檐斗拱,每扇窗棂都雕刻着精美的文字图案。陈恪的手在推开西侧第三间房门时不受控制地发抖——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响,像是打开了时空隧道。 然后他僵在了门口。 想象中的整齐书架、分类标签全都不存在。眼前是堆积如山的木箱,有些盖子敞开,露出里面杂乱堆放的典籍;有些则用麻绳草草捆扎,上面落满灰尘。墙角几个书架歪歪斜斜,书籍横七竖八地插着,活像被飓风扫荡过。 \"这...\"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是《永乐大典》?\" 他机械地走向最近的一个木箱,掀开盖子。里面确实是一册册装帧精美的典籍,蓝色封面上的\"永乐大典\"四个烫金大字清晰可见。但当他拿起最上面一册翻开,却发现目录页被撕去了一半,内页也有几处明显的虫蛀痕迹。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八条,\"陈恪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当你终于见到梦寐以求的历史珍本时,请做好它已经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心理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清点第一个木箱。 箱盖上用朱砂写着\"天地玄黄\"四字,应该是按《千字文》排序的。但打开后发现里面的册子却是\"宇宙洪荒\"部分的,而且缺少了\"宇\"字头的三册。 \"这管理也太混乱了...\"陈恪擦了擦额头的汗,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穿越者守则》,在空白页上开始记录缺失情况。 三个时辰后,陈恪的官袍后背已经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清点了七个木箱,发现不仅顺序全乱,还有至少十五册不知所踪。更糟的是,有些箱子里混入了完全不相干的书籍——比如在一箱\"律历\"类中发现了《金瓶梅》的手抄本,扉页上还题着\"张居正珍藏\"五个字。 \"张前辈的口味还挺...\"陈恪嘴角抽了抽,小心翼翼地将禁书塞回原处。 正当他准备打开第八个木箱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陈恪抬头,看见张居正站在门口,凤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陈修撰进展如何?\"张居正的声音如清泉击石,却让陈恪后背一凉。 \"回张前辈,已经清点了七箱,发现部分缺失...\"陈恪硬着头皮汇报。 张居正缓步走近,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灰尘,却没沾染半分。他随手拿起陈恪的记录看了看,突然轻笑一声:\"你可知为何派你来做这工作?\"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知乎问题《领导话中有话怎么破》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上司问你\"知不知道\"时,请回答\"请领导明示\"】。 \"请张前辈指点。\" \"《永乐大典》自嘉靖十年起就无人认真整理。\"张居正修长的手指抚过一册典籍的破损边缘,\"前后有五位修撰经手,每人都在交接时说''略有缺失'',结果...\"他指了指满屋狼藉,\"积少成多。\" 陈恪恍然大悟。这是一笔多年的糊涂账,谁都不愿接的烫手山芋,自然就落在了他这个新人头上。 \"下官明白了。\"陈恪苦笑,\"不知缺失的册子...\" \"有些被同僚借阅未还,有些...\"张居正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被严阁老拿去垫桌脚了。\" 陈恪差点咬到舌头。严嵩用《永乐大典》垫桌脚?这要放在现代,足够让整个文博界集体脑溢血!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一十九条:\"陈恪在心里记下,\"当你发现历史名人在糟蹋文物时,请记住——在他们那个年代,这只是日用品。\" 张居正似乎很欣赏陈恪震惊的表情,又补充道:\"徐阁老也拿了几册糊窗。\"说完便飘然离去,留下陈恪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第46章 我在大明当图书管理员(下) 日落西山时,陈恪才勉强整理出二十箱典籍的目录,缺失情况列了整整三页纸。他揉了揉酸痛的腰,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这些缺失的珍贵典籍,他要怎么追讨?难道直接去问严嵩\"阁老能不能把垫桌脚的书还回来\"? \"陈修撰,该下值了。\" 老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陈恪应了一声,突然灵光一闪——这事可以交给常乐啊!那小魔头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对付这些官僚肯定有办法。 翰林院门口,陈恪一眼就看见了常乐。她今天穿了件杏红色的妆花褙子,领口袖边都绣着精致的缠枝纹,发髻上簪着支金累丝镶宝石的步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几个下值的同僚经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有个年轻编修甚至差点撞上门柱。 \"看什么看!\"常乐凶巴巴地瞪回去,转头对陈恪却瞬间变脸,笑得眉眼弯弯,\"呆子,愣着干嘛?还不上车!\" 陈恪在同僚们羡慕的目光中走向马车,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嘀咕:\"陈修撰好福气啊...\" 常乐的耳朵尖立刻红了,一把揪住陈恪的袖子就往车上拽:\"磨蹭什么!我让厨房炖了雪蛤羹,凉了就不好吃了!\" 马车内空间狭小,常乐身上的桂花香混着某种高级脂粉味,熏得陈恪有点晕乎乎的。他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掏出那份缺失书目。 \"常乐,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说。\"常乐正对着小铜镜整理鬓角,闻言头也不抬。 陈恪将《永乐大典》的混乱状况和缺失情况简要说明,最后递上那份借阅名单:\"这些是可能借走未还的人,你能不能...\" \"就这?\"常乐一把抓过名单扫了一眼,不屑地撇嘴,\"我还以为多大事呢!包在我身上!\"她突然眯起眼睛,\"不过...你拿什么谢我?\" 陈恪看着近在咫尺的杏眼,心跳突然加速。常乐的睫毛在暮色中像两把小扇子,投下的阴影遮不住眼中的狡黠。 \"你...你想怎样?\"陈恪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常乐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我要你...\"她故意拖长声调,\"亲手给我做桂花糕!\" 陈恪长舒一口气,随即又警觉起来:\"你不会又往里加泻药吧?\" \"陈!恪!\"常乐气得一把拧住他耳朵,\"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马车在两人的笑闹中驶回怀远侯府。 刚进大门,常乐就风风火火地喊人:\"阿大!过来!\"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应声而来,满脸横肉,右眉上还有道狰狞的疤。 陈恪一见此人,顿时如遭雷击——这不就是当年在路上莫名其妙揍他一顿又送药的神秘人吗? \"小姐有何吩咐?\"大汉恭敬行礼。 常乐将名单递给他:\"去把这些书讨回来,客气点。\"她想了想又补充,\"要是有的人不肯还,就说...就说是我爹要查案用!\" 大汉领命而去,陈恪却还僵在原地,指着那人背影结结巴巴地问:\"他...他是...\" 常乐的表情突然变得心虚,眼神飘忽:\"啊?谁?我不认识啊...\" \"常乐!\"陈恪一把抓住她手腕,\"那人之前在杭州路上莫名其妙揍我一顿,后来又给我送药!到底怎么回事?\" 常乐的脸瞬间红到耳根,挣扎着想跑:\"你认错人了!\" 陈恪哪肯放手,两人拉扯间,常乐的袖子\"刺啦\"一声裂开道口子。她顿时炸毛:\"陈恪!这是我新做的衣裳!\" \"那你老实交代!\"陈恪也来了脾气,\"为什么派人打我?\" 常乐眼见躲不过,突然一跺脚:\"谁让你教那个青楼女子唱什么《兰亭序》!还...还署我的名!\"她越说越气,\"全京城都知道''常乐谱曲''了,我能不生气吗?\" 陈恪呆若木鸡。 之前院试时在杭州,他确实教过柳如是《兰亭序》的旋律,还随口说是\"常乐所作\"。没想到... \"所以你一直派人跟着我?\"陈恪突然想到一个更惊人的可能,\"那我写的《神雕侠侣》手稿...\" 常乐的眼神更飘忽了,声音细如蚊呐:\"我...我让陆老板都买下来了...\" \"什么?!\"陈恪差点跳起来,\"那些稿费都是你...\" \"不行吗!\"常乐恼羞成怒,一脚踩在他靴子上,\"我...我怕你写得太烂丢人现眼!\" 陈恪看着常乐红透的耳根,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陆老板\"定期送来的丰厚稿费,那些对他作品的\"高度评价\",原来都是这小魔头在背后运作。她嘴上凶巴巴,却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支持他... \"常乐...\"陈恪的声音软了下来。 \"闭嘴!\"常乐一把捂住他的嘴,\"敢说出去我就...我就...\"她\"我就\"了半天,突然泄了气,\"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陈恪忍俊不禁,突然拉下她的手,在掌心轻轻一吻:\"谢谢。\" 常乐像被烫到一样跳开,脸红得几乎要滴血:\"你...你...\"她转身就跑,发间的步摇晃出一道凌乱的金线,\"我去看雪蛤羹好了没!\" 陈恪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胸口涌上一股暖流。他摸出《穿越者守则》,在最新一页写下: \"第一百二十条:当你发现青梅竹马一直在暗中守护你时,请记住——傲娇的真心,比任何直白的情话都珍贵。\" 远处厨房传来常乐故作凶狠的指挥声和碗碟碰撞的脆响,陈恪突然觉得,什么《永乐大典》,什么严党徐党,都比不上这一刻的人间烟火来得真实可贵。 第47章 加班夜话 陈恪蹲在藏书楼的尘埃里,指尖捻起一页被虫蛀成蕾丝边的《永乐大典》,突然理解了现代社畜面对excel表格时的心情——这哪是在整理文献?分明是在给历史擦屁股!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一条:\"他对着满屋狼藉竖起中指,\"当你被分配到一个永远干不完的活时,请记住——干得慢是能力问题,干得快是工作量问题。\" 木箱上\"宇宙洪荒\"的朱砂标签已经褪色,里面却塞着\"辰宿列张\"的册子。陈恪把第三十七本错放的典籍归位时,窗外的日晷影子又爬过一格。 翰林院同僚们下值的说笑声飘进来,有个声音特别刺耳: \"陈状元还在折腾《大典》呢?都半个月了...\" \"嘘——那可是三朝积弊...\" \"状元郎嘛,自然要比旁人能耐些!\" 陈恪的毛笔尖\"啪\"地折断。知乎问题《如何应对职场阴阳怪气》的高赞回答自动播放:【当同事说\"你能者多劳\"时,请回答\"我笨鸟先飞\"】。 他深吸一口气,在缺失目录上又添一行——严嵩借阅\"律令类\"第九册未还,理由是\"垫砚台更趁手\"。 \"第一百二十二条:\"墨汁晕染了纸页,像他此刻稀碎的心情,\"当领导把文物当镇纸时,请默念''这是传统文化''——虽然它本质上是个巨型杯垫。\" 黄昏的光线斜斜切过书架,把陈恪的影子钉在墙上。 他盯着自己扭曲的投影,恍惚间变成五岁那个光屁股掉粪坑的放牛娃。 当年以为考上状元就能呼风唤雨,现在却连本书都要不回来——严嵩书房的门槛比怀远侯府的墙还高! \"陈修撰。\"张居正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徐阁老问《大典》的兵略类可整理好了?\" 陈恪一个激灵,手里刚修复的册子\"哗啦\"散开。这位未来首辅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青色官袍纤尘不染,仿佛刚从《大明会典》的插画里走出来。 \"回张前辈,还缺武经总要第七卷...\"陈恪硬着头皮汇报,\"听说是严阁老拿去...呃,糊窗户了。\" 张居正的嘴角微妙地抽动了一下。陈恪突然福至心灵,从袖中掏出本小册子:\"不过下官发现《大典》兵部记载与现行卫所制有十七处矛盾,已另录成册...\" 羊皮纸递过去的瞬间,陈恪仿佛看见张居正眼底闪过一道光。未来首辅接过册子的动作像接过密报,声音却依然平静:\"陈修撰果然心细如发。\" 等那抹青色消失在长廊尽头,陈恪才长舒一口气。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官场生存指南》突然浮现:【当你不得不做无用功时,记得制造些\"意外收获\"】。 夜风卷着打更声渗进窗缝。 陈恪瘫坐在书堆里,想象着此刻西苑的场景——嘉靖帝摸着新炼的丹药问:\"陈恪近来如何?\"严嵩必会堆着笑说:\"回皇上,那孩子日夜整理《大典》,没十年功夫怕是...\" \"十年?!\"陈恪把毛笔狠狠插进砚台,墨汁溅在官服上像一滩血。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任务的恶毒之处:干得好是应该的,干得慢是无能的,而真要较真去追讨典籍...严党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常乐提着灯笼找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她的状元郎像个疯魔的泥瓦匠,左手粘着撕破的书页,右手握着三支毛笔同时校勘,官帽歪在一边,活像被雷劈过的避雷针。 \"呆子!\"常乐一脚踢开挡路的木箱,\"你打算在这破书堆里过年吗?\" 陈恪抬头,脸上还沾着墨迹:\"第一百二十三条:当青梅竹马来抓人时,所有职场困境都会变成''你到底爱工作还是爱我''的送命题。\" 他刚站起身,怀里就砸来一叠纸。 那是常乐派人追回的十二册典籍清单,最上面那本《武经总要》还沾着窗框上的金漆——显然是从严世蕃书房硬扒下来的。 \"剩下的...\"常乐突然压低声音,\"我让阿大往严府送了只疯狗。\" 陈恪:\"???\" \"现在他们家西厢房的书架全倒了。\"常乐得意地晃着脑袋,\"严嵩老贼还以为闹鬼呢!\" 陈恪眼前浮现严世蕃独眼里闪烁的凶光,突然觉得《永乐大典》算什么——眼前这个小魔头才是大明第一危险品!他摸出《穿越者守则》,在最新一页颤抖着写下: \"终极警告:当你的青梅竹马开始对当朝首辅使用生物武器时,请准备好随时私奔的行李。\" 第48章 罗天大醮(上) 《永乐大典》的墨香还未散尽,陈恪的官袍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连续二十多天埋首故纸堆,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指尖因长期翻阅发黄的纸页而染上一层洗不掉的暗黄。 翰林院同僚们私下议论,说这位新科状元入仕不过月余,却已憔悴得像是熬了三年。 \"子恒(陈恪字),歇会儿吧。\"李春芳递来一盏温茶,声音里带着不忍,\"你这几日几乎没合眼。\" 陈恪抬头,额前的碎发凌乱地支棱着,眼下两团青黑在苍白的面色衬托下格外明显。 他接过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里有道细小的裂纹,像是他此刻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 \"多谢石麓兄。\"陈恪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只剩最后三箱了。\" 李春芳叹了口气,目光扫过陈恪案头堆积如山的校勘记录。那些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和缺失目录,足以让任何一位翰林望而生畏。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几页——\"严阁老借未还\"、\"徐阁老处暂存\"之类的记录比比皆是。 正当陈恪准备继续埋首书堆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 张居正手持黄绫诏书踏入藏书楼,青色官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陈修撰、李修撰、袁侍讲,\"张居正的声音清冷如玉磬,\"皇上明日设罗天大醮于朝天宫,特命三位随驾撰青词。\" 陈恪手中的毛笔\"啪嗒\"掉在地上。罗天大醮——嘉靖朝最隆重的道教仪式,据说要设坛九层,斋醮七日,耗费白银数十万两!能参与其中的,无不是皇帝最信任的近臣。 \"臣等领旨。\"李春芳率先反应过来,拉着还在发愣的陈恪一起跪下。 张居正的目光在陈恪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子恒,皇上特意提到你的《贺瑞雪青词》,说颇有仙气。\" 陈恪喉头发紧,额头抵在冰凉的地砖上。二十多天的疲惫、委屈和此刻突如其来的机遇在胸腔里翻涌,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待张居正离去,李春芳一把拉起陈恪:\"快回去准备!明日可是面圣的大日子!\" 陈恪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墨迹的官袍,袖口还挂着不知何时蹭上的蜘蛛网。这副模样若出现在嘉靖面前,怕是要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石麓兄...\"陈恪刚开口,就被李春芳打断。 \"别说了,赶紧回府梳洗。\"李春芳推着他往外走,\"你这副模样,活像刚从诏狱里放出来的!\" 回府的路上,陈恪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 罗天大醮——这个在现代只存在于学术论文中的道教盛典,明天就要亲眼见证了。 知乎上那些关于嘉靖崇道败家的高赞回答在脑海中闪回:【当皇帝沉迷炼丹时,国库就像个漏水的筛子】。 怀远侯府门前,常乐早已得了消息,正翘首以盼。 见陈恪走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却在看清他模样时猛地刹住脚步。 \"陈!恪!\"常乐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陈恪想笑,却发现嘴角僵硬得像是生了锈。 常乐不由分说拽着他进了内院,一叠声地吩咐丫鬟准备热水、新衣和参汤。 浴桶里的热水蒸腾起氤氲雾气,陈恪将疲惫的身躯沉入水中,感受着久违的放松。 门外传来常乐指挥丫鬟的清脆嗓音,还有铜盆碰撞的叮当声——这些平凡的生活声响,比任何仙乐都更让他心安。 \"呆子,手伸出来!\"常乐的声音突然在屏风后响起。 陈恪下意识地伸手,一块温热的帕子被塞进掌心,上面浸着不知名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太医院配的方子,最能缓解疲劳。\"常乐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你...你别太拼命了。\" 陈恪握紧帕子,喉头突然发紧。这二十多天来,除了整理《永乐大典》,他还要应付严党的明枪暗箭、徐阶的若即若离,以及翰林院同僚的冷嘲热讽。 唯有此刻,在常乐别扭的关心里,他才敢稍稍卸下防备。 \"常乐,\"陈恪的声音闷在水汽里,\"明日我要随驾参加罗天大醮。\" 屏风后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听动静像是常乐碰翻了什么瓶瓶罐罐。 \"真的?!\"常乐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那可是...那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陈恪听着她在屏风外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想象着她此刻雀跃的模样,嘴角终于扬起一个真心的笑容。 第49章 罗天大醮(中) 次日寅时,陈恪身着崭新的深青色翰林官服,头戴乌纱,腰系素银带,在侯府门前与常乐道别。 晨光微熹中,常乐踮起脚尖为他正了正冠冕,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耳廓,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别紧张,\"常乐小声说,杏眼里盛着罕见的温柔,\"就像你殿试时那样写就好。\" 陈恪点点头,转身踏入朦胧的晨雾中。常乐站在台阶上目送他离去,杏红色的身影在灰蒙蒙的街巷中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 来到集合地点,李春芳和袁炜已经等候多时。李春芳一见陈恪就迎上来,关切地打量他的脸色:\"子恒兄,气色比昨日好些了。\" 陈恪正要答话,一旁的袁炜却冷哼一声:\"年轻人,不过整理几日典籍就憔悴成这样,如何担当大任?\" 袁炜是翰林院的老资历,一张瘦长的马脸上永远挂着居高临下的表情。此刻他正用眼角余光斜睨着陈恪,仿佛在看一个不成器的后生。 李春芳连忙打圆场:\"袁前辈有所不知,子诚兄这些日确实辛苦。《永乐大典》散佚严重,整理起来...\" \"哼!\"袁炜打断道,\"老夫当年在国子监校勘十三经,三个月不眠不休,何曾叫过一声苦?如今这些年轻人,稍遇挫折就怨天尤人,成何体统!\" 陈恪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二十多天来积压的疲惫和委屈在这一刻几乎要喷薄而出——那些被虫蛀的典籍、被权贵私藏的珍本、同僚们的冷眼,还有严世蕃派人暗中使的绊子...现在却被轻描淡写地说成\"稍遇挫折\"? \"多谢前辈教诲。\"陈恪最终只憋出这句话,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李春芳看出他情绪不对,连忙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启程吧。\" 前往朝天宫的路上,京城的街道还沉浸在睡梦中。偶尔有早起的商贩挑着担子经过,见到官轿纷纷避让。陈恪透过轿帘的缝隙望着渐亮的天色,心中的郁结稍稍舒缓。 \"子恒兄,\"李春芳压低声音,\"若实在辛苦,不如请徐阁老给你换个差事?\" 陈恪还未答话,袁炜的冷笑就从前面传来:\"石麓此言差矣!朝廷用人,岂能因个人好恶随意调换?陈修撰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不如回家种地去!\" 陈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职场pua》的高赞回答闪过:【当领导说你\"吃不得苦\"时,请问他\"您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这样的顶撞无异于自毁前程。 \"多谢石麓兄关心。\"陈恪睁开眼,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下官既受皇命,自当尽心竭力。\" 李春芳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当轿子停在朝天宫前时,陈恪所有的思绪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烟消云散。 九层法坛高耸入云,每一层都装饰着繁复的符文和神像。 上千名道士身着法衣,手持各式法器,在晨光中列队而立。 法坛四周竖立着数十面绣有龙纹和八卦图案的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和不知名香料混合的奇异气息,闻之令人心神俱震。 \"天呐...\"李春芳轻声惊叹。 就连一向刻薄的袁炜也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敬畏。 陈恪的指尖微微发抖。这场景比任何历史记载都要恢弘百倍!在现代,这样的仪式光是复原模型就足以成为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而现在,他正站在真实的现场! \"三位大人请随我来。\"一个小太监恭敬地引路,\"皇上特意吩咐,请三位在前排观礼。\" 穿过层层仪仗,陈恪的心跳越来越快。法坛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数十张紫檀案几,每张案几上都备有文房四宝——而那毛笔,赫然是包着金箔的! 陈恪的指尖轻轻触碰金笔,冰凉的金属触感提醒他这一切并非梦境。知乎上那些批评嘉靖崇道奢靡的文章突然浮现在脑海:【当皇帝用金笔写青词时,百姓在用树枝挖野菜充饥】。 \"皇上驾到——\" 尖利的唱喝声打断了陈恪的思绪。全场瞬间肃静,所有官员齐刷刷跪倒在地。陈恪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步伐轻飘得不似凡人,仿佛真的踏云而来。 \"平身。\" 嘉靖帝的声音比陈恪记忆中更加空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皇帝身着明黄色道袍,头戴莲花冠,面容比上次见面更加清瘦,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仪式开始了。上千名道士同时诵经的声音如同海潮般席卷全场,法鼓、法螺、铜钹的声响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空中形成奇异的图案,时而如龙腾,时而似凤舞。 陈恪跪坐在案几前,手中的金笔如有千钧之重。他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李春芳,后者正全神贯注地撰写青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袁炜则一脸虔诚,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真的在与神明对话。 \"陈爱卿。\" 嘉靖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惊得陈恪差点跳起来。不知何时,皇帝已经走到了他的案几前,那双泛着不正常亮光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臣在。\"陈恪慌忙伏地。 \"朕昨夜梦见太祖,\"嘉靖帝的声音飘忽如烟,\"他说''恪''字当为朕所用。爱卿可知何意?\" 陈恪的血液瞬间凝固。这个\"恪\"字,究竟是吉兆还是凶兆?皇帝此言,是赏识还是试探? \"臣愚钝...\"陈恪的声音微微发颤。 嘉靖帝突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朕思来想去,这''恪''字,或许应在爱卿身上。\"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陈恪的脑海。他猛地抬头,正对上嘉靖帝深不可测的目光——那眼神中既有探究,又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期待。 \"臣...臣...\"陈恪的舌头像是打了结。 嘉靖帝直起身,宽大的道袍袖口扫过案几,带起一阵带着丹药气息的风:\"好好写,朕等着看爱卿的佳作。\" 待皇帝走远,陈恪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他颤抖着手拿起金笔,蘸了蘸砚台里早已磨好的朱砂墨。笔尖落在纸上的瞬间,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闯入脑海—— 这或许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转机。 第50章 罗天大醮(中中) 陈恪端着金箔笔,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微微颤抖。罗天大醮的诵经声如潮水般涌入耳中,法鼓的震动从地面传来,连他跪坐的蒲团都在轻轻颤动。嘉靖帝方才那句\"恪字当为朕所用\"仍在耳边回荡,像一把无形的剑悬在头顶。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四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皇帝说你是天选之子时,请检查自己是否即将成为祭品。\" 笔尖的朱砂墨凝聚成滴,随时可能落下。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浮现出知乎历史区那个着名问题:《嘉靖帝的斋醮真的只是为了修仙吗?》 高赞回答的片段如闪电般劈开迷雾: 【嘉靖的斋醮有三分之一是为生父兴献王祈福,三分之一为生母蒋太后祝寿,只有三分之一是给自己炼丹...】 【大礼议的核心就是孝道争议,嘉靖一生都在用道教仪式为父母争取地位...】 【表面修仙,实则尽孝,这才是嘉靖崇道的本质...】 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望向法坛最高处——嘉靖帝正手持玉圭,向\"昊天金阙至尊玉皇上帝\"的神位行三跪九叩大礼。皇帝消瘦的背影在明黄色道袍中显得格外孤独,莲花冠下的白发在晨光中泛着银光。 \"原来如此...\"陈恪的笔尖终于落下。 朱砂在宣纸上晕开,如血如霞。他不再纠结于那些华丽的道教术语,而是将笔锋一转: \"臣闻太虚玄府,有至孝之仙;玉京金阙,存报恩之典...\" 开篇就点出\"孝\"字,这是冒险的一步。陈恪的余光瞥见身旁的袁炜正皱着眉头偷瞄他的稿纸,那张马脸上写满惊诧。 \"伏惟陛下,以圣人之资,行天子之孝。晨昏定省,虽隔幽冥而不辍;春秋祭祀,纵历寒暑而弥坚...\" 陈恪越写越快,手腕翻飞如蝶。金箔笔在纸上划出的轨迹,仿佛一条通往嘉靖内心深处的秘径。他想起现代心理学课上讲过的\"情感共鸣\"——找到对方最在意的点,然后狠狠戳下去。 \"今设罗天大醮,非独为苍生祈福,实乃陛下念明睿宗献皇帝(嘉靖生父兴献王)养育之恩,感蒋太后鞠育之德...\" 写到这里,陈恪的手腕突然被按住。袁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扣住他的腕子:\"陈修撰!你怎敢在青词中妄议先王?\" 法坛上的诵经声恰在此刻戛然而止。全场寂静中,嘉靖帝的声音幽幽传来:\"袁爱卿,何事喧哗?\" 袁炜立刻伏地:\"回陛下,陈修撰他——\" \"臣在写青词时忽有所感。\"陈恪抢先开口,声音清朗得能传到法坛最高处,\"想起陛下以孝治天下,故将孝道融入青词,以彰显陛下仁孝之德。\" 一阵风掠过法坛,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嘉靖帝的身影在九层高坛上凝立不动,仿佛化作一尊神像。 良久,皇帝的声音飘下来:\"呈上来。\" 陈恪的心跳如擂鼓。当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取走他的青词时,朱砂墨迹还未干透,像是一道新鲜的伤口。 李春芳在案几下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子恒,你疯了吗?\"声音压得极低,\"严阁老最忌讳别人提大礼议!\" 陈恪这才惊觉自己踩了怎样的雷区。嘉靖帝为生父生母争名分的\"大礼议\",正是严嵩当年借机铲除异己的由头。知乎上那些血淋淋的回答闪过眼前:【当嘉靖讨论孝道时,内阁首辅正在磨刀】。 时间在焚香的烟雾中凝滞。陈恪盯着法坛上飘动的幡旗,突然发现那些符文拼凑起来,竟隐约像个\"孝\"字——这一定是错觉,或者是他过度紧张的幻觉。 \"陈爱卿。\"嘉靖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陈恪猛地抬头,发现皇帝不知何时已来到他案几前,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在明黄道袍映衬下,宛如一幅诡异的宗教画。 \"臣在。\"陈恪伏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 \"抬起头来。\"嘉靖帝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朕且问你,为何想到在青词中写孝道?\"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知乎心理学课的记忆再次浮现:【当领导问\"为什么\"时,他要的不是理由,而是共鸣】。 \"回陛下,\"陈恪直视嘉靖帝那双深陷的眼睛,\"臣昨夜梦见家母。她站在村口老槐树下,说''我儿如今出息了,为娘在乡亲面前也能挺直腰杆''。\"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醒来后臣想起陛下为兴献王、蒋太后所做的一切,顿感陛下之孝,感天动地...\" 嘉靖帝的瞳孔微微扩大。陈恪知道,他赌对了。 \"好,好。\"嘉靖帝连说两个\"好\"字,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打陈恪的案几,\"朕果然没看错人。\"他直起身,对随侍太监道:\"赏陈爱卿玉如意一柄,赐坐于朕之右侧。\" 全场哗然。法坛下的官员们交换着震惊的眼神,袁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陈恪被小太监搀扶着起身时,双腿软得几乎站不稳——嘉靖帝右侧的位置,向来只有严嵩和徐阶有资格坐!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五条:\"陈恪在心底记下,\"当你用现代心理学套路古代皇帝时,请准备好应对同僚的嫉妒。\" 第51章 罗天大醮(下) 登上法坛的台阶仿佛没有尽头。陈恪能感受到背后刺来的无数道目光,有惊诧,有嫉妒,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敌意。当他终于来到最高层,嘉靖帝指了指右侧的蒲团:\"坐。\" 这个位置能将整个仪式尽收眼底。陈恪跪坐下来的瞬间,发现严嵩和徐阶分别坐在嘉靖左右两侧稍后的位置——而他,一个入仕不过月余的新科状元,居然被安排在了与两位阁老平起平坐的位置! 严嵩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徐阶则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枯瘦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着某种节奏——三长两短,像是某种暗号。 嘉靖帝似乎对臣子们的暗流涌动浑然不觉。他专注地看着陈恪的青词,时不时点头微笑:\"陈爱卿这一句''幽冥可通,孝心永驻'',深得朕心。\" 法坛下的道士们重新开始诵经。香烟缭绕中,嘉靖帝突然压低声音:\"爱卿可知,为何朕独赏你这篇青词?\" 陈恪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这是个陷阱问题——承认看穿皇帝心思是僭越,装傻又是欺君。 \"臣愚钝,\"陈恪选择最保险的回答,\"只是心有所感...\" \"因为你说出了朕不敢说的话。\"嘉靖帝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朕为父母争名分?可他们要么像严嵩那样曲意逢迎,要么像夏言那样激烈反对...\"皇帝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只有你,陈恪,敢在青词里直抒朕心。\" 陈恪的呼吸几乎停滞。嘉靖帝这番话,等于把他架在了火上烤——严嵩会视他为威胁,徐阶会把他当棋子,而那些清流言官...天知道会怎么弹劾他\"谄媚君上\"。 法事持续到午时。当最后一道符箓焚化升天,嘉靖帝亲自将陈恪的青词投入鼎中。火焰吞噬纸页的瞬间,陈恪恍惚看见朱砂字迹化作血色凤凰,冲霄而去。 \"陈爱卿留下。\"仪式结束后,嘉靖帝突然吩咐,\"其余人等退下。\" 严嵩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徐阶则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当法坛上只剩君臣二人时,嘉靖帝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龙虎山张天师亲炼的''九转还丹'',赐你一粒。\" 陈恪双手接过,瓷瓶冰凉刺骨。知乎上那些关于嘉靖丹药含汞量超标的分析文章闪过脑海,但他还是恭敬地叩首:\"谢陛下隆恩。\" \"朕知你与常远山之女有婚约。\"嘉靖帝突然话锋一转,\"常卿在锦衣卫多年,忠心可鉴。\"他顿了顿,\"你既通晓孝道,当知成家立业之理。朕已命钦天监择了吉日,下月十五完婚如何?\" 陈恪差点咬到舌头。 皇帝亲自过问婚事?这是殊荣还是监控?他强压震惊:\"臣...臣遵旨。\" \"记住,\"嘉靖帝最后看了他一眼,\"孝道是立身之本,也是...\"皇帝的声音突然低不可闻,\"治国之要。\" 离开朝天宫时,陈恪的官袍已经被汗水浸透。李春芳在宫门外焦急等待,见他出来立刻迎上:\"子恒!皇上单独留你所为何事?\" 陈恪晃了晃手中的瓷瓶:\"赐药。\" 李春芳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天大的恩典啊!\"他压低声音,\"不过要小心,听说严阁老...\" \"石麓兄,\"陈恪打断他,\"我想走回去。\" 两人沉默地穿行在京城街巷中。初夏的阳光灼烤着青石板路,陈恪的乌纱帽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复杂的表情。路过一家书肆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橱窗里摆着新刻印的《神雕侠侣》,署名\"常乐\"。 \"说起来,\"李春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那未婚妻近来可好?\" 陈恪摸了摸胸前的银纽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啊...大概正在家琢磨怎么用丹药毒死我吧。\" 回到怀远侯府,常乐果然在院中来回踱步。见陈恪进门,她像阵风似的冲过来:\"呆子!听说皇上让你坐他旁边了?还赐了药?全京城都传遍了!\" 陈恪疲惫地笑了笑,将瓷瓶递给她:\"送你了。\" 常乐接过瓷瓶,突然压低声音:\"严世蕃刚才派人来府里,说要''恭贺''你。\" 陈恪的脊背一凉。严党的\"恭贺\",往往比刀剑更致命。 书房里,陈恪取出《穿越者守则》,在新的一页写下: \"第一百二十六条:当你用知乎知识套路皇帝成功时,请记住——严嵩的报复会比点赞来得更快。\" 窗外,暮色渐沉。陈恪望着天边如血的晚霞,突然想起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造玻璃炸灶房,制白糖烧厨房,改良农具被当成妖孽...所有\"穿越者标配\"的发明无一成功。 可偏偏是那些键盘侠式的知乎知识,那些他在现代嗤之以鼻的\"纸上谈兵\",却在这个世界一次次救了他的命,甚至让他平步青云。 \"所以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呢...\"陈恪轻声自问。 常乐端着参汤推门而入:\"嘀咕什么呢?快把汤喝了!\"她凶巴巴地把碗往案几上一放,\"别以为当上皇帝红人就能不按时吃饭!\" 陈恪看着常乐气鼓鼓的侧脸,突然笑了。他拉过她的手,在掌心轻轻一吻:\"常乐,下月十五,我们成亲吧。\" 常乐的脸瞬间红到耳根:\"你、你突然发什么疯!\"她抽回手,却掩不住眼中的欢喜,\"谁要嫁给你这个呆子!\" \"皇上已经让钦天监选了日子。\"陈恪坏笑着补充。 常乐瞪圆了杏眼,手中的帕子\"刺啦\"一声撕成两半:\"皇、皇上?!\" 陈恪大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嗅着她发间的桂花香。 第52章 互市之争 半月后,陈恪将最后一册《永乐大典》归入\"律令类\"木箱,指尖在箱盖上轻轻一叩,尘埃在阳光下飞舞。他伸了个懒腰,脊椎发出清脆的\"咔吧\"声,仿佛在庆祝这历时一个多月的苦差事终于接近尾声。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七条,\"陈恪对着满屋典籍自言自语,\"当你终于完成一项不可能的任务时,请记住——最困难的部分往往是让领导知道这件事有多难。\" 窗外日影西斜,翰林院的下值钟声悠悠传来。陈恪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墙角那几口仍贴着\"暂缺\"标签的空箱——严嵩借走的七册、徐阶\"暂存\"的三册。 尤其是严嵩那几本,据说是拿去垫了书房里那张紫檀翘头案的桌脚。 \"严老贼,\"陈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圣上问起这些缺失典籍,看你怎么交代。\"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金銮殿上,将严嵩私藏国宝级典籍的罪状一一道来,满朝文武震惊的模样。 收拾笔墨时,陈恪的袖子带倒了砚台,残余的墨汁在案几上洇开,恰巧形成严嵩侧脸的轮廓。他恶作剧般用手指添了几笔,给\"墨汁严嵩\"画上一顶滑稽的帽子。 \"陈修撰好兴致啊。\" 张居正的声音从门口飘来,惊得陈恪手一抖,那顶帽子顿时歪成了绿头巾。未来首辅今日穿了件靛蓝直裰,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张前辈。\"陈恪慌忙用袖子抹去\"墨汁严嵩\",\"下官刚整理完最后一箱典籍。\" 张居正的目光扫过整齐排列的木箱,在那些\"暂缺\"标签上停留片刻,嘴角微扬:\"严阁老的书房门槛,可比翰林院的藏书楼还高。\" 陈恪心头一跳。张居正这是在暗示...支持他告发严嵩? \"下官只是尽本分。\"陈恪谨慎回应,同时偷瞄张居正的表情。这位未来首辅永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人猜不透心思。 张居正修长的手指抚过一册《永乐大典》的烫金书脊,突然话锋一转:\"听说皇上今日召集群臣商议互市之事。\" \"互市?\"陈恪一时没反应过来。 \"与俺答汗的边贸。\"张居正的声音突然压低,\"严嵩主张开放马市,徐阁老那边...\"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张大人!皇爷急召!互市之事吵起来了!\" 张居正眉头微蹙,对陈恪匆匆一拱手:\"改日再叙。\"青色官袍在拐角处一闪而逝,像片被风卷走的云。 陈恪呆立原地,脑海中知乎历史区的帖子自动播放:【嘉靖年间俺答汗求贡事件:一场关于互市的权力博弈】。 他记得高赞回答里说——严嵩支持互市并非出于公心,一方面是为了边将走私的灰色收入,另一方面则是降低边患与仇鸢事件带来的影响力;清流反对互市也不是真关心边民,纯粹是为反对而反对。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八条:\"陈恪收拾包袱准备下值,\"当两派为某事吵得不可开交时,真相往往藏在第三视角里。\" 西苑精舍内,蔓纱帐随风轻拂,将嘉靖帝的身影模糊成一道朦胧的剪影。皇帝手持铜锤,面前金磬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帐外,争吵声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互市一开,边关可保三十年太平!\"严世蕃的独眼在激动中泛着血丝,\"军费开支至少减半,国库压力...\" 兵部尚书聂豹拍案而起:\"荒谬!俺答狼子野心,今日要互市,明日就要割地!《春秋》云''夷狄豺狼,不可厌也''!\" \"聂尚书此言差矣。\"徐阶的声音不紧不慢,\"互市确能缓解边患,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严世蕃,\"需严防边将借机走私。\" 严嵩的咳嗽声适时响起:\"徐阁老多虑了。老臣提议由锦衣卫全程监督,绝不给宵小可乘之机。\" \"锦衣卫?\"赵贞吉冷笑,\"怕不是监守自盗!\" \"够了。\" 嘉靖帝的声音从蔓纱帐后幽幽传来,不轻不重,却让满堂瞬间寂静。皇帝手中的铜锤轻轻敲击金磬,\"叮\"的一声清响在精舍内回荡。 \"云在青天水在瓶。\"嘉靖帝吟道,\"诸卿何必执着是非?\" 满堂大臣面面相觑。严嵩最先反应过来,扑通跪下:\"陛下圣明!老臣愚钝...\" 徐阶暗骂一声老狐狸,也跟着跪下:\"臣等愚昧,不及陛下万一。\" 嘉靖帝在帐后无声地笑了。他最喜欢看这些自诩聪明的臣子们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要靠他这\"修仙皇帝\"一语定乾坤。不过今日,他另有一番打算。 \"来人。\"嘉靖帝突然提高声音,\"去翰林院取《永乐大典》''边贸类''典籍来。\" 严嵩的耳朵动了动。皇上今日怎的突然要查典籍?莫非... 徐阶则眯起眼睛。皇上明知陈恪在整理《大典》,却只字不提,这是唱的哪出? 小太监领命而去时,嘉靖帝的目光透过蔓纱帐,扫过每位大臣的表情。严党的不安,清流的疑惑,还有张居正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尽收眼底。 \"非穿越者守则帝王篇:\"嘉靖帝在心中暗道,\"当你想要提拔一个人时,先让他做件不起眼的小事,再让所有人发现这事有多重要。\" 第53章 被迫加班 陈恪刚踏出翰林院大门,就被飞奔而来的小太监拦住了。 \"陈修撰!皇爷急要《永乐大典》''边贸类''典籍!\" 陈恪眨了眨眼。以往这种调阅至少需要半个时辰翻找,但现在... \"随我来。\" 他转身带路,穿过重重书架,径直来到西侧第三排书架前。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一掠,便准确抽出了三册典籍:《唐宋边贸考》《马政辑要》《九边互市例》。 \"就这些?\"小太监瞪圆了眼睛,\"以往至少要找半个时辰...\" 陈恪嘴角微扬:\"现在按《千字文》排序,每类都有专门架阁。\"他指了指书架上的标签,\"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边贸属''地''字类,就在这。\" 小太监捧着典籍如获至宝,临走时突然回头:\"陈修撰,您这整理典籍的本事...神了!\" 往常每次都查找典籍,都要半个时辰以上,甚至更久,耽误了事情,他往往都会挨骂,宫里的公公们谁都不愿意被点名接这苦差。 看着小太监远去的背影,陈恪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上突然调阅边贸典籍,又是在互市辩论的节骨眼上...这未免太巧了些。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二十九条:\"陈恪喃喃自语,\"当领导突然关心你负责的冷门项目时,要么是要提拔你,要么是要甩锅给你。\" 精舍内,嘉靖帝接过小太监呈上的典籍,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抬。往常这种调阅至少需要半个时辰,今日竟不到一盏茶时间。 \"嗯?\"嘉靖帝故作疑惑,\"今日怎的如此迅速?\" 小太监伏地回禀:\"回皇爷,是新任翰林修撰陈恪整理的。如今《大典》分类明确,每册都有固定位置...\" \"陈恪?\"嘉靖帝假装思考,\"哦,那个状元。\" 严嵩的双眼微微眯起。 徐阶则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 两个老狐狸心照不宣,都默默的看着这位集大权于一身的帝皇表演。 嘉靖帝随手翻开《马政辑要》,恰好是\"宋辽互市利弊\"一章。他嘴角微扬,突然道:\"传陈恪来。\" 小太监一愣:\"现在?\" \"现在。\"嘉靖帝的金磬\"叮\"地一响,\"朕有问题要请教这位...典籍整理专家。\" 帐外,徐阶与张居正交换了一个眼神。严嵩则悄悄对身后的罗龙文使了个眼色。 陈恪刚走到宫门口,就被匆匆赶来的小太监拦住了。 \"陈修撰!皇爷传您即刻觐见!\" \"现在?\"陈恪看了看渐暗的天色,\"下官已经...\" \"皇命不可违啊!\"小太监急得跺脚。 陈恪叹了口气。他本打算今日早些回府,告诉常乐典籍整理完毕的好消息,说不定还能哄她再做一次桂花糕。现在...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条:\"陈恪整了整衣冠,无奈地跟着小太监往回走,\"当领导在下班时间找你时,请记住——在古代这叫''恩宠'',在现代这叫''加班''。\" 第54章 呆子,又逞能 西苑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陈恪跪伏在金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耳边只听得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嘉靖帝的声音从蔓纱帐后幽幽传来,如同从云端飘落: \"陈爱卿,汝既为修撰,整理典籍这等事怎么会落到你身上呢?\" 陈恪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这老狐狸明知故问!他几乎能想象嘉靖帝此刻的表情——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半眯着,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冷笑。整个翰林院谁不知道,这苦差是徐阶授意,严嵩默许,专门用来打磨他这新科状元的锐气。 \"回陛下,\"陈恪的声音稳如磐石,\"臣以为,事从小者起,方能磨练心智。正如《大学》所言,''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蔓纱帐后传来一声轻笑,像是金磬相击的余韵。\"善。\"嘉靖帝的声音忽然近了几分,陈恪余光瞥见明黄道袍的一角扫过金砖,\"此次整理典籍,可还顺利?\" 陈恪的脊背绷紧了。机会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沉香的气息灌入肺腑,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托陛下洪福,臣已按《千字文》重新编目,共整理典籍三千七百五十二册。\"他顿了顿,声音不疾不徐,\"唯缺十一册未归原位。\" 精舍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陈恪能感觉到数道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他的后背——严嵩的阴沉,徐阶的探究,张居正的讶异。 \"哦?\"嘉靖帝的声音陡然拔高,\"朕的《永乐大典》,竟有人敢私藏?\" 陈恪抬起头,目光澄澈如泉:\"回陛下,严阁老借阅《武经总要》第七卷,言垫砚台更趁手;徐阁老取《盐铁论》三册,称糊窗防风;赵大人借《九边图说》未还;罗侍郎...\" 他一一道来,声音不卑不亢,仿佛只是在陈述今日天气。每报一个名字,精舍内的温度就仿佛降低一分。当说到\"鄢懋卿大人借《钱法通考》言要如厕时解闷\",严世蕃的独眼中已经迸出火星。 蔓纱帐突然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嘉靖帝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陈爱卿,你好大的胆子。\" 陈恪伏地再拜:\"臣不敢。臣只是...尽本分。\" \"好一个尽本分!\"嘉靖帝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内回荡,惊得香炉青烟一阵紊乱,\"诸卿听听,这才是朕要的臣子!\" 严嵩立刻跪行上前:\"老臣糊涂!那《武经总要》确是老臣借去研读,一时忘返...\" \"臣亦有罪。\"徐阶紧随其后,声音如古井无波,\"《盐铁论》尚在臣书房,明日必当归还。\" 嘉靖帝摆摆手,宽大的道袍袖口带起一阵风:\"罢了,诸卿都是爱书之人,朕不怪罪。只是...\"他忽然俯身,那张泛着丹药气息的脸几乎贴到陈恪鼻尖,\"限期三日,悉数归还,如何?\" 满朝重臣如蒙大赦,连连叩首。陈恪却从嘉靖帝的瞳孔中读出一丝玩味——皇帝分明是在享受这场戏弄群臣的游戏。 \"陈爱卿,\"嘉靖帝直起身,话锋突然一转,\"朕今日召集群臣,实为商议与俺答汗互市之事。你既通经济,可有良策?\"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互市!这正是他前世在知乎上与人论战三天三夜的议题。现代经济学的知识在脑海中翻涌,与明代实际激烈碰撞。 \"臣浅见,\"陈恪拱手,声音渐渐坚定,\"互市之利,在于互通有无。然需谨防三害。\" \"哪三害?\"嘉靖帝眯起眼睛。 \"其一,边将走私,损公肥私;其二,铜钱外流,动摇国本;其三,铁器出境,资敌利器。\"陈恪每说一条,就竖起一根手指,\"故臣以为,当设''茶马银三市分立''之制。\" 张居正突然抬头,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何谓三市分立?\" 陈恪向这位未来首辅微微颔首:\"茶市专营茶叶丝绸,以物易物;马市交易战马牲畜,严禁铜钱;银市则设在长城以内,专司银钱兑换。三市分离,各设关卡,互不统属。\" 严世蕃冷笑一声:\"书生之见!如此繁琐,商旅何来?\" \"严大人明鉴,\"陈恪不慌不忙,\"正因繁琐,方能杜绝走私。商旅求利,只要有利可图,再远也会来。\"他转向嘉靖帝,\"且三市分立后,朝廷可抽三道税——入关税、交易税、出关税。以宣府为例,岁入可增白银二十万两。\" 这个数字让精舍内一片哗然。嘉靖帝的眼中金光大盛:\"二十万两?陈爱卿可有依据?\" 陈恪从袖中掏出一卷手稿:\"臣查阅《永乐大典》中宋辽榷场记载,再比对近年宣府商税,推演得出此数。\"他双手呈上,\"谬误之处,请陛下指正。\" 嘉靖帝接过手稿,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表格与数字,还有各种奇怪的符号,却是前所未见。但条理之清晰,论证之严密,令人叹服。 \"妙!\"嘉靖帝突然拍案,震得香炉一跳,\"陈爱卿此策,深得朕心!\" 徐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严嵩则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这个他曾经轻视的状元郎。 陈恪却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这番表现,既得罪了严党,又让徐阶心生警惕。但当他目光扫过张居正时,却意外收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颔首。 \"陈爱卿,\"嘉靖帝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朕命你三日后递上详细条陈,可行否?\" \"臣领旨。\"陈恪伏地叩首,额头触地的瞬间,眼前闪过常乐杏眼圆瞪的模样——这下又得熬夜了,那小魔头怕是要往参汤里下巴豆。 蔓纱帐重新垂下,遮住了嘉靖帝若有所思的表情。皇帝的手指轻轻敲打金磬,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退下吧。\" 走出精舍时,初夏的阳光刺得陈恪眯起眼。他摸了摸胸前暗袋里的银纽扣,常乐清脆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呆子!又逞能!\" 第55章 老父亲 常远山站在锦衣卫衙门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窗外暮色渐沉,几只乌鸦在枯树上聒噪,吵得他心烦意乱。 \"大人,陈修撰已经回侯府了。\"千户赵诚在身后低声禀报。 常远山\"嗯\"了一声,目光仍盯着远处宫墙的轮廓。今日西苑议事的情景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陈恪那小子,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严嵩、徐阶这些老狐狸的遮羞布一把扯下! \"这小子...\"常远山喃喃自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翘,\"有种。\" 他想起陈恪站在精舍中央,不卑不亢地报出一个个重臣名字时的模样。 那清朗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严阁老借阅《武经总要》第七卷,言垫砚台更趁手;徐阁老取《盐铁论》三册,称糊窗防风...\" \"大人,您说陈修撰这是...\"赵诚欲言又止。 \"找死。\"常远山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论,转身时飞鱼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不过死得漂亮。\" 赵诚瞪圆了眼睛。他跟了常远山十年,从未听上司用这种语气评价任何人——尤其是对那个曾经被他称为\"放牛娃\"的陈恪。 常远山走到案前,拿起那份刚送来的密报。 上面详细记录了陈恪提出的\"三市分立\"之策,字迹工整得像是誊抄的奏折。 \"茶市、马市、银市...\"常远山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敲打,\"这小子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案确实精妙。 三市分离,各设关卡,既能控制边贸,又能增加税收。 更绝的是,陈恪还建议由锦衣卫负责监督——这等于给了常远山一个名正言顺插手边关事务的机会。 \"大人,皇上已经准了陈修撰的提议。\"赵诚小心翼翼地说,\"听说之前还许了小姐的婚事。\" 常远山的手突然攥紧了密报,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婚期!下月十五!他的乐儿,他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棉袄,就要嫁给这个...这个... \"野猪。\"常远山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啊?\"赵诚一脸茫然。 常远山烦躁地摆摆手:\"去,把上个月查抄的那批西域香料清点一下,给乐儿送去。\" 赵诚领命退下,临走时还听见上司在嘀咕:\"...养了十六年的白菜...\" 常远山坐回太师椅上,仰头盯着房梁。 那里结着一张蜘蛛网,一只小虫正在网中徒劳挣扎。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蜘蛛——苦心经营多年,结果猎物被一阵风吹走了。 \"陈恪...\"常远山念着这个名字,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承认,这小子确实有过人之处。 从放牛娃到状元,从整理《永乐大典》到今日朝堂上的惊艳表现,每一步都走得漂亮。 尤其是今天,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徐阶的马前卒时,他直接把桌子掀了,告诉全天下:我陈恪不站任何人的队! 这份魄力,这份心机,这份...该死的魅力,连嘉靖帝都为之倾倒。 \"可你凭什么娶我女儿?\"常远山对着空气质问,仿佛陈恪就站在面前。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女儿熟悉的嗓音:\"爹!你在里面吗?\" 常远山立刻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怨夫切换成威严的锦衣卫同知:\"进来。\" 门被猛地推开,常乐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件杏红色的妆花褙子,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衬得小脸越发娇艳。 \"爹!\"常乐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您听说了吗?皇上定了婚期!下月十五!\" 常远山的胸口一阵发闷。 女儿这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比陈恪在朝堂上掀桌子还让他难受。 \"嗯。\"他故作冷淡地应了一声,\"为父知道了。\" 常乐蹦到案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前倾:\"爹,您不高兴吗?\" \"高兴。\"常远山干巴巴地说,\"为父高兴得很。\" 常乐眯起眼睛,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蹩脚的骗子:\"爹,您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常远山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反悔?他倒是想!可圣旨都下了,他常远山有几个脑袋敢抗旨? \"乐儿,\"他试图换个话题,\"今日陈恪在朝堂上...\" \"我知道!\"常乐兴奋地打断他,\"全京城都传遍了!恪哥哥太厉害了!竟然敢当着皇上的面揭严嵩的老底!\"她双手捧心,一脸崇拜,\"还有那个''三市分立''的主意,简直妙极了!\" 常远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恪哥哥?妙极了?他的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不矜持了! \"乐儿,\"他强压怒火,\"你不觉得陈恪今日太过锋芒毕露了吗?严党睚眦必报,他...\" \"怕什么!\"常乐一甩袖子,金步摇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有爹您在,谁敢动恪哥哥一根汗毛?\" 常远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小棉袄漏风漏得也太厉害了!还没出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 \"乐儿,\"他苦口婆心地说,\"为父是锦衣卫同知,不是陈恪的私人护卫。况且...\" \"况且什么?\"常乐双手叉腰,杏眼圆睁,活像只炸毛的小猫。 常远山叹了口气:\"况且他今日之举,看似风光,实则危险。严党不会善罢甘休,徐阶也会重新审视这个不听话的''门生''。乐儿,你确定要嫁给这样一个...\" \"确定!\"常乐斩钉截铁地说,声音大得连窗外的乌鸦都被惊飞了,\"我就要嫁给他!除了恪哥哥,我谁也不嫁!\" 常远山被女儿的气势震得一时语塞。这倔强劲儿,怎么跟陈恪那小子如出一辙? \"爹,\"常乐突然放软了声音,绕到常远山身后,像小时候那样搂住他的脖子,\"您不是一直说,最欣赏有胆识的人吗?恪哥哥今天多有胆识啊!\" 常远山哼了一声:\"胆识过头就是鲁莽。\" \"才不是呢!\"常乐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恪哥哥早就算计好了。他知道皇上最讨厌朝臣结党,所以才故意在众人面前表明立场。这叫...叫...\" \"政治投机。\"常远山冷冷地补充。 常乐气得拧了他耳朵一下:\"这叫深谋远虑!爹,您就是嘴硬!明明心里欣赏恪哥哥,偏要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 常远山被说中心事,老脸一红。确实,从专业角度讲,陈恪今日的表现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政治操盘——既向皇帝表了忠心,又巧妙地与两派划清界限,还顺带提出了一个足以名留青史的边贸政策。 可这跟他舍不得女儿出嫁有什么关系! \"乐儿,\"常远山突然转身,握住女儿的手,\"你才十八岁,婚姻大事...\" \"我不小了!\"常乐跺脚,\"娘十六岁就嫁给您了!\" 这句话像把刀子,直直插进常远山心口。 是啊,他的夫人,乐儿的娘,也是十六岁嫁给他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夫人却从未嫌弃过... \"爹,\"常乐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眼眶微微发红,\"您知道的,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常远山望着女儿含泪的眼睛,突然想起那个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小丫头。那时候她总说:\"爹,我长大了要嫁给像您这样的大英雄!\" 如今她找到了自己的\"大英雄\",他却在这里百般阻挠... \"罢了罢了。\"常远山长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女大不中留啊。\" 常乐眼睛一亮:\"爹,您答应了?\" \"圣旨都下了,为父能不答应吗?\"常远山没好气地说。 常乐欢呼一声,扑上来在常远山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爹最好了!\" 常远山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手足无措,只能板着脸训斥:\"成何体统!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常乐才不管这些,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我去告诉恪哥哥这个好消息!\" \"站住!\"常远山一声厉喝。 常乐吓得一哆嗦,停在门口:\"爹?\" 常远山站起身,整了整飞鱼服,一脸严肃:\"为父有话要跟陈恪说。你,回房去。\" \"可是...\" \"没有可是。\"常远山的声音不容置疑,\"婚前一个月,新人不宜见面。这是规矩。\" 常乐撅起嘴,还想争辩,但看到父亲罕见的严厉表情,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哦...\" 待女儿走后,常远山走到铜镜前,打量着自己威严的形象。镜中的锦衣卫同知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任谁见了都要敬畏三分。 \"陈恪,\"他对着镜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敢让乐儿受半点委屈...\" 话未说完,他突然泄了气似的垮下肩膀。镜中的不再是那个令朝野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同知,只是一个舍不得女儿出嫁的普通父亲。 常远山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女儿刚才那个吻的温度。他忽然想起夫人临终前的话:\"远山,乐儿还小,别让世俗使她遗憾...\" \"夫人啊...\"常远山对着虚空喃喃自语,\"你倒是给我生了个好女儿,眼光跟她娘一样...\" 他摇摇头,重新挺直腰板,大步走向门外。是时候会会那个\"拱了自家白菜的野猪\"了。 第56章 遇袭 陈恪的毛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朵墨花。他盯着这团不规则的黑色污渍,恍惚间觉得它像极了严嵩那张老脸——皱巴巴的,还带着几分阴险的笑意。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一条,\"陈恪蘸了蘸墨汁,在心里默记,\"当你熬夜写报告时突然走神,说明你的大脑正在试图自救。\"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陈恪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继续在灯下奋笔疾书。嘉靖帝要的\"三市分立\"详细方案已经写了七页,但最关键的马市监管部分还没理清。他鬼使神差地在页脚画了只简笔乌龟——龟壳上写着\"严嵩\"二字。 \"要是知乎网友知道我拿奏折涂鸦...\"陈恪正想着,突然听见屋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他的寒毛瞬间竖起。这声音太熟悉了——八岁那年常乐往他茅房顶上扔炮仗时,就是这种瓦片碎裂的动静!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二条:\"陈恪的笔尖悬在半空,\"当你想起童年阴影时,危险往往已经降临。\" 房门被猛地踹开的瞬间,陈恪条件反射地抓起砚台。两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像鬼魅般闪入,绣春刀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陈恪?\"为首的方脸大汉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一块散发着怪味的麻布就捂上了他的嘴。陈恪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是砚台落地的\"咣当\"声,和《穿越者守则》从袖中滑出的轻响。 当陈恪再次恢复意识时,他正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横趴在马背上,胃部被马鞍顶得生疼。嘴里的布团散发着诡异的咸菜味,手腕被牛筋绳勒得失去了知觉。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三条:\"他在心里泪流满面,\"当绑架你的绑匪用咸菜堵嘴时,说明他们连买迷药的钱都省了。\" 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陈恪努力抬头,透过散乱的发丝看见远处怀远侯府的红灯笼渐渐变小。 突然,一辆熟悉的青篷马车从对面巷口转出——车窗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常乐半张俏脸! \"唔!唔唔!\"陈恪疯狂扭动,像条离水的鱼。 马车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看见常乐正低头把玩着什么——那分明是他昨晚忘在书房的银纽扣! 马背上的陈恪突然安静下来。知乎问题《最绝望的瞬间是什么体验》的高赞回答闪过眼前:【当你与最爱的人擦肩而过,却发不出声音】。 \"老实点!\"锦衣卫的刀鞘重重砸在他背上。陈恪闷哼一声,突然发现这条路似曾相识——上个月常远山带他参观锦衣卫衙门时,好像就路过这个卖糖葫芦的老头...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四条:\"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当绑匪毫不掩饰路线时,说明他们没打算留活口。\" 诏狱的黑漆大门在月光下像张血盆大口。陈恪被拖下马时,隐约听见守门士兵说了句\"这么快就抓来了\",接着就被推搡着穿过幽深的甬道。 地下室的空气浑浊得能拧出水来。陈恪的布鞋踩在某种黏腻液体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啾\"声。两侧牢房里伸出无数枯瘦的手,有个声音嘶哑地喊着:\"新来的!这边!诏狱欢迎你!\" \"谢谢,不用。\"陈恪在心里回答,随即被自己的幽默感震惊了——都要死了还玩梗,这大概就是知乎er的终极修养。 刑房里的铁锈味浓得呛人。陈恪被按坐在一张条凳上,终于有机会打量绑匪——方脸大汉正往炭盆里添火钳,另一个瘦子则在摆弄一串形状可疑的铁钩。 \"陈修撰,\"方脸大汉突然开口,\"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陈恪嘴里的布团终于被取出,他活动着发麻的下巴:\"因为...我整理的《永乐大典》分类太科学?\" \"啪!\"火钳砸在砖地上,溅起一串火星。 \"严阁老让我问你,\"大汉俯身逼近,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跳动,\"揭发他私藏典籍这事,是谁指使的?\" 陈恪的脑子飞速运转。知乎权谋区的精华帖在脑海中自动播放:【当敌人问你幕后主使时,先反问\"你觉得呢\"】。 \"徐阁老怎么说?\"陈恪眨眨眼。 大汉和瘦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陈恪立刻捕捉到这个细微动作——他们不是严党!严嵩的人绝不会对徐阶的名字有反应!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五条:\"陈恪心跳加速,\"当绑匪的演技比流量明星还差时,请配合演出——毕竟命只有一条。\" \"不说是吧?\"瘦子突然抖开一个皮囊,里面排满银光闪闪的细针,\"知道这是什么吗?\" \"针灸用的?\"陈恪真诚地建议,\"我认识个太医院的老先生...\" \"这是透骨针!\"瘦子气急败坏,\"扎进指甲缝里,能让人疼得祖宗十八代都认不出来!\" 陈恪突然笑了。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知乎问题《你见过最搞笑的刑讯》下,有个法医答主详细讲解过各种酷刑工具的用法错误。 \"大哥,\"他忍不住指出,\"透骨针应该从指尖斜着往上扎,您这垂直角度不对啊。\" 刑房里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方脸大汉的表情像是生吞了只活苍蝇。 \"绑人都不专业...\"陈恪小声嘀咕,\"难怪大明要完。\" \"上刑架!\"大汉恼羞成怒地咆哮。 当陈恪被绑成十字形时,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盯着头顶那盏摇晃的油灯,突然想起知乎问题《面对死亡是什么感受》下那个最高赞回答:【当你确信自己必死时,恐惧会变成一种黑色幽默】。 \"穿越者守则终章:\"陈恪对着虚空微笑,\"当你被绑在诏狱刑架上时,请回忆人生高光时刻——比如五岁那年光屁股掉粪坑。\" 第57章 战神常乐 铁链的哗啦声突然响起。陈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怎么样,招了吗?\" 常远山负手踱入刑房,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火光中闪闪发亮。陈恪的瞳孔猛地收缩——所以是锦衣卫要杀他?可为什么? \"回大人,\"方脸大汉单膝跪地,\"陈修撰他...指出了我们用刑手法的错误...\" 常远山的眉毛几乎要飞出额头:\"什么?\" \"他说透骨针应该斜着扎。\"瘦子委屈地补充。 常远山的表情精彩纷呈。他走到刑架前,突然伸手拍了拍陈恪的脸:\"小子,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陈恪的喉咙发紧:\"因为...我抢了您女儿?\" \"你也知道!\"常远山突然暴怒,\"老子养了十八年的白菜!\" 陈恪的大脑一片空白。 知乎问题《老父亲能为出嫁的女儿舍不得到什么地步》下的高赞回答闪过:【会假装绑架准女婿来测试真心,但最后往往自己先心软】。 陈恪突然福至心灵:\"所以...这不是真的刑讯?\" \"废话!\"常远山翻了个白眼,\"真要动你,我会用这么业余的手下?\"他指了指满脸通红的方脸大汉,\"这我远房表侄,平时就管管仓库。\"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六条:\"陈恪的眼泪差点流下来,\"当未来岳父用假刑讯考验你时,请保持微笑——至少他没动真格的。\" 铁门突然被撞开的巨响打断了这场\"翁婿情深\"。常乐提着裙摆冲进来,发髻散乱,杏眼里燃着两团火。 \"爹!你干什么!\"她一眼看到被绑成粽子的陈恪,顿时炸毛,\"放开他!\" 常远山还没反应过来,常乐已经抄起墙边的水火棍:\"我跟你拼了!\" 接下来的场面极其混乱。 常远山被女儿追得满刑房跑,飞鱼服被棍风扫得呼呼作响;方脸大汉和瘦子抱头鼠窜;陈恪在刑架上看得目瞪口呆。 \"乐儿!这是考验!\"常远山边躲边喊,\"我就试试这小子骨气!\" 常乐一棍子砸在刑架上:\"考验个鬼!\"绳索应声而断,陈恪像条咸鱼般滑落在地。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七条:\"陈恪揉着手腕想,\"当小魔头来救你时,请躺平享受——毕竟下次挨打的就是你了。\" 常乐扶起陈恪,突然摸到他后背的冷汗,眼圈立刻红了:\"他们伤你哪了?\" \"没事,\"陈恪虚弱地笑笑,\"就是指出他们用刑手法不专业...\" 常远山趁机凑过来:\"乐儿,爹真没恶意。你看这小子多有种,都快尿裤子了还敢指点江山...\" \"闭嘴!\"常乐凶巴巴地瞪了父亲一眼,转身却温柔地给陈恪擦脸,\"我们回家。\" 走出诏狱时,东方已经泛白。陈恪望着常乐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场荒诞的\"考验\"也没那么糟糕。 \"常乐,\"他轻声说,\"你爹其实...\" \"我知道,\"常乐打断他,耳根微红,\"他就是舍不得我嫁人。\"她突然掐了陈恪一把,\"但你以后敢欺负我,诏狱就是你的婚房!\" \"第一百三十八条:当你通过岳父的死亡考验时,请记住——真正的挑战是婚后生活。\" 身后,常远山站在诏狱门口,望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第58章 举荐张居正 陈恪的指尖在算盘珠上轻轻一拨,檀木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嗒\"声。 烛光下,他面前摊开的奏折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和图表,与现代财务报表惊人地相似。这是他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将现代复式记账法与明代财政体系融合的\"三市分立\"实施方案。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三十九条,\"陈恪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当你把excel表格翻译成文言文时,请确保户部老学究们不会当场中风。\"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陈恪蘸了蘸墨,在\"茶马银三市岁入预估\"一栏又添了个脚注。这套方案他特意用了两种呈现方式:正文是标准的奏折文体,附录则是他精心设计的\"大明版资产负债表\"——将各项收支用朱墨绘制成直观的柱状图,旁边标注蝇头小楷说明。 \"常乐应该睡了吧...\"陈恪瞥了眼窗外,怀远侯府的主屋早已熄了灯。自从上次诏狱\"考验\"后,常远山总算默认了这门亲事,但看他的眼神仍像防贼似的。 墨迹干透,陈恪小心地将奏折装入锦匣。这方案太过重要,他不敢走常规渠道呈递——谁知道严党会在哪个环节使绊子?最好的办法是... \"岳父大人。\"陈恪对着虚空作了个揖,\"又要麻烦您了。\" 次日清晨,锦衣卫衙门的书房内,常远山盯着摊开的奏折,眉头越皱越紧。飞鱼服袖口金线随着他翻页的动作闪闪发光。 \"这...这都是些什么鬼画符?\"常远山指着那些柱状图,声音压得极低。他虽不精通财政,但也看得出这份奏折与寻常条陈大不相同——每项收支都有来源去向,甚至精确到两;每个环节都标注了执行人和监督人;最惊人的是最后那页\"岁入预估\",竟将未来五年的茶税、马税、银税增长曲线画得清清楚楚。 陈恪站在案前,官袍下摆还沾着晨露:\"岳父明鉴,这是''三市分立''的细则方案。小婿想着,若走通政司呈递,恐被...\" \"严嵩那老贼截胡?\"常远山冷笑一声,枯瘦的手指在图表上敲了敲,\"这画的是...柱子?\" \"回岳父,这叫''柱状图'',能直观比较各项收支。\"陈恪凑近解释,\"您看,茶市税预计第一月可收八万两,画到这个高度;马市税六万两,略矮些...\" 常远山突然眯起眼睛:\"你怎知一定能收这么多?边关将领会乖乖交税?\" 陈恪嘴角微扬:\"所以小婿在监管环节设了三道关卡。\"他翻到中间一页,\"茶市由户部派员掌秤,马市由兵部验马,银市则设锦衣卫监督——当然,这得岳父您首肯。\" 常远山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他盯着那个\"锦衣卫监督\"的标注看了许久,突然将奏折重重合上:\"你小子...是要拉我锦衣卫下水?\" \"小婿不敢!\"陈恪连忙作揖,\"只是想着,若岳父的人在场,那些边将至少会收敛些...\"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树梢上的麻雀叽叽喳喳,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常远山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目光在陈恪脸上来回扫视。 终于,他长叹一声:\"罢了。这份奏折,我亲自递进宫。\"说着从抽屉取出个紫檀木匣,将奏折小心放入,\"你且回去等消息。\" 陈恪刚要告退,常远山又补了句:\"乐儿给你炖了参汤,趁热喝。\"语气生硬得像是在下达军令。 西苑精舍内,龙涎香的青烟在阳光下袅袅升起。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拂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金磬。 常远山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紫檀木匣高举过头顶。 \"常卿平身。\"嘉靖帝懒洋洋地开口,\"何事如此郑重?\" 常远山保持着跪姿:\"回陛下,陈恪所拟''三市分立''细则已成,臣恐通政司耽搁,特亲自呈递。\" 嘉靖帝的眉毛微微一动。冯保立刻上前接过木匣,捧到御前。当奏折展开的瞬间,嘉靖帝原本半阖的眼睛突然睁大——那些奇怪的图表和密密麻麻的数字,与他平日所见的奏折截然不同。 \"这是...\"嘉靖帝的指尖在\"茶马银三市岁入预估\"的柱状图上停留,\"图画?\" 常远山依旧低着头:\"陈恪称之为''柱状图'',说是能直观展现收支多寡。\" 嘉靖帝突然坐直了身子,拂尘搁在一旁。他仔细阅读着奏折上的每一处细节,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当看到\"开源节流四策\"时,竟忍不住轻拍桌案:\"妙!\" 精舍内侍立的太监们吓得一哆嗦。嘉靖帝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奏折中。这份方案实在太详尽了——从茶市如何防伪、马市如何验质,到银市兑换比率,甚至细到每个关卡需要几名胥吏、每年耗费多少灯油钱都算得清清楚楚。 最令嘉靖帝惊喜的是最后那页\"五年收益预估\"。按陈恪的计算,若严格执行此方案,五年后边关税收可翻倍,而军费开支能减三成。 这对常年为财政发愁的嘉靖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常卿,\"嘉靖帝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愉悦,\"你这女婿,了不得啊。\" 常远山额头沁出细汗:\"陛下过誉,那小子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嘉靖帝似笑非笑地打断,\"朕听说,前几日你把人弄诏狱里吓了一顿?\" 常远山的后背瞬间湿透。 这事皇上怎么知道的?他偷瞄了眼冯保,后者正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回陛下,\"常远山硬着头皮解释,\"不过是...翁婿间闹着玩...\" \"哈哈哈!\"嘉靖帝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梁柱间回荡,\"好个''闹着玩''!朕的锦衣卫同知,拿诏狱当婚房耍!\" 常远山的脸涨得通红,活像只煮熟的螃蟹。 嘉靖帝却越笑越开心,最后竟拍着桌案道:\"有此良婿,常卿何足惋惜女儿?\" 常远山唯唯诺诺,心里却把陈恪骂了八百遍。 这小兔崽子,害他在皇上面前出丑! 嘉靖帝笑够了,重新拿起奏折,目光在那几个柱状图上流连:\"这方案如此详尽,陈恪可有意亲自执行?\" 常远山闻言,立刻想起今早陈恪的嘱托。 他清了清嗓子:\"皇上圣明。陈恪那臭小...小婿确曾言,此事他初入仕途,若亲自实施恐有掣肘。若陛下垂询执行人选...\" \"嗯?\"嘉靖帝挑眉。 \"他举荐翰林院张居正。\" 精舍内霎时一静。 嘉靖帝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玩味的笑意:\"张居正?那个清流中的清流?\" 常远山伏地不语。 这个举荐确实出人意料——张居正虽才华横溢,但资历尚浅,且与陈恪分属不同派系。 陈恪为何要举荐他? 嘉靖帝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更鼓。突然,他停下动作:\"吕芳。\" \"奴婢在。\" \"传张居正。\" 待吕芳离去,嘉靖帝又看向常远山:\"常卿,你这女婿...不简单啊。\" 常远山不明所以,只能叩首:\"陛下明鉴。\" \"他明知此策若能实施,必是大功一件。\"嘉靖帝的声音忽然低沉,\"却甘愿让与他人...要么是真无私,要么...\" 二人像往常那么闲聊的时候,精舍外传来脚步声。 张居正一袭青袍,从容而入,在常远山身侧跪下:\"臣张居正,叩见陛下。\" 嘉靖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突然笑了:\"张卿,看看这个。\" 吕芳将奏折递给张居正。当那些奇特的图表映入眼帘时,张居正的瞳孔微微一缩,但很快恢复平静。他仔细阅读每一页,时而点头,时而沉思。 \"如何?\"嘉靖帝问。 张居正合上奏折:\"回陛下,此策详实可行,唯执行需得力之人。\" \"陈恪举荐了你。\" 张居正明显一怔,随即伏地:\"臣恐难当大任。\" 嘉靖帝突然大笑:\"有意思!一个敢献奇策,一个敢拒重任!\"他转向常远山,\"常卿,回去告诉你那女婿...朕准了。\" 离开西苑时,常远山与张居正并肩而行。穿过重重宫门,张居正突然开口:\"常大人,代我谢过陈修撰。\" 常远山挑眉:\"谢他什么?\" \"谢他...\"张居正的嘴角微扬,露出罕见的笑意,\"给了我这个烫手山芋。\" 常远山哼了一声,大步离去。他得赶紧回府问问那个臭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此时,陈恪正在怀远侯府的书房里,对着另一份副本勾勾画画。 他在几个关键节点特意留了\"后门\"——比如银市兑换比率计算公式中那个奇怪的系数\"3.\",比如茶税征收环节那个\"四舍五入\"的备注...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条:\"陈恪对着烛光微笑,\"当你不得不交出核心方案时,记得留几个只有现代人才懂的彩蛋。\" 第59章 张居正的疑惑 翰林院的藏书阁内,陈恪正蹲在角落的木箱前,指尖轻轻抚过《永乐大典》的烫金书脊。阳光透过窗棂,在古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打了个哈欠,顺手从袖中摸出半块常乐硬塞给他的桂花糕,小口啃了起来。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一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你在翰林院摸鱼时,请确保嘴里有食物——这样被抓住时可以说是在''查阅典籍时补充体力''。\" 桂花糕的甜香在唇齿间化开,陈恪满足地眯起眼睛。自从\"三市分立\"的奏折递上去后,嘉靖帝龙颜大悦,连带着他在翰林院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连一向刻薄的袁炜见了他都会点头致意,更别提那些小翰林们崇拜的目光了。 \"陈修撰!\" 一个急促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惊得陈恪差点噎住。他慌忙将剩下的桂花糕塞回袖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刚站起身,就见张居正大步流星地走来,青色官袍的下摆随着步伐翻飞如浪。 \"张前辈...\"陈恪刚要行礼,手腕就被一把扣住。 张居正的手劲大得惊人,陈恪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 那双凤眼中闪烁的光芒既不像平日的从容,也不似偶尔流露的锐利,而是一种近乎危险的探究。 \"借一步说话。\"张居正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陈恪被拽着穿过重重书架,七拐八绕后来到一处僻静角落——这是翰林院最偏僻的藏书室,平日连洒扫的小太监都懒得来。 阳光透过积灰的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 \"张前辈有何指教?\"陈恪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故作镇定地问。 张居正没有立即回答。他背着手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突然转身,目光如刀般刺向陈恪:\"为什么是我?\" 陈恪眨了眨眼:\"前辈此言何意?\" \"别装傻。\"张居正逼近一步,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混着一丝墨香扑面而来,\"''三市分立''的差事,为何举荐我?\" 陈恪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了书架。 他露出困惑的表情:\"前辈才学过人,又深得徐阁老器重,自然是最佳人选...\" \"陈!恪!\"张居正突然提高了声音,又立刻意识到失态,强压怒火道:\"你可知这差事有多危险?边关将领多是严党爪牙,互市利益牵扯各方势力,稍有不慎就会...\" \"前辈多虑了。\"陈恪笑着打断,\"以您的才干,必能...\" \"够了!\"张居正一把抓住陈恪的衣领,将他按在书架上。几本古籍被震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不是来听你这些漂亮话的!\"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知道真实原因。\" 陈恪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张居正白皙的面庞因愤怒而微微泛红,凤眼中燃烧着罕见的怒火,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这个未来将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此刻竟像个被戏弄的少年般失了风度。 \"好吧。\"陈恪叹了口气,脸上的假笑渐渐褪去,\"既然前辈执意要问...\" 他轻轻推开张居正的手,整了整被扯皱的衣领,声音忽然变得沉稳:\"我举荐你,有三个原因。\" 张居正眯起眼睛,静待下文。 \"其一,\"陈恪竖起一根手指,\"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你能看懂那些图表和计算公式。\" 张居正挑眉:\"什么意思?\" \"那些柱状图,那些复式记账法,那些奇怪的数字...\"陈恪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翰林院里那些老学究们只会把它当成天书,但你不一样。你的思维...\"他顿了顿,\"很灵活。\" 张居正的眉头微微舒展,但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其二,\"陈恪竖起第二根手指,\"你是徐阁老的接班人。\" 这句话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张居正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 \"慎言!\"他低声警告。 陈恪却笑了:\"这是事实。徐阁老栽培你多年,满朝文武上下心知肚明。由你出面,清流不会掣肘;而严党若想干预...\"他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徐阁老断然不会坐视不管。\"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那第三个原因呢?\" 陈恪的笑容渐渐消失,声音也变得低沉:\"因为如果我去执行,未免风头过剩。\" 他走到窗边,让那束微弱的光线照在自己脸上:\"这两个月以来,我出的风头太多了。殿试面圣、整理《大典》、献策边贸...继盛兄曾言,我应该''藏锋''。\" 提到杨继盛的名字,张居正的表情明显松动了一下。 他走到陈恪身旁,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所以你选择躲在幕后,让我去冲锋陷阵?\" \"不,\"陈恪摇头,\"我是选择让最适合的人去做最合适的事。你有徐阁老的支持,有清流的信任,还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居正一眼,\"我提供的全套方案和计算公式。\" 两人沉默地对视,阳光在狭小的空间里勾勒出两道修长的剪影。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终于,张居正缓缓点头:\"你比我想象的要...深思熟虑。\" 陈恪咧嘴一笑,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所以前辈是答应了?\" 张居正没有直接回答。他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典籍,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这些账目算法,你从何处学来?\" \"呃...\"陈恪眼珠一转,\"小时候遇到个云游道士...\" \"又来了。\"张居正无奈地摇头,\"罢了,你不愿说,我不强求。\"他将典籍放回书架,突然正色道:\"此事若成,功劳是你的;若败,责任我来担。\" 陈恪一怔,没想到张居正会如此表态。他刚要开口,张居正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 陈恪长舒一口气,靠在书架上。他从袖中摸出那半块被压扁的桂花糕,小口啃了起来。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二条:\"陈恪在心里记下,\"当你把现代经济学引入明代财政体系时,请确保执行者不会把它当成巫术。\" 第60章 欲擒故纵 严府的书房内,沉水香的青烟在青铜兽炉上方袅袅升起。严嵩半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节奏如同更漏般精准。窗外雨声淅沥,衬得室内更加幽静。 \"父亲,您怎么看陈恪今日之举?\"严世蕃的独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他那只完好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严嵩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落在书案上那份誊抄的奏折上——陈恪提出的\"三市分立\"之策,字迹工整如刀刻。 \"东楼啊,\"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你可记得夏言当年是怎么死的?\" 严世蕃一愣,随即压低声音:\"自然记得。那老匹夫不识抬举,竟敢阻挠父亲为皇上修建万寿宫...\" \"错。\"严嵩突然打断,手指在案几上重重一叩,\"夏言死于不知进退,死于...\"他眯起眼睛,\"看不清皇上的心思。\"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严嵩沟壑纵横的老脸。严世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待父亲的下文。 \"陈恪此人...\"严嵩的手指轻轻抚过奏折上那个奇特的柱状图,\"第一,他不似清流的人。\" 严世蕃皱眉:\"可他明明是徐阶的门生!会试时徐阶还特意...\" \"门生?\"严嵩冷笑一声,\"你见过哪个门生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老师私藏典籍的老底?\" 严世蕃的独眼微微睁大。确实,陈恪在朝堂上那番表现,简直是把徐阶的脸往地上踩。 \"第二,\"严嵩继续道,\"他赞成了我们的主张。\"老首辅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奏折上\"开放互市\"的字样,\"还提供了如此详尽的法则。\" 严世蕃凑近细看,不得不承认这份方案确实精妙。茶市、马市、银市三分离,既控制了边贸,又能增加税收。更绝的是监管环节——户部掌秤,兵部验马,锦衣卫监督,三方制衡,几乎堵死了所有贪污漏洞。 \"最令人生疑的是第三点,\"严嵩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这等大功,他居然不要!甘愿让给张居正那个愣头青!\" 严世蕃猛地抬头:\"父亲是说...他有诈?\" 严嵩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精光:\"计划易提,实施难行。若实施不当,提出计划的人也要担责。陈恪此举,看似退让,实则是...\"他做了个收网的姿势,\"以退为进。\" 雨点敲打窗棂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严世蕃烦躁地踱到窗前,独眼中凶光毕露:\"管他什么进进退退!不过是个入仕两月的毛头小子,儿子派人...\" \"糊涂!\"严嵩突然厉喝,声音虽轻却如刀锋般锐利,\"你当皇上为何不给陈恪加官进爵?\" 严世蕃被问住了。按常理,献此奇策,至少该升个侍读学士。 \"这是保护!\"严嵩的手指重重敲在案几上,\"皇上在护着他!这份圣宠...\"老首辅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连老夫都要忌惮三分。\" 严世蕃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他这才明白父亲为何按兵不动——动陈恪,就等于挑战嘉靖的权威! \"那...我们就这样算了?\"严世蕃不甘心地问。 严嵩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严世蕃想起吐信的毒蛇:\"东楼啊,官场杀人,何须用刀?\"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雨幕中,一队锦衣卫正骑马经过,飞鱼服在雨中泛着冷光。 \"下月十五,陈恪大婚。\"严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带着我们的人,备上厚礼,热热闹闹地去。\" 严世蕃瞪大独眼:\"父亲!这岂不是...\" \"记住,\"严嵩转身,眼中精光闪烁,\"要表现得我们与他极为要好。满朝文武都看着呢。\"老首辅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就算陈恪看出什么也无妨,只要其他人相信我们是一伙的...\" 严世蕃恍然大悟,独眼中迸出恶毒的光:\"离间计!让徐阶那帮清流以为陈恪已经...\" \"嘘——\"严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心里明白就好。\" 书房重归寂静,只剩雨声和更漏的滴答声。严嵩回到案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份奏折,仿佛在抚摸一柄无形的刀。 \"陈恪啊陈恪...\"老首辅喃喃自语,\"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棵独苗,能在风雨中挺多久。\" (想要擒获,先要放纵;静待他膨胀到极限) 第61章 恶趣味 休沐这日,侯府正厅内檀香袅袅。 陈恪跪坐在常乐身侧的蒲团上,指尖百无聊赖地卷着常乐垂落的一缕青丝。侯府老夫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像夏日蝉鸣般在耳边嗡嗡作响。 \"恪哥儿如今是状元郎了,更要谨言慎行...\"老夫人说着瞪了陈恪一眼,吓得他赶紧松开常乐的头发。 \"是,祖母教训得是。\"陈恪低头应道,却在桌下偷偷去勾常乐的手指。 小魔头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纱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素净得不像平日张扬的她。 常乐面无表情,却在宽袖遮掩下精准地掐住陈恪手背上的软肉,狠狠一拧。 \"嘶——\"陈恪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蒲团上跳起来。 \"二姐夫,你怎么了?\"对面常家三小姐好奇地问道,一双杏眼眨呀眨。 陈恪强忍疼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我...\" \"他牙疼。\"常乐面不改色地接话,指尖在陈恪大腿上又掐了一把,\"昨儿贪嘴,偷吃了我做的桂花糕。\" 堂兄弟们哄笑起来,常家大小姐促狭道:\"二妹妹的手艺,吃了确实容易牙疼。\" 陈恪正要辩解,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门房惊慌的喊声:\"圣旨到——\" 满堂哗然。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陈恪与常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今日并非朝会日,何来圣旨? 众人慌忙整理衣冠赶到前院,只见一队锦衣卫已列队而立,飞鱼服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为首之人摘下乌纱帽,露出常远山那张表情复杂的脸。 \"爹?\"常乐惊呼出声。 陈恪心头一紧。岳父大人亲自传旨,这架势...他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穿越者守则》,却摸了个空——今早换衣服时忘带了。 常远山面色古怪地扫了女儿一眼,从怀中取出明黄卷轴,沉声道:\"陈恪、常乐接旨。\" 满院人齐刷刷跪倒,额头抵地。陈恪感觉到常乐的手指悄悄勾住了他的小指,微微发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常远山的声音比平日更加洪亮,却在念到\"陈恪\"二字时微妙地顿了一下。 \"新科状元陈恪,才学兼优,忠勤体国。前献''三市分立''之策,朕心甚慰。常远山之女常乐,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朕闻二人早有婚约,实乃天作之合...\" 陈恪的耳朵嗡嗡作响。这...这是赐婚圣旨?他和常乐的婚事不是早就定下了吗?嘉靖帝为何要多此一举? \"...着于下月十五完婚,钦此。\" 常远山念到这里,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陈恪偷偷抬眼,只见岳父大人的表情活像生吞了只活苍蝇——三分恼怒,七分无奈,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 \"另,\"常远山突然提高了声调,陈恪甚至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念陈恪之母王氏独居乡野,朕特准其携妻回乡省亲,以全人子孝道。\" 满院哗然。陈恪瞪大眼睛,回乡?新科状元不满三月就获准回乡,这可是本朝头一遭! 常远山卷起圣旨,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看向陈恪的眼神依旧复杂得难以形容:\"陈修撰,接旨吧。\" 陈恪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岳父大人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哼了一声。 \"谢陛下隆恩。\"陈恪叩首,额头抵在青石板上,冰凉的温度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起身时,侯府众人已经炸开了锅。常家大小姐一把拉住常乐的手:\"二妹妹!皇上亲自赐婚,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常乐双颊绯红,却还强装镇定:\"大姐说笑了,不过是道程序罢了...\"话虽如此,眼角眉梢的喜色却怎么也藏不住。 三堂弟挤到陈恪身边,一脸崇拜:\"二姐夫,皇上连你娘亲都惦记着,真是太感人了!\" 陈恪干笑两声,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常远山。 岳父大人正被老夫人拉着说话,那张常年冷峻的脸上此刻表情精彩纷呈——眉头紧锁像是要发怒,嘴角却微微上扬,活像个面部抽筋的戏子。 \"岳父大人...\"陈恪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常远山猛地转身,飞鱼服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陈恪!\"他压低声音,\"你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 陈恪一脸无辜:\"小婿冤枉啊!这圣旨内容,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放屁!\"常远山爆了句粗口,又赶紧看了看四周,\"回乡省亲这事,不是你提的?\" 陈恪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天地良心!我连想都不敢想...\"说着突然福至心灵,\"等等,难道是...\" 常远山眯起眼睛:\"是什么?\" 陈恪咽了口唾沫。他想起半月前面圣时,嘉靖帝问起他母亲的情形。当时他不过随口提了句\"家母独居乡野,日夜盼儿归\",没想到皇帝竟记在心里... \"岳父明鉴,\"陈恪压低声音,\"皇上这是...恶趣味啊。\" 常远山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表情更加精彩了。 是啊,皇上分明是算准了他舍不得女儿,故意用这招来戏弄他!什么\"以全人子孝道\",分明是报复他上次假借诏狱考验陈恪! \"好个皇上...\"常远山咬牙切齿,却不敢说下去,他与皇上的奶兄弟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结义兄弟,三人感情一直不错。 陈恪憋笑憋得内伤。 隔着老远,他仿佛能看到西苑精舍里,嘉靖帝一边炼丹一边想象常远山此刻表情的恶趣味模样。 这皇帝...他正经吗? 正胡思乱想间,常乐突然挤到他身边,一把掐住他胳膊:\"呆子!发什么愣?祖母问我们何时启程呢!\" 陈恪\"嗷\"地一声,引来众人侧目。常远山见状,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仿佛在说\"活该\"。 \"回祖母,\"陈恪揉着胳膊,强作镇定,\"圣旨既准,孙婿想明日便启程。一来赶在婚期前回来,二来...\" 他顿了顿,眼前浮现出母亲王氏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翘首以盼的身影。那个在油灯下缝补衣裳供他读书的妇人,终于可以亲眼看看儿子娶的媳妇了。 \"二来家母...等得太久了。\"陈恪轻声道。 满院突然安静下来。老夫人抹了抹眼角,连常远山的表情都柔和了几分。 \"去吧,\"老夫人拍拍常乐的手,\"带上老身给亲家母的礼物。\" 常乐红着脸点头,却在众人不注意时,又掐了陈恪一把,小声嘀咕:\"敢让我等这么久...\" 陈恪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却甜得像灌了蜜。他偷偷握住常乐的手,心想:这趟回乡,定要让母亲看看,她儿子不仅中了状元,还娶了个...特别会掐人的媳妇。 常远山看着小两口的小动作,突然长叹一声,转身大步离去。飞鱼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第61章 金蝉脱壳 徐阶府邸的书房内,沉水香的青烟在青铜兽炉上方袅袅升起。窗外雨丝斜织,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声响。徐阶端坐在紫檀木案几后,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目光落在面前那份誊抄的\"三市分立\"奏折上。 \"叔大,你来了。\"徐阶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如水。 张居正一袭青袍,从容踏入书房,向徐阶恭敬行礼:\"老师深夜相召,学生不敢怠慢。\" \"坐。\"徐阶指了指对面的蒲团,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案上的奏折,\"说说看,陈恪此举何意?\" 张居正跪坐于蒲团上,背脊挺直如松。他目光扫过奏折上那些奇特的图表和数字,沉吟片刻道:\"学生以为,陈子恒此举有三层深意。\" \"哦?\"徐阶抬起眼皮,眼中精光一闪,\"说来听听。\" \"其一,表面支持严党互市之议,实则暗中削弱边将势力。\"张居正修长的手指轻点奏折上\"锦衣卫监督\"几个字,\"将边贸监管权从边军手中剥离,严党在九边的根基必受动摇。\" 徐阶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其二,将功劳让给学生,看似退让,实则是...\"张居正顿了顿,\"金蝉脱壳。\"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徐阶沟壑纵横的老脸。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是说,他故意避开风口浪尖?\" \"正是。\"张居正声音低沉,\"陈子恒入仕不过三月,已接连献策,风头太盛。若再亲自执行此策,无论成败,都将成为众矢之的。\" 徐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眉头渐渐皱起:\"你的意思是,他不想沾上党派的印记?\" 张居正轻轻点头:\"老师明鉴。学生与陈子恒交谈时,他曾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观其行止,确有此意。\" \"荒谬!\"徐阶突然拍案,茶盏中的水面荡起涟漪,\"朝堂之上,非此即彼。不站队?他以为自己是夏言吗?\" 张居正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师。雨声渐大,打在屋檐上如鼓点般密集。 徐阶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雨中摇曳的竹影,声音忽然变得飘忽:\"叔大,你觉得...皇上为何突然准他回乡省亲?\" 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此事学生方才知晓。\" \"就在半天前,常远山亲自去怀远侯府传的旨。\"徐阶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准他携妻回乡,婚期不变。\"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怪哉...\"徐阶喃喃自语,\"先起仇鸢事件,表面代表清流,直指严党;随后互市事件,支持严党,功劳却给清流。现在又要离京返乡...\" 张居正突然抬头,眼中精光乍现:\"老师,学生有个大胆的猜测。\" 徐阶眯起眼睛:\"说。\" \"这一切,会不会是...\"张居正压低声音,\"皇上授意的?\" 徐阶如遭雷击,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窗棂。他想起嘉靖帝近来种种反常之举——对陈恪的格外青睐,破例准许新科状元回乡,甚至亲自过问其婚事... \"好一招金蝉脱壳!\"徐阶突然冷笑,\"挑起党争后全身而退,让我们与严党斗得两败俱伤,他却在皇上庇护下远离风暴中心。\" 张居正补充道:\"而且无论哪方获胜,他都能以中立姿态回朝。若严党胜,他有支持互市之功;若清流胜,他有揭发仇鸢之劳。\" 徐阶走回案前,手指颤抖着抚过奏折上陈恪的字迹。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单纯的年轻人,心机之深竟远超他的想象。 \"叔大,\"徐阶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我们可能都小看了这个放牛娃出身的状元郎。\" 张居正微微颔首:\"老师,学生有一事不解。陈子恒为何如此信任学生?将这等大功相让...\" 徐阶盯着爱徒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因为他看准了你的性格——刚正不阿,不屑于背后捅刀。更重要的是...\"老次辅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知道我看重你。\" 雨声渐歇,书房内重归寂静。徐阶缓缓卷起奏折,声音低沉如闷雷:\"传话下去,对陈恪...暂时观望。\" 张居正起身行礼,青色官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第62章 但从本心 五更天的梆子声刚过,陈恪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侯府后院的角门。 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京城,将朱红的宫墙和青灰的屋瓦都模糊成了水墨画中的景物。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雾气钻进鼻腔,带着初夏特有的草木清香。 \"快点!\"常乐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日穿了件半旧的靛蓝布裙,发髻挽成普通商妇样式,连平日最爱的珍珠耳坠都换成了朴素的银丁香。 可那双杏眼在晨光中依然亮得惊人,像是两颗掉落在粗布上的黑珍珠。 陈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换来常乐一记眼刀:\"看什么看!不是说好要低调吗?\"她说着把一顶宽檐斗笠扣在陈恪头上,动作粗鲁得差点戳到他眼睛。 \"轻点!\"陈恪龇牙咧嘴地扶正斗笠,\"我这可是状元脑袋,值钱着呢。\" 常乐翻了个白眼,从袖中摸出块面纱蒙在脸上:\"少贫嘴。马车在巷口等着,阿大已经去打点城门守卫了。\" 两人贴着墙根前行。 陈恪的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每一下都让他心跳加速。 虽然嘉靖帝准了他回乡省亲,但谁知道严党会不会在路上设伏?徐阶的人又会不会\"偶遇\"?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三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你不得不低调出行时,请记住——最危险的不是路上的劫匪,而是你内心那个想装逼的冲动。\" 拐过两条小巷,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静停在一株老槐树下。 车夫是个满脸褶子的老汉,正抱着鞭子打盹。 陈恪刚要上前,常乐却一把拽住他袖子。 \"等等。\"她警惕地环顾四周,从袖中掏出个铜钱弹向马车底部。铜钱\"叮当\"滚过车底,惊起几只藏在阴影中的麻雀。 陈恪瞪大眼睛:\"你这是...\" \"检查有没有人埋伏。\"常乐收起多余的表情,压低声音解释,\"小时候跟爹学的。如果有人藏在车底,铜钱滚过去的声音会不一样。\" 陈恪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会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骨子里流着锦衣卫的血。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时,东方才刚泛起鱼肚白。 陈恪掀开车帘一角,望着渐渐远去的京城轮廓,胸口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刚赴京赶考的穷书生;如今却成了搅动朝堂风云的关键人物——严党视他为眼中钉,徐阶对他又爱又恨,嘉靖帝则把他当作一枚有趣的棋子。 \"想什么呢?\"常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已摘下面纱,正从食盒里取出几块还冒着热气的炊饼。 陈恪接过炊饼,指尖触到常乐微凉的皮肤:\"在想...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啪!\"常乐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炊饼上的芝麻掉了几粒:\"少胡说!我们可是奉旨成婚!\"她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只是提前几天出发而已。\" 陈恪咧嘴一笑,故意凑近她耳边:\"那常小姐为何要乔装打扮?莫非是怕被人认出来?\" 常乐耳根微红,一把推开他:\"还不是你非要低调!说什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突然正色,\"对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马车碾过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 陈恪趁机往常乐那边歪了歪身子,被她嫌弃地推开。 \"什么怎么想?\"他装傻。 常乐眯起眼睛,那眼神让陈恪想起她爹审犯人的样子:\"别装蒜。正常人入仕,不该选个靠山吗?徐阁老那么看重你,你却...\" 陈恪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放下炊饼,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 官道两旁的田野已经染上新绿,几个农人正在远处弯腰插秧,看起来安全得很。 \"首先,\"他转回身,声音平静得出奇,\"我不能投靠严党。\" 常乐挑眉:\"因为仇鸢的事?\" \"不全是。\"陈恪摇头,\"我的心学烙印是入仕前就被打上的,钱德洪、王畿这些心学大儒公开称我为''门生'',严党怎么可能真心接纳我?\" 马车转过一个弯,阳光突然斜射进来,照亮了陈恪半边脸庞。 常乐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这些日子,他怕是没睡过几个好觉。 \"其次,\"陈恪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炊饼边缘,\"我若投靠徐阶,以状元和修撰的身份,成为清流当之无愧。但问题是...\"他苦笑一声,\"徐阶未必护得住我。\" 常乐皱眉:\"徐阁老可是次辅!\" \"正因如此。\"陈恪的声音更低了,\"他离首辅之位只差一步,这种时候最是谨慎,若我与严党冲突加剧,你说他是保我,还是弃卒保车?\"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两人之间。 马车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轮子碾过路面的\"咯吱\"声和远处布谷鸟的啼鸣。 常乐盯着陈恪看了许久,突然问:\"那你到底站在哪边?\" 阳光在陈恪眼中投下细碎的光斑,让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我阻止仇鸢,是不忍生灵涂炭;献计策,是因为真的利国利民;举荐张居正...\"他顿了顿,\"是因为他真的合适,由他去,阻力最小。\" 常乐瞪大眼睛:\"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陈恪摊手,\"可也就是这样,我的无心之举,在很多人看来,就是有心为之。\" 常乐的表情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只挤出一句:\"我还以为...你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陈恪突然大笑,笑声惊飞了路边灌木丛中的几只麻雀:\"常乐啊常乐,你太看得起我了。\"他笑着摇头,\"我哪有什么深谋远虑?不过是...\"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想违背本心罢了。\" 常乐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掐了他一把:\"呆子!\"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知不知道这样最危险?两边都不靠,意味着两边都可能对付你!\" 陈恪捉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指尖冰凉:\"我知道。\"他轻声说,\"但这就是我的选择。\" 马车继续前行,将京城的阴影远远抛在身后。陈恪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突然想起知乎上那个着名问题:《穿越到古代后最难坚持的是什么》。最高赞回答只有两个字:\"本心。\"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四条:\"他在心里记下,\"当你不得不在权力游戏中保持中立时,请记住——最危险的往往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自己的良心。\" 常乐突然靠过来,头轻轻枕在他肩上:\"喂,到了你家乡,我要吃你娘做的桂花糕。\" 陈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支持。他低头嗅了嗅她发间的桂花香,轻声道:\"好。不过可能没你做的那么...特别。\" \"什么意思?\"常乐猛地抬头,杏眼圆睁。 \"就是...\"陈恪做了个鬼脸,\"没下泻药的那种。\" 常乐气得又要掐他,却被陈恪一把搂住。 马车颠簸中,两人的影子在车厢壁上融为一体,像极了一对真正私奔的恋人。 第63章 富贵还乡,衣锦日行 淳安县城的青石板路上,陈恪的皂靴踏出清脆的声响。他深吸一口气,家乡熟悉的烟火气钻入鼻腔——炒栗子的焦香、新蒸炊饼的麦香,还有远处码头飘来的鱼腥味,混合成记忆中最亲切的味道。 \"发什么呆?\"常乐在身后戳了戳他的腰,\"不是说好要换仪仗吗?\" 陈恪回头,看见常乐已经换上了那套杏红妆花褙子,发间的金步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手里捧着个锦盒,里面整齐叠放着他的状元冠服。 \"这就换。\"陈恪咧嘴一笑,突然想起知乎问题《衣锦还乡是什么体验》下的高赞回答:【当你穿着官服走在故乡街头时,连小时候冲你吠的狗都会变得谄媚】。 两个小厮手脚麻利地为他换上深蓝色罗袍,腰间系上素金带,最后戴上乌纱帽。当那顶饰有金花的状元冠戴上的瞬间,街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是陈状元!\" \"牛娃子真的出息了!\" \"快看,那是状元冠!\" 陈恪的耳根微微发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暗袋里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的触感让他稍微平静了些。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五条,\"他在心里默念,\"当你终于可以装逼时,请记住——表情要淡定,步伐要稳,但嘴角可以微微上扬0.5度。\" 常乐在一旁捂嘴偷笑:\"瞧把你美的。\" \"我这是严肃。\"陈恪板着脸,却忍不住又摸了摸帽上的金花。 随着锣鼓开道,状元仪仗缓缓前行。陈恪骑在披红挂彩的骏马上,身后是八名锦衣卫力士,手持\"肃静回避\"的牌子。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乡亲,有几个甚至爬上了屋顶。 \"恪哥哥!\"一个总角小儿突然冲出人群,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捏的纸鸢,\"这是我做的状元风筝!\" 陈恪定睛一看,那纸鸢上画着个戴乌纱帽的小人,眉眼竟有几分像他。他笑着接过,从袖中摸出块碎银塞给孩子:\"好好读书,将来也考状元。\" 孩子欢天喜地地跑了,他娘在后面连连作揖:\"谢状元老爷赏!\" 队伍转过县衙前的牌坊,陈恪的呼吸突然一滞——母亲王氏正站在老槐树下,身上穿着他去年寄回的靛蓝褙子,洗得发白的衣襟上别着朵小红花。她身后站着周夫子,那根熟悉的竹杖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陈恪几乎是滚下马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他却感觉不到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母亲面前,他\"扑通\"跪下,额头抵着地面:\"娘!儿子回来了!\" 王氏的手颤抖着落在他发顶,熟悉的槐花香从袖口传来:\"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陈恪抬头,发现母亲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像老树的年轮,记录着这些年独自拉扯他的艰辛。他喉头发紧,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儿子不孝,让娘久等了。\" 围观的乡亲中已经有人抹起了眼泪。常乐不知何时也跪在了他身侧,恭恭敬敬地向王氏行礼:\"伯母好。\" 王氏连忙扶起常乐,上下打量着这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乐丫头都长这么大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要做我家媳妇了?\" 常乐的耳根瞬间红透,羞得躲到了陈恪身后。围观的乡亲们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陈恪转向周夫子,再次跪下:\"学生拜见恩师。\" 老夫子的手比去年更加枯瘦,却依然有力。他扶起陈恪,眼中闪烁着欣慰的泪光:\"好,好啊...老朽当年就说,此子非池中之物...\" \"周海门兄!果然是你!\" 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打断了这温情时刻。陈恪转头,只见钱德洪和王畿两位心学大儒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前方,正激动地向周夫子拱手。 周夫子明显一怔,随即大笑:\"德洪!王畿!你们怎么...\" \"海门兄隐居于此,教出如此麒麟儿,却瞒得我们好苦!\"王畿上前一把抓住周夫子的手,\"若非陈恪在策论中流露心学根基,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陈恪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周海门?那个他随口胡诌的\"周知\"?他的启蒙恩师竟然真是心学大师?!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六条:\"陈恪的脑子嗡嗡作响,\"当你随口编的谎言成真时,请保持微笑——哪怕内心已经有一万头羊驼狂奔。\" 常乐悄悄掐了他一把:\"你当初不是说周知是你瞎编的吗?\" \"我哪知道...\"陈恪咽了口唾沫,\"世界这么小...\" 钱德洪已经热情地揽住他的肩膀:\"贤侄不必惊讶。海门兄当年因不满朝局隐居,化名周知在此教书育人。你能得他指点,实乃天意!\" 围观的乡亲们听得云里雾里,但这不妨碍他们啧啧称奇——原来金华乡的私塾先生竟是位隐士大儒! 仪仗继续前行,陈恪被簇拥在中央,左边是母亲和常乐,右边是三位心学大师,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乡亲队伍。这场景活像现代明星出街,只不过围观群众举的不是手机,而是自家孩子——都指望沾沾状元文气。 \"娘,\"陈恪小声问,\"咱家现在...\" 王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多亏乡亲们帮衬,屋子翻新过了...\" 当那座青砖灰瓦的三进院落出现在眼前时,陈恪差点认不出来。记忆中的茅草屋已经变成了气派的宅院,门前还立着对石狮子——虽然雕刻得有些粗糙。 \"这...\"陈恪转向母亲。 王氏低头搓着衣角:\"李员外说挂咱家名下能免税...张地主也是...还有赵...\" 陈恪的心沉了下去。明朝举人以上功名可免赋役,乡绅们把田产挂靠在有功名的人名下避税,这是公开的秘密。但眼前这规模... \"多少亩?\"他轻声问。 \"大概...两千多?\"王氏不确定地说,\"账册都在西厢房...\" 陈恪眼前一黑。知乎问题《明朝灭亡的真实原因》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土地兼并,税基流失,恶性循环】。他现在竟成了这恶性循环的一环! 常乐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变化,悄悄握住他的手:\"先安顿下来再说。\" 院内已经摆好了接风宴。周夫子被钱、王二人拉着叙旧,三位老人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陈恪被按在主座,面前堆满了乡亲们送来的鸡鸭鱼肉——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状元老爷,\"李员外凑过来敬酒,\"小女今年刚及笄,读过《女诫》,不知可否...\" \"他有未婚妻了!\"常乐突然插话,声音大得吓人,\"我!怀远侯府的!\" 满座哗然。李员外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酒液溅湿了他的绸缎鞋面。 \"侯、侯府千金?!\"他结结巴巴地看向王氏,\"您怎么不早说...\" 王氏笑着拉过常乐的手:\"乐丫头从小就和恪儿玩得好,那时候谁知道呢?\" 乡亲们的目光在常乐身上来回打量,从最初的怀疑渐渐变成惊叹——这个会光脚下河摸鱼、曾经往陈恪裤裆里塞青蛙的野丫头,居然是侯府大小姐?!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七条:\"陈恪看着常乐得意的小表情,在心里记下,\"当你的青梅竹马突然亮出身份碾压情敌时,请保持安静——否则下一个被碾压的可能就是你。\" 宴席散后,陈恪独自站在后院。 月光下的田垄延伸向远方,那些本该缴纳赋税的土地,现在都记在了他家名下。 他弯腰抓起一把土,熟悉的触感让他想起五岁那年,自己蹲在田埂上数蚂蚁的下午。 \"想什么呢?\"常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恪没有回头:\"在想这些地...还有大明的未来。\" 常乐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知道我爹名下有多少这样的地吗?\" 陈恪转身,看见月光在常乐脸上投下柔和的银辉,那双杏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三万七千亩。\"她轻声说,\"光是去年新增的就有两千亩。\" 这个数字像块石头,重重砸在陈恪心上。他想起京城那些奢靡的宴会,严世蕃一掷千金的豪阔,还有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这一切,都源于制度的崩坏。 \"我会想办法的。\"陈恪握紧拳头,\"但现在...\" \"现在你需要休息。\"常乐打断他,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明天还要祭祖呢,状元老爷。\" 陈恪长舒一口气,任由常乐拉着自己往回走。经过西厢房时,他听见钱德洪激动的声音:\"海门兄,你这''知行合一''的新解,当着书立说啊!\" 周夫子笑着回应:\"老夫隐居多年,早没了争名之心。倒是陈恪这孩子...\" 陈恪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无论如何,他回家了。 带着荣耀,带着未解的难题,也带着那个曾和他朝夕为伴、如今却成为他坚强后盾的女孩。 第64章 藏宝屋 月光如水,洒在金华乡的青石板路上。陈恪站在自家院落前,望着门前那棵老槐树,树影婆娑,仿佛在向他招手。明日便是纳采之礼,几位心学大儒已经为他张罗好了一切,连最挑剔的礼部官员都挑不出错处来。 \"恪哥哥!\"常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俏皮,\"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陈恪转身,看见常乐手里举着一块黑乎乎的石头,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他的脸色顿时变了——那是他八岁时尝试炼铁时收集的磁铁矿。 \"你...你从哪里找到的?\"陈恪的声音有些发颤。 常乐眨了眨那双杏眼,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偏房走:\"跟我来!\" 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小门,陈恪的呼吸为之一窒。房间里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烧得焦黑的陶罐、形状怪异的玻璃碎片、几包已经结块的硝石,甚至还有几个差点被他制成土炸弹的竹筒。 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他作为穿越者早期的失败尝试。 \"娘...一直留着这些?\"陈恪的喉头发紧。 常乐拿起一个歪歪扭扭的陶杯,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你做的?比三岁小孩捏的还丑!\" 陈恪的耳根发烫,知乎大v的尊严碎了一地。他一把拽住常乐的手腕:\"走了走了,有什么好看的!\" \"别嘛!\"常乐挣脱他的手,又拿起一块硫磺石,\"原来你小时候这么调皮,难怪现在满脑子奇思妙想。\" 陈恪不忍再看那些失败的\"发明\",强行把常乐拉出了房间。 门外,负责护卫的锦衣卫阿大正靠在墙边打盹,听到动静立刻警觉地睁开眼。 \"大人,有事?\"阿大揉了揉眼睛。 陈恪摇摇头:\"没事,就是...看到些旧物。\"他压低声音,\"听说最近有倭寇深入浙江内地?\" 阿大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小股流寇,不成气候。大人放心,有我们在,保准安全。\" 夜色渐深,大多数人都已醉醺醺地睡去。陈恪却毫无睡意,独自来到槐树下。不多时,周夫子拄着竹杖缓步而来,月光在他银白的须发上镀了一层柔光。 \"睡不着?\"周夫子的声音温和如旧。 陈恪叹了口气:\"朝堂局势复杂,学生心中有许多困惑。\" 周夫子在他身旁坐下,槐树的阴影笼罩着师徒二人:\"说来听听。\" \"学生并无宏大抱负,\"陈恪望着星空,\"但既然来了这一遭,总想改变些什么。只是不知从何入手,又怕力有不逮...\" 周夫子轻抚长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凡事从心,过得了自己的心,便不算错。\" 陈恪正欲再言,忽然眼角余光捕捉到院墙外一闪而过的黑影。 他猛地站起身,眯起眼睛仔细查看——十余个鬼祟的人影正沿着墙根向主屋摸去,动作矫健得不似常人。 \"夫子...\"陈恪的声音绷紧了,\"您看那边!\" 周夫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多识广的他脸色骤变:\"倭寇!这装扮,老夫年轻时在沿海见过!\" 陈恪的心跳如擂鼓,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师父,请您立刻去找阿大求援!\" \"不可!\"周夫子抓住他的手臂,\"你一人前去,无异送死!\" 陈恪挣脱老者的手,眼中已是一片决然:\"母亲和乐儿还在房中!\" 不等周夫子再劝,陈恪已猫着腰向主屋潜去。 他心跳如鼓,耳边仿佛能听到血液奔流的声音。院墙边的黑影越来越近,借着月光,他能看清那些人腰间明晃晃的倭刀。 阿大正倚在门柱上打盹,陈恪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倭寇!十余个,正向主屋摸来!\" 锦衣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无声地抽出绣春刀,向陈恪比了个手势:\"大人先避一避,我去召集人手。\" \"来不及了!\"陈恪咬牙,\"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去引开他们,你带我母亲先走!\" 阿大还想说什么,陈恪已经转身冲向母亲的房间。推开门,王氏正坐在灯下缝补衣物,见儿子慌慌张张闯进来,惊讶地站起身。 \"娘,有倭寇!快跟阿大走!\"陈恪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急切。 王氏脸色煞白,却固执地摇头:\"我不走,乐丫头还在西厢...\" \"我去找她!\"陈恪将母亲推向阿大,\"娘,您先走,乐儿若有失,儿子这辈子心都难安!\" 王氏从未见过儿子如此强硬的态度,眼中含泪却不再坚持。 阿大一把扶住老夫人,向陈恪重重一点头:\"大人小心,我安置好老夫人立刻带人回来!\" 陈恪深吸一口气,转身向西厢房奔去。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些倭寇来得蹊跷,深入腹地直取他家,必是有人指使。 第65章 放手一搏 阿大背起王氏,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陈恪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转身摸向西厢房。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院落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窸窣声提醒着危险正在逼近。 常乐的房门虚掩着。陈恪刚推开门,就听见床榻上一阵急促的翻身声。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常乐拥被坐起,中衣的系带松开了两寸,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出奇,像极了八岁那年躲在桂花树后准备恶作剧时的模样。 \"你、你干什么...\"常乐的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着锦被边缘。 陈恪看到她耳尖红得几乎透明,连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陈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不由分说地将她搂进怀里。 薄薄的中衣下,少女温软的曲线让他心头一颤,但此刻他无暇多想。\"有倭寇,\"他在常乐耳边低语,热气喷在她敏感的耳垂上,\"母亲已经随阿大先走,我掩护你。\" 常乐的身体瞬间绷紧。 她猛地推开陈恪,眼中的羞意还未褪去,却已经利落地扯过床头的衣裳。 陈恪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雪白的肩头闪过,常乐已经系好了外裳,连发髻都用一根银簪飞快挽起。 \"我不走。\"她抓起枕边的荷包塞进袖中,声音压得极低却斩钉截铁,\"你以为我是那种遇事就躲的闺阁小姐?\" 屋外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搜索声已经逼近到院墙外了。他一把扣住常乐的手腕:\"乐儿,跟紧我!\" 两人猫着腰溜出房门时,东厢突然传来丫鬟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常乐的手在陈恪掌心发抖,却倔强地不肯松开。 陈恪拉着她闪进后院那间堆放杂物的偏房,木门合上的瞬间,一道寒光擦着门缝劈了进来。 \"蹲下!\"陈恪将常乐往墙角一推,自己却慢了半步。 倭刀划破夜色,在他背上撕开一道火辣辣的伤口。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衣衫,陈恪闷哼一声,踉跄着撞进常乐怀里。 常乐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她从荷包里摸出三枚银针,手腕一抖,针尖在月光下划出三道银线。 持刀的倭寇喉头\"咯咯\"作响,捂着脖子栽倒在地。陈恪惊讶地看到,那针尾竟缀着小小的铃铛——正是当年常乐用来捉弄他的同款。 \"看什么看?\"常乐眼眶通红,手却稳如磐石地扶住他,\"你以为我这几年就只会绣花?\" 陈恪想笑,却被背上的伤扯得倒抽冷气。 屋外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至少有七八个人正朝这边围拢。 他强撑着直起身,指向角落里蒙着粗布的一堆物件:\"把左边那块布掀开。\" 常乐掀开布幔,露出一个两米深的洞口,这是陈恪当年自制烧玻璃的土窑。 陈恪拽着她钻进去,狭小的空间让两人不得不紧紧相贴。常乐的心跳声近在咫尺,快得像受惊的小鹿。 \"听着,\"陈恪的唇几乎贴在常乐耳畔,\"还记得我炸飞你家茅房那次吗?\"他摸索着从瓮壁暗格里掏出一包油纸裹着的粉末,\"硝石、硫磺和木炭,比例不对但足够响。\" 常乐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利落地解下腰间丝绦,三两下就帮陈恪系好了引线。 屋门被踹开的巨响震得陶瓮嗡嗡作响,倭寇们低沉的交谈声夹杂着物品翻倒的动静越来越近。 \"三、二...\"陈恪数着脚步声,在最近的一个影子掠过瓮口时猛地拉动引线。火折子\"嗤\"地燃起,引线冒着火星飞快缩短。 陈恪用整个身体将常乐压在洞底。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最后听见的是常乐带着哭腔的呼喊:\"陈恪你混蛋!你要是敢死——\" 气浪掀翻了屋顶,土窑洞在冲击波中剧烈摇晃。 陈恪的视野被刺目的白光充满,背上温热的液体不断渗出,常乐的泪水滴在他脸上,滚烫得像那年夏天她故意塞进他嘴里的辣椒糖。 远处传来锦衣卫特有的铜哨声,阿大的吼叫穿透烟尘:\"大人!小姐!\"但陈恪的意识已经随着背上火辣的疼痛,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常乐的脸是他在黑暗中最后看到的画面——沾着烟灰却依然明艳,杏眼里盛着全世界的星光,就像八岁那年,她站在桂花树下,缠着他讲故事时的模样。 第66章 初见李时珍 陈恪的眼皮像是灌了铅,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睁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一张陌生的面孔正俯身为他诊脉——那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容清癯,眉宇间透着几分书卷气,指尖搭在他腕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乐儿...\"陈恪的喉咙干得像是被火烤过,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位是?\" \"恪哥哥!\"常乐的脸突然闯入视野,憔悴得让他心疼。往日灵动的杏眼此刻红肿得像两颗桃子,眼下两团青黑在苍白的面色衬托下格外明显。她颤抖的手紧紧抓住陈恪的衣袖,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你昏迷了三天了...要不是这位随海知县同来的李太医...\" \"李时珍。\"中年男子收回手,声音温和中带着几分疏离,\"在下不过一介草泽医,当不起''太医''之称。\" 陈恪的瞳孔猛地收缩——李时珍?!那位辞去太医院职务的《本草纲目》作者?他下意识想撑起身子,却被背上的剧痛扯得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常乐慌忙按住他,力道却轻柔得像片羽毛,\"伤口会裂开的...\" 陈恪这才注意到常乐的手腕上缠着细布,隐约透出点点血迹。他心头一紧:\"你受伤了?\" 常乐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只是擦伤...你、你背上那道口子...\"她突然哽住,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李时珍从药箱中取出几包草药,动作利落地摆在床头小几上:\"能醒来便无大碍了。这方子每日三服,连用七日。\"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阁下脉象奇特,昏迷时还念叨着些...新奇词句。\" 陈恪心头一跳。昏迷中他说了什么?excel?ppt?还是更离谱的现代词汇? \"多谢李先生救命之恩。\"他强作镇定,特意避开\"太医\"二字,\"在下...\" \"不必言谢。\"李时珍打断他,嘴角微微上扬,\"能救活当朝状元,是李某的荣幸。\"说着已收拾好药箱,转身欲走。 常乐连忙起身相送,却被李时珍摆手制止:\"照顾好他。\"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补充道:\"伤口忌沾水,忌辛辣,忌...\"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剧烈运动。\" 常乐的耳根瞬间红透,陈恪也尴尬地咳嗽起来。李时珍却已飘然离去,青色布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带着药香的风。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更漏的滴答声。常乐小心翼翼地扶陈恪靠坐在软枕上,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曾经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 \"我睡了三天?\"陈恪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常乐手腕上的细布。 常乐点点头,突然扑进他怀里,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敢虚虚地环着他的腰:\"我以为...我以为...\"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胸前的单衣。 陈恪突然意识到,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侯府二小姐,此刻在他怀里抖得像片秋风中的叶子。他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桂花的香气混着泪水咸涩的味道钻入鼻腔。 \"我们得回京城。\"陈恪突然说。 常乐猛地抬头:\"你伤还没好!\" \"圣上赐婚的日子快到了。\"陈恪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若延误婚期,就算圣上不怪罪...\" 常乐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太明白朝堂那些弯弯绕绕了——严党正愁找不到把柄,若他们借机参陈恪个\"大不敬\"... \"我去准备车马。\"常乐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只是眼角还挂着泪珠,\"李先生的药方我让丫鬟去抓...不,我亲自去!\" 陈恪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如何判断女生是否真心喜欢你》。最高赞回答是:【当她为你收起锋芒时】。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前所未有地柔软。陈恪摸向枕下,那本《穿越者守则》还在。他颤抖着手指翻开最新一页,蘸着常乐留下的泪水写下: \"第一百四十八条:当你发现傲娇少女为你流泪时,请记住——那比任何情话都珍贵。\" 第67章 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官道上,三辆青篷马车缓缓前行,前后各有四名锦衣卫力士骑马护卫。 初夏的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洒进来,在陈恪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靠在软垫上,背上的伤口随着马车的颠簸传来阵阵刺痛,却强忍着不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恪哥哥,喝点水吧。\"常乐捧着青瓷茶盏,小心翼翼地递到陈恪唇边。她今日穿了件素雅的藕荷色褙子,发髻挽得简单却不失精致,眉眼间的关切与温柔与往日的刁蛮判若两人。 陈恪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常乐的手背,那温软的触感让他心头微颤。他注意到常乐手腕上那道细布包扎的伤痕,那是倭寇袭击那晚她为保护他而受的伤。 \"我自己来就好。\"陈恪轻声道,却在抬手时故意让茶盏晃了一下,温水洒在衣襟上。 常乐立刻掏出绣帕为他擦拭,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伤还没好就别逞强。\"她小声埋怨,眼中却满是心疼。 坐在对面的王氏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从未想过那个与陈恪一起天马行空的野丫头,如今竟能这般温柔体贴。 \"乐丫头,\"王氏慈爱地说,\"你也歇会儿吧,这一路上都没合眼。\" 常乐摇摇头,又往陈恪背后的软垫里塞了个小靠枕:\"伯母,我不累。\"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只要恪哥哥好好的...\" 陈恪心头一热。他太了解常乐了——这小魔头越是温柔,心里就越是害怕。 倭寇袭击那晚的场景一定吓坏了她。 马车转过一个弯,阳光突然直射进来,照得陈恪眯起眼。 他借机打量窗外的护卫——八名锦衣卫,加上阿大和另外两名常远山的心腹,这阵仗足以震慑一般的宵小。 但陈恪心里清楚,若真是朝中那位派来的杀手,这些护卫恐怕也挡不住。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前暗袋里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四十九条,\"他在心里默念,\"当敌人第一次刺杀失败后,聪明的做法是暂时收手——愚蠢的才会连续出击。\" \"在想什么?\"常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走神,凑近了些。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混着药草的气息钻入陈恪鼻腔,让他想起小时候生病时母亲熬的药。 \"没什么。\"陈恪勉强笑了笑,\"只是在想,这次倭寇袭击实在蹊跷。\" 常乐的表情立刻紧绷起来:\"你怀疑是...\" \"嘘——\"陈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角余光瞥向车窗外骑马的护卫,\"只是猜测。\" 王氏不安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恪儿,你的意思是...那些人还敢来?\" \"不会了,娘。\"陈恪握住母亲颤抖的手,声音坚定,\"他们不敢。\" 他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那些倭寇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近距离交手时,他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杀意,那不是随机劫掠的匪徒该有的眼神。 更蹊跷的是,几个活口都服毒自尽了,死得干净利落,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常乐的手悄悄覆上陈恪的膝盖,温暖的触感将他从思绪中拉回。\"喝药的时间到了。\"她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取出一个青瓷药瓶,倒出三粒乌黑的药丸。 陈恪皱了皱眉——李时珍开的药苦得能让人灵魂出窍。 \"张嘴。\"常乐命令道,眼中却带着哄孩子般的温柔。 陈恪乖乖张嘴,常乐将药丸塞进去,又立刻递上一块蜜饯。她的指尖轻轻擦过陈恪的嘴唇,那一瞬的触感比蜜饯还要甜。 \"乐丫头如今倒真像个贤惠媳妇了。\"王氏忍不住打趣道。 常乐的耳根瞬间红透,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低头整理起药瓶,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陈恪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突然意识到——常乐不是在扮演贤惠,她是真的害怕了。 倭寇的刀不仅划破了他的后背,也在她心里留下了伤痕。她此刻的温柔,是一种近乎执着的守护。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陈恪的后背撞在车壁上,疼得他眼前发黑。他咬紧牙关,硬是没发出一声呻吟。 \"停车!\"常乐立刻掀开车帘,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威严,\"慢些走,不急这一时半刻。\" 领队的锦衣卫百户连忙拱手:\"小姐恕罪,前头路有些不平。\" 陈恪摆摆手:\"无妨,继续赶路吧。\"他知道,越是表现得虚弱,暗处的敌人就越会蠢蠢欲动。 常乐回头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再坚持。 她默默坐回陈恪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轻轻靠在他肩上。\"疼就说出来,\"她小声道,\"在我面前...不必逞强。\"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轻轻敲碎了陈恪强装的镇定。他深吸一口气,让常乐身上的桂花香充满胸腔,那熟悉的气息给了他莫名的力量。 \"我不疼。\"他轻声说,却悄悄握紧了常乐的手。 马车继续前行,护卫们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回荡。 陈恪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思绪却飘回了京城——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为何如此忌惮他?仅仅因为他揭发了仇鸢?还是因为他在嘉靖帝面前的表现?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条:\"他在心底记下,\"当敌人不惜冒险也要除掉你时,说明你的价值远超想象。\" 夕阳西沉,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恪突然明白了什么——倭寇袭击看似凶狠,实则是对方无奈之举。在京城,有圣旨护身的他几乎无从下手;而派死士伪装成倭寇,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隐蔽的方式了。 \"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他喃喃自语。 常乐抬头:\"什么?\" 陈恪摇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他必须保持强势,不能显露出一丝颓势。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暮色中,马车向着京城的方向坚定前行。 常乐靠在陈恪肩头,像一只守护珍宝的猫,警惕而温柔。 第68章 逆向思维 青石铺就的官道尽头,京城巍峨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铁锈般的暗红色。 陈恪掀开车帘,熟悉的飞檐斗拱映入眼帘,背上的伤口却随着马车的颠簸传来阵阵刺痛。 他咬了咬牙,硬是没让一丝痛楚浮现在脸上。 \"到了。\"常乐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今日换了一身藕荷色妆花褙子,发间的珠钗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摇曳,在陈恪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王氏坐在对面,双手紧紧攥着膝上的包袱,指节都泛了白。 她望着车窗外越来越近的城门,眼中满是惶恐。\"恪儿,这...这就是京城?\"她的声音发颤,像是怕惊扰了这座庞然大物。 陈恪心头一酸。母亲在乡下操劳半生,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他伸手覆上王氏粗糙的手背:\"娘,不必担心。侯府的人都很和善。\" 常乐立刻会意,挪到王氏身旁,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伯母,我让厨房准备了您爱吃的桂花糕,还有金华火腿炖的汤。\"她的声音甜得像蜜,哪还有半点往日的刁蛮。 王氏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敢劳动小姐...\" \"您叫我乐儿就好。\"常乐笑得眉眼弯弯,\"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陈恪看着这一幕,胸口涌上一股暖流。他从未见过常乐这般温柔体贴的模样,那个会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如今竟像个乖巧的小媳妇般侍奉母亲。 马车驶入城门时,守城的兵卒见到锦衣卫的腰牌,立刻肃立行礼。王氏吓得往车厢里缩了缩,常乐却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伯母别怕,这是规矩。\"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一条,\"他在心里默念,\"当你的青梅竹马突然变得贤惠时,请珍惜这一刻——因为随时可能变回去。\" 怀远侯府的红灯笼已经遥遥在望。 府门前,一队家丁丫鬟整齐列队,见马车停下,立刻齐刷刷行礼:\"恭迎老夫人、小姐、姑爷回府!\" 王氏惊得差点从马车上栽下来,陈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娘,慢些。\" 常乐利落地跳下马车,转身去扶王氏。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哪还有半点当年翻墙爬树的野劲儿? 陈恪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背上的伤,下马车时一个踉跄,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小心!\"常乐立刻松开王氏,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陈恪。她的杏眼中满是担忧,手指轻轻搭在陈恪腕上,生怕碰疼了他的伤处。 王氏站在侯府大门前,望着朱漆大门上锃亮的铜钉和门前威武的石狮子,双腿直打颤。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褙子,在侯府奢华的背景下显得格格不入。 \"伯母,我扶您进去。\"常乐敏锐地察觉到王氏的不安,立刻回到她身边,一手挽着王氏,一手指向院内,\"您看,那是特意为您准备的小佛堂,听说您信佛...\" 陈恪望着常乐忙碌的背影,喉头发紧。 她一会儿吩咐丫鬟准备热水给王氏泡脚,一会儿又让人去取新做的衣裳,事事想得周到,哪还有半分侯府千金的架子? \"姑爷,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管家恭敬地引路,\"热水和换洗衣物都备齐了。\" 陈恪点点头,刚要迈步,却见常乐匆匆跑来:\"等等!\"她手里捧着个青瓷小瓶,\"李太医说了,伤口要按时换药。\"说着就要亲自扶陈恪回房。 \"乐儿,\"陈恪压低声音,\"你今日...很不一样。\" 常乐的耳根瞬间红透,她瞪了陈恪一眼,手上力道却不减:\"少废话,进去躺着!\" 熟悉的凶悍语气让陈恪莫名安心。 他乖乖跟着常乐进了厢房,任由她指挥丫鬟们忙前忙后。 房间熏了淡淡的沉水香,床榻上铺着崭新的锦被,连窗边的矮几上都摆着时令鲜花。 \"趴下。\"常乐命令道,手里已经准备好了药膏和细布。 陈恪乖乖趴在床上,感觉到常乐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衣衫。当药膏接触到伤口时,冰凉的触感激得他一哆嗦。 \"疼吗?\"常乐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陈恪摇摇头,却听见常乐吸了吸鼻子。他侧头一看,小魔头竟然红了眼眶,泪水在杏眼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乐儿...\" \"闭嘴!\"常乐凶巴巴地打断他,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下次再这样逞强,我就...我就...\"她\"我就\"了半天,突然泄了气,\"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陈恪心头一热,伸手握住常乐的手腕:\"不会有下次了。\" 常乐猛地抽回手,胡乱抹了把脸:\"谁、谁担心你了!我是怕婚礼上新郎官瘸着腿,丢我的脸!\" 陈恪忍不住笑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常乐,嘴硬心软,像只张牙舞爪却内心柔软的小猫。 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陈恪支起身子望去,只见院子里仆人们正忙着张灯结彩,廊下已经挂起了大红灯笼。 \"婚礼准备得如何了?\"陈恪问道。 常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耳根又红了:\"都...都安排好了。\"她的声音突然小得像蚊子哼哼,\"嫁衣是我亲手绣的...\" 陈恪瞪大眼睛:\"你会绣花?\" \"怎么?不行吗?\"常乐立刻炸毛,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疼得陈恪龇牙咧嘴,\"我学了三个月呢!\"她骄傲地昂起头,\"虽然牡丹花绣得像白菜...\" 陈恪笑得伤口都疼了。 他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如何判断女生是否真心喜欢你》。最高赞回答是:【当她为你做那些她最不擅长的事时】。 正当两人说笑间,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常远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飞鱼服上的金线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爹!\"常乐立刻站起身,手上的药膏还没擦干净。 常远山点点头,目光在陈恪背上的伤口停留了一瞬:\"伤好些了?\" 陈恪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常远山摆手制止:\"躺着吧。\"他的声音比往日柔和了些,\"乐儿,去看看你祖母,她有话对你说。\" 常乐不情不愿地撇撇嘴,临走前还不忘瞪了陈恪一眼,意思是\"老实养伤\"。 待常乐走后,常远山在床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说说吧,怎么回事?\" 陈恪深吸一口气,将倭寇袭击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那些死士服毒自尽的细节。常远山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查出来是谁指使的吗?\"常远山的声音冷得像冰。 陈恪摇摇头:\"没有确凿证据,但时间点太巧了——阿大他们刚收到有倭寇闯入浙江腹地的消息,我们就遇袭了。\" 常远山冷笑一声:\"严党的手伸得够长。\"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恪突然福至心灵:\"岳父大人,小婿有个想法。\" 常远山挑眉:\"说。\" \"将计就计。\"陈恪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把这次遇袭,写成我们主动斩杀倭寇的军功报上去。\" 常远山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继续说。\" \"奏折可以这样写——\"陈恪强忍背上的疼痛,撑起身子,\"臣携家眷返乡途中,遭遇倭寇袭扰,幸得锦衣卫护卫奋勇杀敌,全歼来犯之敌。\"他顿了顿,\"至于那些死士的特征,一概不提。\" 常远山嘴角微微上扬:\"妙。如此一来,既向暗中那些宵小示威,又给皇上一个由头敲打严党。\"他拍了拍陈恪的肩膀,\"你小子,越来越有老夫的风范了。\" 陈恪谦虚地低头:\"全赖岳父大人栽培。\" \"少来这套!\"常远山笑骂,随即正色道,\"不过这事得做得漂亮。奏折我来写,你好好养伤,别耽误了婚期。\"他站起身,飞鱼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乐儿这丫头,这几日都没合眼。\" 陈恪心头一暖:\"小婿明白。\" 常远山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了,你娘那边...\" \"我会照顾好她。\"陈恪立刻会意,\"她初来乍到,难免拘束。\" 常远山点点头,大步离去。陈恪望着岳父挺拔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位锦衣卫同知,已经真正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侯府的红灯笼一盏盏亮起,将喜庆的红色洒满庭院。仆人们还在忙碌,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着最后的准备。 陈恪轻轻抚过背上的伤口,那里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疼痛依旧,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二条:\"他在心底记下,\"当你的敌人躲在暗处时,最好的反击不是找出他们,而是让他们知道——你根本不在乎他们是谁。\" 月光悄悄爬上窗棂,将房间镀上一层银辉。 远处传来常乐指挥仆人布置喜堂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极了八岁那年,她在桂花树下喊他\"呆子\"时的调子。 第69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一) 五更鼓刚过,陈恪便醒了。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侯府檐下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将窗纸映得如同浸了血。 他伸手摸了摸胸前暗袋里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被体温焐得温热。 \"姑爷,该起了。\"小厮在门外轻声唤道,\"全福太太已经在厅里候着了。\" 陈恪翻身下榻,背上的伤口已结了一层硬痂,只余些许隐痛。 他推开雕花木窗,六月的晨风裹着槐花香扑面而来。 远处宫墙的轮廓刚刚泛起鱼肚白,而侯府上下早已灯火通明,丫鬟仆妇们捧着各色物件在回廊间穿梭如织。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三条,\"陈恪对着晨曦默念,\"当你在古代结婚时,请记住——这不是两个人的事,是整个宗族的狂欢。\" 全福太太是常远山特意从南京请来的,据说经她梳头的新人必定白头偕老。 老太太枯瘦的手指沾着桂花油,在陈恪发间穿梭,嘴里念叨着\"一梳举案齐眉,二梳比翼双飞\"。 铜镜里映出的面容让陈恪自己都吃了一惊——眉如墨画,眼若点漆,大红喜袍衬得肤色如玉,哪还有半点放牛娃的影子? \"状元郎生得真俊。\"全福太太笑着往他腰间系上鎏金蹀躞带,\"难怪能娶到侯府千金。\" 陈恪耳根发热,低头整理袖口时,发现内侧绣着整齐漂亮的云纹,右下角还一个一个乐字——这分明是常乐的手笔。 他忍不住轻笑,想起那丫头熬红眼睛学女红的模样。 吉时将至,侯府中门大开。 陈恪踩着猩红毡毯走向前院时,两侧仆役齐刷刷跪倒:\"恭贺姑爷大喜!\"声浪震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常远山身着飞鱼服站在仪门处,腰间绣春刀难得地系了红绸,见陈恪走来,突然抬手整了整他的衣领。 \"乐儿就交给你了。\"锦衣卫同知的声音比平日低沉,手上力道大得惊人,\"若让她受半点委屈...\" \"岳父放心。\"陈恪直视那双鹰目,\"小婿定当珍之重之。\" 常远山哼了一声,松开手时,陈恪分明看见他眼角闪过一点水光。 远处鼓乐声渐近,一匹雪白骏马踏着红毡而来,马额上系着朵脸盆大的红绸花——这是嘉靖帝特意从御马监拨的\"玉狮子\"。 \"上马吧,新郎官。\"常远山拍了拍马鞍,\"全京城都等着看侯府姑爷的风采。\" 陈恪翻身上马的瞬间,背上的伤疤隐隐作痛。 他咬紧牙关,挺直腰背,接过管家递来的金丝马鞭。 仪仗队已在前方开道,八名锦衣卫力士手持\"肃静回避\"的朱漆牌,后面跟着十六对提灯童子,三十六名乐手,再往后是八抬描金凤轿——轿帘低垂,但陈恪知道常乐就坐在里面。 \"起轿——\" 随着礼官一声长喝,鞭炮炸响,锣鼓喧天。 队伍缓缓驶出侯府,转过照壁的瞬间,陈恪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呼吸一滞——整条朱雀大街被人潮淹没,两侧楼阁窗户全数敞开,无数百姓踮脚张望,孩童骑在父辈肩头,少女们从绣楼抛下彩绢。 这哪是迎亲?分明是亲王出巡的阵仗!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四条:\"陈恪在心底记下,\"当你的婚礼变成全城盛事时,请保持微笑——哪怕内心已经尴尬到脚趾抠地。\" 队伍行至醉仙楼前,二楼窗口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陈恪抬头,看见几个翰林院同僚正举杯致意,李春芳甚至抛下一方绣帕。 \"姑爷,撒喜钱啦!\"管家适时提醒。陈恪收回目光,从马鞍旁的锦囊抓出一把金瓜子扬手撒出。阳光下,金灿灿的瓜子如雨点坠落,引得百姓欢呼雀跃,几个孩童立刻扑到地上争抢。 \"状元公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啊!\" \"新娘子美若天仙!\" 祝福声此起彼伏,陈恪嘴角含笑,目光却不时瞟向身后的花轿。 轿帘纹丝不动,但他仿佛能看见常乐端坐其中的模样——凤冠霞帔下那张总是神气活现的小脸,此刻定是绷得紧紧的。 花轿内,常乐的手指死死攥着裙裾。 十二层嫁衣重得让她喘不过气,凤冠上的珠帘随着轿子晃动轻轻摇摆,将外界的光影切割成碎片。 透过帘隙,她看见陈恪挺直的背影——大红喜袍衬得他肩宽腰窄,金冠束发,哪还有半点当年蹲在河边牵着老牛的穷小子模样? \"呆子...\"常乐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轿外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她却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常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攥皱的裙摆。掌心全是汗,在昂贵的云锦上留下深色痕迹 。她现在是陈常氏了,是状元夫人,是...妻子。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紧,像是有人在她心尖上系了根丝线,随着轿外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轻轻拉扯。 \"小姐,要过正阳门了。\"陪嫁丫鬟小声提醒,\"按规矩该撒喜糖了。\" 常乐点点头,从袖中取出准备好的荷包。 指尖触到某个硬物——是陈恪殿试前夜她送的平安符,歪歪扭扭绣着\"蟾宫折桂\"四个字。 她突然鼻子一酸,急忙仰头忍住眼泪。 珍珠粉要是花了,全福太太非得念叨三年不可。 队伍行至皇城根下,陈恪突然抬手示意暂停。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整了整衣冠,朝紫禁城方向深深一揖。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喧闹的街市瞬间安静下来,连轿中的常乐都忍不住将珠帘拨开一道缝隙。 \"臣陈恪,叩谢天恩。\"清朗的声音在晨光中传得很远。这不是做戏——若非嘉靖帝那道赐婚圣旨,侯府千金下嫁寒门学子的事,不知要遭多少非议。 茶楼雅间里,严世蕃的酒杯重重砸在窗棂上。\"好个邀宠献媚!\"他独眼中凶光毕露,却见街对面酒楼窗口,徐阶正带着张居正等人含笑观望。 两派领袖的目光在迎亲队伍上空相撞,激出无形的火花。 花轿内,常乐悄悄将平安符塞回袖中。 她突然明白了陈恪的用意——这场婚礼从来就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从她决定嫁给这个放牛娃起,他们就注定要站在风口浪尖。 \"起轿——\"礼官的唱喝再度响起。 常乐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 珠帘晃动的光影里,她看见陈恪回首望来,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郑重。 无需言语,她已读懂其中深意。 队伍转过鼓楼,阳光正好。 陈恪的喜袍被镀上一层金边,常乐轿檐的流苏在风中轻扬。 锦衣卫开道的呼喝,百姓的欢呼,喜乐班的锣鼓,全都融成了盛世繁华的注脚。 第70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二) 仪仗回到侯府时,陈恪的背已经隐隐作痛。 知乎大v的键盘侠体质终究抵不过实打实的古代婚礼流程,他感觉自己的笑容像是用浆糊粘在脸上的,连作揖时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五条,\"他在心里默念,\"当你的婚礼变成马拉松式社交时,请记住——每个假笑消耗的卡路里相当于深蹲三次。\" 侯府正厅里,乌泱泱的宾客分列两侧。 左边是常家的族亲,锦衣华服晃得人眼花;右边则是他的同僚们,李春芳正冲他挤眉弄眼,杨继盛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最让他意外的是杜衡——当年府试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杜知府公子,如今竟也穿着六品官服站在末位。 \"陈年兄!\"李春芳第一个迎上来,圆脸上堆满真诚的笑,\"恭喜恭喜!新娘子呢?快请出来让我们瞧瞧!\" 陈恪刚要回答,忽见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严世蕃带着一众严党阔步而来,独眼中的凶光被刻意柔化,倒显出几分诡异的和善。 \"陈状元!\"严世蕃的声音像是抹了蜜的刀子,\"家父身体抱恙,特命我代他前来贺喜!\"他一挥手,身后随从抬上十个朱漆箱子,\"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箱子打开的瞬间,厅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第一箱是整匹的云锦,第二箱码着金锭,第三箱...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哪是贺礼?分明是当众行贿! \"严大人太客气了。\"陈恪作揖到地,声音稳如磐石,\"下官愧不敢当。\" 严世蕃突然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他耳畔:\"陈兄何必见外?你我同朝为官,本该亲近。\"他故意提高声音,\"听说陈兄在浙江遇袭?改日我派几个家丁护送你!\" 这话明着示好,暗里威胁。 陈恪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面上却笑得愈发真诚:\"多谢严兄美意。\"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笑面虎领导》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敌人当众对你示好时,请笑得比他更真诚,声音比他更大】。 \"徐阁老到——\" 唱名声中,徐阶带着张居正等人缓步入厅。 清流们个个青袍简朴,与严党的奢靡形成鲜明对比。 陈恪注意到徐阶的目光在严世蕃身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子恒啊,\"徐阶的声音慈祥得像在唤自家子侄,\"老夫带了幅文徵明的《兰亭修禊图》给你添妆。\"枯瘦的手指展开卷轴,\"望你夫妇如曲水流觞,和乐永续。\" 陈恪眼眶一热。这礼物看似寻常,实则暗含对他\"知行合一\"理念的认可。正要道谢,门外突然传来更高亢的唱喝: \"裕王殿下到——\" 满厅哗然。 陈恪的膝盖一软,差点真跪下去。 裕王!这位未来隆庆帝的出现,意味着婚礼规格直接拔高到政治层面。 更可怕的是——此时景王还未去世,裕王与景王的夺嫡之争正是朝堂最敏感的神经! 裕王身着杏黄常服,在侍卫簇拥下含笑而来:\"陈爱卿不必多礼。父皇命我带来贺礼——\"随从捧上一个紫檀匣子,\"《永乐大典》''婚姻篇''的手抄本,愿爱卿琴瑟和鸣。\" 陈恪重重叩首,额头抵在金砖上。嘉靖这手太狠了——当着严党和清流的面,用裕王来宣示对他的器重,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殿下厚赐,臣...惶恐。\"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裕王亲手扶起他,低声道:\"孤近日读《盐铁论》,颇有不解之处。改日请爱卿过府一叙。\"这话说得轻,却让周围的严党瞬间变了脸色。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裕王府讲官!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但一旦接受,就意味着彻底卷入夺嫡漩涡... \"吉时到——迎新娘!\" 司仪的唱喝适时解救了他。 喜乐声中,常乐被全福太太搀着缓步而来。 十二幅绣金罗裙逶迤在地,凤冠上的珍珠帘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将那张总是神气活现的小脸遮得若隐若现。 \"新娘子来啦!\"李春芳带头起哄,\"陈年兄,快作首诗!\" \"对对!状元郎才高八斗!\" \"即兴一首!\" 满厅宾客顿时沸腾。陈恪偷瞄了一眼——严世蕃冷笑着抱臂旁观,徐阶捋须不语,裕王则满脸期待。这是要他当众表态啊! 陈恪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常乐被珠帘遮掩的脸上。 那年桂花树下的初见,她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恶作剧,她熬夜绣护膝时熬红的眼睛...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有了。\"他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 \"几回花下坐吹箫...\"第一句出来,裕王的眼睛就亮了。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厅内瞬间寂静。杨继盛猛地抬头,张居正的手指停在茶盏边缘,连严世蕃的独眼都瞪大了几分。这诗...太惊艳了! \"好!\"裕王率先击掌,\"陈爱卿果然才思敏捷!\" 徐阶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似此星辰非昨夜...妙啊。不知这诗题为何?\" 陈恪望向常乐,珠帘后的杏眼正闪闪发亮。他微微一笑:\"《赠内子》。\" 满堂喝彩声中,严世蕃的脸色阴晴不定。 \"好诗!当浮一大白!\"裕王兴致高昂地举杯,\"陈爱卿,孤敬你!\" 陈恪仰头饮尽,喉间的辛辣直冲脑门。 借着酒劲,他看见徐阶对张居正微微颔首,严世蕃正对随从低声吩咐什么,而裕王...未来的皇帝正用看宝藏的眼神盯着他。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在心底记下,\"当你被迫站队时,最好的办法是——写一首好到让人忘记政治的诗。\" 喜乐再起,常乐的红绸带轻轻塞进他掌心。 陈恪突然想起知乎问题《人生高光时刻是什么体验》下的神回复:【当你发现所有危机都变成机遇时,请检查是否有人在帮你开挂】。 第71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三) 侯府正厅内,龙凤喜烛高燃,檀香混着松柏枝的清气在梁柱间缭绕。陈恪踩着猩红氍毹走向香案时,发现自己的皂靴正踏在一对金丝绣的鲤鱼上——\"如鱼得水\"的彩头,常乐熬了三个通宵绣成的。 \"跪——\" 赞礼官的声音惊飞了檐下麻雀。 陈恪撩起状元红袍下摆,膝盖触到蒲团的瞬间,突然发现蒲草里藏着硬物。他悄悄拨开一看,是颗圆滚滚的桂圆——常乐的小把戏,取\"早生贵子\"的谐音。 对面,盖着红盖头的常乐被全福太太搀着缓缓跪下。 她今日格外安静,连交叠在膝前的双手都规规矩矩。 \"一拜天地——\" 陈恪俯身时,余光瞥见常乐的绣鞋尖悄悄转向他这边。 大红盖头下的流苏随着动作轻晃,在地砖上扫出细碎的光影,像极了那年她躲在书院窗下,用狗尾巴草挠他脚心的调皮模样。 \"二拜高堂——\" 常远山端坐在太师椅上,飞鱼服的金线在烛光中明明灭灭,陈母王氏眼中含泪,注视着这对青梅鸳鸯。 当陈恪额头触地时,听见岳父微不可闻的叹息,听到母亲王氏啜泣的叫好声。 起身瞬间,他发现常乐拜得比他更低,凤冠上的珍珠几乎蹭到地面——这是新妇对公婆的最高礼节,小魔头何时学会的? \"夫妻对拜——\" 红绸两端同时弯折。陈恪的乌纱帽不慎碰到常乐的凤冠,珠翠相击的清脆声响中,他听见盖头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呆子\"。 红绸突然被拽紧,常乐借着起身的力道,将结扣往自己这边扯了三寸——这是江南婚俗,寓意新娘要掌家权。 满堂哄笑声中,陈恪假装踉跄,顺势抓住常乐的手。 盖头下的指尖冰凉微颤,掌心却潮湿滚烫。 他借着宽袖遮掩,在她腕间快速划了三个字——\"我认输\"。 \"礼成——送入洞房!\" 喝彩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陈恪牵着红绸引常乐转身,突然发现她裙摆上粘着片桂叶——不知何时沾上的。 小丫鬟们撒来的五谷打在背上生疼,而红绸那端的人儿走得极稳,唯有经过祠堂门槛时,她故意踩了他的靴尖。 ———— 大红灯笼将侯府照得如同白昼,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按例陈恪还不能马上入洞房,得先招待好来宾,防止他们闹新郎洞房。 婚宴上的酒气熏得他眼前发花,偏生那些宾客还一个劲儿地往跟前凑。 浙江按察使刚敬完,南京礼部侍郎又端着酒杯过来,后面还排着七八个满脸堆笑的地方官员。 \"状元郎,下官敬您一杯!\"胖得像尊弥勒佛的盐运使挤到最前面,酒盏里的琼浆玉液晃得几乎要溢出来。 陈恪的胃里一阵翻腾。 知乎问题《如何优雅地挡酒》的高赞回答在脑海中闪过:【当领导劝酒时,请用典故代替豪饮】。 他端起酒杯在唇边虚晃一枪,声音却洪亮得整个厅堂都听得见:\"《礼记》有云,''君子之饮酒也,一爵而色温如也'',下官不敢逾礼。\" 胖官员一愣,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 满座文官顿时哄笑起来,有人高声打趣:\"刘大人,状元公这是用圣贤书挡您的酒呢!\" 趁着这空当,陈恪悄悄将杯中酒泼进袖里暗藏的棉帕。 这招是他从现代饭局上学来的,没想到穿越几百年还能派上用场。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六条,\"他在心里默记,\"当古代婚宴变成拼酒现场时,请记住——袖子里藏吸水性强的布料比千杯不醉更实用。\" 第72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四) 好不容易摆脱最后一波敬酒,陈恪的步履已经有些虚浮。 月光下的回廊像条蜿蜒的银蛇,他扶着雕花栏杆,深深吸了几口带着桂花香的夜风。 远处闹洞房的喧哗声隐约传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姑爷,这边。\"管家提着灯笼在前引路,脸上堆满促狭的笑,\"小姐的丫鬟们可都等着呢。\" 陈恪整了整歪斜的状元冠,大红喜袍上的金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转过一道月洞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十来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在洞房前排成半圆,每人手里都捧着不同的物件:红枣、花生、铜钱、毛笔...烛光映着她们狡黠的笑脸,活像一群等着捉弄书生的狐狸精。 \"状元郎来啦!\"为首的圆脸丫鬟高声喊道,声音甜得像掺了蜜,\"这门可不是轻易能进的!\"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知乎收藏夹里的《古代婚俗大全》自动翻开:【拦门礼,新娘亲友为难新郎的传统环节,通常包含智力考验】。 \"请出题。\"他拱手作揖,故意把姿态放得很低。 这招以退为进他屡试不爽——越是谦逊,对方越不好意思下狠手。 圆脸丫鬟从袖中掏出一张红纸,上面用金粉写着一个斗大的\"怂\"字:\"第一个是字谜,就这一个字!\" 陈恪眯起醉眼。这个字在现代网络用语中他再熟悉不过——\"怂\"即\"心上几人\"。但放在明代...他忽然福至心灵,提笔在丫鬟捧着的砚台里蘸了蘸,在红纸背面写下个\"您\"字。 \"怂者,心上几人,您者,心上只你也。\"他声音不大,却让叽叽喳喳的丫鬟们瞬间安静下来。 圆脸丫鬟瞪大眼睛,红唇微张:\"这...这...\"她转头看向同伴,\"翠儿,他答对了!\" 第二个上前的是个瘦高丫鬟,手里捧着副卷轴:\"状元公,这对联可有下联?\" 她展开卷轴,上联写着\"红烛高照迎淑女\"。 陈恪的醉意被夜风吹散了几分。 这对联简单得让他想笑,但看着丫鬟们期待的眼神。 他决定给个漂亮的——\"绣幕低垂会才郎\",平仄工整,意境相合。 \"哇——\"丫鬟们发出惊叹,有两个年纪小的已经忍不住拍起手来。 第三个考验的是个鹅蛋脸的大丫鬟,她神秘兮兮地凑近:\"状元公,最后一个问题——\"她压低声音,\"您写的《神雕侠侣》里,杨过到底有没有找到小龙女?\" 陈恪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问题太刁钻了!《神雕侠侣》是他早年为了赚稿费写给书坊的话本,后来被常乐暗中运作出版。 故事只写到杨过跳崖,故意留了个开放式结局... 烛光下,丫鬟们期待的眼神亮晶晶的。 陈恪突然想起常乐曾经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时他随口搪塞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气得小魔头三天没理他。 毛笔在红纸上轻轻划过,墨迹晕开如情人的泪:\"期约已过,生死相随。\" 鹅蛋脸丫鬟接过红纸,借着灯笼光细看,突然眼圈一红:\"真好啊...\"她转身对姐妹们说,\"咱们让路吧?\" \"不行不行!\"圆脸丫鬟突然跳出来,\"规矩不能破!\"她狡黠地眨眨眼,\"状元公,您懂的~\" 陈恪会意,从袖中掏出一把金瓜子。 丫鬟们顿时眼睛发亮,却还强撑着排成人墙。他又摸出几个红绸包着的银锭,手腕一抖撒向远处。 趁着众人惊呼捡拾的空当,他一个箭步冲到洞房门前,衣摆带起的风扑灭了最近的两盏红烛。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七条:\"陈恪的手按在雕花门板上,心跳如雷,\"当传统习俗变成''付费关卡''时,请准备好足够的''氪金道具''。\" 第73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五) 门内传来一声轻笑,像是春日里第一滴融化的雪水,清凌凌地落在他心尖上。陈恪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承载着无数期许的门。 洞房内红烛高烧,喜气扑面。 常乐端坐在拔步床上,大红盖头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交叠的双手搁在膝头,指尖微微发白。 床边站着个面容严肃的嬷嬷和常乐的贴身丫鬟春桃,两人手里各捧着一个红木托盘。 \"请新郎执秤。\"嬷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称心如意,百年好合。\" 陈恪接过那柄缠着红绸的乌木秤杆,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知乎收藏夹里的视频自动播放:【如何正确挑起新娘盖头:左手持秤,右手扶杆,从右下角缓缓掀起】。 秤杆尖端轻轻挑起盖头一角,陈恪闻到熟悉的桂花香。 随着红绸缓缓升起,先是一截雪白的颈子,接着是抿紧的樱唇,最后——盖头飘落的瞬间,常乐含羞带怯的容颜如同月破云来,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睫在眼下扫出一片蝶翼般的暗影。 陈恪的呼吸停滞了。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张牙舞爪的小魔头,而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美丽女子——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轻微的颤抖而晃动,胭脂让本就饱满的唇瓣更加诱人,那双总是盛满狡黠的杏眼此刻水光潋滟,像是含着整个江南的烟雨。 \"请新人撒帐。\"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春桃捧着装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托盘上前。 常乐纤细的手指拈起一颗红枣,轻轻放在床榻的东南角。 陈恪学着她的样子,将花生撒向西北。两人的指尖偶尔相触,常乐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缩回手,耳垂红得几乎透明。 \"合卺酒。\" 缠着红线的匏瓜分成两半,盛着琥珀色的酒液。陈恪接过时注意到常乐的指尖冰凉,却在交杯时感受到她急促的脉搏。酒液入喉,比婚宴上的任何一杯都来得辛辣,却又奇异地带着回甘。 \"礼成——\" 随着嬷嬷和丫鬟退出房门,世界突然安静下来。远处隐约还有宾客的喧闹,但此刻的洞房仿佛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琉璃碗中,连红烛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陈恪的醉意完全醒了。 他望着烛光下常乐低垂的侧脸,突然发现她在微微发抖。 \"乐儿?\"他轻声唤道,这是今晚第一次直呼她的闺名。 常乐抬起头,眼中的水光晃了晃,突然\"噗嗤\"笑出声:\"呆子,你冠子歪了。\"她伸手为他正了正乌纱帽,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哪还有方才羞涩的模样? 陈恪捉住她的手腕,触到一圈细密的薄茧——那是常年练暗器留下的痕迹。 常乐挣了挣,没挣脱,索性由他握着,只是脸更红了。 \"我...我学了好久这些规矩。\"她小声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祖母说新娘子不能出错,否则会被人笑话...\" 陈恪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 他忽然明白常乐今日的反常——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头,为了这场婚礼,硬是把自己塞进了大家闺秀的模子里。 \"你很好。\"他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的薄茧,\"比所有新娘子都好。\" 常乐的眼圈突然红了。 她猛地扑进陈恪怀里,凤冠上的珠翠撞在他下巴上,生疼。\"我忍得好辛苦...\"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那些礼仪,那些规矩...我背了整整三个月!\" 陈恪搂住她微微发抖的身子,嗅到她发间桂花油的味道。大红嫁衣层层叠叠,却掩不住少女玲珑的曲线。 他的手无意间碰到她腰间的荷包——硬硬的,是那个歪歪扭扭绣着\"蟾宫折桂\"的平安符。 \"现在没人看了。\"他轻笑着解开她凤冠的系带,\"常二小姐可以原形毕露了。\" 常乐却按住他的手,仰起脸时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等等,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她凑到他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敏感的皮肤上,\"我往交杯酒里...加了点东西。\" 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知乎问题《如何识别被下药》的答案闪过:【当你的青梅竹马突然害羞时,请检查最近的饮品】。 \"放心,不是泻药。\"常乐笑着推开他,开始自己拆头上的珠钗,\"是李太医开的...助兴的方子。\" 乌发如瀑倾泻而下,常乐在烛光中转过身,嫁衣的后颈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八条:\"他对着红烛默念,\"当你的新娘主动下药时,请记住——这次终于不是泻药了。\" 帐幔被常乐一把拉下,绣着百子图的锦缎如水波荡漾。 黑暗中,她摸索着找到陈恪的手,引导他解开嫁衣第一颗盘扣时,指尖冰凉却坚定。 \"恪哥哥...\"常乐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有一点害怕。\" 这句带着颤音的请求,比任何外物都来得猛烈。 陈恪的回应被淹没在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中,只有拔步床柱上悬挂的香囊微微摇晃,将安息香的甜腻洒满红绡帐。 远处更鼓敲了三下,侯府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第74章 《穿越者守则·大婚篇》(完) 五更鼓刚过,陈恪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怀里空荡荡的——常乐不知何时已经缩到了床角,用大红锦被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蚕蛹,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正羞愤地瞪着他。 \"姑爷、小姐,该起了!\"门外丫鬟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兴奋,\"全福太太已经在厅里候着了!\" 陈恪刚要应声,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只胡乱搭了件中衣,领口大敞着,露出大片胸膛。 而床榻上那方白绢帕子,正明晃晃地摊在鸳鸯被上,上面几点暗红如雪地红梅般刺目。 \"啊!\"常乐也看到了那帕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扯过被子盖住脸,整个人蜷缩得更紧了。 陈恪甚至能感觉到床榻在微微颤抖——这小魔头居然在害羞? \"马上就来。\"陈恪清了清嗓子应道,伸手去扯常乐的被子,\"乐儿,别躲了,该起——嗷!\" 被窝里突然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在他胸口狠狠挠了三道。 陈恪倒吸一口凉气,低头只见三道红痕清晰地浮现在皮肤上,火辣辣的疼。 \"都怪你!\"常乐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带着哭腔,\"现在全府都知道我们...我们...\" 陈恪哭笑不得,正想安抚,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四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捧着铜盆、帕子、青盐等洗漱用具鱼贯而入,为首的圆脸丫鬟一眼就瞥见了床上的帕子,顿时喜上眉梢。 \"恭喜姑爷小姐!\"她脆生生地行礼,身后几个小丫鬟也跟着道喜,眼睛却不住地往床上瞟。 陈恪感到被子下的常乐抖得更厉害了。 他连忙用身子挡住众人的视线,干笑道:\"有劳各位,先出去稍候片刻...\" 话音未落,全福太太已经拄着鸠杖走了进来。老太太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见到床上的帕子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老身这就去禀报老夫人和侯爷!\"说着亲手捧起那方帕子,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往外走。 \"等等!\"常乐终于憋不住了,猛地掀开被子一角,\"不许给我爹看!\" 这一动不要紧,锦被滑落,露出她雪白的肩头和半截藕臂。 常乐惊呼一声又缩了回去,这次连发梢都羞红了。陈恪眼疾手快地扯过床边的外袍罩在她身上,转头对目瞪口呆的众人道:\"还请诸位回避。\" 待房门终于关上,陈恪长舒一口气,转头却见常乐已经钻出被窝,正手忙脚乱地系着中衣带子。 晨光透过窗纱,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凌乱的青丝垂在肩头,衬得脖颈如凝脂般白皙。 \"看什么看!\"常乐凶巴巴地瞪他,却因为满脸红晕而毫无威慑力,\"还不快更衣!\" 陈恪忍不住凑近,在她泛红的耳尖上轻啄一口:\"昨夜是谁说要''助兴''的?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你!\"常乐气结,抬手又要挠他,却被陈恪捉住手腕。 两人跌回床榻,锦被翻起一阵香风。 常乐挣扎间中衣散开,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雪肤,上面还留着昨夜的红痕。陈恪眸色一深,正要俯身,门外又响起丫鬟的催促声。 \"小姐,老夫人问要不要把早膳送进来?\" 常乐如蒙大赦,一把推开陈恪,慌乱地整理衣衫:\"不、不必!我们这就出去!\" 陈恪遗憾地咂咂嘴,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 常乐见状,抓起枕头砸在他脸上:\"快点!要是误了给娘亲请安的时辰,我饶不了你!\" 提到王氏,陈恪这才正经起来。 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裳,转头却发现常乐站在床边,扶着床柱迟迟不动,两条腿微微发颤。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常乐咬着下唇,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还有脸问!\"声音却软绵绵的,带着几分委屈。 陈恪恍然大悟,顿时心疼不已。 他单膝跪地,轻轻握住常乐的脚踝:\"是我不好。\"说着帮她穿上绣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常乐本想再骂几句,可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尖像被羽毛扫过般发软。 直到陈恪扶她起身时,才又想起什么似的,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今晚你睡书房!\" \"是是是,都听娘子的。\"陈恪嘴上应着,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他太了解常乐了——这小魔头嘴上凶,其实心软得很。 洗漱完毕,常乐已经恢复了侯府千金的端庄模样。 她穿着杏红色妆花褙子,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有微微泛红的眼尾泄露了昨夜的情动。 陈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换来一记眼刀。 \"走吧。\"常乐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适挺直腰背,却在迈步时一个踉跄。 陈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顺势将人半搂在怀里:\"我扶你。\" 常乐挣了挣,没挣脱,索性由他去了。 两人就这样相携着穿过回廊,沿途丫鬟小厮纷纷行礼避让,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常乐的耳根红得几乎透明,手指在陈恪掌心掐了又掐,却始终没舍得用力。 王氏早已在偏厅等候,见二人进来,连忙起身。她今日特意穿了件崭新的靛蓝色褙子,发髻梳得整整齐齐,连常年操劳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娘。\"陈恪拉着常乐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儿子带媳妇来给您请安。\" 常乐也跟着行礼,声音甜软:\"儿媳拜见娘亲。\" 王氏眼眶一热,连忙扶起二人:\"快起来,快起来!\"她拉着常乐的手上下打量,越看越欢喜,\"乐丫头...不,现在该叫媳妇了,昨夜休息得可好?\" 常乐的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陈恪干咳一声解围:\"娘,乐儿给您带了礼物。\" 王氏会意,也不点破,只是笑眯眯地从腕上褪下一只镯子:\"这是恪儿祖母传给我的,如今该给你了。\" 常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儿媳不能...\" \"拿着。\"王氏不由分说地给她戴上,\"你是个好孩子,恪儿有福气。\"说着抹了抹眼角,\"他爹要是能看到这一天...\" 陈恪喉头发紧,上前一步搂住母亲的肩膀。 常乐见状,也红着眼眶依偎过去。三人静静相拥,晨光透过窗棂,将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 早膳摆上来时,常乐已经放松了许多。 她小口喝着莲子羹,时不时给王氏夹菜,婆媳俩聊得热络。 陈恪在一旁看着,胸口涨得发疼——他从未想过,那个会往他裤裆里塞青蛙的小魔头,有一天会这样温柔地喊他母亲\"娘亲\"。 \"按规矩,三日后要回门。\"王氏提醒道,\"虽然乐儿家就在侯府,但礼数不能少。\" 常乐闻言,手中的筷子顿了顿。 回门意味着又要经历一堆繁文缛节,而她现在的腰腿... 陈恪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适,在桌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心,一切从简。\" 常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在瞥见他领口若隐若现的红痕时,又羞又恼地别过脸去。 陈恪顺着她的目光低头,顿时了然,故意夸张地\"嘶\"了一声:\"娘子手下留情啊。\" \"活该!\"常乐小声啐道,却在桌下与他十指相扣。 早膳后,王氏体谅地让二人回去休息。 回廊上,常乐终于撑不住了,整个人挂在陈恪臂弯里,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都怪你...\"她小声抱怨,却掩不住语气中的甜蜜。 陈恪轻笑,突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常乐惊呼一声,慌忙环住他的脖子:\"放我下来!被人看见...\" \"看见又如何?\"陈恪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我抱自己娘子,天经地义。\" 常乐还要争辩,却被他稳稳当当的步伐晃得昏昏欲睡。 昨夜几乎没合眼,此刻阳光暖融融的,陈恪的怀抱又那么踏实... 待回到房中,常乐已经半梦半醒。 陈恪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榻上,正要起身,却被她拽住衣袖。 \"别走...\"常乐迷迷糊糊地咕哝,\"陪我一会儿...\" 陈恪心头一软,和衣躺下,将她搂进怀里。 常乐像只餍足的猫儿般蹭了蹭,很快呼吸均匀。 窗外,初夏的风拂过石榴花,几片绯红的花瓣飘落在窗台上。陈恪轻轻抚过妻子散落的青丝,突然想起知乎上那个问题:《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常乐恬静的睡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此刻便是了。 第75章 琴瑟和鸣 翰林院的晨钟敲过三响,陈恪才姗姗来迟。他整了整深青色官袍的领口,指尖不经意触到颈侧一处微小的咬痕,顿时耳根发热。昨夜常乐那丫头说什么\"今晚不许碰我\",结果半夜又自己钻到他怀里... \"陈年兄!这边!\" 李春芳的声音从藏书阁方向传来,打断了陈恪的遐想。他抬头看见这位同僚兼好友正倚在廊柱旁,圆脸上堆满促狭的笑容。 \"石麓兄早。\"陈恪拱手作揖,却见李春芳的目光在他颈侧停留了一瞬,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啧啧啧,\"李春芳摇头晃脑地凑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古人诚不欺我啊!\" 陈恪的耳根更烫了。 他下意识拉了拉衣领,却引来更多同僚的注目。 杨继盛捧着书卷从旁边经过,难得地驻足调侃:\"陈兄面色红润,想必新婚燕尔,琴瑟和鸣?\" \"何止和鸣?\"李春芳挤眉弄眼,\"我看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才对!\" 满廊哄笑。 陈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同事黄色玩笑》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古代文人开车时,请记住——他们的车速比现代人快三倍】。 \"诸位年兄,\"陈恪干咳一声,\"下官只是昨夜读书晚了...\" \"读的什么书?《素女经》还是《洞玄子》?\"李春芳不依不饶,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陈恪无奈摇头。这些翰林们平日满口之乎者也,开起车来却一个比一个猛。 他正想转移话题,忽见张居正从文渊阁方向走来,青色官袍衬得身形越发清瘦,眼下两团青黑在苍白面色衬托下格外明显。 \"张前辈。\"陈恪如见救星,连忙行礼。 张居正微微颔首,目光在陈恪颈侧一扫而过,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陈修撰气色甚佳。\"声音平静,却让陈恪莫名觉得被看穿了什么。 \"张修撰来得正好,\"李春芳笑道,\"我们正讨教陈年兄''洞房昨夜停红烛''的后续呢!\" 张居正眉头微蹙:\"石麓,慎言。\"声音不重,却让李春芳立刻收敛了笑容。 \"陈修撰,\"张居正转向陈恪,\"文渊阁有批《永乐大典》需要校勘,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恪如蒙大赦,连忙跟上。身后传来李春芳压低的声音:\"张修撰这是''棒打鸳鸯''啊...\"随即又是一阵窃笑。 转过两道回廊,确认四下无人后,张居正突然停下脚步。初夏的阳光透过槐树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更显得憔悴不堪。 \"子恒,\"张居正罕见地直呼其字,声音沙哑,\"三市分立出了岔子。\" 陈恪心头一紧。这个政策是他一手策划,由张居正负责实施,若失败,两人都将前途尽毁。 \"严党从中作梗?\"陈恪低声问。 张居正摇头,又点头:\"不止。\"他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边军闹起来了。\" 原来,三市分立虽获嘉靖首肯,但执行中触及了边军利益。 以往边将可随意定价、收取\"过路费\",如今茶马银三市分离,定价权收归朝廷,边将油水大减。 严党趁机煽动,已有三处边关出现士兵哗变迹象。 \"徐阁老的意思?\"陈恪敏锐地问。 张居正苦笑:\"铁腕肃清。\" 陈恪瞳孔微缩。 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边军叛乱史》自动翻开:【嘉靖二十九年大同兵变,杀巡抚张文锦;三十七年蓟镇兵变,杀总兵官李瑾...】 \"不可!\"陈恪脱口而出,\"边军积怨已久,若强行镇压,轻则怨声载道,重则酿成兵变。届时清流必会借机弹劾严党,严党必然不会束手待毙,如此三市分立将功亏一篑!\" 张居正深深看了陈恪一眼,凤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子恒所见略同。\"他顿了顿,\"然徐公执意...\" 陈恪冷笑。 他太明白徐阶的算盘了——借张居正之手铲除严党羽翼,若成功,清流得利;若失败,张居正和他陈恪就是替罪羊。 \"叔大兄,\"陈恪改了称呼,声音诚恳,\"边军利益,不妨让三分。\" 张居正挑眉:\"何解?\" \"茶马银三市,定价权仍归朝廷,但允许边将抽取三成''护市费''。\"陈恪解释道,\"表面让步,实则底线不失。\" 张居正沉思片刻,突然问:\"三成...有何讲究?\" 陈恪笑而不答。 他总不能说,这是根据现代博弈论计算出的最优解——严党拿三成,嘉靖拿四成,剩下三成归国库,各方都能接受。 更重要的是,他深知嘉靖作为\"最大贪官\"的心理底线:只要皇帝拿大头,容忍严党分一杯羹又何妨? \"子恒果然妙算。\"张居正突然展颜,憔悴的面容因这一笑而生动起来,\"徐公那边...\" \"徐徐图之。\"陈恪接口,\"先稳住边军,待政策根基牢固,再逐步削减边将特权。\"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如多年战友。 槐树上的知了突然齐鸣,声浪如潮,盖住了他们的低语。 \"对了,\"张居正转身欲走,又回头道,\"新婚如何?\" 陈恪一愣,随即失笑:\"叔大兄也会关心这个?\" 张居正难得地露出促狭之色:\"见你颈上红痕,便知尊夫人...性情刚烈。\"说完飘然而去,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石阶,带起几片落叶。 陈恪摸了摸脖子,哭笑不得。 这伤痕哪是常乐亲的?分明是昨夜那小魔头恼羞成怒挠的!想起今早离府时,常乐还躲在被窝里装睡,耳尖红得像玛瑙...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五十九条:\"陈恪对着槐树默念,\"当你的私生活成为同僚谈资时,请记住——古人开车的速度,比高铁还快。\" 第76章 初见内阁 翰林院的槐树荫下,陈恪懒洋洋地倚着栏杆,手中《韩非子》的竹简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杨继盛站在他对面,修长的手指正点着竹简上的一行字:\"''术不欲见''这一节,陈兄以为如何?\" 陈恪眯起眼睛,六月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正要回答,忽听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修撰!杨修撰!\"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皇爷新炼丹药一炉,命翰林院几位学士即刻前往西苑内直房撰写青词!\" 陈恪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紧了紧。这已经是三个月来第三次了。青词这玩意,前朝文人大多写过,唐宋也不乏佳作,但频率不会高到这种程度。若是让李白天天写青词,怕是要气得摔笔而去——这简直是对文人的侮辱。 \"臣等领旨。\"陈恪与杨继盛齐声应道,动作整齐得像是排练过千百遍。 小太监匆匆离去后,杨继盛收起竹简,低声道:\"陈兄近来圣眷正隆啊。\" 陈恪苦笑:\"杨兄说笑了。这等''殊荣'',不如让与他人。\"他整了整深青色官袍的领口,指尖不经意触到颈侧一处微小的咬痕——昨夜常乐那丫头又闹脾气了。 翰林院到西苑的路,陈恪已走得烂熟。穿过重重宫门,内直房的飞檐已在眼前。 李春芳和袁炜早已候在门外,见陈恪到来,李春芳圆脸上堆满促狭的笑:\"陈年兄姗姗来迟,莫非昨夜...\" 陈恪干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调侃:\"李兄慎言。\"他眼角余光瞥见袁炜正襟危坐的模样,这人在历史上以谄媚严嵩出名,如今却装得一副清高模样。 内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严嵩在徐阶的搀扶下缓步而出。 七十高龄的首辅大人满头银丝,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般深邃,看似灰暗的双眼中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光。 徐阶则一副恭敬后辈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扶着严嵩的手臂,脸上堆满真诚的关切。 \"陈修撰来了?\"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听闻你新婚燕尔,老夫还未道贺呢。\" 陈恪深深一揖:\"严阁老折煞下官了。\" 徐阶在一旁微笑:\"子恒才学过人,连皇爷都赞不绝口。那篇《盐铁论》老夫读了又读,真是字字珠玑啊。\" 两人一唱一和,若非陈恪深知他们势同水火,几乎要被这表面和睦蒙骗,要说徐阶真不愧为大明第一忍者神龟,演起戏来是滴水不漏。 \"二位阁老过誉了。\"陈恪谦虚地低头,掩饰眼中的讥讽。 严嵩拍了拍徐阶的手背:\"徐阁老啊,咱们这些老骨头该去面圣了,别耽误年轻人办差。\"说着,两人相携而去,背影和谐得像是一对师徒。 待他们走远,李春芳凑过来低声道:\"演得真像。\" 陈恪摇摇头,没有接话。 他太清楚这二人的把戏了——严嵩想拉拢他这个\"嘉靖新宠\",徐阶则要维持\"心学门生\"的形象。而他,不过是两派博弈中的一枚棋子。 内直房里,几张紫檀案几已备好文房四宝。 陈恪选了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照在宣纸上,墨迹干得快些。他研墨的手顿了顿——炼丹和孝道无关,这次只能写些歌功颂德的修仙内容了。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你不得不写违心文章时,请记住——用华丽的辞藻包裹最空洞的内容。\" 笔尖蘸墨,陈恪突然灵光一闪。 既然逃不掉,不如玩点花样。他回忆着现代读过的道教典籍,将那些玄之又玄的概念用古文包装: \"臣闻太虚玄府,有至道之精;玉京金阙,存长生之典。伏惟陛下,以圣人之资,参天地之化...\" 写着写着,陈恪的笔锋一转,引入现代化学概念:\"丹砂化汞,乃阴阳相济;铅华变银,实五行流转...\"这哪是青词?分明是披着道教外衣的化学方程式! \"陈年兄写什么呢?这么入神?\"李春芳好奇地探头。 陈恪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住纸面:\"胡乱涂鸦罢了。\"他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在青词里藏私货——虽然嘉靖八成也看不懂这些\"玄妙\"的词句。 一个时辰后,青词完成。陈恪吹干墨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表面看是标准的修仙赞词,实则暗藏现代科学理论,既满足了嘉靖的修仙幻想,又没完全违背自己的原则。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一条:\"陈恪卷起宣纸,在心里补充,\"当领导喜欢玄学报告时,请用他们听不懂的科学术语忽悠他们。\" 小太监收走青词后,陈恪伸了个懒腰,准备回翰林院继续摸鱼。 刚走到西苑门口,之前那个小太监又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陈修撰留步!皇爷有请!\" 陈恪心头一跳。 嘉靖为何突然召见?莫非青词出了岔子? 正疑惑间,冯保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白净的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陈修撰。\" 陈恪条件反射地摸出一张银票,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冯公公,一点茶钱。\" 冯保袖袍一拂,银票消失无踪:\"陈修撰客气了。\"他压低声音,\"皇爷看了您的青词很是欢喜,想起您新婚还未见过,特命奴婢来请您过去说说话。\" 陈恪松了口气,随即又提起心来。 嘉靖关心他的婚事?这老道士皇帝打的什么算盘? \"多谢冯公公提点。\"陈恪拱手,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面见嘉靖从来都是机遇与风险并存,更何况他现在是严党和徐阶都在拉拢的对象... 冯保做了个\"请\"的手势,陈恪整了整衣冠,跟着他向内苑深处走去。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沉稳从容,一个略显忐忑,却都朝着那个隐藏在重重宫阙深处的炼丹皇帝走去。 第77章 分赃方案 西苑精舍的朱漆大门在阳光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陈恪站在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已经被他翻得起了毛边,但此刻却给不了他任何答案——嘉靖帝突然召见,还特意点名要他参与讨论\"三市分立\"的细则。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二条,\"他在心里默念,\"当皇帝让你参与高层决策时,请记住——你不是去提建议的,而是去猜他想要什么的。\"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圆脸小太监推门而出。 陈恪眼前一亮——这不是黄锦吗?历史上着名的忠厚太监,嘉靖帝的童年玩伴。 \"陈修撰久等了。\"黄锦笑眯眯地拱手,圆脸上堆满和善的褶子,\"皇爷正与两位阁老议事,命咱家来迎您。\" 陈恪条件反射地摸出一张银票,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黄公公辛苦,一点茶钱。\" 黄锦袖袍一拂,银票消失无踪,速度快得让陈恪怀疑自己眼花了:\"陈修撰客气了。\"他压低声音,\"严阁老推举鄢懋卿管护市银,徐阁老附议,但皇爷似乎...\" 话未说完,但陈恪已经会意。他心头一跳——护市银?这不是他提议中给边将的那三成油水吗?严党想染指,清流居然同意?嘉靖又是什么态度? \"多谢黄公公提点。\"陈恪拱手,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 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纱帐后的嘉靖帝端坐如泥塑神像。 严嵩和徐阶分坐两侧小凳,活像庙里的左右护法。陈恪刚踏入门槛,就感到六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 \"臣陈恪,叩见陛下。\"他伏地行礼,额头紧贴金砖,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平身。\"嘉靖的声音从纱帐后飘来,比往日多了几分人气,\"赐座。\" 一个小太监搬来绣墩,陈恪却不敢真坐:\"君前奏对,臣不敢坐。\" 纱帐后传来一声轻笑:\"陈爱卿倒是知礼。\" 严嵩的咳嗽声适时响起:\"陈修撰年轻有为,深得陛下器重啊。\"老首辅的声音像块浸了油的绸缎,滑腻得让人不适。 徐阶则意味深长地补充:\"子恒对''三市分立''见解独到,陛下垂询,不妨直言。\" 陈恪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这哪是让他提建议?分明是让他站队! 知乎问题《如何在领导挖的坑里优雅跳舞》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老板问你意见时,请先弄清楚他想要什么答案】。 \"臣愚钝,\"陈恪谨慎开口,\"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嘉靖的拂尘柄轻轻敲打案几:\"护市银该由何人监管?陈爱卿可有高见?\"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护市银——边关贸易的三成油水,严党想要,清流默许,嘉靖...等等!他突然福至心灵——嘉靖怎么可能放任严党独吞?除非... 电光火石间,现代经济学的知识在脑海中闪现。 分权制衡!三方监管!各取所需! \"回陛下,\"陈恪声音平稳得出奇,\"臣以为,鄢懋卿大人常年与盐铁打交道,确是不二人选。\" 严嵩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徐阶则眯起眼睛。 这个回答太出人意料了——陈恪居然支持严党? 纱帐后沉默了片刻,嘉靖的声音突然变得玩味:\"哦?陈爱卿认为鄢懋卿合适?\" \"然臣有一补充。\"陈恪不慌不忙,\"护市银可分三路押运:所征得护市银,四成由锦衣卫押运,三成由户部派人,剩下三成...自然归鄢大人调度。\" 精舍内霎时寂静。 严嵩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徐阶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而纱帐后——陈恪仿佛看到嘉靖嘴角上扬的弧度。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三条:\"陈恪在心底冷笑,\"当老板和领导们已经达成共识却假装询问你时,请用''补充建议''的方式说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这个方案太妙了——锦衣卫直属于嘉靖,四成护市银等于进了皇帝私库;户部是高拱的地盘,清流能分一杯羹;剩下三成给严党,大家各取所需,谁也别嫌少。 \"陈爱卿果然...\"嘉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愉悦,\"心思缜密。\" 严嵩突然笑了,那笑声像是砂纸摩擦:\"后生可畏啊!陈修撰此议,老臣附议。\" 徐阶也迅速跟上:\"臣附议。\" 陈恪低头作揖,掩饰眼中的讥讽。 他太清楚这些老狐狸的算盘了——严嵩得到实利,徐阶卖了人情,嘉靖则既得了实惠又保全了面子。 而他陈恪,不过是恰好说出了皇帝想要的方案。 陈恪刚松了一口气,以为护市银的议题已尘埃落定。忽然纱帐后传来嘉靖帝轻叩金磬的声响,清越的余韵在精舍内回荡,惊得他后背瞬间绷直。 \"陈爱卿。\"嘉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朕闻裕王颇为欣赏你。\" 严嵩的茶盏\"咔\"地磕在案几上,徐阶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陈恪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裕王!那个清流拥戴的未来储君! \"臣惶恐。\"陈恪伏地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裕王殿下天潢贵胄,臣不过...\" \"你可愿兼裕王侍读?\"嘉靖直接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精舍内空气骤然凝固。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余光瞥见严嵩的蟒袍下摆微微颤动,徐阶则死死盯着纱帐,仿佛要透过鲛绡看穿帝王心思。 知乎问题《如何婉拒领导的不合理要求》的高赞回答在脑中炸开:【当皇帝问\"愿不愿\"时,正确答案只有\"臣遵旨\"】。 \"陛下垂爱,臣本不当辞。\"陈恪喉结滚动,声音发紧,\"然臣新婚未久,又兼翰林院修撰一职,恐分身乏术...\" \"无妨。\"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开纱帐,露出那张被丹药侵蚀得泛青的脸,\"裕王府就在十王府街,离你宅邸不过三里。\"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摆,\"三日后到任。\" 陈恪如坠冰窟。这哪是商量?分明是圣旨!他偷瞄徐阶——清流领袖面无表情;再看严嵩,和善如春风。 \"臣...领旨。\"陈恪重重叩首,金砖的凉意顺着额角蔓延到四肢百骸。 \"退下吧。\"嘉靖的拂尘又掩上纱帐,声音突然变得飘忽,\"黄锦,把新炼的丹药给陈爱卿带两丸。\" 走出精舍时,陈恪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 徐阶在廊下拦住他,枯瘦的手指按在他肩上,力道大得惊人:\"子恒啊,明日来老夫府上吃茶。\" 严嵩的轿子从旁经过,帘子掀起一角,老首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陈修撰,老夫藏书楼新进了几册《盐铁论》珍本...\" 陈恪僵在原地,看着两顶官轿一东一西离去,仿佛看见自己被撕成两半的影子。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四条:\"他在心底刻下血淋淋的一笔,\"当皇帝亲手把你推进党争漩涡时,唯一的生路是——成为漩涡本身。\" 第78章 试探 陈恪回到侯府时,夕阳已沉到西厢房的飞檐后,将青砖地面染成一片血色。 他手中捧着那个紫檀木匣,里面两枚嘉靖帝御赐的丹药在绸缎衬里上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像是两颗缩小的人眼,冷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呆子,发什么愣呢?\"常乐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杏红色的裙裾扫过青石台阶,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陈恪下意识将木匣往袖中藏了藏,却见常乐已经蹦到跟前,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她今日梳了个简单的堕马髻,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花簪,衬得脖颈修长如天鹅。比起婚前那些华丽妆扮,反倒更显灵动。 \"这是什么?\"常乐眼尖,伸手就要去够那木匣。 \"御赐的丹药。\"陈恪苦笑着松开手,\"皇上说...补气益血。\" 常乐掀开匣盖的瞬间,小脸皱成一团小声道:\"咦——这味道!\"她捏着鼻子将匣子推远,\"能吃吗?\" 陈恪望着妻子夸张的表情,胸口的郁结稍稍散了些:\"自然不能吃。\"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找个祭坛供起来就行。\" \"供起来?\"常乐瞪圆了杏眼,随即恍然大悟,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哦——做做样子是吧?明白!\"她踮起脚尖凑到陈恪耳边,\"我让画儿去库房找个鎏金香炉,保证让这俩''仙丹''体体面面地发霉!\"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带着常乐特有的桂花香。 陈恪喉结滚动了一下,正想揽住那纤细的腰肢,忽见常远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尽头。 \"岳父大人。\"陈恪连忙正色行礼。 常远山摆摆手,飞鱼服上的金线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宫里来人了?\" 陈恪点点头,将嘉靖帝关于护市银的安排简要说明。 常远山听着听着,双眼中精光闪烁:\"四成归锦衣卫押运?皇上这是...\" \"信任岳父。\"陈恪接过话头,眼角余光瞥见常乐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显然对这些朝堂之事兴致缺缺,\"具体押运路线,还需岳父与陆指挥使商议。\" 常远山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贤婿近来简在帝心啊。\"他拍了拍陈恪的肩,力道大得让人龇牙咧嘴,\"乐儿,带你夫君去用膳吧,瞧他脸色差的。\" 常乐立刻像得了圣旨似的,拽着陈恪就往内院跑:\"爹说得对!你都瘦了!\" 穿过垂花门时,陈恪忍不住回头,只见常远山仍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紫禁城方向,飞鱼服的下摆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 \"别管爹了,\"常乐捏了捏他的掌心,\"厨房炖了你最爱吃的火腿蹄髈,我亲自盯着火候的!\" 陈恪心头一暖。那个曾经变着花样整蛊他的小魔头,如今竟学会了洗手作羹汤——虽然大概率只是\"盯着\"厨娘做。 膳厅里烛火通明,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 王氏已经坐在主位,见二人进来连忙起身:\"恪儿回来了?快坐下吃饭。\" 陈恪看着母亲身上崭新的靛蓝色褙子,发髻上那支他去年送的银簪,心头又是一酸。 自从搬来侯府,王氏总是战战兢兢,生怕给儿子丢脸。 \"娘,\"他扶着母亲坐下,\"您别忙活了,让丫鬟们伺候就行。\" 常乐已经麻利地盛了碗火腿汤递过来:\"娘,您尝尝这个,我特意让厨房少放了盐。\" 王氏受宠若惊地接过,连声道谢。 陈恪望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胸口的郁结又散了几分。 可当筷子碰到碗沿时,他却突然没了胃口。 裕王府侍读的任命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胃里。 嘉靖这一手太狠——把他安插进清流的大本营,明摆着要借他监视清流。 \"怎么不吃?\"常乐夹了块蹄髈放在他碗里,\"不合胃口?\" 陈恪强打精神咬了一口,肥而不腻的肉质在舌尖化开,却尝不出半点滋味:\"很好吃,只是...\"他顿了顿,\"有些累了。\" 常乐的小脸立刻垮下来,杏眼里满是担忧:\"那...那回房休息?我让厨房温着,你想吃了随时...\" \"好。\"陈恪感激地笑笑,起身向母亲告退。 回到东厢房,常乐立刻忙活起来。 她先是吩咐画儿准备热水,又亲自从柜子里取出熏好的寝衣,动作麻利得像只筑巢的燕子。 \"你先沐浴,\"她推着陈恪往屏风后走,\"我去给你泡安神茶。\" 温热的水流冲过肩背,陈恪闭着眼,任由思绪随着蒸汽飘散。 裕王府...张居正...徐阶...这些名字在脑海中打转,像一群嗡嗡叫的蚊子。 最棘手的是,他根本猜不透嘉靖的真实意图——是让他监视裕王?还是借裕王考验他的忠诚? \"呆子,你洗好了没?\"常乐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带着几分嗔怪,\"水都要凉了!\" 陈恪擦干身子,换上寝衣走出来,只见常乐已经坐在床边,手里捧着杯冒着热气的茶。 烛光下,她未施粉黛的小脸莹润如玉,杏眼里盛着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给,\"她将茶盏塞进陈恪手里,\"李太医开的方子,安神的。\" 茶汤澄澈,飘着几朵小小的菊花。陈恪抿了一口,微苦中带着甘甜,像是常乐别扭的温柔。 \"乐儿...\"他放下茶盏,突然将妻子搂进怀里。 常乐身上熟悉的桂花香钻入鼻腔,让他想起八岁那年,她躲在桂花树下等他放牛回来的下午。 常乐出奇地温顺,任由他抱着,小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受惊的孩子。 这个曾经张扬跋扈的侯府千金,如今竟学会了这般柔情似水。 \"朝堂上的事,\"她突然开口,声音闷在他胸前,\"我不懂。但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可以跟我说说。\"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保证不插嘴。\" 陈恪心头一热,将她搂得更紧。他何尝不想倾诉?但那些尔虞我诈、刀光剑影,怎忍心污染常乐纯净的世界? \"没事,\"他轻吻妻子的发顶,\"就是有些累了。\" 常乐仰起脸,烛光在那双杏眼里跳动:\"那...我帮你揉揉太阳穴?跟李嬷嬷学的。\" 不等陈恪回答,微凉的指尖已经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打着圈。 陈恪闭上眼,感受着那温柔的触感,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是啊,就算嘉靖要他插进清流的地盘又如何?凭借自己的\"乾坤大挪移\"求生之术,未必不能闯出一片天。严党、清流、裕王、景王...让他们斗去吧,他陈恪自有立足之道。 想着想着,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顺着常乐的腰线往下滑。 \"哎哟!\"常乐惊叫一声,拍开他的爪子,\"老实点!\" 陈恪坏笑着凑近她耳畔:\"娘子手法这般好,为夫自然要...投桃报李。\" 常乐的耳根瞬间红透,一把推开他:\"少来!我...我身子不适...\"她眼神飘忽,声音越来越小,\"要不...让画儿来伺候你?\" 陈恪一愣。 画儿是常乐的贴身丫鬟,按惯例确实有\"侍寝\"的义务。 但他从未想过这事,此刻常乐突然提起,倒让他心头一刺。 \"乐儿,\"他捧起妻子的脸,望进那双闪烁的杏眼,\"曾经沧海难为水,有乐儿一个就够了。\" 常乐的眼睛瞬间湿润,像两汪蓄满春水的清泉。 她咬了咬下唇,突然扑进陈恪怀里,小拳头捶着他的胸口:\"呆子!谁让你说这么肉麻的话!\" 陈恪大笑着接住她,两人滚倒在床榻上。 锦被翻起一阵香风,常乐的发丝散落在枕上,如同泼墨山水。 她佯装挣扎,却在不经意间露出颈侧一小片雪肤,上面还留着昨夜的红痕。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五条:\"陈恪在心底记下,\"当你的妻子提出让丫鬟侍寝时,请用最肉麻的情话回应——因为那只是她缺乏安全感的试探。\" 第79章 盘算 严府书房的沉水香氤氲缭绕,青铜兽炉吞吐出的青烟在烛光中扭曲如毒蛇。 鄢懋卿跪伏在波斯地毯上,额头紧贴织金花纹,肥胖的身躯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三成护市银,我们只得其一。\"严嵩的声音从书案后飘来,枯瘦的手指轻叩紫檀桌面,\"陈恪小儿,好算计啊。\" 严世蕃独眼中凶光闪烁,蟒袍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父亲,这分明是要断我们财路!边关那群狼崽子若喂不饱...\" 严世蕃深深的知道,严党之所以是严党,在于爪牙众多,这种利益组成的联盟一旦失去了利益绑定,所谓的严党将成为一盘散沙。 \"东楼。\"严嵩轻轻打断,浑浊的老眼在烛光下突然精光暴射,\"鄢大人,北上后该当如何?\" 鄢懋卿慌忙抬头,三层下巴上的肥肉不住抖动:\"下官谨遵阁老教诲,绝不多取一分一毫!\" \"错。\"严嵩突然抓起砚台砸下,墨汁泼在鄢懋卿脸上如蜿蜒的黑血,\"要拿,就拿那七成里的一成!\" 严世蕃猛地站起,独眼瞪得滚圆。 书房角落的罗龙文手中毛笔\"啪嗒\"掉地,赵文华刚端起的茶盏洒了满身。 \"阁...阁老?\"鄢懋卿脸上的墨汁混着冷汗往下淌。 严嵩缓缓起身,七十岁的老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踱到鄢懋卿跟前,突然俯身,丹药的苦涩气息喷在对方脸上:\"陈恪不是要分权制衡吗?那便让他制衡去。\"枯枝般的手指掐住鄢懋卿的肥脸,\"七成税收经手的胥吏、押运的兵卒、仓储的管事,哪个不要打点?\" 严世蕃的独眼渐渐亮起,蟒袍下的肩膀松弛下来。 他太明白父亲的算计了——明面上的三成是饵,暗地里的一成才是肉! \"下官...下官明白了。\"鄢懋卿的喉结上下滚动,\"沿途驿站加收''草料钱'',河道衙门抽''漕运税'',库房再收''晾晒费''...\" 严嵩满意地直起身,宽大的袖袍扫过鄢懋卿头顶:\"记住,账目要做得比寡妇的裤腰带还紧。\"他突然厉喝,\"若再出仇鸢那样的蠢货!\" \"下官亲自提头来见!\"鄢懋卿\"咚咚\"磕头,震得案上青瓷笔洗微微晃动。 待鄢懋卿和几位严党骨干退下后,书房内只剩下严嵩父子二人。 暴雨如注,严府书房的窗棂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严世蕃独眼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手中酒杯里的酒液随着雷声微微震颤。 \"父亲,陈恪此子...\"严世蕃的声音淹没在一道炸雷中。 严嵩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案几,节奏与雨声奇异地合拍。老首辅的目光穿透雨幕,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东楼,\"严嵩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你是否以为陈恪仅凭一人就能撼动我等?\" 严世蕃的独眼猛地睁大:\"莫非...\" 严嵩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宽大的道袍袖口扫过烛台,带起一阵摇曳的光影:\"简在帝心的,永远都是你父亲我...\" 剩下的话语被又一阵暴雨吞没。 严世蕃只看见父亲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闪电照耀下,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第80章 升职 次日清晨,翰林院的槐树上还挂着雨滴。陈恪揉着太阳穴走进编修厅,脑门突突直跳。昨夜那场暴雨让他辗转难眠,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六条,\"他在心里默念,\"当你预感不妙时,请检查周围有没有传旨太监。\"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陈恪的手指一颤,笔尖在《永乐大典》校勘记录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圣旨到——\" 这一声唱喝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陈恪条件反射地站起身,膝盖撞在案几上发出\"砰\"的闷响。李春芳和杨继盛已经快步走到院中,所有翰林齐刷刷跪倒在地。 传旨太监抖开明黄卷轴,尖细的声音刺破晨雾: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选贤与能,国之令典;褒功录绩,君之常经。 翰林院修撰陈恪,器识宏远,学问优长。 前以边关军务,具疏指陈,使朕得烛奸于万里;近以互市大计,敷陈方略,致国有裨益于兆民。 至于金华乡里,亲率家丁格杀倭寇,忠勇可嘉。 是用特晋尔为翰林院侍读,兼裕王府讲读官。钦哉!“ 满院哗然。陈恪的耳朵嗡嗡作响,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翰林院侍读?裕王讲读?这升迁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陈大人,接旨吧。\"传旨太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陈恪机械地伸出双手,明黄卷轴落在掌心的重量让他手臂一沉。 周围同僚的目光如芒在背——有惊讶,有嫉妒,更多的是赤裸裸的猜忌。 \"恭喜陈年兄!\"李春芳第一个上前道贺,圆脸上堆满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未考满三年就升迁,属实罕见!\" 杨继盛只是淡淡地拱了拱手:\"陈兄好造化。\"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喜怒。 陈恪强作镇定地回礼,眼角余光却瞥见几个严党门生的窃窃私语。 他知道,从此刻起,自己已彻底被贴上\"清流\"的标签,无论他如何辩解。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七条:\"陈恪在心里记下,\"当皇帝破格提拔你时,请记住——你不是升官了,而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 徐阶府邸的垂花门前,陈恪整了整深青色官袍。 门房接过名刺后,出乎意料地没有让他久等,很快便引他入内。 穿过三重院落,徐阶正在书房外的凉亭里煮茶。初夏的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老次辅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学生拜见座师。\"陈恪长揖到地,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 徐阶没有立即回应,枯瘦的手指专注地摆弄着茶具。 水汽蒸腾中,陈恪闻到一股奇特的松烟香——不是常见的龙井或普洱,而是福建特产的\"正山小种\",这种茶在大明极为罕见。 \"坐。\"徐阶终于开口,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陈恪小心落座,腰背挺得笔直。 徐阶亲自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中微微荡漾。 \"子恒可知这茶来历?\"徐阶突然问道。 陈恪双手捧起茶杯,轻嗅后答道:\"回座师,似是武夷山所产,学生曾在《茶经》中读到过。\" 徐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错。此茶生于悬崖峭壁,采摘时需攀岩走壁,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他啜了一口茶,\"就像官场,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 陈恪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徐阶这是在警告他?还是另有所指? \"学生谨记座师教诲。\"他低头应道。 徐阶放下茶杯,突然话锋一转:\"裕王性情温和,最喜《春秋》。你讲读时当以''微言大义''为主,莫要太过标新立异。\" \"是。\" \"王府规矩森严,每日辰时入府,午时前必须离开。\" \"学生明白。\" \"讲读内容需每月呈报翰林院备案。\" \"...\" 一问一答间,陈恪渐渐摸清了徐阶的意图——这位清流领袖在给他划界限,告诉他哪些能做,哪些不能碰。 谈话接近尾声时,徐阶突然压低声音:\"仇鸢案,马上要结案了。\" 陈恪心头一跳,茶杯差点脱手。 徐阶的目光如刀般刮过他的脸:\"处理了几个小角色...\"话只说了一半,老首辅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枯瘦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了三下。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凉亭内骤然阴冷。 陈恪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徐阶这是在告诉他,嘉靖不想深究仇鸢案,严党根基未损! \"学生...明白了。\"陈恪的声音有些发干。 徐阶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卷手稿:\"这是老夫注解的《春秋繁露》,你拿去研读,对讲读或有裨益。\" 陈恪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手臂一沉。 这哪是赠书?分明是徐阶在宣示对他的\"师权\"! 离开徐府时,初夏的太阳又钻出了云层。 陈恪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却感觉如坠冰窟。 嘉靖需要严党作为白手套敛财,所以如果陈恪是清流,那么仇鸢案就是党争!自然不必上纲上线! 但又破格提拔他陈恪,作为锦衣卫同知的女婿,又是嘉靖亲手提拔的新科状元,嘉靖希望他是插入清流的一颗钉子,以作为嘉靖的另一副白手套。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你发现皇帝有两副白手套时,请记住——最危险的不是被利用,而是失去利用价值。\" 第81章 为官三思 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拂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金磬。 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屏息凝神地等待皇帝开口。 \"吕芳。\"嘉靖的声音从纱帐后飘来,带着丹药熏染的沙哑,\"黄锦伺候朕多年,也该放他出去历练了。\" 吕芳微微抬头,眼角余光扫过纱帐后那道模糊的身影:\"老奴明白,这就安排黄锦去南京守备太监处当差。\" 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纱帐一角,露出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你倒是会揣摩。朕还没说,你就知道要派他去南京?\" \"老奴愚钝。\"吕芳立刻伏低身子,\"只是想着南京乃祖宗根本之地,黄锦性子稳当,最是合适。\" \"起来吧。\"嘉靖收回拂尘,纱帐重新垂下,旁边是一堆留中的奏疏,隐约能看到‘陈恪’‘谄媚君上’等字眼,\"朕问你,陈恪此人,你怎么看?\" 吕芳缓缓起身,双手交叠在腹前,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回皇爷的话,陈修撰才华横溢,心思缜密,恭忠体国。只是...\"他顿了顿,眼角皱纹微微颤动,\"锋芒过露,恐非长久之道。\" 纱帐后传来一声轻笑,嘉靖的手指轻轻敲击榻沿:\"过钢易折?\" \"皇爷圣明。\"吕芳低头,\"老奴见识浅薄,只是担忧年轻人不知藏拙。\" 金磬突然\"叮\"地一响,震得香炉青烟一阵紊乱。 嘉靖的声音陡然转冷:\"半年四件大事——揭仇鸢、整《大典》、定三市、杀倭寇,哪件不是利国利民?\" 吕芳的背脊沁出一层冷汗,却仍保持着恭谨的姿态:\"皇爷慧眼如炬。陈修撰确是百年难遇的良才,老奴只是...\" \"只是什么?\"嘉靖的拂尘柄突然穿透纱帐,抵在吕芳咽喉处,\"怕他步夏言后尘?\" 吕芳的喉结在拂尘下滚动,声音却依然平稳:\"老奴不敢妄议先贤。只是朝堂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拂尘缓缓收回,嘉靖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太祖托梦赐此子于朕,自有深意。\"纱帐无风自动,露出皇帝苍白如纸的面容,\"让他入裕王府,既是为保全,也是...\" 嘉靖欲言又止,为保严党这等话,嘉靖自然不会说出口的,即便这等用意参详透并不难。 \"为将来计。\"吕芳轻声接道,随即意识到僭越,连忙叩首,\"老奴多嘴。\" 嘉靖不以为忤,反而微微颔首:\"清流需要新鲜血脉,裕王也需要良师益友。\"他忽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吕芳脸上,\"吕芳,你说为官当如何?\" 吕芳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思进,思退,思变。\" \"哦?\"嘉靖眯起眼睛,\"详解。\" \"进则鞠躬尽瘁,退则明哲保身,变则通权达变。\"吕芳的额头再次触地,\"此老奴五十年来一点愚见。\" 精舍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良久,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密闭空间里震得香炉嗡嗡作响:\"好个三思!吕芳啊吕芳,难怪你能伺候朕三十年。\" \"全赖皇爷教诲。\"吕芳伏地不动。 嘉靖的笑声戛然而止,声音忽然变得疲惫:\"去吧,好生教导黄锦。至于陈恪...\"拂尘轻轻一挥,\"朕自有安排。\" 吕芳再拜退出,关上精舍大门的瞬间,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 廊下的穿堂风掠过,他望着西苑上方的星空,突然想起陈恪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年轻人啊...\"老太监无声地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宫墙阴影中。 第82章 商业奇才常乐 陈恪推开侯府大门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便从内院飘来。 那笑声清脆透亮,像是春日里最欢快的溪流,在青石板路上跳跃着向他奔来。 他挑了挑眉,这笑声他太熟悉了——常乐只有在干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时,才会发出这种小狐狸偷到鸡般的得意笑声。 \"恪哥哥!\"常乐像只花蝴蝶似的从回廊尽头飞扑过来,杏红色的裙裾在阳光下翻飞,发间的珍珠步摇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她手里挥舞着一卷账册,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杏眼里盛满了星光。 陈恪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接住了这个横冲直撞的小炮弹。 常乐身上熟悉的桂花香扑面而来,混着一丝墨香和新鲜的油墨味。 他低头看去,只见她手中的账册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数字,页边还粘着几张彩色的笺纸。 \"什么事这么高兴?\"陈恪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触到那支白玉簪子——这是他上月送她的生辰礼,没想到她日日戴着。 常乐神秘兮兮地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你猜猜,咱们的《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卖了多少?\"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带着她特有的甜香。 陈恪喉结微动,故意板起脸:\"就为这事?我还以为你捡了金元宝呢。\"他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那些话本能值几个钱?\" \"呆子!\"常乐气鼓鼓地跺脚,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就往书房拖,\"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日进斗金''!\" 书房门被常乐\"砰\"地推开,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本摆放文房四宝的紫檀案几上,此刻堆满了银锭和金叶子,在夕阳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更夸张的是墙角那几口大木箱,箱盖半开,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铜钱串,黄澄澄的像是一片小型钱海。 \"这...这都是话本赚的?\"陈恪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早知道明代出版业利润丰厚,但眼前这景象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常乐得意地扬起小脸,从袖中掏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册:\"不止呢!你看这个——\"她翻开扉页,指着上面的署名,\"《射雕英雄传》,常乐、陈恪合着。\" 陈恪眨了眨眼。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联合署名了?再细看那书,纸张上乘,印刷精良,连插画都是请名家手笔,绝非市井常见的粗制滥造货色。 \"我让书坊做了三种版本。\"常乐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普通本卖五十文,精装本卖二钱银子,还有这种锦函珍藏版,要五两银子呢!\"她眼睛亮晶晶的,\"光是预订就收了三千两定金!\"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知乎历史区那些关于明代出版业的帖子在脑海中闪过——在这个没有版税保护的时代,常乐是怎么做到如此暴利的? 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常乐神秘一笑,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匣:\"我让三十家书坊同时开印,每家先付押金一百两,约定每卖出一本抽成三文。\"她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叠按着红手印的契约,\"若有人敢盗印,我就让阿大带锦衣卫去查抄!\" 陈恪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魔头,居然懂得用锦衣卫的关系搞版权保护?他忽然想起那些在街角神秘消失的盗版书贩,顿时明白了什么。 \"还有呢!\"常乐兴奋地拉着他来到窗前,指着远处一片建筑,\"看见没?那是我新买的印书坊!从造纸到装订一条龙,成本能降四成!\"她转身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册子,\"这是各地书商的订单,最远的已经卖到福建了!\" 陈恪机械地翻看着订单册,脑中嗡嗡作响。这哪是什么侯府千金?分明是个商业奇才!订单上那些数字加起来,怕是抵得上一个中等州县一年的税收了。 \"乐儿...\"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究竟还有多少产业是我不知道的?\" 常乐歪着头想了想,突然转身跑到一个红木柜前,哗啦啦倒出一堆地契和账本:\"城南的绸缎庄、城北的脂粉铺、西湖边的茶楼...\"她每说一样就抛出一本账册,很快在桌上堆起一座小山,\"哦对了,还有与琉球的海贸生意,上月刚分红八千两。\" 陈恪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他早知常乐家境殷实,却不知她个人竟已富可敌国!那些账本上的数字,怕是连户部看了都要眼红。 \"你...你就不怕被人盯上?\"他想起朝中那些如狼似虎的权贵,后背一阵发凉。 常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怕什么?我爹是锦衣卫同知,我大伯是怀远侯,连皇上都知道我的生意。\"她狡黠地眨眨眼,\"再说了,这些产业明面上都是挂在各房管事名下,谁知道是我的?\" 陈恪突然福至心灵:\"所以那些书署名...\" \"当然是为了名声啊!\"常乐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是才女了!连徐阁老夫人都派人来求签名本呢!\"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还特意在书里加了些''女子也能建功立业''的情节,气得那些老学坤吹胡子瞪眼!\" 陈恪忍俊不禁。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魔头——赚钱只是顺便,气死那些道学先生才是真乐趣。 \"怎么样?\"常乐得意地昂起头,\"现在知道你娶了个多厉害的娘子了吧?\" 陈恪笑着将她搂进怀里,嗅着她发间的桂花香:\"是是是,我家乐儿最厉害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不过这些钱...\" \"放心!\"常乐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铜钥匙,\"都存在汇通钱庄的密室里,谁也动不了。\"她凑到陈恪耳边,吐气如兰,\"钥匙我随身带着,想要钱,得先过我这关!\" 陈恪喉头发紧,这小妖精,分明是在撩他!他正要低头吻她,门外突然传来管家的咳嗽声。 \"姑爷,小姐,晚膳备好了。\" 常乐红着脸推开陈恪,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就来!\"她瞪了陈恪一眼,小声嘀咕,\"都怪你...\" 陈恪无辜地摊手:\"明明是你先...\" \"闭嘴!\"常乐一把捂住他的嘴,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再说今晚睡书房!\" 月光如水,洒在侯府的青瓦上。 陈恪望着怀中熟睡的常乐,轻轻抚过她散落的青丝。 这个小魔头,白日里是精明强干的商业奇才,夜晚却像只小猫般蜷在他怀里,毫无防备。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思绪却飘向明日——裕王府的讲读,会是怎样的光景? 第83章 投名状 次日清晨,陈恪换上一袭靛青色直裰,腰间系着素银带,整个人清雅如竹。常乐亲自为他整理衣冠,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昨日挥舞账本的女强人。 \"裕王府规矩多,你小心些。\"她将一枚平安符塞进陈恪袖中,\"听说裕王殿下...嗯...有些特殊喜好。\" 陈恪挑眉:\"什么喜好?\" 常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好色呗!府里丫鬟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她做了个你懂的手势,\"张居正大人为此没少头疼。\" 陈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历史上的隆庆帝确实以好色闻名,没想到年轻时就已显露端倪。 裕王府坐落在十王府街最气派的位置,朱红大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陈恪递上名刺后,管家立刻恭敬地引他入内。 穿过三重院落,陈恪的眉头渐渐皱起。 这王府外表光鲜,内里却极为简朴——回廊的漆皮剥落大半,园中的假山石缝里长满野草,连仆役的衣裳都打着补丁。 \"王府...近来可好?\"陈恪试探性地问道。 管家苦笑一声:\"陈大人明鉴。王爷的岁赐已经拖欠两年了,府里开支全靠高大人、张大人偶尔接济。\"他指了指远处一片荒芜的花园,\"那里原本种着名贵牡丹,如今都改种菜了。\" 陈恪心头一震。他知道嘉靖不待见这个儿子,却没想到竟刻薄至此!连亲儿子的生活费都要克扣? 转过一道影壁,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陈恪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杏黄常服的青年正与一名美貌丫鬟在廊下说笑。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虚浮,此刻正捏着丫鬟的下巴调笑。 管家咳嗽一声,那青年立刻松开手,整了整衣冠迎上来:\"可是陈先生?本王久候多时了!\" 陈恪连忙行礼:\"臣陈恪,拜见裕王殿下。\" 裕王亲自扶起他,笑容真诚得令人意外:\"先生不必多礼。本王早闻先生才名,今日终有机会领教!\" 陈恪谦逊几句,余光却瞥见那丫鬟正偷偷向裕王抛媚眼。看来常乐的情报果然不假... 裕王亲自引路,带陈恪来到一处僻静小院。院门上挂着\"养正斋\"的匾额,笔力雄浑,似是徐阶手笔。 \"这是先生的值房。\"裕王推开东厢房的门,\"简陋了些,还望先生海涵。\" 陈恪环顾四周,这房间确实只能用\"干净\"来形容——一桌一椅一书架,连个像样的花瓶都没有。 窗边的小几上摆着套粗瓷茶具,釉色暗淡,怕是用了十几年。 \"殿下客气了,此处甚好。\"陈恪真诚地说。 他忽然注意到墙上挂着幅字,上书\"格物致知\",落款是\"高拱\"。 裕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高师傅前日还提起先生,说您的''三市分立''之策精妙绝伦。\"他忽然压低声音,\"先生若有闲暇,能否为本王讲讲《盐铁论》?本王近来读此书,颇有疑惑...\" 陈恪心头一动。裕王竟对经济政策感兴趣?这与历史上那个沉迷酒色的隆庆帝形象大相径庭。 \"臣荣幸之至。\"他拱手应下,眼角余光却瞥见窗外闪过一道青色身影——是张居正?还是高拱? 裕王又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去,说是要去见高师傅。 陈恪独自坐在值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这裕王府的窘境,或许正是他的机会...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形——若能改善裕王府的经济状况,不正是最好的\"投名状\"吗? 他摸出袖中的平安符,常乐绣的\"平安\"二字比起之前有很大进步。 商业奇才的妻子,窘迫的王府,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政治博弈...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四条:\"陈恪在心中记下,\"当你发现未来皇帝穷得叮当响时,请记住——这是最完美的投资机会。\"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荒芜的花园里,啄食着野草籽。陈恪的嘴角微微上扬——是时候让裕王府见识见识,什么叫\"点石成金\"了。 第84章 献计(上) 养正斋内,檀香袅袅。陈恪手持《论语》,声音清朗地为裕王讲解\"君子喻于义\"一章。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裕王朱载坖身着杏黄常服,单手托腮坐在书案后,眼皮不住地往下坠。这位二十五岁的藩王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倦色,显然对圣贤书兴致缺缺。 \"故而君子之行...\"陈恪话音未落,裕王突然直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陈先生,\"裕王打断道,\"你书中写那郭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究竟何解?\" 陈恪执书的手微微一顿。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论语》,眼角余光瞥见窗外一抹青色衣角——是张居正还是高拱在偷听? \"回殿下,\"陈恪拱手,声音不疾不徐,\"侠者,以武犯禁,本不足取。然郭靖之侠,已超脱个人恩怨,而以天下苍生为念。守襄阳数十载,非为一己之名,实为护一方百姓。\" 裕王眼中光芒更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如此说来,侠之大者,当以天下为己任?\" \"正是。\"陈恪点头,\"郭靖本可隐居桃花岛,与爱妻逍遥度日。然其选择以微躯挡蒙古铁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此方为大侠风范。\" 裕王听罢,眼中光彩渐渐暗淡,长叹一声:\"孤有心兼济天下,可如今这情况...\"他环顾四周破旧的陈设,苦笑一声,\"唯有独善其身了。\" 陈恪佯装不解:\"殿下何出此言?\" 裕王站起身,踱到窗前。阳光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杏黄常服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陈先生入府多日,难道看不出孤的窘境?\"裕王声音低沉,\"父皇子嗣众多,孤虽居长,却...\"他忽然转身,眼中带着几分希冀,\"听闻先生夫人善于经营,可有妙计教我?\" 陈恪心中一动——机会终于来了!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微微蹙眉:\"殿下是说...\" \"孤这王府,表面光鲜,实则捉襟见肘。\"裕王压低声音,\"岁赐拖欠两年有余,府中仆役月钱都发不出。前日高师傅送来五十两银子,才勉强应付过去。\" 陈恪故作惊讶:\"竟至如此?\"他沉吟片刻,忽然展颜一笑,\"不过区区黄白俗物,怎能难倒殿下?依臣看来,圣上此举,或许正是对殿下的考验。\" 裕王眼前一亮,急忙上前两步:\"子恒可有良策?\"连称呼都从\"先生\"变成了表字。 陈恪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案上。 那是一块乳白色的香皂,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气,表面还印着精致的莲花纹样。 \"这是...\" \"此物名为''玉容皂'',乃臣内子闲来无事所制。\"陈恪轻抚香皂表面,\"以猪油、草木灰为主料,加入桂花精油,沐浴时使用,可使肌肤光滑细腻。\" 裕王好奇地拿起香皂,在鼻端轻嗅:\"倒是雅致。可这与王府困境有何关联?\" 陈恪嘴角微扬:\"殿下可知这一块香皂在市面上价值几何?\" 裕王摇头。 \"五钱银子。\"陈恪伸出三根手指,\"而成本不过三十文。\" 裕王手一抖,香皂差点掉落:\"十余倍之利?\" \"不止。\"陈恪压低声音,\"若是加入名贵香料,印上''裕王府御制''字样,一块可卖到二两银子。\" 裕王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精光闪烁:\"你的意思是...\" \"殿下可设一工坊,专产此类香皂。\"陈恪展开一幅早已准备好的草图,\"以王府名义采办原料,招募匠人。臣内子可提供配方,并负责打通销售门路。\" 第85章 献计(下) 裕王仔细查看草图,只见上面详细标注了原料区、制作区、晾晒区的布局,甚至还有包装设计的样图。 \"这...可行吗?\"裕王仍有疑虑,\"朝中御史若弹劾孤与民争利...\" 陈恪轻笑:\"殿下多虑了。藩王经营产业古已有之,蜀王的蜀锦、周王的瓷器,哪个不是名满天下?只要不涉及盐铁等朝廷专营,无人会置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殿下可对外宣称是为太后寿辰准备贡品,顺便做些贩卖,谁会多嘴?\" 裕王眉头渐渐舒展,手指轻敲案几:\"原料从何而来?\" \"猪油可从顺天府各屠户处收购,草木灰更是易得。\"陈恪胸有成竹,\"至于名贵香料,臣内子与琉球海商有往来,可低价购入沉香、龙涎。\" \"匠人呢?\" \"王府闲置仆役众多,择其聪慧者培训即可。\"陈恪指向草图一角,\"初期规模不必太大,先试制百块,待打开销路再扩大。\" 裕王越听越兴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销售渠道如何解决?\" \"三层销路。\"陈恪竖起三根手指,\"其一,通过臣内子的绸缎庄、脂粉铺代售;其二,联系各地藩王府邸,以''御制''名义推销;其三...\"他神秘一笑,\"可请冯保公公帮忙,在宫中嫔妃间推广。\" 裕王猛地站定,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冯保?他肯帮忙?\" 陈恪笑而不答,只是轻轻点头。 他自然不会告诉裕王,自己早已与这位未来的大太监提前把关系搞牢。 \"子恒真乃孤之诸葛!\"裕王激动地握住陈恪的手,\"此事若成,孤必不忘卿之功!\" 陈恪谦逊地低头:\"为殿下分忧,乃臣本分。\"他心中暗想,这条经济命脉一旦建立,自己与裕王的联系就再难切断。无论将来朝局如何变化,他都有了立足之地。 \"不过...\"陈恪故作迟疑,\"此事需一精明强干之人总揽全局。臣公务繁忙,恐难兼顾...\" 裕王立刻会意:\"可是要请尊夫人出马?\" 陈恪点头:\"内子虽为女流,但经商之道颇有心得。《射雕》《神雕》的刊印发行,皆由其一手操办。\" 裕王抚掌大笑:\"妙极!常乐之聪慧孤亦曾见识,有她相助,此事必成!\"他忽然压低声音,\"利润如何分配?\" 陈恪早有准备:\"三成归殿下,三成用于扩大经营,两成打点相关人员,两成归臣夫妇。\"见裕王面露犹豫,他补充道,\"这只是初期方案,殿下若有异议...\" \"不,很公平。\"裕王摆手,\"孤只要有两成足矣,余下一成算作你的辛苦费。\" 陈恪心中暗喜,表面却连连推辞:\"臣不敢当...\" \"就这么定了!\"裕王兴致勃勃地拍板,\"明日孤就命人清理西跨院,作为工坊之用。子恒尽快请尊夫人过府一叙,详谈细节。\" 离开裕王府时,夕阳已西沉。 陈恪走在十王府街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计划他构思已久——既不会像直接赠银那样伤及裕王颜面,又能切实解决王府财政困境。 更重要的是,通过常乐掌控的销售网络,他实际上掌握了裕王府的经济命脉。 转过街角,陈恪突然停下脚步。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大槐树下——常乐一袭杏红衣裙,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 见到陈恪,她立刻飞奔过来,发间的珍珠步摇在夕阳下划出耀眼的弧线。 \"怎么在这儿等我?\"陈恪笑着接住扑来的妻子。 常乐神秘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精致的香皂:\"你落在家里的样品,我猜你今日定会用上。\"她眨眨眼,\"怎么样,裕王上钩了吗?\" 陈恪捏了捏她的鼻尖:\"什么上钩?这叫互惠互利。\"他揽住妻子的肩,低声道,\"明日裕王邀你过府,商议香皂工坊之事。\" 常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配方我早就准备好了,连''御制''的印章都刻好了。\"她突然压低声音,\"不过真要分裕王三成利?\" 陈恪轻笑:\"羊毛出在羊身上。等销路打开,成本压低,实际利润远高于预期。\"他顿了顿,\"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将来裕王若....这点投资又算得了什么?\"陈恪望着远处巍峨的紫禁城,轻声道。 常乐瞪大眼睛:\"你竟敢谋...\" \"嘘——\"陈恪一把捂住她的嘴,\"天机不可泄露。\" 常乐掰开他的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呆子,你比我想的还要大胆!\"她突然踮起脚尖,在陈恪脸上亲了一口,\"不过我喜欢!\" 暮色渐浓,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融为一体,向着侯府方向延伸。 陈恪摸着被妻子亲过的脸颊,心中暗想:有了常乐这个商业奇才相助,再加上裕王这条线,无论朝堂风云如何变幻,他都有了立足的资本。 至于那些失败的发明经历?陈恪自嘲地笑了笑。 他或许不擅长动手制作,但身为键盘侠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准。 第86章 说干就干(上) 翌日清晨,常乐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院中,手里捧着一卷图纸来回踱步。 晨光透过她杏红色的褙子,在地上投下一片跃动的光影。 陈恪揉着惺忪睡眼推开门时,差点被妻子塞到眼前的图纸戳中鼻子。 \"恪哥哥快看!\"常乐的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我连夜画好了工坊布局图,连排水沟的位置都标好了!\" 陈恪接过图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原料区、制作区、晾晒区的分布,甚至还有工匠行走路线规划。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丫头昨夜明明和他一起睡的,什么时候爬起来画的图? \"乐儿...\"陈恪刚开口,常乐已经旋风般冲进屋内,从柜子里拖出个包袱。 \"这是样品!\"她哗啦一声抖开包袱,五颜六色的香皂块滚落桌面,\"桂花、茉莉、玫瑰各十块,我还试做了加珍珠粉的御用款!\" 陈恪拾起一块淡粉色的香皂,指尖触到表面精致的莲花浮雕。这工艺水平,哪像是连夜赶制的?分明是早有准备! \"你...\"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什么时候...\" 常乐狡黠一笑,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上月看了你的《天工开物》笔记,我就试着做了几批。\"她突然压低声音,\"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的...\" 陈恪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常乐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原来是在偷偷试验配方。 知乎问题《如何发现伴侣的秘密才能》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突然精通某件事时,说明已经暗中练习了至少三个月】。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五条:\"陈恪在心里记下,\"当你的妻子突然展现出超乎想象的才能时,请假装惊讶——哪怕你早该料到。\" 裕王府西跨院比想象中更为破败。 常乐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时,陈恪分明听见她倒抽一口冷气——院墙斑驳剥落,杂草从地砖缝里钻出,几间厢房的窗纸破得像是被猫抓过。 \"这...这就是王府工坊?\"常乐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震惊还是愤怒。 裕王尴尬地搓着手:\"常小姐见谅,府中实在...\" \"无妨!\"常乐突然打断他,杏眼中燃起斗志,\"破旧才好改造!\"她唰地展开图纸,手指点向最破的那排厢房,\"这里做原料库,通风干燥;那边临水的屋子改造成搅拌间,方便取水;至于主屋...\" 裕王目瞪口呆地看着常乐在废墟间穿梭,裙裾扫过杂草也毫不在意。她时而蹲下检查地砖,时而拍打墙壁听声,活像个经验丰富的工匠。 \"殿下,\"陈恪轻声道,\"内子性子急了些...\" \"不,很好!\"裕王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孤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雷厉风行的女子。\" 两个时辰后,当陈恪拿着常乐列出的采购清单去找裕王签字时,发现这位藩王正蹲在墙角,认真听常乐讲解皂化反应原理。 \"...猪油和草木灰混合后,需要搅拌至少两个时辰。\"常乐手持木棍在地上画着示意图,\"温度太高会破坏结构,太低又影响成型,所以...\" 裕王像个求知若渴的学子,连连点头:\"常小姐懂得真多!\" \"这算什么?\"常乐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家呆子的《天工开物》笔记我都翻烂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最赚钱的不是香皂,是配套的香粉和精油...\" 陈恪扶额。这小魔头,已经开始拓展产品线了! 离开裕王府时,夕阳已经西沉。 常乐的发髻松散了几缕,杏红色的褙子沾了灰尘,却掩不住眼中的兴奋。 \"明日我就让阿大带人来清理场地!\"她掰着手指数,\"木匠、泥瓦匠、还有...\" 陈恪笑着打断她:\"乐儿,你忘了件事。\" \"嗯?\" \"冯保那边还没打点。\"陈恪从袖中摸出一叠银票,\"我这就去拜访他。\" 常乐眼睛一亮:\"对!宫里的销路最重要!\"她突然凑近,在陈恪脸上亲了一口,\"快去快回,我让厨房炖你爱吃的火腿蹄髈!\" 陈恪摸着被亲过的脸颊,恍惚间想起知乎问题《被商业奇才妻子宠爱是什么体验》下的神回复:【当你的配偶赚钱能力碾压你时,请享受躺平的快乐】。 第87章 说干就干(下) 冯保的新住处比陈恪想象中更为僻静。 小太监引着他穿过三重院落,最终停在一座精巧的佛堂前。 推开门,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冯保正伏案疾书,听见动静头也不抬:\"东西放桌上就行。\" \"冯公公好大的架子。\"陈恪笑道。 冯保猛地抬头,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下来:\"陈侍读?\"他匆忙起身行礼,\"奴婢不知是您...\" 陈恪敏锐地注意到冯保眼下两团青黑,官袍皱巴巴的像是穿了多日。 这与往日那个一丝不苟的大太监判若两人。 \"冯公公近来可好?\"陈恪递上银票,\"这是香皂生意的份子钱。\" 冯保接过银票随手一放,竟叹了口气:\"陈侍读有心了。\"他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奴婢自己沏的,将就喝吧。\" 陈恪挑眉。 冯保居然连端茶倒水的小太监都打发走了?这不对劲。 \"冯公公可是遇到难处?\"陈恪试探道,\"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 冯保突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陈侍读可知奴婢新领了什么差事?\" 陈恪摇头。 \"尚寝局。\"冯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专司皇上...侍寝事宜。\" 陈恪差点被茶水呛到。 尚寝局?这不就是专门安排皇帝睡哪个妃子的部门?难怪冯保愁成这样! \"恭喜冯公公高升。\"陈恪干巴巴地说,随即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喜事——后宫嫔妃为了争宠,还不得把冯保生吞活剥了? 冯保苦笑:\"高升?\"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颈侧一道浅浅的抓痕,\"昨儿李贵妃的宫女挠的,就因为奴婢没安排她主子侍寝!\" 陈恪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知乎问题《如何在宫斗剧中活过三集》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负责安排侍寝时,请准备好随时跑路】。 \"陈侍读还笑!\"冯保委屈得像个小媳妇,\"奴婢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生怕哪天被哪位娘娘...\" 陈恪突然福至心灵:\"冯公公,此事易尔!\" 冯保瞪大眼睛:\"易?\" \"只需如此...\"陈恪凑到冯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冯保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化为狂喜:\"抓...抓阄?!\" \"正是。\"陈恪笑道,\"将各宫娘娘的名讳写在象牙牌上,放入锦盒。皇上若有兴致,随手抽一块便是。\"他顿了顿,\"如此既公平,公公又脱了干系。\" 冯保的手微微发抖,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这...这...\" \"娘娘们要怨,也只能怨手气不好。\"陈恪补充道,\"况且皇上说不定还觉得新鲜。\" 冯保突然扑通跪下,就要磕头:\"陈侍读大恩...\" \"使不得!\"陈恪连忙扶住他,\"举手之劳罢了。\" 冯保起身时,眼中已噙满泪水:\"奴婢这就去准备象牙牌!\"他紧紧握住陈恪的手,\"香皂的事包在奴婢身上!明日就带样品去见郑贵妃!\" 离开冯保住处时,月光已经洒满宫墙。 陈恪回头望去,只见冯保站在窗前,正小心翼翼地试写第一块象牙牌,脸上的愁容早已一扫而空。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六条:\"陈恪对着星空默念,\"当古代公务员遇到体制性问题时,请用现代随机管理法解决——虽然他们管这叫''天意''。\" 转过一道宫墙,陈恪突然停下脚步。 远处两个小太监正窃窃私语:\"...冯公公这次升迁,听说是因为黄锦突然被调去南京...\" 陈恪眯起眼睛。 黄锦离京?冯保升职?这背后莫非有嘉靖的布局? 他加快脚步,突然迫不及待想回家——不仅是为了常乐炖的火腿蹄髈,更是要告诉她这个重要发现。 朝堂的风向,似乎正在微妙地变化... 而他们的香皂生意,或许正好能搭上这股东风。 第88章 升职宴推广计划 翰林院的槐花刚落尽,陈恪便包下了醉仙楼三楼的雅间。这京城第一酒楼临着金水河,推开雕花窗棂便能望见远处宫墙的轮廓,向来是达官显贵设宴的首选。 \"陈年兄破费了!\"李春芳跨入门槛,圆脸上堆满笑容,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这醉仙楼的席面,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一桌吧?\" 陈恪笑着拱手相迎:\"石麓兄说笑了,不过是借升迁之喜,与诸位同僚小聚。\"他眼角余光瞥见杨继盛正站在窗边若有所思,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鼓起,像片不沾尘的云。 随着宾客陆续到齐,十二张紫檀圆桌很快坐满。陈恪特意安排严党门生与清流官员混坐——东边那桌赵文华正与徐阶门生推杯换盏,表面其乐融融,实则各怀鬼胎。 \"诸位。\"陈恪轻叩青玉酒杯,清脆的声响让喧闹的大厅安静下来,\"下官蒙圣恩擢升,全赖诸位同僚平日提携。今日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他话音刚落,醉仙楼的掌柜亲自领着二十个小二列队而入,每人手中捧着个红木雕花礼盒。 盒子不过巴掌大小,却做工精致,表面阴刻着缠枝莲纹,四角包着鎏金铜片。 \"这是...\"李春芳好奇地接过递到面前的礼盒,掀开盖子瞬间瞪圆了眼睛,\"天爷!\" 盒中红绸衬底上,静静躺着一块乳白色的香皂,形如莲花初绽,花心处还嵌着颗小小的珍珠。 更令人惊叹的是皂体上\"裕王府制\"四个烫金小字,笔力雄浑,显是藩王亲笔。 \"小小玩物,不成敬意。\"陈恪谦虚地笑道,\"诸位拿回去给夫人或高堂试用,沐浴时最是润肤。\" 大厅顿时炸开了锅。 官员们传看着各自收到的香皂,有茉莉香型的、玫瑰香型的,最珍贵的当属那款掺了珍珠粉的,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珠光。 \"陈年兄好巧思!\"李春芳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香皂表面的纹路,\"这雕工怕是宫里的手艺吧?\" 陈恪笑而不答,只是举杯示意。他早算准了这些文官的心理——越是清高自诩的,内眷越讲究这些风雅之物。那严党骨干赵文华已经偷偷将香皂收入袖中,想必是要带回去讨好某位姨娘。 \"子恒。\"杨继盛不知何时站到了陈恪身侧,声音压得极低,\"这香皂成本几何?\" 陈恪嘴角微扬。不愧是铁骨谏臣,一眼看穿关窍。 他故作苦恼地摇头:\"不瞒椒山兄,这玩意压根不挣钱。光是裕王题字的模具就花了五十两银子,珍珠粉更是琉球来的贡品边角料...\" \"哦?\"杨继盛凤眼微眯,\"那为何...\" \"权当结个善缘。\"陈恪打断他,声音刚好能让邻近几桌听见,\"裕王府近来清苦,殿下想着做些小物件贴补用度,下官不过帮着出出主意。\" 这番话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陈恪注意到徐阶门生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严党几人更是交换着眼色。 在官场混的谁不是人精?\"裕王府清苦\"五个字,背后含义不言自明。 \"陈修撰与裕王殿下倒是亲近。\"赵文华突然插话,独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不知这香皂生意,规模几何啊?\"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陈恪心知肚明,这是严嵩派来打探虚实的。 他佯装尴尬地搓了搓手:\"赵大人说笑了,哪算什么生意?不过是殿下赏玩之物,做了百来块试手罢了。\" 他边说边给李春芳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举着香皂高声赞叹:\"妙哉!这纹路分明是仿周昉的《簪花仕女图》!陈年兄好眼光!\" 话题被成功带偏,众人又开始品评香皂上的雕工。 陈恪趁机退到窗边,恰好看见张居正独自站在角落,手中香皂在指尖翻转,若有所思。 \"张前辈。\"陈恪恭敬行礼,\"可是香皂不合心意?下官备了款竹叶清香的,最是提神醒脑...\" 张居正抬眼,凤目中精光一闪:\"子恒有心了。\"他接过新递来的青绿色香皂,突然压低声音,\"裕王近来可好?\" 这简单一问,暗藏机锋。 陈恪面不改色:\"殿下安好,只是课业繁忙。下官前日讲《盐铁论》至''本末''篇,殿下颇有见解。\" \"是么。\"张居正唇角微扬,将香皂收入袖中,\"改日与子恒详谈。\"说罢飘然而去,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松木香的风。 宴至半酣,醉仙楼的小二们又端上一道道精致菜肴。 陈恪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翰林及第粥\"最受欢迎——用上等粳米熬煮,加入火腿、干贝、虾仁,最后撒上金黄的菊花瓣,取\"蟾宫折桂\"之意。 \"陈年兄升迁宴,连菜名都这般风雅!\"几个年轻翰林笑着敬酒,\"难怪圣眷正隆!\" 陈恪举杯回敬,目光却扫过大厅每个角落。严党门生正在窃窃私语,清流官员对着香皂啧啧称奇,中立派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这场宴请的效果,远超预期。 \"诸位。\"他又敲了敲酒杯,\"下官还有一事相求。这香皂初制,不知效用如何。若夫人们试用后有何建议,还望不吝赐教。\" 李春芳立刻拍胸脯保证:\"内子最擅品评这些,明日必给陈年兄回话!\"其他人也纷纷应和,有几个甚至当场索要更多,说是要送亲戚。 陈恪笑着应承,心中暗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这些官员的内眷成为免费试用员,既打开销路,又不动声色地展示与裕王府的关系。等香皂风靡官宦之家,还愁裕王府没有进项? \"陈修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陈恪回头,只见欧阳必进端着酒杯站在阴影里,脸上堆着假笑,\"听闻这香皂加了琉球珍珠粉?可有海商门路?\" 陈恪心头一凛。 欧阳必进是严世蕃的心腹,目前在工部任职,这是来探听商业机密了。 他佯装醉态,大着舌头道:\"欧阳大人说笑了...下官哪懂这些?都是裕王府...嗝...自己折腾...\" 欧阳必进眯起眼睛,还想再问,却被一阵喧哗打断。 原来李春芳喝高了,正拉着杨继盛高唱《鹿鸣》,几个年轻翰林击箸相和,场面热闹非凡。 陈恪趁机溜到走廊透气。金水河上的画舫灯火通明,丝竹声随风飘来。他摸出袖中的《穿越者守则》,就着灯笼光写下: \"第一百六十七条:当你想推广新产品时,先让权贵的妻妾们免费试用——她们的攀比心是最好的广告。\" 合上小册子时,陈恪听见雅间里传来阵阵惊叹。 透过雕花门缝,他看见李春芳正举着块香皂向众人演示,泡沫沾满了胡子,活像只偷喝牛奶的猫。 第89章 龙颜大悦 西苑精舍内,龙涎香混着丹砂的苦涩在鲛绡帐中浮动。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拂尘轻敲金磬,\"叮\"的一声清响惊散了盘旋的青烟。 \"边关互市的折子,张居正办得不错。\"嘉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聂豹报说茶马交易比往年增了三成,边军闹饷的事也平息了。\" 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全赖主子爷圣明。张居正不过按着皇上定的方略行事,哪敢居功?\" 嘉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枯瘦的手指抚过案几上那封密报,辽东巡抚用朱笔写的\"岁入增二十万两\"几个字在烛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 这数目比陈恪当初预估的还多了五万两。 \"严世蕃也还中用。\"嘉靖突然话锋一转,\"朕的新宫工期竟缩短了一半。\"他眯起眼睛,想起工部奏折里提到的\"日夜赶工\",那些民夫怕是要累死三成。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早一日住进新宫,他就能早一日在更合风水的丹房里炼制金丹。 吕芳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滞:\"小阁老办事向来雷厉风行。\" \"雷厉风行?\"嘉靖冷笑一声,\"他是急着腾出手来捞那三成护市银!\"拂尘柄突然指向角落的铜壶滴漏,\"什么时辰了?\" \"回皇爷,戌时三刻。\" 嘉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连日服食丹药让他浑身燥热,偏生东南倭患的奏折又看得人火起。 此刻边关捷报传来,那股无名火倒化作了别样的躁动。 \"冯保呢?\"嘉靖的声音突然沙哑了几分。 吕芳刚要回答,精舍的门轴突然\"吱呀\"一响。冯保捧着个紫檀锦盒膝行而入,在丹墀前重重叩首:\"奴婢参见皇爷。\" 嘉靖的眉毛微微一动。这奴才来得倒是及时。 \"朕正要问你。\"嘉靖的拂尘指了指冯保手中的锦盒,\"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 冯保将锦盒高举过头顶:\"回皇爷,是...是侍寝的章程。\" \"哦?\"嘉靖突然坐直了身子,丹药催动的血气在苍白的脸上洇出两团诡异的潮红,\"展开说说。\" 冯保战战兢兢地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个倒扣的象牙筒,筒身雕着百子千孙图,做工精细得连孩童的睫毛都根根分明。 筒底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余枚象牙牌,每块都刻着嫔妃的封号。 \"皇爷明鉴。\"冯保的声音发颤,\"奴婢想着,天家雨露俱是恩泽,可这恩泽...也得讲究个天道无常。\"他小心翼翼地转动象牙筒,\"不若皇爷随手一拨,翻到哪位娘娘的牌子,便是哪位娘娘的造化?\" 精舍内突然静得可怕。吕芳的后背已经沁出冷汗,这法子太过僭越,简直是把天子家事当儿戏! \"有意思。\"嘉靖突然轻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抚过象牙筒,\"听说你近来与陈恪交好?这法子,怕不是他教你的吧?\" 冯保如遭雷击,\"咚咚\"磕起响头:\"圣明无过于皇上!奴婢...奴婢...\" \"行了。\"嘉靖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那小子倒是机灵,连朕的后宫都要操心。\"他突然俯身,\"他许了你多少好处?\" \"奴婢不敢!\"冯保的额头已经磕出血印,却突然福至心灵,从袖中掏出个鎏金匣子,\"陈...陈修撰只说,让奴婢将这个呈给皇爷。\" 匣子打开的瞬间,精舍内突然弥漫开一股奇特的香气——像是龙涎混着沉水香,又带着几分雪松的清冽。 躺在明黄绸缎上的香皂形如蟠龙,龙睛处嵌着两颗米粒大的东珠,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裕王府的香皂?\"嘉靖挑眉,\"朕听说这玩意在京城卖得火热,连徐阶夫人都托人求购。\" 冯保伏地不敢抬头:\"陈侍读说,这是特意为皇爷制的。龙涎香取自南海贡品,东珠是辽东将军府上供的...\"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梁柱间撞出诡异的回音。 他太明白陈恪的用意了——借冯保之手献礼,既全了君臣之礼,又不显得刻意逢迎。 更妙的是,这香皂分明是裕王府的产业,陈恪却只字不提邀功之事。 \"朕这个儿子啊...\"嘉靖摩挲着香皂上的龙纹,\"清流们整天教他圣贤书,却没人教他怎么当家。\"他忽然将香皂重重拍在案上,\"吕芳!\" \"奴婢在。\" \"明日传陈恪来见朕。\"嘉靖的眼中精光闪烁,\"朕倒要看看,这小子还能给朕什么惊喜。\" 吕芳躬身退出时,看见嘉靖正把玩着那块龙纹香皂。 精舍的烛光将皇帝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条随时会腾空而起的龙。 第90章 天威难测(上) 裕王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 陈恪手持《春秋》,正讲到\"郑伯克段于鄢\"一节。 裕王朱载坖端坐案前,杏黄色的常服衬得他气色好了许多,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与数月前那个困顿潦倒的藩王判若两人。 \"殿下,此处''克''字用得极妙。\"陈恪指尖轻点竹简,\"《左传》云''如二君,故曰克'',实则是讥讽郑庄公故意纵容弟弟造反...\" 裕王若有所思地点头:\"先生是说,郑庄公早有除掉弟弟之心,却偏要等其造反才动手?\" \"殿下明鉴。\"陈恪微笑,\"这正是《春秋》笔法之妙——表面记史,实则暗含褒贬。\" 窗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恪心中暗喜,自从香皂生意有了起色,裕王府经济宽裕了,这位藩王的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听课格外认真,让他这个讲读官的工作轻松了不少。 正当他准备继续讲解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大人!\"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闯进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皇爷口谕,召您即刻前往西苑面圣!\" 陈恪手中的竹简\"啪\"地掉在案几上。 裕王也猛地站起身,杏黄常服的袖口带翻了茶盏,茶水在《春秋》竹简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父皇召见?\"裕王的声音有些发颤,\"可知何事?\" 小太监低着头不敢答话。 陈恪强自镇定,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悄悄塞到小太监手中:\"公公辛苦,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出乎意料的是,小太监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银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大人恕罪!\"小太监脸色煞白,\"皇爷特意交代...不许透露半个字...\" 陈恪的心沉了下去。 嘉靖帝这是要搞突然袭击?他弯腰拾起银子,强笑道:\"是本官唐突了。请公公稍候,容我整理衣冠。\" 走出书房时,初夏的阳光刺得陈恪眯起眼。 他机械地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门,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各种可能——是香皂生意惹了非议?还是裕王府近来改善的境况引起了猜忌?亦或是冯保那套\"抓阄侍寝\"的法子走漏了风声?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八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皇帝突然召见又不让太监透露口风时,请做好最坏的打算——但表面上要保持最镇定的表情。\" 西苑精舍前,吕芳已经候在门口。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今日罕见地没有笑容,皱纹深刻的老脸上写满肃穆。 \"陈大人,\"吕芳的声音压得极低,\"皇爷心情...不甚佳。\" 陈恪喉结滚动了一下:\"多谢吕公公提点。\" 精舍内龙涎香的气息比往日更加浓重,几乎让人窒息。 嘉靖帝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明黄色道袍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陈恪跪伏在地,额头紧贴金砖,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臣陈恪,叩见陛下。\"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恪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跳动的声音,更漏的滴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滴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金砖上洇出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陈爱卿。\"嘉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说你近来教裕王读《春秋》颇有心得?\" 陈恪谨慎地回答:\"臣愚钝,不过照本宣科...\" \"照本宣科?\"嘉靖突然转身,道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朕看你是教他''与民争利''吧!\"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头顶。 陈恪的后背瞬间湿透,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臣惶恐,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陈恪的下巴,强迫他直视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香皂生意是怎么回事?堂堂天潢贵胄,竟学商贾之事,成何体统!\" 陈恪的瞳孔微微收缩。 果然是为了这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得出奇:\"回陛下,臣不过见殿下府中用度艰难,略尽绵力...\" \"略尽绵力?\"嘉靖冷笑一声,\"朕听闻这''御制香皂''在京城卖得火热,连徐阶夫人都托人求购。你管这叫''略尽绵力''?\" 拂尘柄突然加重力道,陈恪的下巴被抵得生疼。他强忍不适,不卑不亢地答道:\"《孟子》有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殿下身为藩王,若无恒产,何以安心向学?臣以为...\" \"闭嘴!\"嘉靖厉喝打断,\"朕还没说完!\"他突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陈恪脸上,\"就连朕的后宫之事,你都敢插手?好大的胆子!\" 陈恪心头狂跳——冯保那套抓阄侍寝的法子果然被发现了! 第91章 天威难测(下) 他额头抵地,声音却异常坚定:\"臣有罪。然解君父之忧,乃臣子本分。至于僭越,臣甘愿受罚,但不后悔。\" 精舍内霎时寂静。 陈恪能感觉到嘉靖的目光如刀般刮过他的脊背,仿佛要将他剖开看透。 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良久,嘉靖突然轻笑一声:\"好一个''不后悔''。\"他踱回窗前,声音忽然变得飘忽,\"朕昨日用了你进贡的香皂...\" 陈恪一怔,没想到话题转得如此之快。 他小心抬头,只见嘉靖背对着他,手中正把玩着那块龙纹香皂。 \"这香皂...\"嘉靖的声音忽然带上几分玩味,\"利润如何?\" 陈恪的脑子飞速运转。皇帝问利润?这是什么路数?是试探他的忠诚,还是...他猛地福至心灵——嘉靖这是想分一杯羹! \"回陛下,\"陈恪斟酌着词句,\"利润尚可。但若得圣上相助,必能翻上数番。\" 嘉靖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陈恪几乎能想象皇帝眼中闪过的精光——这位沉迷炼丹的皇帝,骨子里却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对敛财有着近乎偏执的爱好。 \"哦?\"嘉靖缓缓转身,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说看。\" 陈恪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跪直身子,声音清晰而沉稳:\"臣有三策。其一,可将香皂列为贡品,由内廷采买,赐予有功之臣。如此既不损圣誉,又可...\" \"荒唐!\"嘉靖突然打断,\"朕的内帑岂能用于此等俗物?\" 陈恪不慌不忙:\"陛下明鉴。内廷采买只是名义,实则可由裕王府按成本价供应。至于差价...\"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可记在殿下孝敬父皇的账上。\" 嘉靖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陈恪知道这个提议正中皇帝下怀——既能赚钱,又不用自己出面,还能落个\"教子有方\"的美名。 \"其二,\"陈恪继续道,\"可在江南设分坊,以''御用''名义专供官宦之家。有陛下这块招牌,价格翻倍亦有人抢购。\" 嘉靖的拂尘轻轻敲打掌心,节奏缓慢而规律:\"继续说。\" \"其三,最妙。\"陈恪压低声音,\"可命琉球、暹罗等国使节进贡香料,由裕王府制成香皂后,再以''天朝赐物''名义回赐。如此一转手,利润何止十倍?\" 精舍内再次陷入寂静。 嘉靖的目光在陈恪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看穿他灵魂深处的算计。 陈恪坦然迎视,眼中满是真诚。 终于,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陈爱卿果然...心思缜密。\"他缓步走到案前,提笔在一张黄绫上写了几个字,\"这个,你拿去。\" 陈恪双手接过,只见黄绫上写着\"内承运库\"四个朱砂大字,下面盖着嘉靖的私印。 他心头一震——这是皇帝私库的调拨权! \"朕准你调用库中香料。\"嘉靖的声音忽然变得疲惫,\"退下吧。\" 陈恪重重叩首:\"臣领旨。\"他正要退出,嘉靖却又开口:\"对了,那抓阄侍寝的法子...\"嘉靖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朕很满意。\" 陈恪的后背再次沁出冷汗。 他深深一揖,缓步退出精舍。 直到穿过三重宫门,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才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六十九条:\"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皇帝问''利润如何''时,请准备好一个让他既能赚钱又不失体面的方案——这才是真正的''帝王经济学''。\" 第92章 吕芳的后手 司礼监值房的铜灯在夜风中摇曳,将吕芳佝偻的身影投在朱漆斑驳的廊柱上。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一队青衣小火者捧着奏折匣子鱼贯而出,见了他立刻齐刷刷跪倒,额头抵着青砖地齐声唤道:\"老祖宗安好!\" 吕芳摆摆手,蟒纹袖口金线在灯下泛着冷光。 这些十二三岁的小太监都是刚净身入宫的\"写字人\",专司誊抄奏折。在他们之上还有\"随堂太监\"协理文书,\"秉笔太监\"代批奏章,而能称\"老祖宗\"的,整个内廷唯有他这个掌印太监——司礼监第一人。 \"都下值去吧。\"吕芳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 小太监们如蒙大赦,弓着腰倒退着离开,生怕转身时衣角扫到这位内相爷的袍角。 值房内,檀香混着墨汁的气味扑面而来。 吕芳揉了揉发涩的老眼,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在灯下泛着黄光。 最上面那本是辽东巡抚的急报,边角已经用朱砂画了圈——这是要连夜处理的标记。 \"干爹。\" 冯保的声音从门外飘来,轻得像片羽毛落地。 他膝行而入,手中捧着个青瓷茶盏,热气在盏口凝成白雾。 作为吕芳的义子兼司礼监秉笔,他深谙内廷规矩——太监认养子是祖宗法度,从宣宗时的王振到武宗时的刘瑾,哪个权阉不是门生故旧遍天下?只是这\"父子\"名分下,藏着多少算计,就不得而知了。 \"保儿啊。\"吕芳头也不抬,枯瘦的手指翻过一页奏折,\"这么晚还来伺候?\" 冯保将茶盏轻轻放在案角,又取出个鎏金暖炉垫在吕芳膝下。 他动作娴熟得像演练过千百遍,腰却始终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这是内书堂教的第一课,永远别让影子盖过主子。 \"儿子惦记干爹的老寒腿。\"冯保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这春寒料峭的...\" 吕芳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他太了解这个义子了——自从那\"抓阄侍寝\"的新规呈上去,冯保就像只惊弓之鸟,生怕哪天被哪位娘娘的枕头风吹掉了脑袋。 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水温刚好。 吕芳啜了一口,任由冯保为他揉捏肩膀。 那双年轻的手力道适中,穴位拿捏得极准,不愧是专门跟太医学过的。 \"主子爷今日...\"冯保状似无意地开口,手指在吕芳肩井穴上微微一顿。 吕芳闭着眼,喉间发出声似有若无的轻哼。这猴崽子终于憋不住了。他故意晾了冯保半晌,才慢悠悠道:\"主子爷在精舍炼丹,连徐阁老的请见都驳了。\" 冯保的手明显僵了一下。吕芳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义子那张白净的脸上定是血色尽褪。 内廷太监最怕的不是责罚,而是圣意难测——就像当年刘瑾,头天还\"立皇帝\"呢,转眼就被凌迟处死。 \"儿子愚钝...\"冯保的声音发紧,\"那抓阄的章程...\" 吕芳突然睁眼,浑浊的眸子在灯下精光一闪:\"保儿,你今年多大了?\" 冯保一愣:\"回干爹,儿子虚岁二十五。\" \"二十五...\"吕芳摩挲着茶盏上的缠枝纹,\"咱家像你这般大时,还在内书堂抄《贞观政要》呢。\"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知道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 冯保的指尖微微发抖。司礼监的铜漏滴答作响,像是催命的更鼓。 \"儿子...儿子不知...\" 吕芳突然笑了,皱纹在蜡黄的脸上堆叠如菊:\"因为咱家明白,主子爷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他拍了拍冯保的手背,\"只要龙颜大悦,谁会在意几只蝼蚁怎么蹦跶?\" 冯保如蒙大赦,立刻跪倒:\"儿子明白了!定当尽心竭力,为主子爷和干爹分忧!\" 吕芳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窗外那轮将满未满的月亮上。月光穿过窗棂,在青砖地上画出道道银栅,像是把整个值房变成了牢笼。 \"保儿啊。\"吕芳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和陈恪走得很近?\" 冯保的后背瞬间绷直。陈恪——那个新晋的翰林侍读,裕王府的红人,前段时间才献上香皂生意的主意。 他谨慎地回答:\"陈侍读为人机敏,儿子不过...\" \"继续交好。\"吕芳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小子...不简单。\" 值房内一时寂静。远处传来四更的梆子声,惊飞了檐下的宿鸟。 吕芳颤巍巍起身,从多宝阁取下一个锦盒。掀开时,里面竟是块雕着仙鹤的香皂,鹤眼处嵌着两粒细小的红宝石——正是陈恪通过冯保进献的\"御用特供\"。 \"知道吗?\"吕芳摩挲着香皂表面的纹路,\"主子爷今早用这个沐浴,竟夸了句''有心''。\"他忽然抬头,目光如刀,\"自严嵩献上那尊玉雕观音后,咱家还是头回听皇上夸人。\" 冯保的瞳孔猛地收缩。 严嵩——当朝首辅,圣眷最隆的外臣。 陈恪竟能... \"儿子愚钝,请干爹明示。\" 吕芳却合上锦盒,声音忽然苍老了十岁:\"这深宫里的孤魂野鬼,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拍了拍冯保的肩,力道大得惊人,\"说不定哪天,干爹和这些苦命人...还得靠你呢。\" 冯保如遭雷击。 这话太重了——司礼监老祖宗,内廷第一人,竟说出\"靠你\"二字?他膝行两步,重重叩首:\"儿子万死不敢当!干爹千秋鼎盛...\" \"去吧。\"吕芳摆摆手,重新埋首奏折,\"明日还要早朝。\" 冯保倒退着离开时,看见吕芳佝偻的背影被灯光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株即将枯萎的老树。 廊下的穿堂风掠过,他突然想起内书堂师傅说过的话——\"太监无根,荣辱皆系于天颜\"。 第93章 智囊罗龙文 景王府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血一般的光泽,朱载圳站在后花园的假山上,手中捏着一块精致的香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块乳白色的香皂上雕着莲花纹样,正中\"裕王府制\"四个烫金小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殿下,您已经盯着它看了半个时辰了。\"贴身太监王安小心翼翼地提醒,\"晚膳都热了三回了。\" 朱载圳猛地将香皂砸向假山,\"啪\"的一声脆响,香皂碎成几块,浓郁的桂花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混账东西!\"景王俊秀的面容扭曲得可怕,\"他朱载坖算什么东西?一个连月例银子都发不出的穷酸藩王,如今倒做起买卖来了!\" 王安吓得跪倒在地,额头紧贴青石板:\"殿下息怒!裕王那点小生意,怎比得上您名下的盐引、绸庄...\" \"你懂什么!\"景王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石,\"父皇昨日派人传口谕,竟夸他''懂得经营之道''!\"他咬牙切齿地模仿着嘉靖帝的语气,\"而我呢?我为他督造的万寿宫都快完工了,他连看都不愿去看一眼!\" 夕阳将景王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花园的太湖石上,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困兽。 他猛地转身,锦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去!备轿!我要见严世蕃!\" \"这...\"王安面露难色,\"严大人今早派人来说,工部正在赶制万寿宫的金丝楠木藻井,实在抽不开身...\" 景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好个严东楼!用着我的时候百般奉承,如今倒端起架子来了!\"他忽然冷笑一声,\"那就请罗龙文来!他不是自诩严党智囊吗?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高见!\" 半个时辰后,罗龙文匆匆赶到景王府。 这位严党的\"智囊\"生得五短身材,圆脸上永远堆着谄媚的笑容,活像个市井商铺的掌柜。 他刚踏入书房,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不禁皱了皱鼻子。 \"下官参见景王殿下。\"罗龙文恭敬行礼,眼角余光瞥见书案上几块香皂碎片,顿时心下了然。 景王斜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扶手:\"罗大人,本王近日心烦得很。你可知道市面上这''裕王府香皂''?\" 罗龙文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殿下明鉴,下官不仅知道,还特意买了几块研究。\"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完整的香皂,双手奉上,\"您看,这雕工确实精致。\" 景王看都不看,冷冷道:\"罗大人莫非是来给本王添堵的?\" \"殿下误会了!\"罗龙文连忙摆手,\"下官是想说,这香皂看似精巧,实则制作极为简单。\"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不瞒殿下,下官已买通了裕王府的一个匠人,连配方带工艺,全都摸清了。\" 景王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哦?\" 罗龙文得意地捋着胡须:\"不过是猪油、草木灰加些香料罢了,成本不过三十文钱,裕王府竟敢卖五钱银子!\"他嗤笑一声,\"那陈恪还道是什么独门秘方,真是可笑。\" 景王的手指停止了敲击,缓缓摩挲着下巴:\"罗大人的意思是...\" \"殿下何不也开个工坊?\"罗龙文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同样的香皂,咱们只卖一钱银子,不出一月,必让裕王府的生意做不下去!\"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景王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好!好得很!\"他一拍桌案,\"罗大人果然不负''智囊''之名!\" 罗龙文受宠若惊,连连作揖:\"殿下过奖了。下官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不必谦虚。\"景王摆摆手,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即刻去办,需要多少银子,直接找王府长史支取。\"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记住,要做得隐秘。工坊就设在城外的皇庄里,用我名下的铺子出货。\" 罗龙文躬身应是,正要告退,景王却又叫住他:\"等等。严世蕃最近在忙什么?连本王的帖子都不接?\" 罗龙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回殿下,小阁老确实分身乏术。皇上催得紧,万寿宫必须在月底前完工...\" \"哼!\"景王冷笑一声,\"他倒是会讨父皇欢心!\"他挥了挥手,\"去吧,香皂的事要紧。\" 待罗龙文退下后,景王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紫禁城的轮廓。 暮色中,宫墙的剪影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 \"朱载坖...\"他轻声念着兄长封号,眼中满是怨毒,\"你以为找个会做生意的状元郎就能翻身?做梦!\"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块被摔碎的香皂静静躺在书案上,桂花的甜香在书房内弥漫,却掩不住其中逐渐发酵的阴谋气息。 第94章 郑伯克段于鄢(上) 裕王府的槐花簌簌落下,陈恪手持《春秋》,指尖在竹简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墨痕。高拱端坐在他对面,那张常年板着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专注。窗外蝉鸣阵阵,却盖不住书房内剑拔弩张的学术氛围。 \"陈修撰以为''郑伯克段于鄢'',这''克''字当作何解?\"高拱的声音像块冷铁,砸在青砖地上铮铮作响。 陈恪的笔尖悬在半空,一滴墨将落未落。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学术权威的突然考校》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教授问你一个基础问题时,请准备好三个层次的答案】。 \"回高师,\"陈恪拱手,声音不疾不徐,\"浅者见其表,谓郑伯战胜共叔段;深者察其里,乃讥庄公养成弟恶而杀之;至若学生愚见...\"他故意顿了顿,\"《春秋》一字寓褒贬,''克''者,如二君相战,实责庄公不教而诛。\" 高拱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陈恪知道这老学究最吃这套——先摆传统注解,再提创新观点,最后扣回经典本义。这套\"三明治话术\"他在现代学术答辩中百试不爽。 \"哦?\"高拱枯瘦的手指敲击案几,\"陈修撰不妨细说。\" 陈恪深吸一口气,竹简的霉味混着墨香钻入鼻腔。他眼前浮现出知乎收藏夹里《春秋笔法二十讲》的笔记,还有周夫子当年在金华乡塾的教诲。 他故意放慢语速,让声音染上几分讲堂上的韵律:\"《谷梁传》云''克者何?能也。能杀也''。不曰杀,见庄公之忍——养恶二十载,待其罪证昭彰才动手,此乃假仁假义之极。\"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书房内静得能听见墨汁晕开的声音。高拱的目光如刀般刮过陈恪的脸,似要剖开这层谦逊表皮,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高拱突然拍案,惊飞了檐下麻雀。陈恪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却见这位严苛的讲官竟捋须而笑:\"善!徐公果然慧眼。\"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窗外,\"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共叔段?\" \"学生浅见,\"陈恪收回目光,\"当效法周公诛管蔡。先明教化,后施惩戒。\"他故意将竹简翻到《尚书·金縢》篇,\"圣王之道,在防微杜渐。\" \"不必过谦。\"高拱从袖中掏出一本手稿,\"这是老夫注解的《尚书》,你拿去看看。下月十五,老夫要考校《洪范》篇。\" \"学生惭愧。\"陈恪向高拱深揖,\"不过拾人牙慧。倒是高阁老当年《春秋正旨》中''诛心之论'',令学生茅塞顿开。\" 高拱眼中精光一闪。 陈恪竟连他二十年前的冷门着作都读过?那本书印量极少,连国子监都只藏了半部残卷。 松涛阁外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打断了这场经学论辩。陈恪转头望去,只见裕王正搂着个穿藕荷色比甲的丫鬟在假山后调笑。那丫鬟生得杏眼桃腮,腰间丝绦被裕王扯得松松垮垮,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 \"那是...\"陈恪下意识问道。 高拱冷哼一声:\"李氏,浣衣局的丫头。殿下近来...\"他忽然噤声,枯瘦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陈恪心头剧震。 李姓丫鬟?莫非就是历史上生下万历帝的李贵妃? 他连忙低头整理竹简,假装没看见假山后的旖旎风光。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桃色事件》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看见不该看的时,请记住——你突然瞎了】。 第95章 郑伯克段于鄢(下) \"陈先生!高师傅!\" 裕王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陈恪转身行礼,余光瞥见那李丫鬟提着裙摆匆匆离去,发间的银钗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细碎的流光。 \"殿下。\"高拱板着脸拱手,\"《春秋》讲至''克段''篇。\" 裕王摆摆手,杏黄常服上还沾着几片草叶:\"孤有要事与陈先生商议。\"他看了眼高拱,\"高师傅且去用茶,孤已命人备了您最爱的六安瓜片。\" 待高拱不情不愿地离去,裕王立刻拽住陈恪的袖子:\"子恒,大事不好!\"他声音压得极低,\"景王那厮知道了香皂生意,正命人仿制呢!\" 陈恪眉梢微动。这比他预计的来得还快。 裕王急得在松涛阁内来回踱步:\"罗龙文买通了咱们的匠人,连配方带模具都偷去了!听说他们准备卖半价,这不是要断孤的财路吗?\" 初夏的风穿过回廊,带着槐花的甜香。 陈恪慢条斯理地整理案上竹简,动作从容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殿下勿忧。\"他轻声道,\"让他们仿制便是。\" 裕王瞪大眼睛:\"可香皂制法简单,懂行的一看便知...\" \"正因为简单,才不怕仿制。\"陈恪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殿下可还记得臣说过,这生意最要紧的不是配方?\" 裕王茫然摇头,发冠上的金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这位二十五岁的藩王面容清秀,眼中却总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懵懂,活像只被抢了坚果的松鼠。 陈恪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这是新制的龙涎香皂样品,专供宫中。冯保公公说郑贵妃用后赞不绝口,连带着周娘娘、李娘娘都来讨要。\" 裕王接过锦囊,里面皂块形如蟠龙,龙睛处嵌着两颗米粒大的东珠。 他忽然福至心灵:\"你是说...父皇...\" \"陛下前些日召臣入宫,特意问起香皂利润。\"陈恪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臣斗胆提议,将三成利充入内承运库。\" 裕王手中的锦囊\"啪\"地掉在地上。内承运库是皇帝私库,这三成利等于直接进了嘉靖的腰包! \"所以景王他...\" \"景王殿下若敢压价,便是与陛下争利。\"陈恪弯腰拾起锦囊,轻轻掸去灰尘,\"况且...\" 他话未说完,廊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高拱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个满脸焦急的小太监。 \"殿下!\"小太监扑通跪下,\"景王府的人在西市开了家''玉容坊'',香皂只卖一钱银子一块!咱们的铺子...半日没开张了!\" 裕王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住陈恪的衣袖:\"子恒,这...\" 陈恪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被拽皱的袖口:\"高阁老,您看《春秋》这段''郑伯克段'',是否正应了眼下情景?\" 高拱灰白的眉毛猛地一抖。 他突然明白了陈恪的算计——景王这是要学共叔段,而陈恪竟是要引君入瓮! \"好一招''欲擒故纵''!\"高拱脱口而出,随即又板起脸,\"不过商贾之事,终究有损天家体面。\" 陈恪笑而不语,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递给裕王:\"殿下不妨看看这个。\" 账册扉页上赫然写着\"广惠录\"三个大字,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某月某日,裕王府施粥若干石,赈济流民若干人。最新一页墨迹未干,记载着三日前在永定门外设棚施药的事迹。 \"这是...\" \"臣内子常乐的手笔。\"陈恪轻声道,\"自香皂生意开张,每月利润的一成都用于赈济。如今既有人要抢生意,不如将利润再拿出两成,以殿下名义广设粥厂。\" 裕王瞪大眼睛:\"那不是更亏了?\" \"非也。\"陈恪摇头,\"景王与民争利,殿下兼济天下。两相比较,孰优孰劣?\" 高拱突然抚掌大笑:\"妙!妙啊!\"他难得地拍了拍陈恪的肩,\"徐华亭说得没错,你小子果然是个''琉璃猴子''!\" 阳光渐渐西斜,将三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如同皮影戏中纠缠的剪影。 陈恪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心想这紫禁城的风云,终究逃不过\"对比\"二字。 第96章 圣明无过于朕 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块新制的龙纹香皂。 香皂通体金黄,龙鳞纹路清晰可辨,龙睛处镶嵌着两颗细小的红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十万两...\"嘉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龙鳞纹路,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陈恪这小子,倒真会替朕敛财。\" 案几上摊开的账册墨迹犹新,记录着\"御制香皂\"首月的惊人利润。 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朝臣们,为了讨好皇帝,竟争相抢购这寻常的洗沐之物,价格翻了几番仍供不应求。 嘉靖忽然轻笑出声,笑声在密闭的精舍内回荡,惊得香炉青烟一阵紊乱。 他仿佛看到严嵩捧着十盒香皂谄媚的笑脸,徐阶夫人托人求购时的急切,还有那些清流官员们表面不屑、背地却偷偷命人采买的虚伪模样。 \"吕芳。\"嘉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精舍角落的阴影中,吕芳佝偻的身影无声浮现。 老太监的脚步轻得如同猫行,在丹墀前跪下时,连衣袍摩擦的声响都微不可闻。 \"老奴在。\" 嘉靖随手将香皂抛向吕芳:\"赏你的。\" 吕芳双手接住,动作精准得像演练过千百遍,香皂落入手心的瞬间,连一丝多余的晃动都没有。 他低头细看,这块香皂形如仙鹤,鹤喙处一点朱砂红得刺目,竟是掺了西域进贡的顶级香料。 \"老奴叩谢主子爷恩典。\"吕芳额头触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这般贵重之物,老奴怎配...\" \"行了。\"嘉靖摆摆手,宽大的道袍袖口带起一阵风,\"朕听说你最近腿脚不好,这香皂里加了川芎和艾叶,沐浴时用,能活血化瘀。\" 吕芳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他年近六旬,膝盖的老寒腿确实折磨得他夜不能寐,但这等私密之事,皇上是如何知晓的? 嘉靖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太监的反应,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榻沿:\"怎么?朕赏你东西,还不高兴了?\" \"老奴不敢!\"吕芳连忙叩首,额头在金砖上磕出轻响,\"主子爷体恤下情,老奴感激涕零,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嘉靖眯起眼睛。吕芳伺候他三十年,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这般模样,定是有要事禀报。 \"有话就说。\"嘉靖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朕最讨厌吞吞吐吐。\" 吕芳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老奴听闻...景王府近日也在制售香皂。\" \"哦?\"嘉靖的眉毛微微扬起,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接着说。\" \"景王府的香皂售价仅一钱银子,不到裕王府的三成。\"吕芳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今日天气,\"据说是买通了裕王府的匠人,得了配方。\"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朕这个儿子,别的本事没有,跟风倒是一把好手。\" 吕芳低头不语。作为奴才,他深谙\"疏不间亲\"的道理——皇帝可以骂儿子,奴才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能多给。 嘉靖的笑声戛然而止,精舍内重归寂静,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他盯着吕芳看了许久,突然问道:\"裕王那边有何反应?\" \"回主子爷,裕王殿下...\"吕芳斟酌着词句,\"近日在顺天府增设了三处粥厂,每日施粥千份。还命太医局配了避瘟散,免费发放给贫民。\" 嘉靖的眼中精光一闪。他太明白这套把戏了——裕王分明是在用香皂的利润收买民心,却又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 \"这主意是谁出的?\"嘉靖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吕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老奴...不知。\" \"不知?\"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吕芳的下巴,强迫老太监直视他的眼睛,\"朕听说陈恪那小子最近三天两头往裕王府跑?\" 吕芳的瞳孔微微收缩。皇上对朝臣动向的掌握,竟精确至此! \"陈侍读确实常去讲读。\"吕芳谨慎地回答,\"不过裕王殿下仁厚,施粥济贫之事,想必是...\" \"够了。\"嘉靖收回拂尘,重新倚回榻上,\"景王那边还做了什么?\" 吕芳松了口气,继续禀报:\"景王府的香皂虽便宜,但用料粗糙,常有百姓投诉用了皮肤发痒。顺天府这几日已接到十余起讼状,不过...\"他顿了顿,\"都被压下了。\" 嘉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太了解这个小儿子了——急功近利,目光短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当年为讨自己欢心,竟在万寿宫的地基里埋活人祭祀,如今又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裕王的粥厂,用的是香皂的利润?\"嘉靖突然问道。 吕芳点头:\"正是。据内承运库的账目,裕王府每月将香皂利润的两成用于赈济,账目清晰可查。\" 嘉靖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裕王这手玩得漂亮——既赚了钱,又博了好名声,还堵住了御史言官们的嘴。这等政治智慧,绝非裕王自己能想出来的。 \"陈恪...\"嘉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拂尘柄。 这个新科状元,入仕不过半年,却已搅动了朝堂风云。 先是用\"三市分立\"之策平衡了严党和清流,如今又帮裕王经营起这香皂生意,手段之老练,连他这个皇帝都不得不佩服。 \"主子爷...\"吕芳小心翼翼地开口,\"景王那边...\" 嘉靖摆摆手,打断了老太监的话。他缓缓起身,道袍下摆在金砖地上拖出轻微的沙沙声。走到窗前,嘉靖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突然问道:\"吕芳,你说朕这两个儿子,谁更堪大任?\" 吕芳如遭雷击,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这等夺嫡之事,岂是他一个奴才能置喙的? \"老奴愚钝...\"吕芳伏地颤抖,\"天家之事,不敢妄议。\" 嘉靖回头,看着老太监瑟瑟发抖的模样,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当然知道吕芳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本就是抛给自己的。 \"传朕口谕。\"嘉靖的声音忽然变得威严,\"景王不务正业,与民争利,着即闭门思过一月。\" 吕芳重重叩首:\"老奴遵旨。\"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与民争利\"四字用得妙——既斥责了景王仿制香皂的行为,又暗指他打压裕王的用心,还维护了皇家不与民争利的体面。 至于\"闭门思过\",不过是做做样子,既给了景王教训,又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 \"还有。\"嘉靖补充道,\"告诉陈恪,朕很满意他的...孝心。\" 吕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皇上这是默许了陈恪辅佐裕王的行为,甚至...隐隐有鼓励之意。 \"老奴明白。\" 嘉靖挥了挥手,示意吕芳退下。待老太监的身影消失在精舍门外,嘉靖才重新拿起案几上的龙纹香皂,在掌心轻轻把玩。 香皂的馥郁香气在鼻端萦绕,嘉靖的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裕王、景王、陈恪...这些棋子在他精心布置的棋盘上各司其职,而真正的棋手,永远只有他一人。 \"教子有方...\"嘉靖轻声自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精舍外,夕阳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血色。 一道口谕正悄然传向景王府,如同无形的利剑,斩断了景王刚刚伸出的爪牙。 第97章 和陛下打擂台? 严世蕃的轿子刚转过景王府前的石狮,他那只独眼就猛地一缩。 府门前停着一顶青呢小轿,轿帘上绣着司礼监的暗纹,两个穿褐色贴里的太监正垂手立在阶下。 \"停轿!\"严世蕃一声低喝,轿夫们立刻稳稳停下。他掀开轿帘一角,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这个时辰,司礼监的人来景王府做什么? 初夏的风裹着槐花香拂过轿帘,严世蕃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这几日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虽然严党在皇上面前依旧如日中天,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份宠信全赖严党能为皇上敛财的本事。 万寿宫工程日夜赶工,他亲自督造,连景王几次派人来请都推脱了。 \"东楼兄!\"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从轿外传来。 严世蕃皱眉看去,只见罗龙文那张圆脸正贴在轿窗上,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出、出事了...\" 严世蕃一把掀开轿帘,蟒袍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慌什么?司礼监的人来做什么?\" 罗龙文咽了口唾沫,小眼睛左右瞟了瞟,压低声音道:\"皇、皇上口谕...斥责景王殿下''与民争利''...\" 严世蕃的独眼瞳孔骤然收缩。与民争利?景王府名下那些产业,哪样不是严党帮着置办下来的?盐引、绸庄、当铺,皇上早已知晓却从未过问,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轿内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脆响,严世蕃低头,发现自己竟将轿窗的木框捏出了一道裂痕。他深吸一口气,龙涎香混着槐花的气味钻入鼻腔,却压不住心头那股无名火。 \"进去说。\"他阴沉着脸跨出轿子,飞鱼服的下摆扫过轿槛,带起一阵风。 景王府的花厅里,景王朱载圳正瘫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杏黄色的常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见严世蕃进来,他猛地跳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东楼!你可算来了!\"景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父皇他...\" 严世蕃抬手制止了他,独眼扫过厅内几个噤若寒蝉的侍女:\"都下去。\" 待众人退下,严世蕃才转向景王,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做了什么?\" 景王支支吾吾,眼神飘向角落里的罗龙文。那矮胖子立刻膝行上前,谄笑道:\"小阁老容禀,殿下不过是...\" \"我问你了吗?\"严世蕃一脚踹在罗龙文肩上,将他踢得滚出好几步,\"滚出去守着!\" 待罗龙文连滚带爬地退出花厅,严世蕃才盯着景王,一字一顿道:\"说。\" 景王咽了口唾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孤...孤就是看不惯朱载坖那副得意样!他那个什么香皂生意...\" 严世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香皂?裕王府的香皂生意?他早该想到的! \"你做了什么?\"严世蕃的声音冷得像冰。 \"孤让罗龙文买通了裕王府的匠人,得了配方...\"景王越说声音越小,\"然后在西市开了家''玉容坊'',香皂只卖一钱银子...\"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蠢货!这香皂能用\"御制\"名义,岂是寻常商业?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殿下可知那香皂是谁的产业?\" 景王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不、不就是朱载坖和陈恪...\" \"是陛下的产业!\"严世蕃几乎是吼出这句话,随即又强压怒火,声音嘶哑,\"裕王府每月将三成利送入内承运库,殿下这是在和陛下打擂台!\" 景王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颤抖着:\"不、不可能...父皇怎么会...\" 严世蕃的独眼死死盯着景王,心中暗骂这蠢货坏了大计。他早该想到,陈恪那小子献上香皂生意,必是得了皇上默许。如今景王这一闹,不仅得罪了皇上,还让裕王趁机博了个\"赈济百姓\"的美名! \"殿下,\"严世蕃强忍怒气,声音低沉如闷雷,\"从今日起,好好读书,别再自作主张。\"他转身欲走,又回头补了一句,\"若再有人献计对付裕王,先问过我。\" 景王呆立在原地,杏黄衣袍下的身躯微微发抖。 严世蕃不再看他,大步走出花厅。罗龙文正缩在廊柱旁,见他出来,立刻跪地求饶:\"小阁老恕罪!下官不知...\" 严世蕃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府门。 他的思绪飞速转动——皇上这道口谕,表面斥责景王\"与民争利\",实则是在警告严党别插手裕王的事。 看来陈恪和裕王的联盟,已经引起了皇上重视... 轿帘落下时,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忽然想起前日工部报来的消息——裕王府的香皂工坊又扩建了,还招了不少流民做工。 这哪是简单的生意?分明是在收买人心! \"回府。\"严世蕃沉声道。轿夫们立刻抬起轿子,平稳地向前行去。 轿内,严世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陈恪...严世蕃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独眼中寒光闪烁。 这个放牛娃出身的状元郎,比他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第98章 互相吹捧 裕王府的夜宴设在正殿后的听雨轩,檐角悬挂的琉璃宫灯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陈恪跟在引路小太监身后,穿过三重垂花门,鼻尖已嗅到远处飘来的酒香与檀木气息。 \"陈大人到——\" 唱名声中,陈恪整了整深青色直裰的领口。 殿内觥筹交错的声音突然静了一瞬,十余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 他看见徐阶端坐主宾位,三缕长须在烛光下泛着银光;高拱正襟危坐如门神,面前的酒杯纹丝未动;张居正则倚窗而立,青色官袍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荡。 \"学生来迟。\"陈恪向裕王长揖到地,眼角余光扫过席间——翰林院几位清流、都察院两名御史,甚至还有户部一位郎中。这阵容哪是寻常宴饮?分明是清流核心的密会! 裕王亲自离席相迎,杏黄常服上的四合如意纹在灯下流光溢彩:\"子恒何必多礼?快入座!\"他拉着陈恪的手腕走向首席,这个亲昵动作引得徐阶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陈侍读。\"徐阶举杯示意,声音慈和得像在唤自家子侄,\"此番香皂之事,你运筹帷幄,实乃大才。\"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当众表扬》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众受夸时,请把功劳推给团队和领导】。陈恪立刻端起酒杯:\"徐阁老谬赞。全赖裕王殿下洪福,皇上圣明烛照,下官不过跑腿传话罢了。\" \"子恒过谦了。\"高拱突然插话,声音如铁器相击,\"景王与严党勾结,若非你献策赈济流民,殿下岂能反败为胜?\"他仰头饮尽杯中酒,\"依老夫之见,当乘胜追击!明日就让都察院联名弹劾严世蕃教唆亲王与民争利!\" 席间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陈恪的酒杯悬在半空,瞥见张居正倚在窗边似笑非笑。 这位未来首辅指尖转着空杯,仿佛在欣赏一场好戏。 \"高公且慢。\"陈恪放下酒杯,声音轻却清晰,\"下官以为...时机未到。\" 满座哗然。高拱的浓眉几乎飞出额头:\"此话怎讲?\" \"严党树大根深,仅凭此事难以撼动。\"陈恪的指尖轻叩案几,\"况且皇上今日口谕只斥景王,未提严党,其中深意...\" 徐阶突然轻咳一声,枯瘦的手指捋着胡须:\"子恒所言极是。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急不得。\"老首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高拱,\"肃卿(高拱字)以为如何?\" 高拱冷哼一声,却也没再坚持。 陈恪暗自松了口气——徐阶这只老狐狸,果然也看出了嘉靖的敲打仅限于景王。 \"诸位老师。\"裕王突然举杯起身,杏黄衣袖带翻了一碟杏仁,\"孤敬诸位一杯!若非诸位鼎力相助,孤今日仍是个...\"他声音突然哽咽,仰头饮尽时酒液顺着下巴滑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痕迹。 陈恪心头一颤。 这位藩王演技愈发精湛了,这番真情流露,谁能想到数月前他还是个连月例银子都发不出的落魄王爷?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七十条:\"陈恪借着斟酒的动作掩饰嘴角的弧度,\"当领导开始表演''真情流露''时,请准备好纸巾和掌声——哪怕你清楚他每分钟能赚多少钱。\" 酒过三巡,侍者们换上第三轮热菜。陈恪夹了片火腿正要入口,忽听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所有人同时放下筷子——这个时辰敢打扰藩王宴饮的,必是非同寻常的消息。 \"圣旨到——\" 冯保尖细的嗓音刺破夜空。满座宾客慌忙离席跪地,陈恪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余光瞥见徐阶的袍角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冯保展开明黄卷轴,声音在殿内回荡: \"朕闻裕王载坖近来修身进德,课业精进,更体恤民瘼,广设粥厂。朕心甚慰,特赐《贞观政要》一部,玉带一围。讲读官徐阶、高拱、张居正、陈恪教导有方,各赐麒麟服一袭,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裕王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陈恪跟着叩首,后颈却沁出一层冷汗——嘉靖这手太狠了!当众坐实他们\"裕王党\"的身份,却又赏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裕王殿下请起。\"冯保换上了恭敬的语气,亲手扶起裕王,\"皇上特意交代,说您近来清减了,让御膳房每日送些滋补汤水来。\" 徐阶接过赏赐时,枯瘦的手指微微发抖。陈恪知道老首辅在怕什么——清流向来以\"不结党\"自诩,如今被皇帝公开打上\"裕王师\"的标签,今后再想左右逢源就难了。 \"冯公公。\"陈恪趁机塞了张银票过去,\"皇上近日龙体可好?\" 冯保袖袍一拂,银票消失无踪:\"陈大人有心了。\"他压低声音,\"皇爷今早用香皂沐浴,直夸裕王殿下孝心可嘉呢。\" 待冯保离去,宴席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高拱抚摸着御赐的麒麟服,罕见地露出笑容;张居正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酒杯;徐阶则恢复了那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频频向陈恪举杯。 \"子恒啊。\"徐阶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陈年普洱的醇厚,\"老夫观你近日所为,倒让老夫想起一个人。\" 陈恪心头一跳:\"徐公是指...\" \"杨廷和。\"徐阶眯起眼睛,\"当年武宗驾崩无嗣,正是杨公力主迎立皇上。\"老次辅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这拥立之功,最是难得。\" 陈恪的酒杯差点脱手。徐阶这是在暗示...他连忙低头:\"学生惶恐,怎敢比肩杨文忠公?\" \"年轻人不必妄自菲薄。\"徐阶拍了拍他的手背,力道大得惊人,\"来日方长啊...\" 宴席散时,新月已至中天。陈恪婉拒了裕王派轿相送的好意,独自走在十王府街上。 夜风拂过滚烫的面颊,他摸出袖中的《穿越者守则》,就着月光写下: \"第一百七十一条:当皇帝亲手为你贴上政治标签时,请记住——这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第99章 中秋(上) 秋日的阳光透过翰林院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恪懒洋洋地倚在书案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永乐大典》的烫金书脊。 两个月来规律的三点一线生活——清晨翰林院点卯,午后裕王府讲读,傍晚回侯府陪伴常乐,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七十二条,\"陈恪对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默念,\"当生活终于步入正轨时,请记住——这不是懈怠,而是蓄力。\" \"陈修撰好雅兴。\"李春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圆脸上堆满促狭的笑,\"又在思念家中娇妻?\" 陈恪耳根微热,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把玩的银杏叶夹入《论语》:\"石麓兄说笑了,下官不过校勘典籍累了,稍作歇息。\" 李春芳挤眉弄眼地凑近:\"得了吧!全翰林院谁不知道,咱们陈状元如今是''从此君王不早朝''?\"他压低声音,\"听说昨日徐阁老找你谈话,你居然睡着了?\" 陈恪的指尖一颤。这事怎么传得人尽皆知?他干咳一声:\"徐阁老讲《春秋》太过精深,下官一时...\" \"得了吧!\"李春芳拍案大笑,\"徐阁老亲口说,你睡着时还念叨''乐儿别掐''!\"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引得几位同僚纷纷侧目。 陈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同事调侃夫妻生活》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全办公室都知道你怕老婆时,请坦然接受——这是最有效的防骚扰手段】。 日影西斜,陈恪收拾书案准备下值。 自从香皂生意上了正轨,裕王府讲读改为隔日一次,今日正好能早些回府陪常乐。 想到妻子近来温柔似水的模样,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个曾经叱咤京城的常女侠,如今竟学会了洗手作羹汤,甚至开始钻研女红。 前日回府,他亲眼看见常乐对着烛光穿针引线,熬红的杏眼里满是倔强——她在绣一个婴儿肚兜。 \"想什么呢?走路都不看道!\"常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陈恪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差点撞上侯府大门前的石狮子。抬头望去,常乐正倚在门框上,杏眼圆睁,手里还攥着根绣花针。 \"乐儿怎么在这儿?\"陈恪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针线篮子。 常乐撇撇嘴:\"等你啊!再晚些回来,参汤都凉了。\"她转身往府里走,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在夕阳下划出细碎的光痕。 陈恪望着妻子纤细的背影,突然发现她走路的姿态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蹦蹦跳跳,而是带着几分端庄的韵味。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软,又隐隐有些失落。 膳厅里,参汤的香气氤氲缭绕。 常乐亲自盛了一碗递到陈恪面前,动作轻柔。 \"乐儿...\"陈恪接过汤碗,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背,\"你最近...不太一样。\" 常乐眨了眨眼,长睫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哪里不一样?\" \"就是...\"陈恪斟酌着词句,\"更温柔了?\" 常乐\"噗嗤\"笑出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怎么?不喜欢?\"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陈恪耳畔,\"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凶一点?\" 陈恪喉结滚动了一下,参汤差点洒出来。 这小妖精,分明是在撩他! \"不是...\"他放下汤碗,握住常乐的手,\"我只是担心你勉强自己。做那些女红、炖汤...真的开心吗?\" 常乐的眼神突然柔软下来,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呆子,我想做母亲啊,怎能一直任性下去?\"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重重砸在陈恪心上。 这句话让陈恪一时语塞。 他想起母亲王氏独自抚养他的艰辛,想起常乐熬红眼睛绣肚兜的模样...胸口突然涨得发疼。 \"中秋灯会要到了。\"陈恪突然说,\"我带你去看花灯吧?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常乐猛地抬头,杏眼里迸发出久违的亮光:\"真的?\"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我现在是状元夫人了,抛头露面不太好吧?\" \"女扮男装啊!\"陈恪眨眨眼,\"就像我们第一次逛京城那样。\"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陈恪刚到京城时,常乐女扮男装,还陪他一起参加了心学辩经。 常乐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好!\" 中秋夜,京城华灯初上。 陈恪一身靛蓝直裰,常乐则穿着月白色男装,头发束成书生髻,活脱脱一个俊俏小公子。 两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沿着正阳门大街缓缓前行。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七十三条,\"陈恪在心里记下,\"当你的妻子女扮男装比你还俊俏时,请做好被路人搭讪的心理准备。\" 第100章 中秋(下) 街边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各色花灯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常乐像只出笼的小鸟,一会儿蹿到糖人摊前,一会儿又挤进围观杂耍的人群,发间的丝带随着动作飞扬,在灯火中划出亮眼的轨迹。 \"恪哥哥,快来!\"常乐在一个灯谜摊前驻足,指着最高处那盏走马灯,\"我要那个!\" 陈恪挤进人群,只见灯笼上写着\"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字)\"。常乐咬着下唇苦思冥想,那副认真的模样让陈恪心头一热。 \"是''日''字。\"他在常乐耳边轻声道。 \"啊!\"常乐恍然大悟,立刻高声报出答案,引得周围一片赞叹。摊主笑呵呵地取下走马灯递给她,常乐得意地冲陈恪眨眨眼,活像只偷到鱼的小猫。 就这样,两人一路猜谜赢彩头。常乐手中很快拿满了小灯笼、泥娃娃和糖画,脸上的笑容比满街花灯还要灿烂。 \"这位公子好才学!\"一个卖灯的老者竖起大拇指,\"不如试试这盏''九连环''灯?谜底猜中者,老朽分文不取。\" 常乐跃跃欲试地凑上前,只见灯笼上写着:\"四山纵横,两日绸缪。富是他起脚,累是他起头。(打一字)\" 她皱眉苦思半晌,求助地看向陈恪。陈恪微微一笑,在她掌心轻轻划了个\"田\"字。常乐眼睛一亮,清脆地报出答案,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公子厉害!\"老者笑呵呵地取下灯笼,\"这谜语难倒过不少举人呢!\" 常乐得意地晃着脑袋,凑到陈恪耳边:\"还是我家状元郎厉害!\"温热的呼吸带着桂花糕的甜香,熏得陈恪耳根发烫。 正当两人准备前往下一个摊位时,一阵刺耳的议论声从身后传来。 \"那不是陈恪吗?听说欧阳老兄当年向他内人常氏提过亲,可惜了...\" \"此言差矣,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欧阳兄为小阁老心腹,什么大家闺秀不是投怀送抱?\" 陈恪脚步一顿,常乐也僵在原地。 那声音太熟悉了——欧阳必进和严党的爪牙,当年确实曾向常家提过亲。 \"破鞋罢了。\"欧阳必进的声音带着醉意,他本不想惹麻烦,但他极好面子,摆了摆手道\"那陈恪既然想要,我让给他的。\"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陈恪头上。他缓缓转身,看见欧阳必进和两个朋友站在不远处的酒摊旁,满脸轻蔑。 常乐的手猛地攥紧陈恪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刺透布料。陈恪能感觉到她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 \"欧阳大人。\"陈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请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酒摊前的三人这才注意到他们。 欧阳必进先是一愣,然后想到自己屡屡在陈恪面前吃瘪,心中郁气闷结。 随即露出讥讽的笑容:\"哟,这不是陈状元吗?带着''夫人''逛灯会?\"他故意在\"夫人\"二字上加重语气,引得同伴窃笑。 陈恪的指节捏得发白。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言语侮辱》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对方触及底线时,请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他闭嘴】。 \"欧阳必进。\"陈恪一字一顿,\"向常小姐道歉。\" 欧阳必进嗤笑一声:\"道歉?我说错什么了?谁不知道常乐当年...\" 话音未落,陈恪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在他脸上。 这一拳凝聚了十年农家生活的全部力量,欧阳必进像截木头般直挺挺倒下,鼻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他的两个朋友愣了一瞬,随即扑上来想拉开陈恪,却各自挨了一记肘击,踉跄着退开。 陈恪骑在欧阳必进身上,左右开弓。 每一拳都带着积攒的怒火——为常乐受的委屈,为那些背地里伤害常乐的闲言碎语。 \"你敢侮辱我妻子!\"陈恪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跳梁小丑!你算什么东西!\" 欧阳必进很快没了声息,脸上血肉模糊。 周围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有人大喊\"杀人了\",更多人则举着灯笼围成一圈,像在看一场好戏。 常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冲上来拉住陈恪:\"够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陈恪喘着粗气停下,指节传来阵阵刺痛——不知是欧阳必进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他低头看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扬的官员,此刻像条死狗般瘫在地上,心中涌起一阵快意。 \"他活该。\"陈恪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血,\"谁也不能侮辱你。\" 常乐的眼中噙满泪水,却不是为欧阳必进:\"你疯了吗?他是朝廷命官!当街殴打官员,轻则流放,重则...\"她说不下去了,珍珠般的泪珠滚落下来。 陈恪用干净的袖子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别怕,有我在。\" 远处传来衙役的呼喝声和铜锣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陈恪将常乐护在身后,平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但绝不后悔。 知乎问题《男人什么时候最帅》下的神回复闪过:【当他为保护所爱之人不顾一切时】。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在心里刻下血淋淋的一笔,\"当有人侮辱你的爱人时,请记住——功名前程皆可抛,唯有尊严不可辱。\" 第101章 打蛇打七寸 中秋的圆月高悬于京城上空,银辉洒在严府的重重屋檐上,将飞檐翘角镀上一层冷光。 严世蕃的轿子刚转过照壁,他便迫不及待地掀开轿帘,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父亲!父亲!\"严世蕃几乎是跳下轿子的,蟒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几只麻雀。 严嵩正在书房品茶,听到儿子急促的呼喊声,眉头微皱。他放下茶盏,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七十高龄的首辅大人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但此刻,他那只独眼中也闪过一丝好奇。 \"东楼,何事如此慌张?\"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严世蕃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书房,连礼都忘了行,直接凑到父亲耳边:\"陈恪那小子闯大祸了!当街殴打了欧阳必进!\" 严嵩的手指在茶盏边缘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哦?详细说来。\" \"就在半个时辰前,正阳门大街上。\"严世蕃兴奋地搓着手,独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欧阳那蠢货喝多了,说了几句常乐的闲话,被陈恪听见了。那小子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把欧阳打得鼻青脸肿,现在还在医馆躺着呢!\" 严嵩缓缓起身,踱到窗前。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他背对着儿子,声音平静得可怕:\"欧阳说了什么?\" 严世蕃撇撇嘴:\"无非是些陈年旧事,说常乐当年如何如何...\"他忽然压低声音,\"父亲,这可是天赐良机啊!陈恪当街殴打朝廷命官,按律当杖八十,流三千里!\" 严嵩突然转身,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东楼,你太心急了。\" 严世蕃一愣,独眼中的兴奋顿时凝固:\"父亲的意思是...\" \"政治不是街头斗殴。\"严嵩缓步走回书案,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案上的奏折,\"要置人于死地,需得借刀杀人。\" 严世蕃急切地上前一步:\"可这次是陈恪自己找死!我们只需...\" \"只需什么?\"严嵩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又恢复平静,\"直接上奏弹劾?让满朝文武都知道我们严党迫不及待要除掉陈恪?\" 严世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独眼中的光芒渐渐冷静下来:\"父亲教训的是。\" 严嵩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下,示意儿子也坐:\"东楼,记住,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他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陈恪如今圣眷正隆,又有裕王撑腰。若我们贸然出手,反倒显得蓄谋已久。\" \"那父亲的意思是...\" \"让都察院那帮清流先上。\"严嵩啜了一口茶,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精光,\"欧阳必进虽是我们的人,但表面上与陈恪并无过节。若由我们直接出面,难免落人口实。\" 严世蕃恍然大悟:\"父亲高明!让那些自诩清流的御史先弹劾陈恪,我们只需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仅如此。\"严嵩打断儿子,\"关键要看皇上怎么想。陈恪是皇上亲自提拔的人,若皇上执意保他,我们强行动手只会适得其反。\"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严嵩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严世蕃后背一凉:\"东楼啊东楼,你还是太年轻。\"老首辅的声音忽然压低,\"皇上可以不想处置他,但皇上极爱面子...\" 严世蕃眼睛一亮:\"父亲是说...\" \"舆论。\"严嵩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如同催命的更鼓,\"若满朝文武都知道陈恪当街行凶,藐视朝廷法度,皇上还能视而不见吗?\" 严世蕃兴奋地搓着手:\"妙!太妙了!我们可以先让御史弹劾,再暗中煽动言官上奏,最后...\" \"最后给皇上一个台阶下。\"严嵩接过话头,眼中精光闪烁,\"让皇上觉得处置陈恪是他自己的决定,而非被我们逼迫。\" 严世蕃突然想到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可万一皇上还是执意保他呢?\" 严嵩的笑容更深了,皱纹在脸上堆叠如菊:\"那就给他换个地方。\"老首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东南倭患正炽,正缺能臣干将...\" 严世蕃的独眼猛地睁大,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高!实在是高!东南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倭寇,陈恪一介书生,去了那里...\" \"生死有命。\"严嵩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欧阳必进的伤势如何?\" \"鼻梁断了,门牙掉了两颗,脸上怕是会留疤。\"严世蕃幸灾乐祸地说,\"不过那蠢货活该,谁让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严嵩沉吟片刻:\"派人送些补品去,再给他家里送五百两银子。记住,要悄悄送去,别让人知道是我们严府的手笔。\" 严世蕃会意地点头:\"儿子明白。表面上是慰问,实则是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嘴,别把不该说的说出来。\" 严嵩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明日一早,你去找赵文华,让他联络几个御史。记住,要那些与咱们没有明面往来的。\" \"儿子省得。\"严世蕃起身行礼,\"父亲若无其他吩咐,儿子这就去安排。\" 严嵩摆摆手:\"去吧。记住,此事要做得天衣无缝。\" 待严世蕃离去,严嵩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那轮明月。 \"陈恪啊陈恪,\"老首辅轻声自语,\"你聪明一世,却为个女人糊涂一时。这次,老夫倒要看看,皇上还能不能保住你。\" 第102章 可大可小 顺天府衙役的灯笼在街角晃了晃,最终停在了十步开外。 为首的班头看清陈恪的面容后,立刻抱拳行礼:\"陈、陈大人...\"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陈恪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月光下他的指节已经肿得发亮:\"人没死,抬去太医院。\"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晚的月色。 衙役们如蒙大赦,七手八脚地抬起昏迷的欧阳必进。 班头偷瞄了眼陈恪腰间的牙牌——翰林院侍读兼裕王府讲官,这哪是他们能招惹的人物?更别提他身后还站着锦衣卫同知的掌上明珠... \"大人放心!\"班头点头哈腰,\"今晚这事...下官什么都没看见!\" 陈恪冷笑一声,牵着常乐转身离去。街角的阴影里,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往严府方向飞奔——不用猜也知道是去报信的。常乐的手在他掌心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未消。 \"呆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的手...\" 陈恪低头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指节,突然笑了:\"比起金华乡的倭寇,这点伤算什么?\" 常乐破涕为笑,珍珠耳坠在月光下晃出一道银线。 这个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侯府的红灯笼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常远山负手立在门前,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冷光。陈恪心头一紧——岳父大人竟亲自等着! \"爹!\"常乐松开陈恪的手,像只归巢的燕子般扑过去,\"欧阳必进他...\" 常远山抬手制止女儿的话,鹰隼般的目光在陈恪脸上刮过:\"打得好。\" 这三个字砸在地上,震得陈恪耳膜嗡嗡作响。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斥责、家法...唯独没料到是赞赏。 \"岳父大人...\"陈恪刚要解释,常远山已经转身往府里走:\"进来再说。\" 书房内沉水香袅袅。常远山一把扯下飞鱼服外袍,露出里面的素白中衣——这是要即刻面圣的打扮。陈恪瞳孔微缩,岳父竟准备连夜入宫! \"爹!\"常乐急得直跺脚,\"您别...\" 常远山从多宝阁取下一个紫檀匣子,里面整齐码着几道空白奏本:\"欧阳家与严党勾结多年,这次正好...\" \"岳父且慢。\"陈恪突然单膝跪地,伤口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砖上,\"小婿斗胆,请岳父暂缓上奏。\" 常远山的手停在半空,锐利双眼中精光暴射:\"怎么?怕了?\" \"非也。\"陈恪抬头,目光灼灼,\"正因事关重大,才不宜轻动。\"他忍着指节剧痛,在案几上蘸血画了个圈,\"若岳父此刻上奏,徐阁老必不甘落后,裕王殿下恐怕也要...\"血圈外围又多了两个小圈。 常远山的眉头渐渐皱起。陈恪继续道:\"届时清流、严党、藩王齐齐下场...\"他在血圈外画了个更大的圈,最后重重一点,\"皇上会怎么想?\" 书房内霎时寂静。 常乐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她明白了!各方势力若都来求情,反倒会让嘉靖觉得陈恪结党营私! 常远山的手缓缓放下,飞鱼服滑落在地。他盯着那个血绘的图案看了许久,突然大笑:\"好小子!比我当年想得周全!\"笑着笑着,眼角竟泛起水光,\"乐儿没看错人...\" 陈恪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知乎问题《如何说服强势岳父》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他开始回忆青春时,说明你已经赢了】。 常乐悄悄握住陈恪的手腕,指尖轻抚那些伤口。月光透过窗棂,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成一幅温馨的家常图。 \"那现在...\"常远山摩挲着下巴。 \"等。\"陈恪看向皇宫方向,\"等皇上先落子。\"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陈恪摸出《穿越者守则》,在新的一页写下:\"第一百七十四条:当各方势力都准备为你出头时,请记住——真正的危险不是敌人的攻击,而是朋友的过度保护。\" 第103章 不惧寒暑 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将月光都熏得朦胧了几分。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一卷《庄子》半开半合,宽大的道袍袖口垂落在地,露出半截苍白如纸的手臂。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嘉靖的声音飘忽如烟,在精舍内回荡,\"四时有明法而不议...\" 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初秋的夜风穿堂而过,吹得他老骨头里都渗着寒意。 他偷眼瞥了瞥大开的门窗,又看了看嘉靖那身单薄的素纱道袍,心中暗叹主子爷的\"仙体\"果然非同凡响。 \"主子爷,\"吕芳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又慌忙伏地请罪,\"老奴该死,扰了主子雅兴...\" 嘉靖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吕芳佝偻的身形上。老太监的鬓角已经全白,在月光下像覆了一层霜。 嘉靖突然轻笑一声:\"吕芳啊,你这身子骨,比朕还虚。\" \"主子爷说笑了。\"吕芳连忙叩首,\"老奴凡胎肉体,怎敢与主子的仙体相提并论?\"他说着又故意瑟缩了一下,将\"凡胎肉体\"四个字咬得极重。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当然知道吕芳在奉承什么——自从开始服食金丹,他就刻意在太监面前表现出不畏寒暑的\"仙家气象\"。 此刻虽是初秋,夜风已带凉意,他却故意大开门窗,穿着单衣,要的就是吕芳这般反应。 \"起来吧。\"嘉靖摆摆手,\"去把朕新得的那套钧窑茶具取来,今夜月色正好,朕要品茶赏月。\" 吕芳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爬起来,正要转身,精舍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外,却又不敢贸然进来,只在门槛外不住地探头。 \"何事?\"嘉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吕芳连忙小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膝行回来,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主子爷,刚传来消息,翰林院侍读陈恪在正阳门大街上...当街殴打了工部郎中欧阳必进。\" 嘉靖手中的书卷\"啪\"地合上。精舍内霎时静得可怕,连更漏的滴水声都清晰可闻。 \"仔细说。\"嘉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吕芳咽了口唾沫,小心斟酌着词句:\"据说是欧阳郎中酒后失言,说了些...有辱陈夫人常氏的话。陈侍读听见后,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把欧阳郎中的鼻梁都打断了...\"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梁柱间撞出诡异的回音。 吕芳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主子爷这反应,是喜是怒? \"好!打得好!\"嘉靖猛地站起身,道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朕本以为这陈恪是个圣人,不贪财,不好色,不结党,不擅权...\"他踱到窗前,仰头望着那轮明月,\"终究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这才像样!\" 吕芳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侍奉嘉靖三十年,太明白这种语气意味着什么——皇上非但不怒,反倒有几分...欣赏? \"主子爷圣明。\"吕芳伏地叩首,\"陈侍读与常氏乃皇上赐婚,听闻二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嘉靖转身,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那双深陷的眼睛亮得吓人:\"吕芳,你觉得这小子是什么用意?\" 吕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个问题太刁钻了——说轻了显得敷衍,说重了又怕揣测圣意。 他谨慎地回答:\"老奴愚钝...只觉少年人血气方刚,为红颜一怒也是常情。\" \"常情?\"嘉靖冷笑一声,\"陈恪若是莽夫,朕早把他打发去边关喂马了!\"他突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吕芳脸上,\"这小子精着呢!欧阳必进是严世蕃的侄子,打他就是打严党的脸!\" 吕芳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忽然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陈恪这顿打,既是泄愤,也是政治表态!(陈恪:我没有,你别乱说。) \"主子爷明鉴万里。\"吕芳深深叩首,\"只是...此事恐怕不易了结。欧阳家与严府关系匪浅,陈侍读又与严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精舍内重归寂静,只有嘉靖的指甲轻轻敲击紫檀木榻的声响,节奏如同催命的更鼓。 良久,嘉靖突然开口:\"人不是没死吗?\"声音轻描淡写得像在讨论今晚的月色,\"不是什么大事。\" 吕芳刚要松口气,嘉靖却又道:\"但朕也不打算放过陈恪。\"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这小子近来功劳太大,正好让他长长记性。\" 吕芳立刻会意:\"圣明无过于主子爷。只是...该如何处置?\" 嘉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朕想看看,那些恨陈恪的人会怎么出手。\"他踱回榻边,宽大的道袍袖口扫过吕芳的头顶,\"严党、清流、裕王...让他们先动起来。\" 吕芳深深伏地,掩饰眼中的震惊,皇上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老奴明白了。\"吕芳的声音平静如水,\"主子爷是要借此事看看朝中各派的反应。\" 嘉靖轻笑一声,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案上的钧窑茶具:\"吕芳啊,你可知道钧窑为何珍贵?\" 吕芳一怔,随即答道:\"因其''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全凭天意。\" \"不错。\"嘉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陈恪就是朕扔进朝堂这口大窑的一块泥坯。朕倒要看看,经过这场火,他能烧出什么花样来。\"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道道银栅。 吕芳跪在光影交错处,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不是因为这秋夜的凉风,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嘉靖的用心。 皇上不是要保陈恪,也不是要罚陈恪,而是要...炼陈恪。 \"主子爷圣明。\"吕芳重重叩首,额头在金砖上磕出轻响,\"老奴这就去安排。\" 嘉靖摆摆手,重新拿起《庄子》,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闲谈:\"去吧。记住,朕什么都不知道。\" 吕芳倒退着退出精舍,轻轻带上雕花木门。转过回廊,他立刻挺直了佝偻的背,脸上的谄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平静。 \"来人。\"吕芳的声音低沉威严,与方才判若两人,\"去告诉冯保,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外传。\" 小太监领命而去。吕芳站在廊下,望着那轮将满未满的明月,突然想起陈恪那张总是含着笑意的脸。 \"小子,\"老太监无声地自语,\"是福是祸,就看你的造化了。\" 夜风吹动他雪白的鬓角,带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这座紫禁城里的明争暗斗,却才刚刚开始。 第104章 交易 两日后,五更鼓刚过,通政司的铜灯还摇曳着昏黄的光,值夜的小吏却已经忙得满头大汗。 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本像雪崩般倾斜,最上面那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臣杨顺谨奏\"的题本上,朱批的墨迹还未干透。 \"第一百二十七封了...\"老吏颤巍巍地扶正官帽,对身旁年轻同僚低声道,\"全是弹劾陈侍读的。严阁老的门生,动作可真快。\" 年轻吏员刚伸手去拿最上面那本,突然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奏本封皮上还带着未干的露水,分明是连夜写就的。 他偷瞄内容,只见\"当街行凶藐视朝廷\"等字眼触目惊心。 \"严阁老到——\" 唱名声刺破晨雾,老吏慌忙跪伏。 一双云纹皂靴踏过金砖地,蟒袍下摆的金线在灯下泛着冷光。 严嵩走得很慢,七十高龄的躯体像棵风烛残年的老树,却在经过奏本堆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徐阁老来了吗?\"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 \"回阁老,徐阁老刚到值房,正在用茶。\"老吏额头抵地,不敢抬头。 严嵩\"嗯\"了一声,枯瘦的手指在奏本堆上轻轻一抚,像抚摸情人的发丝。 他缓步走向内阁值房,身后跟着的严世蕃独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 值房内,徐阶正对着铜镜整理冠带。 镜中映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三缕长须已染上霜色。 他听见门外脚步声,手上动作不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华亭(徐阶号)好雅兴。\"严嵩推门而入,声音突然变得洪亮,\"晨起理妆,可是要会佳人?\" 徐阶转身,脸上瞬间堆满笑容,皱纹挤作菊花:\"分宜(严嵩号)兄说笑了。老朽这副模样,哪比得上严阁老仙风道骨?\"他亲自搀扶严嵩入座,动作熟稔如侍奉亲长,\"昨日得了一罐庐山云雾,特意带来与兄共品。\" 茶香氤氲间,两位老人相对而坐,像极了一对寻常叙旧的故交。严嵩捧着定窑白瓷盏,忽然叹了口气:\"岁月不饶人啊。昨夜观星,竟看不清紫微垣的轮廓了。\" 徐阶斟茶的手微微一顿。 紫微垣主帝星,严嵩此言...是在暗示圣眷有变? 他不动声色地接话:\"严阁老说笑了。上月祭祀,您不是还亲自为皇上诵读青词?那声音,比我们这些后生还洪亮。\" \"老了就是老了。\"严嵩摇头,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就像这茶,再好的云雾,放久了也会失味。\"他突然抬头,浑浊的老眼直视徐阶,\"这些年,苦了华亭了。\" 值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徐阶的指尖在案几下掐入掌心,面上却笑得愈发真诚:\"分宜兄何出此言?若非您提携,弟哪有今日?\" 严嵩摆摆手,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录:\"兵部右侍郎出缺,老夫思来想去,唯叔大(张居正字)可堪此任。\"枯瘦的手指又点向另一个名字,\"赵贞吉在翰林院蹉跎多年,也该放个南直隶巡抚了。\" 徐阶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两项任命,正是他暗中筹谋多年的布局! 张居正入兵部,赵贞吉掌南直隶,清流势力将得到质的飞跃。 他强压心头震动,声音却泄露了一丝颤抖:\"这...恐怕...\" \"华亭啊。\"严嵩突然伸手按住徐阶的手背,触感冰凉如蛇,\"老夫这些年凡事专断,让你受委屈了。\"他指了指窗外通政司方向,\"就像那陈恪,年轻气盛,总要有人管教。\" 徐阶如遭雷击。 严嵩这是要拿陈恪换他两个心腹的晋升!他低头饮茶掩饰神色,却见茶汤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多像一条咬钩的鱼。 \"皇上对陈恪...\"徐阶试探道。 \"皇上昨夜服了丹药,睡得沉。\"严嵩意味深长地打断,\"倒是裕王殿下,今早递了请安折子。\" 徐阶的茶盏\"咔\"地轻响。 裕王为陈恪求情了?他心思电转,突然福至心灵——严嵩连这都知道,说明司礼监也有他的人!老首辅这是在展示肌肉。 \"分宜兄。\"徐阶突然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您说...这茶凉了还能续水,人走错路,可还有回头的机会?\" 严嵩笑了,皱纹里藏着刀:\"华亭果然通透。\"他缓缓起身,蟒袍上的仙鹤补子随着动作舒展,\"老夫这就去请皇上批红。至于陈恪...\"枯瘦的手指轻轻一摆,\"自有国法处置。\" 徐阶恭敬地送严嵩到门口,腰弯得恰到好处。 待蟒袍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缓缓直起腰,眼中精光暴射。 案几上,那杯未动的茶已经凉透,水面上浮着一片小小的茶叶,像艘将沉的船。 值房外,朝阳刚刚升起,将通政司那堆弹劾奏折映得一片血红。 第105章 他老了 精舍内,龙涎香氤氲如雾。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手中拂尘轻搭在膝头,面前案几上堆着厚厚一摞奏折,雪片似的摊开,朱批未干的墨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严嵩与徐阶跪伏在丹墀下,额头抵着金砖,静候圣意。 “严卿。”嘉靖的声音从纱帐后飘来,轻得像一缕烟,“这些折子,你都看过了?” 严嵩的身子微微一颤,仿佛刚从梦中惊醒。 他缓缓抬头,浑浊的老眼望向纱帐后的身影,目光却像是穿过了皇帝,落在更远的地方。 “严阁老?”徐阶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严嵩这才回过神来,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蟒袍袖口,声音沙哑:“老臣……老了,皇上见谅。” 嘉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严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说道:“老臣侍奉陛下二十余载,蒙圣上不弃,得以伴驾左右,已是天大的福分……” 纱帐后,嘉靖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望着严嵩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在御前侃侃而谈的礼部侍郎——那时的严嵩,眼神锐利,言辞如刀,哪像如今这般暮气沉沉? “严卿……”嘉靖的声音软了几分,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朕问你陈恪之事,你倒说起这些来了。” 严嵩低头,喉头滚动了一下,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叹:“老臣糊涂了,请皇上恕罪。” 嘉靖沉默片刻,忽然道:“你陪朕这么多年,朕心里有数。” 这句话像是一把钝刀,轻轻刮在严嵩心上。 他眼眶微热,却不敢抬头,生怕皇帝看见他眼中的湿润。 “说吧。”嘉靖的声音重新恢复平静,“陈恪当街殴伤官员,你怎么看?” 严嵩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年轻人之间的事,本不算什么大事,私下打打闹闹也就罢了。但皇城之中,天子脚下,若放任不管,岂不让人觉得圣上不施教化?反倒有损圣上名声。” 嘉靖“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而看向徐阶:“徐卿,陈恪是你的学生,你怎么看?” 徐阶伏地,声音沉稳:“回皇上,陈恪虽是臣的门生,但更是天子门生,理应为读书人表率。此事……确实是他鲁莽了。” 嘉靖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两位阁老同时绷紧了脊背——他们太熟悉这种笑了。 每当嘉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意味着他心中已有决断,而臣子们猜不透的,才是最危险的。 “依大明律,当街殴伤官员,该当何罪?”嘉靖慢悠悠地问道,指尖轻轻敲击案几。 徐阶的额头沁出一层细汗,低声道:“杖八十,流三千里。” 严嵩的耳朵动了动。 他从嘉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悦——皇帝并不想重罚陈恪。 电光火石间,严嵩已然权衡利弊,开口道:“皇上,陈恪才华横溢,屡立大功,若因一次犯错便如此重罚,未免寒了天下士子之心。老臣以为,他年轻气盛,需多加历练,不如……” 嘉靖挑眉:“不如什么?” 严嵩深深叩首:“不如外放为浙江,既全了朝廷体面,又能让他磨砺心性。” 嘉靖的目光转向徐阶:“徐卿以为呢?” 徐阶毫不犹豫:“严阁老言之有理,臣附议。” 纱帐后,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 “准了。” —— 当夜,精舍内烛火摇曳。 嘉靖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宫墙轮廓。 吕芳悄无声息地走近,低声道:“主子爷,陈恪的浙江巡按御史调令已经拟好了,明日便可下发。” 嘉靖“嗯”了一声,忽然问道:“吕芳,你说……严嵩今日,是真糊涂了,还是装糊涂?” 吕芳的背脊一僵,谨慎答道:“老奴愚钝,看不透严阁老的心思。” 嘉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他老了。” 这句话里,竟带着一丝罕见的怅然。 第106章 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圣旨到怀远侯府时,陈恪正在书房奋笔疾书。 羊毫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一滴墨将落未落,映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姑爷!圣旨到了!\"管家慌乱的脚步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陈恪的手一抖,墨滴在宣纸上晕开,像一滴黑色的血。 他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被汗水浸得发潮。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七十五条,\"他在心里默记,\"当皇帝突然下旨时,请记住——表面内容往往是最不重要的部分。\" 正厅里,香案已经摆好。常远山身着飞鱼服立在左侧,常乐搀着王氏站在右侧,杏眼里盛满不安。传旨太监抖开明黄卷轴,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侍读陈恪,才学优长,忠勤体国。前献''三市分立''之策,利国利民;后辅裕王课业,深得朕心。整理《永乐大典》之功,尤彰文治...\" 陈恪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 圣旨前半段的溢美之词像裹了蜜的刀子——越是褒奖,后面的转折就越锋利。 果然,太监的声音突然转冷:\"然功不掩过,当街殴伤朝廷命官,藐视法度,若不惩戒,何以正朝纲?着贬为浙江巡按御史,限三日内离京赴任,钦此。\" 厅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声响。 陈恪的指尖在金砖上蜷缩,又缓缓松开。 \"臣领旨。\"他缓缓直起身,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明黄卷轴,动作稳得仿佛在接一杯茶——知乎问题《如何优雅应对职场降级》的高赞回答闪过:【当领导当众宣布处分时,请保持微笑,仿佛他刚给你发了年终奖】。 太监意味深长地补充:\"皇上特意嘱咐,说陈大人年轻,多历练历练也好。\"说完便躬身退下,飞鱼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带着龙涎香的风。 常远山负手立在厅中,鹰目如电:\"浙江不比京城,自己小心。\"飞鱼服的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衬得他面色愈发肃穆。 陈恪深深一揖:\"岳父大人,家母年迈...\" \"我女儿嫁给你,你娘就是我常家的人。\"常远山打断他,声音生硬得像块铁,\"用不着你嘱咐。\" 王氏在一旁抹泪,常乐却突然冲上前,杏眼圆睁:\"我要跟你一起去!\" \"胡闹!\"陈恪声音陡然拔高,又立刻压低,\"浙江倭寇横行,不是闺阁女子该去的地方。\" 常乐一把揪住他的前襟,珍珠耳坠随着动作剧烈摇晃:\"陈恪!你当我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她的指尖发颤,却倔强地不肯松开,\"当年金华乡...\" \"正因为经历过,我才不能再让你冒险!\"陈恪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乐儿,你若在浙江出事,我必方寸大乱。届时不仅护不住你,连自己的命都可能搭进去。\" 常乐的眼圈瞬间红了。她挣开陈恪的手,转身跑向内院,杏红色的裙裾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像片被风撕碎的晚霞。 \"让她静静。\"常远山突然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女人家,总要闹一闹脾气。\" 陈恪望着常乐远去的背影,喉头发紧。 他知道这小魔头不会轻易妥协,但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浙江的水太深,他不能让她涉险。 书房内,陈恪将圣旨摊在案上反复研读。 烛火摇曳,映得\"浙江巡案御史\"几个字忽明忽暗。 他蘸了蘸墨,在《穿越者守则》上写道: \"第一百七十六条:当皇帝将你贬到敌人老巢时,请记住——你不是被流放,而是被派去敌后作战。\" 前往裕王府辞行的路上,陈恪坐在马车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圣旨的边缘。 浙江巡按御史…… 这个职位,微妙至极。 浙江是徐阶的老家,也是严党的钱袋子,再加倭患严重。 现任浙直总督胡宗宪更是严嵩一手提拔的干将。 此人能力极强,抗倭有功,却又与严党牵扯极深,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嘉靖将他贬到这种地方,到底是惩罚……还是另有用意? 陈恪掀开车帘,望向西苑的方向。 精舍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仿佛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帝王心术。 “皇上……您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他还没有答案。 第107章 裕王府辞行 陈恪的皂靴刚踏上裕王府的石阶,门房就小跑着迎了出来。 \"陈大人!殿下等候多时了!\"门房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陈恪眉梢微动。他本打算轻车简从地来辞行,没想到裕王竟早有准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穿越者守则》,羊皮封面被汗水浸得微微发潮。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七十七条,\"他在心里默念,\"当所有人都等着为你送行时,请记住——他们等的其实是你留下的位置。\" 穿过三重院落,陈恪的脚步越来越慢。 裕王书房的窗纸上映出几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腰背挺直如松的是高拱,微微佝偻的是徐阶,还有窗前那道清瘦的剪影,必是张居正无疑。 \"来得真齐整。\"陈恪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倒省得我一个个去辞行了。\"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裕王朱载坖几乎是冲了出来。这位二十五岁的藩王今日罕见地没穿杏黄常服,反倒是一身素白直裰,发髻松散地挽着,活像个逃学的富家公子。 \"子恒!\"裕王一把抓住陈恪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孤刚要去寻你!父皇怎能如此...如此...\" 陈恪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却不动声色地抽回,后退半步郑重行礼:\"微臣参见裕王殿下。\"声音不大,却刻意咬重了\"殿下\"二字。 裕王一愣,随即会意,讪讪地整了整衣冠。 陈恪偷眼瞥见书房内徐阶微微颔首,枯瘦的手指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殿下慎言。\"陈恪压低声音,\"臣如今已非王府讲读,此次只是寻常辞行。\"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院角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太监,\"万不可授人以柄。\" 裕王的眼圈突然红了。 这位天潢贵胄此刻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孩子,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陈恪心头一软——长时间来的朝夕相处的讲读,自己确实改变了这位藩王太多。 从那个困顿潦倒的落魄王爷,到如今稍具储君风范的裕王殿下... \"殿下,\"陈恪突然正色,声音只容二人听见,\"臣离京前备了份课业,望殿下勤加研习。\"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手稿,\"《盐铁论》新解,还有...臣对东南倭患的一些浅见。\" 裕王接过手稿时,指尖微微发抖。陈恪趁机在他掌心轻轻一按——那里藏着一枚银钥匙,是他们在香皂生意中约定的密信方式。 书房内,徐阶轻咳一声:\"子恒来了?进来吧。\" 陈恪整了整衣冠,大步踏入。 屋内檀香氤氲,三位大明未来的掌舵人各据一方——徐阶端坐主位,高拱挺直如松,张居正则倚窗而立,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鼓荡。 \"学生拜见座师,见过高阁老、张侍郎。\"陈恪长揖到地,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眼角余光却瞥见张居正腰间新换的素金带——兵部右侍郎的标配。 知乎问题《如何判断自己被当成弃子》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的领导升职而你在降级时】。 \"子恒不必多礼。\"徐阶的声音比往日柔和,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身侧的蒲团,\"坐。\" 陈恪跪坐而下,背脊挺得笔直。 他能感觉到高拱探究的目光,张居正若有所思的视线,还有徐阶眼中那一丝几不可察的...愧疚? \"浙江是个好地方。\"徐阶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人杰地灵,物产丰饶。\" 陈恪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徐阶这是要演哪出?明知浙江是严党钱袋子,倭患最严重的地方,却说\"好地方\"? \"学生惭愧。\"陈恪低头,声音平稳,\"此番贬谪,实乃咎由自取。当街殴伤命官,有负座师教诲。\" 高拱突然拍案,震得茶盏一跳:\"打得好!欧阳必进那厮,老夫早想抽他!\"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只是子恒啊,你太冲动了。\" 陈恪苦笑。 这位铁面清流倒是直率,可惜朝堂上直率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高大人教训得是。\"陈恪恭敬应道,眼角余光却瞥见张居正嘴角微扬——这位新任兵部侍郎终于有了反应。 徐阶捋须轻叹:\"子恒才学,老夫素来赏识。只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朝堂之上,刚则易折。\" 这句话像把钝刀,缓缓插入陈恪心口。 他忽然明白了——徐阶用他陈恪的贬谪,换了张居正的升迁!电光火石间,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党争史》自动翻开:【嘉靖朝清流与严党的三次重大交易】。 \"学生谨记座师教诲。\"陈恪的声音稳如磐石,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浙江虽远,犹在王土。学生必当勤勉任事,不负圣恩。\" 书房内一时寂。 裕王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像个课堂上憋不住尿的蒙童;高拱的浓眉拧成疙瘩;徐阶低头抿茶,热气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老脸;唯有张居正,那双凤眼始终盯着窗外某处,仿佛那里有更值得关注的东西。 \"子恒。\"徐阶突然放下茶盏,声音低沉,\"胡宗宪此人...颇有才干,但...\"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浙直总督胡宗宪是严党干将。 陈恪心头一震。 \"学生明白。\"陈恪简短回应,不置可否。 有些话不必说透,就像他知道徐阶放弃了他,却依然执弟子礼。 张居正突然转身,青色官袍的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陈兄何时启程?\"声音清冷如玉磬。 \"三日后。\"陈恪直视那双深不可测的凤眼,\"张侍郎可有指教?\" 两人目光相接,似有电光闪过。张居正唇角微扬:\"浙江水浑,陈兄善泳。\"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陈恪心头一跳。张居正这是在暗示什么?浙江官场的水深?还是...他另有安排? \"借张兄吉言。\"陈恪拱手。 高拱突然起身,魁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子恒,老夫送你一句话。\"他俯身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陈恪耳畔,\"在浙江,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陈恪喉头发紧。 这位素来刚直的阁老,竟说出如此直白的关心之语? \"多谢高阁老垂爱。\"陈恪深深一揖,眼角余光却瞥见徐阶眉头微皱——次辅不喜高拱这般直白。 辞行持续到日影西斜。 当陈恪终于踏出裕王府大门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柄出鞘的剑,直指东南方向。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七十八条:\"陈恪对着晚霞默念,\"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弃子时,请记住——棋盘之外,还有天地。\" 第108章 赴任(上) 晨光微熹,陈恪站在怀远侯府的大门前,望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的行装已经全部收拾妥当,两个大木箱和几个包袱整齐地码在马车上,阿大正坐在车辕上,手里握着马鞭,一脸肃穆。 \"乐儿真的不来送我吗?\"陈恪轻声问道,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王氏抹着眼泪走上前来,粗糙的手掌抚过儿子的脸颊:\"恪儿,路上小心。娘在京城等你回来。\" 陈恪跪下来,重重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抵在青石板上,冰凉的温度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娘,儿子不孝,不能侍奉左右了。\" 常远山站在一旁,飞鱼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这位锦衣卫同知此刻看起来比平日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起来吧,男儿志在四方。\"他的声音依旧威严,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乐儿那丫头...昨晚哭了一宿,今早实在起不来了。\" 陈恪心头一紧,转向岳父,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岳父大人,家母就拜托您了。\" 常远山哼了一声,伸手扶起陈恪:\"少来这套。老夫的女儿嫁给你,你娘自然就是我的责任。\"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压低,\"浙江不比京城,胡宗宪那老狐狸不是好相与的。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活着回来。\" 陈恪郑重点头,最后看了一眼侯府紧闭的大门,那里没有杏红色的身影冲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登上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刺耳。 陈恪掀开车帘,望着渐行渐远的侯府轮廓,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 知乎问题《离别时爱人不在身边是什么感受》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最需要拥抱时,却发现无人可拥】。 \"姑爷,喝口水吧。\"阿大从前座递来一个水囊,粗犷的脸上带着几分关切,\"路途遥远,保重身体要紧。\" 陈恪接过水囊,指尖触到上面绣着的\"平安\"二字——那针脚虽然不似大家,但显然是常乐勤练的手笔。 他心头一暖,原来那小魔头还是记挂着自己的。 马车驶出城门时,朝阳已经完全升起。 陈恪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这些天的经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殿试面圣、整理《永乐大典》、献策边贸、香皂生意、当街殴伤欧阳必进...一幕幕画面交织在一起,最后定格在嘉靖帝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上。 \"浙江...\"陈恪喃喃自语,\"或许离开京城也好。\" 在京城,他是徐阶的门生,是裕王的讲官,是各方势力角力的棋子。 而在浙江,虽然危险重重,却也可能闯出一片新天地。 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浙江地方志》自动翻开:【嘉靖年间,浙江倭患最严重的地区,也是商业最发达的地区】。 正思索间,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一个大箱子发出\"咚\"的闷响。 陈恪皱眉,伸手稳住箱子,却听见里面又传来一声轻响。 \"阿大,停车!\"陈恪警觉地喊道。 马车缓缓停下。 第109章 赴任(下) 陈恪狐疑地盯着那个大木箱,箱盖上还贴着常乐亲手写的\"衣物\"二字。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绳索,掀开箱盖—— \"呼——憋死我了!\" 一个杏红色的身影猛地从箱子里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常乐的发髻散乱,小脸上沾着灰尘,却掩不住那双亮得惊人的杏眼。她一边拍着胸口顺气,一边抱怨道:\"阿大这蠢货,赶车这么不稳,差点颠死我!\" 陈恪目瞪口呆,手中的箱盖\"啪\"地掉在地上。\"乐...乐儿?\" 常乐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顿时像只被逮到偷鱼的小猫,缩了缩脖子。她眨巴着眼睛,试图装出无辜的样子:\"那个...我刚好路过...\" \"路过?\"陈恪的声音陡然提高,\"路过我的行李箱?\" 常乐撇撇嘴,突然理直气壮起来:\"谁让你不带我!\"她双手叉腰,尽管这个姿势在箱子里显得十分滑稽,\"陈恪我告诉你,你永远也甩不开我!\" 陈恪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将常乐从箱子里抱出来。她的身子轻盈得像片羽毛,却带着熟悉的温度和桂花香气。常乐顺势搂住陈恪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处,闷闷地说:\"我才不要一个人在京城等你...万一你在浙江被狐狸精勾走了怎么办?\" 陈恪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他轻轻抚摸着常乐的后背,感受着她微微发抖的身子:\"傻丫头,箱子里多闷啊,万一...\" \"我准备了通气孔!\"常乐抬起头,得意地指了指箱子侧面几个不起眼的小洞,\"看,我聪明吧?\" 陈恪这才注意到那些精心设计的小孔,还有箱子里垫着的柔软被褥和几个小包袱——显然,这小魔头策划已久。 他无奈地摇头:\"你爹知道吗?\" 常乐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呃...他今早应该发现了...\"她突然凑到陈恪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留了封信,说我去浙江帮你打探情报!锦衣卫同知的女儿,怎么能不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呢?\"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突发私奔事件》下的神回复闪过:【当你的妻子是锦衣卫千金时,请习惯这种惊喜】。 阿大在前座咳嗽了一声:\"姑爷,还继续赶路吗?\" 陈恪看了看怀中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常乐,叹了口气:\"继续走吧。\"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颠簸中常乐紧紧搂着陈恪的腰,生怕被甩出去似的。 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什么时候计划的?\"陈恪轻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一缕发丝。 常乐狡黠地眨眨眼:\"从知道你被贬那天就开始准备了。\"她掰着手指头数,\"先让阿大在箱子里加通气孔,然后偷偷放被褥,准备干粮和水囊...\" \"水囊?\"陈恪突然想起那个绣着\"平安\"二字的水囊,\"所以你连阿大都收买了?\" 常乐得意地扬起小脸:\"阿大可是我的人!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爹也知道,他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陈恪扶额。 这一家子锦衣卫,真是把\"暗中观察\"玩到了极致。 马车转过一个弯,常乐没坐稳,整个人扑进陈恪怀里。 她索性不起来了,像只猫似的蜷在陈恪腿上,头枕着他的肩膀。 \"恪哥哥,\"常乐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也担心你啊。\"她抬起头,杏眼中盛满了认真,\"浙江那么远,倭寇那么凶,你要是出了事,我...\"她的声音哽咽了,说不下去。 陈恪心头一热,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我明白。\"他轻声道,\"但你要答应我,到了浙江,一切听我安排。\" 常乐撇撇嘴:\"那要看什么安排...\" \"常乐。\" \"好啦好啦!\"常乐不情不愿地应道,\"听你的就是了。\" 陈恪无奈地笑了。 这个小魔头,永远知道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 阳光渐渐西斜,马车在官道上平稳前行。 常乐靠在陈恪怀里,不知不觉睡着了,呼吸均匀而轻柔。陈恪轻轻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散落的发丝。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七十九条:\"陈恪望着车窗外渐变的天空,在心里记下,\"当你的妻子宁愿蜷在行李箱里也要跟你走时,请记住——这比任何情话都珍贵。\" 暮色四合时,常乐在陈恪怀里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到哪儿了?\" \"刚过通州。\"陈恪柔声道,\"饿了吗?我让阿大找个地方投宿。\" 常乐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给你!我偷偷带的!\" 陈恪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已经压得变形的桂花糕——常乐最拿手的点心,虽然形状惨不忍睹,但香气依旧诱人。 \"我试了十几次才成功的!\"常乐骄傲地说,\"没加泻药的那种!\" 陈恪忍俊不禁,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常乐特有的笨拙与用心。 \"好吃吗?\"常乐眼巴巴地看着他。 陈恪故意皱眉:\"嗯...好像有点太甜了...\" \"什么?\"常乐瞪圆了眼睛,\"我明明按方子来的!\"她抢过一块塞进嘴里,随即皱眉,\"呸!哪里甜了!明明正好!\" 陈恪大笑,将常乐搂进怀里:\"逗你的,很好吃。\"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比御厨做的都好吃。\" 常乐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靠回陈恪胸前。 马车微微摇晃,像一只巨大的摇篮。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提醒着夜已深沉。 \"恪哥哥,\"常乐突然轻声说,\"我们会好好的,对吧?\" 陈恪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会的。\" 月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洒进来,为两人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 车轮声、马蹄声、虫鸣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属于他们的夜行乐章。 第110章 因为皇上需要陈恪 严府的沉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袅袅上升,在书房梁柱间缭绕。严世蕃猛地推开雕花木门,蟒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惊散了盘旋的烟缕。 \"父亲!\"严世蕃那只独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陈恪就这么轻轻松松去浙江了?当街殴伤朝廷命官,就落个贬官了事?\" 严嵩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份奏折,眼皮都没抬一下:\"东楼,关门。\" 严世蕃咬了咬牙,回身重重关上房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老人疲惫的叹息。 \"坐。\"严嵩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严世蕃没有坐,而是像只困兽般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独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徐阶那老狐狸,表面附议我们的提议,背地里肯定做了手脚!陈恪是他门生,他怎么可能...\" \"东楼。\"严嵩突然抬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今年多大了?\" 严世蕃一愣:\"儿子已过不惑之年...\" \"四十三岁,\"严嵩轻轻放下奏折,\"还这般沉不住气?\" 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严世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不情不愿地坐在父亲对面。 严嵩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缓慢而规律:\"为父问你,皇上为何不严惩陈恪?\" 严世蕃皱眉思索:\"因为...陈恪是裕王讲官?\" \"错。\"严嵩的声音突然锐利起来,\"因为皇上需要陈恪这样的人。\" 他缓缓起身,踱到窗前。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皇上是什么人?\"严嵩自问自答,\"是炼丹修道的方士,也是玩弄权术的帝王。陈恪这样既能办实事,又不会结党营私的孤臣,正是皇上最需要的棋子。\"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那我们就这样放过他?\" \"放过?\"严嵩突然笑了,皱纹在脸上堆叠如菊,\"东楼啊东楼,你何时见过为父放过任何人?\"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轻轻推到儿子面前:\"看看这个。\" 严世蕃展开信函,是浙直总督胡宗宪的密报。他的独眼快速扫过内容,眉头渐渐舒展:\"胡汝贞说...浙江倭寇近来猖獗,已有三处卫所遭袭?\" 严嵩微微颔首:\"陈恪此去浙江,名为巡按御史,实则是被扔进了狼窝。\"他踱回书案前,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浙江位置,\"倭寇、贪官、豪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严世蕃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父亲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愚蠢!\"严嵩突然厉喝,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为父教导你多年,你竟还只会这等下作手段?\" 严世蕃被骂得一愣,独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 严嵩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声音重新恢复平静:\"政治不是市井斗殴。陈恪若死在浙江,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们严家。皇上会怎么想?裕王会怎么闹?\" 他走到严世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真正的权术,是让他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严世蕃的独眼渐渐亮了起来:\"父亲是说...\" \"陈恪一走,裕王立刻就会失势。\"严嵩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景王就能像从前那样全方位压制裕王。这才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他转身从多宝阁上取下一卷画轴,缓缓展开——是一幅精细的朝堂势力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派系的关联。 \"你看,\"严嵩枯瘦的手指在图上移动,\"陈恪在京城时,裕王府的香皂生意、赈济流民的善举,哪一样不是他的手笔?如今他去了浙江,裕王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 严世蕃突然福至心灵:\"而景王殿下可以趁机重新获得皇上青睐!\" 严嵩满意地点点头,皱纹舒展开来:\"这才是我严嵩的儿子。\"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至于浙江方面...\" 他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一封已经写好的信,递给严世蕃:\"派人快马送给胡汝贞。提醒他小心这个陈恪,不要小看此人。\" 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书房内渐渐暗了下来。 老首辅的脸隐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依然亮得吓人。 \"东楼,记住。\"严嵩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朝堂如棋局,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某个棋子,而是下棋的人。\" 严世蕃深深一揖:\"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去吧。\"严嵩摆摆手,\"去看看景王殿下。告诉他,中秋将至,该准备给皇上进献的寿礼了。\" 严世蕃躬身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转过回廊时,他的独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父亲说得对,陈恪不足为惧。 重要的是,趁他离京这段时间,彻底压垮裕王! 第111章 见微知着 杭州城的秋日阳光透过薄雾洒在青石板路上,陈恪的马车碾过积水,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 他掀开车帘,望着远处高耸的城墙,十指无意识的交互。 \"姑爷,到了。\"阿大勒住缰绳,马车稳稳停在怀远侯府门前。府门前的石狮子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陈恪跳下马车,整了整衣冠。 他本该先去拜会浙江巡抚兼浙直总督胡宗宪,但时间紧迫——那五十名倭寇此刻恐怕已在某处山林中穿行,朝着金陵方向进发。 后世史书上记载的耻辱一幕,他必须阻止。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知道历史即将重演时,请记住——改变它比顺应它更需要智慧。\" 侯府的门房见到陈恪,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陈、陈大人?侯爷交待您至少要晚上才到侯府。\" \"通报侯爷,说陈恪携内子求见。\"陈恪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紧急军情》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时间紧迫时,请先找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人】。 门房慌忙跑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出,身着家常的靛蓝直裰,腰间却配着一柄镶玉的短刀——正是怀远侯常远志。 \"恪儿!\"常远志的声音洪亮如钟,\"你这孩子,怎么不先去拜会胡部堂?\"他嘴上责备,眼中却满是笑意。 陈恪深深一揖:\"伯父容禀,侄儿有要事相商。\" 常远志正要说话,忽然看见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常乐,顿时眉开眼笑:\"乐丫头!\"他张开双臂,接住了小鸟一般的常乐。 \"大伯!\"常乐的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哪里还有半分京城女侠的泼辣模样。 常远志上下打量着常乐,啧啧称奇:\"了不得,嫁了人倒恬静了?从前那个叱咤京城的小魔头哪去了?\" 常乐红着脸跺脚:\"大伯!贯会取笑人家!\" 陈恪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上扬。 知乎问题《如何判断妻子在娘家的地位》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时,说明她从小被宠坏了】。 \"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常远志揽着常乐的肩膀往里走,忽然回头对陈恪眨了眨眼,\"你小子有福气,乐丫头从前可是连杯茶都不会倒的主儿。\" 正厅里,一个身着戎装的年轻将领正在擦拭佩剑,见众人进来,立刻起身行礼。他剑眉星目,与常远志有七分相似,正是常乐的堂兄常钰,现任杭州卫所千户。 \"乐妹妹!\"常钰惊喜地叫道,随即看到陈恪,又正色拱手,\"陈大人。\" 常乐蹦跳着过去,亲热地挽住常钰的手臂:\"钰哥哥!你什么时候升的千户?上次来信还说只是个百户呢!\" 常钰宠溺地揉了揉常乐的头发:\"上月刚升的。倒是你,嫁了人反倒收了性子了?状元公好手段!\" 众人寒暄片刻,侍女奉上龙井茶。 陈恪轻啜一口,茶香在舌尖绽放,却压不住他心头那股紧迫感。 那五十名倭寇此刻恐怕正在某处山林中穿行,朝着金陵方向进发。 \"伯父,\"陈恪放下茶盏,声音沉稳,\"侄儿此次赴任途中,收集了一些沿途邸报。\"他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张,在案几上铺开,\"有一事不得不禀。\" 常远志眉头微皱,接过邸报快速浏览。 常钰也凑过来,军人的直觉让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五十余名倭寇自台州登陆,一路烧杀抢掠,竟深入腹地三百余里...\"常远志的声音渐渐凝重,\"这不合常理。\" 陈恪的指尖在邸报上轻轻一点:\"更奇怪的是,沿途卫所皆有上报,却无人真正拦截。这伙倭寇行踪飘忽,专挑防守薄弱处突破。\" 常钰皱眉:\"五十余人而已,随便哪个卫所派兵都能剿灭,为何...\" \"因为他们知道官军不敢追。\"陈恪打断他,声音低沉,\"这伙倭寇全是浪人武士,凶悍异常。各地卫所怕损兵折将担责,宁可放他们过去,等别人处理。\" 常远志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恪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恪深吸一口气,决定摊牌:\"侄儿分析其行进路线,这伙倭寇极可能企图进犯金陵!\" 厅内霎时寂静。 \"荒谬!\"常远志猛地拍案而起,\"五十人就想打金陵?他们疯了吗?\" 陈恪不动声色:\"伯父明鉴,正因为他们人少,才敢如此狂妄。。\"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而且...侄儿担心金陵守军不知虚实,反而会怯战。\" 常远志的脸色变了。 他太明白陈恪的意思了——若真让五十倭寇打到金陵城下,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大明军队的奇耻大辱。 皇帝震怒之下,不知多少人要掉脑袋。 常乐紧张地看着伯父和陈恪,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她从未见过陈恪如此严肃的样子,意识到事情远比想象的严重。 \"恪儿,\"常远志缓缓坐下,声音沙哑,\"你有何依据?\" 陈恪早有准备,指向邸报上一处:\"您看,绍兴卫所的报告中提到,这伙倭寇头目曾放言要''踏平金陵''。当时只当是狂言,但结合他们的行进路线...\" 常远志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 常钰也凑过来,突然指着地图一处:\"他们过了富阳!照这个方向,确实可能往金陵去!\" 陈恪点头:\"侄儿推测他们有两种选择——要么走湖州、广德一线,要么走严州、徽州一线。无论哪条路,最终都会指向金陵。\" 常远志的指节敲击着案几,节奏急促:\"必须拦截!但...\"他面露难色,\"老夫虽掌军权,却是闲职。要调兵拦截,必须先禀明胡宗宪。\" 陈恪早料到这一层。明朝军事制度森严,擅自调兵形同谋反。但若按部就班走程序,恐怕倭寇早已杀到金陵城下。 \"伯父,\"陈恪压低声音,\"侄儿有一策,或可两全。\" 常远志挑眉示意他继续。 \"让常钰兄以演练为名,率五百精兵先守住严州隘口——这是倭寇最可能选择的路线。 同时伯父速去禀报胡部堂,待正式调令下达,即刻出击。\"陈恪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如此既不违制,又能抢占先机。\" 常钰眼前一亮:\"妙计!演练乃卫所常事,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常远志沉思片刻,突然抬头盯着陈恪:\"恪儿,你为何如此笃定倭寇会攻金陵?仅凭这些邸报...\" 陈恪迎上伯父的目光,心跳如鼓。 他不能说自己来自后世,知道这是明朝军事史上的一大耻辱。 电光火石间,知乎收藏夹里的《如何应对质疑》自动翻开:【当被问及无法解释的信息来源时,请用专业分析代替真实答案】。 \"伯父明鉴,\"陈恪声音沉稳,\"侄儿在翰林院时曾研究过倭寇战术。这种小股精锐深入腹地的打法,在倭国战国时期屡见不鲜。其目的不在占领,而在震慑——若能以五十人威吓大明陪都,倭寇气焰将更加嚣张。\" 常远志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难怪皇上如此器重你。\"他转向常钰,\"即刻点兵,按恪儿说的办。\"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乐丫头,你留下陪大伯说说话。恪儿,你随常钰去卫所,帮他筹划具体部署。\" 陈恪深深一揖:\"侄儿遵命。\" 走出正厅时,秋日的阳光正好照在陈恪脸上。 他眯起眼,望向西北方向——仿佛能看到五十名倭寇正不知疲倦地向金陵进发。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一条:\"陈恪在心中记下,\"当你试图改变历史时,请先确保有足够的力量支撑你的决定——否则,你只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而非改变者。\" 第112章 蝴蝶效应 杭州卫所的校场上,秋风卷着沙尘掠过,五百名精兵已列队完毕。 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长枪如林,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常钰按剑而立,目光如炬地扫过整齐的队列,转头看向身旁的陈恪:\"妹夫,兵已点齐,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全盘计划了。\" \"常兄,\"陈恪指向沙盘上的隘口,\"此处地势险要,倭寇若真如我所料取道严州,必过此关。我们只需在此设伏...\" 常钰突然抬手打断,锐利的目光直视陈恪:\"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他挥手示意亲兵退下,压低声音,\"若倭寇未如你所料进犯金陵,我常钰不惜此身,大不了革职查办。但你呢?一个刚到任的巡按御史,擅自煽动调动军队...\" 秋风吹动陈恪的衣袍,带来远处士兵操练的呼喝声。 他迎上常钰探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官场式的微笑:\"常兄多虑了。我身为朝廷命官,见倭患猖獗,自当未雨绸缪。即便判断有误,也是出于公心,胡部堂明察秋毫,必不会怪罪。\" 常钰眯起眼睛,这个回答太过标准,标准得就像翰林院教出来的模板。 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更低:\"陈恪,这里没有外人。告诉我实话——你到底为了什么?\" 陈恪的指尖在袖中攥紧。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无法解释的动机》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被问及真实原因时,请用更高尚的理由掩盖私心】。 \"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陈恪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常兄,你我皆食君禄,当分君忧。\" 常钰盯着陈恪看了许久,突然大笑:\"好一个分君忧!\"他拍了拍陈恪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走吧,状元公,带我去看看你设计的伏击点。\" 转身时,陈恪的笑容微微僵硬。 常钰的问题像根刺,扎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是啊,到底为了什么? 沙盘前,陈恪机械地讲解着伏击部署,脑海中却浮现出后世史书上的记载:\"倭寇五十余人自浙东登陆,横行数千里,杀掠无算,竟直抵金陵城下,官兵莫敢撄其锋...\" 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背后,是多少百姓的哭嚎?是多少家庭的破碎?陈恪的指甲无意识地掐入掌心。 作为穿越者,他明明知道这场耻辱,若袖手旁观,与那些食性甘草的官员有何区别? \"陈大人?\"常钰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确定倭寇会走这条路线?\" 陈恪深吸一口气:\"七成把握。\"他指向沙盘上的几处标记,\"倭寇狡猾,必择防守薄弱处突破。这一带卫所兵力空虚,又靠近商道,是他们最佳选择。\" 常钰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问道:\"你懂军事?\" \"略通皮毛。\"陈恪谦虚道,却在沙盘上精确标出了几个最佳伏击点——这些位置的选择,融合了《九边防御疏》和他对明代倭寇战术的研究。 常钰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转为欣赏:\"有意思。来人!按陈大人的布置,即刻出发!\" 马蹄声如雷,五百精兵向隘口疾驰而去。 陈恪骑在马上,秋风吹乱了他的鬓发。远处山峦起伏,如同蛰伏的巨兽,而他们正奔向那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两日后,隘口的临时营地。 篝火旁,士兵们窃窃私语。 一个络腮胡老兵啐了一口:\"呸!两天了,连个倭寇影子都没见着!大热天的在这山沟里喂蚊子!\" \"嘘——小声点!\"同伴紧张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军帐,\"那可是常千户的妹夫,听说还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军帐内,常钰将佩剑重重拍在案几上:\"陈恪,已经两天了。\"他的声音压着火气,\"士兵们开始质疑,再这样下去...\" 陈恪站在地图前,背影挺拔如松。帐外士兵的议论声隐约可闻,每一句都像鞭子抽在他背上。他何尝不焦虑?但历史记载明明... \"再等一天。\"陈恪转身,声音出奇地平静,\"若明日此时仍无动静,我亲自向胡部堂请罪。\" 常钰盯着陈恪看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值得吗?就为了你那''七成把握''?\"他走到陈恪身边,压低声音,\"现在撤兵还来得及,就当是一次普通演练。\" 陈恪的目光落在常钰腰间的佩刀上——那是常家祖传的宝刀,刀鞘上刻着\"精忠报国\"四个小字。 \"常兄,\"陈恪轻声道,\"若换做是你,明知可能有百姓遭殃,会选择视而不见吗?\" 常钰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刀柄,沉默良久。 夜深了,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寂静。陈恪独自站在营地边缘的悬崖边,望着远处月光下的群山。 知乎问题《当所有人都质疑你时该如何自处》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确信自己是对的时候,请记住——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但万一...自己记错了呢?万一历史已经因为他的穿越而改变?陈恪的掌心沁出冷汗。 若真如此,不仅他自己仕途尽毁,还会连累常钰,甚至影响整个常家..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二条:\"陈恪对着星空默念,\"当你试图改变历史却看不到成效时,请记住——蝴蝶效应的涟漪需要时间才能显现。\" 第113章 当真只是翰林出身? 常钰点兵出发后,杭州都督府内,胡宗宪正伏案批阅公文,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军报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部堂大人,怀远侯求见。\"亲兵在门外低声禀报。 胡宗宪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常远志?这位闲散侯爷平日深居简出,今日怎会突然造访? \"快请。\"胡宗宪放下毛笔,整了整衣冠。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常远志大步走入,官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卫,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匣。 \"胡部堂,冒昧打扰。\"常远志拱手行礼,声音洪亮如钟。 胡宗宪起身相迎,眼角余光瞥见那木匣上精致的纹饰——这不是寻常公文,而是机密军情。 \"侯爷客气了,请坐。\"胡宗宪做了个请的手势,心中暗自揣测来意。 常远志却不急着入座,而是示意锦衣卫将木匣呈上:\"胡部堂,这是侄婿陈恪沿途收集的倭寇动向分析,请过目。\" 胡宗宪眉头微挑。 陈恪?那个新到任的巡按御史?他接过木匣,指尖触到冰凉的锁扣,心中暗自嗤笑——一个翰林出身的书生,能有什么真知灼见? 匣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 里面整齐码放着几份邸报抄本,每页都密密麻麻标注着朱笔批注。 最上面是一张手绘地图,倭寇行进路线被朱砂标出,蜿蜒如血,直指西北方向。 胡宗宪的瞳孔骤然收缩。 \"金陵?\"他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陈御史认为倭寇会进犯金陵?\" 常远志负手而立,鹰目如电:\"正是。我那侄婿分析这伙倭寇战术诡异,专挑防守薄弱处突破,极可能企图直捣陪都。\" 胡宗宪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地图边缘,脑中飞速运转。他早就注意到这五十余名倭寇的异常动向,但一直以为只是小股流寇骚扰。若真如陈恪所言... \"侯爷,\"胡宗宪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陈御史现在何处?\" 常远志嘴角微扬:\"犬子常钰正率五百精兵在严州隘口一带''演练'',陈恪随行参谋。\" 胡宗宪手中的地图\"啪\"地落在案几上。 演练?好个先斩后奏!他锐利的目光直视常远志,却见对方神色坦然,毫无惧色。 刹那间,胡宗宪明白了常远志的用意——这是给他送来了一个现成的解决方案,又保全了他的颜面。 \"侯爷深谋远虑。\"胡宗宪突然笑了,皱纹在眼角堆叠,\"来人!\" 亲兵应声而入。 \"传令各卫所,即刻调兵围堵严州至金陵一线所有隘口,不能让倭寇靠近金陵一步。\"胡宗宪的声音沉稳有力,\"再派快马通知常千户,一旦发现倭寇,就地剿灭!再传戚继光来见我!\" 亲兵领命而去,脚步声渐远。 胡宗宪转向常远志,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陈御史...不简单啊。\" 常远志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捋了捋胡须。 胡宗宪重新审视那份地图,越看越是心惊。 陈恪的标注精准无比,甚至预判了几处连他都没想到的突破点。 更令人惊讶的是,报告中还详细分析了倭寇可能的战术特点和应对策略,完全不像出自文官之手。 \"这陈恪...\"胡宗宪喃喃自语,\"当真只是翰林出身?\" 常远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胡部堂有所不知,陈恪虽是状元及第,但在金华乡时曾亲历倭患,对倭寇战术颇有研究。\" 胡宗宪的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催命的更鼓。 他忽然想起前日收到的密报——徐海麾下有一支精锐浪人,专门执行破坏任务。 若这五十人真是徐海派来... 冷汗顺着胡宗宪的脊背滑下。 他正在与汪直交涉招安事宜,若此时倭寇进犯金陵,无论结果如何,哪怕倭寇只是出现在金陵城下,都将彻底破坏谈判! 嘉靖帝最爱面子,陪都被袭这等奇耻大辱,必将引发雷霆震怒。 哪怕只有万一概率,都是他不能忍受的。 \"侯爷,\"胡宗宪突然正色,\"此事关系重大,本官需亲自部署。还请侯爷暂留都督府,共商对策。\" 常远志微微颔首:\"正有此意。\"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第114章 不成功,便成仁 密林深处,秋日的阳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五十余名席地而坐的倭寇身上。 他们身着杂色衣衫,却个个腰佩长短双刀,眼神锐利如鹰隼。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汗臭的混合气息,几只绿头苍蝇围着地上几具明军尸体打转。 井上三郎盘腿坐在一块青石上,用一块白布缓缓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与方才厮杀时的狠辣判若两人。 刀身映出他狭长的眼睛——那是一双典型的萨摩武士的眼睛,细长而锋利,眼白微微发黄,像是被战火熏烤过。 \"头领,我们为何要如此深入?\"一个脸上有疤的浪人终于忍不住发问,\"按照惯例,抢完沿海村庄就该撤回船上。这些绸缎银两,带不回去岂不可惜?\" 井上三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刀尖挑起地上一块沾血的碎银,轻轻一甩,银子\"叮\"的一声钉在三步外的树干上。\"小次郎,你在明国劫掠多久了?\" \"三年。\"疤脸浪人挺起胸膛。 \"三年,却还是只会抢些碎银两。\"井上三郎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了树梢的乌鸦,\"明朝有句俗谚——\"他的汉语带着浓重的九州口音,却意外地流利,\"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站起身,矮壮的身躯像块生铁,甲胄在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刀尖在地上划出几道线:\"明军以为我们像蝗虫,抢完就走。我们偏要像毒蛇,钻进他们的心窝。\"刀尖猛地刺入地图中央,\"金陵!\" 浪人们骚动起来。一个独眼武士皱眉道:\"五十人打金陵?头领莫非疯了?\" 井上三郎突然大笑,笑声惊得林间鸟雀四散。\"看看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信纸已经揉得发皱,\"汪直正在和胡宗宪谈判,想当大明的官!\"他啐了一口,\"徐海头领说了,绝不能让这条老狗得逞!\" 疤脸小次郎眼睛一亮:\"所以我们要——\" \"狠狠扇明朝的脸!\"井上三郎的刀劈开空气,\"天朝上国最重面子。若五十倭寇就能打到陪都...\"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胡宗宪还敢招安汪直吗?\" 密林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浪人们眼中燃起狂热的光——这比抢劫刺激多了。 \"报!\"一个瘦小倭寇从树丛钻出,\"前方五里隘口有明军扎营,约五百人!\" 浪人们立刻握紧刀柄。独眼武士舔了舔嘴唇:\"杀过去?\" 井上三郎眯起眼睛,刀尖在地上划了个圈:\"不,绕道。\" \"可会耽误时间!\"疤脸小次郎急道,\"明军就在后面!如果追上来了....\" 井上三郎的刀突然架在小次郎脖子上,冰冷的刀刃贴着动脉。\"八嘎!\"他暴喝一声,\"武士道精神是什么?\" \"不成功,便成仁!\"浪人们条件反射般齐声应答。 \"那隘口地形险要,明军明显有备而来。\"井上三郎收刀入鞘,声音低沉如闷雷,\"我们死在这里,谁去扇明朝的耳光?\" 他转身指向西北方向:\"走山路,多绕二十里。明军绝对想不到我们会放弃捷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漆木小盒,打开后是几粒猩红药丸,\"每人一粒,能撑三天不睡。\" 浪人们毫不犹豫地吞下药丸。 井上三郎最后望了一眼隘口方向,嘴角扯出狞笑:\"明朝还是有聪明人?可惜啊...\"他转身没入丛林,五十九道身影如鬼魅般消失。 第115章 必须拦截 秋日的晨雾笼罩着隘口营地,陈恪站在沙盘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图边缘。 帐外士兵们的抱怨声透过帆布传来,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背上。 \"两天了,连个倭寇毛都没见着!\" \"听说那状元公连马都骑不利索,懂什么兵法?\" \"嘘——小点声,人家可是常千户的妹夫...\" 陈恪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团队质疑》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所有人都怀疑你时,请用事实而非言辞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地图上倭寇可能的行进路线上划动,忽然顿住——若倭寇放弃这条最近的路线... 帐帘猛地被掀开,常钰大踏步走进来,铁甲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 他的脸色比铁甲还要冷硬:\"出事了。\" 陈恪的心猛地一沉。 \"金陵方向的斥候,\"常钰的声音压得极低,\"换岗时发现被割喉,尸体藏在灌木丛里。\"他解下腰间染血的布条扔在案上,\"看手法,是倭寇的短刀。\" 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斥候被暗杀?这意味着倭寇已经绕过了他们的防线! 他猛地扑向地图,手指在几条隐蔽的山路上划过:\"他们走了哪条路?\" \"最险的那条。\"常钰的指节敲在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上,\"要多绕二十里,但能避开所有卫所。\"他的眼中燃起一簇火,\"这群畜生,不惜绕路也要直奔金陵!\" 陈恪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后世影视剧中那位团长的话:\"就算敌人是去拜寿,你也不能让他得逞!\" 金陵城下,五十倭寇横行无忌的画面在眼前闪现——那将是怎样一场国耻? \"必须拦截。\"陈恪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不惜一切代价。\" 常钰的眉头拧成疙瘩:\"辎重部队跟不上,最快只能调八十轻骑。\"他顿了顿,\"对方五十余人,全是浪人武士。\" 帐内一时寂静。 陈恪知道常钰的潜台词——卫所兵糜烂已久,即便常钰亲手训练的亲兵,也不敢说能二对一战胜凶悍的倭寇武士。 \"八十对五十九...\"陈恪的指尖在地图上敲击,节奏越来越快,\"够了。\" 常钰猛地抬头:\"你疯了?那些浪人从小练刀,我们的兵——\" \"我知道。\"陈恪打断他,声音出奇地平静,\"但若让他们出现在金陵城下,后果如何,常兄比我清楚。\" 常钰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甲胄下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 他忽然转身,从兵器架上取下祖传的宝刀。\"精忠报国\"四个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我带队去。\"常钰的声音低沉如铁,\"你回杭州报信。\" 陈恪看着常钰的背影,忽然笑了:\"常兄当我是什么人?\"他走到常钰身旁,轻轻按住刀鞘,\"事因我而起,我若不去,如何面对将士们?\" \"乐丫头还在杭州等你!\"常钰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你一个前途无量的状元公,何必——\" \"凡事不管做不做得到,\"陈恪直视常钰的眼睛,\"但问应不应该。\" 常钰的呼吸一滞。 帐外传来战马的嘶鸣,士兵们的脚步声,还有晨风吹动旗帜的猎猎声响。 这些平凡的声音此刻却像战鼓般敲在心上。 良久,常钰长叹一声,转身从木箱中取出一套轻甲:\"穿上。\"他粗鲁地将甲胄塞给陈恪,\"倭寇的刀快得很,别死得太难看。\" 陈恪接过甲胄,冰冷的铁片贴着手心。 知乎问题《文人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体验》下的回答闪过:【当你穿上盔甲时,请记住——勇气不是不害怕,而是害怕却依然前行】。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三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历史即将重演时,唯一的选择是——成为那个改变历史的人。\" 帐外,八十轻骑已列队完毕。 常钰的亲兵牵来两匹战马,一匹枣红如血,一匹漆黑如墨。 常钰翻身上马,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扫视着八十名士兵,声音如雷:\"今日之战,不为功名,不为利禄,只为身后千万百姓!\" 士兵们沉默地举起长枪,枪尖在朝阳下连成一片寒光。 陈恪笨拙地爬上马背,轻甲哗啦作响。 他回头望了一眼来时路——那里有他新婚的妻子,有望眼欲穿的母亲,有安逸舒适的仕途... \"出发!\"常钰的刀锋指向西北。 马蹄声如雷,八十骑如离弦之箭,射向群山深处。 陈恪在颠簸中抓紧缰绳,秋风吹散了他的鬓发,却吹不散心头那股灼热——那是穿越者改变历史的决心,更是大明儿郎保家卫国的血性。 第116章 骑兵连(不是)冲锋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荒野,陈恪与常钰率领的八十轻骑如一道铁流,在崎岖山路上疾驰了一天一夜。 马匹的喘息声混着铁甲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黎明中格外刺耳。 \"前方有村落!\"斥候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常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锐利的目光穿透晨雾,锁定三里外那个依山而建的小村庄。 陈恪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地图在脑海中展开——这里距离金陵只有五十里,若让倭寇突破,半日即可兵临城下。 他看向常钰:\"常兄,按计划行事?\" 常钰点头,铁甲下的肌肉绷紧:\"分组行动,弓箭扰敌,游骑牵制。\"他转头对亲兵说道:\"传令,第一队二十骑绕至村北,第二队三十骑埋伏东侧树林,其余人随我正面牵制。\" 士兵们沉默地执行命令,只有马匹不安的响鼻声打破寂静。 陈恪注意到几个年轻士兵的手在发抖——他们大多是卫所兵,平日最多剿个山匪,何曾与凶名在外的倭寇浪人正面对抗? 第一队骑兵率先与倭寇交锋,片刻后,火铳的爆响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陈恪的心猛地揪紧——那是倭寇的葡萄牙火铳,射程虽近,但三十步内能击穿重甲。 \"得手了!\"斥候飞奔来报,\"倭寇死了三个,但我们折了五个兄弟。\" 常钰的脸色阴沉如铁:\"继续骚扰,别让他们喘息!\" 然而倭寇的反应出乎意料。 五十余名浪人迅速集结,以惊人的纪律性排出防御阵型。 他们并未如寻常匪寇般慌乱逃窜,而是有秩序地向金陵方向推进,对两侧袭扰的明军骑兵视若无睹。 陈恪在马上远眺,只见倭寇首领井上三郎甚至回头对明军做了个割喉的手势,眼中满是轻蔑。 那种眼神他太熟悉了——就像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弓箭无效!\"第二队队长奔回报信,肩头插着一支箭矢,\"他们用藤牌挡住了大部分箭矢,还以火铳还击...\" 常钰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陈恪知道他在权衡——倭寇显然看穿了明军的拖延战术,若任其前进,半日后金陵将面临奇耻大辱。 \"传令!\"常钰突然拔刀出鞘,祖传宝刀在晨光中泛着寒芒,\"全军集结,准备冲锋!\" 陈恪喉头发紧:\"常兄,敌我战力悬殊...\" \"八十对五十,优势在我!\"常钰的声音如铁石相击,\"倭寇以为我们不敢死战,今日就让他们见识大明儿郎的血性!\" 战马嘶鸣,全部轻骑在荒野上排成楔形阵。 常钰一马当先,刀锋直指倭寇阵列:\"大明万胜!\" \"万胜!\"吼声震天,铁骑如洪流般冲向敌阵。 陈恪紧握缰绳,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是他第一次冲锋陷阵,扑面而来的风里已带着血腥味。三十步、二十步——倭寇阵中突然爆出一片火光,火铳齐射! 前排五六个骑兵应声落马,战马哀鸣着栽倒。 但冲锋势头不减,铁骑狠狠撞入倭寇阵中。 陈恪看到一名倭寇被马匹撞得胸骨凹陷,也看到明军骑兵被三把倭刀同时刺穿。 第一轮冲锋结束,倭寇倒下五人,明军却折了十余骑。 常钰的宝刀滴着血,左臂被火铳擦出一道焦黑伤口。 他调转马头,眼中燃烧着决死的火焰:\"再冲!\" 这一次,骑兵们不再保留。 战马加速到极致,如雷霆般撞向敌阵。 陈恪看到一名倭寇被马匹直接踩碎头颅,也看到常钰的宝刀划过一道弧光,将敌人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冲锋的冲击力撕开了倭寇阵型,但也让半数骑兵陷入混战。 陈恪的马被砍断前腿,他滚落在地,本能地拔出佩剑。 一个满脸刺青的浪人狞笑着扑来,倭刀带着破空声斩下。 \"铮!\"常钰的宝刀及时格挡,火星四溅。\"跟紧我!\"他大吼一声,刀光如练,转眼又斩落两颗头颅。 陈恪的剑笨拙地刺入一个倭寇后背,温热的血喷了他满脸。 胃里翻江倒海,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此刻呕吐就意味着死亡。 战场已化为修罗场。 明军骑兵不断发起小股冲锋,试图分割敌阵,而倭寇则以惊人的韧性死战不退。 常钰如战神般在敌阵中冲杀,宝刀所向,血肉横飞。 但浪人倭寇愈战愈疯狂,明军已不足三十人。 \"结圆阵!\"常钰突然高喊,声音已嘶哑。 残存的明军迅速靠拢,将伤者护在中间。 倭寇如潮水般涌来,刀光剑影中,不断有人倒下。 陈恪看到常钰的后背又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这位将军仍屹立不倒,宝刀舞成一片光幕。 第117章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 血雾在秋阳下弥散,常钰的宝刀\"精忠报国\"已砍出十七道缺口。 他单膝跪在尸堆中央,铁甲缝隙里渗出的血在脚下汇成暗红色的小洼。 身后仅存的十二名明军背靠背结成圆阵,每个人脸上都凝固着决死的表情。 \"大明儿郎——\"常钰突然暴喝,声如惊雷炸响,\"可还记得三年前的耻辱?\"他猛地扯开破碎的甲胄,露出胸前一道狰狞的旧伤,\"三年前五十倭寇屠我三百亲兵,今日就要他们血债血偿!\" 井上三郎的倭刀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蓝光。 这个萨摩武士的右耳缺了半块,却笑得愈发狰狞:\"明国的猪猡,也配谈血债?\"他突然暴起,刀光如匹练斩落,常钰举刀相迎,金铁交鸣声震得陈恪耳膜生疼。 两刀相抵的瞬间,陈恪看见常钰的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刀镡滴在焦黑的土地上。 井上三郎的刀锋一寸寸下压,离常钰的咽喉越来越近。 周围倭寇发出豺狼般的嚎叫,残余明军想要救援,却被更多的浪人缠住。 \"常兄!\"陈恪的佩剑与另一名明军配合刺穿一个倭寇的喉咙,正要冲过去,脑后突然袭来刺骨寒意。 他本能地横剑格挡,一柄倭刀带着千钧之力劈在剑身上。 火星迸溅中,陈恪看清了对手——是个独眼浪人,脸上交叉的刀疤像蜈蚣般蠕动。 \"白嫩书生?\"浪人操着生硬的汉语,独眼里闪烁着猫戏老鼠的残忍,\"明廷没有军人了吗?\"刀锋突然变向,在陈恪肩膀拉出一道血痕。 剧痛让陈恪眼前发黑,佩剑被压得越来越低,倭刀的冷气已经触及他的鼻尖。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恪恍惚看见常乐绣的平安符从怀中飘出,被血浸透的红色丝线在风中飘散。 倭刀离眼球只剩三寸时,他听见了马蹄声——不是溃逃的乱蹄,而是整齐如雷的冲锋。 独眼浪人的头颅突然飞起,脖颈喷出的血柱溅了陈恪满脸。 一匹漆黑战马从他头顶跃过,马背上白盔亮甲的将领反手又是一刀,井上三郎举刀格挡的右臂齐肩而断。 萨摩武士的狞笑凝固在脸上,他低头看着自己喷血的肩膀,还没发出惨叫,第二道刀光已斩下他的头颅。 \"戚\"字大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陈恪抹去眼前的血污,看见数百铁骑如银浪般涌来。 为首将领长枪所指,倭寇的阵型瞬间被撕开三道缺口。 这些骑兵与卫所兵截然不同——三人一组呈锥形冲锋,马刀劈砍的角度精准得令人胆寒。 \"戚继光!\"常钰拄着刀站起来,声音颤抖得像在哭。 陈恪这才看清救他的将领。 白犀牛皮甲映着朝阳,枪尖挑着井上三郎的首级,面甲下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当亲卫将丈八高的军旗插在战场中央时,残余倭寇终于崩溃了。 他们丢下同伴尸体四散逃窜,却被外围游骑像围猎野兔般逐个射杀。 戚继光摘下头盔时,陈恪愣住了。 这位名震东南的将军竟是个面容清癯的中年文人,唯有眉间一道箭痕透着肃杀之气。 他下马扶起常钰,声音温润如玉:\"常世兄别来无恙?胡部堂的军令迟了半日,险些酿成大祸。\" 常钰的伤口还在渗血,却大笑着一拳捶在戚继光肩甲上:\"元敬(戚继光字)兄再晚半刻,就只能给我收尸了!\"他转身拽过呆立的陈恪,\"这位就是...\" \"陈御史。\"戚继光拱手行礼,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阁下对邸报的分析,连胡部堂都赞不绝口。\"他忽然指向西面山峦,\"若非阁下传信倭寇会绕道,戚某此刻还在官道上徒劳奔波。\" 陈恪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后世史书里那个\"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的民族英雄,此刻正用沾血的手拍着他的肩膀。 远处戚家军正在打扫战场,他们给每个明军伤兵喂水裹伤,对倭寇俘虏却直接补刀——干脆利落得像在收割庄稼。 \"陈大人可知这些倭寇为何死战不退?\"戚继光突然问道。 他踢开井上三郎的无头尸体,从甲缝里取出一粒猩红药丸,\"萨摩藩的''血樱丸'',服后三日不知疲倦,但药效过后必死无疑。\" 常钰倒吸一口冷气:\"难怪他们敢五十人打金陵!\" 夕阳将戚字大旗的影子拉得很长,盖住了整片修罗场。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四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教科书里的英雄和你并肩作战时,你就成了历史本身。” 第118章 仅仅是个开始 夕阳西沉,暮色笼罩着侯府的回廊。 陈恪与被人抬着的常钰,刚进了府门。 常钰虽伤得不轻,却仍想挣扎坐起,嘴角甚至挂着笑,仿佛方才的血战不过是一场寻常演练。 他看向迎上来的父亲,声音沙哑却坚定:“爹,儿子没给常家丢脸。” 常远志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常钰,目光扫过儿子身上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骄傲。 他轻轻拍了拍常钰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有力:“吾儿无愧常家儿郎!”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陈恪。 这位侄女婿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衣袍上满是尘土与干涸的血渍。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甚至站立不稳,若非常乐及时上前扶住,他几乎要跌坐在地。 常远志眉头微皱。 他见过许多初次上战场的人,有吓得尿裤子的懦夫,也有强撑镇定的新兵,但像陈恪这样的,却不多见——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在战场上硬生生扛住了倭寇的刀锋,甚至亲手斩杀数敌。 “恪儿,你……”常远志欲言又止。 陈恪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虚弱:“伯父,我没事……只是有些脱力。” 常乐紧紧搀扶着他,杏眼里满是心疼。 她轻轻抚上他的后背,低声道:“别逞强了,先去换身衣裳,我让人备热水。” 陈恪点点头,任由她扶着往里走。 书房内 热水沐浴后,陈恪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直裰,发梢还滴着水珠。他坐在书案前,手指仍有些发颤,但心神已渐渐安定。 常乐跪坐在一旁,纤纤素手研着墨,墨香在室内缓缓晕开。她抬眸看他,轻声道:“写吧,我帮你。” 陈恪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微微一顿。 随即,他落笔如飞—— 臣陈恪谨奏: 浙江巡按御史臣陈恪,叩请圣安。 臣于嘉靖三十年九月十二日抵浙,未及拜谒胡部堂,先闻倭寇五十余自台州登陆,流窜绍兴、严州,直逼金陵。此寇凶悍异常,皆浪人精锐,持火铳、倭刀,沿途屠戮百姓,劫掠村镇,凶焰滔天。 臣与杭州卫千户常钰,率精兵五百,于严州隘口设伏截击。然倭寇狡诈,绕道山路,避我锋芒。臣等率八十轻骑星夜追击,终在金陵五十里外之荒野遭遇。 此战惨烈,倭寇凶顽,持火铳齐射,我明军骑兵折损近半。然常钰身先士卒,持刀陷阵,连斩七寇,身被数创而不退。臣虽文弱,亦持剑随战,幸赖将士用命,死战不退,终拖至戚继光援军抵达,全歼倭寇,无一漏网。 此战,斩首五十九级,缴获倭刀、火铳若干。然我军亦折损三十七人,重伤者三十余。千户常钰身负重伤,仍奋勇杀敌,实乃国之干城。 臣查此股倭寇,非寻常劫掠之贼,乃萨摩藩精锐浪人,服“血樱丸”以壮胆力,其志不在财货,而在震慑天朝,坏我招抚大计。若任其进逼金陵,则国威尽丧,倭患更炽。 臣请陛下明鉴,此战虽胜,然东南倭患未平,汪直、徐海等巨寇仍盘踞海上。 臣陈恪谨奏。 写罢,陈恪搁笔,长舒一口气。 常乐轻轻拿起奏疏,吹干墨迹,低声道:“写得很周全。” 陈恪闭了闭眼,低声道:“此战虽胜,但代价太大……若非戚继光及时赶到,我们恐怕……” 常乐握住他的手,指尖温暖而坚定:“但你做到了。” 陈恪看向她,缓缓点头。 “阿大!”常乐唤道。 阿大推门而入,躬身行礼:“小姐,姑爷。” 陈恪将奏疏郑重递给他:“此奏疏,务必亲手交予锦衣卫同知常远山大人,请他速递京师,直达天听。” 阿大肃然接过,沉声道:“姑爷放心,小人必不辱命。” 待阿大离去,陈恪终于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 常乐轻轻抚上他的额头,柔声道:“累了就歇会儿。” 陈恪微微摇头,低笑一声:“现在想想……我竟真的提剑杀人了。” 常乐看着他,忽然笑了:“怎么,后悔了?” 陈恪睁开眼,与她四目相对,缓缓摇头:“不后悔。” 他顿了顿,轻声道:“只是……终于明白,战场上的勇气,从来不是天生的。” 常乐握紧他的手,没有说话。 窗外,暮色渐深,杭州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陈恪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119章 十户联保 浙直都督府的青砖在秋阳下泛着冷光,陈恪整了整七品鸂鶒补服,指尖触到袖中常乐绣的平安符。 布帛已经浸透了汗水和血渍,针脚却依然细密——就像此刻他必须维持的表面平静。 \"陈大人,请。\"亲兵推开沉重的楠木门,都督府正堂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胡宗宪端坐主位,绯袍上的孔雀补子映着烛光,面容沉静如古井。 左侧都指挥使的飞鱼服刺得陈恪眼睛发疼,右侧杭州知府马宁远抚着茶盏,瓷盖与杯沿相碰的轻响像把钝刀在神经上磨。 戚继光铁甲未卸,立在胡宗宪身后半步,如出鞘的剑。 \"下官参见部堂大人。\"陈恪长揖到地,腰弯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巡按御史的体面。 茶盏\"咔\"地一响,马宁远冷笑:\"陈御史好大威风,未持兵符就敢调卫所兵?\"他袖中滑出一份邸报,\"擅调兵马形同谋反,这道理翰林院没教过?\" 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官场刁难》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对方以势压人时,请用更大的势压回去】。 \"马知府此言差矣。\"戚继光突然开口,声音如金铁相击,\"若非陈御史料敌机先,此刻五十倭寇已到金陵城下。\"犀甲随呼吸微微起伏,\"届时问起责来,不知是擅调兵马罪重,还是玩忽职守罪重?\" 马宁远脸色骤变,茶盏在案几上震出涟漪。 \"元敬。\"胡宗宪轻叩案几,声音不疾不徐,\"陈御史舟车劳顿,看茶。\" 亲兵奉上的青瓷盏里,龙井芽叶舒展如剑。陈恪捧茶未饮,热气模糊了他观察胡宗宪的视线——这位浙直总督从始至终未露喜怒,就像他剿倭十年练就的本事:让所有人猜不透心思。 \"陈御史。\"胡宗宪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这是本官拟呈皇上的奏折,你先过目。\" 绢本展开,墨香中藏着杀伐气。 陈恪的视线快速掠过字句——前半段详述他分析倭寇动向、协助常钰设伏的功劳;后半段则白纸黑字写明\"巡按御史陈恪未持兵符,擅调卫所兵马\"的罪状。 文笔公允得像在描述今日天气。 \"下官无异议。\"陈恪取出私印,在末尾郑重钤下。印泥的朱砂红得刺目,像隘口那日的血。 马宁远猛地站起:\"部堂!这等越权之事...\" \"本督自有分寸。\"胡宗宪摆手,绯袍袖口的云纹如浪涌动,\"都退下吧,本督与陈御史单独叙话。\" 门轴\"吱呀\"一声合拢,堂内只剩更漏滴答。 胡宗宪忽然俯身,烛光在他眼窝投下深影:\"皇上派你来,无非是另一只眼睛。\"手指轻点案上奏折,\"但这双眼睛,不该长在手上。\" 陈恪的后颈沁出冷汗。 胡宗宪这话太毒——既点明他是嘉靖耳目,又暗讽他越权插手军务。 他端起茶盏掩饰神色,却见茶汤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下官愚钝,请部堂明示。\" \"浙江的水...\"胡宗宪突然用杯盖拨了拨茶叶,\"比你想象的浑。\"一片嫩芽沉入杯底,\"汪直招安在即,徐海负隅顽抗。你这番动作,惊了池子里的鱼。\" 陈恪心头剧震。 胡宗宪这是暗示倭寇袭金陵与招安谈判有关? 电光火石间,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倭寇史料》自动翻开:【嘉靖末期,胡宗宪招抚汪直,徐海部破坏和谈】。 \"部堂恕罪。\"陈恪放下茶盏,声音稳如磐石,\"下官只知倭寇犯境,当诛。\" 胡宗宪突然笑了,皱纹里藏着刀:\"好个''当诛''。\"他推开轩窗,秋风裹着钱塘潮气涌入,\"依你看,这五十倭寇如何能纵横千里?\" \"必有内应。\"陈恪斩钉截铁,\"沿途卫所、关卡、驿站,甚至...\"他故意顿了顿,\"官府衙门。\"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案头,叶脉如蛛网般纵横。 胡宗宪拈起叶片:\"陈御史既知症结,可有良方?\" 这是考校了。 陈恪脑中飞速运转——历史上胡宗宪用保甲法肃清倭寇内应,但执行中胥吏借机盘剥百姓,反酿民变。 他必须给出更周全的答案。 \"十户保甲法。\"陈恪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圈,\"十户联保,互相监督。陌生流民需保人作保,否则送官查问。\"水痕渐渐连成网格,\"但需严防吏员借机勒索——可设监察御史专司此事,许百姓越级上告。\" 胡宗宪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早拟好保甲法章程,却没想到陈恪连吏治腐败的预防都考虑到了。 这哪是翰林书生?分明是积年老吏的手段! \"非常时期用重典...\"胡宗宪摩挲着案上兵符,\"若因此逼出反民,又当如何?\" 陈恪迎上他的目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倭患与民变,两害相权取其轻。\"声音渐沉,\"何况——\"他忽然压低声音,\"若保甲法真逼出反民,不正说明这些人与倭寇有染?\" 这句话像柄匕首,直接挑开了胡宗宪最隐秘的思路。 浙直总督的瞳孔微微收缩,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趣起来——如此决断,哪像初出茅庐的状元郎? \"陈御史。\"胡宗宪突然换了称呼,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实的疲惫,\"本督剿倭数年,见过太多聪明人。\"他望向窗外暮色,\"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有些...则聪明得恰到好处。\" 最后一缕夕阳穿过窗棂,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如两把交错的剑。 第120章 巡按台州 暮色四合,杭州怀远侯府的灯笼在秋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恪独坐书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那份《十户联保章程》,墨迹未干的字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胡宗宪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台州倭患最甚,陈御史既为天子耳目,不妨先去那里看看。\"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保甲法若能在台州推行,余下各府便水到渠成。\" 陈恪的笔尖悬在纸上,一滴墨悄然晕开。 他太明白胡宗宪的用意——台州不仅是抗倭前线,更是官绅与倭寇勾结的重灾区。 这位浙直总督看似给他机会,实则是一场生死考验。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五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上司给你一个''机会''时,请先确认这是垫脚石还是陷阱。\" 他翻开《大明会典》,找到保甲法相关记载,又取出自己整理的现代社区管理笔记。 两种制度在烛光下交织,形成独特的改良方案——十户为一甲,设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长。每户悬挂门牌,登记人口。陌生人投宿需甲长作保,否则送官查问。 \"关键在于监督机制...\"陈恪喃喃自语,在纸上勾画出一个三角形结构,\"甲长对保长负责,保长对官府负责,而百姓可直接向巡按御史举报不法。\"他特意在\"巡按御史\"四字上画了个圈——这是给胡宗宪看的,表明他不会越权。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陈恪迅速合上笔记。常乐端着一碗参汤推门而入,杏眼在烛光下如水般温柔。 \"都三更天了。\"她将汤碗轻轻放在案头,指尖不经意拂过陈恪的手背,\"胡部堂又不会半夜来查岗,何必这么拼命?\" 陈恪握住她微凉的手,感受着那熟悉的薄茧。 自隘口血战后,常乐仿佛一夜长大,再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小魔头。这种转变让他欣慰又心疼。 \"乐儿,明日我就要启程去台州。\"陈恪斟酌着词句,\"那里太危险,你留在杭州...\" \"我知道。\"常乐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大伯已经给我安排了绣房,我正好跟堂姐学女红。\"她强扯出一个笑容,\"等你回来,我给你做件新袍子。\" 陈恪喉头发紧。 他宁愿常乐像从前那样闹脾气,至少那是真实的她。 此刻的懂事,反倒像把钝刀在心上磨。 陈恪轻抚她的发丝,没有承诺——在倭患肆虐的台州,任何誓言都是奢侈。 次日清晨,秋雾笼罩着杭州码头。 陈恪身着七品鸂鶒补服,腰间悬着巡按御史银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身后站着锦衣卫百户赵诚——特意为陈恪指派的护卫,面容刚毅如刀削,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雾中若隐若现。 \"陈大人,船只已备好。\"赵诚的声音低沉如铁石相击,\"按您的吩咐,选了最显眼的官船。\" 陈恪微微颔首。 这艘双层楼船漆得朱红夺目,船头\"代天巡狩\"的旗帜猎猎作响,任谁都能看出是朝廷大员的座驾。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高调到让台州官绅寝食难安,却又让人摸不清他的真实意图。 \"贤侄保重。\"常远志拍了拍陈恪的肩,飞鱼服上的麒麟补子在晨光中威严毕现,\"赵诚跟了我十年,刀下倭寇亡魂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陈恪郑重行礼:\"伯父放心,侄儿必不负所托。\"他余光瞥见码头角落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胡宗宪的眼线?还是当地豪强的探子? 登船时,陈恪故意提高声音:\"赵百户,听说台州的海鲜堪称一绝?本官定要好好尝尝!\"他笑得像个贪图享乐的庸官,却在袖中捏紧了《十户联保章程》。 赵诚会意,粗声应和:\"大人放心,台州知府最懂待客之道!\"他按刀而立,目光如电扫过围观人群,吓得那几个探头探脑的闲汉缩了回去。 船桨划破水面,官船缓缓离岸。 陈恪站在船尾,望着渐行渐远的杭州城。 \"大人,舱内已备好茶点。\"赵诚低声道,\"按计划,我们沿途会在绍兴、宁波停靠。\" 陈恪点头。 这正是他计划的关键——每经一地都大张旗鼓地接受宴请,却对保甲法只字不提。 让那些与倭寇勾结的官绅以为他只是个走过场的钦差,放松警惕。 船舱内,陈恪摊开台州地图,手指沿着海岸线滑动。大陈岛、松门卫、海门卫——这些地名在后世史料中都与倭患紧密相连。 官船顺流而下,两岸秋色如血。 陈恪站在甲板上,秋风掀起他的衣袍。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六条:\"陈恪对着奔流的河水默念,\"当你被迫高调行事时,请确保所有人都看得到你的表演,却猜不透你的剧本。\" 第121章 赐御酒一壶 西苑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将阳光都熏得朦胧了几分。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拂尘轻搭在膝头,宽大的道袍袖口垂落在地,露出半截苍白如纸的手臂。 \"严卿、徐卿。\"嘉靖的声音从纱帐后飘来,带着丹药熏染的沙哑,\"汪直招安一事,说说吧。\" 严嵩与徐阶跪伏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 严嵩七十高龄的身躯佝偻如虾,蟒袍上的仙鹤补子却依然挺括;徐阶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姿态,三缕长须纹丝不动。 \"老臣以为,\"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汪直盘踞舟山多年,剿而不灭,徒耗军饷。若许其招安,东南海疆可省百万军费。\"他枯枝般的手指轻叩地面,\"如今三边军饷拖欠,太仓银库见底,此乃上策。\" 纱帐后传来一声轻笑,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帐角,露出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徐卿以为呢?\" 徐阶深深叩首,额头在金砖上磕出轻响:\"臣附议严阁老。汪直虽为海寇,却约束部众,不似徐海那般滥杀。招安后令其守备海疆,以倭制倭,事半功倍。\" 嘉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他何尝不知这是眼下最实际的选择? 但堂堂大明天子,竟要与倭寇头子谈判,这念头像根刺扎在心头。 \"朕知道了。\"嘉靖突然合上纱帐,声音飘忽如烟,\"拟个章程,快马发与胡宗宪,让他便宜行事。\" 严嵩与徐阶同时松了口气,却听嘉靖又道:\"陈恪的折子,你们看看。\" 吕芳无声地出现,手捧明黄奏疏,恭敬地递给两位阁老。 严嵩接过时,枯瘦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又是常远山那条锦衣卫的渠道!这陈恪屡屡绕过通政司,简直目无纲纪! 徐阶则眯起眼睛,细细品读。 奏疏上陈恪的字迹工整如刻,详述了追击倭寇的经过,对常钰的勇武不吝赞美,对自己则轻描淡写。 \"好个陈恪!\"严嵩突然抚掌,双眼中精光闪烁,\"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老臣为官五十载,未见如此全才!\"他转向纱帐,声音陡然提高,\"此乃天赐陛下的良臣啊!\" 徐阶眼角一跳。严嵩这老狐狸,何时这般盛赞过对手门生? \"严阁老过誉了。\"徐阶谨慎接话,\"陈恪年轻气盛,此番擅自调兵...\" \"诶!\"严嵩摆手打断,\"徐阁老可记得成化年间的王越?\"他枯瘦的手指捋着胡须,\"同样是文官掌兵,同样是奇袭建功。王越后来官至兵部尚书,立下不世功勋啊!\" 纱帐后,嘉靖的拂尘柄突然一滞。 王越?那个因擅权被贬的武将?严嵩这招明褒暗贬,用得妙啊。 徐阶立刻会意,却故作不知:\"严阁老博闻强记。不错,陈恪确有王越之才,若能善加引导...\" \"够了。\"嘉靖突然打断,声音冷得像冰,\"常钰晋升参将,陈恪...口头嘉奖两句便是。\" 严嵩与徐阶同时伏地称是,却在低头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上这手玩得漂亮——重赏常钰是给常远志面子,轻描淡写打发陈恪,则是警告他别太出格。 待两位阁老退出精舍,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梁柱间撞出诡异的回音。 他掀开纱帐,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吕芳,你说陈恪像谁?\" 吕芳跪伏在地,额头沁出冷汗:\"老奴愚钝...\" \"像极了年轻的夏言!\"嘉靖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同样的才华横溢,同样的...不知进退。\" 吕芳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拟旨。\"嘉靖突然转身,道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加封常钰为参将,赐麒麟服。陈恪...赐御酒一壶。\" 吕芳深深叩首:\"主子爷圣明。\"他偷眼瞥见嘉靖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皇上分明对陈恪保全天朝颜面极为满意,却偏要摆出这副态度。 精舍外,严嵩与徐阶并肩而行,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沉闷的节奏。 \"徐阁老,\"严嵩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王越晚年,可是很凄惨啊。\" 徐阶微笑颔首:\"严阁老教诲,下官谨记。\"他目送严嵩的轿子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第121章 受贿 秋日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掠过台州码头,知府赵启铭站在一众官员最前方,绯色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眯眼望向海面,远处那艘朱红楼船正缓缓靠岸,船头\"代天巡狩\"的旗帜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来了。\"赵启铭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身后几位知县立刻整了整冠带,彼此交换着眼色。 黄岩知县刘守义凑近天台知县王德海耳边:\"听说这位陈御史不一般,在杭州城外亲手斩杀过倭寇...\" \"嘘——\"王德海用袖子掩住嘴,\"再厉害也是人,是人就有价码。\"他眼角余光瞥向码头旁那几辆装满箱笼的马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赵启铭轻咳一声,众人立刻噤若寒蝉。 这位台州知府的视线扫过每个下属的脸,最后落在海面上:\"诸位记住,账目都做得详尽了?\" \"大人放心,\"临海知县李茂才急忙应道,\"下官亲自核了三遍,连十年前修城墙的账都补齐了。\" 赵启铭微微颔首,目光深沉如海。 他想起半月前胡宗宪公子来台州时的情形——那位衙内收了三千两白银和两个扬州瘦马,回去后不也把台州夸成了抗倭典范? \"据传这位状元公生活极为奢靡,\"赵启铭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对沿途馆驿十分不满,嫌枕头不够软。\"他转身面对众官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只要收了我们的钱,这事就好办。\" 海风突然变得猛烈,吹散了赵启铭接下来的话语。 楼船已经靠岸,跳板\"砰\"地一声搭在码头上,几名锦衣卫率先下船列队。最后出现的是一袭青色官袍的陈恪,腰间银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么年轻?\"仙居知县忍不住低呼。 赵启铭也是心头一震。 他本以为能写出《十户联保章程》的必是个老成持重之人,没想到竟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眉目清朗如画中人物,唯有那双眼睛——赵启铭与之对视的瞬间,仿佛被利剑刺中,那目光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下官台州知府赵启铭,恭迎巡按大人!\"赵启铭率先行礼,声音洪亮得恰到好处。 陈恪快步下船,亲手扶起赵启铭:\"赵知府不必多礼。\"他笑得温润如玉,哪还有方才的锐利,\"本官初到台州,诸事还要仰仗诸位。\" 这一扶,赵启铭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一半。 他偷眼打量陈恪的穿着——虽是七品鸂鶒补服,但料子是上等的云纹杭缎,腰间玉佩更是价值连城的和田青玉。 看来传言不假,这位御史大人确实讲究。 \"大人舟车劳顿,下官已在府衙备下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赵启铭侧身引路,绯袍上的云雁补子在阳光下泛着华丽的光泽。 陈恪欣然应允,与众人一路谈笑风生。 他时而询问台州风物,时而吟诵几句应景诗词,对保甲法却只字不提,活像个游山玩水的闲散文人。 \"听闻大人殿试那篇《盐铁论》被皇上赞为''经国良策''?\"赵启铭试探道。 陈恪摆摆手,笑得云淡风轻:\"不过是些书生之见,哪比得上赵知府镇守海疆的实绩?\"他忽然指着路边一株金桂,\"好花!台州水土果然养人。\" 赵启铭心中暗喜。这位御史越是避谈正事,越说明心中有鬼。 他朝身后的李茂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悄悄落后几步去安排酒宴。 府衙花厅内,八仙桌上已摆满珍馐。 东海大黄鱼足有三尺长,鱼嘴含着明珠;雁荡山珍摆成仙山模样,山顶是用燕窝堆出的雪冠;更有从宁波急递来的鲜蟹,蟹壳上还凝着海水的咸香。 \"太破费了。\"陈恪站在厅门口,脸上写满惊讶。 赵启铭心中冷笑,面上却堆满殷勤:\"大人说哪里话?台州虽是小地方,也不能怠慢了天子使臣。\"他亲自为陈恪斟酒,\"这是家酿的''海天春'',用梅花雪水酿制,埋在海边三年才取出。\" 陈恪浅尝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酒!清冽中带着海韵,难得!难得!\"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 陈恪来者不拒,与每位官员都碰了杯,对黄岩县的特产蜜橘赞不绝口,又夸天台山的云雾茶堪比贡品。觥筹交错间,他脸颊微红,眼神却愈发清亮。 \"大人,\"赵启铭见时机成熟,亲自捧上一个锦盒,\"台州穷乡僻壤,没什么好东西。这点土仪,还望大人笑纳。\" 锦盒开启的瞬间,满座皆惊。里面竟是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狮子,每只都有拳头大小,雕工精细到鬃毛根根分明。在烛光映照下,狮眼处的红宝石泛着妖异的光泽。 \"这...\"陈恪似乎被惊到了,手指在盒边轻轻颤抖。 赵启铭心中大定,趁热打铁道:\"听闻大人属虎,这翡翠狮子最是镇宅。台州海风咸湿,放在书房能祛潮气。\" 陈恪的眼神在翡翠狮子上流连许久,终于轻叹一声:\"赵知府盛情,本官却之不恭了。\"他合上锦盒,随手交给身后的侍从。 这一收,如同打开了闸门。 临海知县立刻奉上红珊瑚树,天台知县献上金丝楠木雕,仙居知县更是别出心裁,送上一对据说能\"夜御十女\"的东海珍珠。 陈恪一一收下,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酒至半酣,他才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明日烦请赵知府将近年账目备好,本官走个流程即可。\" 赵启铭心头一松,差点笑出声来。 果然是个贪官!查账?不过是走个过场捞点油水罢了。他连忙应道:\"大人放心,账册早已备齐,就在书房候着。\" 宴席散时,已是月上中天。 陈恪微醺地扶着门框,与各位官员依依话别。 赵启铭亲自将他送到驿馆,又命人送上醒酒汤,这才志得意满地打道回府。 驿馆内,房门刚关上,陈恪眼中的醉意立刻消散无踪。他轻轻推开窗户,一个黑影如狸猫般翻入——正是锦衣卫百户赵诚。 \"都记下了?\"陈恪的声音冷得像冰。 赵诚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黄岩知县刘守义,翡翠狮子一对,估价两千两;临海知县李茂才,红珊瑚一株,估价一千五百两...\"他一口气报了七位官员的贿赂明细,最后补充道,\"赵启铭的书房暗格里,还有本私账,属下已经拓印。\" 陈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知府的宅邸。 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丝竹之声——赵启铭想必正在庆贺又腐蚀了一个\"清官\"。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七条,\"陈恪对着月色默念,\"当对手以为你是一头肥羊时,你要确保他们看清的是你精心准备的倒影。\" 第122章 图穷匕见 秋日的晨光透过驿馆窗棂,陈恪懒洋洋地倚在太师椅上,指尖把玩着那对翡翠狮子。 阳光穿过碧绿的玉石,在他掌心投下一片幽暗的光斑。 \"大人,赵知府到了。\"赵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语调里带着几分警惕。 陈恪嘴角微扬,随手将翡翠狮子往案几上一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请赵知府进来。\"他故意拖长声调,声音里透着宿醉未醒的慵懒。 门轴\"吱呀\"一声,赵启铭绯红色的官袍先一步映入眼帘。 这位台州知府今日特意换了崭新的云雁补子,腰间玉带上悬着的金鱼袋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下官参见巡按大人。\"赵启铭拱手行礼,眼角余光却扫向案几上那对价值连城的翡翠狮子——它们的位置与昨夜宴席上分毫不差,显然这位御史大人连把玩的兴趣都没有。 陈恪打了个哈欠,随手整了整微皱的衣领:\"赵知府来得正好。本官奉旨巡查,总要走个过场...\"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墙角几个樟木箱子,\"把近年账册送到驿馆来,本官随便翻翻,也好向朝廷交代。\" 赵启铭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昨夜还称兄道弟,今日就端起钦差架子? 但看到陈恪眼下两团青黑,他又暗自冷笑——不过是个贪杯好色的纨绔,装模作样罢了。 \"大人勤勉,下官佩服。\"赵启铭堆起满脸谄笑,\"只是账册浩繁,不如在府衙...\" \"怎么?\"陈恪突然冷声打断,手指在翡翠狮子上重重一叩,\"赵知府信不过本官?\"他眯起眼睛,活像只被惊醒的猫科动物,慵懒中透着危险。 赵启铭后背一凉,连忙摆手:\"大人误会了!下官这就命人将账册送来。\"他偷眼打量陈恪的神色,又补充道:\"台州穷僻,账目粗陋,还望大人海涵。\" 陈恪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本官只要近五年的。送来后没我吩咐,谁也不许打扰。\"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昨夜那''海天春''后劲真不小...\" 赵启铭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躬身退下。 转过回廊,他脸上的谄笑立刻化为冷笑:\"装腔作势!\"他对等候多时的师爷低声道:\"去,把甲字库那套账册送去。记得在箱底放两封银子,要五十两一锭的。\" 日影西斜时,二十口樟木箱整齐码放在驿馆正厅。 陈恪随手掀开最上面一本账册,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购置\"防倭火器若干,计银五百两\"。 \"赵诚。\"陈恪突然开口,声音再无半分醉意,\"人都到齐了?\" 阴影中转出五六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个个眼睛发亮。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手指却异常灵活:\"大人放心,老朽算盘打了一辈子,复式记账法一点就通。\" 陈恪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叠图纸铺在案上:\"这是借贷记账法的要领,你们连夜研习。\"他指尖点向樟木箱,\"我要知道每笔军饷、每石粮草的真正去向。\" 知乎问题《如何快速查假账》下的高赞回答在脑海中闪过:【当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时,请用复式记账法打时间差】。 烛火彻夜未熄。 陈恪亲自坐镇,看着老账房们将传统\"四柱清册\"逐项拆解,填入借贷两栏。 珠算声如急雨,算珠碰撞的脆响里,一条条暗账渐渐浮出水面。 \"大人请看!\"老账房突然拍案,\"嘉靖二十八年四月,黄岩县上报购置火铳二百杆,同年五月修缮城墙的石灰支出多出三百两!\"枯瘦的手指在两条账目间画线,\"老朽记得,那年倭寇攻黄岩,守军火铳炸膛死了十几个兵...\" 陈恪眼中精光一闪。他太明白这种把戏——虚报军购中饱私囊,战时用劣质火器充数。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天光微亮时,赵诚悄声进门:\"大人,赵知府派人来问何时归还账册。\" 陈恪头也不抬:\"告诉他,本官偶感风寒,暂不见客。\"说着将一页写满问题的笺纸推给老账房,\"重点核这几项,我要知道他们到底贪了多少。\" 三日后的黄昏,驿馆大门终于洞开。 陈恪一袭簇新官服立在阶前,面如冠玉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倦容,唯有眼底那抹锐利如刀的精光,让候在门外的衙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去请赵知府。\"陈恪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说胡部堂有令,全体官员即刻到府衙听宣。\" 府衙正堂,暮色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赵启铭站在众官员前列,绯袍下的手指微微发颤。 整整三天杳无音信,这位御史大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巡按大人到——\" 唱名声中,陈恪负手而入。 与初到时的慵懒判若两人,此刻他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鸂鶒补子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蓝光。 \"奉胡部堂令。\"陈恪展开一卷公文,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即日起,台州全境推行十户保甲法。每户悬挂门牌,登记丁口;十户联保,互相监督;陌生流民需保人作保,违者送官查问。\" 堂下一片哗然。 黄岩知县刘守义猛地站起:\"大人明鉴!台州倭患频仍,百姓流离失所,如何登记丁口?此法恐...\" \"刘大人稍安勿躁。\"陈恪微笑打断,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嘉靖二十八年四月,黄岩县购置火铳二百杆,耗银一千两。\"他忽然翻开另一页,\"但同年五月,城墙修缮多支三百两。巧的是...\"声音陡然转冷,\"那年倭寇攻城,守军火铳炸膛十二人,不知刘大人作何解释?\" 账册\"啪\"地摔在青砖地上,惊起一片尘埃。 刘守义面如土色,踉跄后退时撞翻了茶几,茶盏碎了一地。 \"血口喷人!\"临海知县李茂才拍案而起,\"御史大人就能污蔑朝廷命官?\" 陈恪不慌不忙又取出一本账册:\"李大人别急。嘉靖二十七年,临海县赈灾粮短少三百石,但同年李大人却在西湖购置别院一座...\"他忽然凑近,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用官印打的契书,要不要本官取来一观?\" 堂内死寂。 赵启铭的额头沁出冷汗,他终于明白那两天陈恪在做什么——这哪是查账?分明是刨根掘底! \"诸位。\"陈恪突然展颜一笑,如春风化雨,\"本官这里有两份奏折。\"他从赵诚手中接过两个明黄卷轴,\"第一份写着,台州官员集体行贿巡按,企图掩盖贪污军饷、勾结倭寇的罪行。\" \"胡说!\"仙居知县尖叫起来,\"我们何曾勾结倭寇?\" 他是真急了,这年头谁不中饱私囊?就算是胡部堂自己的账目就一定清楚吗? 陈恪充耳不闻,展开第二份:\"这一份则说,台州官员积极配合保甲法试点,为抗倭大业立下汗马功劳。\"他意味深长地环视众人,\"怎么选,就看各位了。\" 赵启铭的指甲掐进掌心。 好毒的计策!若认了第一份,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第二份看似生路,实则是要他们乖乖当陈恪推行新政的马前卒。 陈恪负手而立,暮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案几上那对翡翠狮子不知何时被摆在了最显眼处,碧绿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这场权力的更迭。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八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对手以为你只有一把刀时,你要确保他们看清刀光时,脖子已经架在刃上。\" 第123章 深明大义的父母官 府衙正堂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块。 陈恪手中两份奏折如同两把利剑,悬在众官员头顶。 赵启铭的官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诸位大人考虑得如何?\"陈恪指尖轻叩案几,声音不疾不徐,\"是青史留名,还是遗臭万年?\" 黄岩知县刘守义突然扑通跪下:\"下官...下官愿配合大人推行保甲法!\"他额头抵着青砖,声音发颤,\"只求大人明察,下官绝无勾结倭寇之意啊!\" 这一跪如同推倒多米诺骨牌,临海、天台等知县纷纷跪倒。 唯有赵启铭仍僵立原地,脸色青白交加,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报——\"衙役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沉寂,\"台州卫参将戚继光到!\" 陈恪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他整了整衣冠,快步迎至堂前,恰好与披甲而来的戚继光四目相对。 \"元敬兄来得正好。\"陈恪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台州真不愧是抗倭前线,我才刚宣读胡部堂的指令,诸位父母官就迫不及待要配合新政。\" 戚继光犀甲未卸,白犀牛皮甲上还带着战场风尘。 他目光扫过满堂跪伏的官员,又瞥见案几上那对碧绿的翡翠狮子,心中顿时了然。 这位年轻御史哪是来商量的?分明是来杀鸡儆猴的! \"戚某代三军将士,谢过诸位大人!\"戚继光抱拳环揖,面甲下的嘴角却抽了抽——这帮贪官要能主动配合,他戚字倒着写! 但戏还得演足:\"有诸位父母官鼎力相助,倭寇何愁不除?\" 赵启铭终于回过神,强撑着挤出笑容:\"戚将军言重了,分内之事...\"话音未落,就被陈恪一把挽住胳膊。 \"赵知府高义!\"陈恪笑得春风拂面,手上力道却大得惊人,\"既如此,保甲法今日就推行如何?元敬兄正好派兵协助。\" 戚继光会意,立刻击掌三声。 二十名戚家军精锐鱼贯而入,铁甲铿锵声中,将早已备好的保甲章程分发给众官员。 每张纸上还压着块小小的倭寇首级状令牌——这是戚继光的习惯,意在提醒官员们抗倭不是儿戏。 \"这...\"仙居知县接过文书时手一抖,纸张飘落在地。他慌忙去捡,却见背面赫然印着《严惩通倭条例》,\"谋反罪\"三个朱砂大字刺得他眼前发黑。 陈恪俯身拾起文书,体贴地塞回仙居知县手中:\"王大人当心,这纸轻飘飘的,可人命重若千钧啊。\"他转身时袍角带风,声音陡然转厉:\"自即日起,十户一甲,十甲一保。凡纵吏欺民、阻挠新政者——\" \"以谋反罪论处!\"戚继光按刀接话,寒光出鞘三寸。 他带来的亲兵齐刷刷踏步,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赵启铭腿一软,差点栽倒。 陈恪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顺势将人按在主座上:\"赵知府德高望重,就请坐镇府衙统筹全局。戚将军的兵分赴各县,本官亲自督查。\"他俯身在赵启铭耳边轻声道:\"您书房暗格里的私账,我会''妥善保管''的。\"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启铭面如死灰,机械地抓起惊堂木重重拍下:\"传...传令各州县,即刻推行保甲法!\" \"且慢。\"陈恪突然按住赵启铭的手,从袖中又取出一卷文书,\"这是改良后的细则。甲长由百姓公推,保长需经府衙考核。每月收支张榜公示,百姓可直赴巡按衙门举报不法。\"他意味深长地补充:\"诸位大人的家眷,不妨率先登记为甲长表率?\" 堂下顿时一片骚动。 这招太毒!让官员家眷当甲长,既堵了他们阳奉阴违的路,又逼着他们严查自家亲戚。 更绝的是公示制度——往日那些\"火耗漂没\"的猫腻还怎么操作? 戚继光忍不住多看了陈恪两眼。 这哪是翰林院出来的书生?分明是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 他轻咳一声添了把火:\"戚某明日就派兵驻守各县衙门口,专接百姓诉状。\" 夕阳透过窗棂,将三人身影投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上。 陈恪执笔,戚继光按刀,赵启铭盖章,活像一幅诡异的《三堂会审图》。 当最后一份公文盖印完成,陈恪突然轻笑:\"诸位大人果然心系黎民。既如此...\"他从案几下拎出个沉甸甸的包袱,\"这些心意本官愧不敢受,就充作保甲法推行经费吧。\" 包袱散开,翡翠狮子、红珊瑚、金丝楠木雕哗啦啦滚了一地。 赵启铭盯着那对碧绿狮子,突然觉得它们像极了陈恪的眼睛——看似温润,实则淬了毒。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八十九条。\"陈恪在心中默记,\"当你要推行新政时,请把反对者绑上战车——让他们不得不为你冲锋陷阵。\" 暮色渐深,府衙灯笼次第亮起。陈恪与戚继光并肩走出大门,身后跟着一队戚家军,铁甲映着火光如同流动的熔岩。 \"元敬兄。\"陈恪突然驻足,望向远处海面上初升的星子,\"你说那些倭寇看到满城灯火,会不会以为我们在办庆典?\" 戚继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台州城家家户户亮起灯笼,保甲登记正在连夜进行。 他忽然明白了陈恪的深意——这确实是场庆典,是庶民的胜利庆典。 \"他们很快会知道的。\"戚继光按刀轻笑,\"这光不是灯笼,是燎原的火种。\" 第124章 抗倭捐输 秋日的阳光穿透台州府衙的窗棂,将堂前\"明镜高悬\"的匾额映得金光灿灿。 陈恪负手立于檐下,望着衙门外新张贴的保甲告示前人头攒动。 告示上鲜红的官印如同一轮血日,照得每个围观者脸上都泛着异样的红光。 \"大人,黄岩县又揪出三个倭寇细作!\"赵诚快步走来,飞鱼服上沾着晨露,\"藏在渔村里假扮疍民,被同甲举报的。\" 陈恪微微颔首。 推行保甲法半月来,这样的捷报几乎每日都有。 十户联保像一张密网,将隐匿在民间的倭寇眼线尽数捞出。 \"按律处置。\"他声音平静,目光却扫向府衙角落——那里跪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是今晨被保长送来的倭寇遗孤。 最小的不过五六岁,正睁着惊恐的眼睛望向刑场方向。 知乎问题《如何处理战争中的无辜者》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正义需要铁血时,请记住慈悲应留给真正的无辜者】。 \"赵百户。\"陈恪突然压低声音,\"那几个孩子...送去杭州慈幼局。\"见赵诚面露难色,他补充道:\"就说是本官特许的''抗倭捐输''。\" 赵诚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会意。 这\"抗倭捐输\"四字近来已成台州官场的通关密语,既能遮掩各种暗箱操作,又能给各方台阶下。 脚步声从回廊传来,戚继光一身戎装大步流星。 犀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叩腿甲,发出有节奏的金属碰撞声。 \"元敬兄。\"陈恪拱手相迎,眼角余光瞥见几个书吏识趣地退开。 戚继光抱拳还礼,面甲下的眼睛锐利如鹰:\"陈御史,昨日临海县又查出十二户隐匿丁口。\"他声音压得极低,\"但县丞暗示...其中多半是豪强藏匿的佃农。\" 陈恪的指尖在袖中一顿。 这正是他最头疼的问题——保甲法像把双刃剑,既挖出了倭寇细作,也揭开了地方豪强瞒报人口的遮羞布。 \"元敬兄以为当如何?\"他故意反问,想探探这位抗倭名将的底线。 戚继光突然笑了,眼角皱纹里藏着深意:\"倭寇要杀,但地头蛇...\"他做了个收刀入鞘的动作,\"暂时不宜惊动。\"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戚继光绝非莽夫,能在东南官场屹立多年,靠的正是这份审时度势的智慧。 \"对了。\"戚继光状似无意地掸了掸甲胄,\"今早收到胡部堂密函,说徐海又派了批浪人登陆。\" 陈恪瞳孔微缩。 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外敌当前,内部矛盾自然要暂时搁置。 \"既如此...\"他故意提高声调让周围人听见,\"凡隐匿人口者,只要具结保证与倭寇无涉,皆可以''抗倭捐输''赎罪。\"又压低声音对戚继光道:\"至于那些真通倭的...\" 戚继光按刀冷笑:\"末将的刀,很久没饮血了。\" 暮色四合时,陈恪在签押房召见赵启铭。 烛光将知府大人憔悴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绯色官袍上的云雁补子也失去了往日光泽。 \"赵知府近日辛苦了。\"陈恪推过一盏茶,瓷盖与杯沿相碰的轻响在静室中格外清脆。 赵启铭喉结滚动,双手捧茶却不敢饮:\"为朝廷分忧,下官分内之事...\" \"听说临海李县丞的侄子,在乡下藏了三百亩田的佃户?\"陈恪突然发问,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茶盏\"咔\"地一响,赵启铭的手抖得厉害。 这事他亲自帮着遮掩过,若被翻出来... \"下官...下官...\" \"本官记得赵知府祖籍徽州?\"陈恪话锋一转,指尖在案几上画了个圈,\"徽商最重契约精神。不如这样——\"他取出一张空白文书,\"让那些豪强具结画押,承诺所匿人口确与倭寇无涉,再按丁口缴纳''抗倭捐输'',此事便算揭过。\" 赵启铭瞪大眼睛,突然福至心灵。 这哪是问罪?分明是给台阶下!他忙不迭应道:\"大人明鉴!下官这就去办!\" 待赵启铭千恩万谢地退下,陈恪独自站在窗前。 月光如水,将他的影子投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九十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要推行铁血政策时,请给既得利益者留一条看得见的退路——他们会比你想象的更配合。\" 第125章 老道士太抠门 三日后,一队仪仗浩浩荡荡开进台州城。为首的太监手捧明黄圣旨,八名锦衣卫扈从左右,惊得满城百姓跪伏道旁。 \"圣旨到——\" 陈恪整冠跪接,眼角余光瞥见赵启铭等官员面如土色。 这些日子他们被保甲法折腾得够呛,此刻怕是以为大祸临头。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翰林院侍读兼浙江巡按御史陈恪,忠勤体国,智勇双全。前于金陵道截杀倭寇精锐,保陪都安宁...\" 圣旨尽是褒奖之词,陈恪却听得心头微动。 \"...赐御酒一壶,钦此。\" 嗯?没了?陈恪暗骂老道士抠门。 \"臣领旨谢恩。\"陈恪双手高举接过圣旨,顺势将一张银票滑入太监袖中。 老太监眉开眼笑,凑近低语:\"陈御史果然通透。 当晚,府衙花厅灯火通明。 陈恪亲自开启御酒,琥珀色的酒液倾入青瓷杯中,满室顿时酒香四溢。 \"诸位大人辛苦。\"他举杯环敬,\"保甲法初见成效,全赖诸位鼎力相助。\" 赵启铭等人受宠若惊,纷纷起身还礼。 这两个月来,他们既怕保甲法掀了老底,又怕通倭罪名牵连九族。 如今见陈恪竟用御酒相待,简直如蒙大赦。 \"下官敬陈大人!\"黄岩知县刘守义激动得胡子直颤,\"大人明察秋毫,下官等...\" \"刘大人言重了。\"陈恪微笑打断,\"本官明日便回杭州复命。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角落里按刀而立的戚继光,\"戚将军会继续督查保甲法,还望诸位精诚合作。\" 众人是真的被感动到了,这尊瘟神终于要走了,都表现的极为真诚。 酒杯相碰的脆响中,陈恪仰头饮尽御酒。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回甘,像极了他这一个月来的处境——表面风光,内里艰辛。 宴席散时,戚继光借着送行的机会低声道:\"子恒放心,戚某晓得轻重。\"他拍了拍腰间佩刀,\"该杀的杀,该放的放。\" 陈恪深深看了这位抗倭名将一眼。 月光下,戚继光的眼神清明如秋水,哪有半分武夫的鲁莽?分明是个深谙权术的老手。 \"有元敬兄坐镇,陈某无忧。\"他拱手作别,鸂鶒补子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回杭州的官船上,陈恪凭栏远眺。 台州城的轮廓渐渐隐入暮霭,唯有城头新挂的保甲灯笼星星点点,如同燎原的火种。 赵诚递来披风:\"大人,江上风大。\" 陈恪拢了拢衣襟,突然问道:\"赵百户,你说那些灯笼,能亮多久?\" 赵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笃定道:\"只要倭寇一日不除,灯笼就会一直亮着。\"顿了顿,又补充:\"况且戚将军不是还在么?\" 陈恪轻笑出声。 是啊,有戚继光这等人物在,保甲法怎会人走政息? 他摸出袖中的《穿越者守则》,就着船头灯笼写下: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九十一条:当你不得不离开战场时,请确保有一个比你更合适的人继续举着火把。\" 第126章 无懈可击 杭州都督府的青砖在烛火映照下泛着冷光,胡宗宪端坐案前,指尖摩挲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台州保甲法实录》。 窗外秋虫低鸣,衬得室内更显寂静。 陈恪垂手立于堂下,七品鸂鶒补服纤尘不染,面上神色如古井无波。 “陈御史。”胡宗宪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如钱塘潮涌前的暗流,“台州保甲法推行之速,远超本督预期。”他抬眼看向陈恪,目光如刀,“赵启铭竟未拖沓?” 陈恪拱手,答得滴水不漏:“赵知府深明大义,台州上下同心抗倭,下官不过顺势而为。” 胡宗宪嘴角微扬。好一个“顺势而为”——那赵启铭是出了名的滑不溜手,能让他“同心”,怕是刀架脖子上了。 他屈指轻叩案上文书:“隐匿丁口的豪强,也肯乖乖画押?” “赖戚将军虎威。”陈恪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日天气,“抗倭捐输一开,众人皆愿戴罪立功。” 胡宗宪眸光一闪。 捐输?分明是交钱买命! 他忽然俯身,案上烛火将两人影子投在“荡寇安民”的匾额上,扭曲如博弈的兽。 “陈御史。”他声音压低三分,“你可知严世蕃来信,说台州官员抱怨‘保甲法酷烈如秦政’?” 陈恪眉梢未动:“下官只知《大明律》载‘通倭者族诛’。保甲法再酷,酷得过诛九族?” 一语双关!胡宗宪心中暗惊。 这年轻人不提严党威逼,却搬出嘉靖最恨的“通倭”大罪,分明是掐准了皇帝逆鳞。 他忽然朗声大笑,袖中却攥紧了密报——陈恪在台州所有手段,锦衣卫的密档里写得明明白白,可偏偏每一桩都卡在律法缝隙间,让人抓不住尾巴! “陈御史年轻有为。”胡宗宪忽然推过一盏龙井,茶汤澄澈如他此刻试探的眼,“他日回京,不妨多与严阁老论论《盐铁论》。” 陈恪双手接茶,指尖稳如磐石:“下官微末小吏,只知效忠皇上。”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将“皇上”二字咬得极重。 堂内霎时一静。 胡宗宪凝视着眼前这个如玉如剑的年轻人,忽然看透了本质——陈恪不是清流,不是严党,他每一步都踩在嘉靖的影子里:杀倭寇保的是天家颜面,推保甲为的是嘉靖最恨的“倭患”,连受贿赃物都经锦衣卫之手转成“捐输”充公。 无懈可击!而无论是清流,或是严党如果执意攻讦陈恪,那就要看西苑那位的脸色了。 “天色已晚。”胡宗宪忽然起身送客,绯袍上的孔雀补子掠过烛光,在陈恪脸上投下片刻阴翳。 陈恪深揖到底,转身时袍角带起一缕风。 胡宗宪盯着他背影,忽然想起严世蕃密信里那句“此子不除,终成大患”,不由冷笑——杀陈恪? 怕是刀还没出鞘,锦衣卫的密奏就先到了嘉靖的丹房里! 他摩挲着案角一枚黑子,轻轻按在东南沿海的舆图上。 —————— 腊月初,零星的爆竹声零星炸响在杭州城上空。 怀远侯府后院的红梅开得正盛,陈恪披着狐裘站在廊下,呵出的白气在冷空中凝成薄雾。 \"姑爷,戚将军和俞将军到了。\"阿大快步走来,皮靴在积雪上踩出咯吱声响,\"侯爷让您去西花厅见客。\" 陈恪指尖一颤,袖中的图纸发出轻微摩擦声。知乎问题《如何与历史名将相处》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他们主动拜访时,请准备好干货而非客套】。 花厅内炭火烧得正旺,常远志端坐主位,正与两位戎装将领谈笑风生。 左侧那人白犀甲未卸,面如冠玉,正是戚继光;右侧虬髯大汉腰佩长刀,赫然是名震东南的俞大猷。 \"下官见过二位将军。\"陈恪长揖到地,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陈御史!\"俞大猷声如洪钟,一把扶住陈恪,\"什么下官不下官的!台州保甲法让倭寇成了睁眼瞎,老子带兵三十年没见过这么痛快的事!\" 戚继光微笑颔首,目光却扫过陈恪微鼓的袖口——那里显然藏着什么。 常远志适时起身:\"三位慢聊,老夫去催催酒菜。\"飞鱼服的金线在烛光中一闪,侯爷的身影已消失在屏风后。 \"陈御史请看。\"俞大猷迫不及待从怀中掏出一卷舆图,\"自台州试行保甲法后,宁波、绍兴等五府争相效仿。\"粗粝的手指在沿海各卫所间滑动,\"上月倭寇七次登陆,六次被提前预警,还有一次——\"他突然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乱响,\"被老子亲手宰了四十多个!\" 陈恪瞳孔微缩。 后世史书称保甲法\"收效甚微\",可眼前这战果... 第127章 献火器改良图纸 \"俞将军威武。\"陈恪斟了杯热茶推过去,\"不过下官听说客兵将至?\" 戚继光接过话茬:\"胡部堂从广西调来的狼兵,约三千人。\"他指尖蘸茶在案上画了个阵型,\"配合戚某新练的鸳鸯阵,来年开春必能给倭寇当头一棒。\" \"兵是好兵。\"俞大猷突然沉下脸,\"可有些卫所兵...\"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见到倭寇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恪想起隘口血战那些颤抖的卫所兵,喉头发紧。 他忽然从袖中抽出两本手稿:\"二位将军,请看此物。\" 泛黄的宣纸上,炭笔勾勒出精巧的机械结构。 戚继光猛地凑近,犀甲撞在案几上发出闷响——那是支造型奇特的火铳,击发装置竟不是常见的火绳,而是一块燧石。 \"燧发枪?\"戚继光声音发紧,\"弗朗机人倒是用过,但哑火率...\" \"改良版。\"陈恪翻到第二页,密密麻麻的算式与图解如天书般展开,\"用精钢锻打击锤,药室加装防潮铜盖,哑火率可降至两成。\" 俞大猷的虬髯激动得直颤:\"这射速怕是火绳枪三倍!若配上戚兄弟的鸳鸯阵...\"他突然噤声,与戚继光交换了个眼神。 两位名将何等敏锐?立刻意识到这图纸的价值——足以改变抗倭战局的利器! \"还有这个。\"陈恪又展开第二本,上面画着蜂窝状的颗粒火药,\"将火药制成米粒大小,燃烧更充分,射程可增三成。\" 花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声。 戚继光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摩挲,仿佛抚摸情人肌肤。 这位以鸳鸯阵闻名的将军,此刻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陈御史。\"戚继光突然抬头,\"此物从何而来?\" 陈恪早备好说辞:\"下官在翰林院整理《永乐大典》时,见过元代火器图录。近来又托琉球海商购得几本泰西兵书,综合改良而成。\" 知乎问题《如何解释超越时代的知识》下的神回复闪过:【当古人问起来历时,请把锅甩给已经失传的古籍】。 俞大猷突然单膝跪地,甲胄砸得青砖闷响:\"陈御史大恩,俞某...\" \"将军使不得!\"陈恪慌忙搀扶,却被铁甲冰得缩手,\"下官不过纸上谈兵,真正要冒险找工匠试制的还是二位。\" 戚继光若有所思地卷起图纸:\"陈御史可知,此物若成,当记首功?\" 烛火在陈恪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想起那壶意味深长的御酒,嘉靖帝用这种方式提醒他——管好你的巡按本职,别碰不该碰的领域。 \"千万别。\"陈恪声音压得极低,\"就说二位将军自行研发。下官...消化不了这功劳。\" 俞大猷还要争辩,戚继光突然按住他肩膀:\"陈御史高义,戚某明白了。\"他深深看了陈恪一眼,\"听闻胡部堂正在编练新军,正好需要新式火器。\" 陈恪心头一跳。 戚继光这话分明是承诺——图纸会通过胡宗宪正规渠道上达天听,既避开了他越权的嫌疑,又能让利器尽快装备部队。 \"陈兄弟!\"俞大猷突然换了称呼,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陈恪肩上,\"往后有用得着俞某的,刀山火海绝不皱眉!\" 陈恪被拍得一个踉跄,苦笑道:\"将军轻些,下官还要留着胳膊写奏折呢。\" 众人大笑间,常远志带着仆人抬来酒菜。 酒过三巡,俞大猷喝得兴起,竟当场舞起刀来。雪亮刀光在厅内划出匹练,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起。 \"好刀法!\"陈恪抚掌赞叹,却见戚继光悄悄离席,站在了廊下阴影处。 他不动声色地跟过去,发现这位抗倭名将正望着京城方向出神。 \"戚将军?\" \"陈御史。\"戚继光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这燧发枪,皇上会准吗?\" 陈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仿佛看到西苑精舍里炼丹的嘉靖。 \"会准的。\"陈恪轻声道,\"只要功劳记在胡部堂和二位头上。\" 戚继光突然转身,犀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陈御史为何冒险?\"他直视陈恪眼睛,\"你本可以安稳做你的翰林清贵。\" 沉默是陈恪的回答。 远处俞大猷的刀啸声与常远志的叫好声交织在一起。 陈恪摸出袖中《穿越者守则》,在最新一页写下: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九十二条:当你不得不推动历史进步时,请把聚光灯让给当代英雄——唯有如此,变革才能存活于阴影中。\" 第128章 尧舜之德 腊月初五的清晨,杭州都督府檐角的冰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胡宗宪刚批完一叠军报,正揉着发涩的眼睛,忽听亲兵来报:\"部堂大人,戚将军和俞将军去而复返,说有要事求见。\" 胡宗宪的笔尖在奏折上顿出一团墨渍。这两位抗倭大将昨日才来述职,今日突然折返...他不动声色地搁下毛笔:\"请到白虎堂。\" 白虎堂内,戚继光与俞大猷铁甲未卸,肩头的霜花在炭火烘烤下化作细密的水珠。 胡宗宪迈进门槛时,犀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俞大猷腰间鼓囊囊的皮筒——那形状分明是卷轴。 \"末将参见部堂!\"二人抱拳行礼,甲胄碰撞声在肃杀的厅堂内格外清脆。 胡宗宪摆手示意入座,绯色官袍在太师椅上铺开如血:\"二位将军漏了什么事?\"他故意用杯盖拨弄茶叶,瓷器相碰的脆响像把钝刀在神经上磨。 戚继光与俞大猷交换了个眼神。 俞大猷突然单膝跪地,皮筒\"啪\"地拍在青砖上:\"末将该死!昨日述职竟忘了火器改良的要事!\" 胡宗宪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挑。俞大猷这等莽汉突然行此大礼,反倒透着蹊跷。他接过皮筒展开,泛黄的宣纸上,炭笔勾勒的燧发枪结构图精细如工笔画,每个部件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 \"这是...\"胡宗宪的指尖在图纸上微微发颤。他虽非工匠,但督师抗倭多年,一眼就看出这设计比现行火绳枪精妙十倍不止。那独特的击发装置、改良的药室结构,简直是... \"燧发枪改良版。\"戚继光适时接话,白犀甲随呼吸微微起伏,\"去年有琉球海商带来泰西火器图册,末将和俞兄琢磨着改良...\"他指向图纸一角,\"加装铜盖防潮,哑火率能压到两成。\" 胡宗宪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扫视。 俞大猷的络腮胡上还沾着昨夜酒渍,戚继光的指甲缝里却有新鲜墨痕——这图纸分明是新近描摹的! \"奇哉。\"胡宗宪突然轻笑,图纸在案上铺开如展翅的鹰,\"二位将军既早有此物,昨日军议为何不提?\"杯盖\"咔\"地扣在盏上,惊得亲兵在门外一哆嗦。 堂内霎时死寂。俞大猷的喉结滚动了下,甲缝里的手指无意识蜷缩。戚继光却挺直腰背:\"回部堂,末将等也是昨夜酒后突发奇想,今晨才将草图完善。\" \"哦?\"胡宗宪的指尖轻轻敲击燧发枪的击发装置,那里用朱砂特意标了个小圈,\"这精钢锻打的''龙抬头''击锤,也是酒后梦得的?\" 戚继光瞳孔微缩。图纸上这个细节他今早才听陈恪解释过,胡宗宪竟一眼看穿关键! 窗外的冰凌突然断裂,\"啪\"地砸在阶前。胡宗宪借着声响起身踱到二人身后,绯袍下摆扫过俞大猷的膝甲:\"本督记得...陈御史昨日宴请过二位?\" 俞大猷的膝盖在青砖上碾出细微的摩擦声。戚继光突然抬头,目光如刀:\"部堂明鉴,陈御史确实提过几句泰西火器。\"他故意顿了顿,\"但末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此图每一笔都是亲手所绘!\" 好个\"亲手所绘\"!胡宗宪心中冷笑。 \"起来吧。\"胡宗宪突然转身,图纸在掌心卷成筒,\"此物若成,当记二位首功。\"他故意将\"首功\"二字咬得极重,\"年关将近,倭寇必会趁虚而入。火器之事本督会即刻上奏,你们先回防区。\" 待二人退出白虎堂,胡宗宪对着阳光细看图纸边缘——那里有个极小的墨点。 \"好个陈子恒...\"胡宗宪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燧发枪这等利器,陈恪不敢独占功劳,便借戚、俞二人之手献上。 既全了抗倭大计,又避了越权之嫌。 他提笔蘸墨,在奏折上写下\"臣胡宗宪谨奏\"时,忽然福至心灵——陈恪这手乾坤大挪移,不正是给所有人铺了台阶?戚继光得实利,自己得政绩,陈恪得...圣心? —————— 西苑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将阳光都熏得朦胧了几分。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拂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金磬,惊散了盘旋的青烟。 案几上堆着厚厚一摞青词奏折,朱批未干的墨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叮——\"金磬余韵在精舍内回荡,嘉靖突然皱眉,拂尘柄挑起最上面那本青词奏折,枯瘦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摩挲。 \"《庆云见赋》...\"嘉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李春芳写的?\" 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回主子爷,是李翰林三日前所献。\" \"词藻倒是华丽。\"嘉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庆云绚烂,祥光普照''...\"他突然将奏折重重合上,\"全是废话!\" 精舍内霎时寂静,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吕芳的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主子爷今日心气不顺,怕是炼丹的火候又没掌握好。 嘉靖烦躁地起身,道袍下摆带起一阵风。 他踱到窗前,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突然问道:\"陈恪近来在做什么?\" 吕芳的背脊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他缓缓抬头,皱纹深刻的老脸上堆满恭谨:\"回主子爷,陈御史在台州试行保甲法,颇有成效。\"他斟酌着词句,既不褒也不贬,\"只是台州各豪绅颇有怨言,陈御史将他们...吞下去的脏银都充了军费。\" 纱帐无风自动,露出嘉靖苍白如纸的面容。 \"哈哈哈!\"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密闭的精舍内震得香炉嗡嗡作响,\"哦?他倒会慷他人之慨。\"他猛地收住笑声,眼中精光暴射,\"他现在何处?\" 吕芳深深伏地:\"已回杭州怀远侯府。\"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精舍内骤然昏暗。 嘉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条随时会腾空而起的龙。 他缓缓踱回榻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年关将近啊...\" 吕芳屏息凝神。 主子爷这话里有话。 \"陈恪此子...\"嘉靖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极具孝心。若让他在杭州过年,不能侍奉母亲身边,朕于心不忍。\" 老太监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太明白这话的弦外之音——皇上哪是关心王氏?分明是想陈恪回来写青词了!但这话能说破吗?更有其中深意... \"主子爷圣明!\"吕芳重重叩首,额头在金砖上磕出轻响,\"体恤臣子孝心,真乃尧舜之德!\" 嘉靖满意地捋了捋胡须,拂尘柄轻轻一摆:\"拟旨吧。\" 吕芳倒退着退出精舍时,穿堂风掠过他雪白的鬓角。 老太监无声地叹了口气——陈恪啊陈恪,你可知皇上想你想得紧? 第129章 有古怪 杭州西湖畔,腊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湖面上,碎成万千金鳞。陈恪牵着常乐的手漫步在断桥上,鸂鶒补子的官服换成了靛青色直裰,整个人清雅如竹。 \"恪哥哥,你看那鱼!\"常乐突然指着湖面,杏眼里盛满了星光。她今日穿着杏红色妆花褙子,发间的珍珠步摇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痕,活脱脱一个偷溜出来游玩的小娘子。 陈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尾红鲤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乐儿喜欢?\"他笑着捏了捏妻子的掌心,\"回头让阿大买几尾养在侯府池子里。\" 常乐撇撇嘴:\"才不要!关在池子里哪有湖中自在?\"她突然转身,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就像你,在京城时整天板着脸,到了杭州反倒活泼些。\" 陈恪心头一暖。 是啊,离了那权力漩涡,谁还不是个少年郎?他正想说话,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姑爷!小姐!\"阿大气喘吁吁地跑来,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侯爷让您二位即刻回府,圣旨到了!\" 陈恪的手指猛地攥紧。圣旨?这个时候?他下意识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西苑精舍里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 常乐敏锐地察觉到丈夫的紧绷,小手轻轻抚上他的臂弯:\"别担心,说不定是好事呢。\"她眨了眨眼,\"说不定皇上赏你回家过年?\" 陈恪勉强笑了笑。知乎问题《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圣旨》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皇帝突然召见时,请记住——表面理由永远不是真实原因】。 怀远侯府正厅,香案已经摆好。传旨太监捧着明黄卷轴立在阶前,圆脸上堆着职业化的微笑。 \"臣陈恪,恭请圣安。\"陈恪伏地行礼,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 太监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侍读兼浙江巡按御史陈恪,忠勤体国,朕心甚慰。然年关将近,孝道为先。特召尔即日返京,侍奉高堂,以尽人子之责。钦此。\" 陈恪双手接过圣旨,指尖触到明黄绸缎的瞬间,心头闪过一丝异样——就这么简单?皇上特意下旨让他回京...就为了陪母亲过年? \"陈大人,恭喜啊。\"太监笑眯眯地拱手,\"皇上体恤孝心,真是千古明君。\" 陈恪条件反射地摸出一张银票,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公公辛苦,一点茶钱。\" 出乎意料的是,太监袖袍一拂,银票竟原封不动地回到了陈恪手中:\"陈大人客气了。\"他压低声音,\"这次...真就是让您回京过年。\" 常乐在一旁瞪圆了眼睛。 这太监居然不收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待太监离去,陈恪反复研读圣旨,每个字都平淡无奇,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皇上什么时候关心起臣子的家事了? \"别多想了。\"常远志拍了拍侄女婿的肩,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收拾行李吧,明日一早就启程。\" 常乐已经蹦跳着去吩咐丫鬟收拾箱笼,发间的步摇随着动作欢快地晃动。 她转身时裙裾飞扬,像只即将归巢的燕子:\"恪哥哥,我们还能赶上娘做的腊八粥!\" 陈恪望着妻子雀跃的背影,胸口的疑虑渐渐消散。是啊,能回家过年总是好的。至于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船到桥头自然直。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九十三条:\"陈恪对着西湖默念,\"当皇帝以孝道之名召你时,请记住——他真正需要的往往是你别的才能。\" 暮色渐沉,侯府的灯笼次第亮起。陈恪站在窗前,望着北方星空下若隐若现的驿道,那是他们明日将要踏上的归途。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星光深处,有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自己。 第130章 要里子又要面子 官道上的积雪被来往车马碾成泥泞,陈恪的马车在暮色中缓缓前行。 常乐掀开车帘,冷风夹着细雪灌进来,她却不以为意,杏眼亮晶晶地望着远处驿站的灯火。 \"恪哥哥,前面就是固安驿了!\"常乐转身拽了拽陈恪的袖子,\"听说他们的羊肉锅子是一绝!\" 陈恪笑着替她拢了拢狐裘,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冰凉的脸颊。 这小魔头自离了杭州就兴奋得像只出笼的鸟儿,哪还有半分侯府千金的矜持? 马车刚在驿站前停稳,常乐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积雪在她绣鞋下发出\"咯吱\"轻响,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 陈恪正要跟上,突然瞥见驿站角落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飞鱼服的金线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不是常远山又是谁? \"爹?!\"常乐的惊呼声惊动了整个驿站。 她像只欢快的小鹿般冲过去,杏红色的斗篷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鲜艳的轨迹。 常远山张开双臂接住女儿,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慢些!都嫁人多久了还这么毛躁!\"话虽严厉,眼中的宠溺却藏不住。 陈恪整了整衣冠上前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他眼角余光扫过驿站角落几个锦衣卫——常远山分明是专程在此等候,连随从都安排得如此隐蔽。 \"贤婿免礼。\"常远山拍了拍陈恪的肩,力道大得让他差点踉跄,\"乐儿在信里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老夫倒要听听是真是假!\" 常乐已经挽住父亲的手臂,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爹!您不知道恪哥哥有多厉害!\"她眉飞色舞地比划起来,\"台州那些贪官想用翡翠狮子贿赂他,结果他转头就把赃物充公,还逼着他们推行保甲法...\" 雪越下越大,落在常乐的发间像撒了一层糖霜。 陈恪安静地跟在父女俩身后,听着妻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如何设计让赵启铭自食其果。 她讲得活灵活现,连他本人都差点信了那些计谋是临时起意而非精心谋划。 \"...最后那些贪官还得感恩戴德地帮恪哥哥数银子!\"常乐说到兴奋处,不小心踩进雪坑,被陈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顺势靠进丈夫怀里,仰着脸继续道:\"爹您说,满朝文武谁有这般手段?\" 常远山突然板起脸:\"乐儿,为父大老远跑来接你,你就光顾着夸这臭小子?\"他故意加重语气,\"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常乐眨眨眼,突然松开陈恪,一把抱住父亲的胳膊左右摇晃:\"爹——女儿这不是替您高兴嘛!您想啊,您女婿越厉害,不就证明您眼光越好?\"她歪着头,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当年可是您一眼相中恪哥哥的!\" \"哼!\"常远山别过脸,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我没有!\" 驿站厢房里,炭盆驱散了寒意。常乐果真亲自执壶烫酒,动作娴熟得让陈恪惊讶——这小魔头何时学会的这般手艺? 酒过三巡,常远山突然挥退左右。 待房门关紧,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贤婿看看这个。\" 陈恪展开信笺,熟悉的瘦金体刺入眼帘——是锦衣卫的密报。 内容让他瞳孔骤缩:就在他离开杭州次日,胡宗宪派使者秘密接触汪直,其义子毛海峰已登岸谈判招安事宜。 \"这么快?\"陈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知乎问题《如何判断领导真实意图》的高赞回答闪过:【当领导突然调离你时,说明有些事不想让你看见】。 常远山饮尽杯中酒,声音压得极低:\"皇上这招''明升暗调''玩得妙啊。既全了你查办贪官的功劳,又不让你插手招安这等...不体面的事。\" 窗外风雪呼啸,吹得窗棂微微震动。 陈恪突然明白了嘉靖那道圣旨的真正含义——皇帝既要招安汪直解决倭患,又不愿让清流出身的亲信参与这种有损颜面的谈判。 毕竟在士大夫眼中,与倭寇头子把酒言欢,哪有斩首示众来得痛快? \"爹,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常乐不满地嘟囔,却乖巧地给二人续上热酒。 常远山突然大笑,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乐儿不是夸你夫君智谋无双吗?让他自己琢磨去!\"他转向陈恪,眼中精光闪烁:\"贤婿以为,毛海峰为何敢此时登岸?\" 陈恪的酒杯悬在半空。 电光火石间,后世史料在脑海中翻涌——汪直招安的关键在于其与徐海的矛盾! 他放下酒杯,声音轻得像雪落:\"因为徐海派去搅局的浪人全军覆没,以及十户保甲法的推行。汪直知道...朝廷这次是动真格的。\" 常远山意味深长地点头:\"拿着这个。回京后无论谁问起浙江之事,只说奉旨回京过年。\"他顿了顿,\"至于保甲法...那是胡宗宪的功劳。\" 常乐突然插话:\"爹!恪哥哥明明...\"话未说完就被陈恪按住手背。 \"岳父大人教训的是。\"陈恪恭敬心中雪亮——嘉靖既要里子又要面子,而他陈恪要做的,就是当好这个\"不知情\"的忠臣。 雪夜无声,炭盆里的火星噼啪炸响。 常乐看看父亲又看看丈夫,突然撇嘴:\"你们这些当官的,心眼比蜂窝还多!\"说着赌气般灌下一杯酒,呛得直咳嗽。 常远山与陈恪相视一笑,方才的凝重气氛一扫而空。 老父亲无奈地给女儿拍背:\"慢点喝!这丫头...\"语气里的宠溺藏也藏不住。 \"爹最好了!\"常乐趁机撒娇,珍珠耳坠在烛光下划出细碎的光痕,\"等回京我天天去锦衣卫衙门给您送点心!\" \"可别!\"常远山故意板脸,\"让你那些叔叔婶婶知道,又该说我惯坏你了。\"他起身推开窗户,风雪立刻卷着寒意扑进来,\"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 陈恪望向窗外。 官道上的积雪已没过脚踝,远处京城的轮廓在雪幕中若隐若现。 那里有诡谲的朝堂,有炼丹的皇帝,也有等待他们的母亲王氏。 常乐突然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温热的脸颊贴在他背上:\"想什么呢?\" 陈恪覆上她的手,轻声道:\"在想...回家真好。\" 第131章 蹩脚的理由 腊月十五的京城银装素裹,怀远侯府檐角的冰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陈恪刚给母亲王氏请过安,正捧着暖炉看常乐指挥丫鬟们剪窗花,门房突然急匆匆跑来。 \"姑爷,裕王府的长史在门外候着,说殿下请您过府一叙。\" 暖炉\"咔\"地轻响,陈恪的指节微微发白。 知乎问题《如何婉拒领导邀约》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旧主与新职冲突时,请用制度当挡箭牌】。 \"替我谢过殿下。\"陈恪将暖炉递给常乐,\"就说本官初返京师,尚需闭门思过。且外臣不宜与藩王过从甚密,望殿下体谅。\" 门房刚退下,二门处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是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身后跟着两个锦衣卫力士,雪地上踩出的脚印都比常人深三分。 \"陈御史,皇爷口谕。\"太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即刻西苑见驾。\" 常乐手中的窗花\"刺啦\"裂成两半。 陈恪不动声色地塞过一张银票,却被太监笑着推回:\"陈御史不必忧心,皇爷今早炼丹时还夸您青词写得好呢。\" 西苑的梅花开得正艳,陈恪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门,积雪在皂靴下发出咯吱声响。 远远望见精舍檐角悬挂的铜铃。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九十四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皇帝突然召见时,请准备好三样东西:恭顺的表情、灵活的膝盖,以及永远不够用的脑细胞。\" 精舍内龙涎香浓得几乎凝成实质,嘉靖帝的身影隐在纱帐后,只有拂尘偶尔搅动的气流显示那是个活人。 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像尊风干的雕像。 金磬\"叮\"地一响,陈恪立刻伏地行礼:\"臣陈恪,恭请圣安。\" \"陈御史。\"嘉靖的声音从纱帐后飘来,像块冰顺着脊梁往下滑,\"听说你在浙江军事民生,一体担之?\"拂尘柄突然挑起帐角,露出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有人弹劾你利用代天巡按之便行独断专行之实,你觉得如何?\" 陈恪的额头抵着金砖,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知乎收藏夹《帝王话术解析》自动翻开:【当领导用\"有人反映\"开头时,通常就是他自己想问】。 \"臣惶恐。\"陈恪的声音稳得自己都惊讶,\"保甲法乃胡部堂首肯,剿倭调兵更得戚继光将军配合。臣不过尽巡按本分,为圣上分忧。\"他故意顿了顿,\"至于独断专行...臣离京前,皇上亲授''便宜行事''之权。\" 纱帐后传来一声轻笑,丹药的气息突然浓烈起来:\"好个''便宜行事''。\"嘉靖的拂尘柄重重敲在金磬上,\"擅调卫所兵也是朕授意的?\" 陈恪的后背沁出冷汗。 这老道士翻旧账?明明用御酒暗示揭过这篇了!他猛地叩首:\"臣死罪!当时数十倭寇逼近金陵,若按程序请令,恐贻误战机...\" \"朕没问你缘由。\"嘉靖突然打断,声音像淬了毒的针,\"朕问你,知罪否?\" 精舍内霎时死寂,更漏的滴水声如同催命符。 陈恪的指甲掐进掌心,忽然福至心灵——嘉靖这是要台阶下! 他重重叩首:\"臣知罪!愿领任何责罚!\" \"责罚?\"嘉靖的语调突然轻快起来,\"朕若想罚你,何必等到今日?\"纱帐无风自动,\"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样吧,若你能写篇让三清道祖满意的青词,朕便当此事没发生过。\" 吕芳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陈恪差点笑出声——绕这么大圈子就为篇青词? 这老道士找理由的水平还不如知乎段子手! \"臣...遵旨。\"陈恪憋着笑接过吕芳递来的紫毫笔,眼角余光瞥见案上砚台里竟已磨好了朱砂墨。 好嘛,连道具都备齐了! 笔尖蘸墨的瞬间,后世《道教文化大观》的词句在脑海浮现。 陈恪手腕轻转,朱砂在宣纸上蜿蜒如血: \"伏以璇玑运度,值三阳开泰之辰;阊阖弘开,当万象咸新之候。恭惟皇上,道契崆峒,德孚清微。故使东南鲸波顿息,实乃圣德感通...\" 写到\"调玉烛以应星文\"时,他故意抖腕让笔画岔开,装作力有不逮的模样。 纱帐后立刻传来衣袖摩擦声——嘉靖果然在偷看! \"...今臣谨奏,仰祈圣鉴。伏愿紫府延禧,金阙降祥。使四夷宾服如百川归海,令八荒震慑若群星拱辰...\" 注:“阊阖”是天门,传说帝王德行高,天门就会大开,神仙都来帮忙,“崆峒”是黄帝问道广成子的地方,吹捧嘉靖修道有成,堪比圣王,“鲸波”指倭寇之乱,说因为皇上圣德,东南战事平息。 最后一笔故意拖出飞白,陈恪搁笔时手臂微颤,活像个耗尽心力的虔诚信徒。 实际上他正疯狂回忆《西游记》里描写天庭的段落,差点把\"玉帝\"写成\"如来\"。 \"请皇上过目。\"陈恪伏地奉上青词,袖中的《穿越者守则》滑落半寸——羊皮纸上新添的墨迹未干:\"第一百九十五条:当领导找借口让你干活时,请把敷衍包装成全力以赴。\" 嘉靖的拂尘挑起青词,沉默得令人窒息。 突然,朱砂写的\"雷霆手段\"四字被拂尘柄重重圈住:\"陈爱卿觉得,东南当用重典?\" 称呼变得亲昵的刹那,陈恪知道赌对了。 他保持俯首姿势:\"回皇上,胡部堂老成谋国,招安汪直乃权宜之计。然倭寇狼子野心,终需...\" \"终需什么?\"嘉靖突然逼近纱帐,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紧紧盯在陈恪脸上。 \"终需天威降临。\"陈恪抬头直视纱帐后的阴影,\"如这青词所书''雷部三十六将,当为圣前驱驰''。\" 精舍内突然响起三声金磬,惊得檐下麻雀四散。 嘉靖的笑声像钝刀刮骨:\"好!好个''为圣前驱驰''!\"拂尘柄突然指向吕芳,\"传旨,陈恪...仍以御史衔兼翰林院讲读,随时听候差遣。\" 陈恪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不就是让他继续当御用笔杆子?还是七品!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画饼》下的神回复闪过:【当老板说\"重用你\"却不给待遇时,请记住——你是饼馅不是吃饼人】。 \"臣...谢恩。\"陈恪叩首时差点咬到舌头。 嘉靖似乎很满意这个反应,拂尘轻摆:\"退下吧。对了...\"他状似无意地补充,\"除夕的祭天青词,就由陈卿执笔。\" 走出精舍时,腊月的风刮得脸生疼。 陈恪望着西苑满园梅花,突然想起那首《梅花三弄》——嘉靖何尝不是在拿他反复试音?调门高了怕惊飞鸟,低了又嫌不够排场。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皇帝把你当瑞士军刀用时,请记住——能用的工具总比供起来的摆设活得久。\" 宫墙外隐约传来集市喧嚣,是百姓们忙着置办年货的声响。 陈恪整了整七品鸂鶒补服,突然笑出声来。 至少今年除夕,他能吃上母亲包的饺子了。 第132章 边缘化 腊月的寒风像刀子般刮过京城,陈恪缩了缩脖子,把脸更深地埋进被窝里。 窗外天色还暗着,更夫的梆子声刚敲过五更,被窝里的温暖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恪哥哥...\"常乐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钻,发间的桂花香混着被窝的暖意,让陈恪恨不得永远躺下去。 \"乐儿,我得起了。\"陈恪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发丝,\"皇上不让我好过,年前还得去翰林院点卯。\" 常乐半梦半醒间哼了一声,小手拽着他的衣襟不放:\"不去...天都没亮...\" 陈恪看着妻子小猫似的睡颜,突然玩心大起。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乐儿知道为什么古人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吗?\" \"嗯?\"常乐迷迷糊糊地应着。 \"因为...\"陈恪坏笑着压低声音,\"早晨阳气最盛,最适合''阴阳调和''...\" 常乐猛地睁开眼,杏眼里还带着睡意,却已经泛起羞恼的红晕:\"陈恪!你...你...\"她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大清早的说什么浑话!\" 知乎问题《如何用现代荤段子调戏古代妻子》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害羞时,请记住——古人对性暗示的敏感度超乎想象】。 陈恪大笑着掀开被子一角:\"乐儿别躲,为夫还有更''浑''的问题请教——\" \"不听不听!\"常乐捂着耳朵滚到床角,发髻散乱得像只炸毛的猫,\"你再胡说,今晚睡书房!\" 陈恪故作委屈:\"为夫只是想问,乐儿可知''金枪不倒''典出何处?\" 常乐的脸瞬间红到耳根,抓起枕头砸过来:\"登徒子!状元郎就学这些?\" \"《洞玄子》有云——\"陈恪灵活地躲过枕头攻击,一边系着衣带一边继续逗她,\"''晨起阳气盛,宜行房...''\" \"陈!恪!\"常乐彻底醒了,杏眼圆睁,珍珠耳坠随着动作剧烈晃动,\"你再不走,我就告诉爹你欺负我!\" 陈恪见好就收,俯身在她红透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为夫告退,娘子好生歇息。\"说完敏捷地躲过常乐踹来的一脚,大笑着出了房门。 寒风扑面而来,陈恪缩了缩脖子,心中疯狂吐槽:这嘉靖老道士,用人比现代资本家还狠!大冬天的让人天不亮就上班,连个年假都不给!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九十六条:\"陈恪对着晨星默念,\"当古代老板比现代资本家还苛刻时,请记住——摸鱼是人类自古以来的天赋人权。\" 翰林院的青砖路被晨霜覆盖,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陈恪整了整七品鸂鶒补服,自嘲地想:以御史身份回翰林院听差,嘉靖这手玩得真绝——就像把野鸡扔进凤凰堆,怎么看怎么别扭。 \"陈年兄!\"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春芳圆脸上堆满笑容,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听说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杨继盛也快步走来,青色官袍被寒风吹得微微鼓起:\"子恒在浙江可好?听说你亲手斩杀过倭寇?\" 陈恪苦笑着拱手:\"二位年兄就别取笑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补服,\"七品小官回翰林院,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此言差矣!\"李春芳挤眉弄眼,\"你在外头又是杀倭寇又是整吏治,我们在这抄《永乐大典》抄得手都要断了,羡慕还来不及呢!\" 杨继盛也难得地露出笑意:\"是啊,听说你还弄了个什么''保甲法''?连聂尚书都夸赞有加。\" 陈恪干咳一声:\"侥幸而已。\"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下次若再被贬,一定带上二位同去,如何?\" \"好你个陈子恒!\"李春芳拍案大笑,\"这话我可记下了!\" 三人说笑间走进翰林院正厅,老学士孙升正在训斥几个迟到的庶吉士。 见到陈恪,老学士明显一愣,花白眉毛拧成了疙瘩。 \"陈...御史?\"孙升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你这是...\" 陈恪深深一揖:\"下官奉旨,年前仍在翰林院听差。\" 老学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翰林院向来只有修撰、编修等职,哪有御史来\"听差\"的道理?这安排简直闻所未闻! \"既如此...\"老学士捋着胡须沉吟半晌,终于无奈地摆摆手,\"你...自便吧。\" 陈恪如蒙大赦,立刻溜到最角落的书案前。 这位置既不会太显眼,又能随时观察整个厅堂的动静——完美的摸鱼地点。 知乎问题《如何在古代官署高效摸鱼》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领导不知道如何安排你时,请记住——边缘化就是最大的自由】。 李春芳和杨继盛见状,默契地坐到了陈恪附近,三人形成一个小小的\"摸鱼三角区\"。 \"子恒,\"李春芳压低声音,\"听说徐阁老前日还提起你,说你''才堪大用''呢!\" 陈恪挑了挑眉。徐阶这是要重新拉拢他?还是另有所图? \"石麓兄说笑了。\"陈恪随手翻开《论语》,\"下官不过尽本分罢了。\" 杨继盛突然插话:\"不过...裕王殿下近来似乎...\"话未说完,就被李春芳一个眼神制止。 陈恪心头一紧。裕王怎么了?但眼下人多眼杂,不便多问。 \"椒山兄,\"陈恪故意打了个哈欠,\"这《论语》读得人昏昏欲睡,我先小憩片刻。\"说着将书盖在脸上,假装打起鼾来。 李春芳会意,高声笑道:\"陈年兄还是老样子!一读圣贤书就犯困!\" 书页的墨香钻入鼻腔,陈恪闭目养神,思绪却飞到了九霄云外。嘉靖为何突然把他调回京城?裕王处境如何?严党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半梦半醒间,一阵熟悉的松木香飘来。 陈恪微微睁开眼,透过书页缝隙看到一双青缎官靴停在案前——是张居正。 \"陈御史好雅兴。\"张居正的声音清冷如玉磬,\"大白天就在翰林院梦周公?\" 陈恪懒洋洋地拿开脸上的书,眯眼笑道:\"叔大兄别来无恙?下官这是效仿宰予昼寝,圣人不也说过''朽木不可雕''嘛!\" 张居正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起来,有事相商。\" 陈恪伸了个懒腰,跟着张居正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一处僻静的小亭。 亭外红梅初绽,积雪未消,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子恒,\"张居正突然改了称呼,声音压得极低,\"裕王殿下处境不妙。\" 陈恪心头一紧:\"怎么说?\" \"香皂生意虽维持着王府用度,但圣眷...\"张居正修长的手指轻叩石桌,\"景王如今每月进宫三次,裕王却连一次召见都没有。\" 陈恪的指甲无意识地掐入掌心。历史果然在重演——嘉靖更偏爱景王,裕王处境艰难。 \"徐阁老那边?\" 张居正冷笑一声:\"徐公自有打算。\"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恪,\"我今日来,是要提醒你——严党不会坐视你安稳回京。\" 寒风卷着梅香掠过小亭,陈恪突然笑了:\"多谢叔大兄提点。不过...\"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想再把我弄出去,可没那么容易了。\" 陈恪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念:\"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九十七条:当政治盟友提醒你危险时,请记住——真正的风暴来临前,连敌人都会变得友善。\" 第133章 御前论财政(上) 新年刚过,西苑精舍外的积雪尚未消融,檐角冰凌折射着刺目的寒光。 大殿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却掩不住那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陈恪站在怀远侯府的回廊下,远远望着西苑方向。 虽然无缘亲临这场御前财政会议,但他能想象此刻精舍内的刀光剑影——毕竟那关乎着大明王朝的钱袋子。 精舍内,二十余名绯袍大员分列两侧。 高拱手持黄绫奏本站在中央,声音如铁器相击:\"嘉靖三十年总支出,九边军饷与东南剿倭合计九百万两。\" \"叮——\"纱帐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金磬响。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立刻提笔批红,枯瘦的手腕没有一丝颤抖。 \"五次大赈,耗银四百万两。\" \"叮——\"金磬再响,嘉靖的回应快得惊人。 高拱的浓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位户部尚书翻开下一页时,奏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官员俸禄实发二百八十万两,欠发二百二十万两。\" 这次没有磬声。 纱帐后的阴影纹丝不动,仿佛默认了这种拖欠。 \"工部。\"高拱突然提高声调,像把出鞘的刀,\"原预算七百万两,实支一千二百万两!\" 大殿内霎时死寂。 兵部尚书聂豹的茶盏停在半空,礼部尚书徐阶捋须的手指微微一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那声注定不会响起的金磬。 \"严侍郎。\"高拱猛地转身,目光如炬地刺向工部队列,\"超支五百万两,作何解释?\" 严世蕃慢悠悠地出列,独眼中的讥诮几乎要溢出来。 他今日特意穿了件崭新的蟒袍,金线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像条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毒蛇。 \"高部堂这话奇怪。\"严世蕃的声音滑腻如绸缎,\"工部超支,自然是因为...意外。\" \"什么意外能吃掉五百万两?\"高拱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当乱响,\"够再打一场抗倭战争!\" 严世蕃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本账册,封皮上烫金的\"工部实录\"四个字刺得人眼睛发疼。 \"万寿宫主梁突发虫蛀,不得不改用金丝楠木。\"他翻开第一页,指尖点着一行朱批,\"从四川紧急调运,运费就多了八十万两。\" 徐阶突然轻咳一声:\"严侍郎,本官记得去岁蜀地旱灾,运输费不是减了三成?\" \"徐阁老有所不知。\"严世蕃独眼一眯,活像只戏耍猎物的狐狸,\"恰逢苗乱,得加派护镖兵卒。\"他突然转向纱帐方向,声音陡然提高:\"难道为了省银子,要让龙材遇险?\" \"叮——\"金磬突兀地响起,惊飞了梁上一只麻雀。 高拱的脸色瞬间铁青。 严世蕃这手太毒——把超支和\"龙材\"挂钩,嘉靖能不表态吗? \"还有斋醮台的地基。\"严世蕃乘胜追击,又翻过一页,\"原定的青石突然开裂,只好改用汉白玉。\"他独眼扫过满堂文武,\"诸位总不想看到皇上祭天时...台塌了吧?\" 张居正刚想开口,严世蕃突然将账册重重合上。 \"啪!\"的脆响在大殿内炸开。 \"说到底,高部堂是觉得工部不该为皇上花钱?\"严世蕃独眼中的寒光突然暴射,\"还是说...\"他故意拖长声调,蟒袍下的身躯微微前倾,\"诸位对皇上修道有成见?\" 空气瞬间凝固。 徐阶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聂豹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死亡陷阱——承认前者是藐视君上,承认后者是干涉修道。 纱帐后的阴影微微晃动,仿佛有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这场博弈。 张居正突然出列,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严侍郎此言差矣。户部只是依例问询,何来...\" \"那张侍郎的意思是工部账目不清?\"严世蕃立刻调转枪头,独眼死死盯住张居正,\"去年兵部超支二百万两,怎么不见户部追问?\"他猛地展开双臂,蟒袍如翅膀般张开,\"还是说诸位针对的不是工部,而是...工部背后的人?\" 大殿内落针可闻。 严世蕃的潜台词太明显——工部背后是谁?是严嵩,更是嘉靖! 高拱的指节捏得发白,却不敢再争辩。 严世蕃这招\"虚空索敌\"太狠,硬是把查账变成了政治站队。 \"叮——\"金磬突然响起,惊得吕芳手中的朱笔一颤。 嘉靖的回应意味深长——既像是认可严世蕃的诡辩,又像是在嘲弄清流的无能。 精舍内的龙涎香突然凝滞,仿佛连烟气都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所震慑。 高拱的声音如铁锤砸在冰面上,裂纹瞬间蔓延至每个角落:\"难道今年大明也要像去年那样亏空吗?还是说,你严世蕃的九房姨太太还不够,今年还要娶够十八房吗?\" 严世蕃的独眼猛地收缩,蟒袍下的身躯像张拉满的弓。 他忽然暴起,将手中账册重重摔在地上,\"啪\"的脆响如同惊堂木震彻大殿。 \"高肃卿!\"他独眼中的血丝在烛光下清晰可见,\"休要东拉西扯!我看你们就是想把这笔帐算在皇上身上!\"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上那道陈年箭疤,\"我严世蕃一颗脑袋,掉了就掉了,圣上的名誉岂是你等能随意玷污的?奸臣无过于高拱、张居正!\" 张居正的青色官袍微微晃动,像片被狂风撕扯的竹叶。 他刚要开口,高拱已踏前一步,靴底碾过散落的账页:\"没人玷污圣上的名誉!\"这位户部尚书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我看是有些人,中饱私囊,国库私用!\" \"血口喷人!\"严世蕃突然捶胸顿足,蟒袍金线在剧烈动作中泛出妖异的光泽。 他转向纱帐方向跪下,声音陡然带上哭腔:\"皇上明鉴!我们为圣上风里来雨里去,到头来反倒是我们这些真心做实事的人挨骂最多!\"他猛地指向清流队列,\"他们这是居心叵测!\" 徐阶的茶盏突然倾斜,褐色的茶汤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老次辅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扶手,指节泛白如霜。 整个精舍仿佛被无形的弦绷紧,随时会断裂成碎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纱帐后传来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 那声音轻若飘雪,却让争吵的众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嘉靖帝的身影缓缓显现。 素白道袍的下摆扫过金砖,每一步都带着奇特的韵律,像是踩着某种玄妙的卦象。他 手中拂尘轻摆,吟诵声如寒泉滴落深潭: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跪伏在地的严世蕃突然一颤。 这诗句他太熟悉了——正是上月嘉靖赐给他的那幅《庐山烟雨图》上的题诗。 当时他只当是寻常墨宝,此刻才惊觉其中深意。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时,嘉靖已立在丹墀中央。 道袍广袖垂落如鹤翼,衬得那张被丹药侵蚀的脸愈发苍白。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严嵩身上:\"严卿。\" 老首辅的身子微微一震,银白的须发在烛光中如同霜雪。 他缓缓抬头,浑浊的老眼对上嘉靖深不可测的目光:\"老臣在。\" \"依卿之见...\"嘉靖的拂尘柄轻轻点在严世蕃与高拱之间,\"谁是奸臣?\" 精舍内霎时静得能听见更漏滴答。 徐阶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张居正垂落的袖口微微颤动。 严世蕃的独眼死死盯着父亲的后背,蟒袍下的肌肉绷得发疼。 严嵩沟壑纵横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奇异的表情。 他慢慢直起佝偻的背,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回皇上,都是为国效力...\"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拂过胸前仙鹤补子,\"这里没有奸臣。\" 第134章 御前论财政(下) 精舍内的龙涎香似乎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严嵩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 嘉靖的问题如同一把利剑悬在众人头顶——\"谁是奸臣?\" 严嵩缓缓抬头,银白的须发在烛光中如同覆了一层薄霜。 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仙鹤补子,声音沙哑却沉稳:\"回皇上,都是为国效力...这里没有奸臣。\" 嘉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拂尘轻摆:\"严卿此言,倒让朕想起太祖训诫——''为君难,为臣不易''。\"他忽然长叹一声,道袍广袖如云般垂落,\"朕知道你们难,朕也难。唯各位齐心勉力,方可勉为其难。\" 这声叹息像把钝刀,轻轻卸去了殿内紧绷的气氛。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高拱紧握的拳头也不自觉松开了些。 严嵩突然伏地叩首,额头触地的声响在寂静的精舍内格外清晰:\"皇上圣明。老臣斗胆,有本上奏。\" \"说。\"嘉靖的拂尘指向严嵩,宽大的袖口带起一阵带着丹药气息的风。 严嵩直起身时,整个人仿佛突然年轻了十岁。 他枯瘦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动作沉稳如抚琴:\"禀皇上,胡宗宪镇守的东南倭患已经渐渐平息,加之九边的三市分立,全赖圣上之德。\"他翻开奏折,声音忽然提高,\"今年的军费可缩减三成!\" 高拱猛地抬头,浓眉下的眼睛瞪得滚圆。 这老狐狸竟主动提出削减军费? \"缩减的三成军费,\"严嵩的声音如古井无波,\"可以填补去年未发的官员俸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清流官员们震惊的脸,\"至于工部的亏空...今年皇上的万寿宫即将完工,工部明年的预算也可减少三成。\" 精舍内一片哗然。徐阶的手指无意识地捻断了三根胡须,张居正的瞳孔微微收缩——严嵩这一手以退为进,简直妙到毫巅! 嘉靖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严卿此议...甚善。\"他忽然转向张居正,\"张卿方才说''凡事预则立'',朕看严阁老这是深谋远虑啊。\" 张居正青袍下的身躯微微一僵,随即深深揖首:\"皇上明鉴。严阁老老成谋国,臣佩服。\"话虽如此,他的眼角余光却死死盯着严嵩手中的奏折,仿佛要看穿那纸背后的算计。 严嵩突然又拜了下去:\"老臣斗胆再献一策——漕粮改银!\"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惊雷,震得精舍内众人面色大变。 高拱的茶盏\"咣当\"一声砸在地上,褐色的茶汤在青砖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漕粮改银?\"嘉靖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严卿细说。\" 严嵩直起身,浑浊的老眼中精光暴射:\"漕粮征收不易,运输更是损耗过多。江南水网密布,一石米从苏州运到京城,路上要消耗三成。\"他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若改成银钱,则一利百姓免于运输之苦,二利国家减少损耗,三利仓储便于管理,四利...\" 他滔滔不绝地列举了十二条好处,每一条都切中时弊,却绝口不提其中隐患。 高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打断:\"严阁老此言差矣!漕粮改银看似便利,实则...\" \"实则什么?\"严世蕃突然插话,独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高部堂是觉得百姓活该为运粮累死?还是觉得国库银子太多?\" 高拱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漕粮改银操作空间太大!地方官可以任意折价,胥吏能够层层盘剥,最后苦的还是百姓!\"他猛地转向嘉靖,\"皇上!此议万不可行!\" 徐阶轻咳一声,适时地接过话头:\"老臣以为,高部堂所虑不无道理。漕政关乎国本,贸然改制恐生乱象。\"他枯瘦的手指轻叩扶手,\"况且,谁来主持这等大事?\" 严嵩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缓缓抬头,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正因为如此,臣以为要行此策,非能人不可。\"他忽然提高声音,\"巡按御史陈恪,才思敏达,可堪此任!\" 严世蕃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独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这个局他们父子谋划已久——举荐陈恪看似重用,实则是要把他调出京城这个权力中心。 成功了是严嵩举荐之功,失败了则是陈恪实施不利。 徐阶的瞳孔骤然收缩。老狐狸!他心中暗骂,脸上却不动声色:\"陈御史刚从浙江回来,对漕政未必熟悉...\" \"徐阁老多虑了。\"严世蕃打断道,蟒袍下的身躯微微前倾,\"陈御史在浙江推行保甲法,连胡部堂都赞不绝口。此等干才,正该为国分忧!\"他故意把\"为国分忧\"四个字咬得极重。 张居正突然出列,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皇上,漕政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陈御史虽才干出众,但毕竟年轻...\" \"年轻?\"严嵩轻笑一声,\"当年夏言三十岁执掌都察院,杨廷和二十八岁入阁。\"他忽然转向嘉靖,声音陡然低沉,\"老臣观陈恪之才,不在二人之下。\" 嘉靖的眼中精光一闪。 严嵩这话太毒——既捧了陈恪,又暗指他可能像夏言、杨廷和那样功高震主。 精舍内一时寂静,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纱帐后那道模糊的身影上。 良久,嘉靖的拂尘轻轻一摆:\"准了。\" 短短两个字,却如同定音锤般敲在每个人心头。 徐阶的指尖掐入掌心,高拱的浓眉拧成了疙瘩,而严世蕃的独眼中则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 \"退朝。\"嘉靖的声音飘忽如烟,道袍广袖一挥,转身隐入纱帐深处。 吕芳尖细的\"退朝\"声响起时,严嵩缓缓起身,枯瘦的手指轻轻掸了掸蟒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经过徐阶身边时,他微微颔首,皱纹里藏着刀:\"徐阁老,改日讨教棋艺。\" 徐阶强压怒火,拱手还礼:\"严阁老棋艺高超,下官佩服。\" 严世蕃跟在父亲身后,独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经过张居正时,他故意用肩膀撞了对方一下,蟒袍金线刮过青缎官服,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张居正纹丝不动,只是眼底的寒意又深了几分。 精舍外,腊月的寒风卷着碎雪扑面而来。 高拱一把拽住徐阶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华亭兄,就这么让严党得逞?陈恪此去...\" 徐阶望着严嵩父子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肃卿啊,你见过猎人设陷阱捕虎吗?\"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捻着胡须,\"有时候,诱饵太香...反倒会噎死野兽。\" 远处的宫墙上,一只乌鸦突然惊起,黑色的羽翼划过灰白的天空。 第135章 他能行吗? 精舍内的龙涎香渐渐稀薄,最后一缕青烟在鲛绡帐前打了个旋,消散无踪。 嘉靖帝独坐紫檀榻上,苍白的手指轻叩金磬,\"叮\"的一声清响惊飞了檐下栖雀。 吕芳跪在丹墀下研墨,枯瘦的手腕悬着不动,墨锭在端砚上划出完美的\"8\"字。 老太监的耳朵微微颤动——主子爷已经两刻钟没说话了,这种沉默比雷霆更令人胆寒。 \"吕芳。\"嘉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冰层下透出来的。 老太监的膝盖在金砖上碾出轻响:\"老奴在。\" \"你觉得陈恪能行么?\" 墨锭\"咔\"地停在砚心。 吕芳的睫毛在烛光中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盖住了瞬息万变的思绪。 严嵩举荐陈恪的毒计他看得分明——既要借漕政浑水摸鱼,又想把这把刀折在地方豪强手里。但主子爷既已准奏... \"圣明无过于主子。\"吕芳的额头触地,金砖的凉意顺着皱纹爬满老脸,\"陈御史自然能胜任。\" 嘉靖的嘴角忽然扯开一道弧度,像用刀在蜡像上划出的笑。 拂尘柄挑起帐角,露出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说说理由。\" 吕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主子爷这是要考校呢,还是要借他的口说出自己不便明言的心思? 老太监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串迦南香佛珠——这是当年初入宫时老太监给的赏赐,几十年来已成为他揣摩圣意的法器。 \"漕粮改银...\"吕芳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多年来议而不决,无非是两处关节。\"枯枝般的手指在虚空中点了两下,\"底下人总想着中饱私囊,地方豪强又不愿放弃盘剥百姓的由头。\" 嘉靖的拂尘突然扫过吕芳的官帽,带起一阵带着丹药味的风。 这是鼓励他说下去。 \"陈御史虽年轻...\"吕芳的腰弯得更低了,仿佛这样能藏住话里的机锋,\"行事却极老辣。台州保甲法,他既让豪强吐出赃银,又让百姓得了实惠。\"突然话锋一转,\"更何况,他是锦衣卫常同知的女婿...\" \"咔\"的一声脆响,嘉靖的指甲在金磬上刮出细痕。吕芳立刻噤声,却见主子爷眼中精光暴射——老太监这句话戳中了要害。 锦衣卫的密报体系,正是破除地方官官相护的利器! \"继续。\"嘉靖的声音忽然有了人气。 吕芳的佛珠转到第三圈:\"老奴冷眼瞧着,陈御史最难得的是...\"他故意顿了顿,让接下来的话像蜜糖般滴进嘉靖耳中,\"事事以主子为先,从无半点私心。\" 精舍内霎时寂静。 更漏的滴水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吕芳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的跳动。 这句话是赌注——他赌嘉靖最在意的从来不是漕政成败,而是臣子的绝对忠诚。 \"啪!\" 嘉靖突然拍案,惊得香炉里的灰烬簌簌落下。 老太监的膝盖一软,却见主子爷仰天大笑,道冠上的金丝绦带随着笑声剧烈晃动。 \"吕芳啊吕芳,\"嘉靖的拂尘柄虚点老太监的鼻尖,\"你漏了最要紧的一条。\" 吕芳立刻伏地:\"老奴愚钝...\" \"漕政是块烧红的烙铁。\"嘉靖起身踱到窗前,道袍下摆扫过吕芳的官帽,\"陈恪接下这差事,就是把满朝文武得罪个干净。\"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到时候除了朕,他还能靠谁?\" 最后一缕阳光恰在此时熄灭,精舍陷入昏暗。 吕芳的佛珠\"哗啦\"掉在地上,十八颗迦南香木珠在丹墀上四散奔逃。 \"主子爷圣明!\"吕芳重重叩首,这次是真的心服口服。 他哆嗦着去捡佛珠,却见嘉靖的皂靴踩住最近的一颗。 \"听说你侄孙在漕运衙门当差?\"嘉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吕芳的后背瞬间湿透。 三年前他确实安排了个远亲在漕运上管库,这事连司礼监的档房都没记录... \"明日就调去陈恪麾下听用吧。\"嘉靖的靴底轻轻碾过佛珠,\"朕的狗,自然要朕的人来喂。\" 老太监的额头沁出冷汗,迦南香木在靴底碎裂的声响,像极了他二十年来小心维持的退路。 第136章 貌合神离 裕王府的松涛阁内,炭火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满室寒意。 高拱猛地将茶盏砸在案几上,青瓷碎裂声惊飞了檐下麻雀。 \"如此行事,我们还怎么被称作清流?一个个只图自保!\"高拱的拳头砸得紫檀木案几嗡嗡作响,\"我看,和浊流也差不多!\" 徐阶端坐在主位,三缕长须纹丝不动。烛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深阴影,映得那双老眼愈发深不可测。他轻轻吹开茶沫,声音淡得像飘雪:\"肃卿,慎言。严党蓄谋已久,此时不宜正面交锋。\" \"徐公!\"高拱的浓眉几乎飞出额头,官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财政会议上您就一言不发,如今竟要拿陈恪当挡箭牌?\"他猛地指向窗外西苑方向,\"那孩子为裕王立下汗马功劳,于国于民...\" “肃卿。”徐阶顿了顿,手却不自觉的用杯盖摩挲着茶杯,“我知你欣赏子恒,老夫也颇为欣赏其才干,可举荐他的是严阁老,而非我等执意将他推入火坑。” “那我等就视若无睹!眼看着后辈被奸党所害,真是满朝汗颜。” 高拱的脸色涨得通红,半白的胡须随他的语气抑扬顿挫的飘扬。 \"高阁老。\"张居正突然开口,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鼓起,\"漕粮改银之事,不可让子恒成功。\" 高拱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这个素来器重的后辈——张居正与陈恪交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此刻竟... 徐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枯瘦的手指轻叩扶手:\"叔大有何高见?\" 张居正走到窗前,月光为他清癯的侧脸镀上银边:\"严党势大,无非是能为皇上办成事。\"他突然转身,眼中精光暴射,\"我们这次该帮严党在漕粮上狠狠的捞一把。\" \"什么?\"高拱的茶盏再次脱手。 \"让漕改烂到根子里。\"张居正的声音冷得像冰,\"当所有人都看见这块烂肉时...\"他做了个剜肉的手势,\"便是我们拨乱反正之日。\" 松涛阁内霎时死寂。 炭火爆出\"噼啪\"轻响,惊醒了呆立的高拱。 他望向徐阶,老次辅正闭目养神,仿佛早已料到这番说辞。 \"你们...\"高拱的喉结滚动了下,\"是要陈恪与严党同归于尽?\" 张居正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却波澜不惊:\"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 窗纸突然被寒风刮破,一缕雪粒打着旋飘进来。 徐阶终于睁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陈恪若真如你们所言那般聪慧,未必没有转圜余地。\"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况且...\" 高拱颓然跌坐,官帽歪斜都浑然不觉。 他望着案上那滩渐渐晕开的茶渍,忽然想起陈恪在裕王府讲读时的模样——那年轻人总爱用《春秋》笔法讲解时政,眼角眉梢都是鲜活的神采。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九十八条:\"此刻的陈恪正站在怀远侯府的回廊下,对着漫天飞雪默念,\"当所有人都想让你当牺牲品时,请记住——祭坛和舞台,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第137章 比胜负更重要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洒在怀远侯府的书房里,陈恪斜倚在罗汉榻上,手中捧着一卷手稿。 常乐蜷在他身旁,脑袋枕着他的大腿,发间的桂花香混着墨香,在暖融融的室内氤氲开来。 \"那郭靖站在襄阳城头,望着蒙古大军如潮水般涌来...\"陈恪的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常乐的一缕青丝,\"他明知敌众我寡,却仍选择死守。\" 常乐仰起脸,杏眼里映着窗外的雪光:\"恪哥哥,襄阳最后守住了么?\" 陈恪的手突然顿住。 窗外的枯枝被寒风吹得\"咔咔\"作响,几片残雪从檐角坠落。 他望着妻子澄澈的眼睛,喉头滚动了一下。 \"没有。\"他轻声道,指尖抚过常乐的脸颊,触到一丝凉意,\"纵有盖世武功,纵有万般手段,也难敌大势所趋。\" 常乐突然坐起身,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那郭靖为何还要守?明知必败...\" \"因为有些事...\"陈恪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比胜负更重要。\"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盆里火星迸裂的轻响。 常乐的目光在陈恪脸上流连,忽然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陈恪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熟悉的薄茧触感。 他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姑爷!\"阿大气喘吁吁地推开门,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宫、宫里来人了!\" 窗外,一队锦衣卫已经列队站在院中,为首的太监手捧黄绫圣旨,面无表情地望向书房方向。 \"这么快?\"陈恪低声自语,整了整衣冠。 常乐慌乱地替他系好玉佩,指尖微微发抖:\"会不会是...\" \"别怕。\"陈恪捏了捏她的手,强作镇定地笑了笑,\"八成是皇上又缺青词了。\" 院中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 陈恪大步走向传旨太监,袖中早已备好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陈大人。\"太监的声音比往日更加尖细,\"皇上口谕,即刻御前奏对。\" 陈恪熟练地将银票滑入太监袖中,却见对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手,银票飘落在地,被雪水浸湿了一角。 \"这...\"陈恪瞳孔微缩。 太监深深看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陈大人,请吧。\" 常乐站在廊下,杏红色的斗篷在寒风中翻飞。 陈恪回头望了她一眼,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像自己的。 马车穿过京城街道,积雪在车轮下发出沉闷的挤压声。 陈恪掀开车帘,冷风夹着细碎的雪粒刮在脸上。 街边的摊贩正在收摊,几个孩童在追逐打闹,一切如常,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异样。 \"公公,\"陈恪试探道,\"不知皇上今日心情如何?\" 太监目视前方,声音平板:\"奴婢不知。\" 知乎问题《如何判断领导真实意图》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下属突然开始遵守规章制度时,说明暴风雨即将来临】。 紫禁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午门的铜钉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冷光。 陈恪刚下马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侧门走出——张居正一身青色官袍,面色苍白如纸。 \"叔大兄!\"陈恪拱手行礼。 张居正脚步一顿,目光在陈恪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几分陈恪读不懂的情绪。 他仅仅拱了拱手,便匆匆离去,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沉默的脚印。 陈恪站在原地,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陈大人?\"太监催促道。 穿过重重宫门,陈恪的心跳越来越快。 见到陈恪,冯保立刻迎上来,白净的脸上写满不安:\"陈大人,二位阁老都在里面...\" \"保儿!\"吕芳的低喝从廊柱后传来,老太监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多嘴!\" 冯保立刻噤声,退到一旁。 吕芳走到陈恪面前,浑浊的老眼深深看了他一眼:\"陈大人,请。\" 精舍的门半开着,龙涎香的气息浓得几乎凝成实质。 陈恪能看到里面晃动的身影——严嵩佝偻的背影,徐阶挺直的腰杆,还有纱帐后那道模糊的人影。 \"穿越者守则第一百九十九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发现所有人都开始对你隐瞒时,请记住——你即将成为棋局中最关键的那枚棋子。\" 他的靴底刚踏上精舍的门槛,一阵寒风突然卷着雪粒扑来,吹得他官袍猎猎作响。 第138章 王命旗牌 陈恪跪伏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两侧太师椅上,严嵩与徐阶的身影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岳,投下的阴影将陈恪夹在中间。 \"臣陈恪,恭请圣安。\"他的声音在香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纱帐后传来金磬\"叮\"的一声清响,嘉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平身。\" 陈恪缓缓直起腰,目光仍垂落在青砖缝间。 余光里,严嵩枯枝般的手指正摩挲着蟒袍上的仙鹤补子,徐阶三缕长须纹丝不动,仿佛入定的老僧。 \"严阁老推举你在浙江试行漕粮改银。\"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纱帐一角,露出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你可觉如何?\" 陈恪的指尖在袖中猛地蜷缩。 漕粮改银?这烫手山芋竟落到自己手里?他喉结滚动,声音却稳得出奇:\"臣惶恐。漕政关乎国本,臣以为当择老成谋国者...\" \"子恒不必妄自菲薄。\"严嵩突然打断,声音亲热得像在唤自家子侄。 老首辅微微倾身,蟒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你在台州推行保甲法,连胡宗宪都赞不绝口。能者居之!\" 徐阶依旧沉默,唯有手中茶盏盖轻轻刮过杯沿,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纱帐突然无风自动,嘉靖的声音陡然转冷:\"陈恪,难道你不想为朕分忧了吗?\" 这句话像柄重锤砸在心头。 陈恪抬眼瞥见严嵩佝偻的背影微微晃动,藏住了嘴角那抹得逞的弧度;徐阶则如泥塑木雕,连呼吸的起伏都几不可察。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道德绑架》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老板问\"是不是不愿为公司付出\"时,正确答案只有\"是\"或\"猝死\"】 \"臣...领旨。\"陈恪重重叩首,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汗渍。 嘉靖的拂尘收回纱帐后,声音忽然变得飘忽:\"依卿之见,该如何施行此策?\" 精舍内霎时死寂。 更漏的滴水声突然放大,陈恪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的跳动。 知乎收藏夹里的《明代漕运史》自动翻开:【当改革触及利益集团时,请先确保有足够的权力】。 \"若要臣施行,臣请三事。\"他的声音在香雾中劈开一道裂痕,\"一不受辖制之权,由臣一人总理全局;二可任免相关人员,不拘常例;三...\"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两位阁老,\"请赐臣王命旗牌,便宜行事。\" \"哗啦\"一声,徐阶的茶盖终于滑落。严嵩的蟒袍猛地鼓起,老首辅竟直接站了起来:\"荒谬!漕运涉及六部权责,岂能...\" \"陈御史年轻气盛!\"徐阶也罕见地提高了声音,枯瘦的手指紧攥扶手,\"此议有违祖制!\" 陈恪岿然不动。他看见纱帐后的阴影微微晃动——嘉靖在笑。 严嵩的咳嗽声突然撕心裂肺,老首辅伏地时官帽都歪了:\"皇上三思!祖宗法度...\" \"法度?\"嘉靖的笑声惊飞檐下寒鸦,\"洪武八年太祖改漕粮为折色,永乐元年太宗复令民运,制度岂非人定?\" \"《易经》亦言:''穷则变,变则通''\"嘉靖继续说道,拂尘柄挑起本《永乐大典》摊在案上,\"朕记得陈卿整理过这册''革卦''注解?\" 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嘉靖竟用他校勘的典籍来堵严嵩的嘴! 严嵩的蟒袍僵在半空,老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徐阶突然起身,朝服上的云雁补子微微颤动:\"皇上,臣恐陈御史年少...\" \"徐阁老。\"嘉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你当年执掌国子监时,不也常对朕说''用人不疑''?\" 精舍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严嵩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 徐阶的官靴微微后退半步,在青砖上磨出细响。 陈恪站在风暴中心,官袍下的后背已然湿透。 他知道自己这步棋有多险——当两位阁老同时反对时,要么粉身碎骨,要么...青云直上。 纱帐突然被整个掀起,嘉靖苍白的面容完全暴露在烛光下。 丹药侵蚀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金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朕记得陈卿在浙江时,曾对常钰说过一句话。\"嘉靖的嘴角扯出诡异的弧度,\"你说——''凡事不管做不做得到,但问应不应该''?\" 良久后,嘉靖不知何时已站在丹墀边缘,道袍下摆无风自动。 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是发现猎物的鹰隼:\"传旨,陈恪晋翰林院学士兼钦差总理漕粮改银事务,赐王命旗牌。\" 第139章 权力与真心 精舍内的龙涎香突然凝滞,陈恪跪伏在金砖上的身躯微微一震。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翰林院学士?王命旗牌? 这哪是讨价还价后的折中方案,简直是把他直接捧上了云端! \"臣...\"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卡在喉咙里。 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掐入掌心,疼痛提醒他这不是幻觉。 知乎收藏夹《如何应对领导破格提拔》的高赞回答在脑海中炸开:【当恩宠远超预期时,危险往往成正比】。 严嵩的蟒袍擦过他的肩头,带起一阵带着沉水香的风。 老首辅临去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像把钝刀缓缓刮过陈恪的脊背。 徐阶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三缕长须在陈恪视线边缘轻轻晃动,如同悬在头顶的三柄利剑。 \"臣...领旨谢恩。\"陈恪的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咚\"的一声闷响在精舍内回荡。他故意延长了俯身的时间,让冰凉的触感冷却沸腾的思绪——嘉靖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待两位阁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陈恪才缓缓直起腰。 鲛绡帐后嘉靖的身影已经重新隐入阴影,唯有拂尘玉柄偶尔闪过一道冷光。 \"臣告退。\"陈恪又行一礼,转身时官袍下摆带起小小的漩涡。 他的步伐很稳,就像在台州面对倭寇的刀锋时那样,一步一顿,仿佛在丈量生与死的距离。 精舍的门槛近在咫尺。 陈恪的靴尖刚要跨过,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鬼使神差地转身,膝盖再次砸在金砖上。 \"圣上...\"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柄利剑劈开了凝滞的香雾,\"保重。\" 这四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陈恪自己都愣住了。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职场真情流露》下的神回复闪过:【当你说出真心话时,请记住——最危险的往往是最真实的】。 纱帐猛地一晃。 嘉靖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道冠上的金丝绦带随着动作剧烈摇晃。 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瞪得极大,丹药侵蚀的面容上浮现出罕见的错愕。 \"你...\"嘉靖的拂尘柄悬在半空,像是要抓住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 陈恪看见皇帝的嘴唇微微发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二十岁青年才有的无措。 这刹那的对视不过弹指,却仿佛历经沧海桑田。 陈恪迅速低头,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他竟忘了眼前这个人是能决定九族生死的帝王! 精舍内静得可怕。更漏的滴水声突然放大,每一下都像鼓点敲在神经上。 \"退下吧。\"良久,嘉靖的声音飘来,比往常多了几分人气,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 陈恪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走出精舍的。 冬日的寒风刮在脸上,他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 远处候着的冯保小跑过来,白净的脸上写满担忧:\"陈大人?\" \"没事。\"陈恪机械地整了整官帽,指尖触到满手冷汗。 他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冯公公,方才...我是不是僭越了?\" 冯保的瞳孔猛地收缩,随即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大人说笑了。主子最是宽仁...\" 话未说完,精舍内突然传来金磬的脆响,惊得他浑身一抖。 \"奴婢告退!\"冯保匆匆离去,背影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陈恪站在廊下,望着精舍窗纸上晃动的烛影。 精舍内,嘉靖的拂尘柄轻轻敲击金磬,节奏杂乱无章。 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大气都不敢出。 \"吕芳。\"嘉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犹疑,\"朕是不是...对那孩子要求过甚?\" 老太监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 伺候嘉靖三十年,他第一次听到皇帝用\"孩子\"称呼臣子。 \"主子爷明鉴万里。\"吕芳谨慎地回答,\"陈御史年轻有为...\" \"他才二十岁未满。\"嘉靖打断道,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拂尘玉柄,\"与朕当年大礼议时一般年轻。\" 吕芳的呼吸一滞。 大礼议——那是嘉靖最敏感的逆鳞,也是奠定绝对权威的血色开端。 老太监的膝盖在金砖上碾出轻响:\"主子爷天纵圣明...\" \"当年朕为父母名分,独抗满朝文武。\"嘉靖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很远的地方,\"杨廷和那老匹夫带着百官伏阙痛哭,金銮殿前的青砖都被他们的膝盖磨出了坑。\" 吕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场持续三年的政治风暴,最终以一百三十四位大臣廷杖、十六人毙命的代价落幕。 血迹渗入金砖缝隙,至今每逢阴雨天还能闻到铁锈味。 \"陈恪比朕幸运。\"嘉靖的嘴角扯出古怪的弧度,\"至少有朕护着他。\" 吕芳猛地抬头,皱纹深刻的老脸上写满震惊。 这句话里的温度,简直不像从炼丹皇帝口中说出的。 \"去告诉陆炳。\"嘉靖的拂尘突然指向锦衣卫衙门方向,\"让他好生照看这小子。\"顿了顿,又补充道:\"别让那小子知道。\" 吕芳深深伏地,迦南香佛珠在袖中轻轻碰撞。 他忽然明白主子爷为何破格加恩——在陈恪身上,嘉靖看到了当年那个单枪匹马挑战整个文官集团的自己。 \"老奴这就去办。\"吕芳倒退着退出精舍,在关门瞬间瞥见嘉靖正摩挲着案上一卷《永乐大典》——那是陈恪亲手校勘的\"革卦\"篇。 寒风卷着碎雪掠过宫墙,陈恪的马车缓缓驶离西苑。 他掀开车帘回望,精舍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权力与真心意外交汇时,请记住——那既是致命的软肋,也是最坚硬的铠甲。\" 车轮碾过积雪,驶向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 第140章 启程 怀远侯府的红灯笼在暮色中摇曳,陈恪的皂靴刚踏上府门前的石阶,身后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传旨太监飞驰而来,惊得檐下麻雀四散。 \"陈大人留步!\"太监滚鞍下马,明黄卷轴在雪光中格外刺目,\"圣旨到!\" 陈恪转身时,正对上常乐从门内探出的杏眼。她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在暮色中划出细碎的光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翰林院侍读陈恪忠勤体国,才堪大用。特晋翰林院学士,总理浙江漕粮改银事务,赐王命旗牌,便宜行事。钦此。\" 明黄卷轴落入掌心的刹那,陈恪听见常乐倒抽一口冷气。她提着裙摆奔下台阶,杏眼瞪得滚圆:\"翰林院学士?那不是从五品了?\" 陈恪苦笑着将圣旨递给妻子,却见岳父常远山立在门廊阴影处。 飞鱼服的金线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冷光,那双鹰目中的复杂情绪比圣旨更令人心惊。 \"何时启程?\"常远山的声音像块生铁砸在青石板上。 \"收拾妥当便走。\"陈恪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银牌,\"漕政积弊已久...\" \"我跟你去!\"常乐突然拽住他的袖子,珍珠耳坠随着动作剧烈晃动,\"这次不许把我塞箱子里!\" 陈恪望进那双盛满星光的杏眼,喉头突然发紧。 他想起她蜷在行李箱里被闷得通红的小脸。 \"好。\"他握住妻子微凉的手,触到那些为学女红磨出的薄茧,\"我们一起。\" 常远山突然大步走来,飞鱼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 他粗糙的手掌重重按在陈恪肩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记住,王命旗牌能斩四品以下,但斩不断人心里的算盘。\" 灯笼的火光在三人之间投下跃动的阴影。 陈恪望见岳父眼中深藏的忧虑——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不舍,更是一个锦衣卫对凶险仕途的洞悉。 \"岳父放心。\"陈恪轻拍常乐的手背,\"小婿定全须全尾地把乐儿带回来。\" 正厅里,王氏捧着圣旨的手微微发抖。 烛光在她眼角的皱纹里流淌,像是融化的蜡泪。\"恪儿...\"她将儿子搂进怀中,陈恪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皂角香,\"娘给你纳了双新靴,路上穿。\" 常乐已经旋风般冲进内室,不一会儿抱着个蓝布包袱出来:\"我收拾好了!\"她得意地晃了晃包袱,里头传来瓶瓶罐罐的轻响,\"金疮药、避瘟散,还有李太医开的...\" \"乐儿!\"陈恪耳根发热地打断她,却见母亲破涕为笑,连常远山紧抿的嘴角都松动了些。 三日后,通州码头的晨雾还未散尽。 二十名锦衣卫牵着马立在栈桥边,铁锈味的河风掀起他们藏青色曳撒的下摆。 为首的赵诚腰间新换的鎏金银牌闪闪发亮——台州之功让他连升两级,如今已是正五品千户。 \"大人!\"赵诚抱拳行礼,刀鞘上的云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属下奉陆指挥使之命,护送大人南下。\" 陈恪眯眼望去,那艘官船桅杆上除了\"钦命漕运\"的旗帜,竟还悬着面小小的锦衣卫牙旗。 他心头微动——这哪是顺路护送?分明是陆炳特意安排的精锐。 常乐已经提着裙摆跑上跳板,杏红色的斗篷在灰蒙蒙的码头格外醒目。 她转身时,发间的金步摇划出一道流光:\"恪哥哥快看!船舱里还有暖炉!\" 常远山负手立在岸边,飞鱼服的金线在雾中明明灭灭。当陈恪走过他身边时,岳父突然压低声音:\"赵诚手下这二十人,都是跟倭寇真刀真枪拼过的。\" 河风突然变得凛冽,陈恪看见岳父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水光。 \"爹!\"常乐从船舱里探出身,扬手抛出个物件,\"接着!\" 常远山凌空接住,竟是枚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针脚比起半年前精细许多,唯有右下角那个歪歪扭扭的\"乐\"字,还是当年气哭绣娘的水平。 官船解缆时,陈恪站在船尾,望着岳父的身影渐渐被雾气吞没。 常乐悄悄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掌心都沁着汗,却谁都不愿先松开。 \"大人,进舱吧。\"赵诚不知何时立在身侧,新换的千户腰牌在朝阳下泛着冷光,\"前面就是漕船查验的第一关——杨村闸。\" 陈恪望向水天相接处,隐约可见连绵的船队如蝼蚁般挤在闸口。 他突然想起离京前吕芳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漕政是块烧红的烙铁,握得住是功劳,握不住...\" \"是火坑。\"他喃喃自语,却感觉常乐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 低头对上那双狡黠的杏眼,所有忧虑忽然都化作了唇角一抹笑。 官船顺流而下,桅杆上的牙旗猎猎作响。 第141章 临江仙 官船在运河上平稳前行,两岸的垂柳枝条轻拂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陈恪倚在船头的栏杆上,常乐靠在他怀里,杏红色的斗篷被河风吹得微微扬起,像一面鲜艳的旗帜。 \"大人,前面就是杨村闸了。\"赵诚在五步外站定,抱拳行礼,\"属下已命人清了水道,不必排队等候。\" 陈恪微微颔首,赵诚立刻退下,与其他护卫一起守在船舱入口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看到主子的需求,又听不清私密谈话。 这些陆炳亲自挑选的精锐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位年轻官员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陈恪目光扫过那些在岸边排队的商船。 船工们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全是汗水,正喊着号子将货物一袋袋扛上岸。 他注意到常乐好奇的目光,轻声道:\"漕船过闸有优先权,商船得等三日才能过一闸。\" \"为什么呀?\"常乐仰起脸,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 陈恪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就像侯府门前那条路,官轿来了,百姓自然要让道。\"他指向远处几艘吃水极深的大船,\"那些才是真正的漕船,载着江南的粮食运往京城。\" 常乐眼睛一亮,突然转身趴在栏杆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陈恪连忙揽住她的腰,却被她兴奋地拽住袖子:\"恪哥哥快看!那艘船上的人在往河里倒什么?\" 河面上漂着白花花的米粒,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几个船工正把发霉的粮袋往河里倾倒,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粮食冲向下游。 \"那是漕粮。\"陈恪的声音沉了下来,\"每年至少有二成漕粮会这样霉变浪费。\" 常乐瞪圆了杏眼:\"好好的粮食为何要倒掉?\" 陈恪拉着她在船头的矮几旁坐下,从果盘里拣出几个核桃摆开:\"来,我给你打个比方。假如这核桃是江南农民种的粮食...\" 他用核桃演示着漕运流程:农民缴纳的粮食要经过粮长、漕丁、闸官等十几道关卡,每过一关就被剥一层皮。说到最后,原本饱满的核桃只剩下一小瓣果肉。 \"所以那些船工倒掉的,其实是各层官吏贪墨后剩下的霉变粮食?\"常乐恍然大悟,小脸皱成一团,\"这也太可恶了!\" 陈恪苦笑着点头:\"更糟的是,农民要按市价三倍缴纳漕粮。若遇灾年,卖儿卖女都凑不齐税额。\"他望向远处劳作的纤夫,他们弓着身子,绳索深深勒进肩膀的皮肉里,\"这些纤夫多半是破产的农户。\" 河风突然变得凛冽,常乐往陈恪怀里缩了缩。 她沉默片刻,突然轻声道:\"那夫君这次改革...\" \"就像要在一锅沸油里捞铜钱。\" 陈恪说完,常乐陷入了沉默... 陈恪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不自觉地哼起一段旋律,\"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常乐猛地坐直身子,杏眼里闪着光:\"这词好生豪迈!是新作的曲子吗?\" 陈恪耳根一热,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用后世《三国演义》的曲调唱起了杨慎的词。 他轻咳一声:\"这是杨慎的词,就是那位写''是非成败转头空''的大才子。\" \"杨慎?\"常乐歪着头想了想,\"可是杨廷和家的公子?\" 陈恪惊讶于妻子的博闻强记,点头道:\"正是。他因大礼议被贬云南,余生都不得归乡。\"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望着滔滔江水出神。 常乐敏锐地察觉到丈夫情绪变化。 她轻轻握住陈恪的手,发现他掌心冰凉。\"恪哥哥在担心漕改之事?\" 陈恪没有立即回答。远处江天一色,几只白鹭掠过水面,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良久,他才低声道:\"杨慎空有经天纬地之才,却落得个''白发渔樵江渚上''的结局。这世上,想做实事的人...\" \"总会遇到重重阻碍。\"常乐突然接话,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站起身,杏红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但大丈夫之志,当如这长江之水,百折千回终入海。\" 陈恪怔怔地望着妻子。 夕阳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发间的珍珠映着晚霞,宛如神妃仙子。 他忽然想起那个躲在桂花树下等他放牛归来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得如此耀眼。 \"乐儿...\"他刚开口,就被常乐用食指抵住嘴唇。 \"我晓得前路艰难。\"常乐俯身,额头抵着他的,\"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夫妻一起面对。\"她突然狡黠一笑,\"就像你说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陈恪心头一热,将妻子搂进怀中。 江风送来远处渔歌,竟与记忆中《临江仙》的旋律奇妙地重合。 他轻声吟诵完整首词,常乐安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一句\"都付笑谈中\"余韵消散在暮色里。 \"好一个''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常乐喃喃道,突然转身指向远方,\"恪哥哥你看!\" 最后一缕夕阳穿透云层,将整条长江染成金色。 水天相接处,一艘漕船正破浪而行,船头的灯笼已经点亮,像一颗不屈的星辰。 —————— 运河上的晨雾还未散尽,官船甲板上已落了一层薄霜。 陈恪站在船头,指尖轻叩着冰凉的栏杆,目光穿透朦胧雾气望向南方。 常乐裹着杏红色斗篷从舱内走出,发间的步摇在寒风中叮当作响。 \"恪哥哥,再有半日就到杭州了。\"常乐呵出一团白气,在陈恪身侧站定,\"赵诚说码头上已经备好了仪仗。\" 陈恪没有立即回答。 他弯腰拾起一片飘落在甲板上的枯叶,叶脉在晨光中清晰如掌纹。 这个动作让他想起现代办公室里翻阅调研报告时的触感——纸张的纹理与数据的冰冷同样真实。 \"乐儿,\"他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常乐熟悉的锐光,\"我们不进杭州。\" 常乐眨了眨眼,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啊?\" \"赵诚!\"陈恪一声轻唤,守在舱口的锦衣卫千户立刻大步上前。陈恪压低声音:\"弃官船,改走陆路。你选五个最机灵的弟兄,其余人按原计划进杭州。\" 赵诚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训练有素的他没有多问一个字:\"属下这就安排。\" 常乐拽住陈恪的袖子:\"你要微服私访?\" \"任何不经过调研的政策都是空中楼阁。\"陈恪下意识用了现代术语,见常乐困惑的眼神又解释道:\"就像大夫开方前得先诊脉。\" 半个时辰后,一艘不起眼的货船悄然离队。 陈恪站在船尾,看着那艘悬挂钦差旗帜的官船继续向杭州驶去,旗幡在雾中渐渐模糊成一道朱红色的影子。 船舱里,常乐正帮陈恪换上粗布衣衫。靛蓝色的麻料粗糙扎手,却意外地合身——这是临行前王氏偷偷塞进行李的旧衣。 \"娘总说留着这衣裳,没想到真用上了。\"常乐的手指拂过陈恪肩头一道不起眼的补丁,突然噗嗤一笑:\"就是这双眼睛...\"她踮脚捂住陈恪的双眼,\"太亮了,哪像个商贩?\" 陈恪捉住她的手腕轻笑:\"那常小姐有何高见?\" 常乐眼珠一转,从包袱里翻出块靛蓝头巾:\"低头。\"她三两下将陈恪的额发束起,又故意揉乱鬓角,\"这样好些。\"退后半步端详片刻,突然皱眉:\"不成,还是太...\" \"太什么?\" \"太像落难贵公子了。\"常乐撇嘴,从炭盆里抹了把灰就要往陈恪脸上蹭。 陈恪敏捷地后仰,却撞翻了矮凳。两人笑闹间,船身突然一晃——货船已经转入支流,朝着严州府方向驶去。 第142章 微服(上) 杭州漕运衙门内,十余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吏正焦躁地踱步。厅堂中央的铜壶滴漏显示已过午时,钦差大人的仪仗却迟迟未到。 \"府尊怎么说?\"一个瘦高男子第三次询问坐在上首的中年人,\"那陈恪若真如台州传闻般六亲不认...\" 杭州知府马宁远的心腹师爷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茶盖与杯沿相碰的轻响让满室嘈杂为之一静。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上那封火漆密信。 \"小阁老来信了。\"师爷的声音带着刻意为之的从容,\"陈恪再厉害,终究要用人办事。\"他环视众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诸位在漕运上经营多年,离了你们,他难道要亲自去扛麻袋?\" 厅内响起一片附和的笑声,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可他在台州...\"有人小声嘀咕。 \"台州是台州。\"师爷突然提高声调,\"漕运是朝廷命脉,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诸位且安心,钦差大人到了,自有府尊亲自周旋。\" 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衙役满头大汗地闯进来:\"报——钦差官船已到武林门码头!\" 满室官吏如蒙大赦,纷纷整理衣冠准备迎接。 师爷满意地捋须微笑,正要发话,却听那衙役又补充道:\"可是...可是船上只有仪仗,钦差大人不在其中!\" 笑容凝固在师爷脸上。他猛地抓过衙役前襟:\"你说什么?\" —————— 大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驿站的青瓦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陈恪坐在窗边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瓷酒杯。 常乐坐在他身侧,杏眼好奇地打量着驿站内形形色色的过客。 \"听说了吗?朝廷要改漕粮为银子了。\"角落里,几个农夫模样的中年人围坐一桌,其中蓄着短须的汉子压低声音道。 \"变天咯!\"另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农摇摇头,\"可这变天是好是坏,谁知道呢?\" 陈恪的耳朵微微一动。 他朝赵诚使了个眼色,锦衣卫千户立刻会意,招手唤来小二。 \"给那桌再上两壶热酒,切二斤腊肉。\"陈恪轻声吩咐,又从袖中排出十几个铜钱,\"再添几个热菜。\" 小二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哈腰地去了。 不多时,酒菜便送到了农夫们的桌上。 \"几位客官,这是那位公子请的。\"小二指了指陈恪的方向。 几个农夫受宠若惊,纷纷起身向陈恪拱手致谢。陈恪微微一笑,起身走到他们桌前:\"几位老丈不必客气,外面雨大,喝点酒暖暖身子。\" \"公子太客气了。\"短须汉子局促地搓着手,\"我们这些粗人...\" \"在下姓陈,是个游学的书生。\"陈恪拱手还礼,又指了指常乐,\"这是内子。方才听几位说起漕粮改银之事,颇感兴趣,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农夫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一个读书人会对他们的话感兴趣。 常乐适时地递上一壶热酒,笑吟吟道:\"几位大叔别拘束,我家夫君最爱听民间见闻。\" 酒过三巡,农夫们渐渐放开了话匣子。 \"陈公子有所不知,\"短须汉子叹了口气,\"这漕粮改银,表面上看是好事,可实际上...\"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老丈但说无妨。\"陈恪给他斟满酒。 \"往年交粮,虽然辛苦,但好歹是实打实的粮食。\"老农接过话头,粗糙的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如今改交银子,粮价谁说了算?还不是官府和那些大户!\" 常乐眨了眨眼:\"可朝廷不是说会按市价折算吗?\" 几个农夫闻言,竟同时苦笑起来。 \"夫人心善,可这世道...\"短须汉子压低声音,\"那些大户和官府穿一条裤子,说粮价多少就是多少。往年交三石粮能完税,如今怕是要卖五石才够。\" 陈恪的眉头微微皱起。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官府与豪绅勾结,操控粮价盘剥农民,这是历代赋税改革中常见的弊端。 \"那你们就没有办法吗?\"常乐忍不住问道,杏眼中满是不解。 农夫们闻言,竟同时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却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头一次听说民能拿官有办法的。\"老农摇摇头,\"要么把粮交给大户,让他们帮忙与官府周旋,能少交些。再要么...\"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卖了地,给大户当佃户,好歹能混口饭吃。\" 常乐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她从小锦衣玉食,何曾想过民间竟有这等疾苦? \"实在不行...\"短须汉子仰头灌下一杯酒,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再说下去。 陈恪的目光在几个农夫脸上扫过,看到的是同样麻木而绝望的神情。他当然知道那未尽之言是什么——实在不行,就只能当流民了。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陈恪凝重的面容。 他想起后世史书上那些因赋税改革失败而引发的民变,想起那些饿殍遍野的惨状。 第143章 微服(下) 雨后的金华乡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陈恪的布靴陷进泥泞的小路,发出\"咯吱\"轻响。 常乐提着杏红色裙裾跟在他身后,珍珠耳坠随着步伐轻晃,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痕。 \"恪哥哥,那棵桂花树还在!\"常乐突然拽住陈恪的袖子,指着远处山坡。 多年过去,当年常乐常爬的树冠已经亭亭如盖,金黄花蕊被雨水打落一地,像撒了满地的碎金。 陈恪喉头微动。 知乎问题《重返童年故地是什么体验》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熟悉的景物突然变小,说明你已经长大】。 \"陈...陈状元?\"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田埂边传来。 满头白发的老农拄着锄头,古铜色脸上皱纹深刻如沟壑。 他眯起昏花老眼,突然扔下农具就要跪拜:\"真是...\" 陈恪箭步上前托住老人肘弯:\"李三叔使不得!\"他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劳作的乡民,压低声音道:\"我们微服查访。\" 李三叔的瞳孔猛地收缩,布满老茧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瞧老汉这眼力见...\"他佯装整理裤腿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乡亲们的地都寄在老夫人名下了,托状元郎的福,总算不用被那些胥吏层层盘剥。\" 常乐蹲在田埂边,指尖轻触一株嫩绿的稻苗:\"可按旧制,不是官绅免粮么?\" \"夫人有所不知。\"李三叔揪了根草茎叼在嘴里,\"新来的海知县油盐不进,说什么''寄田也要纳赋''。\"他啐了一口,草茎在空中划出弧线,\"那日带着户房书吏挨家丈量,连老夫人名下的三十亩学田都记了黄册!\" 海瑞——那个后世称为\"海青天\"的倔强知县。 \"海知县还说了,\"李三叔模仿着官腔,皱纹里却藏着笑意,\"''陈状元若觉得不妥,大可上疏参本官''。\"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海青天治下倒真没胥吏敢收''漕斛''、''船头钱''这些杂税了。\" 村口的古槐树下,几个农妇正在磨盘边闲话。见生人走近,谈话声戛然而止。陈恪听见零碎的\"海阎王\"、\"较真\"等字眼,有个年轻媳妇甚至红着眼圈攥紧了衣角。 村中央的空地上,新立的状元碑在雨后泛着青光。 碑文记载着嘉靖某年金华乡陈恪高中状元的盛事,底下却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阖乡公立,以彰文教\"。 陈恪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碑面。知乎问题《如何面对乡亲们的期望》下的神回复闪过:【当你成为全村希望时,请记住——你扛着的是他们全部的梦想与算计】。 竹屋前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尚未走近,就听见屋内传来阵阵笑声。 那声音清越如钟磬,陈恪脚步一顿——是钱德洪与王畿! \"...知行合一四字,老夫参了三十年才略懂皮毛!\"钱德洪的声音透过窗纸,\"周兄隐居乡野,反倒...\" 常乐突然拽了拽陈恪的衣角,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恪哥哥,要不要赌这是不是你常说的''大隐隐于市''?\" 窗内传来周夫子熟悉的咳嗽声,陈恪眼前突然浮现那个手持戒尺的瘦削身影。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条:\"陈恪对着竹影婆娑的院落默念,\"当命运带你回到起点时,请记住——这不是循环,而是螺旋上升。\" —————— 竹门\"吱呀\"一声轻响,陈恪推门而入的瞬间,屋内谈笑声戛然而止。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将四个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三位白发老者围坐茶案,一名青衫文士正执壶斟茶。 \"学生拜见老师。\"陈恪撩袍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熟悉的霉味混着茶香钻入鼻腔,恍惚间仿佛回到当年开蒙时节。 周夫子手中的戒尺\"啪\"地掉在地上。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板起面孔:\"起来!堂堂翰林学士,跪我这乡野村夫作甚?\" 钱德洪突然拍案大笑,惊得茶盏一跳:\"陈小友!宦海沉浮,可还能''知行合一''?\"他特意用戒尺在空中写下这四个字,木尺划破阳光,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王畿捋须微笑:\"我等专候于此,果然等到你了。\"他指了指身旁空着的蒲团,\"看来你终究明白阳明公真传。\" \"二位师叔就别取笑学生了。\"陈恪笑着入座,指尖触到蒲团上熟悉的竹篾纹理,\"此番回浙,先来看望老师,明日就得去杭州赴任。\" 茶烟袅袅中,周夫子突然将戒尺横在陈恪面前:\"伸手。\" 屋内霎时一静。 常乐瞪圆杏眼,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钱王二老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唯有那位陌生文士依旧从容斟茶,青瓷壶嘴倾出的水线稳如悬针。 陈恪毫不犹豫地摊开掌心。 \"啪!\" 戒尺重重落下,红痕立刻浮现在白皙的掌心上。 常乐倒抽一口冷气,却见陈恪嘴角含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一下,打你当街殴伤命官。\"周夫子声音嘶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如莽夫般逞血气之勇?\" \"啪!\" 第二道红痕交错浮现。 \"这一下,打你擅调卫所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是戚继光该考虑的事,不是你个七品文官!\" 钱德洪突然抚掌:\"打得好!\"他转向那位青衫文士,\"文长兄,你看这小子可还堪造就?\" 陈恪瞳孔微缩——文长?徐渭徐文长?那位与唐伯虎齐名的江南才子? 青衫文士终于抬头,面容清癯如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放下茶壶,从袖中取出卷轴徐徐展开:\"《台州保甲法实录》,我看了三遍。\"声音如金石相击,\"第一遍见其智,第二遍见其勇,第三遍...\"他忽然指向陈恪心口,\"见此间一点赤诚。\" 阳光在徐渭指尖凝成光斑,陈恪恍惚看见自己当年在金华乡塾背诵《大学》时,周夫子也是这样点着他的胸口说:\"学问不在口舌,要在这里生根。\" \"徐先生过誉。\"陈恪深深一揖,\"学生不过遵从本心。\" \"好个''本心''!\"钱德洪突然拍腿大笑,\"当年在白鹿洞,这小子辩倒满座举人时也是这句!\"他转向徐渭,\"文长兄,你八次乡试不第,不如跟着这小子去会会那些''两榜进士''?\" 徐渭青衫袖口微动,茶汤在盏中荡出涟漪:\"漕粮改银如虎口夺食,严党、清流、豪强...\"他每说一个词就放下一枚铜钱,最后三枚叠成危险的三角,\"陈大人真不怕粉身碎骨?\" 茶烟在四人之间缭绕,陈恪的目光扫过众人:周夫子紧握的戒尺,钱王二老期待的眼神,徐渭看似随意实则紧绷的指尖。他突然笑了,从怀中取出那卷《漕运则例》抄本,轻轻压在铜钱堆上。 \"知行合一。\"陈恪的声音很轻,却让茶烟都为之一滞,\"学生只知此事该做,便做了。至于成败...\"他忽然想起隘口血战那日,八十轻骑冲向倭寇时卷起的烟尘,\"但求无愧于心。\" 徐渭眼中精光暴涨,突然将三枚铜钱扫入袖中:\"好!徐某就随大人走一遭。\"他起身时长衫带风,案上茶盏却纹丝不动,\"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算盘快,还是我的笔刀利!\" 常乐悄悄拽了拽陈恪的袖子,杏眼里盛满惊喜。 她太明白徐渭的价值——这位狂生虽无功名,却是东南士林公认的\"无冕状元\",历史上连胡宗宪都曾三顾茅庐请他入幕。 周夫子弯腰拾起戒尺,轻轻放在陈恪掌心:\"带着它。\"老人突然咳嗽起来,枯瘦的手却握得极紧,\"记住,打手掌心最疼,因为连着心。\" 陈恪喉头滚动,竹篾的纹理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知乎问题《什么是真正的师承》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老师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是戒尺时,说明他教会了你自律】。 \"学生谨记。\" 第144章 海瑞 雨水顺着淳安县衙的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陈恪站在县衙大门外,指尖摩挲着袖中的钦差令牌,却没有立即取出。 他抬头望着门楣上\"明镜高悬\"的匾额,嘴角微微上扬——这海瑞果然名不虚传,连县衙都比别处简朴三分。 \"站住!县衙重地,闲人免进!\"守门的衙役横着水火棍拦住了去路。 陈恪不慌不忙地抖了抖粗布衣衫上的雨水,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漆木牌。 衙役看清牌上\"钦命漕运\"四个烫金小字,脸色骤变,刚要跪拜,却被陈恪抬手制止。 \"不必声张。\"陈恪压低声音,\"本官微服查访,你且退下。\" 衙役咽了口唾沫,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偷眼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钦差大人——粗布衣衫掩不住通身气度,那双眼睛锐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 陈恪大步穿过仪门,雨水在靴底发出轻微的挤压声。 转过照壁,县衙正堂的景象豁然开朗——海瑞身着七品鸂鶒补服,正怒拍惊堂木,声如洪钟:\"大胆!《大明律》载明''凡收受粮税,需照市价公平交易'',尔等竟敢强买强卖!\" 堂下跪着三个衙役打扮的汉子,为首的满脸横肉,此刻却抖如筛糠:\"县尊明鉴,小的们只是按旧例...\" \"旧例?\"海瑞冷笑一声,从案上抄起一本蓝皮册子,\"嘉靖二十三年户部则例,白纸黑字写着''漕粮折色,需照当月市价加二成'',尔等竟敢压价三成!\"他猛地将册子摔在案上,\"来人!拖下去各打二十板,所贪银两悉数退还农户!\" 陈恪站在廊柱阴影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后世史书称海瑞为\"海青天\",果然名不虚传。 他想起那个着名的段子——如果海瑞说你违反了大明律,你最好真的违反了,那样至少还有大明律可以保护你。 衙役们被拖下去时,海瑞的目光突然扫向陈恪所在的方向。 那双眼睛如炬如电,即便隔着雨幕也让人心头一震。 \"钦差大人既已驾到,何不现身?\"海瑞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堂上所有人都惊得回头张望。 陈恪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入公堂。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青砖地上洇开深色痕迹。他没有立即亮明身份,而是径直走到公案前三步处站定。 \"都说士绅免税,\"陈恪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为何我那金华乡的乡亲还要足额交税?\" 堂上一片哗然。主簿手中的毛笔\"啪\"地掉在砚台上,溅起几点墨汁;几个书吏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有人敢这样质问海青天。 海瑞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鸂鶒补服上的云纹在烛光下微微闪动。 他直视陈恪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大明律》载有明文:''凡官绅优免,止免本身,其田亩仍照例纳赋''。嘉靖八年户部复议:''寄田诡寄者,一体征税''。\"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陈大人乡亲的三十亩学田,下官已亲自丈量造册,分毫不差!\" 陈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海瑞竟能一眼认出自己,更没想到对方对律法熟悉到能随口引用具体条款和年份。 想必是当初金华乡,陈恪遇袭的时候,海瑞前来探望过。 堂上鸦雀无声,只有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清晰可闻。 陈恪与海瑞四目相对,一个目光如刀,一个眼神似铁。 突然,陈恪轻笑出声:\"百闻不如一见,海刚峰之名不虚传。\" 紧绷的气氛瞬间消散。 海瑞严肃的面容也松动了几分,他拱手还礼:\"陈大人微服私访,下官有失远迎。\"转头对主簿道:\"退堂。后堂备茶。\" 后堂的陈设比公堂更加简朴,一张榆木方桌,两把藤椅,墙上挂着幅\"清正廉明\"的横幅,墨迹已有些褪色。 海瑞亲自执壶斟茶,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官场虚礼。 \"雨前龙井,粗茶而已。\"海瑞将茶盏推到陈恪面前,\"陈大人见谅。\" 陈恪端起茶盏,茶汤澄澈,香气清冽。他轻啜一口,笑道:\"好茶。没想到海知县还有这等雅兴。\" \"下官不好此道。\"海瑞直截了当,\"这是上月审结一桩茶商讼案,原告硬塞的谢礼。\"他指了指墙角几个陶罐,\"若不收下,那商人便要撞柱明志。收下后下官按市价折了银钱,充作县学修缮之用。\" 陈恪闻言,不禁对这位铁面县令又高看三分。他放下茶盏,正色道:\"海知县既知本官来意,可有以教我?\" 海瑞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陈恪:\"漕粮改银,利国利民。然豪强胥吏盘根错节,陈大人可有腹稿良策?\" 窗外雨声渐密,陈恪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催征的战鼓。 他沉吟片刻,道:\"章程是有,但需胡宗宪的兵员支持。没有刀剑压阵,想让这些地头蛇乖乖就范...\"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海瑞突然长叹一声,茶盏在他手中微微晃动:\"又是严党!明君在位,奸党在侧,圣上被蒙蔽得太深了。\" 陈恪心头一动。 此刻的海瑞,眼中闪烁着理想主义者特有的光芒——坚信只要铲除奸臣,圣明天子自会重振朝纲。 \"我闻有病重者,\"陈恪斟酌着词句,\"先以粥糜调和,待其肺腑调和,再以猛药攻之,则病根尽去。\"他望向窗外的雨幕,\"此时的大明,就如那垂垂病重之人,急不得,需缓缓而行。\" 海瑞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敏锐地察觉到陈恪话中有话,却又抓不住关键。 沉默良久,他突然问道:\"陈大人见过圣颜,依你之见...\" \"圣意难测。\"陈恪打断道,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铺在桌上,\"这是本官拟的《漕粮改银细则》,请海知县过目。\" 海瑞接过文书,目光如电扫过字里行间。 他的手指在某些条款上停顿,时而点头,时而皱眉。 当看到\"设立公估局,由士绅、粮商、农户三方共议粮价\"时,他突然拍案:\"妙!这一条断了胥吏操纵粮价的根本!\" 陈恪微笑不语。 这套方案融合了现代价格听证会的理念,放在大明自然是开天辟地的创举。 \"不过...\"海瑞的指节点在\"严惩盘剥\"四个朱笔小字上,\"陈大人准备如何落实?下官在淳安两年,深知这些胥吏狡猾如狐。\" 陈恪从怀中取出那枚钦差令牌,轻轻放在文书上:\"王命旗牌可斩四品以下。本官打算先从杭州、严州两府试点,杀几只鸡给猴看。\" 令牌上的龙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海瑞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突然起身长揖:\"下官愿为前驱。淳安县可作第一个试点!\" 雨声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后堂的青砖地上。 陈恪望着海瑞挺直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历史长河中那些为民请命的清官缩影。 他起身还礼:\"有海知县相助,本官如虎添翼。\" 离开县衙时,陈恪在照壁前驻足回望。 海瑞站在廊下,七品官服洗得发白,却比任何蟒袍都更令人肃然起敬。 \"大人?\"赵诚不知何时已候在门外,低声请示,\"接下来...\" 陈恪整了整被雨水打湿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去杭州。是时候会会胡部堂了。\" 第145章 称病 浙直总督府的公房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袅袅上升,在梁柱间缭绕。 胡宗宪端坐案前,绯色官袍上的孔雀补子映着烛光,面容沉静如古井。 他手中捧着一盏清茶,茶汤表面浮着几片嫩芽,随着他手腕的轻微转动而缓缓旋转。 \"胡部堂。\"陈恪拱手行礼,钦差补服上的獬豸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下官奉旨总理漕粮改银事务,特来拜会。\" 胡宗宪抬眼,目光如刀般刮过陈恪的脸:\"陈学士不必多礼。\"他指了指对面的太师椅,\"坐。\" 陈恪整了整衣冠落座,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奉上:\"这是下官拟定的《漕粮改银细则》,请部堂过目。\" 胡宗宪接过文书,指尖触到纸张时微微一顿。 这纸质地特殊,比寻常宣纸厚实,却又比官纸柔软——分明是军情急报专用的密函纸。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慢慢展开卷轴。 阳光透过窗棂,在文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胡宗宪的目光在字里行间快速移动,时而停顿,时而微微颔首。 当他看到\"设立公估局\"一条时,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挑;读到\"严惩盘剥\"四字时,嘴角微微上扬。 \"方略可行。\"胡宗宪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但实际难行。\" 陈恪的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更漏滴水:\"部堂明鉴。下官深知漕政积弊已久,非猛药不能去疴。\" 胡宗宪突然将文书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起身踱到窗前,绯袍下摆扫过青砖地,带起一阵风:\"陈学士可知浙江漕运有多少关节?每处关节有多少人靠此吃饭?\"他转身直视陈恪,\"你这一刀砍下去,断的是多少人的命根子?\" 窗外树影婆娑,一只麻雀落在窗棂上,歪头看着室内两人。 陈恪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浅啜一口:\"部堂爱民如子,下官佩服。但长痛不如短痛——\"他放下茶盏,瓷底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若继续纵容这些蛀虫,来年浙直大饥,饿殍遍野时,谁担这个责任?\" 胡宗宪的瞳孔微微收缩。 陈恪这话太毒,直接戳中了他最担心的隐忧——作为浙直总督,民生安定才是他的首要职责。 \"本督明日便会上奏,称病告假。\"胡宗宪突然话锋一转,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漕改之事,全权交由陈学士处置。\" 陈恪眼中精光一闪。 胡宗宪这是要置身事外,既不公开支持,也不从中作梗。 对陈恪而言,这已是最好结果。 \"下官明白。\"陈恪深深一揖,\"部堂安心养病,下官必不负所托。\" 胡宗宪走回案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戚继光近日在台州练兵,俞大猷驻防宁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都是国之干城啊。\" 陈恪心头一震。 \"部堂教诲,下官谨记。\"陈恪再次行礼,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申时三刻。 胡宗宪整了整官袍袖口,这是送客的暗示。 陈恪识趣地起身:\"部堂病中不宜劳累,下官告退。\" 胡宗宪微微颔首,在陈恪转身时突然开口:\"陈学士。\" 陈恪回头,只见胡宗宪立在窗前,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浙江的水,比你想象的深。\"胡宗宪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好自为之。\" 陈恪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公房外,赵诚和几名锦衣卫立刻迎上来。 陈恪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多问。 走出总督府大门时,一阵秋风卷着落叶扑面而来。陈恪眯起眼,望向远处的西湖——水光潋滟,山色空蒙,美得如同一幅水墨画。 但在这美景之下,暗流汹涌。 第146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三日后,杭州巡抚衙门的议事厅内,沉水香在青铜炉中静静燃烧,青烟在梁柱间缭绕出诡异的纹路。 布政使陆明远端坐左首,指尖轻叩黄花梨扶手,云雁补子上的金线随着动作微微闪动。 这位严党老臣生得面团团一张圆脸,眼角皱纹里夹着几十年官场沉浮练就的世故。 \"胡部堂这病,来得真是时候。\"陆明远的声音像块浸了油的棉絮,软中带刺。 宣政司沈砚之捋着灰白相间的胡须,青色官袍袖口露出半截象牙笏板:\"部堂大人深谋远虑啊。年轻人血气方刚,总要撞撞南墙。\"他眼角余光瞥向末座的严州知府崔静山,\"崔府尊以为呢?\" 崔静山板着脸,三缕清须纹丝不动,这位徐阶门生今日特意换了身半旧的官袍,腰间素银带钩磨得发亮:\"下官唯钦差马首是瞻。\"话说得恭敬,指节却在案下掐得发白。 \"马知府到——\" 唱名声中,杭州知府马宁远大踏步走入,孔雀补子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这位胡宗宪心腹生得五短身材,腰间却悬着柄鎏金错玉的短剑,活像个市井镖行的掌柜。 \"诸位久候。\"马宁远环揖一周,特意在崔静山面前顿了顿,\"刚收到小阁老密信,小阁老嘱咐——\"他忽然压低声音,\"''漕政关乎国本,不可让陈恪乱来''。\" 陆明远与沈砚之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窗外更漏的滴水声突然放大,像是催命的梆子。 \"说来可笑。\"沈砚之从袖中掏出本蓝皮册子,\"陈学士这《漕粮改银细则》,竟要设什么''公估局'',让粮商农户共议粮价?\"他嗤笑一声,册子\"啪\"地摔在案上,\"胥吏们喝西北风去?\" 马宁远突然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本府倒要看看,他一个翰林出身的书生,离了我们这些老漕棍,能掀起什么风浪!\"他边说边偷眼观察众人反应,蟒袍下的手背沁出细汗。 \"报——钦差大人到!\" 衙役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众人慌忙整冠起身,案几上的茶盏映出他们扭曲变形的倒影。 陈恪负手而入时,阳光恰好穿透云层,将他五品獬豸补服上的绣纹照得纤毫毕现。 常乐亲手缝的平安符从领口露出一角红丝,在青缎官袍上格外醒目。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 五位官员齐刷刷行礼,腰弯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封疆大吏的体面。 陈恪径直走向主位,鸂鶒补服的下摆扫过胡宗宪常坐的那把紫檀太师椅,带起一阵风。 他没有立即入座,而是将一卷黄绫圣旨缓缓摊在案上。 \"奉旨总理漕粮改银。\"陈恪的声音清朗如玉磬相击,\"今日请诸位来,是要宣读新章。\" 崔静山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注意到陈恪腰间那柄御赐短剑——剑鞘不过尺余,却压得满堂绯袍不敢抬头。 \"细则有三。\"陈恪指尖轻点案上文书,\"其一,各府设公估局,粮价由士绅、粮商、农户共议;其二,漕粮改银按市价加一成,多征者以贪墨论;其三...\" 他突然停顿,目光如刀刮过每个人脸庞。 陆明远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沈砚之的象牙笏板在袖中微微发抖。 \"各仓即日启用新式账册。\"陈恪从袖中取出本装帧特殊的簿册,\"每笔收支需经三方画押,锦衣卫每日核验。\" 马宁远突然干咳一声:\"大人明鉴,胥吏们沿用旧账多年,骤然更易恐...\" \"王命旗牌在此。\"陈恪猛地按剑,剑镡撞在案几上发出\"铿\"的脆响,\"抗命者斩。\" 满座哗然。 陆明远手中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沈砚之的笏板\"当啷\"掉在地上。 连崔静山都瞪圆了眼睛——这哪是商议?分明是宣战! 沉默如铁幕般落下。 窗外一只麻雀歪头看着厅内,突然扑棱棱飞走。 \"下官...遵命。\"马宁远率先跪地,额头抵着青砖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待陈恪离去,议事厅内的炭盆突然\"噼啪\"爆响,惊醒了呆立的众人。 \"黄口小儿!\"陆明远啐了口唾沫,\"真当王命旗牌是尚方宝剑了?\" 沈砚之弯腰拾起笏板,慢条斯理地掸去灰尘:\"胡部堂称病,小阁老远在京畿...\"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马宁远,\"马府尊以为如何?\" 马宁远盯着案上那本新式账册,突然冷笑:\"传令各仓,明日开始...磨账。\"他做了个翻书的手势,\"漕工那边,与他们说陈恪不给活路。至于新粮征收...\"蟒袍袖口一拂,\"按往年惯例办!\" 崔静山突然起身,藤椅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诸位不怕...\" \"怕什么?\"陆明远圆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那小子还能亲自去收粮不成?\"他忽然压低声音,\"就算他由王命旗牌,没我们这些地头蛇,他连一石米都征不上来!\" “这么多隘口漕丁,闹起来他的王命旗牌,斩的过来吗?” 马宁远表现出了舍我其谁的气势。 暮色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道道铁栅般的阴影。 几人围坐在渐渐暗下的厅堂里,像一群等待猎物的豺狼。 第147章 贪腐的底线 五日后,漕改衙门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陈恪紧锁的眉头映在窗纸上。 窗外秋风呼啸,卷着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大人!\"赵诚大步跨入,飞鱼服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淳安漕军哗变,砸了县衙的粮仓!\" 陈恪手中的朱笔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片殷红。 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徐渭,青衫文士手中的茶盏正腾起袅袅热气,遮住了他半张脸。 \"第几处了?\"陈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赵诚单膝跪地,铁甲碰撞声在静夜中格外清脆:\"回大人,杭州三处,严州五处,算上淳安,已是第九处。\"他从怀中取出一叠密报,\"各地漕工都在传,说大人断了他们的活路。\" 徐渭突然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相撞,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意料之中。\"他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陈大人这一刀砍得太狠。\" 陈恪起身踱到窗前,推开窗棂。 远处运河上火光点点,那是漕船上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曳。 更远处,隐约可见杭州城的轮廓,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 \"原计划行不通了。\"陈恪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得重新分这块饼。\" 徐渭挑眉:\"哦?\" 陈恪从案几抽屉取出一本账册,指尖在算盘上飞快拨动:\"漕粮改银后,税银分三份——原定七成改为六成走户部归国库,三成走锦衣卫送皇上私库。\"他顿了顿,算珠\"啪\"地一定,\"剩下一成,分给这些闹事的。\" 徐渭手中的折扇\"唰\"地合上,眼中精光暴射:\"妙啊!这一招太毒!反对你就是抢皇上的钱!\"他突然大笑,笑声惊飞了檐下的夜枭,\"连吕芳那老狐狸都得跳出来护食!\" 赵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大人,这一成...具体怎么分?\" \"太监监察的漕口分三成,底层胥吏四成,闹得最凶的漕军头目分三成。\"陈恪的声音冷得像冰,\"告诉他们,只要安分守己,以后每年都有。\" ———————— 龙涎香混着新茶的清气在精舍内浮动,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榻上,指尖一粒朱红色丹丸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光泽。 窗外柳絮纷飞,有几片穿过鲛绡帐落在案头那封拆开的密奏上,像给\"损耗超两倍有余\"的字迹盖了层薄雪。 常远山跪在丹墀下,飞鱼服的金线被汗水浸得发暗。他保持着双手呈递的姿势已近三刻钟,臂膀的肌肉微微颤抖,却不敢让奏匣晃动分毫。 \"陈恪这账目...\"嘉靖突然开口,丹丸在指间碾成细粉,朱砂染红了苍白的指尖,\"比户部的黄册还细三分。\" 吕芳捧着冰裂纹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作为司礼监掌印,他太清楚这句话的分量——皇上竟拿一个七品御史的私奏与朝廷正册相较! \"主子爷明鉴。\"常远山头垂得更低,官帽前沿几乎触到金砖,\"陈御史为核验数据,曾扮作粮商在漕河往来月余。\"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最险一次在嘉兴闸口,差点被漕丁的箭矢...\" \"朕没问他怎么查的。\"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奏匣,惊飞了附着其上的柳絮。枯瘦的手指展开密奏最后一页,在\"税银六成归国库\"处停了停,忽然轻笑:\"三成入内承运库?这小子倒会做人。\" 吕芳适时递上蘸了朱砂的毛笔,嘉靖却将笔搁在砚台边。 道袍广袖带起的风拂过常远山鼻尖,带着丹药的苦涩与檀香的腐朽。 \"常卿。\"嘉靖的声音忽然飘忽起来,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陈恪问你要多少人?\" 常远山猛地抬头,正对上皇帝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瞳色,倒像庙里镀了金粉的神像。他慌忙叩首:\"臣...臣不明白...\" \"这呢。\"嘉靖的指甲在奏折某处轻轻一划,吕芳顺着望去,只见\"请江南制造局提督黄锦以助臣\"几个字被朱砂圈出,墨迹边缘还晕开些许,显是写奏人曾在此处犹豫。 精舍内霎时静得可怕。檐下铜铃被风吹动,叮当声像把钝刀在神经上来回磨蹭。 吕芳的膝盖突然失去知觉。 作为伺候嘉靖三十年的老祖宗,他太明白这个圈划意味着什么——陈恪哪里是在要黄锦?分明是在问皇上:吕芳手下这些宦官,贪腐的底线在哪? \"老祖宗。\"嘉靖的拂尘突然搭在吕芳肩头,惊得老太监一个激灵,\"陈恪问你呢,要多少银子才能喂饱你那些干儿子?\" 吕芳以头抢地,雪白的鬓角瞬间被茶水染成褐色:\"老奴...老奴该死...\" \"你是该死。\"嘉靖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老太监脸上,\"杨村闸的''船头钱'',临清仓的''晾晒费''...\"枯瘦的手指一根根掰着,\"连陈恪个外官都摸清了,朕却要等奏折?\" 常远山屏住呼吸。 飞鱼服下的里衣已经湿透,紧贴在脊梁骨上,冰凉如蛇。 \"传旨黄锦。\"嘉靖突然直起身,道袍下摆扫过奏折,将\"三成入内承运库\"的字迹盖得严严实实,\"陈恪要多少人,给多少人。\"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再传句话——朕的银子,得见着响。\" ———————— 杭州漕改衙门的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个尖细的嗓音刺破夜空:\"南京守备太监黄锦到——\" 陈恪与徐渭交换了一个眼神。 徐渭迅速收起账册,闪身隐入屏风后。 门轴\"吱呀\"一声,黄锦迈着方步踏入书房。 这位嘉靖跟前的大太监身着蟒袍,面白无须,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陈大人。\"黄锦拱手行礼,声音不疾不徐,\"咱家奉旨南下,特来拜会。\" 陈恪深深一揖:\"黄公公务繁忙,下官有失远迎。\" 黄锦摆摆手,径自在上首落座。 小太监立刻奉上热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听说...漕改不太顺利?\"黄锦吹开茶沫,状似无意地问道。 陈恪不动声色:\"些许小乱子,不足挂齿。\" \"哦?\"黄锦抬眼,目光如刀,\"淳安县衙被砸,杭州漕工罢运,严州漕军哗变...陈大人管这叫小乱子?\" 书房内霎时寂静,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陈恪突然笑了:\"黄公明鉴。下官正有一策,可平息骚乱。\"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请黄公过目。\" 黄锦接过奏折,目光在字里行间快速移动。 当他看到\"税银三成入内承运库\"时,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这养廉银...\"黄锦眯起眼睛。 \"漕口太监分三成,胥吏四成,漕军三成。\"陈恪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味道,\"黄公以为如何?\" 黄锦的嘴角微微上扬:\"陈大人果然...心思缜密。\"他合上奏折,轻轻放在案几上,\"不过,这些闹事的漕军...\" \"下官听说,南京守备太监掌管漕运监察。\"陈恪突然话锋一转,\"各地漕口,多有黄公的门生故旧?\" 黄锦突然大笑,笑声尖利如夜枭:\"好!好个陈子恒!\"他起身掸了掸蟒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明日午时前,咱家保证各处漕口风平浪静。\" 陈恪深深一揖:\"多谢黄公。\" 黄锦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陈大人,这奏折...\" \"下官会派锦衣卫密呈。\"陈恪意有所指,\"绝不会经通政司。\" 蟒袍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徐渭从屏风后转出,折扇轻摇:\"成了。\" 陈恪望向窗外,远处运河上的火光正在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的蜡烛。 \"第一关过了。\"他轻声道,\"接下来才是硬仗。\" 第148章 分歧 严府的沉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袅袅上升,在书房梁柱间缭绕出诡异的纹路。 严世蕃烦躁地掀开帘子闯入,蟒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惊散了盘旋的烟缕。 \"父亲!\"严世蕃那只独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陈恪的新章程出来了!公估局、三方画押、锦衣卫核验——这是要把我们的根都刨了!\" 严嵩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份奏折,眼皮都没抬一下:\"东楼,关门。\" 严世蕃咬了咬牙,回身重重关上房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像是老人疲惫的叹息。 \"胡宗宪那老狐狸居然称病!\"严世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当初父亲举荐陈恪去办这事,不就是为了用胡宗宪掣肘他吗?他胡宗宪的屁股是想换个地方坐了?\" 严嵩缓缓抬头,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暮色中,几只麻雀在檐下争夺一粒干果,扑棱棱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静观其变。\"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陈恪就算办得漂亮,我们也有举荐之功。\" 严世蕃的独眼猛地睁大,蟒袍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父亲!底下的人喂不饱,以后谁还为我们严家卖命?\"他俯身撑在案几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难道真当清官了?皇上要的,可不是清官!\" 案上的烛火突然摇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如两只争斗的兽。 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为父问你,\"严嵩突然直视儿子的独眼,\"皇上最恨什么?\" 严世蕃皱眉思索:\"贪墨?\" \"错。\"严嵩摇头,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案上那本蓝皮册子,\"皇上最恨的是不听话。\"他忽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儿子脸上,\"陈恪若真能把这漕粮改银办成,说明什么?说明他比胡宗宪更得圣心!\" 严世蕃的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太明白父亲的潜台词——在嘉靖朝,得宠信者得天下。 严家二十年屹立不倒,靠的从来不是清正廉洁,而是能为皇帝敛财的本事。 \"可那些漕丁、闸官、仓吏...\"严世蕃的声音发紧,\"都是我们经营多年的...\" \"弃子罢了。\"严嵩摆摆手,眼中精光一闪,\"只要皇上还需要我们严家,这些爪牙要多少有多少。\"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声,惊飞了檐下争夺的麻雀。 严世蕃望着父亲沟壑纵横的老脸,忽然觉得那皱纹里藏着的不仅是岁月的痕迹,更是无数血腥算计的沉淀。 \"儿子...明白了。\"严世蕃缓缓起身,蟒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儿子告退。\" 严嵩\"嗯\"了一声,重新埋首奏折。 待儿子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老首辅才轻轻放下毛笔。 转过三重院落,严世蕃独站在自家庭院的假山前。初升的月亮将太湖石照得惨白,像具风干的尸骸。 \"父亲...\"他对着虚空喃喃自语,\"难道你真的老了么?\"随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第149章 一石三鸟 徐阶府邸的书房内,沉水香在青铜炉中袅袅升起,青烟在\"清正廉明\"的匾额前盘旋不散。 徐阶端坐主位,三缕长须在烛光下泛着银光,枯瘦的手指轻叩黄花梨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恪的章程都传到户部了。\"徐阶突然开口,声音像块浸了油的棉絮,软中带刺,\"肃卿,你和大家说说吧。\" 高拱从袖中掏出一卷誊抄的文书,犀角腰带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这位户部尚书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公估局设士绅、粮商、农户三方议价,每旬核定;新式账册需经画押,锦衣卫核验;漕粮改银按市价加一成...\"他越说声音越亮,\"此子确有经世之才!\" 张居正倚窗而立,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鼓起。他忽然轻笑一声,手中茶盖轻刮杯沿:\"学生以为,这章程看似周密,实则漏洞百出。\" 书房内霎时一静。 高拱的浓眉拧成疙瘩,茶盏在案几上震出涟漪。 \"三人步伐永远不如一人整齐。\"张居正踱到灯下,面容在烛光中半明半暗,\"价格低了谷贱伤农,高了则市面混乱——而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此时若是...\" 徐阶捋须的手指微微一顿。 窗外竹影婆娑,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高拱猛地拍案:\"张叔大!你这是要陷黎民于水火!\"他官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陈恪此策若成,每年可省二百万石漕粮损耗!\" \"高师稍安勿躁。\"张居正不慌不忙地展开折扇,象牙骨片在灯下泛着冷光,\"严党爪牙遍布漕运,会坐视陈恪断他们财路?\"扇面突然合拢,指向南方,\"不如传信崔静山,让他...\" \"浑水摸鱼?\"王世贞突然插话,眼中精光一闪。 张居正唇角微扬:\"若严党阻挠新政,我们便弹劾他们阻碍国策;若新政成了,严党爪牙尽失;若生民变,导致倭寇复起...\"他忽然压低声音,\"胡宗宪恐怕要真的病了...\" 高拱的指节捏得发白。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道德困境》的高赞回答闪过:【当理想与现实冲突时,请记住——完美的正义只存在于教科书】。 \"妙啊!\"王世贞击掌赞叹,\"一石三鸟!\" \"更难得的是,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我等隔岸观火,待时而动。\"张居正的袍服随风摆动。 高拱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这位远近闻名的''张神童'',虽然在高拱看来,派系利益从来都是第一位,但他认为所谓清流浊流之分,在于行事底线的不同。 徐阶突然咳嗽一声,枯瘦的手掌在案几上轻轻一按。众人立刻噤声,连穿堂风都仿佛静止。 \"那就这么办,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徐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传信崔静山,让他...\"三缕长须微微颤动,\"见机行事。\" 烛火\"噼啪\"爆响,惊飞了檐下栖鸟。 高拱低头饮茶,借着袖口遮掩掩去眼中那丝鄙夷。 \"穿越者守则二百零一条:\"高拱在心中帮陈恪默念,\"当所有人都开始算计时,请记住——第一个掀桌的人往往输得最惨。\" 第150章 表面的服从 秋日的阳光穿过杭州布政司衙门檐角的铜铃,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陈恪整了整五品獬豸补服,腰间王命旗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大人,车马已备妥。\"千户赵诚抱拳行礼,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陈恪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院中列队的官员——杭州知府马宁远正与浙江布政使陆明远窃窃私语,两人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严州知府崔静山板着脸站在一旁,青色官袍洗得发白;宣政司沈砚之则慢条斯理地捋着灰白胡须。 \"诸位大人,请。\"陈恪抬手示意,声音平静如水。 马宁远立刻堆满笑容凑上前:\"钦差大人勤政,下官佩服。今日巡视的严州公估所,可是按大人章程新设的典范。\"他眼角余光瞥向陆明远,后者圆脸上的肥肉微微抖动。 车队缓缓驶出城门,秋风吹动车帘,带来稻谷的清香。 陈恪望着窗外金黄的稻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公估则例》。 常乐亲手绣的平安符从领口露出一角红丝,在青缎官袍上格外醒目。 \"大人请看,\"马宁远突然指着远处,\"那就是严州最大的粮市。\" 陈恪顺着方向望去,只见一片开阔的场地上,几十个粮垛整齐排列,穿短打的粮商正指挥苦力搬运麻袋。 场边设着张红木长案,三个衣着各异的人围坐其间——穿绸衫的显然是士绅代表,着官服的是胥吏,而那粗布衣衫的农夫正低头搓手,活像个误入鹤群的鸡雏。 \"好个''三方共议''。\"陆明远笑眯眯地捋须,\"陈大人章程真是面面俱到。\" 车队在粮市前停下,众人刚下车,就听见红木案边传来争执声。 \"这价太低!\"农夫涨红了脸,\"市面上一石米卖八钱,公估所只定六钱五分,还加一成...\" 绸衫士绅冷笑一声:\"刘老四,你懂什么市价?粮行昨日挂牌就是五钱九分!\" 穿官服的胥吏适时掏出一本蓝皮册子:\"喏,粮行账目在此,清清楚楚记着五钱九分。按钦差大人章程加一成,正是六钱五分。\"他转向农夫,声音陡然提高,\"莫非你想违抗王命?\" 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知乎问题《如何识别操纵价格》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市场报价与农民实收差距过大时,必有人为操控】。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胥吏突然扑通跪地,声音洪亮得刻意。 整个粮市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恪身上。 那农夫刘老四瞪大眼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却在看到陈恪身后的一众绯袍官员后,又迅速黯淡下去。 \"起来吧。\"陈恪缓步走到红木案前,指尖轻抚案面,\"议价过程可还顺利?\" 胥吏额头沁出细汗:\"回大人,完全按章程办。您看——\"他急忙翻开一本崭新的账册,\"粮行报价五钱九分,加一成为六钱五分,三方都已画押。\" 陈恪接过账册,墨迹新鲜得几乎能蹭在手上。他目光扫过所谓\"三方画押\"——士绅的印章方正清晰,胥吏的签名龙飞凤舞,而农夫名下只有个歪歪扭扭的十字画押。 \"刘老哥,\"陈恪突然转向农夫,\"你村里一石米实卖多少?\" 粮市霎时死寂。马宁远的笑容僵在脸上,陆明远圆脸上的肥肉微微抽动。 农夫哆嗦着嘴唇:\"回、回青天大老爷,小、小的村里...\" \"刘老四!\"绸衫士绅厉声打断,\"你昨日不是亲口说粮行挂牌价公道?\" 胥吏立刻补充:\"是啊,刘老四还夸公估所比往年粮长收粮公平多了!\" 陈恪眼中寒光一闪,却见崔静山突然上前:\"钦差大人,已近午时,不如先去公估所查验账册?\" 阳光透过云层,在红木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恪看着农夫颤抖的手指和胥吏额角的冷汗,忽然轻笑一声:\"好,去公估所。\" 转身时,他听见马宁远如释重负的呼气声,以及陆明远对胥吏的低声叮嘱:\"把昨日的粮行挂牌价抄录三份...\" 公估所设在严州府衙旁的三进院落里,粉墙新刷的白灰还带着潮气。主簿领着众人穿过重重门廊,账房内的檀木架子上整齐码放着蓝皮账册。 \"钦差大人请看,\"主簿恭敬地捧出一本厚册,\"这是严州府各粮行七日的挂牌价,每日由公估所专人记录。\" 陈恪接过账册,指尖触到纸张时微微一顿——这纸质地特殊,比寻常账纸厚实光滑,分明是新近赶制的专用纸。 他不动声色地翻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某月某日某粮行的\"挂牌价\",墨迹却新鲜得可疑。 \"粮行报价五钱九分...\"陈恪轻声念着,突然抬头,\"这些粮行都是谁家的?\" 主簿喉结滚动了一下:\"回大人,是严州各大粮商联合经营。\" \"都是周老爷的产业。\"崔静山突然插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周家世代粮商,严州七成粮行都...\" 陆明远笑眯眯地接过话头:\"商事自由嘛,朝廷总不能强令人家如何经营。\" 陈恪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马宁远低头整理袖口,沈砚之专注地研究笏板纹路,唯有崔静山直视他的眼睛,目光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好个''商事自由''。\"陈恪突然轻笑,合上账册,\"诸位办事有方,本官回京必当奏明圣上。\" 马宁远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圆脸上的肥肉堆出更多笑容:\"钦差大人过奖了。下官等不过尽绵薄之力...\" 走出公估所时,秋风卷着落叶掠过青石板路。陈恪望着远处粮市的方向,那个叫刘老四的农夫身影早已消失在人流中。 \"下一处巡视哪里?\"他平静地问道。 马宁远连忙凑近:\"回大人,可去杭州仁和县公估所。那里毗邻运河,漕粮转运最是繁忙。\" 车队重新启程,陈恪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袖中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掐入掌心——这群蛀虫! 表面上完全按照他的章程办事,实则通过操纵\"市价\"架空新政。 粮价被压得如此之低,农民哪能得实惠?而朝廷又如何收的上税? 车厢突然一晃,打断了陈恪的思绪。 他掀开车帘,只见运河上漕船如蚁,苦力们弓着身子在跳板上搬运粮袋,绳索深深勒进肩膀的皮肉里。 第151章 吾之诸葛 改衙门的书房内,烛火在秋风中摇曳,将陈恪紧锁的眉头投在窗纸上。 他手中的朱笔悬在奏折上方,一滴墨将落未落,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恪哥哥...\"常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软得像三月春风。一双柔荑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指尖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捏着紧绷的肌肉,\"你都盯着这页纸半个时辰了。\" 陈恪放下笔,握住常乐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 烛光下,妻子杏眼里盛满心疼,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乐儿...\"他刚开口,常乐就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嘴唇。 \"不许说''没事''。\"她佯装生气地鼓起脸颊,\"你每次皱眉,这里都会有个小疙瘩。\"指尖抚上他眉间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纹,\"跟我说说嘛,就当解闷。\" 陈恪突然笑了。 这小魔头何时学会了这般察言观色的本事?他揽过常乐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膝上,下颌抵着她散发着桂花香的发顶。 \"三方议价看似公道...\"他的声音闷在常乐的发丝间,\"实则漏洞百出。由官员士绅定价,根本就是谷贱伤农。\" 常乐突然转身,杏眼瞪得溜圆:\"这不就是商铺压价的手段?侯府名下的绸缎庄也这么欺负过织户!\"她掰着手指头数,\"压秤、压价、以次充好...\" 陈恪怔住了。 他从未想过,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章程,在常乐眼中竟是如此直白的商业把戏。 常乐突然跳起来,珍珠步摇随着动作剧烈晃动。 她冲到书案前抓起毛笔,在宣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方框:\"夫君为何不设个官办的钱粮交易所?就像我们侯府的货栈,明码标价收丝绢!\" 笔尖在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常乐的手腕突然被握住。 陈恪盯着那团墨迹,眼中渐渐燃起一簇火。 \"恒定价格...\"他喃喃自语,突然将常乐拦腰抱起转了个圈,\"乐儿真乃吾之诸葛!\" 常乐惊呼一声,发间的珠钗\"叮当\"坠地。 她捶打着陈恪的胸膛,脸上却笑出了两个小酒窝:\"呆子!放我下来!\" 陈恪将她放回藤椅,自己却单膝跪地拾起珠钗。 烛光为他的侧脸镀上金边,常乐突然发现丈夫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几丝银光。 \"官办交易所...\"陈恪的声音越来越快,\"由户部直接定价,按年调节。粮商要买粮,必须通过交易所...\"他突然顿住,抬头看向常乐,\"但如何防止官员操纵定价?\" 常乐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让交易所像当铺那样公开竞价呀!\"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每月初一定价,所有粮商到场举牌,价高者得。爹爹说这叫''盘口'',最是公道不过!\" 窗外的秋风突然停了,一片梧桐叶粘在窗棂上,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定住。 陈恪的瞳孔微微收缩。 常乐这法子简直是为漕改量身定做的——公开竞价既避免了暗箱操作,又能真实反映市场行情。更重要的是... \"乐儿,\"他声音发紧,\"你知道这法子能省多少贪墨环节吗?\" 常乐撇撇嘴:\"侯府每年查账,光是货栈的''折色''''漂没''就能省下三千两。\"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陈恪耳畔,\"要是让我管漕运...\" 陈恪猛地将她搂进怀里,鼻尖萦绕着妻子身上淡淡的桂花香。 他忽然想起知乎问题《如何判断伴侣是否灵魂伴侣》下的神回复:【当她在你专业领域提出你没想到的解决方案时】。 \"明日就写奏折。\"陈恪的指尖穿过常乐的发丝,\"设立''大明粮储交易所'',各府设分所,由户部...\" “恪哥哥,不止如此,还需要....” 常乐像只小鸟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陈恪越听越兴奋,直呼:“妙,乐儿真棒。” 常乐突然捂住他的嘴:\"先吃饭!\"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我让厨房炖了你最爱的火腿蹄髈,再不吃就凉了。\" 油纸掀开的瞬间,浓郁的肉香弥漫开来。 陈恪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常乐\"噗嗤\"笑出声,珍珠耳坠随着笑声轻颤。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零三条:\"陈恪咬了口蹄髈,在心中默记,\"当你的妻子在专业领域碾压你时,请享受躺平的快乐——毕竟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人懂你,还愿意给你炖蹄髈。\" 第152章 钱粮交易所 杭州知府衙门的议事厅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在梁柱间缭绕出诡异的纹路。 二十余名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分列两侧,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陈恪端坐主位,指尖轻叩案几上的新章程。 五品獬豸补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腰间王命旗牌的金线刺得人眼睛发疼。 \"诸位,新设钱粮交易所一事,可有异议?\"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柄利剑劈开凝滞的空气。 陆明远圆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云雁补子随着起身动作微微晃动:\"钦差大人明鉴,三方议价施行半月,百姓交口称赞,此时更易恐...\" \"陆布政使此言差矣!\"海瑞突然拍案而起,鸂鶒补服上的纹路因剧烈动作而扭曲,\"下官昨日亲查淳安粮市,所谓''议价''实为官绅勾结!市面米价八钱,公估所强定六钱五分,农户苦不堪言!\"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展开一本账册,发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农户画押的十字。 \"海知县!\"马宁远蟒袍下的手背青筋暴突,\"你区区七品知县,也敢妄议布政司决议?\" 议事厅霎时死寂。 更漏的滴水声突然放大,每一下都像鼓点敲在神经上。 海瑞却岿然不动,从袖中掏出一卷蓝皮册子:\"《大明律·户律》载:''凡收受粮税,需照市价公平交易''。\"他声音陡然提高,\"下官位卑不敢忘忧国!\" 陈恪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他轻叩桌面的节奏突然一变,惊醒了呆立的众人。 \"海知县掌一县民政,自有发言权。\"陈恪的声音像块冷铁砸在青砖地上,\"倒是马知府,本官记得你侄儿在仁和县开了三家粮行?\" 马宁远脸色骤变,蟒袍金线随着后退动作簌簌作响。 \"下官...\" \"杭州粮价几何?\"陈恪突然发问,目光如刀刮过每个官员的脸。 海瑞立刻接话:\"回大人,市面新米八钱,陈米七钱。公估所却统一定价六钱五分,美其名曰''平抑粮价''!\"他从怀中取出几粒稻谷拍在案上,\"农户辛苦一年,反要倒贴税银!\" 稻粒在红木案几上蹦跳,有一颗滚到陆明远面前。 布政使的圆脸抽搐了一下,突然冷笑:\"海知县怎知这不是刁民诬告?\" \"下官亲访二十八户!\"海瑞的指节重重敲在《大明律》上,\"按律当杖一百、徒三年!\" 崔静山突然出列,半旧的官袍袖口露出磨光的素银带钩:\"下官附议。严州农户多有卖儿完税者,惨不忍睹。\" 陆明远猛地转身,云雁补子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崔知府!你...\"他不敢相信,高层统一的战线,崔静山居然在此时反水?意欲何为? \"够了。\"陈恪的茶杯\"咔\"地扣在案几上。所有争吵戛然而止,众人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般僵在原地。 他缓缓起身,王命旗牌的金线在阳光下泛起血色的光泽。 \"即日起,各府设大明钱粮交易所。\"陈恪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铁,\"户部核定保底价,粮商公开竞价。敢有操纵市价者——\"他忽然拔出御赐短剑,寒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斩立决。\" 短剑\"铮\"地插进案几,剑柄的龙纹正对陆明远惊恐的双眼。 海瑞突然伏地叩首,额头在青砖上撞出闷响:\"大人圣明!\" 随着这声喊,十余名低阶官员齐刷刷跪倒,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起细小的尘埃。 陆明远等人孤立在厅中央,蟒袍上的金线突然黯淡无光。 窗外一只麻雀歪头看着这场对峙,突然扑棱棱飞向钱塘江方向。那里,初升的朝阳正将江面染成金色。 第153章 不失为一步好棋 杭州府衙的后堂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缭绕如毒蛇吐信。 陆明远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那封被茶水浸湿的密信,云雁补子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崔静山到——\" 门房尖细的唱名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马宁远手中的茶盏\"咔\"地一响,滚烫的茶水溅在蟒袍上,烫得他眼角抽搐。 这位杭州知府死死盯着缓缓开启的雕花木门,独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 崔静山青袍素带,腰间银鱼袋磨得发亮,三缕清须纹丝不乱。 他刚跨过门槛,就听见角落里传来一声嗤笑。 \"崔大人好大的架子。\"杭州同知阴阳怪气地捋着胡须,\"莫非攀上钦差的高枝,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浊流''了?\"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窸窣笑声。 陆明远脸上浮现一丝不悦,却没出声制止,只是用茶盖轻轻刮着杯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崔静山面色不改,径自走到末座坐下。 他指尖在袖中掐入掌心,徐阶密信上的朱批字句仿佛烙在眼底——\"务必使陈恪新政溃于蚁穴\"。 \"崔知府。\"陆明远突然开口,声音像块浸油的棉絮,\"前日议事,你倒是替陈恪说话说得漂亮。\"他肥短的手指点了点案上《钱粮交易所章程》,\"怎么,徐阁老的教诲都喂狗了?\" 崔静山喉结滚动,面上却浮起一丝浅笑:\"陆公此言差矣。下官不过是按章程办事——\"他忽然提高声调,\"难道诸位要明着对抗王命旗牌?\" \"放屁!\"马宁远猛地拍案,茶盏震得跳起,\"谁不知道你清流最会阳奉阴违!当年夏言...\" \"马知府慎言。\"崔静山冷冷打断,\"夏阁老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堂内霎时一静。陆明远眯起眼睛,突然呵呵笑起来:\"崔老弟别恼,马兄也是急糊涂了。\"他身躯前倾,云雁补子上的金线绷得发亮,\"只是老夫不明白,你今日来,到底是替徐阁老传话,还是...\" \"自然是共商大计。\"崔静山从袖中取出一卷账册,\"诸位请看。\" 账册摊开的瞬间,墨香混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刘守义凑近一看,顿时瞪圆眼睛:\"这是...去岁严州各仓实收数目?\" \"不错。\"崔静山指尖点在一行朱笔批注上,\"按陈恪新章,粮储交易所按''价高者得''收购余粮。但诸位想过没有——\"他声音陡然压低,\"浙江年产粮食就这么多,若全被收走...\" 崔静山冷眼看着这群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蛀虫,他可不一样,清流的目标从来不是一个陈恪。 他们要的是浙江大乱,然后把胡宗宪给拉下马,这样才能给严党沉重一击。 马宁远的双眼猛地睁大,袍下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忽然明白崔静山言外之意——若他们暗中囤积粮食,造成市面短缺... \"届时粮价飞涨。\"陆明远接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农户手中银钱买不起粮,一旦遇灾...\"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这是要出大乱子的。\" 但陆明远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即便浙江大乱,届时弹劾陈恪,再由他们接手,拨乱返正,不失为一步好棋。 堂内死寂如坟。 更漏的滴水声突然放大,每一下都像砸在众人心头。 第154章 虚假繁荣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零四条:当所有人都突然变得配合时,请检查你的火药库是否进了老鼠。 钱粮交易所开市满月那日,杭州城的秋阳格外灿烂。 陈恪站在交易所二楼的廊檐下,望着院内熙熙攘攘的粮商。 他们手持号牌,在青石地面上踩出杂沓的声响,像一群训练有素的工蚁。 \"奇哉。\"徐渭摇着折扇凑近,青衫袖口沾了墨迹,\"这一个月竟无一人闹事?连往年最刁钻的周记粮行都乖乖竞价。\"他眯眼看向远处正在交割的粮垛,\"不对劲。\" 秋风卷着稻香掠过檐角,陈恪的指尖在栏杆上轻轻敲击。 知乎问题《如何识别虚假繁荣》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所有人都说好话时,请准备好雨伞——暴风雨即将来临】。 \"文长兄可听过一个典故?\"陈恪突然问道,\"如果有一只老鼠叼着火柴跑进了火药库...\" 徐渭的折扇\"唰\"地合上:\"那该如何?\" 陈恪望着院内满面红光的陆明远,嘴角微扬:\"让猫含着水去追。\" 徐渭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这位狂生眼中精光暴射,折扇在掌心重重一敲:\"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报——\"赵诚快步上楼,飞鱼服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各府交易所账目到齐,无一差错。\" 陈恪接过厚厚一摞账册,最上面那本杭州府的墨迹还泛着潮气。 \"陆布政使到!\" 唱名声中,陆明远圆脸上堆满笑容,云雁补子上的金线随着步伐微微晃动。他身后跟着马宁远和几位粮商,活像只带着鸡崽的肥硕母鸡。 \"钦差大人!\"陆明远拱手时腰弯得恰到好处,\"新政推行满月,百姓交口称赞啊!\"他转身指向院中粮垛,\"您看,往年这时候总有刁民闹事,如今...\" \"多亏陆公鼎力相助。\"陈恪微笑打断,目光扫过马宁远僵硬的嘴角,\"尤其是马知府,连亲侄儿的粮行都第一个响应新政。\" 马宁远独眼中的阴鸷一闪而逝,蟒袍下的手背青筋暴突:\"下官...分内之事。\"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院中人群的嘈杂声变得遥远。陈恪注意到角落里的海瑞——这位铁面知县正死死盯着账册,枯瘦的手指捏得发白。 \"海知县有话说?\"陈恪突然发问。 满座皆静。 陆明远的圆脸肉眼可见地绷紧,马宁远的独眼微微眯起。 海瑞深吸一口气,鸂鶒补子上的纹路随着呼吸起伏:\"下官愚见,粮价持续走高,一旦...\" \"海刚峰!\"陆明远厉声打断,\"新政一派欣欣向荣,难道钦差大人亲自拟的章程还有错?\" 陈恪抬手制止,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点:\"陆公稍安。海知县不过尽职罢了。\"他转向海瑞,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此事容后再议。\" 海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开口。但陈恪看得分明——那双眼中的忧色更浓了。 \"诸位请看。\"陈恪突然提高声调,指向院中新挂的鎏金匾额,\"''大明钱粮交易所''七字乃皇上亲笔,今日特赐下以彰新政之功。\" 阳光下,嘉靖飞白体的金字刺得人眼睛发疼。 陆明远等人慌忙跪地,额头抵在青砖上的瞬间,陈恪看见马宁远蟒袍后襟渗出一片汗渍。 \"圣明无过于皇上!\"粮商们齐声高呼,声浪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陈恪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每一张谄媚的脸。 知乎收藏夹《明代经济史》自动翻开:【当垄断集团突然配合改革时,往往在酝酿更大的反扑】。 \"下月将新政推行至浙江全境。\"陈恪的声音不大,却让院中霎时寂静, 马宁远的双眼猛地收缩,陆明远脸上的肉抖了抖。 \"钦差大人勤政爱民!\"粮商中突然爆出一声喝彩,随即附和声如潮水般涌来。 陈恪微笑颔首,却在转身时瞥见徐渭的折扇在袖中微微发颤——那是兴奋的颤抖。 两人目光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零五条:\"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你布好陷阱时,请假装没看见猎物嘴角的窃笑——毕竟,它们正忙着替你挖自己的坟墓。\" 第155章 暴雨 夏日的暴雨来得比往年迟缓,杭州城笼罩在闷热的湿气中。 望湖楼二层的雅间内,冰鉴散发的凉气与众人呼出的酒气交织,窗棂上凝结的水珠不断滑落,像极了陆明远额角沁出的冷汗。 \"都准备好了吗?\"陆明远的声音压得极低,手中白玉酒杯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云雁补子下的绸衫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圆滚的肚皮上。 马宁远的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蟒袍袖口沾着酒渍:\"各县明早开始,安排人冒充农户,去各钱粮交易所买粮。\"他的指尖在桌面上划出深痕,\"务必要将粮价抬到天上去!\" 角落里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 刘守义正用银匙搅动冰镇酸梅汤,匙尖与碗沿相碰的节奏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这几个月...\"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陈恪春风得意的模样,我闭眼就能看见。\" \"噤声!\"崔静山突然低喝,青色官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修长的手指蘸着酒水,在红木桌面上画了个圈:\"徐公已经暗示在下,没人会调粮给浙江。\"三缕清须随着冷笑微微颤动,\"难道小阁老没给你们来信?\" ”那是自然,小阁老已来信,各处漕关已严禁商船经浙。“ 陆明远手捻着胡须。 众人相视一笑,举杯相碰的脆响中藏着刀光剑影。 陆明远却突然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出,在桌布上洇开一片暗色痕迹。 \"为防意外,\"他肥短的手指摩挲着杯沿,声音像钝刀刮过骨头,\"派人盯着陈恪。那小子最近太安静了...\"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每张脸上狰狞的纹路。 雷声轰鸣而至,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 雨水顺着漕改衙门的青瓦屋檐砸落,在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陈恪立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钦差令牌。令牌边缘的龙纹已经磨得发亮,那是他这几个月来反复摩挲的痕迹。 \"大人!\"赵诚的声音穿透雨幕。飞鱼服的下摆拖过积水,在青石板上拖出一道湿痕。\"刚接到急报,新安江上游堤坝已有溃决迹象,洪水最迟三日就到杭州!\" 陈恪的睫毛微微颤动,檐角滴落的水珠在他脚边碎成八瓣。他望着远处被雨幕模糊的灯火,轻声道:\"知道了。\" 徐渭的折扇\"唰\"地合拢,青衫袖口沾着墨迹:\"子恒,怎么办?\"他的声音罕见地带着焦灼,\"若此时粮价再被哄抬...\" \"照常就行。\"陈恪转身时,五品獬豸补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有人买粮,全数都卖。\"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他们若想把粮价炒高,就把仓库的粮食都卖了。\" \"什么?\"徐渭的折扇掉在地上,溅起的泥水沾湿了袍角。他猛地抓住陈恪的手臂:\"若都卖了,一旦灾情爆发...\"指甲几乎要刺透官袍布料。 陈恪轻轻拂开他的手,\"不必在意,我自有后手。\"他将平安符按在掌心,\"他们要炒,就让他们炒。钱不够...\"突然轻笑出声,\"我妻乐儿还能放贷给他们。\" 徐渭瞳孔骤缩。 这时他才惊觉,已有好几日未见那个总是蹦跳着跟在陈恪身后的杏红身影。 往常这种暴雨天,常乐早该提着姜汤寻来了。 闪电再次划破夜空,照亮陈恪半边脸庞。 那平静如水的表情下,仿佛蛰伏着某种令人心惊的东西。 第156章 识人不明 新安江的堤坝在暴雨中像醉汉般摇晃,浑浊的江水咆哮着冲击石缝,将那些偷工减料的填料一块块撕扯下来。 胡宗宪站在堤坝最高处,绯色官袍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这位浙直总督瘦削却精干的身形。 \"第三队上!沙袋再加三层!\"胡宗宪的声音穿透雨幕,像把利剑劈开嘈杂。 他手指向堤坝最脆弱的一段,那里已经有水柱从石缝中喷出,活像受伤巨兽喷溅的血沫。 亲兵队长浑身泥水地跑来报告:\"部堂!杭州急报,粮价已涨至每石四两银子!\" 胡宗宪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从腰间摘下酒囊灌了一口,烈酒顺着胡须滴落,混入滔滔江水中。\"陈恪那边怎么说?\" \"陈大人...陈大人下令各交易所继续放粮。\"亲兵的声音有些发抖,\"可百姓根本买不到,全被那些大户雇人抢购一空!\" 胡宗宪突然大笑,笑声惊飞了岸边几只白鹭。\"好!好得很!\"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中精光暴射,\"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暗算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转身指向堤坝下蚂蚁般搬运沙袋的力士,\"皇上识人不明!\" 亲兵呆立原地,不明白总督为何在此时还能谈笑风生。 胡宗宪却已大步走向险情最重的地段,靴子深深陷入泥浆,每走一步都像在与死神拔河。 \"人墙!再上一队人墙!\"胡宗宪亲自扛起一个沙袋,绯色官袍上的孔雀补子沾满泥浆,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三百名精壮力士手挽手跳入江中,在堤坝溃口处组成血肉长城。江水冲击着他们的胸膛,有人被浪头打翻,立刻就有替补跳下去。 远处,河道衙门的几个小吏缩在凉棚下,脸色惨白如纸。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总督大人会亲自加入到抗洪的队伍中。 那些被他们贪墨的修堤银两,此刻正化作死神,向每个人索命。 \"报——淳安段出现管涌!\" \"报——下游三个村子已经开始进水!\" 传令兵的声音此起彼伏。 胡宗宪站在齐膝深的水中,突然想起陈恪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那小子现在在干什么?真就眼睁睁看着粮价飞涨? 他摇摇头,将杂念甩出脑海,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这道摇摇欲坠的生命线。 \"把本督的大旗插到溃口处!\"胡宗宪的声音在雷声中炸响,\"告诉将士们,我胡宗宪今日与堤坝共存亡。\" ———— 杭州城的街道上,积水已经没过脚踝。 海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城隍庙前的粥棚,青色官袍下摆沾满泥点。 十几个吏员手忙脚乱地维持秩序,可灾民实在太多,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来。 \"排队!都排队!\"海瑞声嘶力竭地喊着,嗓子已经哑了。 他看着锅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水,心如刀绞。 按陈恪的命令,仓中仅剩的一成存粮全用来赈灾,可这根本是杯水车薪。 一个瘦得皮包骨的老妇人跪在海瑞面前,干枯的手指抓住他的袍角:\"青天大老爷,我孙子已经两天没吃一口饭了...\"她的眼泪混着雨水流进皱纹里,形成一道道小河。 海瑞从怀中掏出自己那份干粮塞给老人,转头对书吏吼道:\"再去催催粮!就说城隍庙这边已经断炊了!\" 书吏哭丧着脸:\"县尊,各粮铺都关门了,说是要等''合理价格''...\"他做了个捻钱的手势,眼中满是愤恨。 海瑞望向漕改衙门的方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不明白,陈恪为何如此镇定自若。 那日议事时,年轻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海公只需做好赈灾一事,粮食,我自有办法。\" \"陈子恒啊陈子恒,\"海瑞喃喃自语,\"你若调不来粮食,饿急的灾民比洪水更可怕...\" 雨幕中,漕改衙门的轮廓若隐若现。海瑞恍惚又看见陈恪那自信的眼神,和那句\"知行合一\"。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粥锅,亲自拿起勺子。 无论如何,他必须相信这个年轻人。 —————— 钱粮交易所外,排队的人群如长龙般蜿蜒数里。 一个中年汉子挤到窗口前,颤抖着掏出全部积蓄:\"买、买一石米...\" 柜员头也不抬:\"没了,明日请早。\" \"怎么可能!\"汉子拍着窗棂,\"我天不亮就来排队了!\" 柜员冷笑一声,指向后门方向。那里停着几辆华贵马车,伙计正一袋袋往车上装粮。\"看到没?周老爷家包圆了今日的份额。你们这些穷鬼,还是去喝官府施的粥吧!\" 汉子瘫坐在地,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声\"粮仓空了\",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几个地痞趁机起哄:\"官府不管我们死活了!\" 危险的气息在雨中弥漫,像极了新安江上不断上涨的水位。 而在堤坝与粮市这两个看似不相干的战场上,一场关乎千万人生死的博弈,正进入最凶险的阶段。 第157章 南直隶求粮 南直隶巡抚衙门的檐角在夜雨中滴着水,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陈恪的皂靴踏过积水,溅起的泥点沾湿了五品獬豸补服的下摆。 他抬头望了望衙门上\"明镜高悬\"的匾额,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零六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要向一个不粘锅求助时,请记住——你真正需要的只是他拒绝你的记录。\" \"陈大人稍候,容小的通报。\"门房小跑着消失在回廊尽头,背影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赵诚按刀立在陈恪身后,飞鱼服的金线在灯笼映照下泛着冷光:\"大人,这赵贞吉...\" 陈恪抬手制止,眼角余光瞥见廊柱后一闪而过的衣角——有人正暗中观察他们。 不多时,门房气喘吁吁地回来:\"赵大人请陈大人书房相见。\" 穿过三重院落,书房窗纸上透出的烛光在雨夜中格外温暖。 陈恪整了整衣冠,指尖触到袖中那份空白的调粮文书,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官场太极高手》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对方注定拒绝你时,请确保拒绝的过程足够正式】。 门轴\"吱呀\"一声,陈恪迈过门槛的瞬间,墨香混着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贞吉端坐在紫檀木案后,三缕长须在烛光下泛着银光,青色官袍纤尘不染,仿佛这场夜雨从未存在过。 \"学生拜见座师。\"陈恪长揖到地,额头几乎触到青砖。 赵贞吉搁下毛笔,枯瘦的手指轻轻叩击案几:\"子恒啊,深夜冒雨来访,所为何事?\"声音温和得像在问今日天气。 陈恪直起身,从袖中取出文书双手奉上:\"浙江水患,粮价飞涨。学生斗胆,请座师调南直隶存粮应急。\"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如同催命的更鼓。 赵贞吉接过文书,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慢条斯理地展开,目光在字里行间游走,仿佛在欣赏一幅书法作品。 \"子恒有心了。\"赵贞吉终于开口,声音像块浸了油的棉絮,\"只是南直隶近来也遭了虫灾,仓中存粮不足...\" 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僚话术解析》自动翻开:【当领导说\"不足\"时,实际意思是\"不给\"】。 \"座师明鉴,\"陈恪声音发紧,\"浙江灾民已开始啃树皮,若再...\" \"子恒啊。\"赵贞吉突然打断,枯枝般的手指点了点案上《论语》,\"你可记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漕政改革是皇上钦命,但南直隶的粮食调度...老夫也要按章程办事。\" 烛火\"噼啪\"爆响,惊飞了窗外一只夜枭。陈恪望着赵贞吉沟壑纵横的老脸,忽然想起当年殿试放榜时,这位座师是如何拍着他肩膀说\"为国储才\"的。 \"学生明白。\"陈恪深深一揖,腰弯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钦差体面,\"只是灾情紧急...\" 赵贞吉突然笑了,皱纹里藏着刀:\"子恒莫急。老夫已行文江西、湖广,不日便有回音。\"他起身从多宝阁取下一卷地图,\"你看,漕运水道...\" 陈恪盯着地图上蜿蜒的线条,耳中听着赵贞吉滔滔不绝的分析,心中却一片清明。这场对话注定无果,而他需要的正是这个\"无果\"。 书房外,一个书吏贴着窗棂,将对话内容记在小册子上。 墨迹未干,他就匆匆折好塞入怀中,冒雨奔向马厩。 \"快!送杭州!\"书吏将密信交给等候多时的驿卒,\"就说赵大人没给粮!\" 马蹄声淹没在雨声中,陈恪站在廊下,嘴角微微上扬。 \"大人?\"赵诚不解地低声询问。 陈恪整了整被雨水打湿的袖口:\"回杭州。戏台已经搭好,该角儿们登场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这场雨,似乎下得更急了。 第158章 全在此局 杭州城的雨幕中,新开的\"丰裕粮行\"的朱漆招牌被雨水洗得发亮,檐下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粮行大门洞开,二十余名伙计正将粮袋一摞摞码在门廊下,米粒的清香混着雨腥味飘出半条街。 \"四两一石!现银交易!\"掌柜的吆喝声刺破雨幕,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 街角茶楼二层,徐渭的青衫袖口微微晃动。 不一会儿,三个穿短打的汉子挤进粮行,腰间鼓囊囊的褡裢发出银两碰撞的脆响。 \"要五十石!\"为首的汉子拍出两锭雪花银,\"这是定钱!\" 丰裕粮行对面的酒楼三楼包厢内,陆明远的云雁补子已被雨水浸成深色。 他肥短的手指死死攥着账册,圆脸上的肥肉不住抖动:\"查清楚没有?这粮行什么来路?\" \"回大人,\"师爷凑近耳语,\"东家是徽州来的,据说与南京守备太监有旧...\"话音未落,街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马宁远蟒袍带风地闯进来,独眼中血丝密布:\"陆公!丰裕粮行又摆出了三百石!再这样下去...\" \"慌什么!\"陆明远猛地拍案,震得茶盏跳起,\"陈恪在南直隶碰了钉子,这是最后一批流通的粮食!\"他转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粮商们,\"诸位的身家性命可都押在这局上了!\" 粮商们面面相觑,周记粮行的老掌柜突然跪地哭嚎:\"陆公明鉴!我们库房都堆满了,现银实在...\" \"蠢货!\"马宁远一脚踹翻茶桌,瓷片碎了一地,\"有家乐记票行存银厚实,诸位的地契、宅院、田产,什么不能抵押?\" 角落里一个穿靛蓝绸衫的中年粮商突然出声:\"在下听闻,乐记放贷只押五成...\"他咬牙捶腿,\"可事到如今,难道要前功尽弃?熬过这关,十两一石都由我们说了算!\"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陆明远狰狞的面容。 他一把扯下腰间鱼袋砸在案上:\"传话下去!凡我浙江粮行,统统去乐记借贷!\"云雁补子上的金线在雨中泛着诡异的光泽,\"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丰裕''的粮仓见底!\" 雨幕深处,乐记票行的黑漆招牌下,铁算盘的噼啪声与银锭的碰撞声交织成奇特的韵律。 —————— 宁波港的晨雾还未散尽,海风裹着咸腥气息掠过水师驻地的旗杆,将俞字大旗吹得猎猎作响。 常乐勒住缰绳,枣红马在营门前扬起前蹄,溅起一片泥水。 她一身靛蓝色劲装,腰间悬着把短剑,发髻高高束起,活脱脱一个行走江湖的少侠模样。 \"站住!水师重地,闲人免进!\"守门兵丁横起长枪,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常乐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她拍了拍马颈,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晃了晃:\"问问俞将军,当初说''子恒有求,必然有应''还算不算数?\" 兵丁一愣,令牌上\"怀远\"二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犹豫片刻,转身跑进营内。 阿大牵着马凑近,低声道:\"小姐,要不要先递名帖?\" \"不必。\"常乐杏眼微眯,望向营内连绵的军帐,\"俞将军不是那等拘礼之人。\" 话音未落,营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俞大猷大踏步走来,虬髯上还沾着晨露,犀甲未系全就匆匆披上,显然刚从榻上起身。 \"常小姐?\"俞大猷瞪大眼睛,络腮胡下的嘴唇微微张开,\"你怎么...\" 常乐抱拳一礼,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俞将军,借一步说话。\" 水师中军帐内,海图铺了满案,几艘战船模型摆在东南沿海的位置。 俞大猷挥退亲兵,只留下一个心腹校尉在帐外守着。 \"陈夫人突然造访,可是子恒出了什么事?\"俞大猷倒了杯热茶推过去,眉头紧锁。 常乐接过茶盏却不饮,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将军请看。\" 俞大猷展开信纸,陈恪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俞将军鉴:浙江粮价已涨至四两一石,灾民遍地。请以护送军粮名义,助内子运粮入杭。事急矣,万望援手。 恪 顿首」 俞大猷的指节捏得发白,信纸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子恒他...现在如何?\" \"恪哥哥去了南直隶,他说赵贞吉必然不会调粮给浙江。\"常乐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铁,\"但我们在琉球备了粮。\" \"琉球?\"俞大猷猛地抬头,虬髯根根竖起,\"多少?\" 常乐嘴角微扬,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足够浙江吃两个月。\" 帐内霎时寂静,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俞大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大笑,笑声震得帐顶灰尘簌簌落下。 \"好!好个陈子恒!\"他拍案而起,犀甲碰撞声清脆如金铁交鸣,\"原来你们早有准备!\" 常乐起身走到海图前,指尖点向宁波外海一处小岛:\"粮船就停在这里,数十艘福船,全是上等暹罗米。\"她转头看向俞大猷,\"将军能出多少兵船护送?\" 俞大猷的眼中精光暴射,手指在海图上画出一条航线:\"我亲自带十艘战船护航,走外海绕过钱塘江口,直接进杭州湾。\"他顿了顿,\"但入城后...\" \"入城后我自有安排。\"常乐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铺开,\"这是杭州粮仓分布,请将军分三路入城,同时开仓放粮。\" 俞大猷盯着图纸看了半晌,突然抬头:\"陈夫人,这批粮食何时备下的?\" \"两个月前。\"常乐轻笑一声,\"恪哥哥推行钱粮交易所时,我就让阿大联系了琉球海商。\"她指了指图纸上几个红圈,\"这些粮仓也是那时暗中租下的。\"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兵在门外高喊:\"将军!杭州急报!\" 俞大猷皱眉接过军报,扫了一眼后脸色骤变:\"那群粮商疯了!今早粮价已涨至六两一石,他们还在囤积!\" 常乐眼中寒光一闪,珍珠耳坠随着她猛然站起的动作剧烈晃动:\"那我们的动作得更快了。\"她转向阿大,\"发信号,让粮船即刻启航。\" 阿大领命而去,帐内只剩常乐与俞大猷二人。 水师将领突然单膝跪地,甲胄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陈夫人高义!俞某代浙江百姓谢过!\" 常乐连忙扶起他:\"将军使不得!\"她眼中闪过一丝水光,\"恪哥哥常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虽不是官,但...\" \"但你是陈子恒的贤内助。\"俞大猷大笑,拍了拍腰间佩刀,\"我这就去点兵!\" 半个时辰后,宁波港战鼓震天。 十艘战船扬起风帆,在晨光中列队出港。 常乐站在俞大猷的旗舰甲板上,海风吹起她的发带,在身后猎猎作响。 \"小姐,信号已发出。\"阿大指着远处海面上渐渐清晰的黑点,\"粮船来了。\" 常乐眯起眼睛,数十艘福船正破浪而来,船头激起的白浪如同她此刻澎湃的心潮。 之前那个雨夜,她与陈恪在烛光下的密谋,今日终于要见分晓。 \"俞将军,\"她突然转身,\"能否再快些?我担心恪哥哥那边...\" 俞大猷大手一挥:\"升满帆!全速前进!\"他转头对常乐咧嘴一笑,\"陈夫人放心,明日此时,我保你与子恒在杭州团聚!\" 海浪拍打着船舷,常乐望着越来越近的杭州方向,仿佛已经看到陈恪站在码头等待的身影。 第159章 一击功成 杭州城的夜色如墨,雨丝在灯笼映照下织成细密的银网。 漕改衙门内,烛火彻夜未熄,铜灯里的灯油已添了三回,灯芯爆开的噼啪声在死寂的厅堂内格外刺耳。 陈恪立在檐下,五品獬豸补服的下摆被夜风吹得微微翻卷。 他指尖摩挲着常乐绣的平安符,红丝线在黑暗中泛着暗哑的光泽。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穿过雨幕,已是四更天了。 \"大人!\"徐渭的青衫袖口沾满墨渍,从厢房匆匆奔来,\"最后一批地契核验完毕——\"他展开手中账册,密密麻麻的红圈触目惊心,\"陆明远押了祖宅,马宁远连小妾的嫁妆都折了现...\" 陈恪的目光扫过廊下堆积如山的契纸。 那些泛黄的田契、房契上盖着各色花押,像无数张咧开的嘴,嘲笑着这场荒唐的赌局。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经济危机》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所有资产都变成纸面富贵时,请记住——粮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文长兄辛苦。\"陈恪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赈灾粥棚还剩多少存粮?\" 徐渭的折扇\"咔\"地合拢:\"只够明日午时。\"他忽然指向城南方向,\"方才赵诚派人来报,丰裕行最后一石米也被周记粮行买空了!\" 雨势骤然变大,檐角的水帘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陈恪的皂靴。 他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宁波港外的惊涛骇浪。 乐儿,为夫的命都在你手上了。 —————— 数月前那个雨夜的对话,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恪哥哥,你看这样如何?\"常乐清脆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她当时踮着脚,将一张画满方框线条的宣纸拍在书案上,杏眼里盛满兴奋的光芒,\"设立官办的钱粮交易所,让粮商公开竞价,价高者得!\" 陈恪记得自己当时怔住了。 常乐这个提议简直是为漕改量身定做的——公开竞价既避免了暗箱操作,又能真实反映市场行情。 但随即,常乐却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不过...\"她的指尖在纸上轻轻划过,\"如果有人恶意抬高粮价,农户手上的钱买不起粮食怎么办?市面上若没有百姓能承担的平价粮,遭遇天灾,会酿成大乱的。\" 陈恪的思绪被拉回那个夜晚。 他记得自己站在烛光下,看着常乐在纸上勾画的粮市结构图,突然一道闪电划过——这不就是后世的交易所概念吗? 而常乐指出的问题,正是市场操纵的风险。 \"乐儿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恪当时笑着捏了捏妻子的鼻尖,\"官方可以出手监管,打击围标...\" 话到一半,他却顿住了。 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形——与其严防死守,不如将计就计。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常乐敏锐地捕捉到丈夫眼神的变化,珍珠耳坠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晃:\"恪哥哥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陈恪缓缓踱步,手指轻叩桌面,\"如果有人真想哄抬粮价,我们不妨让他们先得意一阵。\" 烛火在常乐眼中跳动,她突然拍手笑道:\"我明白了!就像爹爹抓江洋大盗,总要等他们先动手才好定罪!\" 陈恪被妻子的比喻逗笑了,但随即正色道:\"但必须有后手。乐儿,你之前说与琉球海商有往来?能否从海外购置暹罗米与琉球米?\" \"自然没问题!\"常乐眼睛一亮,掰着手指头数道,\"暹罗米粒大饱满,琉球米虽稍逊但价廉。只是...\"她突然皱眉,\"买粮食的钱从哪里来?这可不能走公账,不然会被发现。\" 陈恪刚要开口,常乐却已经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点钱不算什么,乐儿我有的是钱。\"她狡黠地眨眨眼,\"但恪哥哥想过没有,对方若真要出招,必定封锁各处关卡。就算能买到米,也运不进来呀。\" 窗外的雨声渐大,陈恪望着妻子娇俏的脸庞,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天真的小姑娘有着怎样敏锐的商业头脑。 他伸手将常乐拉到膝上,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那熟悉的桂花香。 \"运输的话...\"陈恪沉吟片刻,突然眼前一亮,\"如果是水军军粮呢?\" 常乐猛地转身,杏眼圆睁:\"俞将军!\" \"正是。\"陈恪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常乐腰间轻叩,\"俞大猷欠我人情,且最恨贪官污吏。若有那么一天,我明修栈道上会去南直隶求粮,吸引严党注意。而你...\" \"我暗度陈仓,找俞将军帮忙运粮!\"常乐兴奋地接话,珍珠耳坠随着动作剧烈晃动,\"恪哥哥真聪明!\" 陈恪笑着吻了吻妻子的发顶,随即唤来徐渭。 那位狂生摇着折扇听完计划,眼中精光暴射:\"妙计!但还缺一环——如何让那些粮商倾家荡产?\" \"这个简单。\"常乐从陈恪膝上跳下来,裙裾飞扬,\"我们可以暗中收购市面上的平价粮,等他们哄抬粮价时高价卖出。\"她转向陈恪,\"再开家票行,专给那些粮商放贷!\" 徐渭的折扇\"唰\"地合拢:\"高!实在是高!先诱他们入彀,再断其退路!\" 三人连夜完善计划:徐渭负责暗中收购市面平价粮;常乐扶持一家\"乐记票行\"准备放贷;待粮商们倾尽所有囤积粮食后,由俞大猷运来海外粮食平抑粮价。 \"最后一步最关键。\"陈恪在烛光下凝视着常乐的眼睛,\"必须一击功成,让他们再无翻身之力,无法再阻挠新政。\" 常乐握住丈夫的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放心,我会让阿大联系琉球那边备足两个月的粮食。\" 第160章 结算(一) 布政司衙门的后堂却灯火通明。 陆明远瘫在紫檀木太师椅上,云雁补子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活像只脱水的鱼。 他肥短的手指捏着张墨迹未干的清单,每念一个数字,圆脸上的肥肉就抖一下。 \"三百八十七万两...\"喉结滚动的声音在静夜中清晰可闻,\"全浙江的粮商都押上了。\" 角落里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 马宁远独眼中的血丝在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手中酒壶早已见底:\"值!太值了!\"蟒袍袖口扫过案几上的粮价单,\"明日开市就是十两一石!\" \"噤声!\"崔静山突然低喝,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三缕清须下的嘴唇抿成直线:\"陈恪至今未调来南直隶的粮,你们不觉得蹊跷?\" 屋外惊雷炸响,照亮了每个人惨白的脸。陆明远手中的清单突然飘落,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 \"怕什么?\"马宁远猛地拍案,眼中闪烁着疯狂,\"各漕关都是我们的人!就算他陈恪有三头六臂...\"话音戛然而止,他死死盯住窗外——雨幕中隐约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亲兵浑身湿透地冲进来:\"报!陈恪刚回衙门!\" \"带了多少粮车?\"陆明远腾地站起,云雁补子上的金线绷得笔直。 \"空...空手而归。\" 满堂霎时爆发出压抑已久的笑声。 陆明远抓起酒壶仰头灌下,琥珀色的液体顺着肥硕的下巴流淌,在补子上洇开深色痕迹。 \"天亮就开市!\"他重重将酒壶砸在地上,瓷片四溅,\"我要亲眼看着陈恪跪着求我们放粮!\" 更漏的滴水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窗棂——东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 杭州城的雨势渐小,但阴云仍低垂如铅。 陆明远站在布政司衙门的高阁上,云雁补子被雨水打湿后紧贴在圆滚的肚皮上。 他手中捏着刚写好的粮价令,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冷笑。 \"传话各粮铺,\"陆明远对身旁的师爷吩咐,肥短的手指将纸条弹得哗啦作响,\"今日开市,按八两一石售粮。\" 师爷谄笑着接过纸条:\"大人高明!那些刁民饿了两天,现在就是十两他们也——\" 半日后。 \"报!\"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冲进来,在门槛绊了个趔趄,\"大人!城东交易所...陈、陈大人正在抛售粮食!\" 陆明远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褐色的茶汤在青砖上洇开,像一滩污血。 \"多少价钱?\"他声音突然尖利起来。 衙役咽了口唾沫:\"五...五钱一石。\" 阁楼内霎时死寂。 师爷手中的纸条飘落在地,陆明远圆脸上的肥肉剧烈抖动,云雁补子上的金线随着急促呼吸不断闪烁。 \"不可能!\"他突然暴喝,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哪来的粮?南直隶根本没调——\" \"是、是俞大猷将军的水师...\"衙役结结巴巴地说,\"从海上运来的,足足二十船!据说还只是第一批...现在四门都在放粮,百姓都疯了似的抢购...\" 陆明远踉跄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柱子上。他忽然想起前日密报说常乐离杭,当时只当是妇人家胆小避难。原来...原来... \"胡汝贞!\"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三个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好个两面三刀的狐狸!\" 雨水顺着檐角滴落,在石阶上敲出凌乱的节奏。 陆明远不知道的是,此刻胡宗宪正站在新安江堤坝的溃口处,绯色官袍沾满泥浆,亲自指挥兵民堆垒沙袋。 这位浙直总督心里清楚——比起杭州城的粮价风波,眼前这摇摇欲坠的堤坝才是真正关乎百万生灵的危局。 ———— \"部堂!杭州急报!\"一个亲兵踩着齐膝深的泥水跑来,\"陈大人已开始放粮平抑粮价!\" 胡宗宪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如铁:\"知道了。\"他俯身扛起一个沙袋,泥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传令沿岸所有卫所,再调三千民夫来!\" 亲兵欲言又止:\"可是部堂,陆布政使那边...\" \"滚!\"胡宗宪突然暴喝,惊飞一群水鸟,\"堤坝要是垮了,秋粮被淹,那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他转身时,浑浊的江水已经漫过第一道防线,浪头拍打着士兵们用身体组成的人墙。 ———— 而在杭州城的粮市上,景象截然不同。 陈恪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五品獬豸补服被雨水打湿后颜色更深,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瘦。 他身后,\"大明钱粮交易所\"的金字匾额在阴云下依然耀眼。 \"诸位父老!\"陈恪的声音清朗如钟,穿透雨幕,\"今日起,官仓粮食按五钱一石发售,每人限购三斗!\" 台下百姓的欢呼声如山呼海啸。 一个白发老妪颤巍巍地捧着铜钱,泪水混着雨水流进皱纹里:\"青天大老爷啊...\" 徐渭撑着油纸伞挤到陈恪身边,青衫下摆溅满泥点:\"子恒,刚收到消息,周记粮行也开始抛售存粮了。\" 陈恪嘴角微扬:\"多少价钱?\" \"七两。\"徐渭冷笑,\"还做着春秋大梦呢!\" 木台下方突然骚动起来。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行锦衣卫——赵诚按刀在前,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常乐。 她杏红色的斗篷已经湿透,发髻松散,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恪哥哥!\"常乐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木台,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俞将军的战船还在卸粮,足够全城吃两个月!\" 陈恪握住妻子冰凉的手,触到她掌心磨出的茧子。 知乎问题《如何判断妻子是否真爱你》下的神回复闪过:【当她为你冒险时】。 \"乐儿辛苦了。\"他轻声道,指尖拂去她脸颊上的雨珠,\"先去换身干衣裳。\" 常乐却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本湿漉漉的账册:\"这是各仓验收数目,你看...\"她突然压低声音,\"陆明远那边?\" 陈恪目光扫过远处茶楼窗口——那里,陆明远肥胖的身影正死死盯着这边。 两人的视线在雨幕中相撞,仿佛能迸出火星。 \"不急。\"陈恪接过账册,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现在顾不了他。\" 第161章 结算(二) 此时粮行街角的茶楼里,马宁远独眼中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他蟒袍下的身躯不住发抖,手中茶盏\"咔咔\"作响。 \"陆公...\"他声音嘶哑,\"胡部堂当真...默许俞大猷帮陈恪?\" 陆明远突然转身,云雁补子带起一阵风。 他一把揪住马宁远的衣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问我?马知府不是胡汝贞一手提拔的吗?嗯?\" 马宁远喉结滚动,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一直以为,对付陈恪就是帮助胡宗宪去做部堂不方便做的事情。 \"砰!\" 陆明远将马宁远重重推在窗棂上,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肥短的手指指向窗外热火朝天的粮市,声音压得极低:\"看看你那些粮商同伙,现在怕是连你祖坟都骂遍了。\" 顺着手指方向,马宁远看到周记粮行的老掌柜瘫坐在泥水里,面前\"七两一石\"的木牌被踩得粉碎。 更远处,几个粮商正揪着师爷的衣领咆哮,面目狰狞如恶鬼。 \"他们完了。\"陆明远突然冷静下来,整了整云雁补子,\"但本官不会。\" 陆明远心中想着政治斗争往往都是那么残酷,历来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 既然现在百姓保住了,那么这些粮商,是断然无法置身事外的。 他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令人胆寒的冷光。 师爷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雅间。 不多时,一匹快马冲破雨幕,直奔京城方向而去。 ———— 漕改衙门内,赵诚正在汇报:\"大人,已按您吩咐,将奏折交由锦衣卫密道传递。\"飞鱼服上的水珠滴在地图上,恰好落在京城位置,\"用的是常同知的私人印信。\" 陈恪微微颔首。 知乎收藏夹《明代政治斗争案例》自动翻开:【当你要弹劾上级时,请确保奏折不经过通政司】。 \"陆明远那边?\" \"刚派了心腹往北去了。\"赵诚压低声音做了个拦截的手势,\"要不要...\" 陈恪摇头,指尖轻叩案几:\"不急。先解决眼前的事。\"他转向正在摸鱼的徐渭,\"文长兄,劳你拟个告示——明日粮价再降,四钱一石。\" 徐渭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难得糊涂\"四个大字墨迹淋漓:\"妙!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陈恪望向布政司衙门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文长兄可听过''饮鸩止渴''?他们既然敢喝,就别怪毒发攻心。\" 常乐捧着酸梅汤进来,闻言皱眉:\"那些粮商也是可怜...被当成了替死鬼。\" \"乐儿心善。\"陈恪接过酸梅汤,寒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但若非他们贪得无厌,何至于此?\" 窗外,雨势渐歇。 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交易所的金字匾额上,那\"大明\"二字熠熠生辉。 陈恪望着这景象,忽然想起离京前嘉靖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朕的银子,得见着响。\" 如今这响动,想必已经传到了西苑精舍。 就是不知那炉鼎中的丹药,能否盖过这江南的惊雷? 第162章 结算(三) 烛泪堆积如山,第七根红烛即将燃尽,蜡油在青铜烛台上凝结成奇特的形状。 陈恪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指尖沾满了墨迹,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在晨光中投下斑驳的阴影。 \"姑爷,该用早膳了。\"阿大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中托盘上的白粥已经没了热气。 陈恪头也不抬,朱笔在《钱粮交易所新章》上勾画着,墨迹未干的字迹在宣纸上洇开。\"放着吧。\"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乐儿呢?\" \"小姐天没亮就去票行了,说是要亲自核验最后一批借贷契约。\"阿大放下托盘,忧心忡忡地看着陈恪凹陷的眼窝,\"姑爷,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陈恪的笔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墙角的水漏——卯时三刻,又熬了一个通宵。 他伸手去端粥碗,指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瓷勺与碗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 知乎问题《连续工作多少小时会猝死》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的手开始不听使唤时,请记住——死神已经站在门口】。 \"大人!\"赵诚的声音从院中传来,飞鱼服的金线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海知县求见。\" 陈恪放下粥碗,整了整皱巴巴的官袍。袖中常乐绣的平安符已经磨出了毛边,红丝线褪色成了暗粉色。他深吸一口气:\"请海知县书房相见。\" 海瑞大步踏入时,带进一股凛冽的晨风。 七品鸂鶒补服浆洗得发硬,腰间素银带钩磨得锃亮,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海瑞行礼如仪,腰弯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读书人的气节。 陈恪示意他入座:\"海知县晨访,必有要事。\" 海瑞不接阿大奉上的茶,脊背挺得笔直:\"下官请命彻查此次粮价风波!\"他枯瘦的手指在案几上重重一点,\"陆明远、马宁远等人勾结粮商,囤积居奇,罪证确凿!\"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平安符的边缘。海瑞眼中的火光太熟悉了——那是他在隘口冲向倭寇时,常钰眼中见过的决绝。 \"海知县可有实证?\" \"有!\"海瑞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这是周记粮行掌柜画押的供词,承认受陆明远指使哄抬粮价。还有...\" 陈恪接过文书,纸页上海瑞朱笔批注的\"严惩不贷\"四字力透纸背。 他轻轻放下,声音平静如水:\"海知县想怎么查?\" \"请大人用王命旗牌赐下办案权!\"海瑞眼中精光暴射,\"下官要彻查布政司、漕运衙门、各府县仓廪!凡涉案者,无论品级,一律锁拿问罪!\" 窗外一阵风吹过,掀起了案上几张宣纸。 陈恪看着它们在空中飘舞,像极了那些在粮价风波中摇摇欲坠的生命。 \"海知县。\"陈恪突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你可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海瑞眉头紧锁:\"大人何意?\" \"浙江官场如重病之人。\"陈恪蘸了蘸墨,在纸上画了个圈,\"若下猛药,恐适得其反。\"他抬头直视海瑞,\"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一上秤,千斤都打不住。\" 海瑞猛地站起,茶盏被袖口带翻,褐色的茶汤在案几上漫开,浸湿了那叠罪证。\"大人是要姑息养奸?\"他的声音发颤,\"那些饿死的百姓...\" \"本官比谁都清楚!\"陈恪突然提高声调,惊飞了檐下麻雀。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正因如此,才不能让你把所有人都放在秤上!\" 书房内霎时死寂,只有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海瑞的胸膛剧烈起伏,官袍上的鸂鶒补子随之抖动。良久,他重重跪地,额头抵在青砖上:\"下官...告退。\" 陈恪没有挽留。他看着海瑞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晨光中,像一柄归鞘的剑。 \"大人...\"赵诚欲言又止。 陈恪摆摆手,重新埋首案牍。朱笔在《防弊章程》上添了一条:\"粮价波动超三成,须立即暂停交易,由户部专员核查。\"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形销骨立。 —————— \"圣旨到——\" 尖锐的唱名声刺破午后闷热,陈恪手中的朱笔一顿,墨滴在奏折上晕开一片殷红。 他整衣跪迎时,膝盖在青砖上磕出轻响。 传旨太监展开明黄卷轴,尖细的嗓音在院中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学士兼钦差总理漕粮改银事务陈恪,忠勤体国,智勇双全。前平定浙江粮价之乱,保黎民安康...\" 陈恪额头抵地,青砖的凉意透过皮肤。 圣旨前半段的溢美之词像裹了蜜的刀子——越是褒奖,后面的转折就越锋利。 \"...着陈恪一月后新政彻底落地,即刻回京叙职。囤积居奇案,交由浙直总督胡宗宪审理。钦此。\" \"臣领旨谢恩。\"陈恪双手高举接过圣旨,动作稳如磐石。 太监意味深长地补充:\"皇上特意嘱咐,说陈大人劳苦功高,回京后另有重用。\"说完便躬身退下,蟒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带着龙涎香的风。 陈恪独自站在檐下,圣旨在掌心沉甸甸的。 嘉靖这手玩得妙——案件交给胡宗宪,既安抚了严党,又避免了矛盾继续激化。 至于真相...谁在乎呢? \"大人!\"海瑞的声音突然在身后炸响。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青色官袍被汗水浸透,\"下官斗胆,敢问圣旨...\" 陈恪缓缓转身,将圣旨递过去:\"海知县自己看吧。\" 海瑞的目光在圣旨上快速移动,脸色越来越难看。 读到\"胡宗宪审理\"时,他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严嵩!定是严嵩进献谗言!\" \"海知县慎言。\"陈恪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海瑞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青色官袍下的身躯微微发抖:\"下官明白了...钦差大人是要明哲保身!\"他后退两步,突然大笑,笑声中满是讥诮,\"好个''病去如抽丝''!下官祝大人官运亨通!\" 陈恪望着海瑞愤然离去的背影,没有解释。 他知道海瑞暂时不会明白——在嘉靖眼中,浙江的真相远不如朝堂平衡重要。 而胡宗宪,就是那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最佳人选。 夕阳西沉,将陈恪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摸出袖中的《穿越者守则》,在新的一页写下: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零七条:当皇帝选择平衡而非正义时,请记住——你暂时改变不了游戏规则,只能学会在其中生存。\" 第163章 结算(四) 浙直总督府的书房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在梁柱间缭绕出诡异的纹路。 胡宗宪端坐案前,绯色官袍上的孔雀补子映着烛光,面容沉静如古井。 \"部堂明鉴!\"马宁远跪伏在地,蟒袍下摆沾满尘土,\"卑职所做一切,全是为部堂着想啊!\"他额头抵着青砖,眼中的血丝在烛光下清晰可见,\"小阁老那边若不见些动静...\" \"闭嘴!\"胡宗宪猛地拍案,惊得茶盏一跳。他起身踱到窗前,绯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圣贤书都让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荼毒百姓,也是为了本督?\" 马宁远浑身发抖,蟒袍金线随着动作簌簌作响:\"卑职...卑职...\" \"报——钦差陈大人到!\" 亲兵的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胡宗宪闭了闭眼,挥手道:\"滚出去!\" 马宁远如蒙大赦,倒退着退出书房,与迎面而来的陈恪擦肩而过。 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马宁远眼中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胡部堂。\"陈恪拱手行礼,五品獬豸补服纤尘不染,\"下官冒昧来访。\" 胡宗宪转身时已换上公事公办的表情:\"陈学士来得正好,本督正要恭喜你发了一笔横财。\"他指了指案上的账册,\"三百万两,把浙江粮商都剐干净了。\" 陈恪轻笑出声,从袖中取出一卷奏折:\"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他展开奏折,墨香在静室中弥漫,\"这笔钱,下官分文不取。\" 胡宗宪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他接过奏折,目光在字里行间快速移动——三成入户部,四成归内承运库,三成留作东南军需。 烛火\"噼啪\"爆响,惊醒了沉思的胡宗宪。 他抬眼看向陈恪,年轻人嘴角含笑,眼中却深不可测。 好一招以退为进!胡宗宪心中暗叹。 这三笔分账,分明是给三方势力都递了台阶。 嘉靖贪财,四成入内承运库足以让龙颜大悦;清流重法度,三成入户部可堵悠悠之口;至于那三成军费... 胡宗宪的指尖在奏折上轻轻敲击。 陈恪这是要把他绑上战车啊! 一旦联名上奏,就等于向朝野宣告:浙直总督与钦差同心。 严嵩会怎么想?小阁老会怎么看? \"陈学士高义。\"胡宗宪缓缓开口,声音如钱塘潮涌前的暗流,\"只是这三成军费...\" \"下官听闻戚将军的新式火器尚未列装。\"陈恪不动声色地接话,\"东南倭患未平,将士们总不能用血肉之躯挡倭刀。\" 胡宗宪瞳孔微缩。陈恪这话太毒,直接戳中他心中最痛处。作为浙直总督,抗倭才是他立身之本。若因党争耽误军备,倭寇可不会管你是严党还是清流! 更绝的是,陈恪将这份心思明晃晃写在奏折里——\"为东南将士计\"。 这六个字,就是逼他不得不接。 \"陈学士思虑周全。\"胡宗宪忽然笑了,皱纹在眼角堆叠如菊,\"只是本督好奇,你为何不留下些?毕竟...\"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乐记票行可是常小姐的产业。\" 陈恪整了整袖口慢慢说道:\"内子不过是替朝廷暂管。再说...\"他抬眼直视胡宗宪,\"下官若真贪这三百万两,皇上会怎么想?\" 烛光在两人之间摇曳,投下交错的阴影。 胡宗宪忽然看透了陈恪的全部算计——这小子哪是来送钱的?分明是来要他表态的! 嘉靖的猜忌,清流的攻讦,严党的排挤...这些陈恪都想到了。 所以他选择把最大的一份给嘉靖,既表忠心又避嫌;给户部的份额足以让清流闭嘴;而给东南军费,则是逼他胡宗宪不得不站队。 最妙的是,这笔钱来路清白。 乐记票行放贷收息天经地义,粮商们自愿抵押画押,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好。\"胡宗宪突然拍案,\"本督与你联名上奏!\"他提笔蘸墨,在奏折末尾郑重写下名字,笔锋如刀,\"不过...\" 陈恪会意:\"部堂放心,下官不日就启程回京。\"他起身长揖,\"东南抗倭,全赖部堂运筹。\" 胡宗宪望着陈恪离去的背影,绯袍下的手指微微发颤。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明明可以独吞三百万两,却选择分利共赢;明明能借机打击严党,却给所有人留足体面。 更可怕的是,他胡宗宪明知这是阳谋,却不得不接! 窗外,一弯新月爬上柳梢。 胡宗宪摩挲着奏折上的联名,忽然想起陈恪那句\"下官若真贪这三百万两...\"——是啊,能忍住这等诱惑的,要么是圣人,要么所图更大。 而陈恪,显然不是圣人。 \"来人!\"胡宗宪突然高喊,\"传戚继光来见本督!\"既然军费到手,是时候加快新式火器列装了。 至于朝堂风波...胡宗宪望向京城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让他们斗去吧,他胡宗宪的战场,从来都在东南海疆! 第164章 结算(五) 钱粮交易所的铜锣声在杭州城上空回荡,陈恪站在二楼的回廊上,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 五品獬豸补服被夏末的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枚已经磨得发亮的钦差令牌。 \"八钱一石!现银交易!\"粮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百姓们排着长队,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几个孩童在人群中穿梭,手里攥着新买的糖人,笑声清脆如檐角铜铃。 \"子恒,看这景象,不该高兴么?\"徐渭摇着折扇走近,青衫袖口沾着墨迹,\"新政推行三月,粮价稳如磐石,连海刚峰都挑不出错处。\" 陈恪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的木纹。 远处运河上,漕船如蚁,白帆点点。 一切都在按他设计的章程运转——公估局定价、交易所监督、锦衣卫核验。表面上看,这场漕改堪称完美。 \"文长兄可曾见过蚁穴?\"陈恪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表面完好,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徐渭的折扇\"唰\"地合拢,象牙骨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此话怎讲?\" 陈恪转身走向内室,官靴踏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从案几抽屉取出一本蓝皮册子,封面上《大明钱粮总录》六个朱砂大字刺目如血。 \"你看。\"陈恪翻开册子,指尖点在一行数字上,\"嘉靖二十九年,全国田赋实收不足洪武帝时的三成。不是天灾,而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土地兼并。\" 徐渭的眉头渐渐皱起。窗外人声鼎沸,衬得室内更显寂静。 \"江南膏腴之地,十之七八入了士绅之手。\"陈恪的声音低沉如闷雷,\"他们或借''投献''避税,或以''寄庄''逃役。朝廷岁入年年减少,只能加征于小民——这才是漕弊根源!\" 折扇在徐渭掌心敲出急促的节奏,像更漏催命。 他忽然明白了陈恪的忧虑——这场轰轰烈烈的漕改,不过是将贪墨从胥吏手中夺来,重新分配给了皇帝、户部和边军。至于真正的病灶... \"所以你想清丈田亩?\"徐渭眯起眼睛,\"但清流们...\" \"清流自己就是最大的地主。\"陈恪冷笑,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契抄本,\"徐阁老在松江的田产,足够养活十万流民。\"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铁栅般的阴影。 陈恪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柄出鞘的剑,直指北方。 徐渭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他早知陈恪眼光毒辣,却没想到看得如此透彻。 这哪是二十出头的新科状元?分明是洞若观火的老吏! \"还有军屯。\"陈恪又翻过一页,泛黄的纸面上墨迹斑驳,\"永乐时军屯能供九边八成军饷,如今呢?\"他指尖重重敲在一行小字上,\"三成不到!卫所军官私占屯田,士兵沦为佃农,这样的军队如何抗倭?\"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欢呼,交易所又成交了一笔大宗买卖。铜钱叮当声中,陈恪的声音显得格外冷清: \"更别提宗室。太祖时亲郡王不过四十九位,如今已逾两千。光山西一省,岁供禄米就需该省三年税赋总和!\" 徐渭的折扇停在半空。 这些数字他并非不知,但从陈恪口中道来,却像把钝刀慢慢割开皮肉,露出内里溃烂的真相。 \"所以...\"徐渭喉结滚动,\"子恒此番漕改...\" \"不过是扬汤止沸。\"陈恪望向窗外,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眼底,\"要救大明,唯有开源节流。\" \"节流?\"徐渭突然嗤笑,\"皇上炼丹修殿,哪项不是吞金兽?严嵩父子贪墨,哪年不超百万?\"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除非...\" 陈恪摇头。知乎收藏夹《明代改革史》自动翻开:【当皇帝是最大既得利益者时,任何节流都是自寻死路】。 \"所以只能开源。\"陈恪指向东南方向,\"胡宗宪的新式火器若成,或可肃清海疆。届时开海通商,方有一线生机。\" 徐渭瞳孔微缩。 开海?这哪是寻常官员敢想的?自禁海以来,百年来敢言开海者,轻则流放,重则族诛! \"文长兄可知泰西诸国?\"陈恪的声音突然飘忽起来,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梦,\"他们造巨舰横渡重洋,一地之出产可养一国。若大明能...\" \"子恒!\"徐渭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慎言!\"青筋在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话传出去,严党必以''通倭''罪名置你于死地!\" 陈恪轻笑,目光却愈发清明。 他何尝不知风险?但后世灵魂太清楚——这个时代的大海,是决定国运的关键。 \"我此番回京,就是要与圣上周旋此事。\"陈恪整了整袖口,\"漕改之功,足以为我争得发言权。\" 徐渭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与早时在金华乡塾初遇时已截然不同。 那时的陈恪眼中是未经磨砺的锋芒,如今却像淬过火的剑,寒光内敛,却更致命。 \"子恒啊...\"徐渭长叹一声,\"你可知自己站在何处?\" 陈恪挑眉。 \"左边是海瑞,宁折不弯;右边是张居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徐渭的折扇在空中划出一条线,\"而你...\" \"我成不了海刚峰。\"陈恪望向窗外,青色官袍被汗水浸透,\"绝对道德救不了大明。\" \"也做不了张叔正。\"他又看向北方,仿佛穿透千山万水看到京城那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侍郎,\"我终究...还有读书人的耻感。\" 知乎问题《如何在理想与现实间找到平衡》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既无法成为圣徒又不甘沦为俗物时,请记住——妥协是手段,而非目的】 阳光突然变得刺目,陈恪眯起眼,横渠四句在心头滚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最难的不是在纯粹理想中坚守,而是在认清其不可能实现后,依然选择负重前行。 穿越者终极守则——当理想注定无法纯粹实现时,真正的勇气不是放弃,而是带着这份残缺继续前行——如同精卫填海,每一粒沙都是对命运的嘲弄。 第165章 古代也有生育焦虑 新调任的漕运总管曾广贤到任的那天,杭州城下了一场绵密的秋雨。 陈恪站在衙门檐下,看着这位清流出身的官员从轿中走出,青缎官袍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深色。 \"陈大人。\"曾广贤拱手行礼,三缕长须沾了水汽,显得更加乌黑,\"久仰大名。\" 陈恪还礼,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曾大人客气了。漕运事务繁杂,今后就仰仗曾大人了。\" 两人交接的场面平静如水,仿佛这数月来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过。 陈恪心知肚明,这是严嵩、徐阶与嘉靖三人默契达成的交易——用这个位置换取严党其他人平稳落地,而清流也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漕运大权。 回到怀远侯府时,天色已晚。 常乐坐在梳妆台前,珍珠耳坠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却掩不住她眉间的郁色。 \"乐儿?\"陈恪解下官服,换上家常的靛蓝直裰,\"今日与姨娘们聊得可好?\" 常乐手中的玉梳顿了顿,杏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嗯...还好。\" 陈恪走到她身后,接过玉梳,指尖轻轻梳理她如瀑的青丝。镜中映出两人身影,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娇艳如花,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怎么了?\"陈恪俯身,下巴轻蹭她发顶,\"谁惹我家小魔头不高兴了?\" 常乐突然转身,珍珠耳坠随着动作剧烈晃动。 她仰头看着陈恪,眼中竟噙着泪光:\"恪哥哥...今天几位姨娘问我,为什么成婚这么久还没有身孕...\" 陈恪心头一紧。他早该想到,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生育压力对女子而言何其沉重。 尽管常乐常年与他相处,沾染了不少现代思维,但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依然困扰着她。 \"乐儿还年轻,急什么?\"陈恪轻抚她脸颊,拭去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我们有的是时间。\" 常乐却摇摇头,发间的珠钗轻颤:\"不是的...万一是我的问题呢?\"她咬着下唇,声音越来越小,\"恪哥哥,要不...你纳个妾试试?\" \"胡闹!\"陈恪手中的玉梳\"啪\"地拍在妆台上,惊得常乐一颤。他随即放柔声音,单膝跪地与她平视:\"乐儿,看着我。我陈恪此生有你足矣,绝不会纳妾。\" 常乐眼中泪光更甚:\"可是...\" \"没有可是。\"陈恪捧起她的脸,\"你从小对我死缠烂打,搞得我心里装不下其他人了,现在想甩锅?没门!\" 常乐破涕为笑,珍珠耳坠随着轻笑晃动:\"谁对你死缠烂打了?明明是你——\"她突然指向窗外,\"最开始是哪个放牛娃,大言不惭说要烧玻璃帮常府发财的?\" 陈恪大笑,索性坐在地上,将常乐拉到怀中:\"那又是哪个小魔头第一次见面就给我下泻药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不怀好意呢!\"常乐戳着他胸口,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说不定你五岁就对我起了歹心。\" \"是是是,我对你图谋不轨。\"陈恪捏了捏她鼻尖,\"那又是谁天天缠着我讲故事,像块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常乐突然从他怀中挣出,杏眼圆睁:\"陈恪!你现在是不是不愿意给我讲故事了?\"她双手叉腰,活脱脱还是当年那个刁蛮任性的小魔头。 陈恪举手投降:\"讲,当然讲。乐儿想听什么?\" \"嗯...\"常乐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讲个白娘子传奇吧!\" 陈恪一怔。这个故事在明代尚未成形,是他前世记忆中的经典。 看着常乐期待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那个千年蛇妖与凡人的爱情故事。 \"...白娘子为救许仙,水漫金山寺,最终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下。\"陈恪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温柔,\"但他们的爱情感动天地,最终一家团圆。\" 常乐听得入神,眼中泪光闪闪。当陈恪讲到白娘子为救许仙盗取仙草时,她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当讲到许仕林祭塔救母时,她已泪流满面。 \"还有一首歌呢。\"陈恪轻抚她后背,低声哼唱起来,\"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常乐猛地扑进他怀中,珍珠耳坠蹭在他颈间,冰凉湿润。\"太感人了...\"她抽噎着,\"白娘子为了爱情,连千年道行都可以不要...\" 陈恪暗骂自己,得,又得哄了。他轻拍妻子后背,像哄孩子般柔声道:\"乐儿,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白头偕老。\" 烛光摇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融为一体。窗外秋雨依旧,却掩不住室内的温情。 常乐突然抬头,泪眼朦胧中带着坚定:\"恪哥哥,我不要你纳妾。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有的。\" 陈恪吻了吻她额头:\"当然。不过在那之前...\"他突然将常乐打横抱起,\"我得先收拾这个给我下泻药的小魔头!\" 常乐惊呼一声,随即咯咯笑起来,珍珠耳坠在烛光下划出细碎的光痕。 红帐落下,遮住了满室春光。 雨打芭蕉的声音渐渐停歇,月光透过窗棂,为相拥而眠的两人镀上一层银辉。 第166章 龙泉辩经 官道上的晨雾还未散尽,陈恪的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常乐掀开车帘,杏眼好奇地望向路边络绎不绝的人群——他们像被磁石吸引般,不断往城西方向涌去。 \"赵诚,那些人去哪?\"常乐珍珠耳坠随着马车颠簸轻晃。 锦衣卫千户策马上前,飞鱼服的金线在朝阳下闪闪发亮:\"回夫人,今日处决囤积居奇的粮商和河道衙门贪官。\"他压低声音,\"不过都是些小角色...河道总管斩了,管仓太监却只流放;杭州同知掉了脑袋,马宁远反倒升了应天府丞。\" 陈恪闭目养神,指尖在袖中摩挲着常乐绣的平安符。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政治妥协》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发现坏人只受到象征性惩罚时,请记住——这不是结局,而是新一轮博弈的开始】。 \"停车。\"陈恪突然开口。 官道旁立着块斑驳的路碑,青苔覆盖的\"余姚\"二字依稀可辨。 远处山坡上,松柏掩映间可见白墙黛瓦的建筑轮廓,隐约有诵经声随风飘来。 \"是龙泉书院。\"徐渭的青衫袖口从车窗外探入,指向那片建筑,\"钱德洪、王畿两位先生正在此讲学。\" 陈恪眼中精光一闪。 这两位心学大儒的辩论,在后世思想史上被称为\"天泉证道\",没想到竟让自己撞上了现场版。 \"去看看。\"陈恪跳下马车,鸂鶒补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常乐忙不迭跟上,杏红色斗篷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书院前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陈恪拾级而上时,听见门内传来洪钟般的声音: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钱德洪的嗓音像陈年老酒般醇厚,在庭院中回荡。 陈恪悄悄推开侧门,只见数百学子席地而坐,青衿如林。中央高台上,两位白发老者正在论辩,旁边还坐着几位面容肃穆的官员。 \"是王畿先生!\"常乐兴奋地拽了拽陈恪袖子,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小时候大伯带我来听过他讲学,可有趣了!\" 陈恪拉着常乐在角落跪坐,很快被台上辩论吸引。 钱德洪主张\"四句教\"是阳明心学精髓,王畿却认为太过拘泥字句会失了本心。 两人引经据典,言辞犀利却不失风度,听得陈恪如痴如醉。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零八条:\"陈恪在心中默记,\"当历史名场面在你眼前展开时,请记住——你既是观众,也是参与者。\" 台上辩论渐入佳境,王畿突然拍案:\"若按汝言,岂非将活泼泼的心体,变成死守教条的木头?\"他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圈,\"譬如赈灾,是照搬《救荒活民书》要紧,还是体察灾民实情要紧?\" 陈恪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比喻太妙——就像他在浙江的实际操作,哪次不是打破常规? 笑声未落,钱德洪突然转头,鹰隼般的目光直刺角落:\"何人在笑?\" 满座皆惊,数百道视线如箭射来。 常乐紧张地攥住陈恪衣袖,珍珠耳坠在阳光下划出细碎光痕。 \"学生陈恪,冒昧打扰。\"陈恪起身长揖,鸂鶒补服在青衿丛中格外醒目。 \"陈子恒?!\"王畿猛地站起,手中茶盏\"啪\"地掉在地上。钱德洪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高台,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陈恪肩上:\"好小子!在浙江闹出那么大动静,倒有闲心来听我们两个老朽嚼舌根?\" 满场哗然。 学子们交头接耳,有人惊呼\"是平定粮祸的陈状元\"。 \"学生途经余姚,听闻二位先生讲学...\"陈恪话未说完,就被钱德洪拽着往高台走。 \"来来来!\"钱德洪声如洪钟,\"这位就是老夫常说的陈子恒!台州保甲法、漕粮改银,哪样不是知行合一的典范?\"他转向陈恪,眼中精光暴射:\"今日既来了,不妨说说你是如何''知中行,行中知''的?\" 陈恪耳根发热。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突然的公开演讲》下的神回复闪过:【当你被赶鸭子上架时,请记住——真诚比技巧更重要】。 高台上,王畿已命人添了席位。 陈恪整了整衣冠,目光扫过台下期待的眼神,忽然想起前世在知乎与网友\"键盘上论真章\"的日子。 那种纯粹的思想交锋,竟在此刻重现。 \"诸位...\"陈恪清了清嗓子,\"学生以为,知与行本是一体。\"他指向院中一株老梅,\"譬如见梅子而知酸,非尝过不能真知。台州保甲法,正是学生在实践中不断修正...\" 台下渐渐安静,连风都停了似的。陈恪越说越顺畅,将现代管理学的循环理论,巧妙包装成\"知行互证\"的心学观点。 讲到漕粮改银时,他故意抛出个尖锐问题: \"若按圣贤书,当严惩所有贪官。但学生只办了首恶,这是否违背良知?\" 场中霎时沸腾。 一个方脸学子跳起来:\"当然违背!《大学》云''格物致知'',不正应穷究其理吗?\" \"不然!\"后排瘦高学子反驳,\"阳明公言''事上磨练'',陈大人这是因地制宜!\" 辩论如野火蔓延,陈恪站在风暴中心,嘴角含笑。 这种纯粹的思想碰撞,比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痛快多了。 \"诸位且听我一言。\"陈恪突然提高声音,\"学生处置贪官时,发现个有趣现象——\"他故意顿了顿,\"越是底层胥吏,贪得越狠;越高层官员,反倒谨慎。诸位可知为何?\" 满座寂然。王畿捋须的手停在半空,钱德洪的茶盏倾洒都未察觉。 \"因为胥吏只知''不贪会饿死'',却不知''贪多会送命''。\"陈恪指尖轻叩案几,\"而高官既知法度森严,又知如何规避。可见''知''的层次不同,''行''自然各异。\" 常乐在台下捂嘴偷笑。 她太熟悉丈夫这种表情——每当要抛出惊世骇俗的观点时,他眼角就会微微上挑,像只狡黠的狐狸。 \"所以学生以为,\"陈恪环视众人,\"真知必能行,真行必有知。譬如...\"他突然指向坐在前排的徐渭,\"徐文长兄书画双绝,可曾想过为何下笔如有神?\" 徐渭正摇着折扇,闻言一愣。 陈恪不等他回答,自顾自道:\"因其胸中有万卷书,笔下自生千里气韵。这便是知行合一!\" 王畿突然拍案大笑:\"妙哉!子恒此论,深得阳明公三昧!\"他转向钱德洪,\"如何?我说四句教不必拘泥,你看子恒这番''知行之辨'',岂不比死守教条强?\" 辩论一直持续到日影西斜。 当陈恪讲到\"保甲法实施中,发现制度需随民情调整\"时,钱德洪突然打断:\"且慢!你方才说''制度要随民情'',这与朱子''格物致知''岂不矛盾?\" 全场屏息。 这是暗中挑起了心学与理学之争。 陈恪不慌不忙斟了杯茶,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学生斗胆问一句——朱子可曾当过里长?\" 满座哗然。 王畿笑得前仰后合,钱德洪则瞪圆了眼睛。 \"制度是死的,人心是活的。\"陈恪轻啜茶水,\"譬如学生在台州,若死搬《大明律》要求十户联保,怕是早被倭寇砍了脑袋。\"他放下茶盏,声音陡然清朗:\"所以学生以为,知行合一的最高境界,是''实事求是''四字。\" \"实事求是?\"王畿喃喃重复,眼中精光暴涨,\"好个陈子恒!这四字,当为心学新注脚!\" 夕阳将书院染成金色时,辩论才告一段落。 学子们依依不舍地散去,不少人围着陈恪请教。 \"子恒今日所言,颇有新意。\"钱德洪送别时意味深长地说,\"但朝堂不比书院,有些话...慎言。\" 陈恪深深一揖:\"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回程马车上,常乐兴奋地比划着今日见闻,珍珠耳坠随着马车颠簸轻晃。 陈恪却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出神——今日这场辩论,让他找回了些许前世那个知乎大v的感觉。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对着暮色默念,\"当你在古代重现现代生活片段时,请记住——思想的光芒可以穿越时空,但表达方式必须入乡随俗。\" 第167章 朕的钱 一月前,龙涎香在青铜兽炉中扭曲升腾,嘉靖帝身着杏黄道袍,赤足踏在八卦阵图中。 他手中桃木剑忽左忽右,剑尖挑着的符纸无风自燃,灰烬如黑蝶般落在丹墀金砖上。 \"叮——\" 金磬余韵中,吕芳跪在鲛绡帐外,额头紧贴地面。 老太监的耳朵微微颤动——主子爷今日的禹步比往常凌乱三分,分明是心绪不宁。 \"陈恪...\"嘉靖突然开口,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好个陈恪。\" 吕芳的脊柱窜上一股寒意。 二十年御前伺候,他太熟悉这种语调——上次皇上这般说话,户部三个清吏司郎中便掉了脑袋。 \"主子爷明鉴。\"吕芳的额头在金砖上碾出湿痕,\"陈学士年轻气盛...\" \"气盛?\"嘉靖的拂尘柄突然挑起帐角,露出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朕看他精明得很!三百万两白银,把全浙江粮商刮得骨头都不剩!\"道袍广袖带起一阵风,惊散了盘旋的青烟。 吕芳的膝盖突然失去知觉。 三百万两!这数目抵得上太仓银库小半年的收入。 \"更妙的是...\"嘉靖的嘴角扯出古怪的弧度,\"胡宗宪的奏折说,这些钱来路清白。粮商们自愿画押借贷,连《大明律》都挑不出错处。\"他突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老太监脸上,\"吕芳啊,你说朕的内承运库,今年进项多少?\" 老太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回主子,自陈御史献策三市分立,已有九十七万两...\" \"九十七万!\"嘉靖的拂尘柄重重敲在金磬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还不够他陈恪一场赌局的零头!\" 精舍内霎时死寂。 吕芳的迦南香佛珠在袖中断了三颗,木珠滚落金砖的声响如同催命符。 突然,精舍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杭州急递!\" 吕芳如蒙大赦,膝行至门前接过漆盒。指尖触到盒内奏折时,他浑身一颤——这厚度,分明是陈恪的手笔! \"拿来。\"嘉靖的声音飘忽如烟。 吕芳捧盒的手微微发抖。 他太清楚此刻主子爷的心思——就像当年查抄涉案官员家产时,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里跳动的,是同样的火焰。 \"朕的钱...朕的钱...\"嘉靖枯瘦的手指撕开火漆,喃喃自语如魔咒。展开奏折的刹那,他瞳孔骤然收缩。 吕芳看见主子爷的指节突然发白,道袍下的身躯微微前倾。 更诡异的是,那永远挂着讥诮的嘴角,竟慢慢扬起。 \"好...好...\"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内撞出诡异的回音,\"陈恪啊陈恪,朕果然没看错人!\" 拂尘柄重重点在奏折某处,吕芳偷眼望去——\"四成入内承运库\"几个朱笔圈出的字迹正在烛光下淌血般鲜艳。 \"一百二十万两...\"嘉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吕芳,你说陈恪为何不自己留着?\" 老太监深深伏地:\"老奴愚钝...\" \"因为他聪明。\"嘉靖的指甲在\"东南军费\"四字上划出深痕,\"知道什么东西捧得,什么东西烫手。\"道冠上的金丝绦带随着转身剧烈晃动,\"拟旨,明日朕要祭告太庙!\" 吕芳的老脸浮现出了然的神情。 他忽然明白陈恪这步棋的狠辣——给皇上的份额,恰好多过给户部的三成。 既全了嘉靖的贪欲,又堵了清流之口。 \"对了。\"嘉靖突然回头,眼中金光大盛,\"告诉陆炳,陈恪回京途中,派缇骑暗中护送。\"他摩挲着奏折上陈恪的私印,轻声道:\"这样的臣子,朕得...好好爱护。\" 最后一缕夕阳穿透窗棂,将\"四成入内承运库\"的字迹映得如同燃烧。 吕芳退出精舍时,听见主子爷正对着太祖画像喃喃自语,声音欢愉得像得了新玩具的孩童。 第168章 新的风暴 暮色四合,怀远侯府的灯笼次第亮起,将朱漆大门映得如同浸在血中。 陈恪的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 \"到了。\"陈恪掀开车帘,指尖触到常乐绣的平安符,红丝线已经褪色成暗粉。 他转头看向妻子,杏红色的斗篷衬得她肤若凝脂,珍珠耳坠在暮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常乐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发间的金步摇叮当作响:\"终于回家了!\"她转身拽住陈恪的袖子,\"恪哥哥快看,娘在门口等我们呢!\" 王氏立在阶前,七品诰命服纤尘不染。 岁月在她眼角刻下细纹,却掩不住那股温婉气质。 见儿子下车,她紧走几步,粗糙的手掌抚上陈恪脸颊:\"恪儿瘦了。\" 知乎问题《久别重逢时母亲的第一句话》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说你瘦了时,其实是在说\"我想你了\"】。 陈恪喉头微动,顺势跪下行礼:\"儿子不孝,让娘担心了。\" 王氏连忙扶起,眼中泪光闪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转向常乐,笑容慈爱,\"乐丫头也清减了,今晚娘亲自下厨,给你们炖蹄髈补补。\" 常乐甜甜应了声\"谢谢娘\",珍珠耳坠随着点头轻晃。 她悄悄捏了捏陈恪的手心,小声道:\"娘还是这么疼你。\" 侯府正厅灯火通明,丫鬟们穿梭如蝶。 陈恪刚卸下行装,王氏便使了个眼色:\"恪儿,来娘院里说说话。\" 知乎收藏夹《明代家庭关系解析》自动翻开:【当母亲要单独谈话时,通常意味着她有些不便公开的关心】。 王氏的院子清幽雅致,几株晚桂散发着甜香。 她亲手斟了杯参茶,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浙江的事...很凶险吧?\" 陈恪捧着茶盏,瓷壁传来的温度让他想起隘口血战那夜的篝火。 他轻描淡写道:\"儿子有皇上护着,无碍的。\" \"娘听说...\"王氏声音发紧,\"那些贪官...\" \"娘放心。\"陈恪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叩,\"儿子不是好好的?如今皇上器重,除了他老人家,没人能动儿子分毫。\" 王氏长舒一口气,皱纹舒展开来。她从袖中取出个红绸小包,推给陈恪时指尖微颤:\"这是娘在白云观求的...你收着。\" 陈恪展开红绸,一枚黄符静静躺着,朱砂写的\"早生贵子\"四字刺目如血。他心头一热——母亲这是怕直接给常乐会让她难堪。 \"娘...\"他声音微哑。 王氏摆摆手,眼中满是体谅:\"乐儿还小,别给她压力。\"她顿了顿,轻声道,\"娘在侯府这一年,也看明白了许多事。七品诰命的体面,足够娘安心了。\"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隐约传来,陈恪忽然发现母亲鬓角又添了几丝银白。 那个在金华乡独自抚养他的柔弱妇人,如今眼中已有了侯府老夫人应有的气度。 \"儿子明白。\"他将符咒收入袖中,郑重得像接过一道圣旨。 回到常乐的院落,眼前的景象让陈恪愣在原地——闺房地上铺满了各色绸缎,常乐跪坐在布料海洋中央,杏眼亮得惊人。 \"恪哥哥快来!\"她举起一匹雨过天青色的杭缎,\"这料子衬你!我要亲手给你做件直裰!\" 陈恪的靴尖小心避开散落的丝绸,知乎问题《如何应对妻子突发手工热情》下的神回复闪过:【当她兴致勃勃要为你做衣服时,请准备好接受一件抽象艺术品】。 \"乐儿别累着。\"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她散落的发丝,\"这些让绣娘做就好。\" 常乐撇嘴,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才不要!她们哪知道你的尺寸?\"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陈恪耳畔,\"特别是...腰这里。\" 陈恪耳根一热,这小魔头又来了。他故意板起脸:\"那为夫可要好好监督,若累着我的乐儿...\" \"少来!\"常乐抓起一块松花绿的绸子比在他胸前,\"你在浙江天天熬夜,当我不知道?\"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亮起来,\"我要在衣襟绣上桂花,就像我们金华老家的...\" 烛光下,常乐的侧脸如玉般莹润,陈恪忽然想起那个躲在桂花树下等他放牛归来的小女孩。 他伸手将她搂进怀中,布料窸窣作响。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零九条:\"陈恪在心中默记,\"当你的古代妻子要为你缝制衣服时,请记住——针脚歪斜比宫廷绣娘的金线更珍贵。\" 次日清晨,陈恪刚用过早膳,小厮便来报常钰到访。 前院松树下,常钰一身戎装未卸,犀甲上还带着边关风尘。 \"陈兄!\"常钰抱拳行礼,剑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大同的羊肉可比不上京城,馋死我了!\" 陈恪大笑,两人把臂入座。 丫鬟奉上龙井,茶烟袅袅中,常钰忽然压低声音:\"陈兄可认得杨继盛?\" \"自然。\"陈恪眉头微挑,\"椒山兄与我同科,精通军务,怎么了?\" 常钰的指节在案几上敲出金戈之声:\"此人刚直得可怕。 同为巡边御史,别人睁只眼闭只眼,他却连军械库的锈箭都要点数!\"他摇头苦笑,\"昨日竟弹劾了大同总兵董一奎吃空饷,闹得满城风雨。\" 陈恪手中的茶盏一顿。 知乎收藏夹《明代名臣录》自动翻开:【杨继盛,以刚直着称的御史,因弹劾严嵩被杖毙】。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历史上杨继盛那道着名的《请诛贼臣疏》——正是巡边回京后所上! \"杨兄现在何处?\"陈恪声音发紧。 \"昨日启程返京了。\"常钰啜了口茶,\"说来奇怪,他临行前特意问我是否与你相熟...\" 茶汤在陈恪喉间突然变得苦涩。 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杨继盛在找同盟,准备对严嵩发起致命一击! 窗外一阵风过,松针簌簌落下。 陈恪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仿佛看到西苑精舍里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正冷冷注视这一切。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一十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历史名人突然与你产生交集时,请准备好迎接一场风暴——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会被卷入漩涡,还是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169章 立谁为储 晨光微熹,陈恪的皂靴踏过长安街湿润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秋露未曦,打湿了他五品獬豸补服的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杨继盛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位同科进士方正的面容,说话时总是不自觉挺直的脊背,还有那双永远燃烧着理想主义火焰的眼睛。 \"椒山兄啊椒山兄...\"陈恪在心中暗叹。 历史上那道《请诛贼臣疏》就像一柄双刃剑,既刺向严嵩咽喉,也斩断杨继盛自己的性命。 杖刑、诏狱、冤死...这些字眼在他舌尖泛起苦涩。 转过街角,西苑的红墙已在望。 陈恪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 面圣如面虎,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整了整衣冠,鸂鶒补服上的云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知乎问题《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改变历史》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要拯救一个必死之人时,请先确保自己不会成为陪葬品】。 西苑门前,吕芳早已候在那里。老太监雪白的眉毛在晨风中微微颤动,脸上的皱纹里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陈学士来得真早。\"吕芳的声音像块浸了油的棉絮,软中带刺,\"主子爷刚做完早课,正等着您呢。\" 陈恪深深一揖:\"劳烦吕公公。\"顺势将一张银票滑入吕芳袖中,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吕芳的指尖在银票上轻轻一捻,笑容顿时真切了几分:\"陈学士客气了。\"他压低声音,\"主子爷今儿心情不错,刚赐了严阁老一盒丹药。\" 陈恪瞳孔微缩。严嵩受赐丹药?这是恩宠更隆的信号。他不动声色地点头:\"多谢公公提点。\" 穿过重重宫门,龙涎香的气息越来越浓。 精舍的雕花木门大敞着,秋风卷着香雾在门槛处形成奇特的漩涡。 陈恪在门前整冠肃立,只听里面传来金磬\"叮\"的一声清响。 \"进来吧。\"嘉靖的声音飘忽如烟,带着丹药熏染的沙哑。 陈恪迈过门槛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嘉靖帝背对着他立于太极图中央,杏黄道袍广袖垂落如鹤翼,赤足踏在阴阳鱼眼上。 晨光透过鲛绡帐洒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恍若陆地仙人。 若不是知道这位皇帝酷爱装神弄鬼,陈恪几乎要跪地叩拜了。 \"臣陈恪,叩见皇上。\"他伏地行礼,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砖上。 \"平身。\"嘉靖缓缓转身,道袍下摆带起一阵带着丹药味的风。那双泛着不正常金色的眼睛在陈恪脸上扫过,像两把钝刀刮过皮肤,\"陈卿,浙江之行,差事办得极好。\" 陈恪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目光垂落在嘉靖腰间玉佩上——那是块罕见的血玉,雕着张天师降魔的图案。 \"臣蒙圣恩厚重,为解君父之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在精舍内撞出诡异的回音:\"少来这套台面话!\"他拂尘一摆,指向案几上的奏折堆,\"三百万两白银,四成入了朕的内承运库。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朕无有不允。\" 陈恪喉头微动。知乎收藏夹《帝王话术解析》自动翻开:【当皇帝说\"无有不允\"时,通常意味着\"别要太过分\"】。 两年之内连跳三级,从七品修撰到五品学士,再升未免太招人眼红。 入阁?那更是自寻死路。 陈恪心思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 \"臣不敢。\"他深深一揖,\"两年之内连擢三级,已是皇恩浩荡。若再求封赏,岂非贪得无厌?\" 嘉靖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金磬边缘:\"胡宗宪审案的结果,你也知道了。\"他突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陈恪脸上,\"觉得怎么样?\" 精舍内霎时死寂,连更漏的滴水声都清晰可闻。 \"臣只管办事。\"他声音平稳如古井,\"什么人该不该死,自然是圣上说了算。\" \"叮——\"金磬突兀地响起,惊飞了梁上一只麻雀。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好,很好。\"他踱到窗前,道袍广袖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如今的朝局,朕很满意。\" 陈恪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嘉靖是在肯定他维持的政治平衡:严党未伤筋骨,清流得了面子,皇帝充实了私库。 \"漕粮改银虽然你不再管了,章程都是你定下的。\"嘉靖转身时,眼中的金色更浓了,\"如今浙江施行稳定,其他地方效仿也会有你的功劳。奖赏还是要的。\" 他忽然提高声音:\"吕芳!\" 老太监如鬼魅般出现在门边:\"老奴在。\" \"你说说,让陈恪任何职位为好?\" 吕芳的笔尖悬在宣纸上,朱砂欲滴未滴。 老太监雪白的眉毛微微颤动:\"老奴愚见...陈学士学贯古今,前些时日龙泉书院讲学轰动江南。\"他偷瞥嘉靖神色,\"裕王殿下曾赞其''字字珠玑'',不若仍为王府讲读?\" 陈恪心头一跳。老狐狸!这提议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却没说哪位王爷,就是要看嘉靖属意谁为储君! 嘉靖的拂尘突然停在空中,眼中精光暴射。 精舍内的香雾仿佛凝固,吕芳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有意思。\"嘉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陈卿以为如何?\" 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这哪是问职位?分明是试探他对夺嫡之争的态度! \"臣...\"他喉结滚动,\"全凭圣上安排。\" 嘉靖突然大笑,道冠上的金丝绦带随着笑声剧烈晃动:\"拟旨!\"他对吕芳道,\"让陈恪同时兼任两位王爷的讲读。过阵子朕要亲自考校!\" 吕芳深深伏地:\"主子爷圣明!\"老太监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皇上这手玩得妙啊,既不明说倾向,又把陈恪这个\"帝心所向\"放在两位皇子身边。 陈恪却如遭雷击。 历史上嘉靖最终选择裕王继位,但此刻竟让他同时教导两位皇子?这是要让他成为夺嫡之争的暴风眼! \"臣...领旨。\"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的瞬间,忽然想起杨继盛那双燃烧的眼睛。 知乎收藏夹《明代夺嫡史》自动翻开:【当皇帝让你同时辅佐两位皇子时,请记住——你注定会成为某一方的牺牲品】。 嘉靖的拂尘轻轻扫过陈恪肩头:\"退下吧。\"声音突然变得飘忽,\"朕倦了。\" 陈恪倒退着退出精舍,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宫墙的阴影如巨兽獠牙,将他瘦削的身影吞噬。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一十一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被卷入夺嫡漩涡时,请记住——在风暴眼中,连呼吸都是背叛。\" 第170章 待之以师礼,务必恭敬 景王府大堂内,烛火摇曳,将朱载圳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手中的茶盏已经凉透,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案几上那份刚从宫中传出的密旨抄本。 \"陈恪...\"景王朱载圳的指尖在\"兼领两位王爷讲读\"几个字上重重划过,指甲在纸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父皇这是何意?\" 窗外秋风骤起,吹得窗棂\"咯吱\"作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玉佩碰撞的清脆声响。 \"殿下,小阁老到了。\"侍卫在门外低声禀报。 朱载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快请!\" 门轴\"吱呀\"一声,严世蕃裹着一身夜露踏入室内,蟒袍下摆还沾着赶路时的尘土。 他那颗独眼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活像黑夜中窥伺的猛兽。 \"东楼!\"朱载圳几乎是跳起来迎上去,\"你可算来了!\" 严世蕃躬身行礼,动作却带着几分敷衍:\"殿下恕罪,工部事务繁多,耽搁了些时辰。\"他直起身,独眼扫过案上的密旨,嘴角微微抽动,\"消息果然是真的。\" 朱载圳烦躁地踱步,腰间玉佩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父皇这是要做什么?陈恪刚在浙江与你们生死相搏,转头就让他来当讲读?还是两位王爷一起!\" 严世蕃不慌不忙地解下披风,露出内里那件绣着金线的墨绿蟒袍。 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这才开口:\"殿下稍安勿躁。皇上此举,意味深长啊。\" \"什么意思?\"朱载圳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如今我好不容易在朝中占据上风,裕王那边门庭冷落。父皇突然把陈恪这个变数插进来...\" \"荒谬!\"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袁炜手持书卷缓步而出,青色官袍纤尘不染,面容清癯如竹,\"陈恪何德何能,值得皇上如此大费周章?\" 严世蕃的独眼微微眯起,像毒蛇盯上了猎物:\"袁侍读此言差矣。陈恪在浙江漕政一役,既不得罪皇上,又给足了清流面子,连我父亲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手腕。\"他转向朱载圳,\"殿下,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袁炜冷笑一声,三缕长须微微颤动:\"小阁老未免太过抬举。陈恪不过是个会写青词的弄臣,靠着些奇技淫巧加上谄媚博得圣眷...\" \"袁炜!\"严世蕃突然暴喝,蟒袍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你可知陈恪在浙江时,连胡宗宪都称病避其锋芒?你可知他一手设计的钱粮交易所,让三百万两白银流入国库?\"他步步逼近,独眼中的寒光刺得袁炜不自觉后退,\"你可知皇上为何要让他同时教导两位王爷?\" 袁炜喉结滚动,却倔强地昂着头:\"下官愚钝,请小阁老明示。\" 严世蕃突然转身,对着朱载圳深深一揖:\"殿下,臣有一策。\" 朱载圳急忙扶起他:\"东楼但说无妨。\" \"待之以师礼,务必恭敬。\"严世蕃一字一顿道。 室内霎时寂静,连烛火爆裂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袁炜瞪大眼睛,手中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 朱载圳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东楼,你...\"朱载圳的声音发颤,\"你可知那陈恪与我有何过节?香皂生意之争,他让裕王赚得盆满钵满,却让我颜面扫地!更别提浙江漕政,你们严家...\" 严世蕃突然单膝跪地,蟒袍下摆铺展如翼:\"殿下!此一时彼一时也!\"他抬头时,独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决绝,\"昔日勾践卧薪尝胆,终灭吴国。今日殿下若能暂忍一时之气...\" 朱载圳踉跄后退,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机械地端起茶盏,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身。 \"殿下,\"严世蕃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您可知皇上为何突然如此安排?\" 朱载圳茫然摇头。 \"因为陈恪在浙江证明了,他既能办事,又不会结党。\"严世蕃缓缓起身,独眼扫过袁炜惨白的脸,\"皇上需要这样的孤臣来平衡朝局。而谁能得到陈恪的支持...\"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袁炜突然冷笑:\"小阁老此言差矣。陈恪与徐阶有师生之谊,与张居正称兄道弟,怎会...\" \"袁侍读!\"严世蕃厉声打断,\"你若实在心里窝囊,称病告假便是!\"他转向朱载圳,声音陡然柔和,\"殿下,臣愿亲自去请陈恪过府一叙。\" 朱载圳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瓷器相碰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忽然想起前日入宫请安时,父皇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东楼,\"朱载圳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你说...陈恪会接受我的示好吗?\" 严世蕃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殿下放心。陈恪虽与清流交好,但在浙江时也从未对我等赶尽杀绝。此人...\"他顿了顿,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深谙平衡之道。\" 窗外风声渐紧,一片枯叶拍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阴谋酝酿时的窃窃私语。 袁炜弯腰拾起书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深深看了严世蕃一眼,转身退出密室,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带着墨香的风。 \"东楼,\"朱载圳突然压低声音,\"若陈恪不肯接受我的好意...\" 严世蕃的独眼在烛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殿下,臣记得陈恪有位老母,住在怀远侯府...\" 朱载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你疯了?陈恪如今简在帝心,若有个闪失...\" \"殿下误会了。\"严世蕃轻笑,\"臣是说,老夫人年事已高,想必喜欢热闹。殿下不妨多派几个伶俐的丫鬟婆子过去伺候...\" 两人目光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71章 与他合作,比与他为敌更有利 裕王府的松涛阁内,沉水香在青铜炉中静静燃烧,青烟在梁柱间缭绕出诡异的纹路。 冯保刚退出大堂,青色袍角扫过门槛的声响还清晰可闻。 \"吕芳这老狐狸!\"高拱猛地拍案,犀角腰带随着动作哗啦作响,\"两边下注的本事倒是愈发精进了!\" 裕王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在杏黄色蟒袍上。 这位瘦削的王爷下意识看向门外,压低声音道:\"高师慎言,冯保或许还未走远...\" 张居正负手立于窗前,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鼓起。 他指尖轻叩窗棂,节奏如同更漏滴水:\"殿下不必忧心。冯保今日敢来,就是吃准了我们不会声张。\"突然转身,眼中精光一闪,\"吕芳要的,正是这份''心照不宣''。\" 裕王喉结滚动了一下,苍白的手指捻着案上密旨。 墨迹未干的\"兼领两府讲读\"六个字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六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孤只是不明白...\"裕王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父皇为何突然...\" \"殿下!\"高拱突然提高声调,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陈恪在浙江漕政一役,既全了朝廷体面,又没断了严党财路。更妙的是——\"他枯瘦的手指重重戳在密旨上,\"四成入了内承运库!这样的臣子,皇上怎能不器重?\" 窗外一阵秋风掠过,惊飞了檐下栖鸟。 张居正的影子投在\"松风鹤韵\"的匾额上,随烛火微微晃动。 \"高师所言极是。\"张居正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学生以为,皇上更深层的用意...\"他忽然从袖中取出折扇,\"唰\"地展开,\"是要看这颗石头能激起多大的浪花。\" 高拱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殿下!皇上这是要考校二位王爷收服人心的本事啊!\"云雁补子随着急促呼吸剧烈起伏,\"陈恪如今简在帝心,谁能得他倾心辅佐...\" \"表面看是如此。\"张居正突然打断,青色官袍被穿堂风吹得微微鼓起,\"实则皇上是要用陈恪这颗石子,试试各方势力的水深。\"他指尖轻点案几,\"看看哪些鱼会跳,哪些礁要绕。\" 高拱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知乎收藏夹《帝王心术解析》自动翻开:【当皇帝故意制造矛盾时,请记住——你既是棋子也是棋手】。 \"殿下,\"高拱突然单膝跪地,官袍下摆铺展如翼,\"老臣请命,亲自去请陈恪过府一叙!\" 裕王连忙搀扶:\"高师何必行此大礼?只是...\"他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陈卿在裕王府时救孤于水火,而在浙江时,我们没少...\" \"殿下多虑了。\"张居正嘴角微扬,\"此人最重''理''字。漕政如今由我等主持,某种意义上...\"他忽然做了个连环相扣的手势,\"已是荣辱与共。\" 松涛阁霎时寂静,唯有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 裕王望向窗外,暮色中的紫禁城轮廓如巨兽蛰伏。 \"高师,\"裕王突然转身,杏黄蟒袍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备一份厚礼。听闻陈卿母亲近日染恙,把宫里赐的百年老参带上。\" 高拱深深一揖,皱纹深刻的老脸上浮现欣慰之色:\"殿下仁厚。老臣这就去办。\" 张居正望着高拱离去的背影,忽然压低声音:\"殿下可知陈子恒最厉害之处?\" 裕王摇头。 \"不是智谋,不是文采。\"张居正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而是他总能让人相信——与他合作,比与他为敌更有利。\"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惊散了树梢的乌鸦。 裕王望着那群黑羽飞向景王府方向,不自觉地攥紧了密旨。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一十二条:\"此刻的陈恪正站在怀远侯府的回廊下,对着满天黑鸦群默念,\"当你成为权力天平上的砝码时,请记住——真正的胜者从不是被争夺的对象,而是掌控平衡的那个人。\" 第172章 任他燎原火,自有东海水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怀远侯府的书房,陈恪坐在案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他面前摊开一张白纸,上面已经写下了\"裕王\"和\"景王\"两个名字。 \"一三五裕王府,二四六景王府...\"陈恪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周日休息?呵,回到古代还是当起了牛马。\" 常乐端着茶盘推门而入,杏红色的裙裾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发间的珍珠步摇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痕。 她将茶盏放在案几上,好奇地凑过来看丈夫在写什么。 \"恪哥哥在规划讲读日程?\"常乐歪着头,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怎么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陈恪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嗅着她发间熟悉的桂花香:\"乐儿,你可知道这''兼两王讲读''是个什么差事?\" 常乐眨了眨杏眼:\"不就是教导两位王爷读书吗?\" \"表面上是这样。\"陈恪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实际上,这是皇上的恶趣味游戏。\"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几片黄叶飘落在窗台上。 陈恪的目光追随着那片落叶,思绪却飞到了西苑精舍里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 \"皇上的心思不难猜透。\"陈恪压低声音,\"他根本不是要测试我,而是想看看在这场所谓的储君之战中,朝中各方势力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而陈恪明白,无论两位王爷谁脱颖而出,大位终究是要等到嘉靖飞升,实际上比的是耐心和寿命,并非眼下谁得不得宠。 常乐突然攥紧了陈恪的袖子:\"那恪哥哥岂不是...\" \"成了众矢之的?\"陈恪轻笑一声,捏了捏妻子紧张的小脸,\"放心,为夫自有应对之策。\"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动不如一静\"六个字。 \"对两位王爷来说,现在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陈恪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而对我来说,无论偏向哪一方都是表态,表态就代表着风险。\" 常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恪哥哥打算...\" \"既然是讲读,那就好好讲读。\"陈恪放下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把我的满腹学问,原原本本地讲解给两位王爷便是。至于其他,一概不闻不问。\"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书架上。 陈恪突然发现,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官场中,有时候最简单的应对反而最安全——如果你不想太多,反而能避开许多明枪暗箭。 正当陈恪准备继续规划讲读内容时,阿大匆匆跑来,在门外低声道:\"姑爷,府外又来了三拨人,都是送拜帖和礼品的。景王府的长史、严阁老的门生,还有徐阁老派来的...\" 陈恪与常乐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乐儿,还是按老规矩。\"陈恪轻声道,\"你安排人一一谢过,但一件礼品都不收。就说我身体不适,正在调养,来日定当亲自上门拜访。\" 常乐点点头,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我明白,既不得罪人,也不给他们接近的机会。\"她狡黠地眨眨眼,\"要不要我再准备些''药渣''倒在府门外?让那些人真以为你病了?\" 陈恪忍俊不禁,捏了捏妻子的鼻尖:\"小魔头,就你机灵。\" 常乐得意地扬起小脸,转身去安排拒客事宜。 陈恪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步步惊心的官场中,至少还有这样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暮色渐沉,陈恪独自站在庭院中,望着被夕阳染红的云彩。 侯府的高墙外,他能隐约听到车马离去的声响——那些被婉拒的访客们,此刻想必正在琢磨他这\"病\"是真是假。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一十三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所有人都想拉拢你时,请记住——最好的应对方式是让他们都以为你有病。\" 正当陈恪准备回屋时,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尖锐的唱名声: \"圣旨到——\" 陈恪心头一跳,连忙整了整衣冠,快步向大门走去。常乐也从内院赶来,发间的步摇随着急促的步伐叮当作响。 大门外,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传旨太监,明黄卷轴在暮色中格外醒目。陈恪跪地接旨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学士兼两王府讲读陈恪,忠勤体国,办事有方...\"太监尖细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恭忠体国,实乃朝臣典范...\" 陈恪低着头,心中暗自警惕——这圣旨来得蹊跷,莫不是嘉靖又有什么新花样? \"...陈恪之母王氏,教子有方,堪为天下母仪;妻常氏,贤良淑德,于浙江任上为夫分忧解难...\"太监的声音突然提高,\"特封王氏、常氏为六品诰命,赐凤冠霞帔,以示皇恩浩荡。钦此。\" 陈恪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封赏母亲和妻子?这嘉靖帝的权术玩得真是... \"臣领旨谢恩。\"陈恪双手高举接过圣旨,动作恭敬却不卑微。 太监笑眯眯地补充:\"陈大人,皇上特意嘱咐,说您母亲含辛茹苦将您抚养成人,常夫人在浙江助您平定粮祸,这都是应得的。\" 陈恪心中了然——嘉靖这是迂回策略,通过封赏他的家人来收买人心,既显示恩宠,又避免直接给他升官引起朝臣嫉妒。 \"臣代家母、内子,叩谢皇恩。\"陈恪再次行礼,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待传旨队伍离去,常乐迫不及待地展开圣旨,杏眼中盛满惊喜:\"恪哥哥!我和娘都有诰命了!\"她突然扑进陈恪怀里,珍珠耳坠蹭在他颈间,\"我...我现在是诰命夫人了!\" 陈恪搂住妻子,望着她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心中五味杂陈。 嘉靖这一手确实高明——奖赏母亲和妻子,比奖赏自己更有效。看着常乐开心的模样,陈恪也暂时忘却了那些令人头疼的政治算计。 \"乐儿,去告诉娘这个好消息。\"陈恪柔声道,\"她老人家一定很高兴。\" 常乐点点头,提着裙摆小跑向内院,发间的步摇随着动作欢快地晃动,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流光。 陈恪独自站在庭院中,圣旨在他手中沉甸甸的。远处传来常乐和王氏的欢笑声,还有丫鬟们叽叽喳喳的祝贺声。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一十四条:\"陈恪对着渐暗的天空默念,\"当皇帝奖赏你的家人而非你本人时,请记住——这是更高明的收买人心之术。\" 夜色完全降临,怀远侯府的灯笼次第亮起。 陈恪坐在母亲房中,看着王氏试穿新赐的诰命服饰。 常乐在一旁帮忙整理霞帔,不时发出惊叹。 \"娘,您真好看!\"常乐歪着头,珍珠耳坠轻晃,\"这霞帔的颜色衬得您气色好极了!\" 王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髻:\"都老太婆了,还穿这么鲜艳...\"话虽如此,眼中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陈恪微笑着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恪儿,\"王氏突然转身,粗糙的手掌抚上儿子的脸颊,\"娘知道你不容易。这诰命...是皇上对你的肯定,你要更加尽心才是。\" 陈恪喉头微动,握住母亲的手:\"娘放心,儿子明白。\"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清冷的月光洒在庭院中。 陈恪知道,明日开始,他将正式踏入那个更加凶险的政治漩涡——两王讲读,看似荣耀,实则是刀尖上的舞蹈。 但此刻,看着母亲和妻子欢喜的模样,陈恪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豪情。 \"任他燎原火,自有东海水。\"他轻声自语,将圣旨郑重地收入匣中。 第173章 道可道,非常道 晨光微熹,翰林院前的青石板路上还凝着夜露。 陈恪的皂靴踏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五品獬豸补服的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 \"哟,这不是我们的陈学士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恪回头,只见李春芳正倚在翰林院门前的石狮旁,圆脸上堆满促狭的笑容。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崭新的青色官袍,腰间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两年时间,硬是比我们高了两级!\"李春芳大步走来,手指比划着\"二\"字在两人之间来回晃动,\"这升迁速度,怕是严阁老当年都比不上啊!\" 陈恪耳根一热,苦笑着拱手:\"石麓兄说笑了,不过是侥幸罢了。\" \"侥幸?\"李春芳突然凑近,官袍上的墨香混着早膳的葱花味扑面而来,\"浙江漕改那手''空手套白狼''也是侥幸?三百万两白银啊!\"他夸张地张开双臂,\"我算看明白了,你这''侥幸''二字,分明是在骂我们这些人无能!\" 陈恪被逗笑了,眼角余光瞥见几个新入翰林的庶吉士正躲在廊柱后偷看。知乎问题《如何应对朋友调侃式嫉妒》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对方用夸张语气赞美时,请用更夸张的方式自嘲】。 \"石麓兄此言差矣。\"陈恪故意板起脸,\"下官这点微末道行,哪比得上兄台那手''四六骈文''?听说上月徐阁老看了你的贺表,连说三个''妙''字!\" 李春芳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大笑着一把搂住陈恪肩膀:\"好你个陈子恒!去了趟浙江,嘴皮子倒是越发利索了!\"他压低声音,\"说正经的,杨继盛约莫后日到京。\" 陈恪脚步一顿。 李春芳温热的手臂还搭在他肩上,却能感觉到瞬间绷紧的肌肉。 \"椒山兄...\"陈恪喉结滚动了一下,\"大同那边...\" \"听说他弹劾董一奎吃空饷,闹得满城风雨。\"李春芳难得收起嬉笑,三缕短须在晨风中微微颤动,\"这倔驴,眼里揉不得沙子。等他到了,我们一起去劝劝?\" 陈恪望着李春芳难得郑重的表情,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这位以圆滑着称的探花郎,此刻眼中闪烁的关切做不得假。 \"好。\"陈恪重重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戒尺的纹路,\"后日我备些金华火腿,椒山兄最好这口。\" 李春芳眼睛一亮,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妙极!再带上两坛绍兴黄,灌醉了才好说话!\"他突然挤眉弄眼,\"不过现在嘛...陈大人可否指点下官如何写青词?\" 翰林院正厅内,几个年轻编修正在校勘《永乐大典》残卷。见陈恪进来,慌忙起身行礼,眼中满是崇敬——这位年仅二十出头的学长,已是朝野皆知的能臣。 陈恪温和地一一还礼,从案上取过一册校勘到一半的典籍。 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那些前世在知乎收藏夹里研究过的校勘学知识自动浮现。 \"此处''天''字当为''夭''字之误。\"陈恪的朱笔在页边轻轻一点,\"《周礼》有云''夭鸟恶鸣'',与下文''驱邪''正相呼应。\" 年轻编修们瞪大眼睛,有人忍不住问道:\"大人如何一眼看出?\" 陈恪笑而不答。知乎收藏夹《古籍校勘技巧》闪过:【当你要解释无法言明的知识来源时,请用专业直觉代替真实答案】。 \"校书如扫落叶,旋扫旋生。\"他故意高深莫测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看得多了,自然会有感觉。\" 李春芳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贱兮兮地插话:\"陈大人,也指导指导下官呗?\"他故意捏着嗓子,\"您那青词写得皇上龙颜大悦,有何妙招啊?\" 满堂哄笑。几个年轻翰林憋得满脸通红,想看又不敢看这场\"前辈\"之间的戏谑。 陈恪无奈地摇摇头,拉着李春芳转到书架后。 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重点是要写得...\"陈恪压低声音,\"自己都看不懂!\" \"啊?\"李春芳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短须滑稽地翘着,\"自己都看不懂?那写来作甚?\" \"你想啊。\"陈恪一本正经地胡诌,\"若是连你自己都看不懂,皇上岂不更觉得玄妙高深?\"他模仿着嘉靖炼丹时的神态,手指在空中画着符咒,\"道可道,非常道嘛!\" 李春芳的嘴张了又合,活像条搁浅的鱼。突然,他猛地拍腿大笑,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 \"高!实在是高!\"李春芳笑得直抹眼泪,\"难怪皇上总夸你的青词''深得三昧'',敢情是...\" 陈恪连忙捂住他的嘴,眼角余光扫过那些竖起耳朵的年轻翰林。 阳光渐渐西斜,陈恪站在翰林院的门槛上,望着李春芳远去的背影。 那位看似玩世不恭的探花郎,此刻正哼着小调,腰间玉佩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一十五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古代朋友展现出与史书记载不同的面貌时,请记住——历史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他转身走向书库,准备为后日的会面挑选几本杨继盛喜欢的兵书。 第174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翰林院的晨钟刚刚敲过三响,陈恪整理着手中的《春秋》注疏,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陈学士,时候不早了,该去景王府了。\" 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尖锐,陈恪回头,看见袁炜站在廊柱旁,青色官袍一丝不苟,三缕长须微微颤动。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显得那双细长的眼睛更加阴郁。 \"多谢袁侍读提醒。\"陈恪拱手一笑,将书册收入袖中。 袁炜的嘴角抽了抽,眼中闪过一丝不忿。 他自认论青词,论学识,都不输给眼前这个年轻人。 论能力,自己只是没有机会出去干事,自认为也不比陈恪差。 可如今,他这个老翰林还比陈恪低一级,这让他如何不郁闷? 陈恪却浑然不觉,只当是寻常同僚寒暄。 那些翰林院里的琐碎嫌隙,他早就不记得了。 在他眼中,袁炜不过是个有些古板的老学究。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翰林院,袁炜故意落后半步,目光在陈恪背影上逡巡。那五品獬豸补服上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陈学士如今简在帝心,前途无量啊。\"袁炜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酸涩。 陈恪脚步未停,只淡淡道:\"前辈过誉了,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袁炜喉头滚动了一下,想再说什么,终究咽了回去。 他想起自己精心撰写的青词从未得到皇上青睐,而陈恪那些在他看来粗浅的文字却屡获嘉奖,心中愈发不平。 景王府门前,两队侍卫整齐列阵,朱漆大门洞开。陈恪刚踏上台阶,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先生到了!快,奏乐!\" 霎时间,丝竹之声大作。 十六名身着彩衣的乐工从两侧鱼贯而出,笙箫齐鸣。 紧接着,八名侍女手捧金盘,盘中盛满时令鲜果,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陈恪怔在原地。这排场,未免太过隆重了。 \"陈先生!\" 一声热情的呼唤从院内传来。 景王朱载圳亲自迎出,杏黄蟒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面色白里透红,却不是健康的那种,倒像是长期服用药物的结果。 更令陈恪惊讶的是,景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抱拳,就要行拜师礼! \"殿下不可!\"陈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景王双臂,\"微臣万万受不起!\"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 陈恪看到景王眼中燃烧的欲望——对权力的渴望,对储位的觊觎,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不安。 那双眼睛深处,像是有一团永不满足的火焰在灼烧。 \"陈先生乃当世大才,本王仰慕已久。\"景王的声音热情得近乎夸张,\"今日得蒙教诲,自当以师礼相待!\" 陈恪暗自心惊。 景王的精神内耗显然十分严重,这种过度的热情背后,是极度的焦虑和不安。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正色道:\"殿下折煞微臣了。既然皇上命我为讲读官,自当恪守本心,尽力为之。\" 他在\"恪守本心\"四字上加重了语气,也不管景王是否能懂其中深意。 景王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堆满笑容:\"陈先生高风亮节,本王佩服!来,请入内奉茶!\" 陈恪环顾四周那些奢华的排场,忽然抬手一挥:\"殿下,这些就不必了。讲读之地,贵在清净。\" 侍从们面面相觑,纷纷看向景王。景王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点头:\"都撤下去!陈先生喜欢清净,你们没听见吗?\" 穿过重重院落,景王亲自将陈恪引至一间精心准备的值房。 屋内陈设典雅,书案上摆着新研的墨,笔架上悬挂着上好的湖笔。 \"这是本王特意为先生准备的。\"景王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这方端砚,是前朝遗物,据说米芾曾用过。\" 陈恪轻轻抚过砚台,触手生温,确是上品。 但他心中毫无波动,只淡淡道:\"殿下有心了。\" 袁炜站在角落,冷眼旁观这一切。 看到景王对陈恪如此礼遇,他心中的嫉妒如毒蛇般啃噬着理智。 那些他梦寐以求的重视和尊重,陈恪却如此轻易就得到了,还表现得如此淡然。 \"不知先生今日准备讲什么?\"景王迫不及待地问道,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陈恪从袖中取出《春秋》,缓缓展开:\"今日讲楚庄王''一鸣惊人''的典故。\" 景王眉头微皱,显然对这个选择有些意外。陈恪看在眼里,心中了然。他特意挑选这个典故,正是要暗示景王——唯有耐心,才能成事。 \"楚庄王即位三年,不发政令,日夜为乐。\"陈恪的声音清朗有力,\"大臣伍举进谏,说有一只鸟停在南方,三年不飞不鸣,是何缘故?\" 景王的注意力被吸引,身体微微前倾。 陈恪继续道:\"楚庄王答:''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果然,半年后,楚庄王亲自听政,废黜十人,任用九人,诛杀大臣五人,举荐处士六人,楚国大治。\" 他刻意在\"三年不鸣\"和\"鸣将惊人\"上加重语气,目光直视景王。 景王若有所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陈恪知道,这位急于求成的王爷未必能领会其中深意,但种子已经种下。 \"先生是说...\"景王试探着开口,\"有时候,等待也是一种策略?\" 陈恪微笑颔首:\"殿下聪慧。治国如烹小鲜,火候不到,强求不得。\" 袁炜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冷笑。在他看来,陈恪这是在故弄玄虚,用些大道理糊弄景王。他忍不住插嘴:\"陈学士此言差矣。孔子曰''逝者如斯夫'',时机稍纵即逝,岂能一味等待?\" 陈恪不慌不忙,转向袁炜:\"袁侍读所言极是。但不知可曾听过''欲速则不达''?\" 袁炜语塞,脸色涨红。景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忽然大笑:\"两位都是饱学之士,本王受益匪浅!\" 陈恪心中暗叹。景王显然没有真正理解他的用意,只当这是一场寻常的学术辩论。 他翻开《春秋》,继续讲解其他典故,但心思早已飘远。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在风中打了个旋,落在砚台旁。陈恪拾起叶子,若有所思。 \"先生喜欢这梧桐?\"景王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细节,\"本王命人移栽几株到先生院中如何?\" 陈恪摇头:\"多谢殿下美意。只是想起一句诗——''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世间万物,自有其时节。\" 景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更关心的是如何尽快获得父皇的青睐,而不是这些玄之又玄的道理。 袁炜冷眼旁观,看到景王对陈恪的暗示毫无反应,心中竟生出一丝快意。 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找机会让陈恪在景王面前出丑。 讲读结束时,景王亲自送陈恪至府门,礼节周到得近乎谄媚。陈恪一一应对,心中却愈发沉重。 这位王爷的欲望如此明显,气量又如此狭小,绝非明君之选。 回程路上,袁炜故意落后几步,不再与陈恪同行。 他盯着陈恪远去的背影,拳头在袖中攥紧。 第175章 截然不同 裕王府的朱漆大门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朴素,既无景王府门前那对张牙舞爪的石狮,也缺了那套虚张声势的仪仗。 陈恪的皂靴刚踏上台阶,门房便小跑着迎出来,恭敬却不谄媚地行礼:\"陈大人,王爷已候您多时了。\" 穿过三重院落,陈恪注意到墙角几株秋菊开得正好,青石板缝里还留着晨露的痕迹。 这与景王府那些刻意修剪的名贵花木截然不同,倒像是有人真心喜爱才栽种的。 \"子恒!\" 裕王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 陈恪抬眼望去,只见那位瘦削的王爷快步走来,杏黄常服的下摆沾着几点墨渍,显然刚从书房出来。 比起景王那身华贵的蟒袍,这身打扮简直朴素得不像个皇子。 陈恪眼角余光扫过庭院——没有乐工,没有侍女,只有三两仆役安静地穿行。这般朴素做派,与景王府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却不知是真心节俭,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表演。 \"臣参见王爷。\"陈恪刚要行礼,就被裕王一把扶住。 \"你我之间,何必多礼?\"裕王的手心有些潮湿,眼中却盛着真诚的欢喜,\"正好赶上用膳,一起吧。\" 正厅里已摆好一桌寻常饭菜,既无景王府的山珍海味,也不见那些花里胡哨的雕花器皿。高拱与张居正早已入席,见陈恪进来,纷纷起身。 \"陈学士。\"高拱拱手,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浙江一役,老夫佩服!\"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张居正则微微颔首,青色官袍纤尘不染:\"子恒别来无恙。\"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陈恪依次还礼,目光在张居正脸上多停留了一瞬。这位未来的首辅大人眼角新添了几丝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隼。 四人落座,裕王亲自执壶斟酒。酒过三巡,高拱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从漕政利弊讲到边关军务,浓眉不时扬起,像两把出鞘的短剑。 \"肃卿兄,\"裕王笑着打断,\"先让子恒用些饭菜,景王府的膳食怕是中看不中吃。\" 陈恪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笑道:\"王爷明鉴,景王府的厨子确实把心思都用在摆盘上了。\" 众人轻笑间,一个青衣小厮匆匆进来,俯在裕王耳边低语。陈恪只隐约捕捉到\"李姨娘\"、\"生闷气\"几个词。 高拱的眉头立刻拧成疙瘩,张居正也放下竹箸,厅内气氛骤然一凝。 裕王讪讪地挥手赶走仆人:\"女人就是事多。\"他偷眼瞥向陈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让诸位见笑了。\" 陈恪心知肚明——那位曾在裕王府疑似未来‘李贵妃’的李丫鬟,如今已是裕王的枕边人。 看来这后院的风波,比浙江漕政还难摆平。 \"殿下无忧。\"陈恪举杯轻啜,\"在下什么也没听到。\" 高拱重重哼了一声,显然对王爷沉迷女色颇为不满。 张居正则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沿,目光在陈恪与裕王之间游移。 \"来,尝尝这个。\"裕王急忙转移话题,亲自给陈恪布菜,\"这是御赐的黄河鲤鱼,昨日才送到的。\" 酒过三巡,高拱突然举杯:\"子恒在浙江力挽狂澜,实乃国士之风!这一杯,敬你!\"他说得情真意切,杯中酒液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映出他眼中的赞赏。 陈恪连忙起身还礼:\"高阁老过誉了。若非崔静山暗中相助,那群粮商怎会轻易上钩?\"他嘴角微扬,目光却斜斜瞥向张居正,\"真不知是谁给他出的主意,陈某倒要好好谢谢这位高人。\" \"啪\"的一声,张居正的竹箸掉在碟上。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子恒,你!\" 陈恪笑吟吟地饮尽杯中酒,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知乎问题《如何优雅地揭露对手阴谋》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想让对方知道你看穿了他时,请用感谢代替指责】。 厅内霎时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 裕王张了张嘴,正要打圆场,却见陈恪已经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鱼肉,而张居正也重新拾起竹箸,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这鱼确实鲜美。\"陈恪笑着对裕王道,\"火候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就像为政之道,王爷说是不是?\" 裕王眨了眨眼,突然福至心灵:\"子恒是说...时机?\" 高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浓眉渐渐舒展。 张居正则低头饮茶,借氤氲热气掩去眼中复杂神色。 用罢午膳,裕王亲自引陈恪去值房。 推开熟悉的门扉,陈恪不禁莞尔——案几上那方缺角的砚台还在老位置,连笔架上那支秃笔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王爷有心了。\"陈恪轻抚砚台边缘,那里还留着某次他失手磕碰的痕迹。 裕王搓了搓手:\"这里的一切,都按你离京时的样子保留着。\"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就像...就像你教过我的,''不愆不忘,率由旧章''。\" 陈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位曾经优柔寡断的王爷,竟真把他的教诲记在了心里。 他从袖中取出《春秋》,在裕王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展开。 \"今日讲楚庄王''一鸣惊人''的典故。\" 裕王立刻正襟危坐,像个渴求知识的学生。陈恪娓娓道来,当讲到\"三年不鸣\"时,裕王突然身体前倾,眼中精光一闪。 \"子恒,\"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孤是否应该...藏拙?\" 陈恪唇角微扬,却不答话,只是继续讲述楚庄王如何一飞冲天。 阳光透过窗棂,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在这一刻鲜活起来。 裕王盯着陈恪的侧脸,突然了然地点头,眼中的迷茫渐渐被坚定取代。 他不再追问,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内心的激荡。 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吹散了树梢最后几片枯叶。 陈恪望着那片打着旋坠落的黄叶,忽然想起景王听到同一典故时不耐烦的表情。 同样的种子,落在不同的心田,果然会长出截然不同的果实。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一十六条:\"陈恪对着暮色默念,\"当你必须教导两位竞争对手时,请记住——真正的教学不是灌输知识,而是点燃智慧的火种。\" 第176章 余烬中保存火种 暮色四合,怀远侯府的灯笼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映得如同流淌的星河。 陈恪的皂靴刚踏上台阶,一抹青色的身影便从门内翩然而出。 \"恪哥哥!\" 常乐提着裙摆转了个圈,唐代流行的青碧襦裙在晚风中舒展开来,宛如一朵盛开的青莲。 银线绣的缠枝纹在灯笼下泛着细碎的光,衬得她肤若凝脂。 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在颈间投下摇曳的光影。 \"怎么样?\"她歪着头,杏眼里盛满期待,\"大伯从江南捎来的料子,我特意让绣娘按古画上的样式裁的。\" 陈恪怔在原地。知乎收藏夹《唐代服饰图鉴》自动翻开——这分明是盛唐流行的\"碧罗襦\",连腰间蹀躞带的挂饰都还原得分毫不差。 现代人都知道的小妙招,当她转圈时,请记住真诚的惊叹比华丽辞藻更动人。 \"乐儿真美。\"他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常乐狡黠一笑,珍珠步摇随着她扑来的动作叮当作响。温软的掌心贴上陈恪手臂,桂花香混着新染丝绸的清香扑面而来。 \"走啦,娘让厨房煨了你最爱的...\" \"姑爷!\"门房急匆匆追来,\"外头有位李大人求见,说是翰林院的...\" 陈恪与常乐对视一眼,无需言语,那双杏眼里的光彩便黯了三分。她松开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勾:\"我陪你去。\" 府门前,李春芳的圆脸上罕见地没了笑容。青色官袍沾着夜露,腰间玉佩随着焦躁的踱步叮咚乱响。见陈恪出来,他箭步上前:\"子恒!椒山回京了!\" 陈恪心头一紧。知乎问题《如何安抚焦虑的朋友》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对方情绪激动时,请先给予确定性回应】。 \"石麓兄莫急。\"他按住李春芳颤抖的手,\"或许没我们想的严重。\" 李春芳喉结滚动:\"但愿如此。可那直肠子...\"话未说完,常乐已命人牵来马车。珍珠步摇在夜色中划出细碎流光:\"上车再说。\" 车轮碾过积水,杨府所在的澄清坊渐渐映入眼帘。 与周围朱门绣户相比,那扇斑驳的黑漆门低调得近乎寒酸。 檐下\"忠孝传家\"的匾额被岁月侵蚀得泛白,却擦得一尘不染。 \"杨兄!\" 李春芳刚跨过门槛就换上嬉笑表情,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两坛花雕:\"馋你家的糟鹅掌了!怎么,舍不得招待?\" 烛火摇曳的书房里,杨继盛放下《武经总要》,方正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靛蓝直裰洗得发白,却浆挺如刃,衬得他愈发刚硬如铁。 \"岂曰无酒?\"他朗声大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与子同袍!\" 酒过三巡,李春芳冲陈恪使了个眼色。陈恪的酒杯在指尖转了转:\"椒山兄此番巡边...\" \"别问。\"杨继盛突然放下竹箸。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阴影,\"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 书房霎时死寂,更漏的滴水声突然放大。李春芳手中的鹅掌\"啪\"地掉在碟中,酱汁溅上云雁补子。 \"问常将军是否与子恒相熟,\"杨继盛的声音像块生铁砸在青石板上,\"就是不想你们卷进来。\"他目光灼灼,\"我上奏时,你们最好都在外地。\" 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 \"即便要弹劾,\"他斟字酌句,\"何不从赵文华、鄢懋卿入手?严嵩树大根深,你一但弹劾严嵩,即是直指....\"陈恪手指往天上一点。 \"子恒!\"杨继盛猛地拍案,震得烛火剧烈摇晃,\"你看这大明,像不像棵被蛀空的树?\"他枯瘦的手指蘸着酒水,在案上画了个狰狞的虫形,\"只捉小虫,济得甚事!\" 李春芳的脸血色尽褪。 杨继盛突然背过身去,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出师表》挂轴上,与\"鞠躬尽瘁\"四字重叠。这姿态太明白:再劝便是陌路。 \"罢了。\"李春芳强笑着打圆场,\"喝酒!\" 离府时,杨继盛在影壁前拦住陈恪。 月光为他镀上一层冷硬的银边,恍若一尊青铜像。 \"子恒,我知你与我不同。\"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谋的是社稷安稳,我求的是...人心不死。\" 陈恪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哽在胸口。 最终只是重重握了握那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即将写下震动天下的弹章,也将被拶指夹得血肉模糊。 马车驶过午夜的长安街,车厢里弥漫着花雕的苦涩。 怀远侯府内,常乐悄悄握住陈恪冰凉的手指,发现他掌心全是冷汗。 \"穿越者终极守则:\"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你目睹英雄走向悲剧却无力阻止时,请记住——有些火光注定要以燃烧自己为代价,而你能做的,是在余烬中保存火种。\" 第177章 人性弱点 烛泪堆积如山,红烛即将燃尽时爆出一声轻响,惊醒了浅眠的陈恪。 他睁开眼,发现常乐正蜷在身边,杏眼在黑暗中亮如星辰。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他臂上,既不过问他的辗转反侧,也不假装熟睡,只是安静地陪伴。 \"吵醒你了?\"陈恪轻声道,指尖拂过她散落的发丝。 常乐摇摇头,珍珠耳坠在枕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往丈夫怀里靠了靠,桂花香混着被褥的暖意扑面而来。 陈恪望着帐顶的缠枝纹,杨继盛决绝的眼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篇即将呈上的《请诛贼臣疏》,会像历史上一样成为催命符吗? 知乎问题《如何拯救一个执意赴死的人》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对方已经做出选择时,请尊重他的决定,但可以改变他的结局】。 常乐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回过神来。 她什么都没问,但那双杏眼里盛满了无声的支持。 \"乐儿...\"陈恪吻了吻她的发顶,\"我想到办法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常乐立刻拿来外袍为他披上。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那抹微笑格外温柔。 书案前,陈恪提笔蘸墨,常乐默契地研起墨来。 墨香在静夜中弥漫,他笔走龙蛇,写下一篇特殊的青词。 既要有足以打动嘉靖的玄妙,又要暗藏劝诫之意——这分寸比在刀尖上跳舞更难把握。 \"阿大!\"陈恪轻唤。 门轴\"吱呀\"一声,阿大魁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陈恪将青词折好递去,低声嘱咐几句。 \"姑爷放心,\"阿大粗犷的脸上写满坚毅,\"除非我脑袋没了,不然绝对不会出差错。\" 常乐只听到这句保证,却见丈夫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她太熟悉这种神情——每次陈恪胸有成竹时,眼角都会微微上扬,像只狡黠的狐狸。 月光西沉,陈恪回到榻上,将妻子搂进怀中。 常乐的发丝拂过他鼻尖,带着令人安心的桂花香。 \"睡吧。\"他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发梢。 \"喔喔喔——\" 更夫的鸡鸣声刺破黎明时,陈恪已经穿戴整齐。 他对着铜镜系腰带时不禁失笑——入仕以来,这还是头回起得比鸡早。 常乐睡眼惺忪地支起身子,珍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恪哥哥...天还没亮...\" \"今日有要事。\"陈恪俯身吻了吻她额头,\"你再睡会儿。\" 晨雾笼罩的街道上,陈恪的皂靴踏过露水未干的青石板。 秋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陈恪的皂靴踏过积水,在青石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翰林院门前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歪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推开朱漆大门,陈恪的鼻子先皱了起来——一股刺鼻的腥臊味扑面而来,像是谁打翻了尿壶。 循着气味望去,只见袁炜正捏着鼻子在孔子像前徘徊,青色官袍的下摆沾着可疑的水渍。 \"袁前辈早啊。\"陈恪拱手行礼,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惊讶,\"这是...\" 袁炜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三缕长须尴尬地抖了抖:\"陈、陈学士?\"他喉结滚动,\"不知哪个混账...在神坛下...\" 陈恪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快步上前,袖中白瓷瓶悄悄滑入掌心:\"这等腌臜事岂敢劳烦前辈?晚辈来收拾便是。\" 袁炜如蒙大赦,退后三步才敢放开捏着鼻子的手。 陈恪背对他点燃三炷香,烟气缭绕中,白醋无声倾入香炉。 \"嗤\"的一声,浓烈白烟腾空而起。 \"神仙显灵?!\"陈恪惊呼着连连作揖,宽袖翻飞间,早已藏在神坛下的青词露出一角。 袁炜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顾不得恶臭扑上前去,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攫住那张宣纸。 展开的瞬间,他的呼吸明显停滞——纸上墨迹淋漓,竟是一篇青词! \"袁前辈?\"陈恪故作茫然地转头,\"您怎么了?\" \"无、无事!\"袁炜将青词飞快塞入袖中,云雁补子随着急促呼吸剧烈起伏。他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狂喜——这篇青词笔力雄浑,用典精妙,若呈给皇上... 陈恪体贴地递上湿巾:\"前辈擦擦手吧,怪呛人的。\" 袁炜胡乱抹了把脸,突然转身就走,官靴在青砖上踩出凌乱的声响。 陈恪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意终于漫上眼角。 知乎收藏夹《人性弱点解析》自动翻开:【当一个人以为自己捡到宝贝时,往往会忘记思考为什么宝贝会出现在那里】。 晨光穿透云层,为翰林院的匾额镀上金边。陈恪整了整衣冠,指尖拂过袖中戒尺的纹路。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一十七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想让人自愿做某件事时,请让他以为那是他自己的主意。\"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春芳的圆脸从月门后探出来:\"子恒!袁炜那老古板怎么跑得跟被狗撵似的?\" 陈恪笑而不答,只是整了整被烟雾熏皱的袖口。 阳光照在他脸上,将那个狡黠的笑容映得格外明亮。 第178章 嫉妒使人疯狂 袁炜的指尖在袖中不停摩挲着那张青词,宣纸的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微微发皱。 他站在内阁值房外的廊柱旁,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他眼中的焦灼。 \"袁大人,您这是...\"路过的中书舍人见他面色潮红,不由得驻足询问。 \"无妨!\"袁炜猛地一甩袖,三缕长须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颤动,\"本官在等吕公公召见。\" 那中书舍人被他眼中迸射的厉色骇得后退半步,匆匆行礼告退。 袁炜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忙整了整青色官袍的领口,却摸到一手的冷汗。 值房内更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每一下都像重锤敲在他心头。 袁炜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篇青词实在太妙,字字珠玑不说,更暗藏玄机。 那\"龙御四海\"的比喻,那\"忠直之士\"的暗示,简直是为嘉靖帝量身打造的谀辞。 但他不明白的是末尾那句\"明镜高悬照肝胆\",明着夸皇帝明察秋毫,暗里却在劝谏勿害忠良。 \"袁大人?\" 尖细的嗓音惊得袁炜浑身一颤。 吕芳的心腹太监冯保不知何时已立在阶下,白净的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 \"冯公公!\"袁炜急步上前,云雁补子随着动作簌簌作响,\"可是吕公公有回音了?\" 冯保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袁炜鼓胀的袖口,嘴角微扬:\"主子爷正在精舍诵经,见了袁大人的青词...\"他故意拖长声调,看着袁炜喉结滚动,\"说是有趣得很。\" 袁炜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强自镇定地掏出一锭雪花银,借着作揖的动作塞进冯保袖中:\"劳烦公公引路。\" 穿过重重宫门时,袁炜的官靴在青石板上踩出凌乱的声响。 秋风吹散了他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几缕灰白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更添几分狼狈。 \"袁大人且在此稍候。\"冯保在精舍外的丹墀前驻足,指了指角落的小亭,\"待主子爷诵经完毕...\" \"本官明白。\"袁炜深吸一口气,却见冯保意味深长地补充:\"主子爷今早心情不错,刚赐了严阁老一盒丹药。\" 袁炜的指尖猛地掐入亭柱,他感觉到属于他的机会终于来了,陈恪能靠青词获得重用,他也可以! 他望着冯保离去的背影,突然从怀中掏出青词反复检视——墨迹未干时蹭上的香灰还在,正好佐证他编造的\"神启\"之说。 精舍内突然传来金磬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袁炜慌忙整冠,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 他想起陈恪平日面圣时的从容,想起那些年轻翰林崇拜的目光,牙关不自觉地咬紧。 \"陈子恒...\"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像在咀嚼一块烧红的炭,\"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尽?\" \"宣袁炜觐见——\" 唱名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袁炜迈步时险些被自己的衣摆绊倒,幸而扶住了朱漆廊柱。 他强压着颤抖,一步步走向那扇雕着云龙纹的殿门。 精舍内龙涎香浓得几乎凝成实质,袁炜的膝盖刚触到金砖,就听见嘉靖帝飘忽的声音从纱帐后传来: \"袁卿这青词,写得蹊跷。\" 袁炜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青砖的凉意顺着脊椎窜上来:\"臣...臣愚钝...\" \"起来说话。\"嘉靖的拂尘柄挑起纱帐一角,露出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朕记得你上月那篇《庆云见赋》,对仗虽整,但用典生硬。\" 冷汗顺着袁炜的鬓角滑下。 他偷眼瞥见案几上摊开的青词,朱笔在\"忠直之士\"四字上画了个圈,顿时如坠冰窟。 \"回皇上,\"袁炜的嗓音突然嘶哑,\"臣今晨在翰林院神龛前焚香时,忽有白烟自孔子像后涌出...\" 他越说越顺,三缕长须随着夸张的手势飞舞,将陈恪的布置说成神明显灵。 说到激动处,甚至挤出两滴浊泪:\"臣被那白烟笼罩,顿觉灵台清明,这青词便如泉涌...\" 纱帐后突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袁炜偷眼望去,只见嘉靖的指甲在金磬上刮出细痕,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 \"哦?\"嘉靖的声音突然有了人气,\"袁卿是说,此文乃神明所赐?\" 袁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臣不敢妄言天启,只是...\"他故意顿了顿,\"陈学士当年检举仇鸢时....\" 袁炜的意思很明显,陈恪能说是神明所赐,为何他不能? 精舍内霎时死寂。 袁炜听见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却见嘉靖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整个精舍似要晃动一般。 其余人却跪伏的更深了。 \"好!好个神明所赐!\"嘉靖的拂尘指向袁炜,\"吕芳,赏袁卿一年俸禄。\" 袁炜如蒙大赦,重重叩首时险些咬到舌头。 但当他退出精舍,转身的刹那,却瞥见嘉靖正对吕芳使了个眼色。 秋阳刺目,袁炜却浑身发冷。 他攥着赏赐的谕旨疾步出宫,脑海中不断回放嘉靖最后的那个眼神——像是看穿了什么,又像在酝酿什么。 第179章 请诛贼臣疏 通政司的铜壶滴漏指向申时三刻,罗龙文正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随手拿起下一份奏本。 \"巡按御史杨继盛谨奏...\"罗龙文轻声念道,手指刚翻开第一页就僵住了。 墨迹新鲜的奏疏上,赫然写着《请诛贼臣疏》五个大字,笔力雄浑如刀刻斧凿。 罗龙文的指尖微微发颤,这标题太过直白,简直像把出鞘的利剑。 \"严嵩欺君蠹国、擅权纳贿、卖官鬻爵...\"罗龙文的声音越来越低,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快速扫过那二十四大罪状,每一条都附有具体时间、地点、人证,甚至还有几份盖着血手印的供词抄本。 \"这...这哪是寻常弹劾?\"罗龙文喉结滚动,后背已经湿透。 他太熟悉朝中那些弹劾严嵩的奏章——多半是些空泛的道德指责,或是道听途说的传闻。但杨继盛这份奏疏不同,字字如刀,证据确凿,分明是要置严嵩于死地! 窗外一阵秋风卷入,吹得案上纸张哗啦作响。 罗龙文猛地合上奏本,像被烫到一般。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将奏疏塞入袖中,起身时官袍下摆带倒了茶盏也浑然不觉。 \"罗大人?\"书吏疑惑地抬头。 \"本官有急事面见严阁老!\"罗龙文的声音尖得变了调,\"这些奏章...先搁着!\" 通政司的台阶在罗龙文脚下仿佛无限延长。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阶梯,腰间玉佩随着急促的步伐叮当作响。 守门的衙役刚要行礼,就被他一把推开。 \"备轿!快!去严府!\" 罗龙文的轿子如离弦之箭穿过长安街。 轿帘被风掀起一角,他瞥见路旁几个御史正在茶楼密谈,顿时心跳如鼓。 杨继盛这奏疏一旦上达天听,朝中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严府门前的石狮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 罗龙文不等轿子停稳就跳了下来,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罗大人?\"门房惊讶地看着这位平日最重仪态的通政司官员此刻狼狈的模样。 \"阁老在何处?\"罗龙文声音嘶哑,\"十万火急!\" 穿过三重院落,沉香的气息越来越浓。罗龙文在书房外整了整衣冠,却摸到满手冷汗。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严嵩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书房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 严嵩端坐在紫檀木案后,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一份军报。严世蕃斜倚在窗边,独眼中闪烁着不耐烦的光芒。 \"阁老!小阁老!\"罗龙文扑通跪地,额头抵着青砖,\"出大事了!\" 严世蕃的独眼微微眯起:\"罗龙文,你慌什么?天塌了不成?\" 罗龙文颤抖着从袖中取出奏疏,双手高举过头:\"杨继盛...杨继盛上了道《请诛贼臣疏》...\" 严嵩的眼皮都没抬一下:\"每月弹劾老夫的奏章没有十道也有八道,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阁老明鉴!\"罗龙文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次不同!杨继盛列了二十四条大罪,条条都有实据!下官粗略看了几条——嘉靖二十七年,严党私吞九边军饷三十万两,有户部郎中赵文华的亲笔账册为证;嘉靖二十八年,工部修皇陵的木料被偷换...\" 严世蕃猛地冲过来,一把夺过奏疏。 独眼中的瞳孔骤然收缩,蟒袍下的手背青筋暴突。 \"好个杨继盛!\"他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竟查到这般地步!\" 严嵩终于放下军报,浑浊的老眼看向儿子:\"念。\" 严世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开始逐条朗读。随着罪状一条条揭露,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罗龙文跪在地上,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的跳动声。 \"...第十九条,严嵩纵子严世蕃卖官鬻爵,嘉靖二十九年至今,共卖出知县缺二十三个,知府缺七个,按官职大小定价,共得赃银...\"严世蕃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轻笑出声,\"父亲,您听听,连价码都写得一清二楚。\" 严嵩缓缓起身,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继续。\" 严世蕃翻到最后一页,突然放声大笑:\"妙!太妙了!杨继盛这是自寻死路!\" 罗龙文惊愕抬头,只见严世蕃的独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哪还有半分怒意? \"父亲您看!\"严世蕃指着奏疏末尾,\"''陛下误中奸计,信用匪人''...哈哈哈!他竟敢说皇上识人不明!\" 严嵩接过奏疏,浑浊的老眼突然精光暴射。 他枯瘦的手指在\"陛下误中奸计\"几个字上轻轻摩挲,嘴角慢慢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东楼说得对。\"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杨继盛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罗龙文一头雾水:\"阁老的意思是...\" \"弹劾老夫可以,但暗指皇上昏聩...\"严嵩突然将奏疏重重拍在案上,\"杨继盛死定了,老夫无忧矣!\" 严世蕃已经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蟒袍金线随着他踱步的动作闪闪发光:\"杨继盛以为证据确凿就能扳倒父亲?可笑!他忘了这大明天下是谁的?皇上最爱面子,岂能承认自己用人不当?\" 罗龙文恍然大悟,额头上的冷汗这才慢慢止住。 \"那...下官该如何处置这奏疏?\"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严嵩重新坐回太师椅,枯瘦的手指轻轻捋着胡须:\"按通政司正常流程递上去,一个字都不必改。\" \"父亲高明!\"严世蕃抚掌赞叹,\"越是原封不动,越显得我们问心无愧。皇上看了最后那段,怕是当场就要杨继盛的脑袋!\" 罗龙文连连点头,却又听严世蕃阴测测地补充:\"不过...明日父亲面圣时,不妨提一句陈恪与杨继盛交好...\" 严嵩浑浊的老眼微微一亮:\"哦?\" \"不需明说,只需暗示。\"严世蕃的独眼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就说听闻杨继盛返京后,曾与陈恪密会数次...皇上生性多疑,自会起疑。\" 严嵩满意地点头,皱纹里藏着刀:\"东楼长大了。\"他转向罗龙文,\"去吧,就当没见过这奏疏。\" 罗龙文深深一揖,倒退着退出书房。 转过回廊时,他听见严世蕃的大笑声穿透窗纸——那笑声如同夜枭啼鸣,令人毛骨悚然。 暮色已深,严府檐角的铜铃在秋风中叮当作响。 罗龙文站在石阶上,望着远处紫禁城的轮廓。 这场看似简单的奏疏呈递,实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杨继盛的性命,恐怕就要断送在自己亲手写下的那几个字上了。 第180章 让他们跪 西苑精舍内,龙涎香氤氲缭绕,将阳光都熏得朦胧了几分。 嘉靖帝斜倚在紫檀木榻上,手中拂尘轻搭在膝头,宽大的道袍袖口垂落在地,露出半截苍白如纸的手臂。 \"主子爷,通政司呈上的奏本。\"吕芳跪在丹墀下,额头紧贴金砖,双手高举一个朱漆托盘,盘中那封《请诛贼臣疏》在香雾中格外刺目。 嘉靖的拂尘柄轻轻一挑,奏疏\"啪\"地落在案几上。 枯瘦的手指展开纸页,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在字里行间缓缓移动。 \"严嵩欺君蠹国、擅权纳贿...\"嘉靖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念到\"陛下误中奸计\"时突然一顿。 \"好个杨继盛!\"嘉靖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朕误中奸计?朕是任用奸党的昏君?朕没有识人之明?\" 道袍广袖猛地一扫,香炉\"咣当\"砸在地上,香灰如黑雪般纷扬。 就在此时,嘉靖余光瞥见案角那篇袁炜进献的青词。 \"忠直之士\"四个朱笔圈出的字迹在香灰掩映下格外刺目。 \"忠直?\"嘉靖的指甲在奏疏上刮出深痕,\"传旨!锁拿杨继盛!朕倒要看看,这''忠直''二字他担不担得起!\" —————————— 杨府门前,秋风卷着落叶拍打在黑漆大门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像是无形的巴掌。 二十名锦衣卫列队而立,飞鱼服的金线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为首的千户赵楹按着绣春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破门!\" 随着一声令下,包铁的木桩\"轰\"地撞开府门。 锦衣卫如潮水般涌入,却在正堂前齐齐刹住脚步—— 杨继盛端坐堂上,靛蓝直裰浆洗得发硬,腰间素银带钩磨得锃亮。 他面前案几上摆着三样东西:一方缺角的砚台,半块干涸的墨锭,还有那支写《请诛贼臣疏》的秃笔。 \"杨大人。\"赵楹抱拳行礼,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奉旨拿人。\" 杨继盛缓缓起身,指节在案几上轻轻一叩:\"稍候。\"他转身从架上取下一件半旧的官袍,动作沉稳地穿戴整齐,\"走吧。\"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 他们拿过嚎啕大哭的贪官,锁过屎尿齐流的犯官,却从未见过这般从容的\"罪臣\"。 赵楹的刀鞘不自觉地垂低三寸:\"杨大人...可要收拾细软?\" 杨继盛嘴角微扬:\"赵千户说笑了。杨某除却满腔热血,还有何物需要收拾?\"他大步走向院中,官袍下摆在秋风里猎猎作响,\"倒是诸位,再耽搁怕是要吃鞭子。\" 一阵秋风吹过,院中老槐树的枯叶纷纷坠落,有几片粘在杨继盛的肩头,像是无声的挽留。 —————— 承天门外,血腥气混着秋霜在晨光中弥漫。 三十七名官员跪在冰冷的青砖上,绯色、青色官袍被晨露浸透,紧贴在颤抖的躯体上。他们面前,东厂提督陈洪的蟒袍在风中翻卷如血浪。 \"啪!\" 牛皮鞭撕开空气,在礼部郎中徐学诗的背上抽出一道血痕。陈洪尖细的声音刺破凝滞的晨雾:\"皇爷说了,再跪者以同谋论处!\" 徐学诗咬紧牙关,额头抵着地面,血珠顺着官袍滴落,在青砖上洇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小洼。 \"杨继盛无罪!\"他突然抬头,声音嘶哑如裂帛,\"求皇上明察!\" \"啪!\"又一鞭抽在脸上,徐学诗的左眼顿时血肉模糊。 周围的官员发出压抑的惊呼,却无一人起身。 陈洪狞笑着甩动鞭子:\"还有谁要学徐大人?\" \"臣等愿以性命担保!\"三十六个声音同时响起,惊飞了檐下栖鸟。 鞭影如雨落下,绯青官袍渐渐被血色浸透。官员们跪姿笔直,像一片被狂风摧折却不倒的竹林。 远处的角楼上,嘉靖帝的道袍被秋风掀起一角。他负手而立,冷冷俯视着这场血腥的表演。 吕芳跪在身后三步处,老脸皱得像风干的橘皮:\"主子爷,再打下去...\" \"让他们跪。\"嘉靖的声音飘忽如烟,\"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膝盖硬,还是朕的鞭子硬。\" 第181章 伏阙哭谏 承天门前的青砖被鲜血浸透,在秋阳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陈恪的皂靴踏过一滩尚未凝固的血迹,五品獬豸补服的下摆顿时染上刺目的猩红。 \"啪!\" 又一记鞭响炸开,王世贞的后背皮开肉绽。 这位以诗文着称的才子死死咬住嘴唇,冷汗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 \"住手!\" 陈恪的声音如惊雷炸响,惊得执鞭的锦衣卫手腕一抖。 他大步穿过人群,腰间钦差令牌的金线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陈大人?\"赵楹的绣春刀微微垂下,\"这是皇上亲口下的令...\" 陈恪的目光扫过跪伏的众官员——徐学诗血肉模糊的脸,王世贞颤抖的脊背,还有那些年轻翰林倔强挺直的脖颈。 知乎收藏夹《明代士大夫精神解析》自动翻开:【当文人以血肉之躯对抗强权时,请记住——羞辱比死亡更令他们恐惧】。 \"诸位大人。\"陈恪突然提高声调,清朗的声音在承天门前回荡,\"你们以为这样就是忠臣了吗?\" 跪伏的人群如被惊动的蜂巢,顿时炸开一片怒斥。 \"陈子恒!\"国子监司业陈思远猛地抬头,花白胡须上沾着血沫,\"你与椒山称兄道弟,如今竟为奸党张目?!\" \"谄媚小人!\"刑部郎中史朝宾啐了一口,血痰险些溅到陈恪袍角,\"靠青词媚上,也配谈忠义?\" 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 这些毒舌字字诛心,但他必须忍住——后世史书称这场\"伏阙哭谏\"最终导致三十七人受杖、五人毙命,他必须改写这个结局。 \"诸位饱读诗书,\"陈恪的声音陡然转冷,\"可曾读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他猛地指向宫墙方向,\"你们这般以死相逼,是要圣上背负杀忠臣的恶名吗?\" 人群霎时一静。 这个诛心之问像柄利剑悬在每个人头顶——否认杨继盛是忠臣,等于自打嘴巴;承认却是在暗指嘉靖昏聩。 大明的问题的本身出在一个禁忌的人身上,就是当今圣上。 这是不可说的原因。 \"圣人之道教你们这样孝敬君父?\"陈恪乘胜追击,靴底碾过青砖上的血渍,\"朝廷自有章法,岂是不遂你等之愿,就要以死相逼?\"他突然提高声调,震得檐下麻雀四散,\"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世贞的瞳孔猛地收缩。这记耳光抽得太狠——把他们的壮举贬为意气用事,偏偏又句句扣着圣贤道理。 \"陈大人此言差矣!\"徐学诗挣扎着直起腰,独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杨公二十四条大罪证据确凿,若这都不能...\" \"徐大人!\"陈恪厉声打断,\"你是在教皇上如何断案?\"他忽然转身,直面陈洪那张阴鸷的老脸,\"陈公公,继续打啊!让天下人都看看,东厂是如何替皇上招骂名的!\" 陈洪的蟒袍猛地一颤。这个帽子扣得太毒——东厂再横也是皇权爪牙,岂能担\"陷君不义\"的罪名? \"陈学士,\"陈洪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咱家奉的是口谕...\" \"那就请陈公公再去请道口谕!\"陈恪突然手指陈洪,骇人的气势迸发出来,\"看看皇上是要你们打死忠臣,还是留他们戴罪立功!\" 陈洪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太清楚这陈恪的分量——常远山的女婿,皇上眼前的红人,真要硬碰硬... \"都住手。\" 轻飘飘的三个字从角楼飘下,却让所有人如遭雷击。 吕芳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台阶顶端,雪白的眉毛在风中微微颤动:\"皇上口谕,众卿且回。杨继盛是否忠臣,自有公论。\" 跪伏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最终在陈恪凌厉的目光中陆续起身。 王世贞被搀扶时,深深看了陈恪一眼——那目光中有不解,有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角楼上的杏黄道袍一闪而逝。 吕芳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恪一眼,老太监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说了个\"险\"字。 秋风卷着血腥味掠过承天门,陈恪独自立在血泊中央,五品补服上的獬豸兽被染成了赤红色。 他知道自己刚才在刀尖上跳了支舞——用\"忠臣\"二字将了所有人一军,既保下这群书呆子的性命,又给嘉靖留足了面子。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一十八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要在暴君手中救人时,请让他以为——赦免才是他英明的证明。 远处宫墙上,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嘉靖方才站立的位置,像极了某种无言的评判。 第182章 郑人游于乡校(上) 景王府的书房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在梁柱间缭绕出诡异的纹路。 陈恪端坐案前,指尖轻抚《春秋》竹简上的刻痕。 阳光透过窗棂,在简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在这一刻鲜活起来。 \"子产不毁乡校...\"陈恪的声音清朗如玉磬相击,\"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建议子产毁乡校,子产却说''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 (注:公元前542年,郑国百姓常在乡校议论朝政得失,大夫然明建议执政卿子产毁掉乡校以禁止舆论。子产却认为:百姓议论如同治水,堵不如疏;执政者应当\"其所善者行之所恶者改之\";压制言论如同\"防川\",终将酿成大祸;) 景王朱载圳斜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杏黄蟒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和田玉镇纸,眼中闪烁着不耐烦的光芒。 \"陈先生,\"景王突然打断,\"对杨继盛之事,你怎么看?\" 陈恪的指尖在竹简上微微一顿。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打断发言》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对方急于求答案时,请用问题引导他自己思考】。 \"殿下以为呢?\"陈恪抬眼,目光平静如水。 景王手中的玉镇纸\"啪\"地落在案几上。 \"依本王看,杨继盛这等狂徒,胆敢暗指父皇识人不明,就该立斩不赦!\"景王的声音陡然提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为人子者,岂能容忍他人诋毁君父?\" 书房内霎时寂静,连香炉中火星迸裂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陈恪的目光扫过袁炜——那位老翰林正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三缕长须微微颤动,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 \"殿下孝心可嘉。\"陈恪缓缓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戒尺的纹路,\"不过子产认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景王眉头紧锁,蟒袍下的手指捏得发白:\"陈先生这是何意?难道要为那杨继盛开脱?\"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枯叶飘落在砚台旁。陈恪拾起叶子,若有所思。 \"臣只是讲解典故。\"他轻声道,\"是非功过,人心自有杆秤。\" 景王猛地起身,杏黄蟒袍带起一阵风:\"好个''人心自有杆秤''!\"他踱到窗前,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高大,\"那杨继盛弹劾严阁老二十四条大罪,条条要置人于死地。若人人都效仿他,朝廷威严何在?\" 陈恪的睫毛微微颤动。知乎收藏夹《明代政治斗争案例》自动翻开:【当对方逼你表态时,沉默是最好的盾牌】。 \"殿下,《春秋》大义,在于微言。\"陈恪的声音不疾不徐,\"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不是因为诛心之论,而是秉笔直书。\" 景王转身,眼中精光暴射:\"陈先生是说,杨继盛弹劾严阁老,也是''秉笔直书''?\"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书房内骤然昏暗。 陈恪望着景王那张因激动而泛红的脸,忽然想起后世史书上对这位王爷的评价——\"性躁急,好声色\"。 \"臣只是讲解典故。\"陈恪再次强调,声音稳如磐石,\"至于杨继盛是否忠臣,自有圣上明断。\" 他原以为陈恪会为同僚辩解,没想到竟如此滴水不漏。 景王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好!好个''自有圣上明断''!\"他大步走回案前,俯身盯着陈恪的眼睛,\"那依先生之见,父皇会如何处置杨继盛?\" 陈恪的指尖在竹简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更漏滴水。 这个问题很刁钻——无论他如何回答,都可能被曲解成揣测圣意。 \"殿下,\"陈恪突然指向竹简上一处,\"您看这里——''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治水要疏导,治国要广开言路。圣明天子,自有圣断。\" 景王眯起眼睛,蟒袍下的肌肉微微绷紧。 陈恪这话看似奉承,实则避开了问题的锋芒。 \"先生不愧是父皇钦点的讲读。\"景王突然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陈恪微笑颔首,目光却扫向角落里的滴漏——申时已过,今日的讲读该结束了。 \"殿下天资聪颖,一点就透。\"陈恪合上竹简,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宝,\"今日就到这里吧。\" 景王摆摆手,突然压低声音:\"先生留步。本王还有一事相询。\" 袁炜识趣地退出书房,关门时却故意留了条缝隙。陈恪眼角余光瞥见那抹青色衣角,心中了然。 \"殿下请讲。\"陈恪整了整袖口,常乐绣的平安符露出一角红丝。 景王凑近小声的对陈恪说:\"听说杨继盛与先生是挚友?\" 陈恪的瞳孔微微收缩。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钓鱼式提问》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对方设下陷阱时,请用绝对真实但无关紧要的细节应对】。 \"确有此事。\"陈恪坦然道,\"杨兄与臣同科,不过多是谈论边关见闻,偶尔切磋诗文。\"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庭院,陈恪望着远处宫墙的轮廓,心中一片冰凉。 杨继盛的生死,已经不仅仅是忠奸之争,而是皇权、严党与清流之间的博弈。 若杨继盛不用付出代价,天下官员便会知道——弹劾严嵩无需付出代价。 而严嵩,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一十九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身处风暴中心却必须保持静止时,请记住——有时存活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第183章 郑人游于乡校(中) 裕王府的书房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在梁柱间缭绕出细密的纹路。 陈恪端坐案前,指尖轻抚《春秋》竹简上的刻痕,与在景王府时一般无二。 阳光透过窗棂,在简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在这一刻鲜活起来。 \"子产不毁乡校...\"陈恪的声音清朗如玉磬相击,将同样的典故娓娓道来。 裕王朱载坖端坐在紫檀木案后,杏黄常服的下摆沾着几点墨渍,显然刚批阅过奏章。与景王不同,他听得极为专注,瘦削的面庞上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陈师,\"裕王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思索,\"子产不毁乡校,是否在教导为君者当广开言路,兼听则明?\" 陈恪的指尖在竹简上微微一顿。知乎收藏夹《明代帝王教育案例》自动翻开:【当学生主动领悟深层含义时,请给予肯定并引导深入思考】。 \"殿下明鉴。\"陈恪抬眼,目光中带着赞赏,\"子产明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裕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那为何景王弟听后,却认为杨继盛这等直谏之臣该当立斩?\"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枯叶飘落在砚台旁。陈恪拾起叶子,若有所思。 \"同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是一幅画,落在污泥中只是污渍。\"陈恪轻声道,\"读书如镜,照见的是人心本相。\" 裕王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陈师是说...同样的教诲,不同人领会不同?\" \"殿下聪慧。\"陈恪将竹简轻轻推向裕王,\"圣王之道,在于防微杜渐。如古之魏征与唐太宗——直谏虽逆耳,却是治病的良药。\" 裕王突然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杏黄常服的下摆随着急促的步伐微微摆动。 \"可此次杨继盛弹劾严嵩...\"裕王的声音突然低沉,\"若我站在杨继盛一边,则有违人子之孝;若站在父皇这边,又尽失士子之心。陈师,这该如何是好?\" 陈恪的睫毛微微颤动。知乎问题《如何应对政治站队困境》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被迫表态时,保持中立是最危险的,但有时也是唯一选择】。 \"臣只是讲解古籍。\"陈恪的声音不疾不徐,指尖在\"防微杜渐\"四字上轻轻一点,\"至于朝政是非,自有圣上明断。\" 裕王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杨继盛不是陈师挚友?若陈师为他求情,岂不能救他一命?\"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书房内骤然昏暗。陈恪望着裕王那张年轻而焦虑的脸,忽然想起后世史书上对这位王爷的评价——\"性宽仁,好学问\"。 \"殿下...\" \"若子恒为他求情,杨继盛必死无疑。\"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张居正负手立于门槛处,青色官袍纤尘不染,面容沉静如水。不知何时,他已静静听了多时。 裕王连忙招手:\"张师傅来得正好!快请进。\" 张居正缓步入内,向裕王行礼后,目光在陈恪脸上停留了一瞬。两人视线相交,似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叔大兄此言何意?\"陈恪明知故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戒尺的纹路。 张居正唇角微扬,从袖中取出一卷《贞观政要》放在案上:\"杨继盛如今只是直臣,虽言语冒犯,但其心可鉴。皇上未必会杀一个忠心的臣子。\"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但若子恒介入,皇上便有理由怀疑这是有预谋的党争——所谓的忠心,也就没了说服力。\" 陈恪的瞳孔微微收缩。知乎收藏夹《张居正政治手腕解析》自动翻开:【当他用平静语气陈述时,往往是在施展最锋利的刀】。 裕王眉头紧锁,手指在《贞观政要》上轻轻敲击:\"那张师傅以为,本王该如何破局?\" 张居正不慌不忙地翻开书卷,指着\"纳谏\"一章:\"请问殿下,您比景王,何人更得皇上青睐?\" 裕王苦笑:\"自然是景王兄更受父皇器重。\" \"殿下英明。\"张居正的声音如冰水滴落,\"若殿下再失天下士人之心...还如何争得过景王?\" 书房内霎时寂静,唯有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 裕王的眼睛渐渐亮起,瘦削的面庞上浮现出决然之色:\"张师傅是说...尽管本王上奏为杨继盛求情可能恶了父皇,但能得士人之心?\" \"正是。\"张居正微微颔首,\"如此算来,殿下失去的是本就没有的圣眷,得到的却是天下读书人的拥戴。\" 陈恪冷眼旁观,心中一片冰凉。张居正教导的是赤裸裸的帝王心术——将人命、忠孝都换算成政治筹码。而他本想传授的,是真正的治国之道。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二十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目睹理想被权谋玷污时,请记住——有些路必须亲自走过,才能明白哪里是歧途。\" 裕王突然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本王这就上疏!杨继盛忠心可鉴,不当重罚!\" 张居正嘴角微扬,向陈恪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目光中既有胜利者的得意,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恪沉默地收起竹简,阳光重新透过云层,将\"防微杜渐\"四个字照得闪闪发亮。 他知道,今日之后,裕王将踏上一条充满算计的帝王之路。 而他和张居正,一个传授治国之道,一个教导权术计算,终将在理念上分道扬镳。 \"殿下。\"陈恪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如水,\"臣还有一事相告。\" 裕王正奋笔疾书,闻言抬头:\"陈师请讲。\" \"魏征死后,唐太宗曾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陈恪的目光直视裕王,\"魏征没,朕亡一镜矣。\" 裕王的笔尖悬在纸上,墨汁滴落,晕开一片黑痕。 张居正的眼睛微微眯起,青色官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三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唯有香炉中的青烟袅袅上升,在梁柱间缠绕出诡异的图案。 \"臣告退。\"陈恪深深一揖,转身离去时,袖中的戒尺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第184章 有些结局,只能交给天意 暮色四合,怀远侯府。 陈恪的皂靴踏过府门前的台阶,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从裕王府回来的路上,他的太阳穴一直在突突跳动,张居正那番将人命换算成政治筹码的言论仍在耳边回荡。 \"恪哥哥!\" 一抹淡红色的身影从回廊尽头飞奔而来,金线绣的缠枝纹在灯笼下泛着细碎的光,头上的簪子随着常乐的步伐欢快地晃动,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流光。 陈恪迅速调整表情,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知乎问题《如何掩饰疲惫不让爱人担心》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奔向你时,请用笑容代替叹息】。 \"乐儿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他故意夸张地瞪大眼睛,\"莫不是知道为夫要回来?\" 常乐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刹住脚步,双眼微眯,珍珠步摇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一晃:\"少来!你每次从裕王府回来都这副德行——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恪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早该知道,在这个聪慧过人的妻子面前,任何伪装都是徒劳。 \"有这么明显吗?\"他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的疲惫终于不加掩饰。 常乐上前一步,温软的指尖抚上他的眉心,轻轻揉开那紧锁的皱纹:\"这里,还有这里——\"她的手指滑到他紧绷的嘴角,\"都皱成一团了,活像个没蒸开的包子。\" 陈恪被她这个比喻逗笑了,真实的笑容终于漫上眼角。 他伸手捉住妻子调皮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那乐儿可要好好''蒸一蒸''为夫这个包子。\" \"呸!没正经!\"常乐耳根一红,珍珠耳坠随着她甩头的动作轻晃,却反手握住陈恪的手,\"先去用膳,娘特意让厨房炖了你爱的老鸭汤。\" 穿过回廊时,陈恪的余光瞥见几个丫鬟正在庭院里晾晒新制的改良香皂。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乐儿,香皂工坊那边进展如何?\" 常乐的杏眼顿时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两盏小灯笼:\"正要告诉你呢!按照你的建议,我在南直隶又开了三家分号,雇的全是军户遗孀。\"她掰着手指细数,\"现在每月能多产出五成,内承运库那边派来的太监说,皇上龙颜大悦呢!\" \"五万两?\"陈恪脚步一顿,眼中闪过惊讶,\"上月不还是三万吗?\" \"商业机密。\"常乐狡黠地眨眨眼,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把桂花香型的价钱翻了一倍,那些富商太太们抢得更凶了——越贵越显身份不是?\" 她说话时的热气喷在陈恪耳畔,带着熟悉的桂花香。 陈恪突然转身,一把将妻子搂进怀中,力道大得让常乐轻轻\"唔\"了一声。 \"乐儿,你真是...\"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下颌抵在妻子柔软的发顶。 那些在政治漩涡中积累的疲惫、愤怒与无力感,此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常乐不仅是他情感的港湾,更是他政治布局中不可或缺的助力。 常乐安静地任他抱着,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她能感觉到丈夫今日的不同——往常陈恪也会拥抱她,但从未像此刻这般用力,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恪哥哥...\"她的声音闷在陈恪胸前,\"你今日在裕王府,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陈恪深吸一口气,常乐发间的桂花香沁入心脾,冲淡了那些阴暗的政治算计。 他稍稍松开手臂,低头看着妻子担忧的小脸,故意逗她:\"难事没有,倒是被张居正气得不轻。那厮居然说我写的青词像''符咒'',乐儿你说气不气人?\" 这话显然是骗人的,但常乐也不会戳破,夫妻间的默契就是这样的水到渠成。 常乐噗嗤一笑,珍珠耳坠随着她仰头的动作轻晃:\"张大人没说错呀!上次我偷看你写的那篇,满纸''云篆雷文'',可不就是道士画符嘛!\" \"好哇!连你也取笑我!\"陈恪佯怒,手指突然袭向常乐腰间的痒痒肉,\"看我家法伺候!\" 常乐惊叫一声,像尾灵活的鱼儿从他臂弯里溜走,杏红色的裙裾在暮色中翻飞如蝶:\"来呀来呀!抓到我再说!\" 两人一追一逃穿过回廊,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丫鬟们见状纷纷低头抿嘴偷笑,自觉退到一旁。 陈恪追逐着那抹欢快的杏红色,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金华乡的童年时光——那时没有朝堂倾轧,没有生死博弈。 最终常乐在厨房门口被陈恪逮住,他一把将妻子举起来转了个圈,惹得她惊叫连连。 王氏从厨房探出头,看到这一幕不禁摇头轻笑:\"多大的人了,还这般胡闹!\" \"娘!\"常乐趁机挣脱陈恪的怀抱,躲到王氏身后,冲陈恪吐了吐舌头,\"恪哥哥欺负我!\" 陈恪作势又要扑上去,王氏却抬手拦住:\"行了,先用膳。恪儿今日气色不好,我让厨房加了人参。\" 常乐闻言立刻收起玩笑神色,担忧地看向丈夫。 陈恪心中一暖——原来他的疲惫连母亲都看出来了。 晚膳时,陈恪刻意讲些浙江的趣事逗母亲开心。 常乐配合地在一旁添油加醋,把那些惊险的漕粮博弈说得如同市井笑谈。 王氏明知孩子们是在宽她的心,却也含笑听着,不时给陈恪夹菜。 正谈笑间,府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常乐耳朵尖,立刻放下碗筷:\"是爹爹回来了!\" 常远山大步流星走进膳厅,飞鱼服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他解下绣春刀递给侍从,锐利的目光在陈恪脸上停留了一瞬:\"子恒,用完膳来书房一趟。\" 陈恪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只恭敬应了声\"是\"。 常乐与王氏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加快了用膳速度。 书房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 常远山从怀中掏出一个漆盒推到陈恪面前:\"看看这个。\" 陈恪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份锦衣卫密报。 烛光下,墨字清晰可见:\"蓟镇总兵变卖祖产,筹银五十万两,明日押送入京。\" \"岳父,这是...\"陈恪抬头,眼中已有猜测。 常远山给自己倒了杯茶,热气氤氲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严嵩的手笔。那蓟镇总兵是他门生的门生,这银子名义上是''自愿捐献'',实则...\"他冷笑一声,\"断尾求生罢了。\" 陈恪的指尖在漆盒边缘轻轻敲击。严嵩这一手确实高明——让手下人\"自愿\"献银,既向嘉靖示了好,又显得他能约束党羽。 比起杨继盛弹劾中那些冷冰冰的罪状,这五十万两白银才是嘉靖最看重的\"忠心\"。 \"皇上那边?\" \"龙颜大悦。\"常远山啜了口茶,\"吕芳今早暗示,这笔银子会直接进内承运库。\" 陈恪闭了闭眼。 他原本计划通过常乐扩大皇室产业收入,提高他拯救杨继盛的可能性。 但现在严嵩献上这五十万两,立刻让他的努力显得杯水车薪。 \"杨继盛那边...\"常远山欲言又止。 \"我明白,这事岳父大人您不能插手,给我透风已经是极限了。\"陈恪声音低沉,\"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篇青词了。\" 他想起自己借袁炜之手献上的那篇暗藏劝诫之意的青词。 文中那句\"明镜高悬照肝胆\",既夸嘉靖明察秋毫,又暗劝勿害忠良。 若嘉靖能从中领悟... 常远山突然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色:\"子恒,你可知为何我今日特意告诉你这些?\" 陈恪摇头。 \"因为我看得出,你是真心想救杨继盛。\"常远山转身,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闪闪发光,\"但朝堂如战场,有时候...\"他顿了顿,\"最好的救人方式,是让自己活下去。\" 陈恪喉头滚动。 岳父这是在提醒他——若救杨继盛的代价是搭上自己,那绝非明智之举。 \"小婿明白。\"陈恪郑重行礼,\"多谢岳父提点。\" 陈恪退出书房,穿过回廊时发现常乐正倚在卧房门边,手里捧着个红漆食盒。 见他来了,她立刻迎上来:\"恪哥哥,我给你留了碗莲子羹...\" 话音未落,陈恪已将她连人带食盒一起搂进怀中。 常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食盒差点脱手。 \"乐儿...\"陈恪的声音闷在她颈间,\"谢谢你。\" 常乐怔了怔,随即明白丈夫指的是什么。她轻轻拍着陈恪的背,像在安抚一个疲惫的孩子:\"傻瓜,你我之间,还用说谢字?\" 月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融为一体。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散了树梢的乌鸦。 陈恪望着那群黑羽飞向紫禁城方向,心中一片冰凉。 明日那五十万两白银入宫,杨继盛的命运恐怕就要尘埃落定。 而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等待——等待嘉靖是否会被那篇青词打动。 \"穿越者守则最终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所有谋划都成定局时,请记住——有些结局,只能交给天意。\" 第185章 奏对(上) 晨光熹微,陈恪的皂靴刚踏出怀远侯府的门槛,秋露未曦的青石板上便映出他修长的身影。 他揉了揉太阳穴,昨夜的辗转反侧让他的眼眶微微发涩。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员睡眠指南》闪过:【当你在政治漩涡中失眠时,请记住——闭目养神也是休息】。 \"陈大人!\" 尖细的嗓音刺破晨雾,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地跑来,杏黄宫服的下摆沾满露水:\"皇爷口谕,宣您即刻西苑面圣!\" 陈恪的指尖在袖中微微一颤。 这已是本月第三次毫无征兆的传唤,嘉靖的恶趣味游戏似乎永无止境。 他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块碎银塞进小黄门手中:\"有劳公公。可知圣上因何事召见?\" 小黄门左右张望,声音压得极低:\"奴婢不敢妄测...只知徐阁老和严阁老也被传唤了。\" 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 严嵩、徐阶与他同时面圣?这绝非寻常安排。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突发御前会议》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权臣齐聚时,请记住——你既是棋子也是棋手】。 西苑门前,秋阳为朱漆大门镀上金边。 陈恪刚下马车,便见两顶八抬大轿先后落地。 徐阶的青缎轿帘掀起,露出一张永远挂着得体微笑的脸;严嵩的紫檀轿中则先伸出一根紫竹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紧握杖头,青筋暴突。 \"陈学士来得巧啊。\"徐阶拱手行礼,眼角皱纹里藏着刀,\"老夫与严阁老也是刚到。\" 严嵩的紫竹杖在青石板上\"笃\"地一顿,沙哑的声音如同老树皮摩擦:\"老了,腿脚不灵便,让陈学士见笑了。\" \"两位阁老折煞下官了。\"陈恪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敬意,却不显卑微,\"下官年轻识浅,正该多向二位请教。\" 吕芳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廊下,雪白的眉毛在晨光中几乎透明:\"三位大人来得正好,主子爷刚做完早课。\"老太监的目光在三人脸上逡巡,最后停在严嵩身上,\"严阁老气色甚佳,难怪皇上常说您是老当益壮。\" 严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浑浊的老眼突然精光暴射:\"吕公公说笑了。\"紫竹杖在地上划出半圆,\"老夫这把老骨头,挡了后辈们的上进之路,人家也不答应啊。\" 空气骤然凝固。 徐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青色官袍下的肩膀微微放松——这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 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疲惫的神经再度绷紧。 严嵩这话分明是冲他来的,暗指他这\"后辈\"锋芒毕露。 \"严阁老这话...\"陈恪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似有所指啊。\"他故意顿了顿,目光飘向西苑深处,\"不会是在说...\"手指悄悄点了点嘉靖所在的方向,随即像被烫到般缩回,\"大不敬!大不敬!下官失言了!\" 严嵩的紫竹杖\"啪\"地砸在地上,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这招太阴险——陈恪竟将\"挡路\"的罪名引向皇上! 徐阶突然咳嗽起来,用袖口掩住上扬的嘴角,仿佛在说老狐狸也有吃瘪的时候。 \"陈学士慎言!\"吕芳雪白的眉毛剧烈抖动,老脸皱得像风干的橘皮,\"严阁老德高望重,岂会有这等心思?\"他急步上前扶住严嵩颤抖的手臂,\"阁老别动怒,年轻人说话没轻重...\" 严嵩的胸膛剧烈起伏,独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忽然轻笑一声,声音沙哑如钝刀刮骨:\"吕公公说得是。老夫确实老了,连玩笑话都听不得了。\"紫竹杖重重一顿,\"陈学士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陈恪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严嵩这话听着像认输,实则暗藏杀机——\"前途无量\"四字咬得极重,分明是在警告他别得意太早。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黑话解析》自动翻开:【当对方夸你前途无量时,通常意味着你离死不远了】。 \"严阁老过誉了。\"陈恪深深一揖,借低头掩饰眼中的疲惫,\"下官不过尽本分罢了。\" 吕芳适时插入,雪白的眉毛舒展开来:\"三位大人别站着了,主子爷还等着呢。\"他搀着严嵩往精舍走去,声音突然压低,\"阁老这紫竹杖是南洋进贡的吧?听说能通经络...\" 徐阶落后半步,与陈恪并肩而行。 青色官袍随风轻摆,带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子恒近来辛苦。\"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杨继盛的事...老夫很遗憾。\" 陈恪的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形的痕迹。 徐阶这老狐狸,明知杨继盛与他交好,偏在这节骨眼提起,分明是要乱他心神。\"徐阁老言重了。\"他声音平静,\"椒山兄秉笔直书,自有圣上明断。\" 徐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角皱纹里藏着算计:\"是啊,皇上最是圣明。\"突然加快脚步跟上吕芳,青色背影如一片阴云飘远。 精舍的雕花木门近在咫尺,龙涎香的气息越来越浓。 陈恪深吸一口气,将疲惫与愤怒统统压下。 知乎问题《如何准备御前面圣》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身心俱疲时,请记住——皇帝不需要你的真实情绪,只需要你完美的表演】。 \"穿越者守则补充条款:\"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严嵩和徐阶同时对你微笑时,请系好安全带——政治风暴即将来临。\" 精舍内传来金磬\"叮\"的一声清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三人整冠肃立,吕芳的白眉在推门前最后一刻突然抖动——老太监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第186章 奏对(下) 精舍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洞开,扑面而来的不是往日的龙涎香雾,而是一阵裹着落叶的飒飒秋风。 陈恪的官袍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垂首跟在吕芳身后,余光却将殿内异状尽收眼底——所有窗棂大敞,纱幔如鬼影般飘荡,原本密不透风的炼丹之所竟透着几分阴森寒意。 嘉靖帝的身影隐在层层纱幔之后,唯有模糊的轮廓映在素白帷帐上。 那影子比平日更显瘦削,道冠的垂绦随秋风微微晃动。 陈恪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知乎收藏夹《帝王心术解析》自动翻开:【当皇帝刻意制造神秘感时,往往是在酝酿致命一击】。 \"臣等恭请圣安。\" 严嵩沙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陈恪连忙随徐阶一同跪伏。 额头触地的瞬间,他瞥见前方七步开外摆着个蒲团,嘉靖帝的身影隐在数重素白纱幔之后,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黑白道袍的广袖垂落如鹤翼,赤足踏在阴阳鱼图案的蒲团中央。 那些纱幔随着秋风轻轻摆动,时而将天子身形勾勒得清晰些,时而又完全隐入朦胧。 三人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却迟迟未闻那声\"平身\"。 精舍内静得能听见更漏滴水。陈恪数着自己的心跳,到第十七下时,纱幔后终于传来声音: \"严卿。\" 那声音飘忽如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字字清晰。 陈恪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嘉靖今日连声音都刻意调整过,与平日炼丹时的亢奋截然不同。 \"御史杨继盛弹劾你二十四桩大罪,可有其事?\" 秋风突然加剧,最外层的纱幔被掀起一角。 陈恪余光瞥见严嵩佝偻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紫竹杖在青砖上划出半道浅痕。 老首辅缓缓俯身,额头几乎贴到地面: \"臣有罪,未能为圣上解忧,反而徒增烦恼。\" 陈恪的睫毛微微颤动。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话术解析》自动翻开:【当皇帝质问时,最危险的回答不是认罪或辩解,而是看似认罪实则转移焦点】。 严嵩这话里有三重玄机。 其一,面对皇帝质问,绝不能据理力争。即便手握铁证,若与九五之尊争个是非曲直,便是在皇帝心中种下\"此人心怀理法甚于忠诚\"的印象。严嵩深谙此道,先认\"有罪\",实则以退为进。 其二,偷换概念,将杨继盛苦心搜集的二十四条铁证轻描淡写为\"徒增烦恼\"。那些贪墨军饷、卖官鬻爵的罪状,经此一说倒像是孩童顽皮给大人添了麻烦。 其三,严嵩特意强调\"为圣上解忧\",暗示所有指控之事皆为皇命差遣。若真坐实了那些罪名,岂非等于说嘉靖帝用人不明?陈恪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老狐狸,分明是把皇帝拉到同一战线,偏偏还做足了忠臣姿态。 纱幔后的影子忽然停住,嘉靖的声音像从虚空中飘来一般:\"严卿此意,杨继盛倒像个不懂事的?\" 严嵩喉间发出沙哑的笑声:\"臣非此意。\"他缓缓直起佝偻的背脊,浑浊的老眼透过纱幔望向那模糊的身影,\"杨御史满腹经纶,年轻气盛,又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臣不敢妄议杨御史。\"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黑话解析》自动翻开:【当对方用褒义词评价政敌时,请细品每个字眼的弦外之音】。 \"满腹经纶\"暗指杨继盛只有书本之见,不通实务;\"年轻气盛\"暗示其乳臭未干,不懂朝堂运转的潜规则;而\"不敢妄议\"四字更是毒辣,一个御史敢弹劾当朝首辅,首辅却称不敢妄议御史,这对比何其讽刺? 纱幔无风自动,嘉靖的身影忽然转向徐阶:\"徐卿以为呢?\" 徐阶的青色官袍纹丝不动,声音温和如春风拂面:\"臣以为,杨继盛忠心可鉴,只是...\"他恰到好处地顿了顿,\"方式欠妥。\" 如何应对领导钓鱼式提问?当被要求评价同事时,请用\"忠心但欠妥\"这类万能句式。 \"严阁老倒是个明事理的。\"嘉靖的声音忽然贴近了几分,素白纱幔上投下的影子骤然放大,\"杨继盛该如何处置?\" 精舍内霎时死寂,连更漏滴水声都清晰可闻。 严嵩的双眼微微眯起,紫竹杖在地上划出半圆:\"臣不甚了解其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陈恪,\"但听闻陈学士与杨继盛十分交好。杨继盛此次返京,不少人看见陈学士提酒拜访,在京城传为一段佳话。\" 严嵩这招暗打机锋,既不直接回答如何处置杨继盛,又把烫手山芋抛给陈恪。 那些酒坛是真的,拜访是真的,交情也是真的,但经此一说,寻常聚会就成了此次弹劾事件有\"预谋\"的证据。 嘉靖的身影在纱幔后忽远忽近,声音像是从云端飘落:\"陈卿,你听到了?严阁老问你呢。\" 陈恪深吸一口气,前世作为键盘侠,他最擅长的就是辩论。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无法否认的事实指控》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被迫承认不利事实时,请用更高层面的价值判断转移焦点】。 \"回陛下,\"陈恪的声音清朗如玉磬相击,\"杨椒山确是臣同科好友,也确实曾经相聚。\"他直视纱幔后的影子,\"但臣以为,杨继盛有失偏颇,用词颇为不当。严阁老劳苦功高,即便底下人犯下些许过错,也断和严阁老无关。\" 徐阶坐山观虎斗,尽管他不想支持陈恪,也不得不赞叹陈恪的应对堪称完美。 既承认与杨继盛的交情(无法否认的事实),又否定其弹劾方式(保全自身立场);表面夸严嵩\"劳苦功高\",实则暗示首辅对下属贪腐失察,约束力不够(埋下反击伏笔)。更妙的是\"些许过错\"四字——将二十四条大罪轻描淡写为些许过错,既说确有其事,又给整件事情留下转圜空间。 精舍内,那素白纱幔后的身影神秘莫测。 嘉靖的声音从纱幔后飘来,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吕芳,陈卿说''些许过错'',你说呢?\" 吕芳雪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抖了抖,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 他太明白此刻的危险,无论偏向哪一方,都可能猜错圣意,更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老太监的膝盖在金砖上碾出湿痕,额头却始终紧贴地面。 \"回主子爷,\"吕芳的声音像块浸了油的棉絮,软中带韧,\"老奴以为,圣明无过于主子。\"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跪伏的三人,\"两位阁老为国事日夜操劳,陈学士献三市分立、漕粮改银,充实国库,九边无兵患已久,正是主子爷的圣明领导。\" 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吕芳这老狐狸,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把功劳全推给了嘉靖。 知乎收藏夹《太监话术解析》自动翻开:【当被迫表态时,请记住——把功劳归于领导是最安全的马屁】。 \"即便如陈学士所言,\"吕芳继续道,声音愈发轻柔,\"底下人有些许过错,那也是一些黑了良心的蛀虫,不感圣上的栽培之恩,断和严阁老无关。\"老太监的额头在金砖上碾出更深的痕迹,\"而陈学士处事最为圣上着想,从不结党营私。\" 严嵩的紫竹杖在青砖上轻轻一顿,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吕芳这话说得妙,既承认了\"些许过错\"的存在,又把责任推给\"底下人\",同时强调严嵩的清白。 更妙的是对陈恪的评价,\"从不结党营私\"六字,既暗示陈恪是帝党,又堵住了严嵩继续攻击的口子。 纱幔后的影子忽然静止,嘉靖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继续说。\" 吕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老脸皱得更紧。 主子这是要他当台阶下啊! 老太监的指尖在袖中掐算,突然成竹在胸:\"蓟镇总兵昨日派人押解五十万两银入了京城,说是缴获而得。\"他故意顿了顿,\"又听说怀远侯常氏经营的香皂产业扩充了两倍。\" 吕芳这是在提醒嘉靖,严党刚献上五十万两,而常乐的香皂产业也在为内承运库创收。 老太监没说出口的是:这些银子最终都流进了嘉靖的私库。 \"啪!\" 纱幔突然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嘉靖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道冠上的金丝绦带随着动作剧烈晃动,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在三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吕芳身上。 \"怎么没给众爱卿赐座?\"嘉靖的声音突然变得亲切,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陈恪的膝盖早已麻木,却不敢稍动。 余光瞥见严嵩颤巍巍地试图起身。 老首辅的喉间发出嘶哑的喘息:\"老臣...谢圣上恩典...\"那声音里的疲惫做不得假,七旬老人跪伏多时,确实已到极限。 嘉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玩味取代:\"吕芳,扶严阁老起来。\" 吕芳如蒙大赦,连忙上前搀扶。严嵩借势将全身重量压在老太监身上,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吕芳的手臂,青筋暴突。老首辅的表演堪称完美——既展现了年老体衰的无奈,又恰到好处地勾起嘉靖的怜悯。 \"圣上...\"严嵩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臣老了,有些挪不动了...\" 嘉靖突然俯身,语气缓和许多:\"严卿为朕操劳多年,朕岂会不知?\"他转向吕芳,声音陡然提高,\"送两位阁老回去歇息!杨继盛此事,朕自会计较,严阁老勿忧。\" 严嵩浑浊的老眼微微一亮,随即又恢复疲惫。 他太明白嘉靖的潜台词——皇上不会因为一个杨继盛动摇他的地位。 老首辅颤巍巍地行礼,紫竹杖在地上划出半圆:\"老臣...告退...\" 徐阶自始至终保持沉默,青色官袍纤尘不染,只在退出时向陈恪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那目光中有探究,有警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第187章 郑人游于乡校(下) 精舍的门\"吱呀\"一声关闭,将两位阁老的脚步声隔绝在外。 陈恪依然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 他能感觉到嘉靖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自己背上,那双泛着光芒的眼睛里跳动的,是好奇?是审视?还是某种更危险的情绪? \"陈恪。\"嘉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知道朕为何独留你一人吗?\"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单独谈话》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被单独留下时,请记住——这既是危险也是机遇】。 \"臣愚钝。\"他深深俯首,\"请圣上明示。\" 嘉靖帝背对着他站在八卦阵图中央,黑白道袍的广袖垂落如鹤翼,赤足踏在阴阳鱼眼上纹丝不动。 龙涎香不知何时已在青铜兽炉中扭曲升腾,将天子的身影笼罩在氤氲雾气里。 \"陈卿。\" 那声音飘忽如烟,却让陈恪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臣在。\"陈恪深深俯首,五品獬豸补服的前襟已被冷汗浸透。 嘉靖缓缓转身,枯瘦的手指从案几上拈起一页宣纸。晨光透过窗棂,将纸上的朱批映得如同血迹。 \"这篇青词,文采不输于你,你看看。\" 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正是他借袁炜之手传递的劝谏之作! \"明镜高悬照肝胆\"几个朱笔圈出的字迹刺目如血。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钓鱼执法》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证据确凿时,请用真诚代替狡辩】。 \"臣有罪。\" 陈恪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响在精舍内回荡。 他没有看那篇青词,也没有解释袁炜的僭越——嘉靖既已看穿,任何辩解都是画蛇添足。 更妙的是,他确实没有欺君。 青词是袁炜私自占有献给嘉靖的,陈恪并未指使。 至于那些小手段,哪一件挑出来都不算欺君。 真正欺君的人,是袁炜,而不是他陈恪。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心照不宣,拂尘柄轻轻敲击金磬:\"听说你为两位王爷讲解''子产不毁乡校''?\"声音突然转冷,\"依卿之见,毁乡校便不是圣君之道?\" 图穷匕见!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 嘉靖这是对他事先知晓杨继盛弹劾之事表达不满,更是试探他对皇权与言路的态度。 \"凡事都有两面,不可一概而论。\"陈恪的声音不疾不徐,\"皇上圣明天纵,臣虽不亲眼得见,但听闻皇上弱冠之年便能独战群臣。\"他故意顿了顿,\"如皇上这般,即便毁乡校,也是古今圣君的典范。\" 陈恪感到嘉靖的目光如实质般刺在背上,那眼神里既有审视,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 \"乡校之论,也并非都正确。\"陈恪继续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说得对,则纳之;不对,则弃之。臣以为...\"他深吸一口气,\"皇上自有圣断。\" 知乎问题《如何优雅地拍马屁》下的高赞回答闪过:【最高明的奉承是让被夸者自己得出结论】。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道冠上的金丝绦带随着动作剧烈晃动,在阳光下划出刺目的流光。 \"好个''自有圣断''!\"嘉靖的拂尘突然往上一扫,音量陡然增大,\"陈恪,你图什么?\" 这记直球打得陈恪猝不及防。 知乎收藏夹《帝王话术解析》自动翻开:【当皇帝突然问\"你图什么\"时,请准备好用真心换生机】。 陈恪猛地抬头,第一次直视嘉靖那双洞穿人心的眼睛:\"臣图大明富强,四海宾服,万民称颂圣明皇上!\" 声音掷地有声,在精舍内撞出短暂的回音。 陈恪自己都被这脱口而出的真心话惊到了——这本是他准备在关键时刻打动嘉靖的底牌。 嘉靖的瞳孔微微扩张,枯瘦的手指在拂尘柄上收紧。 道袍下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击中。 知乎收藏夹《嘉靖帝早年施政记录》自动翻开:【这位皇帝前二十年励精图治,直到壬寅宫变后才沉迷修道】。 龙涎香的雾气突然扭曲,陈恪恍惚看见嘉靖眼中闪过一丝水光。 但那光芒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杨继盛狂悖犯上,罪不可饶。\"嘉靖突然转身,道袍广袖带起一阵风,\"但不致死。\"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金磬,\"让你岳父...帮忙看着点吧。\" 陈恪心头狂跳!交给常远山,就是变相交给了他。 \"臣绝不负陛下之恩!\" 陈恪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里的哽咽三分是真,七分是戏。 额头触地的瞬间,他瞥见嘉靖的道袍下摆微微颤动——这位帝王竟有一丝动容。 \"退下吧。\"嘉靖的声音突然疲惫,拂尘柄无力地摆了摆。 陈恪倒退着退出精舍,秋阳刺得他睁不开眼。宫墙的阴影如巨兽獠牙,将他瘦削的身影吞噬又吐出。 \"穿越者守则最终条:\"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你在权力游戏中赢得一局时,请记住——真正的胜利是让对手以为这是他的仁慈。\" 远处传来净鞭三响,惊飞了宫檐下的乌鸦。 陈恪望着那群黑羽飞向诏狱方向,嘴角微微上扬。 杨继盛的命,保住了,这意味着嘉靖皇帝励精图治的心没有完全熄灭,这是一种政治信号。 第188章 黑夜里的火把 陈恪刚踏出西苑精舍的朱漆大门,秋日的阳光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晃得他眼前发花。 他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五品獬豸补服下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被秋风一吹,凉意顺着脊背直窜上来。 \"陈大人留步!\" 一个尖细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陈恪回头,只见冯保小跑着追来,青色袍角在秋风中翻飞如蝶。 这位吕芳的心腹太监脸上堆着笑,白净的面皮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冯公公?\"陈恪微微挑眉。 冯保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刹住脚步,恭敬地行了个礼:\"皇爷口谕——\"他故意拖长声调,看着陈恪瞬间绷紧的肩膀又放松下来,\"陈学士今也乏了,赐回府歇息,不用去翰林院当值了。\" 陈恪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松懈。 他太熟悉这种套路——嘉靖这是给他个甜枣,既是奖励他今日的表现,也是变相警告他别到处乱说。 \"臣谢主隆恩。\"陈恪转身对着西苑方向深深一揖,动作夸张得近乎滑稽。 知乎问题《如何优雅地拍皇帝马屁》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皇帝给你好处时,请用夸张的肢体语言表达感激】。 冯保捂着嘴轻笑:\"陈大人这礼行得...可真够实在的。\" 陈恪直起身,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塞进冯保手中:\"劳烦冯公公跑这一趟。皇上今日心情如何?\" 冯保的指尖在银子上轻轻一捻,笑容真切了几分:\"主子爷刚服了丹药,精神头好着呢。\"他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对了,杨继盛已经押到诏狱了。\" 陈恪的瞳孔微微一缩,但面上不显:\"多谢公公提点。\" 冯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青色身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墙拐角。 怀远侯府的书房内,沉水香静静燃烧。 陈恪推开书房门时,常远山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飞鱼服上的金线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听到动静,这位锦衣卫同知缓缓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在女婿脸上扫过。 \"岳父。\"陈恪拱手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常远山指了指案几上的茶盏:\"刚沏的龙井,趁热喝。\" 陈恪端起茶盏,温热的瓷壁让他冰凉的手指渐渐回暖。 茶汤清澈,香气扑鼻,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岳父这是特意等他回来。 \"皇上怎么说?\"常远山开门见山。 陈恪啜了口茶,喉间的干涩稍得缓解:\"皇上说...杨继盛狂悖犯上,罪不可饶。\"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岳父眉头皱起,\"但不致死。\" 常远山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飞鱼服上的云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交给我了?\" \"嗯。\"陈恪点头,\"皇上说,让岳父...帮忙看着点。\" 常远山摆摆手:\"放心,既然交到我手上,绝不会让他受委屈。\"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不过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总得有个交代。\" 陈恪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 他整个人瘫在太师椅里,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高强度政治博弈后的疲惫》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安全后,请允许自己短暂崩溃】。 \"值得吗?\"常远山突然问道,锐利的目光直视陈恪双眼,\"为了一个杨继盛,冒这么大风险。\" 陈恪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窗外,夕阳将庭院里的桂花树染成金色,几片早凋的叶子随风飘落。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杨继盛倔强的身影站在落叶中,那双燃烧着理想主义的眼睛直视着他。 \"不仅仅是为了椒山兄。\"陈恪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我救的...是天下人心。\" 常远山挑眉:\"哦?\" \"岳父可知道,为何严党如此忌惮杨继盛?\"陈恪抬头,眼中闪烁着常远山从未见过的光芒,\"不是因为他掌握了多少罪证,而是因为他敢说真话,敢做第一个站出来的人。\"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天下官员都心知肚明严党的勾当,却无人敢言。\"陈恪的声音越来越坚定,\"椒山兄这一站出来,就像黑夜里的火把——或许微弱,却能照亮无数双眼睛。若这火把灭了...\" 常远山的目光渐渐深邃,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怀抱理想,却在权力漩涡中渐渐麻木。 \"我明白了。\"常远山缓缓点头,\"你是怕杨继盛一死,天下人再不敢直言?\" 陈恪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正是。今日我救下椒山兄,明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敢说话的人站出来。\"他眼中精光暴射,\"这才是拨乱反正的关键!\" 第189章 聂豹 秋日的阳光透过国子监古柏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恪的皂靴踏过这些光斑,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抬头望了望国子监大门上\"成均天下\"的匾额,嘴角微微上扬——这地方他许久未来了。 \"陈大人!\"一个小吏匆匆迎上来,恭敬地行礼,\"聂尚书已在明伦堂等候多时了。\" 陈恪点点头,跟着小吏穿过重重院落。 国子监内比往日安静许多,想来是因为今日休沐,只有那些真正醉心学问的学子才会放弃休息前来听讲。 明伦堂前已经聚集了数十名学子,有年轻的监生,也有年长的举人。 他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眼中的热切。 陈恪注意到其中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曾在龙泉书院与他辩论过的年轻才俊。 \"陈学士来了!\"有人低呼一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他。 陈恪微笑着拱手还礼,却没有多言。今日的主角是聂豹,他不想喧宾夺主。 明伦堂内,聂豹正襟危坐于讲席之上。 这位兵部尚书今日未着官服,而是一袭深蓝色直裰,显得格外朴素。 花白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子恒来了。\"聂豹看见陈恪,微微颔首,\"坐。\" 陈恪在预留的席位上落座,环顾四周。 明伦堂内座无虚席,连廊下都站满了人。 这些学子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聂豹清了清嗓子,堂内立刻安静下来。 \"今日不讲四书五经,也不谈朱子集注。\"聂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老夫想与诸位聊聊''知行合一''四字。\" 陈恪微微挑眉。聂豹作为心学大儒,选择这个题目并不意外,但在这个场合谈\"知行合一\",恐怕另有深意。 \"知而不行,是为不知;行而不知,是为妄行。\"聂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诸位苦读圣贤书,可曾想过,读来何用?\" 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秋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聂豹突然提高声调:\"若知边关将士缺衣少食仍空谈仁义,若知百姓流离失所仍高论王道,这''知''与''行''可还合一?\" 陈恪的背脊微微绷直。聂豹这是在隐晦地批评朝中那些只知空谈的官员。 他偷眼看了看周围学子的反应——有人面露困惑,有人若有所思,更有几个眼中燃起激愤的火花。 \"九边将士枕戈待旦,东南水师血染征袍。\"聂豹的声音渐渐低沉,\"而朝中诸公,却在为礼仪争得面红耳赤,为文章写得是否精妙绞尽脑汁。\" 堂内气氛骤然紧张。 陈恪看到前排一个年轻监生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书卷。 聂豹这话已经近乎犯忌讳了,但巧妙的是,他并未指名道姓批评任何人。 \"老夫并非说礼制不重要。\"聂豹话锋一转,\"但若只顾礼制而忘战备,只顾清谈而忽实务,这江山社稷,还能稳固几时?\" 聂豹这是在借心学之名,向这些未来的官员灌输忧患意识。 聂豹的讲座持续了近一个时辰。他没有直接提及朝政,却通过一个个历史典故,将国家面临的危机娓娓道来。 讲到动情处,这位老尚书的眼中甚至泛起泪光,声音哽咽。 \"...老夫年近古稀,所求无他,唯愿诸位将来为官一方时,能记得今日所言——知行合一,家国为重。\" 讲座结束时,堂内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许多学子眼中含泪,显然深受触动。 人群渐渐散去,陈恪正要起身,却见聂豹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心领神会,留在原地未动。 待最后一名学子离开明伦堂,聂豹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重担。他 示意陈恪随他来到堂后一间僻静的小室。 \"子恒,今日多谢你来捧场。\"聂豹亲自为陈恪斟了杯茶,声音比方才柔和许多。 陈恪双手接过茶盏:\"聂师言重了。今日讲座,令学生受益匪浅。\" 聂豹摇摇头,花白胡须微微颤动:\"老夫不过是说了些实话。倒是你...\"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恪,\"那火器图纸,帮了大忙。\" 陈恪心头一跳。 他秘密交给戚继光的新式火器图纸,聂豹竟然知情? 似乎看出陈恪的疑惑,聂豹轻笑一声:\"老夫虽老,耳目尚聪。俞大猷的密奏中提到新式火器,老夫一看便知是你的手笔。\" 陈恪抿了口茶,掩饰内心的波动:\"效果如何?\" \"提升了五成战力。\"聂豹的眼中闪过赞赏,\"胡宗宪部已经列装,倭寇闻风丧胆。\" 陈恪刚露出喜色,却听聂豹叹息一声:\"可惜啊...\" \"聂师何故叹息?\" \"财政吃紧,只能优先供应胡宗宪部。\"聂豹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九边将士,仍用着老旧火铳。\" 陈恪皱眉:\"万寿宫已经完工,九边互市也渐趋稳定。今年开支应当会减少许多才是。\" 聂豹突然冷笑一声,这表情在他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子恒啊子恒,你当真以为朝廷财政好转了?\" 陈恪心头涌起不祥预感:\"聂师的意思是...\" \"浙江为抗倭提前征收三年赋税,你知道吧?\"聂豹压低声音,\"可你知道有多少省份也这么做了吗?\" 陈恪的指尖微微发凉:\"难道...\" \"七个。\"聂豹竖起枯瘦的手指,\"七个赋税大省,都已提前征收了未来几年的赋税。官员俸禄欠发已逾一年半,军中粮饷拖欠更是常事。\" 陈恪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 他原以为只有浙江因抗倭特殊需要才出此下策,没想到竟已成普遍现象。 \"这...\"陈恪声音发紧,\"如此竭泽而渔,百姓如何承受?\" 聂豹的目光陡然锐利:\"所以老夫今日讲''知行合一''!那些只知道催科逼税的官员,可曾想过百姓疾苦?\" 陈恪沉默良久,茶汤的热气在眼前缭绕,却驱不散心中的寒意。 他本以为通过漕粮改银、三市分立等改革,已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财政困境。 现在看来,不过是杯水车薪。 \"子恒,你是有大才的。\"聂豹突然语重心长,\"皇上器重你,将来必有大用。但你要记住,改革不是修修补补,而是要动根本。\" 陈恪抬头,对上聂豹灼灼的目光:\"聂师是说...土地?\" 聂豹微微颔首:\"你我都知道症结所在。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历代变法者,有几个善终?\"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陈恪头上。 是啊,即便他将来掌握实权,想要解决土地兼并问题又谈何容易?那些权贵豪强,怎会轻易放弃既得利益? \"学生曾想...\"陈恪斟酌着词句,\"或许可以将陆上矛盾转移至海上。开海禁,兴贸易,以海利补陆困。\" 聂豹挑眉:\"哦?这倒是个新思路。但如今东南倭患未平,开海禁岂不是给倭寇送钱粮?\" 陈恪苦笑:\"正是。海域不靖,此策难行。\" 两人相对无言。窗外,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窗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子恒。\"聂豹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老夫老了,能看到大明中兴的希望,全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他站起身,拍了拍陈恪的肩膀,\"记住,知行合一。知道问题所在,就要想办法解决,哪怕...从最小的可能做起。\" 离开国子监时,夕阳已经西沉。陈恪独自走在长安街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聂豹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与嘉靖的期待、严嵩的权谋、徐阶的算计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错综复杂的图景。 他原以为自己对大明的困境已有足够认识,今日才知不过是冰山一角。 财政枯竭、土地兼并、军备废弛...这些问题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矛盾转移...\"陈恪喃喃自语。这个在现代社会常见的解决思路,在十六世纪的大明却面临重重阻碍。 倭寇不除,海禁难开;海禁不开,商路不通;商路不通,则无法通过海外贸易缓解国内矛盾。 陈恪停下脚步,望向紫禁城的方向。暮色中,那巍峨的宫墙如同巨兽蛰伏,沉默而威严。 \"必须加快肃清倭寇...\"他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然后...开海禁!\" 第190章 耐心与时机 嘉靖三十一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时,陈恪站在怀远侯府的回廊下,看着雪花无声地覆盖了庭院的青石板。 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又很快消散。 几个月的光阴如同指间流沙,看似缓慢实则迅疾地从朝堂争斗、王府讲读和暗中布局的缝隙中溜走。 两王府的讲读依然在继续。 景王朱载圳的黄蟒袍在每次面圣时都绣着新花样,那些迎合嘉靖喜好的青词和道经注解堆满了书案。 陈恪冷眼旁观这位王爷如何在嘉靖面前表演——恰到好处的虔诚,精心设计的顿悟,以及那些看似无意实则处处讨巧的言论。 景王像一只精心打扮的鹦鹉,重复着主人爱听的话语,却不知自己正被关在名为\"储位之争\"的金丝笼中。 裕王朱载坖则不同。 那身半旧的杏黄常服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案头的《贞观政要》批注密密麻麻。 陈恪在讲读时故意留下线索,引导这位王爷思考漕运改制与边关贸易的关联。 裕王眼中偶尔闪过的灵光让陈恪确信——这位王爷确实在思考国家大局,而非一时得失。 但这样的觉悟在当下朝堂反而成了负担,嘉靖更欣赏那些能与他论道谈玄的臣子,而非忧国忧民的储君。 西苑精舍的丹炉日夜不熄,嘉靖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在香雾后若隐若现。 陈恪知道,这位帝王看似沉迷修道,实则冷眼旁观着儿子们的表现。 每次考校后,嘉靖眼中闪过的失望或满意都像一把无形的尺,丈量着两位王爷与那把龙椅的距离。 杨继盛仍在诏狱。 常远山暗中照顾,让这位刚直的御史免受了太多皮肉之苦。 陈恪每月都会托人送去吃食和绍兴黄,却从不附上只言片语。 有些情谊不必言说,有些坚持无需鼓励。 袁炜疯了。这个消息传来时,陈恪正在翰林院校勘《永乐大典》的残卷。 他的朱笔在\"明镜高悬\"四字上顿了顿,墨迹晕开一小片殷红。 没有人知道那位老翰林为何突然在值房里撕扯自己的官袍,哭喊着\"神明饶命\"。 只有陈恪清楚,那篇暗藏劝谏的青词成了压垮袁炜的最后一根稻草——嘉靖可以容忍陈恪的机巧,却绝不会原谅袁炜的僭越。 帝王心术,向来如此。 冬季的朝堂比往年更加躁动。 九边的俺答部派来使者,要求扩大互市规模。 那些鞑靼人皮袍上的羊膻味充斥着紫禁城的殿堂,他们粗粝的嗓音诉说着草原的白灾和饥饿。 陈恪站在文官队列中,看着严嵩与徐阶为此争得面红耳赤——严党主张增加贸易以安抚边患,清流则坚持祖宗法度不可更易。 而高坐龙椅的嘉靖,只是不置可否地摩挲着手中的拂尘,仿佛在欣赏一场无关紧要的辩论。 东南的急报接踵而至。 汪直再次竖起叛旗,倭寇的八幡船像蝗虫般啃噬着沿海州县。 朝中已有御史弹劾胡宗宪养寇自重,要求换将征剿。 常乐的香皂工坊又开了三家分号。那些晶莹剔透的桂花香型皂块被装进描金漆盒,成为京城贵妇们争相追捧的珍品。 陈恪看着妻子在账本上勾画的数字——每月的收益,三成入了内承运库。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庭院里的一切痕迹。 陈恪的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更漏滴水。他眼前浮现出三幅图景——北方饥肠辘辘的鞑靼骑兵,东南烧杀抢掠的倭寇浪人,以及西苑精舍里那个正在服食丹药的孤独帝王。 这三股力量如同三把利剑,悬在大明江山的上空,随时可能斩断这摇摇欲坠的平衡。 但危机也意味着机遇。 陈恪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的光芒比雪色更冷。 他像猎人般耐心等待——等待九边贸易谈判破裂的瞬间,等待东南倭患达到朝堂无法容忍的临界点,等待嘉靖在丹药与奏章的双重折磨下终于松手放权的那一刻。 到那时,他那些埋下的种子,会破土而出,成为支撑这个帝国免于倾覆的栋梁。 雪片扑打在窗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只要耐心足够,只要时机恰当,陈恪默默在心里想着。 第191章 天火 嘉靖三十一年腊月十五,京城的雪停了。 陈恪的皂靴碾过西苑前广场的积雪,发出细碎的声响。 五品獬豸补服外罩着御赐貂裘,领口的风毛随着步伐轻轻颤动。 他抬眼望去,文武百官已在丹墀下按班序跪好,绯青官袍在雪地里铺开,如同泼洒的彩墨。 \"陈大人。\"吕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太监今日换了簇新的蟒袍,雪白的眉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主子爷说,让您随侍在龙辇右侧。\" 陈恪心头一跳。知乎收藏夹《明代宫廷礼仪解析》自动翻开:【当皇帝指定随行位置时,通常意味着特殊恩宠】。他不动声色地拱手:\"臣领旨。\" 西苑精舍的朱漆大门缓缓洞开。 嘉靖帝身着杏黄云纹道袍踏雪而来,金丝道冠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冷光。 那张常年被丹药熏染的脸今日竟透着几分红润,枯瘦的手指捻着白玉拂尘,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皇权气质。 \"吾皇万岁——\" 山呼声惊飞了檐上积雪。 陈恪随着百官跪伏,额头触到冰凉的雪地时,忽然瞥见严嵩紫袍下微微发抖的膝盖——七十岁的老首辅跪在雪地里,像棵即将倾倒的枯树。 嘉靖的拂尘轻轻一摆。 这个动作让陈恪想起金华乡牧童挥鞭驱赶羊群的姿态。 三百余名官员立刻化作温顺的羊群,按品级列队跟在龙辇后方。 锦衣卫的飞鱼服在雪色中格外刺目,绣春刀鞘上的金线折射着冷光。 \"起驾——\" 吕芳的唱喝声穿透凝滞的空气。陈恪按旨走在龙辇右侧,余光瞥见徐阶正与高拱交换眼神。 这两位高官此刻竟露出相似的如释重负——万寿宫落成,意味着持续多年的营建开支终于可以削减。 \"子恒。\"龙辇上突然传来嘉靖的声音,轻得像雪落,\"你看那万寿宫的琉璃顶。\" 陈恪顺着拂尘所指望去。 三里外的万寿宫矗立在澄澈的苍穹下,金顶反射着朝阳,宛如天宫坠入凡尘。 他正要颂圣,喉头却猛地发紧。 \"臣愚见...\"陈恪斟酌着词句,\"如琼楼玉宇,非人间所有。\"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回答巧妙地将建筑归功于天道,而非人力。 龙辇的鎏金铃铛随着前行叮当作响,在雪地里碾出深深的车辙。 变故来得比陈恪预想的更突然。 当龙辇行至西华门时,天际骤然掠过一道青白色的电光。 没有乌云酝酿,没有雷声预警,那道旱雷如同天罚之剑,直直劈向万寿宫的金顶。 \"轰——\" 陈恪的耳膜被震得生疼。 远处那辉煌的宫殿瞬间爆出耀目的火光,琉璃瓦在高温中炸裂的脆响甚至传到了三里之外。 烈焰如同巨兽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描金彩绘的梁柱。 \"走水了!\" 锦衣卫的惊呼炸开了凝滞的队伍。 陈恪看见陆炳的飞鱼服在雪地里划出一道红影,缇骑们像被惊动的马蜂般涌向火场。 官员们乱作一团,有人跪地祈祷,有人瘫软在雪中,更有几个年轻翰林直接吓出了眼泪。 \"肃静!\" 老太监雪白的眉毛倒竖,手中净鞭\"啪\"地抽在雪地上。 混乱的人群顿时僵住,所有目光都转向龙辇上的帝王。 嘉靖帝的姿态凝固如雕塑。 道冠垂下的金丝绦带被热风吹得微微晃动,杏黄道袍下摆沾满了溅起的雪泥。 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冲天烈焰,瞳孔里跳动着两簇妖异的火苗。 陈恪的呼吸凝滞了。知乎收藏夹《帝王微表情解析》闪过:【当皇帝沉默时,往往比暴怒更危险】。 \"陛下...\"严嵩的紫竹杖深深插入雪地,老首辅的声音嘶哑如裂帛,\"臣请...\" 嘉靖突然抬手。 这个动作让严嵩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鸦般噤声。 烈焰的爆裂声中,陈恪听见龙辇上传来极轻的叹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声叹息里永远熄灭了。 \"回銮。\" 嘉靖的声音轻得如同雪落枯枝。 拂尘柄在龙辇扶手上轻轻一敲,鎏金铃铛发出垂死般的颤音。 陈恪看见帝王道袍袖口露出的手腕——那皮肤下蜿蜒的青筋,此刻像极了万寿宫梁柱上燃烧的裂纹。 吕芳的老脸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 当老太监转身传达口谕时,陈恪分明看见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那是人在极度震惊时才会出现的神经性反应。 \"起驾——回西苑——\" 唱喝声在雪原上回荡。 锦衣卫组成的红潮从火场方向退回,如同退潮时不甘心的浪花。 官员们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没人敢抬头直视龙颜。 陈恪的冷汗浸透了中衣。知乎收藏夹《帝王心术解析》自动翻开:【当灾难来临时,真正的统治者第一反应永远是评估人心向背】。 回望处,万寿宫的烈焰已吞噬了半边天空。 黑烟中不断传来梁柱倒塌的轰鸣,火星如红莲绽放在雪地上。 陈恪看见常远山正指挥锦衣卫阻断火势,飞鱼服在火光中泛着血色;看见严世蕃的独眼在阴影里闪烁不定;看见徐阶悄悄将一份奏折塞回袖中——那或许是准备恭贺新宫落成的贺表。 陈恪的靴底碾过一片未化的冰晶。 万寿宫的方向传来主梁坍塌的轰响。陈恪知道,坍塌的不仅是那座耗尽民力的宫殿,更是嘉靖帝心中某个不可言说的执念。 雪又开始下了。 第192章 后顾之忧 雪夜的怀远侯府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响。 书房内,陈恪的笔尖在宣纸上疾走,墨迹如蛛网般蔓延,勾勒出一张错综复杂的朝局关系图。 \"不行,太激进。\"他揉碎纸团扔向角落,那里已经堆积了七八个同样的纸团,\"现在提出改革,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抬头望向窗外,雪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隙洒在庭院里,将未化的积雪照得莹莹发亮。 \"若保持沉默...\"陈恪在纸上列出自己的优势:两位王爷的老师、五品学士、常乐的商业网络、岳父的锦衣卫人脉...笔尖在这些词句下划出深深的痕迹,\"三十岁入阁并非妄想。\" 万寿宫那场大火仿佛仍在陈恪眼前燃烧。 嘉靖帝转身时眼中的光芒,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邃的东西——像是一个执念被生生掐灭后的空洞。 \"嘉靖变得疯狂的导火索...\"陈恪喃喃自语,笔尖悬在\"万寿宫焚毁\"几个字上方,墨汁滴落,晕开一片暗色。 知乎收藏夹《明代重大事件解析》自动翻开:【当象征皇权的建筑意外损毁时,往往预示着政治格局的剧变】。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陈恪头也不抬:\"乐儿,别胡闹了,你先去睡吧。\" \"恪儿。\" 这声轻唤让陈恪手中的笔猛地一顿。 他抬头,看见母亲王氏立在门前,诰命服外罩着件半旧的棉袄,发间的银丝在烛光下格外显眼。 \"娘!\"陈恪慌忙起身行礼。 王氏快步上前,粗糙的手掌扶住儿子手臂:\"小心些。\"她声音轻柔,眼中却盛满了然,\"娘打扰你了?\" \"没有的事。\"陈恪强扯出笑容,用袖子去擦案上的墨渍,却越擦越花,\"儿子只是在...整理些文书。\" 王氏的目光扫过满桌凌乱的纸张——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箭头交错的势力图、被反复修改的策略。 她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帕子,轻轻擦拭儿子沾墨的手指。 \"你五岁的时候,\"王氏突然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与寻常孩子不一样。\" 陈恪的手指微微一颤。 穿越之初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五岁的身体里装着现代灵魂的放牛娃,如何向母亲讨要五两银子\"创业\",如何在各种实验失败后坚持读书,又如何发誓要给母亲挣个诰命。 \"娘还记得你要五两银子时的样子,\"王氏嘴角微扬,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小脸绷得紧紧的,说什么''钱生钱''的道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王氏的脸忽明忽暗。 陈恪喉头发紧,那些穿越者独有的记忆与情感在胸腔翻涌。 \"后来你要读书,周夫子说你天资聪颖,变着法子不要娘交束修。\"王氏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儿子官服的补子,\"再后来...你说要给娘挣个诰命。\" 她抬头,眼中闪烁着骄傲的泪光:\"你都做到了。\" 陈恪的视线突然模糊。 他穿越以来步步为营,从放牛娃到状元郎,从修撰到学士,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 只有母亲记得每一个承诺,哪怕那些承诺来自一个\"异常早慧\"的孩子。 \"娘...\"他声音嘶哑,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王氏突然握住他的手:\"你爹当年也是这样。\" 陈恪一怔。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农夫形象突然清晰起来——穿越后他从未刻意打听过这具身体父亲的死因,只知是早逝。 \"那年大旱,\"王氏的目光越过陈恪,看向虚空中的某处,\"县里派人催粮,你爹见不得乡亲们挨饿,带头抗税。\"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后来...被衙役的棍棒活活打死。\" 烛火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陈恪胸口如压巨石,原主的记忆碎片突然闪现——一双粗糙的大手将他高高举起,笑声爽朗;血色黄昏中,一群人抬着个破草席回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娘不恨他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王氏收回目光,直视儿子双眼,\"娘虽一介农妇,亦知恪儿所为不为自己,而为国家。\" 这句话如雷霆劈开混沌。 陈恪突然明白母亲深夜来访的用意——她看穿了儿子内心的挣扎,来告诉他:放手去做。 书案上的策论被墨汁浸透,那些关于土地兼并、财政危机、边患倭寇的分析已成一片模糊。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娘说这些,\"王氏轻抚儿子紧绷的背脊,\"只是想告诉恪儿,不必担心为娘。\" 陈恪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额头抵在母亲膝头。 成年后第一次,他像个孩子般哽咽:\"儿子...怕连累娘和乐儿...\" 王氏的手掌温暖干燥,轻轻梳理着儿子的发丝:\"傻孩子,你爹走的时候,你才四岁。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你是朝廷命官,娘是诰命夫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窗外风雪渐急,却盖不住远处更夫的梆子声。 陈恪抬头,看见母亲眼中的坚定——这个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农妇,此刻竟有种令人心折的气度。 \"儿子明白了。\"陈恪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 他拾起地上被墨染污的策论,就着烛火点燃。 火光中,王氏欣慰地笑了:\"娘去给你煮碗姜汤,乐儿那丫头在厨房忙活半天了,说是要给你做夜宵。\" 陈恪一愣,随即失笑。原来常乐被他打发走后,竟跑去准备吃食了。想起妻子撅着嘴说\"不理你了\"却仍惦记他饥饱的模样,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对了,\"王氏走到门边又回头,\"你常伯伯明日要见你,说是...东南有消息。\" 陈恪瞳孔微缩。常远山作为锦衣卫同知,所谓的\"消息\"必非寻常。联想到近日倭寇猖獗的奏报,他隐约猜到几分。 待母亲离去,陈恪推开窗户,让风雪扑面而来。 冰冷的空气让他头脑愈发清醒。远处,紫禁城的轮廓在雪夜中若隐若现,宛如蛰伏的巨兽。 知乎收藏夹《明代转折点》自动浮现:【嘉靖后期,土地兼并、财政枯竭、边患频发,大明由盛转衰】。 作为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历史的走向——若无改变,若干年后万历登基,张居正改革昙花一现,再过几十年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自缢,大明覆灭。 那些在课本中冰冷的文字,如今是他眼前鲜活的世界。 金华乡的桂花,常乐的笑靥,翰林院的墨香...这一切都将在未来的动荡中化为灰烬。 \"不能...\"陈恪攥紧窗棂,指节发白,\"绝不能...\" 书案上,火焰渐渐熄灭,余烬中隐约可见\"变法强军开海\"等字样的残片。 陈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家人的支持,是他最大的安慰,会让他觉得前行的道路,不那么孤独。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二十条”陈恪在心里默念“当历史需要有人挺身而出时,穿越者身份不应成为懦弱的借口。” 第193章 名副其实的小阁老 雪后初晴的紫禁城本该银装素裹,此刻却被万寿宫方向的滚滚黑烟玷污了天际。 精舍檐角的铜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那声音不似往日的清越,倒像是垂死之人的呜咽。 嘉靖帝赤足踏在八卦阵图的阴阳鱼眼上,杏黄道袍的广袖沾满了香灰与汗渍。 他的十指深深插入发髻,将精心梳理的道冠扯得歪斜,金丝绦带垂落在惨白的脸颊旁,随着剧烈的喘息不断晃动。 \"陛下...\"吕芳跪在丹墀边缘,老太监的额头紧贴地面,声音细若蚊蝇,\"通政司又送来十二道奏折...\" \"烧了!都给朕烧了!\"嘉靖猛地转身,道袍下摆带翻了青铜鹤形灯架。 灯油泼洒在金砖上,燃起幽蓝的火苗,映得他双眼如同鬼火般骇人。 精舍内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 窗外,一队乌鸦掠过精舍上空,发出刺耳的鸣叫。 嘉靖突然僵住,瞳孔急剧收缩:\"是它们...是这些孽畜引来的天雷!\"他抓起案上的拂尘,对着虚空乱劈乱砍,\"朕乃九五之尊!尔等安敢犯上!\" 老太监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子爷的癫狂之态——那双永远泛着金色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活像民间传说中走火入魔的妖道。 精舍外,严嵩的紫竹杖深深插入雪地。 这位老臣跪得笔直,紫袍玉带上的仙鹤补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的眼皮半阖着,仿佛对不远处此起彼伏的\"请诛奸党\"呼声充耳不闻。 \"父亲,\"跪在身后的严世蕃压低声音,独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工部那批楠木的账册...\" 严嵩枯枝般的手指微微一动,示意儿子噤声。 但老人嘴角几不可察的抽动,暴露了他内心的窃喜——价值二十万两的劣等木材,如今都化作了万寿宫的飞灰,再无人能追查。 这位人称“小阁老”的独眼不断瞟向精舍紧闭的雕花木门,盘算着如何将这场灾难转化为严家的机遇。 他摸了摸袖中那份拟好的《贺表》,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精舍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嘉靖嘶哑的咆哮:\"朕要他们的脑袋!所有上奏的...一个不留!\" 严世蕃的独眼一亮,他太熟悉这种语调——皇上已经处在崩溃边缘,正是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 他悄悄扯了扯父亲的袍角,用口型无声地说:\"金丹大道。\" 严嵩浑浊的老眼微微睁开,雪白的寿眉下闪过一丝赞许。 \"宣严嵩、严世蕃觐见——\" 吕芳的声音从精舍内飘出,比平日尖利三分。 严世蕃扶起父亲时,瞥见老太监惨白的脸色——看来里头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推开精舍大门的瞬间,浓烈的硫磺味呛得严世蕃喉头发紧。 他眯起独眼适应昏暗的光线,只见嘉靖披头散发地立在八卦阵中央,道袍的袖口还在冒烟,脚边是打翻的丹炉和撕碎的奏章。 \"臣严嵩\/严世蕃,恭请圣安。\"父子俩齐声跪拜,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 嘉靖没有立即叫起。 良久,皇帝嘶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严卿,你也认为这是天谴?\" 严嵩的脊柱窜上一股寒意。 这个问题是个死结——若承认是天谴,等于指责皇上失德;若否认,又显得不敬天道。 老首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青筋暴突。 \"陛下!\"严世蕃趁机膝行上前,独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臣要贺喜陛下!\" 吕芳倒吸一口冷气,连咳嗽的严嵩都僵住了。 嘉靖缓缓转身,道冠垂下的金丝绦带无风自动:\"喜从何来?\"那声音轻柔得可怕。 严世蕃的脊背渗出冷汗,但箭已离弦。 他重重叩首,玉带上的金镶玉扣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臣闻《抱朴子》有云,修道者欲证金仙果位,需历天雷地火之劫。\"他抬头时,独眼中的狂热更甚,\"今日万寿宫遭雷击而不伤陛下分毫,正是陛下道法将成的征兆!\" 嘉靖眼中的血色褪去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将信将疑的渴求:\"爱卿此言...可有典籍为证?\" \"有!自然有!\"严世蕃从袖中抽出早已备好的《贺表》,双手高举过头,\"臣查《云笈七签》《道藏》诸典,皆言''雷霆乃天道炼形之具''。昔年张天师在龙虎山炼丹,亦遭九重天雷击顶,方得羽化登仙!\" 吕芳偷眼望去,只见主子爷的道袍不再颤抖。 老太监心中暗叹:严世蕃这马屁拍得着实刁钻,竟将灾祸说成了祥瑞。 \"可是...\"嘉靖的声音突然虚弱下来,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钦天监说这是天降预警,朝有奸臣...\" 严世蕃的独眼精光暴射,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再次重重叩首,玉带上的金扣与金砖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陛下明鉴!所谓奸臣,正是那些借天象攻讦圣修之徒!\"他猛地直起身,独眼扫过满地奏章残片,\"他们不顾君父忧劳,不思为陛下分忧,反倒幸灾乐祸,此等居心,不是奸臣是什么?\" 精舍角落的铜壶滴漏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嘉靖的瞳孔微微扩张,仿佛严世蕃的话在他脑中打开了一扇新窗。 皇帝缓缓踱步到八卦阵的离位,赤足踏在代表\"火\"的卦象上,突然仰天大笑。 \"好!好个严东楼!\"嘉靖的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朕险些被那些庸人误导!\"他转身时,杏黄道袍带起一阵风,\"吕芳,拟旨!\" 老太监连忙捧来空白圣旨,嘉靖枯瘦的手指蘸了朱砂,笔走龙蛇:\"李默年老致仕,着严世蕃入阁参赞机务...\" 严世蕃的独眼瞪得溜圆,连叩首谢恩都忘了规矩——入阁!他梦寐以求的入阁! 从此他不再是靠父亲得名的\"小阁老\",而是名副其实的阁臣了! 严嵩适时地咳嗽两声,紫袍玉带下的身躯深深俯伏:\"老臣代犬子,叩谢陛下天恩。\"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严家的权势,至此已达巅峰。 嘉靖扔下朱笔,突然指向窗外仍在冒烟的万寿宫方向:\"爱卿既通晓玄门真谛,可知重修万寿宫该当如何布置?\" 严世蕃的独眼滴溜溜一转,立刻领会了皇帝的暗示。 他再次叩首,玉带上的金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臣请以''九霄引雷阵''为基,采昆仑玉为柱,南海珠为帘,重造万寿宫为陛下证道之所!\" 这番话说得漂亮,实则暗藏玄机——昆仑玉、南海珠,哪样不是价值连城?严世蕃心中已开始盘算,这次能从工程中捞取多少油水。 嘉靖果然龙颜大悦,连道三个\"好\"字。 他转身走向丹墀,杏黄道袍的广袖在香炉青烟中翻飞如鹤翼:\"传旨,加严世蕃太子太保,赐穿蟒袍,总领万寿宫重建事宜!\" 嘉靖回头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发现眼角的皱纹舒展了许多——原来所谓天道无情,也不过是场需要巧妙解读的哑剧。 精舍外的乌鸦突然齐声鸣叫,振翅飞向远方。 严世蕃低头谢恩时,独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这些扁毛畜生倒是识趣,知道该给新晋阁老让路。 第194章 顺势而为 雪后的紫禁城银装素裹,万寿宫的废墟却像一块丑陋的伤疤,黑烟仍在断壁残垣间缭绕。 陈恪站在西苑精舍外,看着钦天监的官员们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他们的官袍下摆已被融雪浸透,却无人敢动分毫。 \"谭监正,朕再问你一次。\"嘉靖的声音从精舍内飘出,轻得像片羽毛,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万寿宫遭雷击,是天谴还是祥瑞?\" 钦天监监正谭仲抬起头,花白的胡须上沾着雪粒。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眼中闪烁着固执的光芒:\"回陛下,天象示警,乃因朝有奸...\" \"拖下去。\"嘉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杖八十。\" 陈恪的指甲掐入掌心。知乎收藏夹《明代廷杖记录》自动翻开:【杖八十,十死无生】。 锦衣卫如狼似虎地扑上来,谭仲却挺直了脊背,靛蓝官服在雪地里格外醒目:\"陛下!臣死不足惜,只望陛下明察!天象示警,非为...\" \"一百!\"嘉靖的咆哮震得檐角积雪簌簌落下。 陈恪看着谭仲被拖走的背影,那袭靛蓝官服很快消失在宫墙拐角。他知道,这位固执的老臣活不过今日午时。 精舍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嘉靖嘶哑的怒吼:\"查!给朕查清楚!是谁指使他污蔑朕!\" 陈恪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复杂情绪。 \"陈大人。\"吕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老太监雪白的眉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主子爷宣您进去。\" 陈恪整了整官服,跟着吕芳踏入精舍。 嘉靖背对着门立于八卦阵中央,杏黄道袍的广袖垂落如鹤翼,赤足踏在阴阳鱼眼上纹丝不动。 \"臣陈恪,叩见陛下。\"陈恪伏地行礼,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 嘉靖缓缓转身,道冠上的金丝绦带无风自动:\"陈卿,朕梦见太祖了。\" 陈恪的呼吸微微一滞,当初陈恪险些落第,也是嘉靖梦见太祖而将他捞起。 \"太祖说...\"嘉靖的声音飘忽如烟,\"朕的劫数已过,将证大道。\"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直视陈恪,\"你怎么看?\" \"臣愚见...\"他斟酌着词句,\"天意高远,非臣等凡夫所能揣度。然陛下承太祖遗志,励精图治,天下共睹。\"他故意顿了顿,\"若真有劫数,也定是陛下功德圆满,方得渡劫飞升之机。\" 嘉靖的瞳孔微微扩张,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说下去。\" \"臣读《道藏》,有云''雷霆乃天道炼形之具''。\"陈恪的声音渐渐坚定,\"昔年张天师在龙虎山炼丹,亦遭九重天雷击顶,方得羽化登仙。今日万寿宫遭雷击而陛下安然无恙,岂非...\" \"岂非什么?\"嘉靖突然俯身,丹药的气息喷在陈恪脸上。 \"岂非陛下道法将成之兆!\"陈恪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响在精舍内回荡。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好!好个陈恪!\"他枯瘦的手指捻着白玉拂尘,\"比严世蕃那厮说得更合朕心!\" 陈恪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心中却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已经将谭仲推向了必死的深渊。 知乎问题《如何在保全自身与坚持原则间取舍》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生存与良知冲突时,请记住——活着才能改变更多】。 \"陈卿。\"嘉靖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斋醮大典的青词,就由你来写。\"拂尘柄轻轻一摆,\"要写得...漂亮些。\" \"臣领旨。\"陈恪深深一揖,退出精舍时,瞥见吕芳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赏。 —————— 斋醮大典当日,雪后初晴的阳光为紫禁城镀上金边。 陈恪站在圜丘坛下,看着嘉靖身着道袍缓步登坛,道冠上的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坛下百官跪伏,鸦雀无声。陈恪的余光扫过严世蕃——那位新晋阁老身着御赐蟒袍,独眼中闪烁着志得意满的光芒。 \"奏乐——\" 吕芳的唱喝声刺破凝滞的空气。 钟磬齐鸣中,嘉靖开始踏罡步斗,道袍广袖在风中翻飞如鹤翼。 陈恪从袖中取出精心准备的青词。 这篇耗费他三个不眠之夜的作品,表面是谄媚逢迎的颂圣之词,实则暗藏玄机。 \"陈学士。\"礼部赞礼官小声提醒,\"该您献青词了。\" 陈恪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向祭坛。 他的皂靴踏过雪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登上祭坛的瞬间,他瞥见嘉靖期待的眼神——那目光中既有渴望认同的脆弱,又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陈恪,谨献青词。\"陈恪展开卷轴,清朗的声音在圜丘坛上回荡,\"恭惟皇帝陛下,承天受命,德配乾坤...\" 随着诵读,陈恪的声音渐渐提高:\"今雷霆示警,非为天谴,实乃陛下功德圆满,天道降劫以炼金身...\"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坛下百官震惊的表情,\"劫数已过,陛下当证无上大道,享万世香火,庇佑大明江山永固!\" 最后一个字落下,坛下一片死寂。 陈恪知道,自己这番言论比严世蕃的\"渡劫说\"更加露骨,几乎是将嘉靖直接捧上了神坛。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的金色更盛:\"好!好!\"他枯瘦的手指接过青词,轻轻摩挲着纸面,\"陈卿深知朕心。\" 陈恪深深一揖,退下祭坛时,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刺在背上——有嫉妒,有震惊,更多的是深深的恐惧。 斋醮持续了整整一日。 当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上,嘉靖终于结束了长达六个时辰的仪式。 陈恪的双膝早已失去知觉,却仍保持着恭敬的跪姿。 \"陈卿留下。\"嘉靖的声音飘忽如烟,\"其余人,退下。\" 百官如蒙大赦,纷纷叩首退去。 坛上很快只剩下陈恪与嘉靖二人。夜风渐起,吹得坛下旌旗猎猎作响。 \"知道朕为何留你吗?\"嘉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陈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嘉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金磬,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朕在想...\"他突然俯身,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直视陈恪,\"你是真心认为朕已渡劫证道,还是...另有所图?\" 夜风突然加剧,吹得坛上火把剧烈摇晃。 陈恪的影子在坛砖上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致命提问》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皇帝怀疑你的动机时,请用更高层面的忠诚回应】。 \"臣不敢欺君。\"陈恪的声音稳如磐石,\"臣确实认为陛下已渡劫证道。\"他抬头直视嘉靖双眼,\"但臣更认为,陛下乃千古明君,当以天下为重。\" 嘉靖的瞳孔微微收缩:\"哦?\" \"昔年永乐大帝修《永乐大典》,非为虚名,而为传承文明。\"陈恪继续道,声音渐渐坚定,\"陛下今日遭劫,正可借此重整朝纲,肃清吏治,开创太平盛世。\" 坛下火把的爆裂声清晰可闻。 嘉靖的目光渐渐深邃,仿佛要看穿陈恪的灵魂:\"说下去。\" \"雷霆天威,可震醒昏聩之臣;烈火焚宫,可照亮革新之路。\"陈恪深吸一口气,\"臣愿辅佐陛下,不仅为修道证果,更为开创堪比文景之治的太平盛世!\" 嘉靖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释然:\"好个陈恪!\"他枯瘦的手指轻抚青词纸面,\"朕果然没看错人。\" 陈恪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心中却长舒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既迎合了嘉靖的虚荣,又为未来的改革埋下了伏笔。 \"朕记得你说过,要助朕开创太平盛世。\"嘉靖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如今严世蕃总领万寿宫重建,你觉得如何?\" \"臣以为...\"陈恪斟酌着词句,\"万寿宫乃陛下证道之所,自当精心修建。然...\"他故意顿了顿,\"然臣更期待陛下证道后,以无上智慧指点臣等治国安邦之策。\"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狡猾。\" 夜风渐息,坛下的火把稳定下来。 嘉靖突然转身,道袍广袖带起一阵风:\"退下吧。年后朕派你自有用处。\" 陈恪深深一揖,倒退着离开祭坛。 走下台阶时,他的膝盖因久跪而发软,险些跌倒。 \"穿越者守则二百二十一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历史车轮开始转动时,请记住——既要顺势而为,也要暗中引导方向。\" 第195章 任苏州知府 嘉靖三十二年春,西苑精舍。 陈恪刚到精舍外,龙涎香的气息从半开的窗棂间渗出,混着春日特有的草木清香。 \"陈大人,这边请。\"吕芳的心腹太监冯保躬身引路,白净的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陈恪微微颔首。 精舍内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紧接着是严世蕃刻意提高的嗓音:\"...高阁老若真有良策,何不当面奏来?整日只会党同伐异,一件正事也做不成!\" 陈恪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黑话解析》自动翻开:【当对方指责\"党同伐异\"时,通常意味着自己派系正占上风】。 冯保在门前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恪深吸一口气,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室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数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陈恪的背脊窜上一股寒意——高拱的浓眉拧成死结,徐阶嘴角挂着冰冷笑意,严世蕃的独眼闪烁着捕食者的光芒,而张居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 嘉靖帝高坐丹墀之上,杏黄道袍的广袖垂落如鹤翼。 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在陈恪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争吵的众人:\"吵完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让精舍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恪看见严嵩枯瘦的手指在紫竹杖上收紧,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臣陈恪,叩见陛下。\"陈恪伏地行礼,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 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他数到七下,才听见嘉靖的声音:\"平身。\" \"众卿没有良法。\"嘉靖的拂尘柄轻轻敲击金磬,\"陈卿可有良策丰裕国库?\" 严世蕃突然轻笑一声,蟒袍金线随着他倾身的动作闪闪发光:\"陈学士在浙江漕政上大显身手,想必...\" \"此事臣许久之前就一直思量。\"陈恪不待他说完,声音清朗如玉磬相击,\"臣以为,开海,建市舶司,海上利润丰厚,以合适的商税,即可民不加赋,而充盈国库。\" 陈恪看见张居正的瞳孔骤然收缩,而高拱猛地揪了一把自己的胡须。 \"不妥。\"徐阶突然开口,声音却温和得像在讨论诗画,\"海禁乃祖制,岂可轻易更改?\"他抚了抚三缕长须,青色官袍下的肩膀微微放松,\"况且海域未清,开海等同于抱薪救火。\" 知乎收藏夹《徐阶话术解析》自动翻开:【当清流之首用\"祖制\"压人时,往往意味着他无法从实务层面反驳】。 高拱适时地搭腔,云雁补子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当年倭寇肆虐东南,死者十万计。如今汪直余孽未清,开海?怕是给倭寇送粮饷!\" 嘉靖的拂尘柄突然重重敲在金磬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陈卿,徐阁老说的话你听到了?\" \"徐阁老的话臣明白。\"陈恪不慌不忙地拱手,\"臣以为,祖制之论臣早在漕粮改银时就已论过,此时却不再赘述。\"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倭寇盘踞问题,正是臣所要说的。\" 严嵩的紫竹杖在地上划出半圆:\"哦?陈学士有何高见?\"老人声音沙哑如钝刀刮骨,眼中却精光暴射。 \"如今卫所糜烂,胡部堂也不得不编练新军,又借客兵方可作战。\"陈恪的声音渐渐坚定,\"臣虽不才,愿往苏州,一为开海做准备,二来为陛下编练新军,肃清海域,传陛下圣明于四海。\" 精舍内落针可闻。陈恪知道自己的话像块石头,投入了这潭深不见底的政治漩涡。 他看见张居正的手指在案几下微微颤抖——这位未来的改革家太明白\"编练新军\"四字的分量。 严世蕃突然大笑,蟒袍上的金线随着他夸张的动作闪闪发光:\"好个陈子恒!胡宗宪在东南局势安稳,你如今竟要掣肘东南抗倭局势不成?\" \"东楼!\"严嵩厉声打断,紫竹杖重重顿地。 陈恪心中冷笑。 严世蕃想暗示他染指兵权,却不知这正是说给嘉靖听的。 兵权对于天子来说,历来都是越多越好。 嘉靖的目光如实质般在陈恪脸上扫视。 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里,怀疑与期待交织。 陈恪坦然迎上那道目光,任由帝王审视自己的灵魂。 知乎问题《如何让多疑的君主信任你》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无法证明忠诚时,请展示你的野心——但必须是君主能够掌控的那种】。 良久,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陈卿赤诚,朕心甚慰。\"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拂尘柄,\"徐卿,你以为如何?\" 徐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陈恪知道这位老师陷入两难——反对意味着否定学生的才干,支持则违背清流一贯的保守立场。 \"陈学士才具过人。\"徐阶缓缓开口,声音如丝绸般柔滑,\"然东南局势复杂,非...\" \"陛下!\"高拱突然打断,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开海牵涉甚广,一旦...\" 嘉靖的拂尘突然一摆,精舍内霎时寂静。 道冠上的金丝绦带无风自动,在阳光下划出刺目的流光。 \"朕意已决。\"嘉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重若千钧,\"任陈恪为苏州知府,提前准备开海事宜,编练新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退下吧。\"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二十二条:\"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你获得梦寐以求的机会时,请记住——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196章 和嘉靖"双排" 精舍的雕花木门在陈恪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 秋日的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廊下几位重臣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分明。 严世蕃蟒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正拦在高拱面前,独眼中闪烁着捕食者般的光芒。 \"高阁老这就走了?\"严世蕃的声音刻意拖长,像钝刀刮过青石,\"想扳倒我们取而代之?首辅的位置也不会是你的。\" 高拱的云雁补子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剧烈晃动,浓眉下的眼睛如炬火般灼人:\"高某不图高位,只求坦坦荡荡,,不似某些人行蛇鼠勾当还要巧立名目。\"他重重甩袖,官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告辞!\" 陈恪看见高拱离去时紧绷的后背——这位清流领袖深知和严世蕃这\"滚刀肉\"争吵毫无意义,但骨子里的刚直又让他忍不住反唇相讥。 严世蕃的独眼转向张居正,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张神童,都说你从小聪慧,可还能看清?\"蟒袍下的手指意有所指地指向陈恪离去的方向,\"你那后进友人已经走在你前面甚远了,你反而处处给人捣乱却没能奏效,岂不贻笑大方?\" 张居正的青色官袍纹丝不动,面容沉静如水。 他缓缓拱手,声音不疾不徐:\"多谢小阁老提醒。子恒能力我知晓,国家有此栋梁,在下荣幸之至。\"突然话锋一转,\"但不知子恒此去苏州,东楼兄能否睡得安稳?\" 严世蕃的独眼微微眯起,他正要反唇相讥,余光却瞥见陈恪正向这边走来,便冷哼一声:\"陈学士就尽管给胡宗宪捣乱吧!\"说罢转身离去,金线蟒袍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流光。 陈恪冷眼看着严世蕃远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张居正转过身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政见不同,子恒。\"张居正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上,\"有时候你也不要怪我。\" 陈恪忽然笑出声来,那笑声让张居正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跳:\"我怎么会怪你呢?在浙江你可是一直帮了我大忙的。\" 张居正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时候陈恪还能开玩笑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陈恪不等他回应,已大步离去,五品獬豸补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秋风卷着落叶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旋,张居正站在原地,看着陈恪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陈恪走过转角,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他知道,自己与张居正终究不是一路人。 那位未来的首辅大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始终是为了这个国家。 他不会责怪张居正的选择,正如他不会认同那些手段——这是时代局限在他们价值观上刻下的鸿沟。 而他要走的路,是必须披荆斩棘冲出重围的一条险路。 在这条路上,永远只有和嘉靖\"双排\",其他任何人都给不了他足够的支持。 严党贪婪无度,清流迂腐守旧,裕王优柔寡断,景王急功近利... 知乎收藏夹《明代政治生态分析》自动翻开:【当所有势力都无法依靠时,皇权是改革者唯一的杠杆】。 陈恪的皂靴踏过一片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抬头望向西苑方向,那里龙涎香的烟雾仍在袅袅升起。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二十三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必须与虎谋皮时,请记住——既要让老虎吃饱,又要确保自己不被吞噬。\" 第197章 出发前夕 陈恪的皂靴刚踏进怀远侯府的门槛,府中老仆迎上来要行礼,他摆摆手,大步流星穿过前院,直奔书房。 \"姑爷回来了!\"几个小丫鬟的惊呼声在廊下此起彼伏。 陈恪无暇理会,推开书房门。 案几上堆满了他这些日子整理的讲义——为两位王爷准备的《春秋》批注,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阿大!\"陈恪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魁梧的护卫立刻出现在门口,抱拳待命:\"姑爷有何吩咐?\" 陈恪从书架上取下两个早已备好的锦盒,将案上的批注分作两份,一模一样地装入盒中。 他的动作很快,指尖在纸页间翻飞如蝶。 \"这两份批注,一份送往景王府,一份送往裕王府。\"陈恪盖上锦盒,蜡封在烛火上融化,滴落在盒盖缝隙处,\"就说臣奉旨南下,这些是未来半年的课程,请两位王爷自行研读。\" 阿大双手接过锦盒,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姑爷放心,小的亲自去送。\" 陈恪转身走向内室,推门时正好撞见常乐踮着脚在衣柜前整理衣物。 \"回来了?\"常乐头也不回,声音轻快得像只百灵鸟,\"我正收拾你的夏服,苏州那边比京城暖和些。\" 陈恪站在门口,喉头突然有些发紧。 知乎收藏夹《如何表达对妻子的感激》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她为你默默付出时,请用行动代替言语】。 他大步上前,从背后将妻子搂进怀中。 常乐身上熟悉的桂花香扑面而来,混着一些陈恪叫不上名字的香味。 \"哎哟!\"常乐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珍珠耳坠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晃,\"大白天的,发什么疯?\"话虽如此,她的小脸却泛起红晕,杏眼里盛满了笑意。 陈恪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乐儿,这次去苏州,可能要很久。\" \"知道啦!\"常乐挣脱他的怀抱,转身从衣柜里抽出一件靛青色直裰,\"这件带着?你讲学时穿正合适。\" 陈恪看着妻子熟练地叠衣服、装箱笼,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些看似随意的安排,这件厚些的夹袄放在最上面,那几双新纳的布鞋塞在侧袋,一小包驱蚊的香囊挂在箱笼内侧,都是常乐式的体贴。 \"对了,\"常乐突然转身,珍珠耳坠划出一道流光,\"赵千户刚才来过了,说在府外候着呢。\" 赵诚,这位锦衣卫千户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跟随陈恪了,第一次是台州保甲之行,第二次是浙江改银之时。 \"让他进来吧。\"陈恪整了整衣冠,\"正好有事交代。\" 常乐点点头,转身时裙裾旋开一朵花:\"我去吩咐厨房准备些干粮,路上吃。\"她走到门边又回头,狡黠地眨眨眼,\"放心,都是你爱吃的。\" 不一会儿,赵诚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这位锦衣卫千户身着飞鱼服,腰间绣春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脸膛上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大人!\"赵诚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卑职奉陆都督之命,护送大人南下苏州。\" 陈恪打量着这位老熟人。 \"赵千户别来无恙。\"陈恪微微一笑,\"这次又要辛苦你了。\" 赵诚的脸上竟有些泛红:\"大人说哪里话!跟着大人办事,是卑职的福分。\"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上回在浙江,卑职沾大人的光,连升两级!\" 陈恪忍俊不禁。 这位锦衣卫千户没有弯弯绕绕,有一说一。 即便身负监视之责,也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敬佩。 \"这次南下,不比浙江轻松。\"陈恪正色道,\"苏州虽富庶,但倭寇猖獗,又有白莲教暗中活动。赵千户可要做好准备。\" 赵诚一拍胸脯:\"大人放心!卑职这条命就交给大人了。陆都督说了,一切听大人调遣。\" \"既如此,\"陈恪拍拍赵诚的肩膀,\"明日辰时出发,你且去准备吧。\" 赵诚抱拳离去时,飞鱼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 ———————— 严府后花园的凉亭中,秋菊开得正盛。 严嵩倚在紫檀木躺椅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父亲!\"严世蕃的大嗓门打破了花园的宁静。蟒袍青年大步走来,金线绣的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您还有闲心赏花?陈恪那厮明日就要南下苏州了。\" 严嵩眼皮都没抬一下,佛珠在指间缓缓转动:\"东楼,坐下说话。\" 严世蕃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蟒袍下摆扫落了茶几上的几片菊瓣:\"陈恪此去苏州,明为开海,实则是要练兵!父亲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严嵩的声音沙哑如老树皮摩擦,\"他一个文官,懂什么练兵?\" 严世蕃的独眼瞪得溜圆:\"父亲!他在浙江就与胡宗宪、戚继光勾勾搭搭,如今又要编练新军,分明是要...\" \"东楼。\"严嵩突然打断,浑浊的老眼微微睁开,\"为父教你一个道理——与其阻拦,不如利用。\" 严世蕃一愣:\"父亲的意思是...\" 严嵩慢慢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为父已经给胡宗宪去了信。陈恪要练兵,兵源、粮饷、装备,哪一样不得经过胡宗宪的手?\" 严世蕃的独眼一亮,随即又暗下来:\"可胡宗宪那厮有蛇鼠两端的倾向...\" \"胡宗宪不傻。\"严嵩冷笑一声,\"他知道谁才是他的靠山。这些年他在东南能坐稳位置,靠的是谁?\"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茶几,\"是为父在朝中替他周旋!\" 花园里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严嵩的目光追随着那片打着旋的枯叶,忽然轻声道:\"等时机成熟,我们就举荐赵文华前往东南督军。\" 严世蕃思量片刻:\"妙啊!让赵文华去盯着胡宗宪和陈恪!\" 严嵩的佛珠突然停住,浑浊的老眼中精光暴射:\"记住,不要像上次那样擅自行动!\"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上回你在浙江擅作主张,差点坏了大事,还将漕政拱手让给了那帮清流。\" 严世蕃的蟒袍下微微一颤,独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儿子知错了。\" \"陈恪此子...\"严嵩的目光转向远处的假山,仿佛能透过重重院墙看到怀远侯府的景象,\"确有才干,但太过理想。他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什么?大明这尊巨兽,岂是他能撼动的?\" 严世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父亲,要不要让罗龙文派几个好手...\" \"愚蠢!\"严嵩的紫竹杖重重顿地,\"陈恪如今简在帝心,又有锦衣卫护着,出了事你担待得起?\" 严世蕃缩了缩脖子,独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严嵩长叹一声:\"东楼啊,为父老了,严家的将来要靠你了。但你要记住——在朝堂上,有时候什么都不做,比做什么都强。\" 第198章 打秋风 台州军营·中军帐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军报。 戚继光眉头微蹙,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目光扫过一封封未拆的文书——台州地界战事胶着,倭寇动向诡谲,胡宗宪的军令、朝廷的催促、各营的求援,皆压在他肩上。 帐外忽有急促脚步声传来,亲兵掀帘而入,抱拳低声道:“将军,营外有一人自称陈恪,求见。” 戚继光指尖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豁然起身,大笑道:“子恒竟来了?”他大步跨出军帐,夜风卷着营火的热浪扑面而来,远处辕门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负手而立,青衫磊落,正是陈恪。 “戚将军,别来无恙!”陈恪遥遥拱手,笑意清朗。 戚继光几步上前,重重拍在他肩上:“子恒!你这般悄然而至,莫不是又有什么大动作?” 陈恪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这次可是奉皇命而来——为开海做准备。” “开海?”戚继光笑容一滞,眉头微皱,“如今抗倭正值关键,胡部堂正部署两面合围,徐海盘踞松江,汪直据守舟山,此时开海,岂不是……” 陈恪见他忧色,径直打断:“所以,我此行亦是带着抗倭使命。”他袖中取出一卷黄绢,在火光下展开,“陛下任我为苏州知府,兼练新军,肃清海域,为开海铺路。” 戚继光目光一凝,细细看过圣旨,忽地朗声笑道:“好!有子恒坐镇苏州,倭寇必不敢猖狂!” 陈恪收起圣旨,忽地搓了搓手,露出几分赧然:“不过嘛……我此番先来台州,其实是来向戚将军打秋风的。” 戚继光挑眉:“哦?” “我想要十余个火器工匠。”陈恪叹气,“胡部堂那边……必不能痛快给我,只好来叨扰将军,看看是否还念及往日之谊了。” 戚继光闻言大笑,一把揽住他肩膀:“我当是什么大事!粮饷我拿不出,匠人却多的是!”他转头对亲兵令道,“去工坊挑十二名熟练制作燧发枪的匠人,备好行装,明日随陈大人启程!” 亲兵领命而去,戚继光又压低声音:“台州工坊经营数月,这些匠人皆熟稔新式火器,子恒尽可放心用。” 陈恪郑重抱拳:“将军大恩,陈恪铭记。” 戚继光摆手:“你我何须客套?不过——”他眯起眼,“你既急着要人,莫非苏州局势有变?” 陈恪眸光一沉,低声道:“锦衣卫有内线称——倭寇近来频频骚扰苏松,恐有异动。我须尽快赴任,早作布置。” 戚继光知他性子,也不挽留,亲自送他至辕门。 临别时,陈恪忽回头一笑:“待肃清倭寇,我请戚将军喝苏州的桂花酿。” 戚继光大笑:“好!我等你捷报!” 马蹄声渐远,戚继光负手立于营门,望着那道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喃喃自语:“开海……抗倭……子恒啊子恒,你这次掀起的风浪,怕是要比浙江时更大了。” 第199章 立威(上) 暮色四合,苏州城外的运河上泛着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 陈恪站在船头,望着远处渐近的城墙轮廓,嘴角微微上扬。 他特意选了这个时候入城,就是要打那些地方官一个措手不及。 \"大人,码头到了。\"赵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锦衣卫千户按着绣春刀,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陈恪点点头,整了整衣冠。 挺拔的身姿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码头上的迎接阵仗比预想的还要简单——十几个衙役举着火把列队,为首的官员身着六品官服,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官船靠岸,那人连忙整了整冠带,小跑着迎上前来。 \"下官苏州通判杨明远,恭迎府尊大人!\"杨明远约莫四十出头,面容精瘦,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他行礼的动作标准得挑不出毛病,声音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大人行程与公文不符,下官等连日在此守候,今日总算...\" 陈恪抬手打断他的客套话:\"杨通判辛苦了。\"他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简陋的迎接队伍,\"徐同知呢?\" 杨明远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回大人,徐同知今日...呃...有要事在身。\"他偷眼看了看陈恪的脸色,又急忙补充,\"胡部堂的公子游历至苏州,徐同知正在招待。\" 火把的光影在陈恪脸上跳动,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站在他身后的赵诚分明看见,自家大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原来如此。\"陈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验明文书,进城吧。\" 杨明远如蒙大赦,连忙招呼衙役们上前查验公文。 借着这个空档,陈恪瞥见几个胥吏正在交换眼神——那是一种官场特有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心中冷笑,看来这苏州官场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知府衙门前,接到消息的官员们已经匆忙赶来列队迎接。 陈恪大步流星地穿过仪门,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这些面孔或谄媚、或忐忑、或探究,像极了一幅官场众生相。 \"徐同知还没到?\"陈恪在主座上落座,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堂下瞬间安静下来。 杨明远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回大人,下官已派人去请了,想必...\" \"部堂公子自然要比本府更重要。\"陈恪轻笑一声,突然话锋一转,\"既然是部堂公子,按理说,本官也该去招待...\" 堂下官员闻言,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了几分。 几个站在后排的甚至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新来的府尊也是个懂规矩的,知道胡宗宪的儿子怠慢不得。 陈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继续道:\"...但他是否有凭证?又是按什么品级招待的?\" \"这...\"杨明远一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胡宗宪的儿子要什么凭证?又吃又拿的还能留下把柄? 浙直总督的公子,自然该按最高规格招待,这还用问吗? 堂下响起几声轻微的骚动,官员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府尊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啪!\" 陈恪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溅在案几上。 \"大胆!\"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在公堂上回荡,\"胡部堂乃东南一柱,为官更是两袖清风,怎会纵容家眷招摇过市?定是有刁民冒充部堂公子,意图诈骗!\" 杨明远瞪大眼睛,嘴巴张了又合,活像条搁浅的鱼。 他不过是想给新上司上点眼药,暗示徐同知有胡宗宪做靠山,哪想到陈恪竟要拿胡公子开刀? \"杨通判!\"陈恪厉声喝道,\"你即刻带人去将那招摇撞骗之人拿来!本府倒要看看,是谁敢败坏胡部堂的清誉!\" 堂下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屏住了呼吸。 火把的光影在陈恪脸上跳动,勾勒出一张冷峻如铁的侧脸。 赵诚站在他身后,嘴角微微抽动——自家大人这出戏演得,连他都差点信了。 杨明远终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大、大人,那确实是胡部堂的公子,下官亲眼见过...\" \"哦?\"陈恪眯起眼睛,\"杨通判与胡公子相熟?\" \"不、不熟...\"杨明远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陈恪步步紧逼,\"既不相熟,如何确定不是冒名顶替?胡部堂清正廉明,岂会容儿子在外招摇?你身为通判,不辨真伪就任人冒充朝廷重臣家眷,该当何罪?\" 杨明远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终于明白了陈恪的用意——这位新府尊不是不懂规矩,而是要重新立规矩! \"下官...下官这就去...\"杨明远的声音细如蚊呐,转身时险些被自己的官袍下摆绊倒。 陈恪看着杨明远仓皇离去的背影,又扫了一眼堂下噤若寒蝉的众官员,缓缓坐回主座。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第200章 立威(下) 苏州知府衙门的大堂上,烛火摇曳,将\"明镜高悬\"的匾额映得忽明忽暗。 陈恪端坐案前,指尖轻叩惊堂木,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赵诚按刀立于身侧,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火光中泛着冷芒。 衙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了。\"陈恪嘴角微扬,惊堂木\"啪\"地一敲,震得堂下官员浑身一颤。 大门洞开,徐弘道阴沉着脸大步走入,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锦衣青年。 那青年满脸倨傲,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下官参见府尊。\"徐弘道草草拱手,声音里夹着三分不忿,\"这位确是胡部堂公子,下官可以作证。\" 陈恪眯起眼打量那青年——面白无须,眼下泛青,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纨绔。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二代行为解析》自动翻开:【当权贵子弟目中无人时,通常意味着他们习惯了特权】。 \"凭证呢?\"陈恪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块铁。 胡显一愣,随即勃然大怒:\"知府算个什么鸟官?也配查本公子凭证?\"他猛地踹翻身旁的椅子,\"你可知我爹是谁?\" 堂下官员倒吸一口凉气。徐弘道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知府尝尝胡部堂的威风! 陈恪却笑了。惊堂木重重一拍,震得烛火剧烈摇晃:\"大胆!咆哮公堂,目无尊上,给我拿下!\" 赵诚的刀鞘\"唰\"地顶在胡显咽喉,两名锦衣卫如狼似虎地扑上。 胡显还没反应过来,膝盖窝就挨了一脚,\"扑通\"跪倒在地。 \"你敢!\"胡显挣扎着抬头,正对上陈恪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顿时如坠冰窟。 陈恪缓缓起身,獬豸补服上的神兽在烛光下栩栩如生:\"本府再问一次,凭证何在?\" 胡显喉结滚动,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在杭州——眼前这个年轻知府,是真敢动他! \"我...我...\"胡显的嚣张气焰瞬间萎靡,转头看向徐弘道,\"徐叔...\" 徐弘道脸色铁青,上前一步:\"府尊明鉴,胡公子确是...\" \"徐同知。\"陈恪打断他,声音轻柔得像把软刀子,\"你为一府同知,整日里就忙着招待这些''贵客''?苏州的刑名、钱粮、民生,都处置妥当了?\" 徐弘道如遭雷击。他原想给新上司个下马威,哪想到反被将了一军? 知乎问题《如何应对领导钓鱼式提问》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被质问工作疏漏时,请先认错再解释】。 \"下官...知错。\"徐弘道深深俯首,官帽下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陈恪不再看他,转向胡显:\"无凭证而冒充官员亲属,按《大明律》该当何罪?\" 堂下鸦雀无声。胡显的脸色由白转青,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赵千户。\"陈恪突然提高声调,\"先打二十板子,再细细审问,看他还骗了多少银钱!\" \"且慢!\"徐弘道急声阻拦,\"府尊三思!胡部堂那边...\" 陈恪的指甲在惊堂木上刮出刺耳声响:\"徐同知是要包庇嫌犯?\"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徐弘道顿时噤若寒蝉。他偷眼看向胡显——那位公子哥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哪还有半分嚣张? 赵诚一挥手,锦衣卫立刻将胡显按在条凳上。水火棍高高举起,在烛光中划出森冷弧线。 \"啪!\" 第一棍落下,胡显杀猪般嚎叫起来。陈恪冷眼旁观——赵诚手下有分寸,这棍子听着响,实则只伤皮肉。 \"一!\"衙役高声报数。 徐弘道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府尊开恩!胡公子年少无知...\" \"年少无知?\"陈恪冷笑,\"徐同知方才还说能为他作保,现在又说他年少无知?\"惊堂木再拍,\"继续打!\" 棍棒声与惨叫声交织,堂下官员个个面如土色。 陈恪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徐弘道颤抖的背上——这位同知大人此刻终于明白,新来的知府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二十!\" 报数声落,胡显已经瘫软如泥,只剩哼哼的力气。陈恪摆摆手:\"拖到后堂,好生''招待''。\" 赵诚会意,亲自带人将胡显架走。经过徐弘道身边时,这位锦衣卫千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吓得徐弘道一哆嗦。 陈恪整了整袖口,突然提高声调:\"诸位。\" 堂下官员齐刷刷抬头,眼中满是惊惧。 \"本府奉旨巡抚苏州,兼练兵备,肃清海域。\"陈恪从袖中取出黄绢圣旨,缓缓展开,\"即日起,苏州一应事务,皆需经本府过目。\" 众人慌忙跪伏听旨。徐弘道跪在最前,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心中翻江倒海——这哪是什么知府?分明是皇上派来的钦差! 圣旨宣读完毕,后堂帘子一掀,赵诚捧着一张墨迹未干的供状走来。 \"大人,\"赵诚声音洪亮,\"胡公子已经招了。这是他在苏州收受的贿赂清单。\" 陈恪接过供状,故意当众展开。 烛光下,密密麻麻的人名和银两数目清晰可见。 堂下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几个胆小的官员已经瘫软在地。 \"嗯...\"陈恪拖长声调,目光在供状与官员之间来回扫视,\"这些...尚无实证。\" 他故意将供状往案上一丢,纸张飘落的轨迹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心理学》自动翻开:【当把柄若隐若现时,威慑效果最佳】。 \"今日就到这儿吧。\"陈恪突然起身。 官员们如蒙大赦,纷纷叩首告退。 徐弘道踉跄着起身,官袍后背已经湿透。 他偷眼看向陈恪,却见那位知府大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顿时如芒在背。 待众人散去,赵诚低声道:\"大人,胡公子怎么处置?\" 陈恪从案下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信函:\"找两个稳妥的人,送他回杭州。把这封信...亲手交给胡部堂。\" 赵诚接过信,欲言又止。 \"放心,\"陈恪看出他的顾虑,\"胡宗宪是聪明人。\" 后堂传来胡显虚弱的呻吟声。 陈恪摇头轻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二十四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不得不得罪权贵时,请确保给对方留足台阶。\" 第201章 募兵(上) 苏州知府衙门的后花园里,晨露未曦。 陈恪正伏案批阅文书,忽听门外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韵律。 \"文长兄,别来无恙啊。\"陈恪头也不抬,嘴角却已扬起笑意。 \"子恒贤弟好灵的耳朵。\"徐渭一袭青衫立于门前,手中折扇轻摇,三缕长须随风微动,眼中闪烁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我这一路紧赶慢赶,就怕误了你的大事。\" 陈恪搁下毛笔,起身相迎。 两人执手相看,杭州一别不过半年,却恍如隔世。 徐渭眼角添了几道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透着看透世事的睿智。 \"文长兄来得正好。\"陈恪亲自斟茶,\"苏州这潭水,比我预想的还要浑。\" 徐渭接过茶盏,目光扫过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看出来了。你昨日给胡宗宪儿子那顿板子,现在怕是已经传到杭州了。\" \"胡部堂是聪明人。\"陈恪轻笑,\"我特意留了余地,只打了二十板,还让人好生照料着送回去。\" 徐渭摇头晃脑,折扇在掌心轻敲:\"你啊,还是这般胆大包天。不过...\"他突然压低声音,\"正因如此,我才星夜兼程赶来。这苏州官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窗外一阵风吹过,桂花簌簌落下几朵,正好落在徐渭的茶盏里。 陈恪看着那金黄的小花在茶汤中沉浮,忽然想起金华乡的童年。 那时的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江南重镇运筹帷幄? \"大人。\"赵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陈恪的思绪,\"苏州守备陆承勋求见。\" 陈恪与徐渭交换了一个眼神。 徐渭会意,起身转到屏风后。 \"请他进来。\"陈恪整了整衣冠,端坐案前。 陆承勋是个四十出头的武官,身材魁梧,却因常年浸淫官场而显得有些虚浮。 他进门时脚步轻得反常,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下官参见府尊。\"陆承勋行礼时,陈恪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陆守备不必多礼。\"陈恪指了指下首的座位,\"本府初到苏州,正要向你请教驻防事宜。\" 陆承勋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喉结滚动了一下:\"府尊垂询,下官自当知无不言。\" \"苏州现有多少可战之兵?\"陈恪单刀直入。 陆承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回府尊,城内驻军...三千余人。\" \"哦?\"陈恪挑眉,\"兵部册上可是记着一万一千。\" \"这...\"陆承勋的手帕已经湿透,\"有些...有些是空额...\" 屏风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是徐渭。 陈恪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这三千兵,战力如何?\" 陆承勋的汗出得更厉害了:\"回府尊,都是...都是老弱居多...真正能上阵的,不足千人...\" 陈恪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忽快忽慢。 陆承勋随着这声音越发坐立不安,仿佛那指尖敲在他心上。 \"陆守备,\"陈恪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觉得本府该如何处置这八千缺额?\" 陆承勋\"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府尊明鉴!这都是...都是前任留下的积弊...下官只是...只是...\" \"起来吧。\"陈恪叹了口气,\"本府并非要追究你的责任。\" 陆承勋战战兢兢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空饷之事,本府暂且不问。\"陈恪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但你要记住,从今往后,苏州防务,必须如实上报。\" \"是!是!下官谨记!\"陆承勋如蒙大赦,连连叩首。 \"还有,\"陈恪补充道,\"本府奉旨编练新军,与你们卫所互不干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承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恍然大悟:\"下官明白!府尊高义!\"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下官一定约束卫所官兵,绝不干扰府尊练兵!\" 陈恪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陆承勋倒退着退出书房,差点被门槛绊倒。 \"子恒这手玩得妙啊。\"徐渭从屏风后转出,折扇轻摇,\"既揭露了问题,又安抚了守备,还为自己练兵扫清了障碍。\" 陈恪苦笑:\"文长兄就别取笑我了。三千老弱,八千空饷...这苏州防务,简直形同虚设。\" \"但苏州有钱。\"徐渭从袖中抽出一本账册,\"我今早刚到就看了府库账目,啧啧,不愧是天下税赋重地,库银充足得很。\" 陈恪接过账册,眼前顿时一亮。账面上清晰的数字显示,苏州府库现存银两足够支撑他计划中的新军编练。 \"天助我也!\"陈恪拍案而起,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有这笔钱,我的征兵计划可以立即实施。\" 徐渭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说你的打算?\" 陈恪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要彻底打破卫所世兵制的陋习,重新招募一支全新的军队。\" 他展开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征兵标准: \"其一,兵源只从下辖七县农家子弟中选取,三代贫农优先;其二,非独子才能入选;其三,年龄限于十五至三十五岁;其四,普通士兵月饷二两,伍长、什长翻倍;其五,入选即发三个月饷银。\" 徐渭的折扇停在半空,眼中满是震惊:\"子恒,你这是要...\" \"我要的是一支真正属于朝廷,而非任何派系的军队。\"陈恪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农家子弟朴实可靠,非独子意味着他们无后顾之忧,年龄限制保证战力,丰厚待遇则能激发忠诚。\" 徐渭沉默良久,突然大笑:\"妙!实在是妙!这一套下来,怕是整个苏州的年轻人都要挤破头来应征了!\" \"正是要这个效果。\"陈恪也笑了,\"明日就贴出告示,我要在十日内招募三千新兵。\" 次日清晨,苏州城各大城门、市集,乃至下辖七县的衙门前,都贴出了盖着知府大印的征兵告示。识字的人高声诵读,不识字的人竖耳倾听,消息如同春风般迅速传遍大街小巷。 \"当兵月饷二两?还包三餐?\" \"入选就发六两银子?这...这不是做梦吧?\" \"我家二小子正好十八,不是独子,完全符合条件啊!\" 茶楼酒肆里,人们议论纷纷。 有人怀疑是骗局,但盖着鲜红大印的告示做不得假;有人担心风险,但六两银子的安家费足以让贫苦农家动心;更有人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送家中子弟去应征。 城东一处茶摊前,几个身着短打的年轻人围着告示指指点点。 \"哥几个,这可是翻身的好机会啊!\"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拍着胸脯,\"我爹种了一辈子地,攒下的银子加起来都没六两!\" \"可当兵是要打仗的...\"另一个瘦小的青年犹豫道。 \"怕什么!\"浓眉青年豪气干云,\"告示上说了,新军由知府大人亲自统领,专为肃清海域。再说了,咱们这些泥腿子,除了卖力气还能干啥?\" 类似的场景在苏州各处上演。 到了第三日,知府衙门前的广场上已经排起了长龙,来自城乡各地的年轻人翘首以待,等待接受筛选。 陈恪站在衙门二楼的窗前,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嘴角微微上扬。徐渭站在他身旁,折扇轻摇。 \"子恒,你这招釜底抽薪,怕是连胡宗宪都没想到。\"徐渭低声道,\"不过,这么多人,你打算如何筛选?\" 陈恪的目光扫过人群:\"锦衣卫已经准备好了。每个应征者的家世背景,都会一一核实。\" 他指向广场边缘几个看似普通的闲汉:\"那些人,都是赵诚安排的。他们会暗中观察,剔除那些有问题的。\" 徐渭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几个精干的汉子混在人群中,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如炬。 \"三代贫农,非独子,年龄合适...\"陈恪喃喃自语,\"这样的兵源或许不是最有战斗力的,但一定是最干净的。\" 徐渭突然压低声音:\"子恒,你有没有想过,这新政一出,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卫所的军官、吃空饷的官员,甚至...\" \"我知道。\"陈恪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所以我特意安抚了陆承勋,声明不动卫所,他们吃他们的空饷,我并不会干涉他们。但文长兄,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窗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二十五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要打破旧制度时,请先确保新制度的吸引力足够强大。\" 广场上的喧嚣声越来越大,应征者的热情如同这江南的秋阳,炽烈而耀眼。 陈恪知道,改革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而他要做的,就是确保这齿轮不被旧势力的泥沙所阻滞。 第202章 募兵(下) 苏州吴县校场上,五千余名青壮排成蜿蜒长龙,从校场中央一直延伸到辕门外。 秋阳灼人,却挡不住这些农家子弟眼中的热切。 他们踮着脚,伸着脖子,生怕错过自己的名字被念到的那一刻。 \"下一个!\"赵诚洪亮的声音在校场上回荡。这位锦衣卫千户身着便装,却掩不住那股行伍之气,他手中的名册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陈恪站在点将台上,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嘴角微微上扬。 知乎收藏夹《明代征兵制度弊端》自动翻开:【当你要打破世兵制陋习时,请用实际利益吸引优质兵源】。 \"大人,筛选完毕。\"赵诚大步走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五千余人中,合格者三千三百整。\"他压低声音,\"不过...发现几个可疑的。\" 陈恪的目光扫过校场上那些被筛掉的垂头丧气者,轻声道:\"让他们先回去吧,若有空缺再补。\"随即转向赵诚,\"有无可疑之人?\" 赵诚凑近几分:\"有七人,看着像是安插的眼线。其中两个...\"他的声音更低了,\"卑职怀疑是倭寇的探子。\" \"盯紧了,别打草惊蛇。\"陈恪的声音轻得只有赵诚能听见,\"先登记造册,按正常程序走。\" 赵诚会意,抱拳退下。 校场上,被选中的新兵们已经领到了沉甸甸的饷银——三个月,六两雪花银。 这些农家子弟哪见过这等好事? 有人捧着银子直哆嗦,有人跪地就朝点将台磕头,更有人高喊\"青天大老爷\"。 \"两日后,准时来校场点卯!\"陈恪提高声调,\"迟到者,除名!\" 新兵们齐声应诺,声音震得校场边的老槐树都抖了几抖。 暮色四合时,陈恪的马车终于回到住所。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并非府衙后宅,而是一处离衙门不远的精致院落。 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 \"这...\"陈恪站在门前,一时语塞。 \"姑爷回来了!\"阿大从门内迎出,粗犷的脸上堆满笑容,\"小姐等您多时了。\" 陈恪迈进门槛,穿过回廊,只见常乐正倚在临水的凉亭里,杏红色的襦裙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她手中捧着一本账册,珍珠步摇随着翻页的动作轻轻晃动。 \"乐儿?\"陈恪环顾四周,\"这是...\" 常乐抬头,狡黠地眨眨眼:\"喜欢吗?我让人买的。\"她轻描淡写地补充道,\"离衙门就一炷香的路,省得你整日跑来跑去。\" 陈恪瞪大眼睛:\"你...买的?\"他指着这处至少三进的宅院,\"就这两天?\" \"嗯哼。\"常乐合上账册,珍珠耳坠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晃,\"乐儿我有的是钱。\" 知乎收藏夹《明代江南房价解析》自动闪过:【当你的妻子随手买下苏州园林时,请记住——商业奇才的财富超出你的想象】。 陈恪扶额苦笑:\"壕无人性...\" 正说着,赵诚匆匆进来,抱拳行礼:\"大人,有发现。\" 常乐识趣地挥手让丫鬟们退下。 陈恪示意赵诚继续。 \"那几人分别去了城东的酒楼和赌坊,最后都进了苏家的后门。\"赵诚压低声音,\"苏家是苏州八大商之首,做丝绸瓷器生意。\" 陈恪眉头微皱:\"苏家...\" 常乐突然插话:\"苏家?那个号称''苏半城''的苏家?\" 赵诚点头:\"正是。夫人也知道?\" 常乐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恪哥哥,这苏家有问题。\" 陈恪来了兴趣:\"哦?怎么说?\" 常乐拉着陈恪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我手下掌柜上月报账时提起过,苏家的出货量很怪,他们的产量远高于市面出现的货量。\"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他们声称货物都销往北方,但我在北方的掌柜说,根本没见到过这么多苏家货。\" 陈恪若有所思:\"走私?\" \"南方商贾走私不稀奇,\"常乐压低声音,\"但奇怪的是,如今倭寇猖獗,我每次运货都要重金请镖队护航。可苏家的船队,从来都是风平浪静。\" 陈恪和赵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你的意思是...\"陈恪声音凝重。 常乐点头:\"我只是猜测。但从商业角度看,苏家的账目对不上,运输又太过顺利,这不合常理。\"她顿了顿,\"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没有证据。\" 陈恪沉思片刻,突然笑了:\"乐儿,你这商业头脑,比锦衣卫还敏锐。\" 常乐得意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你以为京城女侠是白叫的?\" 赵诚忍不住问:\"大人,要不要查抄苏家?\" 陈恪摇头:\"没有证据,不能打草惊蛇。既然他们派人混入新军,必有所图。\"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不妨将计就计,新军正愁没有人头立威。\"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二十六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发现蛛丝马迹时,请记住——真正的猎人从不急于收网。\" 第203章 服从测试 苏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校场上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三千新兵穿着颜色各异的短打,像一片杂色的麦田,在秋风中不安地摇曳。 陈恪站在点将台上,四品知府官服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他身后立着十二名从台州带来的火器匠人,身前则是三千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今日起,你们便是苏州军!\"陈恪的声音穿透薄雾,惊飞了校场边槐树上的麻雀,\"军令如山,违者严惩不贷!\" 台下的农家子弟们屏息听着,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他们中大多数人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知府这样的大官,更别说被亲自训话了。 \"训练采用连坐法!\"陈恪的声音陡然提高,\"一人懈怠,伍长受罚;一伍有两人懈怠,什长受罚!以此类推!\" 队伍中响起一阵骚动。几个胆大的年轻人交头接耳,显然对这种连坐制度颇有微词。 \"肃静!\"赵诚的吼声如雷霆炸响,飞鱼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刺得人眼睛发疼。 陈恪等骚动平息,继续道:\"训练优异者,可晋升军官,月饷翻倍!\"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台下无数双骤然亮起的眼睛,\"这是你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铁,烙进了每个农家子弟的心。他们中大多数人祖祖辈辈面朝黄土,如今竟有机会靠自己的本事挣个前程。 \"现在开始第一项训练!\"陈恪突然转身,指向校场中央用石灰画好的方格,\"五人一伍,按标记站好!\" 新兵们面面相觑。他们想象中的练兵该是舞刀弄枪,再不济也该是拉弓射箭,怎会是...站着? \"愣着干什么?\"赵诚厉声喝道,\"按伍站好!\" 人群像被鞭子抽打的羊群,慌乱地寻找自己的位置。 半个时辰后,校场上总算歪歪扭扭地排出了数百个五人方阵,远远看去像一张被虫蛀了的破网。 \"站直!\"陈恪沿着队列巡视,\"抬头、挺胸、收腹!两脚并拢!\"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忍不住嘟囔:\"知府大人,咱们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当木桩子的...\" 他身旁的同伴立刻附和:\"就是!站着能杀倭寇吗?\" 知乎收藏夹《明代军事训练实录》自动翻开:【当你要训练毫无纪律的新兵时,请从最基础的服从性开始】。 骚动像瘟疫般蔓延。 这些农家子弟虽然感激陈恪给的丰厚饷银,但让他们像个傻子似的站着,实在难以理解。 陈恪停下脚步,缓缓转身。他的目光如刀,刮过每一个不安分的面孔。 \"你们觉得卫所兵如何?\"他突然问道。 台下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哄笑。 \"那些老爷兵?\" \"我舅舅就是卫所兵,连锄头都挥不利索!\" 陈恪等笑声渐息,冷冷道:\"可他们起码能拿稳刀,拉得开弓!\"他猛地提高音量,\"而你们呢?连站都站不直!\"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校场上霎时鸦雀无声。 \"本官给你们的饷银,是卫所兵的三倍!\"陈恪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只让你们站着,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他大步走回点将台,官袍下摆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从现在起,五人一伍,站整齐了才能开饭!\"陈恪的声音如铁锤砸在砧板上,\"站不整齐,永远别想吃饭!\"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对这些农家子弟来说,饿肚子比挨鞭子还可怕。 \"知府大人!这...\" \"我们又不是娘们,站着有啥用?\" 陈恪任由骚动持续,直到最激烈的抗议声渐渐平息,才缓缓开口:\"本官陪你们一起饿着。\" 这句话像有魔力般,瞬间平息了所有不满。 三千双眼睛齐刷刷望向点将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千户,把本官的午膳撤了。\"陈恪头也不回地命令,\"什么时候他们站整齐了,什么时候开饭。\" 赵诚抱拳应诺,转身吩咐亲兵撤走早已备好的食盒。 校场上由喧闹转为沉默。 这些农家子弟从未见过官员与他们同甘共苦,更别说堂堂知府大人陪他们挨饿。 \"练得最好的伍,优先晋升!\"陈恪抛出了最后一个诱饵。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个机灵的庄稼汉立刻拉扯着自己的同伴,开始认真调整站姿。 \"张二狗!你他娘的别晃!\" \"王五,脚并拢!知府大人看着呢!\" 渐渐地,骚动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呵斥声和调整姿势的摩擦声。 歪歪扭扭的队列开始有了点模样,虽然远称不上整齐,但至少每个人都努力挺直了腰杆。 陈恪站在高台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方阵。 他注意到西北角有几个年轻人始终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不时偷瞄点将台。 \"赵诚。\"陈恪低声唤道,\"西北角第三排那伍,记下他们的名字。\" 赵诚不动声色地点头,手指在名册上做了个记号。 正午的太阳越来越毒,新兵们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有人开始摇晃,但看到点将台上纹丝不动的知府大人,又咬牙坚持。 一个时辰过去了,校场上的队列已经勉强能看出横平竖直的轮廓。陈恪终于举起手:\"停!\" 三千人如蒙大赦,却不敢擅自行动,只是眼巴巴地望着点将台。 \"今日到此为止。\"陈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满意,\"伙房已经备好饭菜,按队列整齐程度依次领饭。\" 他特意补充道:\"西北角第三排,最后开饭。\" 那伍人顿时面如土色,其中一人甚至踉跄了一下,被同伴扶住。 陈恪转身离开点将台时,听到身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他知道,这只是驯服这支军队的第一步,但至少,他们学会了服从。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 三千人的队列训练,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毕竟,驯服一群散漫的农家子弟,比驯服朝堂上那些老狐狸容易多了。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二十七条:\"他在心中默念,\"所有穿越者都该明白——古代练兵本质是把个人打碎重组为集体零件的过程。\" 第204章 杀鸡儆猴 暮色四合,苏州知府衙门的后堂内,烛火在青铜灯盏中摇曳,将陈恪的影子投在青砖墙上,忽大忽小如同蛰伏的兽。 赵诚的飞鱼服沾着夜露,单膝跪地时腰间绣春刀与地面相碰,发出\"铮\"的一声轻响:\"大人,三名奸细俱已拿下,连带着接头的那几个掌柜、管事,都关在西城小院了。\" 陈恪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更漏滴水:\"审过了?\" \"用了些手段。\"赵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们只说是奉东家之命,打探新军操练情形,其余一概不知。\"他抬头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属下以为...他们没说谎。\" 知乎收藏夹《明代审讯心理学》自动翻开:【当连锦衣卫都认为犯人说了实话时,通常意味着线索真的断了】。 陈恪忽然轻笑一声,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成两簇幽暗的火苗:\"苏家倒是谨慎。\"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远处苏家宅院的方向,\"连眼线都用的是不知情的卒子。\"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案上文书哗啦作响。 赵诚的指节捏得发白:\"大人,要不要直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反正通倭罪坐实了,杀几个商贾...\" \"糊涂!\"陈恪猛地转身,官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没有铁证就动刀,朝中清流岂不参我个''滥杀良商''?严党更会借机生事。\"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戒尺的纹路,这柄戒尺让他想起周夫子的教诲——谋而后动,然后说道\"打蛇要打七寸。\" 窗外传来梆子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陈恪的目光追随着那群黑羽消失在夜色中,突然福至心灵。 \"赵诚。\"他压低声音,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成诡异的形状,\"明日你亲自去...\" 话语声渐低,最终化作几不可闻的气流。 赵诚的双眼渐渐亮起,最后竟咧嘴露出森白牙齿:\"妙!属下这就去安排!\" 陈恪望着赵诚离去的背影,指尖在窗棂上刮出细小的木屑。远处苏家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像极了猎物临死前抽搐的眼皮。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二十八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找不到敌人的破绽时,不妨帮他们制造一个。\" —————— 次日,校场的晨雾还未散尽,三千新兵已经列队完毕。 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的队伍虽然称不上整齐,但至少能看出横平竖直的轮廓。 陈恪站在点将台上,四品知府官服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看到的是混杂着敬畏与困惑的眼神。 \"今日点卯,无人迟到。\"陈恪的声音穿透薄雾,\"很好。\"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新兵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对知府大人的表扬感到意外。 \"带上来!\"陈恪突然提高声调。 校场入口处,赵诚领着十余名锦衣卫押着三名五花大绑的男子走来。 那三人背上插着大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通倭大罪\"四个刺目的大字。 他们的嘴被布条勒住,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这几人!\"陈恪的声音如雷霆炸响,\"混入我军做奸细,打探军情!昨日被本官擒获!\" 台下的骚动瞬间变成了惊呼。 有人踮起脚尖张望,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更有人脸色煞白——那三人中,竟有他们认识的面孔! \"那不是王三吗?昨日还和我们一起训练来着!\"一个瘦高青年失声叫道。 他身旁的同伴猛地拽了他一把:\"嘘!不要命了?\" 陈恪的目光如刀,刮过每一个不安分的面孔。 他注意到西北角那伍人已经面如土色,其中一人甚至双腿打颤——正是昨日那伍被罚最后吃饭的。 \"按《大明律》,通倭者,斩立决!\"陈恪的声音冷得像块铁,\"今日,本官就当众行刑!\" 他转向赵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个动作被台下几个眼尖的新兵捕捉到,顿时浑身一颤。 赵诚会意,高喝一声:\"行刑!\" 三名身着红衣的刽子手大步上前,手中的鬼头刀在晨光中泛着森冷的光。 他们动作娴熟地将犯人按在早已准备好的木墩上,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日常演练。 陈恪强迫自己直视前方,眼皮都不敢眨一下。他的胃部翻江倒海,喉咙发紧,却必须保持面如止水。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必须适应的残酷——作为知府,作为将领,他必须习惯鲜血与死亡。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二十九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必须面对古代的血腥刑罚时,请记住——这是生存的必要代价。\" 第一刀落下时,校场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刽子手的前襟。 那颗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结束了生命。 陈恪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帮助他保持清醒。 他不能吐,不能晕,更不能表现出任何不适。 这场\"政治表演\"必须完美无缺。 第二刀、第三刀接踵而至。 校场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几个新兵已经弯腰干呕起来。 陈恪注意到那个双腿打颤的年轻人已经瘫坐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当最后一颗头颅滚落时,校场上鸦雀无声,连风声都仿佛停滞了。 三千新兵如坠冰窟,他们终于明白——这位看似文弱的知府大人,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铁血无情。 \"带伍长上来。\"陈恪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赵诚一挥手,锦衣卫立刻押着三名面色惨白的伍长走上点将台。 他们是被处决者所在伍的伍长,此刻已经抖如筛糠。 \"按军法,伍中有奸细,伍长连坐。\"陈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二十大板,立即执行。\" 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在校场上回荡,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陈恪面无表情地数着,一下,两下,三下...每一板都像是打在新兵们的心上。 当第二十板落下时,三名伍长已经奄奄一息。 陈恪挥手示意将他们抬下去医治,然后转向台下。 \"从今往后,\"他的声音如铁锤砸在砧板上,\"互相监督!发现奸细,力斩不饶!知情不报,连坐处罚!\"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深深刺入每个新兵的心中。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知府大人不是在开玩笑,军法无情,绝非儿戏。 陈恪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惊恐的面孔,看到的不再是散漫的农家子弟,而是一支初具雏形的军队。 恐惧是最好的粘合剂,它将这群乌合之众紧紧绑在了一起。 \"这只是开始。\"陈恪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却比方才的怒吼更加令人毛骨悚然,\"明日起,正式训练。达不到标准者,军法处置!\" 他转身离开点将台时,听到身后爆发出震天的应答声:\"遵命!\" 这声音整齐划一,铿锵有力,虽然还是没达到陈恪的标准,但与昨日的杂乱无章形成鲜明对比。 陈恪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场血腥的立威,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回到营帐,陈恪终于支撑不住,扶着柱子干呕起来。赵诚连忙递上清水和手帕,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有心了。\"陈恪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那三个伍长...好生照料。告诉他们,这次是不得已而为之,本官心中有数。\" 赵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了然:\"大人仁慈。\" 当帐内只剩陈恪一人时,他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太师椅上。 三颗头颅滚落的画面仍在眼前挥之不去,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三十条,\"他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当你必须做违背本心之事时,请记住——改变时代需要先融入时代。\" 帐外传来新兵们操练的号子声,整齐有力,与昨日的散漫判若两样。 陈恪知道,这支军队正在成型,而今天这场血腥的立威,只是开始。 第205章 苏家 苏州城的春雨缠绵不绝,打在苏府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屋顶徘徊。 苏府正厅内,十六盏青铜油灯将空间照得通明。 厅内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墙上挂着前朝名家的山水真迹,连地砖都是特意从景德镇烧制的青花瓷。 老家主苏老太爷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枯瘦如柴的手指搭在扶手的貔貅雕刻上。 他今年已七十有六,脸上皱纹纵横,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摊开的宣纸。 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隼,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冷光。 大房苏明远坐在左侧首位,四十出头,面容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 他身着湖蓝色杭绸直裰,腰间悬着一块羊脂白玉佩,手指杂乱摩挲着玉面,显露出内心的不安。 二房苏明理坐在右侧,比大房年轻几岁,身形微胖,圆脸上总挂着商人特有的和气笑容,此刻却眉头紧锁,不时用帕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三房苏明德坐在二房下首,三十五六岁,是兄弟中最年轻的。 他生得高大魁梧,浓眉大眼,此刻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厅内还有几个年轻子弟垂手站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都到齐了?\"苏老太爷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父亲,都到齐了。\"大房苏明远微微躬身,\"除了明辉在松江处理那批货,暂时回不来。\" 老太爷点点头,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扶手:\"说说吧,怎么回事?\" 大房苏明远轻咳一声,环视众人:\"上午时分,我们派去陈恪新军的三个眼线被发现了。陈恪当众处决了接头的外围人员,却把我们的人囚禁起来,对外宣称是通倭,正在调查。\" 二房苏明理手中的帕子已经湿透:\"大哥,这陈恪什么来头?怎么一上来就盯上我们苏家?\" \"查过了。\"大房苏明远从袖中取出一份密函,\"陈恪,字子恒,嘉靖二十九年状元,现任苏州知府,奉皇命编练新军。此人深得当今皇上信任,曾献三市分立之策,整顿漕运,在浙江漕粮改银时设计全浙粮商,为国库刮了三百万两。\" 三房苏明德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会拍马屁的文人,有什么好怕的?我们苏家在苏州经营三代,什么风浪没见过?\" \"三弟!\"大房苏明远眉头紧皱,\"不可小觑此人。他不仅是状元,还是常远山的女婿。常远山是谁?锦衣卫同知!陈恪背后有整个锦衣卫支持。\"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二房苏明理擦着汗:\"那...那我们的人现在被关在哪里?他们知道多少?\" \"关在知府衙门大牢。\"大房苏明远沉声道,\"按照规矩,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任务,不清楚整个轮廓。但...\" \"但什么?\"二房急切地问。 大房苏明远看向老太爷:\"但陈恪没有立即将他们问罪,而是囚禁不放,这很反常。我担心...\" 三房苏明德猛地拍桌:\"担心什么?我们的安排天衣无缝!每个环节都拆开,上下不统属。就算他们知道自己的任务,也牵连不到苏家!\" 老太爷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瘦削的肩膀剧烈抖动。大房连忙上前,递上参茶。老太爷喝了一口,缓过气来,浑浊的老眼扫过三个儿子。 \"明德,\"老太爷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太自信了。\" 三房苏明德脸色一变:\"父亲,我...\" 老太爷摆摆手,打断了他:\"陈恪不是普通官员。他能从放牛娃做到状元,又得皇帝如此器重,必有过人之处。\"他转向大房,\"明远,继续说。\" 大房苏明远点头:\"根据内线消息,陈恪在军营中当众宣布我们的人''通倭'',明显是在钓鱼。我怀疑他想顺藤摸瓜,找出更多线索。\" 二房苏明理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如果陈恪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 \"不可能!\"三房苏明德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们的安排没有疏漏!被抓的几人根本不知道核心机密。再说了,\"他环视众人,声音突然提高,\"凭我们苏家对他们的恩情,他们肯定宁死也不会出卖我们!\" 厅内霎时安静得可怕。 油灯的光影在每个人脸上跳动,勾勒出诡异的表情。角落里的年轻子弟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有人甚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又立刻捂住嘴。 大房苏明远的表情变得古怪,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 二房苏明理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肩膀微微抖动。 连老太爷的嘴角都抽动了一下。 三房苏明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在苏家——这个靠走私、贿赂、出卖情报起家的家族,最不信的就是什么道德仁义,更别提什么知恩图报了。 \"咳咳...\"老太爷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明德,去祠堂跪着,好好想想你今天说的话。\" 三房苏明德涨红了脸,却不敢违抗父命,起身行礼后大步离去,脚步声重重地砸在青砖上。 老太爷长叹一声,枯瘦的手指摩挲着扶手:\"明远,你怎么看?\" 大房苏明远沉思片刻:\"父亲,我以为陈恪现在没有确凿证据。如果有,以他的性格和背景,早就动手了。他囚禁我们的人,就是在等我们自乱阵脚。\" 二房苏明理急切地问:\"那我们现在...\" \"一切照常。\"老太爷突然开口,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该做生意做生意,该走货走货。但暂停和徐海的所有交易,这时候绝对不能给陈恪抓到把柄。\" 大房苏明远点头赞同:\"父亲英明。我们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陈恪越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时间一长,没有证据,他只能放人。\" \"可是...\"二房苏明理欲言又止。 老太爷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明理,你有话就说。\" 二房苏明理擦了擦汗:\"我是担心...那几个人在牢里时间长了,万一熬不住刑...\" 大房苏明远冷笑一声:\"熬不住又如何?他们知道的有限。再说了,就算他们全招了,没有物证,单凭口供也定不了我们苏家的罪。\" 老太爷点点头:\"明远说得对。苏州府上下,哪个官员没收过我们的好处?陈恪初来乍到,没有铁证,动不了我们苏家。\" 他艰难地站起身,大房连忙上前搀扶。老太爷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从此刻起,所有人都当不知道这件事。该做什么做什么,但行事要加倍小心。\" 众人齐声应诺。 老太爷挥挥手:\"都散了吧。明远留下。\" 众人行礼退下,厅内很快只剩下老太爷和大房父子二人。 油灯的光影在墙上投下两人变形的影子,像两只蛰伏的猛兽。 \"父亲还有什么吩咐?\"大房苏明远低声问。 老太爷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准备几个死士,随时待命。\" 大房苏明远瞳孔微缩:\"父亲的意思是...\" \"以防万一。\"老太爷的声音冷得像冰,\"如果情况有变...你知道该怎么做。\" 大房苏明远郑重点头:\"儿子明白。\" 老太爷长叹一声,突然显得更加苍老:\"明远啊,苏家交到你手上,我放心。但记住,商道如棋道,有时候...弃子才能求生。\" 大房苏明远深深一揖:\"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窗外,春雨依旧缠绵,仿佛永远下不完。 雨丝在灯笼的光晕中交织成网,就像苏家那张看不见的走私网络,看似严密,却已开始出现裂痕。 第206章 胜券在握 苏州校场的晨雾还未散尽,三千新兵已经列队完毕。 陈恪站在点将台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张黝黑的面孔。 这些农家子弟经过三日训练,站姿已初具模样,虽仍显生涩,但至少能保持队列不乱。 \"今日继续队列训练!\"陈恪的声音穿透薄雾,\"闻鼓进,听金退,违令者军法处置!\" 台下响起几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这些年轻人本以为参军是来舞刀弄枪,哪想到连续三日只是站着、走着、转着,枯燥得令人发指。 陈恪嘴角微扬,他太清楚这些新兵的心思——他们渴望的是大刀长矛,强弓硬弩,而非日复一日的基础训练。 但一支真正的军队,首先必须学会服从。 \"击鼓!\"陈恪一声令下。 校场边的大鼓\"咚\"地一声炸响,震得地面微微颤动。新兵们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杆,目光齐刷刷望向点将台。 \"前进!\" 鼓点由缓转急,三千人迈步向前。起初步伐杂乱,但随着鼓声节奏逐渐统一,脚步声渐渐汇成一片,如同闷雷滚过大地。 陈恪眯起眼睛。进步比他预想的要快——这些农家子弟虽然没受过教育,但胜在朴实听话,只要明确告诉他们怎么做,他们就会一丝不苟地执行。 \"停!\" 铜锣\"锵\"地一声,所有人同时止步。陈恪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仍有几个反应稍慢,但整体已经能做到令行禁止。 \"大人,这样练下去...\"赵诚凑近低语,\"是不是该教些刀枪棍棒了?\" 陈恪摇头:\"还早。\"他指向台下,\"你看第三排那个高个子,走路还同手同脚;西北角那伍,转身时差点撞成一团。\"他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连走路都走不齐,如何指望他们战场上配合?\" 赵诚欲言又止。作为锦衣卫千户,他见过太多卫所兵懒散的样子,陈恪的要求在他看来近乎苛刻。 \"赵千户。\"陈恪突然转身,\"你觉得一支军队最重要的是什么?\" 赵诚一愣:\"自然是战力。\" \"错。\"陈恪指向台下正在练习转向的新兵,\"是纪律。戚继光的戚家军为何能百战百胜?不是因为士兵个个武艺高强,而是因为他们如臂使指,令行禁止。\" 他声音渐低:\"我要练的不是一群莽夫,而是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每个人都是其中的零件,必须严丝合缝。\" 午时将至,烈日当空。 陈恪的喉咙干得冒烟,却坚持与士兵们同饮一桶水。 他清楚地记得《军事心理学》上的要点:同甘共苦是建立信任的最快途径。 \"大人,夫人来了。\"阿大突然凑到陈恪耳边低语。 陈恪转头,只见校场边缘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常乐正掀开帘子朝这边张望。 她今日穿着淡黄色的襦裙,发间的玉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这肃杀的军营格格不入。 \"让她回去。\"陈恪皱眉,\"军营重地,不得干扰。\" 阿大面露难色:\"夫人说...是来给大人送饭的。\" 陈恪的胃部适时地发出一声抗议。 连续几日与士兵同吃大锅饭,他的味蕾已经开始怀念常乐为他准备的珍馐。 但眼下正是立规矩的关键时刻,绝不能破例。 \"告诉乐儿,本官与将士们同食。\"陈恪硬起心肠,\"军纪如山,不容儿戏。\" 阿大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常乐的马车缓缓驶离,但车窗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冲陈恪的方向狠狠比了个手势。 即使隔着老远,陈恪也能想象她气鼓鼓的小脸。 \"大人...\"赵诚欲言又止。 陈恪摆摆手:\"继续训练。听金退!\" 铜锣声响起,新兵们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去,不少人踩到了同伴的脚,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 傍晚时分,陈恪终于宣布今日训练结束。 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嗓子也因为不断喊口令而嘶哑。 回到营帐,他发现案几上放着一个食盒,旁边还有张字条。 \"恪哥哥官威大得很,连妻子送饭都成了''干扰军心''。既如此,有本事永远住在军营别回家!若敢回来——\"字迹到这里突然变得张牙舞爪,\"睡客房去!\" 陈恪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打开食盒,里面整齐地码着他最爱吃的几样小菜,还有一壶温热的黄酒。 食盒下层甚至贴心地放了一盒润喉的梨膏糖。 \"这小魔头...\"陈恪摇摇头,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他小心地收好字条,这是常乐式的关心——表面生气,实则处处为他着想。 用过晚膳,陈恪召来赵诚询问苏家的情况。 自从三日前处决了那三名混入新军的奸细,而那负责与这三名奸细接头的掌柜苏平等人还被陈恪关押着,对外宣称通倭大罪,正在审理。 他一直等着苏家自乱阵脚,却迟迟不见动静。 \"苏家一切如常。\"赵诚汇报道,\"绸缎庄照常营业,码头上的货船也按时出发。我们的人日夜监视,没发现任何异常。\" 陈恪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这不对劲。 按照常理,家族眼线被抓,又被扣上\"通倭\"的罪名,苏家至少该有些反应——或打探消息,或销毁证据,甚至暗中疏通关系。 \"那几个关押的掌柜呢?\" \"还是老样子。\"赵诚皱眉,\"什么都不知道。\" 陈恪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苏家宅院的灯火。 号称\"苏半城\"的商业家族,果然不是小鱼小虾那般好拿捏。 他的引蛇出洞之计,对方根本不上钩。 \"大人,要不要用点手段?\"赵诚做了个拷问的手势,\"锦衣卫的刑具,还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陈恪摇头:\"没用。他们只是小卒子,知道的有限。就算屈打成招,没有物证也定不了苏家的罪。\" 他忽然想起常乐那日的提醒——苏家的出货量与北方实际销售对不上,船队却总能平安无事。 这些异常背后,必定有一条完整的走私链条。 \"既然他们不接招,那我们就逼他们接招。\"陈恪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明日开始,大张旗鼓地监视苏家所有产业。绸缎庄、码头、仓库,一个不漏。记住,要让他们明显感觉到被盯上了。\" 赵诚眼前一亮:\"大人的意思是...\" \"像苏家这样的商贾大族,内部不可能是铁板一块。\"陈恪冷笑道,\"有人胆大,就必定有人胆小。我们只需制造足够的压力,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赵诚恍然大悟:\"妙啊!心虚之人必会自乱阵脚!\" 陈恪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如果不是常乐事先提醒,他或许真会被苏家的沉稳所迷惑。 但现在,他就像看着答案找过程,胜券在握。 \"记住,不要轻举妄动。\"陈恪叮嘱道,\"我们要做的,就是当一个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猎物自己挣扎、反抗,最后精疲力竭。\" 赵诚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夜深了,营帐外的雨声渐渐停歇。 陈恪吹灭油灯,躺在简易的行军床上。 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 经过三天的训练,这支新军已经稍微有点样子。 但要达到他心目中的标准——\"闻鼓进,听金退,进退如一人\",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的苦练。 而苏家这个庞然大物,更需要耐心周旋。 商业家族最重利益,内部必有派系之争。 只要持续施压,迟早会有人沉不住气。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三十一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面对老谋深算的对手时,请记住——最好的进攻是让他们自己打败自己。\" 第207章 深渊的凝视 苏州城的清晨向来热闹,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车马粼粼的滚动声、茶馆酒肆的喧闹声,交织成这座江南重镇特有的市井交响。 然而这几日,城西一带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苏家绸缎庄外,两个身着褐色短打的伙计站在门口,眼神不住地往街角瞟。 那里蹲着个穿飞鱼服的汉子,正慢条斯理地啃着一块烧饼。 阳光照在他腰间绣春刀的刀鞘上,反射出刺目的冷光。 \"这都第三天了...\"年轻些的伙计压低声音,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王哥,你说他们到底要盯到什么时候?\" 被称作王哥的中年伙计擦了擦额头的汗,偷眼看了看街角:\"嘘,小点声。这些锦衣卫的耳朵灵着呢。\" 绸缎庄内,掌柜苏平站在柜台后,手中的算盘已经半晌没动过了。 往日这个时候,店里早该挤满了挑选绸缎的夫人小姐,可今日却门可罗雀。 偶有顾客走到门口,一看到街角那抹刺眼的飞鱼服,立刻转身就走,仿佛店里有什么瘟疫似的。 苏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本边缘,纸页上还留着前几日红火的记录。 他抬头望向窗外,正对上那锦衣卫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如芒在背,连忙低下头去。 同样的一幕在苏家各个产业上演着。 城东的\"醉仙楼\"茶肆,三楼雅间本是城中富商最爱聚集谈生意的地方。 此刻却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锦衣卫大喇喇地坐在最好的位置,慢悠悠地品着茶。 掌柜躲在柜台后,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上前收茶钱了。 码头边的苏家货栈前,几个苦力蹲在阴凉处,眼巴巴地望着那几艘装满货物的商船。 按惯例,这时候早该开始装船了。可今日,两个飞鱼服的身影就站在跳板旁,腰间绣春刀明晃晃的,吓得没人敢靠近。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货栈管事老周叹了口气,手中的烟袋锅早已熄灭多时。 城西的苏府外,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朱漆大门前,锦衣卫千户赵诚亲自带队,四个身着飞鱼服的缇骑分立两侧。 他们也不说话,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可那身装束本身就是最凌厉的警告——锦衣卫所在之处,必有大案。 街上的行人远远看到那抹刺眼的红色,立刻绕道而行。 就连平日里最爱在苏府墙根下叫卖的小贩,今日也不见了踪影。 整条街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 苏府内,不安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 \"听说了吗?前院李管事说,外头那些锦衣卫是来抄家的!\"厨房里,一个小丫鬟脸色煞白地凑到同伴耳边。 \"胡说!\"年长些的婆子呵斥道,手里的菜刀却微微发抖,\"咱们苏家是什么门第?怎会...\"话说到一半,她自己也没了底气。 后花园的假山后,三房苏明德阴沉着脸,听着心腹的汇报。 \"三爷,情况不妙啊。\"那心腹擦了擦汗,\"咱们在城里的产业,这几日几乎没做成什么生意。绸缎庄、茶楼、货栈,全被盯死了。\" 苏明德一拳砸在假山上,指节顿时渗出血丝:\"陈恪这厮,欺人太甚!\" \"三爷,小声些...\"心腹紧张地左右张望,\"府里说不定也有他们的耳目...\" 苏明德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他悄悄从假山缝隙中望出去,正好能看到大门方向——那几个刺眼的飞鱼服身影,如同附骨之疽般钉在那里,纹丝不动。 正厅里,苏老太爷闭目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的核桃缓缓转动。 大房苏明远和二房苏明理分坐两侧,三人的脸色都难看得紧。 \"父亲,\"大房苏明远压低声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的生意...\" \"慌什么。\"老太爷眼睛都没睁,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锦衣卫要盯,就让他们盯。没有真凭实据,他们敢动苏家一根汗毛?\" 话虽这么说,老太爷手中的核桃却转得越来越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二房苏明理不停地用帕子擦着汗,青色直裰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一片:\"父亲,要不要...打点一下?知府衙门那边...\" \"愚蠢!\"老太爷猛地睁眼,浑浊的老眼中精光暴射,\"这时候去送礼,不是不打自招吗?但这样下去也不行...\" 厅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滴,两滴,三滴... 都像是砸在苏家众人心头的重锤。 暮色渐沉,苏州城华灯初上。 可苏家宅院内外,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 锦衣卫的飞鱼服在灯笼映照下泛着血色光芒,如同无形的牢笼,将这座百年商贾世家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第208章 挣扎(上) 苏府正厅内,苏老太爷枯瘦的手指在紫檀木扶手上敲击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更漏滴水,计算着家族命运的流逝。 \"父亲,锦衣卫已经连续三日盯梢我们的产业了。\"大房苏明远的声音平静如水,三缕长须纹丝不动,\"绸缎庄门可罗雀,码头货船无法启航,茶楼更是无人敢进。\" 二房苏明理不停地用帕子擦拭额头的汗水,青色直裰后背已经湿透一片:\"这...这可如何是好?一日损失就是上千两银子啊!\" \"慌什么!\"老太爷浑浊的老眼突然精光暴射,\"苏家百年基业,什么风浪没见过?\" 三房苏明德猛地拍案而起,魁梧的身形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父亲!那陈恪分明是要置我们于死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不如什么?\"老太爷冷冷打断,\"带人冲进知府衙门抢人?还是去校场和陈恪的三千新军拼命?\" 苏明德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厅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大房苏明远轻咳一声,打破沉默:\"父亲,我以为陈恪此举意在引我们自乱阵脚。他抓了我们的人,又派锦衣卫大张旗鼓地监视,就是要逼我们有所动作。\" 老太爷微微颔首,手中核桃转动的速度慢了下来:\"明远说得对。陈恪这是''打草惊蛇''之计,我们越是沉不住气,越容易被他抓住把柄。\" \"那...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二房苏明理的声音发颤。 老太爷的目光在三个儿子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二房身上:\"明理,明日你去求见陈恪,探探他的口风。记住,只谈生意,不谈其他。\" 二房苏明理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点点头。 \"明德,\"老太爷转向三房,声音陡然严厉,\"你给我安分些!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行动!\" 三房苏明德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眼中却闪烁着不服的光芒。 夜深了,苏府各院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三房的院落还亮着微光。 苏明德在房中来回踱步,靴底与青砖摩擦发出仿若不安的声响。 —————— 次日清晨,苏州校场上号角齐鸣。 二房苏明理身着华服,站在校场辕门外已经半个时辰。 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中的名帖被捏得皱皱巴巴。 \"这位大人,\"他再次向守门的军士拱手,\"可否再通禀一声?就说苏家苏明理求见知府大人,有要事相商。\" 那军士面无表情:\"知府大人有令,练兵期间概不见客。请回吧。\" 苏明理咬了咬牙,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悄悄递过去:\"一点心意,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军士脸色骤变,后退一步厉声喝道:\"大胆!竟敢行贿军营守卫!来人啊!\" 几名持矛士兵立刻围了上来,矛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苏明理吓得连连后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我这就走...\"他慌忙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校场。 回府的路上,苏明理的心沉到了谷底。 陈恪拒不见客,连贿赂都无门而入,这分明是要与苏家死磕到底。 ———————— 傍晚时分,苏府后花园的假山石在渐暗的天光中投下狰狞的阴影。 三房苏明德缩在一处隐蔽的角落,粗重的呼吸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三爷,您真要这时候出去?\"心腹家丁苏安紧张地搓着手,\"老太爷说了,让全家人都安分待着...\" \"闭嘴!\"苏明德低吼一声,浓眉下的眼睛布满血丝,\"再等下去,苏家就完了!大哥和父亲只会坐以待毙!\" 他紧了紧身上的褐色粗布衣裳——这是他从马夫那里偷来的,与平日穿的锦缎华服天差地别。 苏安递过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几锭银子和一沓银票。 \"三爷,这是小的从账房那里...\" 苏明德一把抓过包袱,沉甸甸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他探头看了看花园小径,确认无人后,猫着腰向偏门摸去。 偏门处的老门房正在打盹,苏明德屏住呼吸,轻轻拨开门闩。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吓得他浑身一颤,但府内依旧安静如常。 \"三爷保重...\"苏安的声音几不可闻。 苏明德没有回头,闪身出了偏门,融入苏州城的夜色中。 徐弘道府邸的书房内,烛火摇曳。这位苏州同知大人正烦躁地翻着一摞文书,每一页都盖着鲜红的知府大印。 他面容清瘦,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此刻却眉头紧锁。 \"大人,今日的公文...\"师爷小心翼翼地递上另一叠。 \"够了!\"徐弘道猛地拍案,震得茶盏一跳,\"那徐渭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师爷,竟敢对本官的批复发回重拟!\" 师爷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话。 徐弘道胸口剧烈起伏。 自从陈恪到任,他这个同知就像一条听指挥的小狗。 那徐渭更是可恶,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俨然一副二知府的做派。 \"老爷...\"管家在门外轻唤,\"有客到访。\" 徐弘道不耐烦地挥手:\"不是说了今日不见客?\" 管家凑近几分,压低声音:\"是苏家三爷,从后门来的...\" 徐弘道瞳孔骤缩,手中的毛笔\"啪\"地掉在案上,墨汁溅脏了官服前襟。他猛地站起,太师椅在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这蠢货!\"他咬牙切齿,\"这时候来找我,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师爷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徐弘道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蟒袍玉带下的身躯绷得死紧。苏家如今就是块烧红的烙铁,谁碰谁倒霉。可若拒之门外,被有心人看见... \"快把他请进来,带他去偏厅。\"徐弘道终于停下脚步,声音冷得像冰,\"记住,别让别人看见。\" 偏厅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的光线下,苏明德那张平日趾高气昂的脸此刻惨白如纸。 一见徐弘道进来,他立刻扑通跪下,膝盖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徐大人救命啊!\"苏明德的声音带着哭腔,全无往日的嚣张,\"我苏家冤枉啊!\" 徐弘道强忍着一脚踹开他的冲动,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苏三爷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苏明德却不肯起,反而膝行几步抱住徐弘道的腿:\"那陈恪不分青红皂白,抓了我家的人不说,还派锦衣卫日日盯着!绸缎庄、茶楼、货栈,全被盯死了!生意做不成,下人们也人心惶惶...\" 徐弘道太阳穴突突直跳。 苏明德身上的马夫衣裳散发着汗臭味,熏得他几欲作呕。 他强忍着恶心,弯腰扶起苏明德:\"有话好好说,苏三爷先起来。\" 苏明德就势起身,却仍抓着徐弘道的手臂不放:\"徐大人,您可是胡部堂的门生!那陈恪再猖狂,总得给部堂大人几分薄面吧?\" 油灯的光影在徐弘道脸上跳动,勾勒出一张阴晴不定的面孔。 他慢慢抽回手臂,踱到窗边确认外面无人,才压低声音道:\"苏三爷,此事非同小可。陈知府抓人的罪名是''通倭'',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冤枉啊!\"苏明德急得直跺脚,\"我苏家世代经商,清清白白,怎会与倭寇有染?定是那陈恪新官上任,要拿我们苏家立威!\" 徐弘道眯起眼睛。苏家清白?这话连三岁孩童都不信。 苏州城里谁不知道苏家与海上那点勾当?只是以往无人查罢了。 \"苏三爷,\"徐弘道斟酌着词句,\"此事需从长计议。陈知府奉皇命练兵,又有锦衣卫相助,本官虽为同知,却也...\" 苏明德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沉甸甸的坠手:\"徐大人,这是五百两银票,只求您帮忙递个话。若事成,另有重谢!\" 徐弘道盯着那锦囊,喉结滚动了一下。 五百两,相当于他两年的俸禄。 但他没接,反而背过身去:\"苏三爷,这不是钱的事。\" \"一千两!\"苏明德急忙加码,\"只要徐大人能在部堂面前美言几句...\" 徐弘道突然转身,脸上堆满假笑:\"苏三爷误会了。本官是说,此事需谨慎行事。\"他接过锦囊,掂了掂,\"这样吧,明日我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杭州。但成与不成...\" \"明白!明白!\"苏明德点头如捣蒜,\"只要徐大人肯帮忙,苏家上下感激不尽!\" 他脸上浮现出喜色,仿佛已经看到陈恪撤走锦衣卫,苏家重现辉煌的景象。 更重要的是,此事若成,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必将水涨船高,甚至压过大房二哥... 徐弘道将苏明德的喜色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这蠢货还以为事情真有转机? \"时候不早了,苏三爷请回吧。\"徐弘道做了个请的手势,\"记住,今晚之事...\" \"我懂!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苏明德拍着胸脯保证,又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徐弘道站在窗前,看着苏明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他猛地拉上窗帘,转身喝道:\"来人!\" 管家立刻推门而入:\"老爷?\" \"去把苏家这些年送来的礼单、书信,统统烧了!\"徐弘道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一件不留!\" 管家瞪大眼睛:\"老爷,这...\" \"还有,告诉账房,把去年那笔''修堤款''的账目重新做一份。\"徐弘道从锦囊中抽出一张银票塞给管家,\"记住,是''修堤款'',与苏家无关!\" 管家接过银票,手微微发抖:\"老爷,苏家这事...真这么严重?\" 徐弘道冷笑一声,指了指知府衙门的方向:\"那陈恪是什么人?嘉靖二十九年状元,常远山的女婿,奉皇命练兵!连胡部堂公子的板子都敢打,你觉得他会给我这个同知面子?\"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徐弘道的脸忽明忽暗。 \"苏家死定了,无非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他轻声道,\"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别被他们拖下水。\" 管家恍然大悟,匆匆退下去安排。 徐弘道独自站在昏暗的偏厅里,将剩下的银票一张张数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苏明德那蠢货还以为找到了救命稻草,殊不知他徐弘道从来只做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于那封承诺要写给胡宗宪的信?明日随便写几句敷衍了事便是。 胡部堂何等人物,岂会为了个商贾与皇上钦点的知府对着干? 窗外,苏州城的更夫敲响了二更的梆子。 徐弘道吹灭油灯,身影融入黑暗中。 第209章 挣扎(下) 苏州校场的夜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吹得营帐前的火把剧烈摇晃。 陈恪伏案批阅文书时,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大人。\"赵诚掀帘而入,飞鱼服上沾着夜露,腰间绣春刀的血槽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刚截下四个死士,想劫狱。\" 陈恪头都没抬,问道:\"人呢?\" \"死了。\"赵诚喉结滚动了一下,\"齿间藏毒,见势不妙就...\"他做了个仰脖的动作,刀鞘上的金线随着动作闪闪发光。 陈恪轻笑一声,搁下毛笔。砚台里的墨汁映着跳动的火光,像一潭幽深的血池。 \"猎物开始胡乱挣扎了。\"他指尖轻叩案几,\"无妨,让他们接着挣扎吧。\" 赵诚的眉心拧成疙瘩,飞鱼服下的肌肉绷得死紧:\"大人,苏家这表现明摆着有问题!\"他右手不自觉地按上刀柄,\"只要您一声令下,卑职带人抄了苏家,什么证据搜不出来?\" 营帐突然陷入寂静,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陈恪的目光扫过赵诚紧绷的肩膀,忽然想起知乎问题《如何向下属解释战略耐心》下的高赞回答:【当对方急于求成时,请用他能理解的比喻】。 \"赵千户。\"陈恪从案几抽屉取出两只茶盏,澄澈的茶汤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若你是一只饱腹的老虎,见着只逃不掉的肥羊...\"他故意顿了顿,\"是现在撕碎它,还是等饿了再享用?\" 赵诚的不解的双眼眨了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放松:\"自然是...饿了再吃。\" \"正是。\"陈恪将茶盏推到他面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我们此刻就是饱虎,苏家不过虎爪下胡乱挣扎的肥羊。\" 茶汤表面浮着的嫩芽打着旋,像极了苏家徒劳的挣扎。 赵诚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可卑职不明白,留着他们...\" \"千户可曾见过渔夫收网?\"陈恪突然打断,指尖在案几上划出网状轨迹,\"最肥的鱼,往往要等最后关头才浮出水面。\"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梆子声,陈恪的目光随着声音望向夜色,忽然想起穿越前玩过的《刺客信条》——最完美的暗杀,是让目标自己走进陷阱。 \"苏家背后连着东南沿海的走私网。\"陈恪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现在动他们,不过斩断几根触须。等他们与倭寇...\"他突然收住话头,茶盏在唇边悬停,\"罢了,这些你无需知道。\" 赵诚的独眼微微眯起,突然抱拳行礼:\"卑职多嘴了。\"他太明白官场规矩——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陈恪从案头抽出一封火漆密函:\"照例递送西苑。\"蜡封在火光中栩栩如生,\"记住,走锦衣卫的加急通道。\" \"大人放心。\"赵诚双手接过,飞鱼服的金线随着动作闪烁,\"您每两日的奏报从未延误。\"他犹豫片刻,又补充道:\"皇上想必很关注苏州新军进展?\"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陈恪的影子投在帐布上。 \"圣明天子,自然关心海防。\"陈恪意味深长地笑了,\"就像农夫关心自家粮仓的鼠患。\" 赵诚恍然大悟般点头,却不知自己理解的与陈恪所言是否相同。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三十二条:\"陈恪对着摇曳的烛火默念,\"当你布下天罗地网时,请记住——惊慌的猎物会自己暴露所有逃生通道。\" 第210章 改变命运 苏州校场的晨雾被初升的朝阳驱散,三千新兵整齐列队,鸦雀无声。 二十余日的队列训练已经让这些农家子弟脱胎换骨,靛青色的统一军服在晨光中连成一片肃杀的海洋。 陈恪站在点将台上,官服外罩着一件轻便皮甲,手中紧紧握着一支黑鞭。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黝黑的面孔,看到的不再是散漫的农家子弟,而是一支初具雏形的军队。 \"今日起,开始火器训练!\"陈恪的声音如金铁交鸣,在校场上空回荡。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队士兵从库房鱼贯而出,肩扛手抬,将一捆捆黝黑的燧发枪堆放在队列前方。 金属与木料碰撞的声响让新兵们瞪大了眼睛——这些造价十两银子的杀人利器,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一千支新式燧发枪,\"陈恪拍了拍最近的一捆,\"三百支是我们苏州工坊打造,七百支是戚将军所赠。\"他顿了顿,嘴角微扬,\"还有十位戚家军教头,专程来指导你们这些菜鸟。\" 队列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叹。戚继光的威名在东南如雷贯耳,能得到他的支持,让这些新兵与有荣焉。 十名身着褐色皮甲的教头大步上前,向陈恪抱拳行礼。为首的教头年约四旬,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 \"标下戚勇,奉戚将军之命,特来协助陈大人练兵。\"刀疤教头的声音沙哑如磨砂,\"这些新兵蛋子,标下定当严加管教!\" 陈恪郑重点头:\"有劳戚教头。\"他转向三千新兵,突然提高声调:\"记住!从今日起,戚教头的话就是军令!违者,鞭三十!\" 台下的呼吸声为之一窒。二十日的训练已经让他们明白,这位知府大人言出必行,说打是真打。 训练很快开始。三千人分为三批,轮流上前领枪。第一批千人队握着崭新的燧发枪,既兴奋又忐忑,粗糙的手指在枪管上摩挲,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 \"都给我听好了!\"戚勇的吼声如雷炸响,\"燧发枪不是烧火棍!拿稳了!\" 他单手举起一支枪,动作娴熟如臂使指:\"枪托抵肩,三点一线!瞄准时屏住呼吸,扣扳机要稳!\" 陈恪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作为现代穿越者,他比谁都清楚火器的重要性,但纸上谈兵终觉浅,此刻他同样需要学习。 第一批射击开始了。 \"预备——放!\" 随着戚勇的号令,百支燧发枪同时喷出火舌,震耳欲聋的轰鸣惊飞了校场周围的鸟雀。白烟弥漫中,远处的靶子却安然无恙——没有一颗铅弹上靶。 \"废物!\"戚勇的刀疤因愤怒而泛红,\"你们是娘们吗?连枪都拿不稳!\" 新兵们羞愧地低下头,有人被后坐力震得肩膀生疼,却不敢揉一下。 陈恪缓步走到队列前,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燧发枪。三千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知府大人要亲自示范? 知乎收藏夹《火器使用指南》自动翻开:【当你要树立威信时,请展示你要求下属达到的标准】。 陈恪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昨夜恶补的射击要领。 枪托抵肩,屏息凝神,准星对准百步外的靶子。 燧石撞击的火花闪过,枪身猛地一震。 远处木靶边缘\"啪\"地一声,出现一个清晰的孔洞。 \"好!\"戚勇忍不住喝彩,\"大人好枪法!\" 新兵们目瞪口呆。知府大人不仅文采风流,连火器都使得这般好? 陈恪强忍肩膀的酸痛,面不改色:\"看到没有?本官能做到,你们也能!继续训练!\" 实际上,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抖——陈恪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第一次实弹射击,能上靶纯属运气。 但作为统帅,他必须表现得游刃有余。 训练持续到午时,校场上硝烟弥漫,如同战场。 第一批千人队已经轮换过三次,每人打了二十余发子弹,肩膀都被后坐力震得淤青。 \"大人,这样练下去...\"赵诚凑过来低语,\"弹药消耗太大了。\" 陈恪摇头:\"继续。好枪法都是子弹喂出来的。\"他指了指远处的弹药箱,\"打光为止。\" 这时,一阵骚动引起他的注意。西北角的一伍士兵中,有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正兴奋地比划着什么,他身旁的靶子上赫然有三个弹孔。 \"那人叫什么?\"陈恪眯起眼睛。 戚勇翻看名册:\"刘福,吴县农家子,十七岁。\" 陈恪大步走过去。少年见他过来,慌忙跪地行礼,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尘土。 \"起来。\"陈恪拿起他的燧发枪检查,\"打了多少发?\" \"回...回大人,二十一发。\"刘福的声音发颤,\"中...中靶九发。\" 陈恪眉毛一挑。首日训练就有近半命中率,这少年莫非是个天才? \"再打一次我看看。\" 刘福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接过枪。周围的新兵都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他。 枪响靶落。又一颗铅弹正中红心。 \"好!\"陈恪忍不住拍手,\"赏银五两!升为百户!\" 校场上一片哗然。刘福呆若木鸡,直到同伴推搡才回过神来,扑通跪下连连磕头:\"谢大人栽培!谢大人栽培!\" 很快,又有两个天赋异禀的新兵被发现——曹峻和王苟,都是十七八岁的农家少年,首日训练就有三成以上的命中率。 陈恪同样将他们提拔为百户,赏银嘉奖。三人跪成一排,激动得语无伦次。 他们祖祖辈辈面朝黄土,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当官? \"记住,\"陈恪的声音传遍校场,\"在本官这里,不论出身,只论本事!\" 这句话像火种落入干柴,瞬间点燃了三千新兵的斗志。 谁不想像刘福他们一样改变命运? 训练越发激烈,直到夕阳西斜,弹药耗尽,新兵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列队收操。虽然成绩惨不忍睹,但每个人眼中都燃着希望的火光。 陈恪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微扬。这支军队的魂,今天算是初步铸成了。 \"大人远见。\"戚勇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假以时日,这支新军必成劲旅。\"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三十二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给予底层人民上升通道时,收获的忠诚比刀剑更锋利。\" 第211章 山水有相逢 新苏军成军一月,陈恪终于返回知府衙门。 苏州知府衙门的后堂内,初夏的湿热如无形的绸缎裹挟着每个人。 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仿佛在抗议这过早到来的暑气。 陈恪解开官服最上方的盘扣,喉结滚动了一下。 军营一个月的风吹日晒,让他原本白皙的面庞镀上了一层铜色,下颌线条比离京时更加坚毅。 \"子恒,这是近一月来积压的刑名案件。\"徐渭摇着折扇,将一摞文书推到案几中央,\"我已批阅过七成,剩下这些需你亲自定夺。\" 陈恪随手翻开最上面一份,朱批字迹工整如印刷,条分缕析的案情摘要旁,是徐渭用蝇头小楷写下的处理建议。 他抬眼看了看这位绍兴师爷——青衫已经汗湿贴在背上,三缕长须随着扇子带起的风微微飘动,眼中却闪烁着处理复杂政务后的满足光芒。 \"文长兄,\"陈恪突然感叹,\"若论实干之才,你绝不输张居正。\"他指尖轻叩案几,\"只是缺了个施展的舞台。\" 徐渭的扇子\"啪\"地合上,在陈恪肩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少来这等酸话!\"他眼角皱纹里藏着笑意,\"我这一个月替你当牛做马,师爷的报酬可是一分不能少。\" 陈恪大笑,从袖中摸出数锭银子推过去:\"不能少,自然不能少。\" 银子在案几上旋转,映着窗外的阳光,晃得人眼花。徐渭刚要伸手去拿,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阿大在门外高声禀报,\"苏家老家主求见!\" 陈恪的手指在银锭上猛地一顿。 \"鼻子这么灵?\"陈恪低声自语,\"我才刚回来,就闻着味来了。\" 徐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重新展开,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来者不善。\" 陈恪整了整衣冠,盘扣重新系好,方才的随意一扫而空:\"请苏老先生进来。\"他转向徐渭,嘴角微扬,\"文长兄,搭好戏台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踏在人心上。陈恪端坐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戒尺的纹路。 苏老太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初夏的阳光正好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老人身着靛蓝色杭绸直裰,腰间悬着一块古朴的玉佩,手中紫檀拐杖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陈恪起身相迎,余光却将老人打量个遍——枯瘦如柴的身形微微佝偻,脸上皱纹纵横如老树皮,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在昏黄的廊下闪着精光。 \"苏老先生光临,有失远迎。\"陈恪拱手行礼,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敬意。 苏老太爷的目光在陈恪脸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早就听说新任知府年轻,但亲眼见到这张不过二十出头的面孔,还是吃了一惊。 \"陈大人客气了。\"老太爷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老朽冒昧来访,还望海涵。\" 两人分宾主落座,徐渭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却刚好站在能同时观察两人表情的位置。小丫鬟奉上茶盏,青瓷盖碗中的龙井在热水中舒展,香气氤氲。 \"苏老先生亲自登门,不知有何指教?\"陈恪轻啜一口茶,明知故问。 老太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枯枝般的手指在拐杖上收紧:\"陈大人,老朽今日厚颜前来,是想请大人高抬贵手。\" 茶盏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陈恪眉头微皱,一脸困惑:\"老先生此话怎讲?\" 徐渭适时地轻咳一声:\"大人忘了?苏家有人犯了通倭罪,正关在大牢里呢。\" \"噢——\"陈恪拖长声调,恍然大悟般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记性。\"他转向老太爷,笑容真诚得近乎刺眼,\"既是如此,秉公办理即可。老先生放心,本府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老太爷的嘴角抽了抽,拐杖在地砖上轻轻一顿:\"陈大人莫要拿老朽寻开心了。既是通倭,可有罪证?\"他浑浊的老眼直视陈恪,\"总不能仅凭大人位高权重,就不分青红皂白吧?\" 堂内霎时安静,连窗外的蝉鸣都似乎弱了几分。 陈恪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划过,感受着瓷器细腻的纹理。 徐渭再次出声:\"锦衣卫正在调查,陈大人这一个月都在军营练兵,可能不太清楚进展。\" \"原来如此。\"陈恪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那就继续调查呗。老先生放心,若真冤枉了贵府的人,本官定当亲自赔罪。\" 老太爷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拐杖与地砖相触的声响越来越频繁。 陈恪恍若未觉,悠闲地品着茶,欣赏窗外的石榴花。 \"陈大人,\"老太爷突然提高声调,嘶哑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既然无罪证,为何以锦衣卫行虎狼之事紧盯我苏家产业?\"他顿了顿,眼中精光暴射,\"我苏家在朝中也并非无人,大人如此行事,不怕小民上京告御状吗?\" 威胁如刀出鞘,寒光凛冽。陈恪的茶盏停在唇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苏老爷息怒。\"他放下茶盏,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您一大把年纪了,如何还好舟车劳顿?\" 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正要乘胜追击,却见陈恪突然转向门外:\"赵千户!\" 赵诚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人有何吩咐?\" \"取一张空白密折来。\"陈恪的声音轻描淡写,\"让老先生直达天听。\" 赵诚领命而去,脚步声在青砖地上回荡。 堂内死寂,老太爷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 当那张盖有锦衣卫印信的空白密折摆在案几上时,陈恪轻轻将它推向老太爷:\"苏老先生,此乃本官专用密折,可由锦衣卫直达皇上手中。\"他嘴角微扬,\"您若有冤屈,不妨直抒胸臆。\" 老太爷的枯手微微发抖,拐杖\"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那密折上的朱红印信刺得他眼睛生疼——这哪是什么奏折?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徐渭的折扇遮住了上扬的嘴角。 陈恪这手有种以牙还牙的味道——你拿朝中人吓唬我?好啊,咱们直接到皇上面前说道说道。 问题是,你苏家有这个资格吗? \"老朽...老朽...\"老太爷的喉结滚动,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 陈恪拾起拐杖,恭敬地递还:\"老先生年事已高,还是保重身体要紧。\"他转向赵诚,声音陡然转冷,\"送客。\" 赵诚的飞鱼服下摆扫过地面,如同一片血浪。他伸手虚引:\"苏老先生,请。\" 老太爷艰难地站起身,拐杖在地砖上敲出凌乱的节奏。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陈大人,山水有相逢。\" 陈恪微笑颔首:\"自然。老先生慢走,本官就不远送了。\" 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徐渭的折扇\"啪\"地合上:\"好个''山水有相逢''!这老狐狸临走还要放狠话。\" 陈恪拾起那张空白密折,轻轻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急了。\"将密折收回袖中,陈恪望向窗外炽烈的阳光,\"文长兄,你说苏家下一步会怎么走?\" 徐渭眯起眼睛,三缕长须微微颤动:\"自古民不与官斗,况且子恒你完全是耍赖,他们明的不行,自然来暗的。\"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三十三条:\"他在心中默念,\"当对手开始威胁时,通常意味着他们已经走投无路。\" 窗外,一只知了突然从树上坠落,在青砖地上挣扎了几下,最终被烈日烤成了干尸。 第212章 咦,酸臭! 暮色四合,陈恪的皂靴踏过陈府门槛时,青石板上清脆的声响被陈恪故意形成某种节奏。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门廊——空荡荡的,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老爷回来了。\"老管家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夫人她...在房里。\" 陈恪嘴角微微上扬,解下披风递给下人。一个月风吹日晒的军营生活,让他原本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古铜色,官服下的肩膀也比离府时宽厚了几分。 穿过回廊时,丫鬟们纷纷行礼避让,却都低着头不敢多言。陈恪暗自好笑——看来乐儿这次是真生气了,连下人们都噤若寒蝉。 卧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温暖的烛光。 陈恪轻轻推开门,只见常乐背对着门口坐在梳妆台前,淡红色的襦裙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色泽。 她双手环胸,珍珠步摇随着她刻意偏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铜镜中投下一片细碎的光影。 陈恪蹑手蹑脚地靠近,从镜中瞥见常乐绷紧的小脸——粉唇微微嘟起,双眼里明明盛满了期待,却硬要装出漠不关心的模样。 他心下了然,故意转身作势要走。 \"哟,这不是陈大人吗?\"铜镜里突然映出常乐急转回头的动作,又立刻强自镇定地别开脸,声音拖得老长,\"怎么,军营的床不舒服,还得屈尊来陈府?不怕小女子影响你的军心了?\" 陈恪转身,看见他的小妻子端坐在黄花梨木椅上,腰背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四十五度,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 若不是那双灵动的眼睛不断偷瞄他的反应,睫毛像受惊的蝶翅般轻颤,他真要被她这副模样骗过去了。 \"哪里都没有温柔乡舒坦呀。\"陈恪突然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人搂进怀里。 常乐身上熟悉的桂花香扑面而来,混着些新调的胭脂气息,让他这一个月来的疲惫瞬间消散。 \"放开!谁准你抱了!\"常乐挣扎起来,珍珠耳坠随着她扭动的动作划出凌乱的弧线,\"堂堂知府大人,白日里说什么''军纪如山'',夜里倒知道来找...\" 她的话被突然收紧的怀抱打断。陈恪将下巴搁在她发顶轻轻磨蹭,感受到怀中人渐渐软化的身体。常乐的小拳头开始捶打他的胸口,力道却轻得像挠痒。 \"谁给你新军低价采买硫磺...嗯...谁给你置办新军服装...\"她的声音闷在陈恪胸前,每说一句就捶一下,\"谁为你忙前忙后...我怎么就影响你军心了...\" 陈恪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衣料传来。 他故意用脸颊去蹭常乐敏感的耳后,果然惹得她一阵轻颤。\"那是作秀给新军们看呢,以示军纪严格。\"他的唇擦过她泛红的耳尖,\"要说谁对我帮助最大,那自然是吾妻女诸葛了。\" 常乐的捶打突然停了。陈恪知道这话戳中了她的痒处——他的小妻子最受不得人夸她聪明。 果然,怀里传来一声轻哼,虽然还是傲娇的语调,却已经藏不住上扬的尾音:\"委屈你了?我可担不起...\" \"不委屈。\"陈恪收紧手臂,突然将人打横抱起。常乐惊呼一声,本能地环住他的脖子,却在意识到这个姿势后立刻羞红了脸。 \"放我下来!\"她小声抗议,却不敢真的挣扎——陈恪如今的手臂力量今非昔比,她可不想摔着。 烛光下,陈恪这才发现常乐今日特意描了眉,唇上的胭脂也比平日鲜艳。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惹得常乐耳根都烧了起来,慌忙把脸埋进他肩窝。 \"咦?\"常乐突然抬头,手指好奇地戳了戳陈恪的胸膛,\"你怎么变壮了?\"她又捏了捏他的上臂,杏眼瞪得圆圆的,\"力气也大了许多...\" 陈恪趁机抱着她转了个圈,常乐的裙摆在空中绽开一朵花。 落地时,她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丈夫——原本清瘦的书生模样褪去了,如今的他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晒黑的皮肤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明亮。 常乐看着看着,突然垂下眼帘,声音低落了几分:\"你如今本事大了,过不了多久该瞧不上我了。\" \"乐儿。\"陈恪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她泛红的眼角,\"没有你,我什么也办不到。\"他望进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更别提考状元,入朝堂了。\" 这句话像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常乐心里最后那把锁。 陈恪说的也不全是为了安慰常乐,如果没有常乐能够忍受他儿时的怪诞思想,那个金华乡的放牛娃,终究会被时代同化。 她撇撇嘴,睫毛垂下时扫出一片阴影:\"就会说好听的。\"可环住陈恪腰身的手臂却诚实地收紧了,鼻尖蹭着他颈窝嘟囔,\"瘦了这么多,明天让厨房炖汤补补...\" 窗外传来打更声,烛芯爆了个灯花。 陈恪再次打横抱起常乐时,她惊呼着攥紧他衣襟,却在被放到床榻时狡黠地翻身压住他手腕:\"陈大人不是说军营床板硬?\"她发稍扫过陈恪鼻尖,\"今晚让你知道知道,府里的床...更不好睡。\" 陈恪笑着去捉她乱挠的手,帐幔在纠缠中晃出旖旎的弧度。月光透过窗棂,将两个交叠的影子投在\"春燕衔柳\"的屏风上,像极了一对瓷枕上的鸳鸯。 \"穿越者守则第三十四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拥有跨越时空的缘分时,请记住——有些傲娇,是独属于你的温柔。\" 第213章 变局 数天前的杭州总督府的书房内。 胡宗宪端坐案前,指尖轻抚着那份刚拆开的密信,眉头紧锁。 信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却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正是严世蕃的亲笔。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暗语解析》自动翻开:【当密信标注\"亲笔\"时,通常意味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胡宗宪的目光在\"安插眼线\"和\"卡住军需\"几个字上停留许久,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东楼这是要置我于何地...\"胡宗宪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窗外一阵秋风卷入,吹得案上纸张哗啦作响。 胡宗宪下意识地按住信纸,目光扫向窗外——杭州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远处的西湖泛着微光,如同一面被打碎的铜镜。 \"老爷,许师爷求见。\"管家在门外轻声禀报。 胡宗宪迅速将密信收入袖中,整了整衣冠:\"让他进来。\" 许明推门而入,青色直裰的下摆沾着几滴墨渍,显然刚从公文堆中脱身。 \"部堂,\"许明拱手行礼,声音压得极低,\"苏州那边有消息了。\" 胡宗宪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说。\" \"陈恪的新军招募标准极为严苛,\"许明凑近几分,\"只要贫农出身,三代清白,非独子。我们派去的几个好手,连初选都没过。\" 胡宗宪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远处模糊的山影,忽然想起数月前与陈恪的那次会面——那个年轻人眼中闪烁的光芒,既不是清流的迂腐,也不是严党的贪婪,而是一种他许久未见的...纯粹。 \"部堂?\"许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是否要继续派人?\" 胡宗宪转身,袍袖带起一阵风:\"不必了。陈恪筛选严格,再派人也是徒劳。\" 许明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那...军需方面?严小阁老的信中...\" \"信我看过了。\"胡宗宪突然打断,声音冷了几分,\"陈恪的军需应由南直隶巡抚赵贞吉负责,本官不必越俎代庖。\" 许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跟了胡宗宪十年,太清楚这位封疆大吏对恩师的态度——无关紧要的小事都会照办,而一旦涉及“大义”则自有主张。 \"部堂,\"许明小心翼翼地试探,\"严小阁老那边...\" \"我自有分寸。\"胡宗宪摆摆手。 待许师爷退下,胡宗宪走到墙边的海防图前,手指在东南沿海的岛屿间游走。 自去年汪直反叛以来,倭寇的动向越发诡异。 汪直与徐海本已势同水火,如今更是互相攻伐,乱成一锅粥。 \"乱得好...\"胡宗宪喃喃自语。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半年前派出的细作已经成功打入倭寇内部,不断挑拨离间。 如今倭寇主力分成数股,彼此猜忌,再难形成合力。 俞大猷的水师趁机出击,屡有斩获。 上月更是在台州外海击沉三艘倭船,毙敌两百余。 虽然倭寇仍能来去如风,袭扰沿海,但已不复当年气焰。 \"比拼耐力么...\"胡宗宪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大明地大物博,兵源粮饷源源不断;而倭寇飘零海上,补给艰难。这场消耗战,时间站在大明这边。 他转身回到案前,提笔蘸墨,在奏折上写下:\"...倭寇内讧,势渐分崩。我水师乘隙击之,斩获颇丰。然贼性狡黠,不可轻敌。当以持久困之,待其自溃...\" 只是胡宗宪也没想到,变局来的如此之快。 第214章 绝对忠诚 苏州校场的秋阳灼人,三千新兵列成整齐方阵,随着戚勇教头的号令变换队形。 两个月前还同手同脚的农家子弟,如今已能娴熟地完成\"三段击\"战术转换,火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 \"收队!\"戚勇的吼声穿透校场,新兵们迅速收铳列队,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陈恪站在点将台上,嘴角微微上扬。知乎收藏夹《明代军事训练实录》自动翻开:【当新兵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战术转换时,意味着基础训练已经成功】。 \"大人,\"戚勇大步走来,黝黑的脸上满是惊叹,\"这批兵...简直神了!\"这位从戚继光军中借调来的教头擦了把汗,\"末将带兵多年,从未见过两个月就能练到这种程度的。\" 陈恪笑而不语,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晒得黝黑的面孔。 这些农家子弟就像白纸,没有卫所兵的油滑习气,教什么学什么,一丝不苟。 \"开饭!\"随着号令,方才还肃杀的军阵瞬间活跃起来。 士兵们三五成群地席地而坐,从伙夫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饭菜。 陈恪走下点将台,随意坐在一群士兵中间。 两个月的同吃同住,早已让这些农家子弟忘了知府大人本该高高在上。 \"大人,\"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壮着胆子凑近,\"俺们刚才还在说,您这练兵法子真神!俺爹说卫所那些兵油子,练三年都不如俺们两个月。\"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几个年轻士兵甚至放下饭碗比划起来。 陈恪接过亲兵递来的粗瓷碗,里面是和士兵们一样的杂粮饭配咸菜。他扒拉一口,笑道:\"不是我的法子神,是你们肯吃苦。\"他指了指那个浓眉青年,\"张二狗,我记得你第一天训练同手同脚,现在都能当伍长带人了。\" 张二狗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挠头傻笑。周围士兵哄笑起来,有人起哄让他请客。 \"大人,\"一个瘦高个突然问道,\"听说您是状元郎,您能和我们说说中举人老爷那是什么感觉啊?\" 校场上霎时安静下来,所有眼睛都盯着陈恪。 对这些大字不识的农家子弟来说,中举当官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 陈恪放下碗,随手抹了把嘴:\"中举啊...\"他眼中浮现出放榜那日的场景,\"我是最后一名,差点落榜。\" \"啊?\"士兵们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知府大人。 \"真的,\"陈恪笑道,\"后来我才知道,是有人故意把我名字写在最后。\"他顿了顿,\"但我得感谢他。\" 士兵们面面相觑,张二狗忍不住问:\"为啥啊?大人这般才华,怎么还谢那个使坏的?\" 知乎收藏夹《逆向思维案例》自动翻开:【当遭遇不公时,引导对方关注积极面往往比抱怨更有说服力】。 \"凡事要往好处想。\"陈恪的声音不疾不徐,\"他害我,我改变不了。但他至少没让我落榜,才有今日我与诸位坐在这里谈天说地。\"他环视众人,\"若是当初一气之下弃考,现在说不定还在老家放牛呢!\" 校场上先是一静,继而爆发出阵阵议论。 有人恍然大悟地拍大腿,有人还在挠头苦思,更多人则是交头接耳地讨论知府大人话中的深意。 戚勇抱臂站在外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这位教头原本对文官领兵嗤之以鼻,两个月下来却不得不佩服陈恪带兵的手段。 \"大人,\"戚勇突然高声问道,\"那中状元又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一出,所有嘈杂声戛然而止,三千双耳朵竖了起来。 陈恪捏了捏下巴,眼前浮现出殿试那日的场景——那个坐在严嵩眼皮子底下,仍敢大言不惭针砭朝弊的自己。 \"当时啊,有些人想把我丢到二甲、三甲去,也有人想保我却有心无力。\"陈恪轻笑一声,\"但有一人力排众议,坚持点我为状元...\"他故意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那就是当今皇上!\" 校场上落针可闻,连喘气声都轻了几分。 陈恪站起身,朝北方郑重拱手:\"包括诸位的军饷,优先供给的军需,也是皇上特批的。皇恩浩荡啊!\" 这倒不是假话,普天之下,什么不是皇上的?自己直达天听,自己的那位次座师赵贞吉也不想卡新军的脖子。 赵诚站在不远处,嘴角微微抽搐。这位锦衣卫千户太清楚陈恪话中的深意——这分明是说给皇上听的。 他不动声色地在心中记下这一幕,准备如实写入密报。 士兵们见知府大人如此郑重,纷纷放下饭碗,朝着京城方向跪拜。虽然\"皇上\"二字对他们而言远如九天星辰,但眼前这位能与他们同吃同练的知府大人,却让那遥不可及的皇权有了实实在在的温度。 \"都起来吧。\"陈恪笑着摆手,\"皇上仁厚,最见不得百姓受苦。你们好好训练,将来肃清倭寇,就是对皇恩最好的报答。\" 张二狗突然蹦出一句:\"那大人您说,皇上知道俺们在这儿训练吗?\" 陈恪眼中精光一闪,这正是他等待的问题。 知乎收藏夹《帝王心术解析》自动翻开:【当你要培养士兵忠诚时,请让他们感受到与最高权力的联系】。 \"当然知道。\"陈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每三日就有密报送往西苑。皇上还特意下旨,要我好生照料你们这些为国效力的好儿郎。\" 士兵们眼中顿时亮起异样的光彩,胸膛不自觉地挺得更直。 他们这些泥腿子,竟然被皇上记挂着? 戚勇在一旁暗自咋舌。 他带兵多年,深知这种\"直达天听\"的感觉对士兵士气有多大激励。 更绝的是,陈恪说的句句属实,却又能恰到好处地收买人心。 夕阳西沉,校场上响起收操的号角。 士兵们依依不舍地散去,三三两两还在讨论方才的谈话。 陈恪负手而立,望着这些日渐成熟的战士,眼中闪过一丝深谋远虑的光芒。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三十二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需要一支绝对忠诚的军队时,请让他们相信——他们的每一滴汗水,都流淌在最高统治者的视线里。\" 远处,赵诚正在书写密折,飞鱼服上的金线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他抬头看了眼陈恪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位看似随和的知府大人,每一步都仿佛在下一盘看不见的大棋。 第215章 徐海的处境 松江府沿海的黎明总是来得特别早,灰蒙蒙的天光刚透出一丝亮色,徐海就已经站在破败的城墙上,眺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 \"大当家,又一夜没睡?\"王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脚步声轻得像只猫。 徐海没有回头,粗粝的手指抠着城墙上的裂痕,这座被他们占据的小城早已残破不堪,墙砖缝隙里长满了青苔。 \"睡个屁。\"徐海啐了一口,浓重的浙南口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戚继光那狗娘养的又往北推进了,再这么下去,不出半月就能追上我们。\" 王清顺着徐海的目光望去,远处的海面上,几艘渔船正缓缓驶向岸边。 那不是普通的渔船——船身吃水极深,甲板上堆着的不是渔网,而是用油布遮盖的兵器。 \"补给到了?\"徐海眯起眼睛。 王清摇摇头,瘦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只有几船粮食,还不到约定的一半。苏家那边...还是没消息。\" 徐海的拳头猛地砸在城墙上,震落几块松动的碎石。\"操他娘的苏家!说好的军械、药材、盐铁呢?老子真金白银付了定金,现在连个屁都没有!\" 城墙下,几个早起的水手被这声怒喝惊得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躲进了巷子里。 王清等徐海的怒气稍平,才低声道:\"探子今早传回消息,苏州城里到处都是锦衣卫,苏家所有产业都被盯死了。据说...\"他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苏家有人被知府抓了,扣的是''通倭''的罪名。\" 徐海闻言,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在空荡的城墙上来回震荡,惊起一群栖息的鸥鸟。 \"通倭?哈哈哈...苏家那帮龟孙子,平日里跟咱们称兄道弟,银子赚得盆满钵满,通倭难道不是属实?\" \"大当家,\"王清谨慎地选择着词句,\"苏家虽然断了供货,但他们和我们合作已久,此次必是迫不得已。\" 徐海冷哼一声,转身面向城内。 晨光中,这座被他们占据的小城渐渐苏醒。破败的屋舍间升起袅袅炊烟,街道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倭寇走动。 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徐海却嗅到了危机的气息。 \"咱们的处境,王清,你清楚吗?\"徐海突然问道,声音低沉得像闷雷。 王清一怔,随即正色道:\"南有戚继光步步紧逼,海上有俞大猷的水师巡逻,西南方向胡宗宪坐镇杭州...三面合围之势已成。\" \"还有呢?\"徐海的目光如刀,刮过王清的脸。 王清咽了口唾沫:\"苏家断供,我们的军械、药材补给不足。虽然存粮还能支撑月余,但箭矢、火药这些消耗品...\" \"最重要的是,\"徐海打断他,粗壮的手指在城墙垛口上敲出沉闷的节奏,\"胡宗宪那老狐狸想困死我们。他算准了我们会往海上跑,俞大猷的水师就在那儿等着呢!\" 王清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所以大当家一直按兵不动...\" \"老子不是怕他们!\"徐海猛地提高音量,脖子上青筋暴突,\"老子手下有一万五千弟兄,真倭就有一千多,哪个不是刀口舔血的好汉?问题是——\"他突然压低声音,\"胡宗宪巴不得我们跟他硬碰硬。那老狐狸在杭州布好了口袋,就等我们往里钻呢!\" 海风突然变得猛烈,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徐海眯起眼睛,望向苏州方向,那里是苏家的大本营,也是目前唯一没有被明军封锁的方向。 \"王清,\"徐海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这种平静比刚才的暴怒更令人不安,\"你说,如果我们出其不意,打苏州一个措手不及...\" 王清倒吸一口凉气:\"大当家是说...突袭苏州府?\" \"胡宗宪三面围堵,唯独留出北面,不就是赌我们不敢碰苏州吗?\"徐海冷笑,\"那老子偏要反其道而行!苏州富得流油,拿下它,不光补给问题解决了,还能震动整个江南!\" 王清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个计划太大胆了——苏州是朝廷重镇,城高且厚不说,兵力也自然不少。 但另一方面,他也清楚徐海说的有道理,困守孤城终是死路一条。 \"大当家,\"王清谨慎道,\"苏州城防如何,我们一无所知。贸然进攻...\" \"所以要先探路。\"徐海打断他,\"你亲自去,带几个机灵的弟兄,扮作商人混进城去。我要知道苏州守军有多少,城墙哪段最薄弱,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清刚要应声,城墙楼梯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只见一个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的倭寇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身着异国服饰的真倭。 \"佐藤君,\"徐海脸上堆起假笑,用生硬的日语招呼道,\"这么早?\" 那名叫佐藤的真倭首领没有理会徐海的问候,直接了当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说道:\"徐当家,我的部下已经三天没有新鲜蔬菜和清酒了。这样下去,士气会受影响。\" 徐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这些真倭是他在倭寇中立足的重要力量,但也最难伺候。 他们自视甚高,常常不把他这个明人首领放在眼里。 \"佐藤君稍安勿躁,\"徐海强压怒气,\"补给船刚到了三船粮食,我已经让人把最好的白米送去你们营地了。\" 佐藤冷哼一声:\"我们需要的是清酒和女人,不是白米!汪直那边从来不会让部下受这种委屈!\" 听到汪直的名字,徐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汪直是他在倭寇圈里最大的对手,两人明争暗斗多年。 \"汪直?\"徐海冷笑一声,\"他现在躲在日本平户享福,哪还记得你们这些卖命的兄弟?\" 佐藤的脸色变得难看,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他身后的几个真倭也立刻摆出戒备姿态。 王清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佐藤大人,我们刚得到消息,苏州城里有上好的绍兴黄和扬州瘦马。等大当家计划好了,保证让弟兄们尽兴!\" 佐藤狐疑地看向徐海:\"什么计划?\" 徐海知道此时不宜与真倭翻脸,强忍怒气解释道:\"我打算派人去苏州探路。如果城防空虚,我们就干一票大的!\" 佐藤闻言,眼中的敌意稍减,但依然充满怀疑:\"苏州是重镇,守军不会少。徐当家有把握?\" \"所以要先探明虚实。\"徐海拍了拍佐藤的肩膀,被对方不动声色地避开,\"佐藤君放心,我徐海什么时候让弟兄们吃过亏?\" 佐藤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转身带着手下离去,临走时丢下一句:\"希望徐当家记住,我的部下不是好糊弄的。\" 看着真倭们远去的背影,徐海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杀意。 \"狗日的倭奴,\"他咬牙切齿地低吼,\"早晚有一天...\" 徐海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 \"王清,\"徐海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心腹,\"你今天就动身去苏州。记住,我要知道三件事:第一,苏州守军有多少,战斗力如何;第二,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第三,苏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清郑重点头:\"属下明白。大当家放心,我会小心行事。\" 他知道这次任务凶险万分,苏州城里现在到处都是锦衣卫,一旦身份暴露,必死无疑。 \"对了,\"徐海又叫住准备离去的王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顺便打听一下,那个新上任的苏州知府...叫什么来着?\" \"陈恪,\"王清答道,\"似乎是那年剿灭井上三郎的巡按御史。\" \"是他?\"徐海嗤笑一声,\"一个书呆子罢了,况且井上三郎不是死在戚继光的手里?读书人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王清领命而去,徐海独自站在城墙上,望着逐渐明亮的东方。 苏州,这个江南最富庶的城市,即将成为他徐海扭转战局的关键。 第216章 收网(上) 苏州校场内,赵诚快步穿过训练场,腰间绣春刀随着急促的步伐轻轻晃动。 \"大人!\"赵诚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戚将军密信。\" 陈恪正在检视新军的火器训练,闻言转身。 \"都下去。\"陈恪一挥手,周围亲兵立刻退到二十步外,形成一道人墙。 他展开信纸,戚继光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子恒贤弟:徐海困兽犹斗,三面合围之下恐苏州有失。此贼狡诈,贤弟新军初成,万勿轻敌。戚继光手书。\" 他抬头望向校场另一端——三千新军正在练习三段击战术,整齐的队列如波浪般起伏,燧发枪的爆豆省声此起彼伏。 这些农家子弟经过数月训练,已初具精锐之姿。 \"赵诚。\"陈恪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是时候收网了。\" 赵诚眼前一亮,他早就想动手了:\"大人要动苏家?\" 陈恪嘴角微扬,将密信凑近火把。 \"备马,去守备衙门。\" 苏州守备陆承勋的官袍皱得像块抹布,显然刚从某个温柔乡被拽出来。 他站在衙门前厅,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府尊大人突然驾到,下官有失远迎...\"陆承勋的声音发飘,眼神躲闪如受惊的兔子。 陈恪大步跨过门槛,官靴在青砖上踏出清晰的声响。 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节奏如同更漏滴水。 \"陆守备,本官要借你一千五百兵。\"陈恪开门见山,\"就今天。\" 陆承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大人不是正在练新军吗?为何...\" \"想不想升官?\"陈恪突然打断,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畔。 陆承勋僵在原地。 \"下官...下官...\"陆承勋的嘴唇哆嗦着,突然重重跪下,\"全凭大人差遣!\" 陈恪俯身,亲手扶起这位守备大人,指尖感受到对方手臂的颤抖:\"午时之前,我要看到这一千五百人在校场集合。\"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记住,要最油滑的老兵。\" 两个时辰后,苏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一支奇怪的队伍正在行进。 一千五百名卫所兵穿着崭新的靛蓝色军服,那是陈恪新军的制式服装, 整支队伍却走得歪歪扭扭,队形松散如羊群。 \"快看!那不是陈大人的新军吗?\"茶楼二层,一个绸缎商人探出身子,\"怎么跟卫所那些老爷兵一个德行?\" 他身旁的同伴眯起眼睛:\"等等...那个不是李麻子吗?去年还在赌坊欠我三两银子呢!\"商人突然拍腿大笑,\"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 类似的议论在街道两侧此起彼伏。 陈恪骑在马上,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赵诚策马靠近,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刺眼夺目:\"大人,鱼儿上钩了。\" \"还不够。\"陈恪轻声道,\"去苏府。\" 苏家的朱漆大门前,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陈恪勒住马缰,仰头望着门楣上\"忠厚传家\"的金字匾额,突然笑出声来。 \"好一个''忠厚传家''。\"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苏老太爷亲自迎出,枯瘦的身形在阳光下投下细长的影子。 老人脸上的皱纹比上次见面更深了几分,老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陈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老太爷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腰弯得几乎对折。 陈恪翻身下马,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缓步上前,虚扶了一下老太爷的手臂:\"苏老先生亲自相迎,本官受宠若惊。\"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苏府,穿过重重院落。 陈恪的目光在那些精美的亭台楼阁间流连,不时发出赞叹。 \"锦衣卫口中的苏府如何豪华听得多了,\"陈恪在一处金丝楠木打造的亭子前驻足,手指轻抚过雕工精美的栏杆,\"百闻不如一见,却是如宫殿一般。\" 老太爷捏着拐杖的手指剧烈颤抖起来。 那日陈恪向他递来空白密折的场景在眼前浮现,那是一种全方位的权力碾压。 \"萤火怎敢与日月争辉?\"老太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陈大人莫要取笑了。\" 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荷塘的清香。 陈恪深深吸气,仿佛在享受这美好的时刻。 而苏老太爷站在他身旁,枯瘦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愈发佝偻,如同一株即将倾倒的老树。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三十六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准备收网时,请记住——让猎物自己游进网中,比强行拉网更省力。\" 第217章 收网(中) 苏府后花园的金丝楠木亭内,茶香氤氲。 陈恪指尖轻抚茶盏边缘,感受着上等青瓷细腻的纹理。 \"老家主不必拘谨。\"陈恪抿了口茶,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本官已经查明,通倭之事并无实证。\" 苏老太爷枯枝般的手指在拐杖上收紧,指节泛白。 他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大人明察秋毫!\"老太爷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腰弯得更低了些,\"老朽一家清白经商,怎会与倭寇有染?\" 陈恪唇角微扬,目光扫过亭外盛放的秋菊:\"只是我手下这些锦衣卫,这几月来也辛苦得紧...\"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黑话解析》自动翻开:【当官员提及下属辛苦时,通常意味着索贿开始】。 茶盏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太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颤巍巍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推过石桌。 \"应该的,应该的。\"老太爷干枯的嘴角扯出笑容,手指在盒盖上轻叩两下,\"知府大人您看。\" 盒盖掀开,一叠大额银票整齐码放,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老太爷右手五指张开,在桌下比了个\"二\"的手势。 二十万两。 这在寻常官员眼中已是天文数字。 陈恪的目光在银票上停留了一瞬,忽然转向远处假山:\"说起辛苦,本官练兵更是艰难。三千新军,人吃马嚼,每日耗费银钱如流水。\"他指尖轻叩桌面,\"皇命在身,责任重大啊。\" 老太爷脸上的皱纹僵住了。 他偷眼看向陈恪的侧脸——那年轻的轮廓在阳光下如刀削般锋利,看不出半分贪婪,却字字诛心。 枯瘦的手指无声地收拢又张开,这次是五根。 五十万两。老太爷的心在滴血,这已是苏家两年的利润。 亭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石桌上,正好盖住那叠银票的一角。 陈恪忽然笑了。他放下茶盏,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桌面上轻轻一敲,随后缓缓划过,如同利剑出鞘。 二百万两。 老太爷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数目,就是把苏家祖宅田地全变卖了,短时间也难以凑齐! \"知府大人...\"老太爷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容老朽...筹措几日...\" 陈恪已经起身,官袍下摆在风中微微飘动。 阳光从他背后照来,将影子投在老太爷佝偻的身躯上。 \"本官体恤老家主年迈。\"陈恪的声音忽然温和下来,\"这样吧,我先把锦衣卫撤了,给您五天时间考虑。\"他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风,\"皇命虽重,也不差这五日。\" 老太爷僵在原地,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已经倾斜,茶水浸湿了锦缎衣袖。 他望着陈恪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袭四品官服如同索命无常的黑袍。 二百万两!这哪是索贿?分明是要苏家倾家荡产!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三十七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布下天罗地网时,请确保猎物眼中的生路——正是你设好的死门。\" 小径尽头,陈恪的身影转过假山消失不见。 老太爷猛地将茶盏砸向地面,上好的景德镇薄胎瓷瞬间粉身碎骨。 第218章 收网(下) 苏老太爷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陈恪离开后,苏老太爷立刻召集了自己的三个儿子。 \"二百万两。\"苏老太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陈恪要二百万两,否则就以通倭罪论处。\" \"嘶——\"三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苏明远眉头紧锁:\"父亲,这数目...未免太过荒谬。\" 苏老太爷的面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他缓缓点头:\"我初闻时,也是这般反应。\" \"其中会不会有诈?寻常索贿,哪有如此狮子大开口的?二百万两,便是我们苏家倾尽所有也未必凑得齐。况且...\"苏明远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若真拿出这笔钱,与认下通倭罪有何区别?\" 苏老太爷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他沉默良久,目光在三个儿子脸上来回扫视。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阴晴不定。 \"大哥未免太过谨慎了。\"三房苏明德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年轻气盛,此刻脸上带着几分不屑,\"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今天在茶楼时,正巧看见陈恪领兵游街。\"他嗤笑一声,\"那军服看着挺唬人,可那些兵丁,站没站相,走没走样,一看便知是乌合之众。依我看,他练兵也不过是为了中饱私囊罢了。\" 苏明远眉头皱得更紧:\"三弟,不可轻敌。陈恪能在短短数年官居重镇知府,绝非等闲之辈。\" \"大哥说得对,但三弟所言也不无道理。\"二房苏明理慢条斯理地插话,他的声音平稳,却让其他三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说话。苏明理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在桌上轻轻推给父亲:\"下人探得消息,陈恪此人,之前在漕政任上就设计粮商,获银三百万两。\" \"三百万?\"苏明德惊呼出声,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压低声音,\"这...这也太...\" 苏明理点点头,继续道:\"其中有一百余万由税课押解进了户部,一百万被胡宗宪截留充作军费,剩余一百万两...\"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父亲一眼,\"是由锦衣卫押送入京的。\"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苏老太爷的手指微微颤抖,拿起那封信笺,在烛光下细细查看。 信纸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明理,这消息可属实?\"苏老太爷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明理挺直腰背:\"父亲,儿子敢打包票。我有一心腹在杭州漕政衙门当差,亲眼所见。而且...\"他的声音更低了,\"谁都知道锦衣卫是谁的家奴吧?\" 苏老太爷缓缓放下信笺,长叹一声:\"如此说来,陈恪所谓的皇命,极有可能就是为皇上敛财?\" \"正是。\"苏明理点头,\"他每到一处,都想尽办法为皇上敛...所以才能屡获嘉奖。\" 苏明远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靴子踩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即便如此,二百万两也太多了。我们苏家虽然家底丰厚,但难以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银,生意还怎么做?各处的周转怎么办?\" \"大哥,你总是想得太多。\"苏明德不耐烦地说,\"陈恪明显是看准了我们苏家树大招风,故意敲诈。依我看,不如...\" \"不如什么?\"苏明远猛地转身,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苏明德被兄长的气势所慑,一时语塞。 苏老太爷抬手示意两人安静,他的目光在烛光下显得格外锐利:\"明德,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苏明德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不如...不如我们...\"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 苏明远听完,面色大变:\"你疯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那你说怎么办?\"苏明德的声音也高了起来,面红耳赤,\"拿出二百万两,我们苏家就完了!不拿,通倭的罪名下来,照样是满门抄斩!\" \"都住口!\"苏老太爷猛地一拍桌子,声音虽不大,却让两个儿子立刻噤声。 老人家的胸口剧烈起伏,面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他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 \"明理,\"苏老太爷转向二儿子,\"你素来稳重,此事你怎么看?\" 苏明理沉吟片刻,缓缓道:\"父亲,儿子以为...陈恪此次来者不善。他既敢开口要二百万两,想必已经摸清了我们的底细。若只是寻常索贿,大可不必如此大张旗鼓。\"他顿了顿,\"儿子怀疑,他背后恐怕另有图谋。\" \"什么图谋?\"苏老太爷紧盯着二儿子。 苏明理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儿子怀疑...他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书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连烛火都似乎停止了跳动。 良久,苏老太爷长叹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既如此...我们恐怕别无选择。\" \"父亲!\"苏明远急切地喊道,\"您不能...\" 苏老太爷抬手制止了大儿子的话,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明远,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眼下形势,已容不得我们犹豫了。\"他环视三个儿子,声音低沉而坚决,\"徐海的心腹王清,已经暗中潜伏在城中。\" \"什么?\"三个儿子异口同声地惊呼,苏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苏老太爷继续道:\"届时,只需引徐海来取苏州...\" \"父亲!这是要孤注一掷啊!\"苏明远的声音颤抖着,\"一旦事败,我们苏家...\" \"若不如此,我们苏家现在就要完蛋!\"苏老太爷的声音突然提高,随即又强压下来,\"陈恪逼迫太甚。不说这几月来的心神折磨,光是他索要的数额,我们苏家也难以承受。一旦给出如此庞大的银两,偌大的生意也断难维持。\"老人家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如果苏州陷落,陈恪被倭寇所杀...事情却会柳暗花明。\" 苏明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父亲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不错。\"苏老太爷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届时朝廷追究起来,我们苏家也是受害者。而陈恪一死,这些所有的弯弯绕绕...也就无人知晓了。\" 还有一层苏老太爷没说,那就是万一徐海失败,他们不妨以身家换性命。 而且他们押上的所谓赌注,早就是陈恪嘴中的一块肥肉——只不过暂时还姓苏罢了。 苏明德兴奋地搓着手:\"妙计!父亲果然高明!\" 唯有苏明远仍然面色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坐回椅子上,沉默不语。 苏老太爷看着大儿子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决绝所取代:\"此事就这么定了。明理,你去联络王清;明德,你准备十万两银...不是给陈恪的,而是给徐海的''见面礼'';明远...\"老人家的声音柔和了几分,\"你心思缜密,负责留意陈恪的一举一动。\" 三个儿子各自领命,书房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都去吧。\"苏老太爷疲惫地挥挥手,\"记住,此事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第219章 以正合,以奇胜 苏州吴县校场中军大帐内,陈恪端坐案前。 \"报——陆守备到!\"亲兵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陈恪抬头,看见陆承勋快步走入。 这位守备大人今日特意换上了崭新的甲胄,却因不习惯而显得动作僵硬。 \"下官参见府尊!\"陆承勋抱拳行礼,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恪嘴角微扬:\"陆守备不必多礼。\"他指了指左侧的座位,\"坐。\" 帐内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陆承勋——戚勇抱臂而立;刘福、曹峻、王苟三个新晋将领挺直腰杆;赵诚端坐,绣春刀横在膝头。 陆承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半个屁股挨着凳子边坐下。 \"诸位。\"陈恪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据可靠情报,徐海极可能来袭苏州。\" 帐内霎时一静,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刘福突然起身,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大人,末将有一事不明。\" 陈恪挑眉:\"讲。\" \"若徐海不来,又或苏家不与倭寇勾结...\"刘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嗫嚅。 知乎收藏夹《带兵心理学》自动翻开:【当部下提出质疑时,请用逻辑而非权威回应】。 \"困兽犹斗。\"陈恪从案头拿起戚继光的密信晃了晃,\"徐海三面被围,唯有苏州方向尚存生机。而苏家...\"他忽然冷笑,\"昨日我索要二百万两,便是逼他们狗急跳墙。\" 陈恪围着大帐转了一圈,挨个拍了拍几个年轻将领的肩膀:\"徐海不来,我们相安无事,只当错过一次杀敌机会。若他们来了而不与苏家勾结...无非少个制胜手段罢了。\" 戚勇的刀疤微微抽动:\"大人是说...正兵为主,奇兵为辅?\" \"正是。\"陈恪的声音清朗如玉磬相击,\"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欲用奇,先立正。\"他看向刘福,\"为将者多思考是好事,但不可因噎废食。\" 刘福黑黄的脸涨得通红,重重抱拳:\"末将受教!\" 帐内气氛为之一松。 几个年轻将领眼中的敬佩毫不掩饰,这位知府大人不仅满腹经纶,更能虚心纳谏。 \"陆守备。\"陈恪突然点名,\"你率本部守南门。\" 陆承勋猛地站起,甲胄哗啦作响:\"下官领命!\" \"记住,\"陈恪的声音陡然转冷,\"只许败,不许胜。\"见陆承勋面露困惑,他补充道:\"败要败得真,让徐海以为南门可破...但败中要有度,不可真让倭寇突入。\" 陈恪本想说让他们本色出演即可,但那样也太伤他了。 陆承勋眼中闪过一丝恍然,突然想起昨日那句\"想不想升官\",顿时腰杆挺得更直:\"下官明白!\" 陈恪转向赵诚:\"赵千户重点盘查东、北二门,严防奸细。\" 赵诚的独眼精光暴射:\"大人放心,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帐内众人注意到,陈恪的部署有意无意地漏掉了西门,那里离苏家宅院最近的城门。 \"新军分两部。\"陈恪的手指在城防图上划出两道弧线,\"一千七百人随我潜伏西门民居,千人藏于西门外十五里林中,三百人埋伏于瓮城内佯装守军。\"他环视众将,\"见城门火起,则三面夹击!\" 戚勇突然皱眉:\"大人,新军虽训练有素,但毕竟未历实战...\" \"所以必须扬长避短。\"陈恪斩钉截铁地打断,\"以火器列阵杀敌,非万不得已,不得短兵相接!\" 他强压下涌到嘴边的话,这些农家子弟若陷入混战,表现恐怕还不如卫所兵。 但作为统帅,他必须表现出绝对的信心。 知乎问题《如何激励新兵》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你必须隐藏担忧时,请用行动代替言语】。 陈恪突然拔出佩剑,寒光在帐内划出一道闪电:\"徐海不来则已!\"剑尖重重刺入案几,震得茶盏一跳,\"来则必死!\" \"杀!\"众将齐声怒吼,声浪震得帐布簌簌作响。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三十八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布下天罗地网时,请记住——真正的猎人会为猎物设计最舒适的陷阱。\" 第220章 夜袭苏州(一) 七月初的松江沿海,湿热得像个蒸笼。 苏明德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丝绸内衫早已湿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跟在王清身后,穿过这座被倭寇占据的小城,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 \"三爷,前面就是徐大当家的住处了。\"王清压低声音,指了指前方一座残破的宅院。 那宅子原本应是某个富户的别院,如今墙皮剥落,大门歪斜,门口站着两个光着膀子的大汉,腰间明晃晃的倭刀在烈日下泛着冷光。 苏明德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本该害怕的——事实上,他的小腿已经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一想到陈恪那张可恶的脸,那股恨意便如沸水般在胸腔翻滚。 这本该是二哥苏明理的差事。 父亲安排得明明白白:明理稳重,由他去见徐海最为妥当。 但苏明德不这么认为。 \"我最了解苏州城防!\"那日他在家族会议上力争,声音因激动而尖利,\"陈恪那狗官的新军,我亲眼所见!站都站不齐,走都走不稳!让二哥去?他能说得清楚吗?\" 父亲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缓缓点头。 那一刻,苏明德仿佛已经看到陈恪血溅知府衙门的场景。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不远处的破屋传来,打断了苏明德的思绪。 他猛地转头,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被按在桌上,几个倭寇围着她狞笑。 女子挣扎着抬起头,正好与苏明德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绝望。 苏明德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王清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低声道:\"三爷,别看为好。\" 道路两旁,随处可见光着膀子的大汉。 他们或蹲或站,身上纹着狰狞的刺青,腰间别着长短不一的倭刀。 有人醉醺醺地唱着听不懂的倭歌,有人粗暴地拖拽着哭喊的女子。 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分明是魑魅魍魉聚集的魔窟! 苏明德的呼吸急促起来,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为什么要抢这趟差事?二哥来不是更好吗? 但已经来不及了。 \"到了。\"王清在一座稍显完整的宅院前停下,向守门的倭寇抱拳行礼,\"劳烦通报徐大当家,就说苏州苏家三爷到了。\" 那倭寇上下打量着苏明德,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等着。\" 片刻后,苏明德被带进正厅。 厅内昏暗潮湿,弥漫着酒气、汗臭和某种说不清的腥味。 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徐海。 苏明德还没来得及行礼,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刀刃冰凉刺骨,激得他浑身一颤。 \"你苏家什么货色,敢违老子的约?\"徐海的声音粗粝如砂纸,带着浓重的浙南口音,\"知不知道你苏家坏了爷多大的事?\" 苏明德两腿一软,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顺着大腿内侧流下——他尿裤子了。 厅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几个倭寇指着他湿漉漉的裤裆,用倭语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徐、徐头领明鉴...\"苏明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仍强撑着说完,\"都是那新来的知府陈恪不知道发哪门子疯,许多锦衣卫盯紧了我苏家,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呀。\" 徐海眯起独眼,刀锋在苏明德脖子上轻轻一刮,立刻留下一道血痕:\"哦?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出来的?\" 生死关头,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双手奉上:\"是那陈恪...原来他是看我苏家家大业大,索贿而来。他竟要我苏家全部家业,贪婪无比!我苏家表面答应了他,才撤走了锦衣卫。\" 徐海接过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银票,合计十万两。 他冷哼一声,刀锋却未移开:\"那你干什么来了!\" 苏明德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锋,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想起徐弘道那副阳奉阴违的嘴脸,想起被锦衣卫日日监视的提心吊胆,想起陈恪在苏府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上心头。 他直视徐海的双眼,声音突然稳了下来:\"徐头领,我是来带给您天大的富贵来的。\"他顿了顿,\"您不知道吧?苏州城内,满打满算仅七千余守军,除去战斗力极差的苏州守备和差役,就剩陈恪的三千新军。\" \"此话当真?\"一个生硬的汉语突然插入。 苏明德转头,看见一个身着异国服饰的倭寇头目从阴影中走出——正是真倭首领佐藤。 苏明德重重点头:\"我拼死赶来,难道是为了瞒骗各位的么?\"他声音提高了几分,\"我苏家与陈恪有夺家产之恨,欺辱门楣之仇!\" 徐海的刀终于离开了苏明德的脖子,但眼中的怀疑仍未消散:\"那陈恪新军如何?\" \"比卫所兵都不如!\"苏明德斩钉截铁地说,仿佛亲眼所见一般,\"那陈恪明为练兵,实则为借练兵敛财。\"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陈恪以往的\"敛财经历\"——如何在浙江漕政任上设计粮商,如何在台州借保甲法中饱私囊,又如何借练兵之名向苏州富户索贿... 这些事半真半假,有些是市井传言,有些是苏家探听来的消息,而徐海等人也略有耳闻,经苏明德添油加醋一说,活灵活现,引得厅内倭寇连连点头。 佐藤的眼睛越来越亮,突然用倭语对徐海说了几句。 徐海沉吟片刻,眼中阴晴不定,再联想到自己面临的形势,此时若是犹豫不决,恐怕... \"好!\"徐海猛地一拍桌子,\"传令下去,拔营!两日后夜袭苏州!\" 第221章 夜袭苏州(二) 苏州城内,自从知府衙门下了宵禁令,酉时三刻的梆子一响,各家各户便紧闭门窗,连平日里最热闹的瓦舍勾栏也早早熄了灯火。 城西茶肆的胡掌柜倚着门框,眯眼望了望远处城墙上的火把——比平日多了一倍,却也不算森严。 他挠了挠花白的鬓角,总觉得这几日衙门差役查问路人的架势,与其说是防贼,倒更像是做给什么人看的。 \"怪事...\"老胡嘟囔着收起幌子,木杆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城郊密林深处,十七岁的新兵黄康第无数次拍打着颈间的红疹。 腐叶的霉味混着汗臭直冲鼻腔,他忍不住用气音抱怨:\"戚教头,倭寇真会来么?\" 话音未落就被身旁的老兵踹了一脚。 戚勇脸上看不出喜怒,只将水囊递过去时,粗粝的指腹在少年腕间警告性地一按。 忽然有夜风掠过树梢。 所有人猛地绷直脊背! 南城门方向,警铃声刺破夜空,惊起群鸦乱飞 —————— 一个时辰前,苏州城南,徐海勒马停在一处高坡上,身后是黑压压的七千余倭寇队伍,火把零星点缀,如同鬼火般在夜色中浮动。 他眯起独眼,望向远处苏州城的轮廓,南门处灯火稀疏,隐约可见几个懒散的守军身影。 \"徐头领,还等什么?\"佐藤骑着一匹矮壮的倭马凑近,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南门守卫松懈,钩爪一挂,半个时辰就能拿下!\" 徐海没有立刻回答,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马鞭,目光扫过城墙上的每一处细节。 \"太顺利了……\"他低声道。 苏明德在一旁急不可耐:\"徐头领,机不可失!我苏家已安排妥当,西门守卫皆是我的人,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里应外合!\" 徐海侧目瞥了他一眼,眼神如刀:\"苏三爷,我且问你——锦衣卫严守东、北二门,为何独独西门空虚?\" 苏明德一愣,随即赔笑道:\"徐头领多虑了!城内守军不过七千,陈恪那三千新军更是花架子,哪能面面俱到?西门虽有五百守军,但都是卫所的老爷兵,不堪一击!\" 徐海沉默不语,目光再次投向城墙。 夜风掠过,带来远处城墙上隐约的谈笑声——守军的确松懈。 但越是如此,他越觉得不对劲。 \"徐头领!\"一名小头目忍不住催促,\"弟兄们憋了这么久,就等这一仗翻身!再拖下去,天就亮了!\" 队伍中传来几声附和,甚至有人低声抱怨。 徐海心中一沉——这段时间的艰难处境,已让他的威望大不如前。 若再犹豫,恐怕人心就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先派五百人试探南门!若守军果真不堪,再全力攻城!\" 佐藤冷哼一声,显然不满他的谨慎,但还是挥手示意一队精锐倭寇上前。 五百名倭寇如鬼魅般潜向城墙,钩爪无声地抛上城头,铁钩扣住砖缝,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城墙上的守军依旧懒散,甚至有人靠在墙垛边打盹。 一名倭寇率先攀上城墙,靴底刚踏上砖石,突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原来,他的钩爪竟阴差阳错钩中了一名正在打盹的卫所兵,铁钩深深扎进肩膀,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敌袭!敌袭!\" 警铃骤响,城墙上的守军瞬间乱作一团,有人惊慌失措地拉弓,有人跌跌撞撞地敲响铜锣。 远处高坡上,徐海的眼中骤然燃起战意! 他看得清清楚楚——南门守军慌乱不堪,甚至有人丢下兵器逃跑! \"果然不堪一击!\"佐藤狂笑,\"徐头领,还等什么?\" 徐海猛地拔出倭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全军听令——\" \"攻苏州!\" 苏州之战,爆发了。 —————— 苏州城南的城墙上。 陆承勋的甲胄上溅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 他喘着粗气,手中的长刀已经砍出了数个缺口。 \"大人!东侧又有倭寇上来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亲兵嘶吼着指向城墙东段。 那里,十几个倭寇正顺着云梯疯狂攀爬,狰狞的面容在火光中清晰可见。 陆承勋啐出一口血沫,想起了陈恪临行前的叮嘱:\"可以败,但不能放倭寇突入南门。\"他猛地拔出插在垛口上的令旗,声嘶力竭地吼道:\"火油!倒火油!\" 几个卫所兵手忙脚乱地抬起滚烫的铁锅,冒着被箭矢和流弹射中的风险,将沸腾的黑油倾泻而下。 惨叫声顿时响彻城墙下方,几个倭寇变成了火人,哀嚎着从梯子上坠落。 \"放箭!放箭!\"陆承勋的声音已经嘶哑。 城墙上的弓手们拉满弓弦,箭雨呼啸着扑向城下的倭寇队伍。 但敌人实在太多太凶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一个倭寇突然从垛口跃入,陆承勋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挥刀斩去。 那倭寇身手敏捷,一个翻滚躲过致命一击,反手就是一刀劈向他的面门。 陆承勋勉强偏头,倭刀在他脸颊上划开一道血口。 \"保护大人!\"两个亲兵扑上来,长矛贯穿了那个倭寇的胸膛。 陆承勋抹了把脸上的血,看到城墙上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 他的卫所兵虽然训练不足,但此刻由于他这个守备身先士卒的缘故。 这些疏于训练的老爷兵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硬是用血肉之躯将爬上城墙的倭寇一个个砍了下去。 \"后备队上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陆承勋回头,看到一队生力军正从马道涌上城墙。 这是陆承勋事先安排的后备力量,由于陈恪只要求他守南门,他有足够的兵力,而此刻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战斗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当最后一波倭寇被击退时,南门城墙下已经堆了百余具尸体。 陆承勋瘫坐在箭楼里,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不知何时被砍了一刀,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甲胄。 \"大人,倭寇退了!\"亲兵激动地报告。 陆承勋强撑着站起身,望向城外。 倭寇确实在撤退,但阵型丝毫不乱,显然是有组织的后撤。 第222章 夜袭苏州(三) 城南外的高坡上,徐海冷眼旁观着战局。 他身材魁梧,一身精良的倭甲在火光中闪闪发亮,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大当家,南门守军比预想的顽强。\"王清低声道,\"那些卫所兵油子守城倒是有一套。\" 徐海冷笑一声:\"这帮兵痞守城确实能撑一会。\"他摸了摸下巴上的刀疤,\"没有内应,硬啃这种重镇确实费力。\"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苏明德,\"你确定西门有把握?\" 苏明德连忙点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千真万确!我二哥已经打点好了守门的百户,只等信号。\" 徐海沉思片刻,突然高声下令:\"南门留下一千人继续佯攻,造足声势!不许再攀城墙!\"他转向身后的大队人马,\"其余人,随我移师西门!\" 夜色渐深,徐海率领主力悄无声息地向西门移动。 月光下,近三千倭寇如鬼魅般穿行在苏州城外的田野间,只有兵器偶尔反射的寒光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大当家,前面就是西门了。\"王清压低声音道。 徐海抬手示意队伍停下,转头对苏明德说:\"看你的了。若真如你所言,拿下苏州后,少不了你们苏家的好处。\" 苏明德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状的东西。 他的手微微发抖,但眼中却闪烁着复仇的快意——陈恪,你索要二百万两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 \"嗖——嘭!\" 信号弹在夜空中炸开,绚丽的红色光芒照亮了西门城楼。 片刻沉寂后,沉重的城门竟然真的缓缓打开了! 徐海眯起独眼,看到城墙上确实有守军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似乎想要夺回城门控制权,但为时已晚。 城门已经洞开,黑洞洞的城门洞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猎物。 \"天助我也!\"徐海狞笑着拔出倭刀,刀锋直指洞开的城门,\"全军听令!进城后烧杀抢掠不封刀!第一个杀到知府衙门的,赏银千两!\" 倭寇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潮水般涌向城门。 徐海一马当先,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在城中搜刮财富——苏家许诺的只是小头,真正的财富在苏州城的府库和富户家中!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到城门百步的一瞬间,一直困扰他的不安情绪再次掠过心头。 这胜利来得太容易了... 但箭已离弦,六千倭寇的洪流已经无法停止。 无论前方是天堂还是地狱,此刻都已无法回头。 —————— 西门城墙上的青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刘福趴在垛口后,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燧发枪的木托。 夜风裹挟着海腥味扑面而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不断晃动。 远处,黑压压的人影如同潮水般涌向城门,倭寇特有的怪叫声越来越近。 \"稳住...\"刘福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让身旁的士兵听见,\"等他们再近些。\"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刘福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敌人——那些传说中凶残无比的倭寇,此刻就在百步之外。 \"百户大人...\"身旁的小兵张二狗声音发颤,\"他们...他们比训练时多太多了...\" 刘福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倭寇。 月光下,那些挥舞着倭刀的身影狰狞可怖,但更可怕的是他们眼中那种嗜血的狂热——就像饿狼看见了羊群。 \"记住知府大人的话!\"刘福突然提高声音,\"就当他们是会动的靶子!\" 城墙上的三百新兵齐齐一震。 陈恪的声音仿佛在他们耳边回响——\"光耀门楣就在此战\"、\"你们的每一枪都关系着家乡父老的安危\"、\"打完这一仗,你们就不再是新兵了\"... 张二狗深吸一口气,将枪管架在垛口上。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但已经比刚才稳了许多。 训练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装药、压实、装弹、瞄准、击发...每一个步骤都重复了上千遍。 \"预备——\"刘福的声音划破夜空。 三百支燧发枪同时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城墙下汹涌而来的倭寇。 倭寇的队伍最前方,徐海挥舞着倭刀,脸上的横肉在火光中扭曲。 他看到了城墙上的守军,但区区三百人,如何挡得住他五千精锐? \"冲啊!杀进苏州城!\"徐海的吼声如同炸雷。 就在这一瞬间,刘福的声音如利剑般刺下:\"放!\" \"砰砰砰——\" 燧发枪的爆鸣声连成一片,火光在城墙上闪烁如繁星。 白烟腾起,刺鼻的火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冲锋中的倭寇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最前排的数十人同时倒地,有的直接毙命,有的抱着伤口哀嚎。 徐海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火力...远超他的预期! \"装弹!\"刘福的吼声在城墙上回荡。 新兵们手忙脚乱地开始重新装填。有人紧张得将火药撒了一地,有人手抖得塞不进子弹。 但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最终占了上风——尽管动作不如训练时流畅,但大多数人都完成了装填。 \"瞄准——放!\" 第二轮齐射更加整齐。 这次倭寇已经冲到五十步内,燧发枪的铅弹几乎弹无虚发。 又一片倭寇如割麦子般倒下,鲜血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黑色。 徐海的心脏剧烈跳动。两轮射击,他至少损失了两百精锐! 这哪是什么乌合之众?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火器部队!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徐海咬牙怒吼:\"别停!冲过去!他们人少!\" 倭寇的队伍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但在徐海的催促下,依然向前涌去。 他们相信,只要冲进城门,这些躲在城墙上的火枪手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城墙上,刘福看到倭寇继续冲锋,额头渗出冷汗。 第三轮射击必须更精准! \"别慌!\"他大声鼓舞士气,\"记住训练时的要领!屏住呼吸,三点一线!\" 第三轮齐射比前两轮更加整齐。 这次新兵们已经找到了节奏,射击精度大幅提高。 冲在最前面的倭寇几乎被一扫而空,后续的倭寇不得不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 徐海在队伍前方看得真切,三轮射击下来,他的损失绝对超过四百人! 这个数字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冲啊!城门就在眼前!\"徐海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倭寇的队伍疯狂涌向城门。 城墙上的射击暂时停止了——枪管过热,需要冷却。 刘福擦了把汗,看着倭寇如潮水般涌入城门洞。 他的任务完成了——诱敌深入。接下来... \"快!冷却枪管!准备下一轮!\"刘福大声命令。新兵们手忙脚乱地用湿布擦拭滚烫的枪管,有人甚至被烫得龇牙咧嘴。 城门内,倭寇蜂拥而入。 冲在最前面的是佐藤和他手下的真倭。 这些来自东瀛的浪人早已按捺不住,他们推开挡路的同伴,挥舞着倭刀冲进了瓮城。 \"杀光他们!\"佐藤的吼声带着浓重的异国口音,“嗨鸭咦!嗨鸭咦!\" 佐藤不断催促着身旁的武士。 他看到了瓮城尽头透出的光亮——那是苏州城的街市!胜利就在眼前! 第223章 夜袭苏州(四) 徐海勒马停在瓮城中段,眼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城门洞内火光摇曳,映照着不断涌入的倭寇身影。 他本该随队冲锋,但多年刀头舔血的经验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大当家,佐藤大人已经冲进去了!\"王清指着瓮城尽头兴奋地喊道。 徐海眯起双眼,果然看到佐藤那标志性的倭甲已冲出瓮城,挥舞着太刀杀向城内。 没有伏兵,没有落下的闸门,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难道真是天助我也?\"徐海喉结滚动,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他转头对身后黑压压的队伍吼道:\"全军进城!\" 倭寇如潮水般涌入城门,铁甲与兵器碰撞声在瓮城内回荡。 徐海最后扫了一眼城墙上的守军——那些火枪手仍在装填,似乎无力阻止他们。 他嘴角扯出一丝狞笑,终于策马冲入城门。 \"苏明德那小子倒没骗人。\"徐海暗自庆幸,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穿过幽暗的城门洞,眼前豁然开朗——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炸裂在徐海耳畔,他胯下战马惊得人立而起。 待他稳住身形,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 三百步外的长街中央,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身影傲然挺立。 月光下,那柄熟悉的黑鞭划破夜空,如同死神的邀请函。 \"陈恪?\"徐海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陈恪的指尖微微发颤,却将鞭子挥得虎虎生风。 他能清晰看到佐藤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这个倭寇首领正挥舞着太刀,用倭语嘶吼着冲锋的命令。 \"大人...\"身旁的赵诚声音紧绷,\"倭寇已进入最佳射程。\" 陈恪没有回答,目光扫过两侧屋顶——三百名散兵的黑影静静潜伏;身后七百名精锐新军已列成三段击阵型,燧发枪的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再近些。\"陈恪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要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这是场豪赌。 不关瓮城内城门,放任倭寇源源不断涌入,只为全歼徐海所部。 若按常理关闭瓮城,最多消灭先头部队,余寇仍可来去如风。 但陈恪要的是一劳永逸——为开海大业扫清松江沿岸障碍,也为向朝野证明新军的战力。 知乎收藏夹《军事心理学》自动翻开:【当你要全歼敌军时,请先满足他们对胜利的幻想】。 佐藤的先锋已冲至二百步。 这个距离,燧发枪的精度将发挥到极致。 \"开火!\" 陈恪的吼声如惊雷炸响。 \"砰砰砰——\" 一千支燧发枪同时喷吐火舌,硝烟瞬间笼罩长街。 屋顶的散兵自由射击,铅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列阵的七百新军的三段击如行云流水——第一排跪射完毕,迅速从两侧退后装填,第二排立即补上,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佐藤身边的浪人武士如割麦子般倒下。 一个佩戴金色阵羽织的武士刚举起太刀,眉心便爆开血花;另一个矮壮倭寇胸口连中三弹,仰面栽倒时眼中还凝固着不可置信。 \"八嘎!\"佐藤的怒吼穿透枪声。他奇迹般地避开了所有子弹,但身边的亲信已所剩无几。 这位真倭首领双眼赤红,竟不退反进,挥舞太刀冲向明军阵线。 \"装填完毕!\"赵诚高声报告。 陈恪的鞭子再次扬起:\"瞄准那个穿红甲的!\" 第二轮齐射更加精准。 佐藤的腿甲被铅弹击穿,踉跄着单膝跪地,却仍嘶吼着冲锋命令。 他身后的倭寇如潮水般涌来,却在枪林弹雨中不断减员。 徐海终于率主力冲入战场,眼前的景象让他肝胆俱裂——长街上尸横遍野,佐藤的先锋几乎全军覆没。 但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和数千倭寇已被困在这条死亡长廊中,前后都是夺命火网。 \"中计了!\"徐海猛地拽紧缰绳,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 他疯狂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一个致命细节——两侧屋顶的瓦片微微颤动,显然埋伏着更多火枪手;而看似畅通的退路,此刻正被源源不断涌入的倭寇自己堵死! 知乎问题《如何判断战场陷阱》下的高赞回答闪过:【当胜利来得太容易时,通常意味着你正在走进坟墓】。 \"撤退!全军撤退!\"徐海的吼声几乎撕裂喉咙。但为时已晚—— \"砰!\" 一颗铅弹精准命中他的右肩,徐海闷哼一声,险些坠马。 他咬牙抬头,正对上远处陈恪冰冷的眼神。 那个文官依然站在最前线,官袍在硝烟中迎风飞舞,如同一面染血的战旗。 \"三段击,继续!\"陈恪的声音穿透战场。 新军们动作娴熟地装填、射击、轮换。 但连续射击让枪管过热,装填速度明显放缓。 倭寇显然也发现了这点。 佐藤拖着伤腿,狂笑着挥舞太刀:\"他们的火枪过热了!冲锋!杀光他们!\" 幸存的倭寇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趁装填间隙疯狂前冲。 箭矢与铁炮的还击从倭寇阵中袭来,一支箭矢正中陈恪左肩,箭头穿透内套软甲,陈恪闷哼一声,官服被染成了暗红。 \"大人!\"赵诚急得伸手要拉他后退。 陈恪纹丝不动,任由鲜血顺着手臂滴落。 他的心中也会恐惧,但他知道自己为何必须站在这里——这些农家子弟出身的新军,敢战的勇气全系于他这个敢于直面倭寇的知府大人。 若他退一步,军心便会溃散,如狼似虎的倭寇会冲上来将他们全部撕碎。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三十九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需要士兵赴死时,请先让他们看到你赴死的勇气。\" 第224章 夜袭苏州(五) 倭寇的冲锋如潮水般涌来,佐藤拖着伤腿冲在最前,那张狰狞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变形。 陈恪能清晰看见对方眼中嗜血的疯狂。 \"大人!\"赵诚的吼声在耳边炸响,\"他们冲过来了!\" 陈恪的指尖微微发颤,却将黑鞭高高举起。 箭矢深深扎在左肩,鲜血顺着官袍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红梅。 \"散开!预备队!\"陈恪的声音撕裂战场。 前排枪管过热的士兵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露出后方七百名养精蓄锐的预备队。 这些农家子弟出身的士兵眼中燃烧着战意——他们亲眼目睹知府大人身先士卒的勇武,此刻早已按捺不住。 \"放!\" 七百支燧发枪同时喷吐火舌,硝烟瞬间笼罩长街 。佐藤的胸口炸开三朵血花,这位真倭首领踉跄着前冲几步,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跪倒在地,眼中满是不甘,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第二轮齐射打得仰面栽倒。 \"八...嘎...\"佐藤最后的咒骂淹没在枪声中。 徐海在后方看得真切,肝胆俱裂。 他猛地勒住战马,目眦欲裂的双眼中倒映着地狱般的景象——狭窄的瓮城通道内,倭寇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却在前后夹击下无处可逃。 \"撤退!从城门撤出去!\"徐海声嘶力竭地吼道。 倭寇们早已丧失斗志,哭喊着向后涌去。 狭窄的城门洞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有人被推倒在地,立刻被同伴踩成肉泥。 徐海疯狂挥舞倭刀,砍翻几个挡路的溃兵,却绝望地发现退路已被自己人堵死。 \"大当家!西门!\"王清突然指着城门方向,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徐海转头看去,只见城门外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一面绣着\"戚\"字的大旗在火光中猎猎作响,旗下是一支严阵以待的生力军。 \"戚...戚继光?\"徐海的独眼瞪得溜圆,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这支军队虽然打着戚家军的旗号,但人数不过千余,而且装备与城墙上的守军如出一辙。 \"是陈恪的伏兵!\"徐海恍然大悟,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这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在陈恪的算计之中——南门佯攻是诱饵,西门洞开是陷阱,甚至连这支伏兵都早早埋伏在此,就等着给他致命一击。 \"苏明德!苏明德在哪?\"徐海疯狂环顾四周,想要找到那个将他引入死地的苏家三爷。他要亲手将这个叛徒千刀万剐,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亲兵战战兢兢地指向一处尸堆:\"大当家...苏三爷他...刚才第一轮齐射就...\" 徐海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只见苏明德的尸体仰面倒在血泊中,身上至少中了十几枪,那张曾经谄媚的脸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只有那身华贵的绸缎衣裳还能辨认出身份。 \"啊——!\"徐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倭刀疯狂劈砍着周围的空气。 他恨,恨苏明德的愚蠢,恨陈恪的狡诈,更恨自己的轻敌。 就在此时,城外突然响起震天的号角声! \"杀——!\" 戚勇率领的一千伏兵如神兵天降,从城外树林中杀出。 这些生力军同样装备燧发枪,在瓮城外形成第三道死亡防线。 \"三段击!放!\"戚勇的吼声如雷。 戚勇的伏兵已经完成了合围,与城墙上的守军形成了完美的夹击之势。 火枪的爆鸣声此起彼伏,铅弹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倭寇们如同困兽,在瓮城中徒劳地左冲右突,却找不到任何生路。 徐海双眼充血,突然策马冲向一处矮墙。 战马人立而起,竟真的跃上了墙头! \"拦住他!\"赵诚急得大喊。 陈恪冷静地抬起手,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支装填好的燧发枪。 他眯起眼睛,准星对准徐海的后心。 \"砰!\" 铅弹呼啸而出,正中徐海右肩。 这位倭寇首领闷哼一声,从墙头栽落,重重摔在尸堆上。 南门外,负责佯攻的千余倭寇远远看到西门方向的火光和连绵不断的枪声,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丢下云梯和武器,如同受惊的鸟兽般四散奔逃,哪还敢继续掺和这必死无疑的浑水? 这场战斗从深夜持续到黎明,当第一缕阳光穿透硝烟,照进瓮城时,这场屠杀终于接近尾声。 幸存的倭寇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陈恪长舒一口气,这才感到左肩箭伤钻心的疼痛。 他踉跄了一下,被赵诚及时扶住。 \"大人!您受伤了!\"赵诚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虽然负责监视,但也负责保护,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而不是这位年轻的皇上红人。 陈恪摇摇头表示没事,目光扫过战场。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四十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在古代赢得第一场战争时,请记住——战争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延续。\" 第225章 夜袭苏州(完) 苏州城西的瓮城内,陈恪站在瓮城中央的尸堆旁,官袍左肩的箭伤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痂,却仍挺直腰背。 \"大人!\"陆承勋拖着受伤的左腿,甲胄上满是刀痕与血污,却精神抖擞地半跪在陈恪面前,\"末将幸不辱命!\" 这位守备大人的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潮红,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才会懂的、从死亡边缘归来后的亢奋。 陈恪伸手虚扶,指尖在晨风中微微发颤:\"陆守备请起,此战你当记大功。\"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心理学》自动翻开:【当你要笼络人心时,请记住——功劳永远属于集体,但荣誉必须归于个人】。 陆承勋闻言,眼眶竟有些发红。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混迹卫所的蝇营狗苟,想起那些克扣军饷、虚报名额的龌龊勾当,更想起昨日在城墙上与倭寇搏命时,那种初入军伍的热血沸腾。 \"末将...末将...\"陆守备的声音哽咽了,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刀柄,\"全赖大人栽培!\" 陈恪嘴角微扬,目光扫过周围或坐或站的将士们——这些农家子弟出身的士兵脸上还带着初次杀敌后的惊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坚毅。 \"此战,诸位皆有功!\"陈恪突然提高声调,声音在瓮城内回荡,\"本官必当上奏皇上,为各位请功!\" \"皇上万岁!\"不知是谁先喊出声,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应和。 声浪震得瓮城墙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赵诚站在人群外围,双眼如鹰隼般锐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位锦衣卫千户的手指紧紧扣住绣春刀的刀柄,心中翻江倒海——从台州保甲法到浙江漕粮改银,再到今日这场大捷,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年轻文官如何一步步蜕变为能文能武的封疆大吏。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几名士兵押着个五花大绑的魁梧汉子走来。 那人右肩血肉模糊,却仍挣扎不休,眼中闪烁着困兽般的凶光。 \"大人!徐海抓到了!\"刘福兴奋地喊道,浓眉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这个农家出身的青年经过一夜血战,脸上已褪去了稚气,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特有的坚毅。 陈恪缓步上前,与徐海四目相对。 两人身高相仿,却一个文质彬彬,一个凶悍如兽,在晨光中形成鲜明对比。 \"徐海。\"陈恪的声音平静如水,\"久仰了。\" 徐海啐出一口血沫,独眼中满是怨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急。\"陈恪忽然笑了,那笑容让徐海浑身发冷,\"你还有大用。\" 他转向赵诚,声音陡然提高:\",死去的斩首,首级腌制,将徐海好生看管,连同那些俘虏的真倭,一并押送京城!\"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记住,徐海,要活的。\" 赵诚会意,这是要给皇上献俘,一场实实在在的胜利,比千万句歌功颂德的奏折都更有说服力。 \"大人!\"戚勇大步走来,脸上满是兴奋,\"清点完毕!此战毙敌四千余,俘虏一千五百,只有南门佯攻的那股倭寇逃了!\"他搓着手补充道:\"咱们新军只阵亡一百二十七人,伤二百零三——简直是奇迹!\" 陈恪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苏州城的方向。 那里,苏家的大宅院应该已经乱作一团了吧?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四十一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需要巩固皇权信任时,请让士兵的欢呼自然传入帝王耳中。\"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瓮城内横七竖八的尸体上,也照在那些欢呼雀跃的士兵脸上。 第226章 分润功劳 陈恪独自坐在陈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 左肩的箭伤已经包扎妥当,但每一次提笔仍会牵动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咬紧牙关,蘸了蘸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第一笔。 \"臣苏州知府陈恪谨奏:嘉靖三十二年六月初八夜,倭酋徐海率众七千余犯我苏州...\"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陈恪的思绪随着文字流淌,将这场精心设计的围歼战娓娓道来。 他详细描述了如何利用苏家为饵,诱使徐海自投罗网;如何以火器列阵,在瓮城中全歼倭寇主力。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打磨,既彰显新军战力,又不露半分骄横。 \"此战毙敌四千三百余,俘一千五百,缴获倭刀、铁炮无数。我军阵亡一百二十七人,伤一百零三,皆因火器之利...\" 写到此处,陈恪的笔尖微微一顿。 他抬头望向窗外,黎明前的苏州城静谧如画,丝毫看不出昨夜的血雨腥风。 这份捷报一旦送入京城,必将掀起轩然大波——寻常将领斩首数百便是大功,而他以极小代价全歼倭寇主力,这样的战绩太过耀眼,耀眼到足以灼伤自己。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生存法则》自动翻开:【当你的功劳远超同僚时,请记住——分功是保命的最佳策略】。 陈恪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此战之胜,全赖南直隶巡抚赵贞吉军需调度有方,使新军械精粮足;浙直总督胡宗宪运筹帷幄,三面合围逼敌入彀...\" 他将功劳一一分润:赵贞吉的军需支持、胡宗宪的战略包围、戚继光的伏兵合围、俞大猷的海上牵制,甚至连陆承勋的诱敌深入都被大书特书。 至于他自己?不过是个执行者罢了。 \"...臣不过奉诸位大人方略,侥幸成此微功。\" 最后一笔落下,陈恪轻轻吹干墨迹,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这份捷报洋洋洒洒六千余字,将一场精心策划的歼灭战包装成众人合力的结果。 那位西苑的\"道士皇帝\"或许不会细看,但朝中那些眼红的同僚一定会逐字推敲——好在,他们只会看到陈恪的谦逊,而非锋芒。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陈恪迅速将捷报收入锦盒,蜡封在烛火上融化,滴落在盒盖缝隙处。 \"恪哥哥,我进来了。\"常乐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吧。\"陈恪整了整衣冠,试图掩饰肩上的伤痛。 门被推开,常乐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襦裙,发间的玉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精致。 只是那双眼中盛满的担忧,破坏了这份恬静的美感。 \"你又是一夜未睡?\"常乐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目光扫过桌上堆积的文书和那支燃尽的蜡烛,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伤口还疼不疼?我让厨房熬了参汤,趁热喝。\" 陈恪接过汤碗,热气氤氲中,常乐的脸庞显得格外温柔。他轻啜一口,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一夜的疲惫。 \"赵诚那个废物!\"常乐突然咬牙切齿,珍珠耳坠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剧烈晃动,\"堂堂锦衣卫千户,连支箭都挡不住!要不是看在陆都督的面子上,我非让爹爹...\" \"乐儿。\"陈恪无奈地打断她,目光瞥向门外——赵诚的身影在窗纸上清晰可见,此刻想必脸色精彩,\"赵千户尽职尽责,是我自己不小心。\" 常乐冷哼一声,纤纤玉指轻轻抚过陈恪肩上的绷带,眼中的怒火瞬间化为心疼:\"还说没事?这箭要是再偏三分,就...\"她的声音哽住了,眼眶微微发红。 陈恪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头一暖。 这个曾经任性妄为的侯府二小姐,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贤内助。 从练兵时的后勤支持,到此刻的细心照料,她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 \"乐儿,\"陈恪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却坚定,\"你回京陪陪母亲好不好?岳父肯定也很想你了。\" 常乐的手猛地一僵,眼中的柔情瞬间被警觉取代。 她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丈夫的弦外之音。 \"不要。\"她撅起嘴,珍珠步摇随着摇头的动作划出倔强的弧线,\"我才刚来苏州没多久,而且你的伤...\" 陈恪知道瞒不过她,轻叹一声:\"你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我也不愿意用你的银子练兵么?\" 常乐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因为...怕别人说闲话?\" \"不止。\"陈恪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用府库的银子,甚至用皇上的内承运库的银子,都是为皇上练兵。一旦用上咱们的银子...\"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那就成了私兵,往大了说是谋反。\" 常乐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终于明白了丈夫的担忧。 这场大胜之后,陈恪在军中的威望将达到顶峰,而这样的威望,在猜忌心重的嘉靖朝,无异于一把双刃剑。 \"这和我回京有什么关系?\"她故意问道,想听丈夫亲口说出那个残酷的现实。 陈恪将她拉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为将在外,家眷应该在京才对。\"他嗅着妻子发间的桂花香,声音几不可闻,\"你回京...也好帮我照看母亲。\" 常乐的身体微微颤抖,但她没有挣脱。 她明白,这是丈夫在主动送家眷入京为质,消除朝廷的猜忌。 虽然以陈恪如今的圣眷,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敢弹劾他,但时间一长,这份功劳终将成为众矢之的。 \"我明白了。\"常乐深吸一口气,从陈恪怀中抬起头,眼中的水光在烛火下闪烁,\"但我有个条件。\" 陈恪挑眉:\"什么条件?\" \"阿大留下保护你。\"常乐斩钉截铁地说,珍珠耳坠随着她坚定的语气轻晃,\"赵诚太不靠谱了!\" 门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柱子。 赵诚的咳嗽声尴尬地响起:\"咳咳...卑职去巡视一下...\" 脚步声仓皇远去,常乐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陈恪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你啊...赵千户现在好歹是陆指挥使的人,给点面子。\" \"我管他是谁!\"常乐哼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明日就启程回京。但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伤口不要碰水...\"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手指绞着衣角,眼中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 \"乐儿...\"他刚想说什么,却被常乐用手指按住了嘴唇。 \"别说肉麻的话。\"常乐的脸微微泛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突然凑近,在陈恪唇上轻轻一吻,随即飞快地退开,\"我明日一早就走,你...你要好好的。\"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去,裙裾在门槛处旋开一朵青色的花。 窗外,东方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陈恪将捷报装入锦盒,蜡封在烛火上滴落,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封印。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四十二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必须送家眷入京为质时,请记住——主动永远比被动更有尊严。\" 晨光透过窗棂,将陈恪的影子投在地上,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第227章 贞者,吉也 南直隶巡抚衙门内,初夏的暑气被厚重的青砖阻隔在外,厅内只余一片沁凉。 赵贞吉端坐在黄花梨木案后,仔细端详着那份墨迹未干的捷报,茶盏中的龙井早已凉透,浮沉的茶叶如同他此刻的心绪。 \"赵千户舟车劳顿,请他稍作歇息,好生招待。\"赵贞吉的声音温和如常,眼角堆起的笑纹里藏着官场中人特有的圆滑。 待赵诚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他脸上的笑意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 烈日光将捷报上\"斩首四千余级,生擒徐海\"的字样映得红火。 赵贞吉的视线扫过陈恪那笔力遒劲的字迹,恍惚间仿佛看见那个年轻人站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的模样——永远不知收敛,永远锋芒毕露。 \"好一个陈子恒...\"赵贞吉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案几。 这声叹息里既有赞叹,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朝中多少人给他赵贞吉打上\"徐阶一派\"的烙印?仿佛清流二字就足以概括他的为官之道。 赵贞吉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端起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汤滑过喉头,如同这些年咽下的无数酸甜苦辣。 他与陈恪何其相似——都不愿依附严党,也不甘沦为清流附庸。 可陈恪选择了一条他赵贞吉绝不敢走的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那个年轻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所向,连严世蕃都要暂避三分。 \"莽夫。\"赵贞吉低声吐出这两个字,却不知是在骂陈恪,还是在嘲笑自己的畏首畏尾。 他为官讲究\"三思\":思危,思退,思变。 每走一步都要权衡再三,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 而陈恪呢?那小子怕是连冰层有多厚都不屑一顾,只管大步向前。 窗外的蝉鸣,惊醒了赵贞吉的思绪。 他展开捷报再次细读,目光在\"调度有方,使新军械精粮足\"数个字上停留许久。 这分明是陈恪在分功与他,可赵贞吉心里清楚,自己何曾给过陈恪半点特殊方便——当初浙江漕政,自己有粮也没借给陈恪。 陈恪的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心理学》自动翻开:【当对手主动分功时,通常意味着他在寻求同盟而非敌人】。 赵贞吉忽然笑了。 他想起数月前徐阶那封密信——字里行间暗示他刁难陈恪的新军粮饷。 当时他表面应承,实则按部就班地拨付军需,既不克扣,也不格外优待。 如今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小阁老怕是早给胡宗宪去了信。\"赵贞吉喃喃自语,指尖划过茶盏边缘,\"汝贞啊汝贞,你这次倒是沉得住气。\" 他太了解胡宗宪的处境,严嵩的门生,却不得不与陈恪这类\"帝党\"周旋。 就像他赵贞吉,顶着\"徐阶门生\"的名头,却始终与清流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茶汤映出赵贞吉微微扭曲的面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与陈恪的本质区别:那个年轻人敢把前程系于一线,赌嘉靖帝的信任永不消退;而他赵贞吉,只信\"稳\"字当头——不争先,不落后,如同溪流中的卵石,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捷报经我之手,再转胡宗宪...\"赵贞吉眉头微蹙,陈恪这手安排大有深意。 这是要借他二人之口,将这场大捷坐实。 若他拒绝署名,反倒显得心胸狭隘。 他走到窗前,望着巡抚衙门中那株百年银杏——树干上斑驳的痕迹如同官场沉浮的印记,而树冠却始终向着阳光生长。 \"来人!\"赵贞吉突然转身,声音洪亮如钟,\"取本官的印信来!\" 当沉甸甸的巡抚大印落在捷报末尾时,赵贞吉心中一块石头悄然落地。 这不是向陈恪低头,而是向那个坐在西苑精舍里的道人表明心迹——他赵贞吉,永远与皇权站在一边。 \"赵诚。\"赵贞吉唤来等候多时的锦衣卫千户,将联署好的捷报递过去,\"转呈胡部堂时,替本官带句话。\"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说...南直隶军需储备充足,随时听候调遣。\" 赵诚抱拳领命。 待他离去后,赵贞吉重新坐回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奏折上写下\"恭贺苏州大捷\"六个字,却是准备单独上奏。 \"陈子恒啊陈子恒,\"赵贞吉的笔锋在纸上游走,心中暗道,\"你赌的是皇恩永驻,我求的是细水长流。且看岁月流逝,你我谁还在朝堂之上?\" 砚台中的墨汁渐渐干涸,如同赵贞吉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野望。 第228章 东南一柱 杭州总督府的书房内,胡宗宪正拿着一本《庄子》品读。 \"大人!\"亲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锦衣卫赵千户求见!\"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书,整了整绯色官袍的前襟:\"请他进来。\" 门轴转动发出沉闷的声响,赵诚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这位锦衣卫千户的飞鱼服上沾满尘土,腰间绣春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脸上的疲惫掩不住眼中的精光。 \"卑职参见部堂大人!\"赵诚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锦盒,\"苏州捷报,请大人过目。\" 胡宗宪接过锦盒,他看到赵诚极力掩饰却疲惫不堪的模样——这捷报显然被日夜兼程地送来,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 \"赵千户辛苦了。\"胡宗宪的声音平静如水,\"可曾用过晚膳?\" 赵诚喉结滚动了一下:\"回大人,卑职路上啃了干粮。\"他犹豫片刻,又补充道:\"赵抚台让卑职带句话——南直隶军需储备充足,随时听候调遣。\" 胡宗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 这位好友赵孟静的心思不难猜破,储备充足,也就意味着以后他也不会为难陈恪所要的军需。 他挥手示意亲兵带赵诚下去用膳休息,待书房门重新关上,才缓缓打开锦盒。 捷报上的字迹力透纸背,陈恪那熟悉的笔锋如刀刻斧凿般映入眼帘。 胡宗宪的目光在\"斩首四千余级,生擒徐海\"几个字上停留许久,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好个陈子恒...\"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惊醒了胡宗宪的思绪。 他起身踱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让夜风带走书房内闷热的空气。 远处西湖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如同一面被打碎的铜镜。 作为浙直总督,他早在前日就收到了战报。 整个东南的军情系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从徐海突袭苏州到瓮城全歼,每一个细节都通过加急送到了他的案头。 但亲眼看到陈恪亲笔所书的捷报,那种震撼依然如潮水般涌来。 胡宗宪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节奏如同更漏滴水。 他想起半月前自己让戚继光写给陈恪的密信——\"困兽犹斗,三面合围之下恐苏州有失\"。 当时他担心的是陈恪的新军能否挡住徐海的垂死反扑,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不仅挡住了,还一举全歼了倭寇主力。 \"以卫所兵加新练数月之卒,竟能...\"胡宗宪摇摇头,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从结果来看,这场胜利来得太快太好。 东南百姓可以免受许多倭寇袭扰,沿海州县能提前恢复安宁,这本该是值得庆贺的事。 但胡宗宪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宁愿这场胜利属于戚继光,或是其他将领,哪怕是清流一派的官员也好。 偏偏是陈恪——这个深得帝心又锋芒毕露的年轻人,如今在军中树立了如此威望,将来朝局会如何演变? 陈恪将功劳分润给赵贞吉和他这个总督,言辞谦逊得近乎刻意。 但胡宗宪太清楚这份谦逊背后的深意——这是在逼他表态。 署名,意味着他胡宗宪公开支持陈恪在东南的施政;不署名,则会被视为嫉妒下属功劳。 烛光下,胡宗宪的影子在\"东南倭患形势图\"上晃动。 他的目光扫过图上标注的各个势力——徐海部已被全歼,汪直部盘踞舟山,还有数股小规模倭寇散布沿海岛屿。 \"徐海没了,汪直一家独大...\"胡宗宪的手指在舟山位置重重一点,\"是福是祸?\" 他原本的计划是通过长期围困,慢慢消耗徐海和汪直两股势力,让他们互相牵制。 如今陈恪一举打破平衡,虽除去了徐海这个心腹大患,却也让狡猾的汪直少了制衡。 更棘手的是,朝中各方势力会如何解读这场胜利?严党会如何看待他这个总督?清流又会如何利用陈恪的崛起? 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汤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翻涌的思绪。 \"陈子恒啊陈子恒,\"他对着虚空苦笑,\"你把这潭水搅得太浑了。\" 书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 胡宗宪起身稍微活动,目光再次落在案头的捷报上。 思量再三,他终是坐下提笔蘸墨,在奏折末尾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锋力透纸背,仿佛要将所有犹豫与顾虑都钉死在纸上。 \"来人!\"胡宗宪突然提高声音。 亲兵应声而入,垂手待命。 \"请赵千户过来。\"胡宗宪将联署好的捷报重新装入锦盒,蜡封在烛火上融化,滴落在盒盖缝隙处,\"告诉他,尽早启程回京,此捷报需亲手呈递御前。\" 待亲兵领命而去,一阵风吹开了案头摊开着《庄子》——\"泉涸,鱼相与处于陆\"一句被朱笔圈出,旁边批注:不如相忘于江湖。 无论朝局如何变化,他胡宗宪始终是那个以平定倭患为己任的浙直总督。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第229章 报捷 京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赵诚的皂靴已经踏上了镇抚司衙门的青石台阶。 他下意识地整了整飞鱼服的前襟,手指触到怀中那份沉甸甸装着捷报的锦盒时,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赵千户?\"守门的锦衣卫校尉认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您不是在苏州吗?\" 赵诚从怀中掏出腰牌晃了晃:\"有紧急军情,需面见指挥使大人。\" 校尉不敢怠慢,连忙引他入内。 穿过重重院落时,赵诚的余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刑具和卷宗——四年前他还在这里当差,一次偶然在杭州公干的机会才搭上了陈恪这条线。 世事变迁,当真难料。 陆炳正在后院练武,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 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生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此刻虽只着单衣,却掩不住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大人!\"赵诚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苏州急报!\" 陆炳收刀,接过亲兵递上的汗巾擦了擦额角:\"起来说话。\"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如同闷雷滚过,\"可是陈恪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赵诚双手奉上那份盖着火漆的密函:\"回大人,是捷报。陈大人于六月初八夜全歼徐海所部六千余倭寇,生擒贼首徐海,特命卑职星夜兼程,呈递御前。\" 陆炳的手在接过密函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他拆开火漆,目光在捷报上快速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迅速舒展。 \"好,好一个陈子恒。\"陆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将捷报重新折好递还给赵诚,\"你直接去西苑吧,这等喜事,本官就不掺和了。\" 赵诚一愣:\"大人不一同前往?这...\" 陆炳摆摆手,转身走向兵器架:\"本官还有公务。\"他背对着赵诚,声音忽然变得飘忽,\"陈恪这小子...运气太好,占了太多天机。沾上恐怕不是好事。\" 赵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听懂了陆炳的弦外之音——到了陆炳这个位置,升官发财早已不是追求,避开祸端才是首要。 陈恪这些年圣眷太隆,又屡立奇功,在陆炳看来,恐怕已是烈火烹油之势。 \"卑职明白了。\"赵诚深深一揖,退后三步才转身离去。 走出镇抚司衙门,赵诚站在街口踌躇片刻。 按规矩,此等大捷,报喜之人应由陆炳亲自禀报。 如今陆炳不肯出面,他只好硬着头皮去西苑。 \"或许常同知在?\"赵诚突然想到陈恪的岳父常远山,这位锦衣卫同知或许愿意帮忙。 他快马向常府赶去,却在门口被老管家告知常大人随驾去了昌平,三日后方回。 日头渐高,赵诚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他咬了咬牙,决定独自前往西苑——陈大人信任他才派他亲自送捷报,岂能因害怕独占功劳而误事? 西苑外的守卫森严,赵诚刚靠近就被拦下。 他正要解释,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哟,这不是赵千户吗?\" 赵诚回头,看见一个身着蟒袍的太监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冯公公!\"赵诚如见救星,连忙行礼,\"卑职奉陈大人之命...\" 冯保摆摆手打断他,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咱家知道,你是来送密折的。\"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不过今儿个不是时候,皇爷一早炼丹不顺,正在气头上呢。\" 赵诚的心沉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嘉靖帝的脾气——这位\"道士皇帝\"对炼丹的重视远胜朝政,一炉丹炼坏了,怕是半天都不会见人。 \"可是...\"赵诚急得额头冒汗,\"这是天大的喜事啊!陈大人特意嘱咐...\" 冯保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什么喜事?\" \"苏州大捷!陈大人全歼徐海所部六千倭寇,生擒贼首!\"赵诚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冯保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与陈恪私交甚笃,自然乐见其成:\"原来如此。赵千户稍安勿躁,待咱家想个法子。\" 冯保转身与几个小太监耳语几句,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捧来一套崭新的飞鱼服:\"赵千户换上这个,精神些。\" 赵诚会意,连忙找个僻静处换了衣裳。 再出来时,冯保已经安排妥当:\"皇爷虽在气头上,但捷报不可耽搁。这样,你高举捷报,一路高呼''苏州大捷'',咱家让人接应。\" 这不是冯保刁难,恰恰相反——在嘉靖朝,报喜之人若能让皇帝龙颜大悦,赏赐往往丰厚。 但若撞上皇帝心情不佳,再大的喜事也可能适得其反。 冯保这是在帮赵诚,也是帮陈恪。 \"多谢公公指点!\"赵诚郑重抱拳。他深吸一口气,将捷报双手举过头顶,昂首挺胸走向西苑大门。 \"苏州大捷——!\"赵诚的声音洪亮如钟,在西苑门前回荡。 守卫们面面相觑,但看到冯保微微颔首,毕竟谁敢阻拦报捷信使。 赵诚大步向前,每走十步便高喊一声\"苏州大捷\",声音一次比一次洪亮。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他的前进,沿途的太监们如同得了信号般,一个接一个地接力传报: \"苏州大捷——!\" \"皇上圣明!苏州大捷——!\" \"天佑大明!苏州大捷——!\" 呼声如同涟漪般在西苑内扩散,惊起了栖息的鸟雀,也惊动了精舍中闷闷不乐的嘉靖皇帝。 赵诚目不斜视,高举捷报的手稳如磐石。 他能感觉到无数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有好奇的,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 但他不在乎——这一刻,他就是陈恪的化身,是将胜利喜讯传达到御前的使者。 穿过重重宫门,赵诚的飞鱼服已被汗水浸透,但他的步伐依然坚定。 前方,精舍的轮廓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那里,大明朝最神秘莫测的统治者正等待着这份捷报。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四十三条:\"远在苏州的陈恪心中默念,\"当你必须面对喜怒无常的君王时,请记住——仪式感往往比事实更重要。\" 第230章 喜怒无常 精舍内,明明是盛夏时节,这里却门窗紧闭,闷热得像个蒸笼。 吕芳的脊背弯成一张拉满的弓,绿豆大的汗珠顺着皱纹沟壑滚落。 他正将数百份奏折按朱批缓急分作三摞:最左侧是需要即刻批红的军国要务,中间是六部常规题本,右侧则是无关痛痒的请安折子,视嘉靖的心情是否查看。 嘉靖帝盘腿坐在帘帐后的蒲团上,身上裹着件棉布道袍,仿佛感受不到这令人窒息的湿热。 这位二十年不上朝的皇帝,却比任何勤政的君主都更了解朝堂动向。 内阁和司礼监就像两个巨大的筛子。 所有奏折先经内阁筛选,剔除无关紧要的日常事务;剩下的重要奏折送到司礼监,由吕芳这些贴身太监按紧急程度和皇帝兴趣二次筛选。 最后能到嘉靖面前的,往往只有真正关键或他感兴趣的内容。 这种机制让嘉靖虽然深居简出,却能通过精心挑选的信息流掌控全局。 就像渔夫通过网眼的疏密决定捕获什么鱼,嘉靖通过这套系统决定自己需要知道什么。 \"主子,该用丹了。\"吕芳的声音小心翼翼。 他额头的汗水已经汇成小溪,顺着脸颊往下淌,手中的象牙蒲扇却稳稳当当地为嘉靖扇着风。 即便嘉靖帝一再声称他压根不热。 他深谙这位主子的脾性:炼丹失败时连呼吸都是错处,今晨那炉本该延年益寿的金丹全成了焦炭,此刻精舍里每寸空气都淬着随时会要人性命的毒。 \"陈恪的密折为何还没到?\"嘉靖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般沙哑,\"往常三日就会有一封。\" 吕芳的拂尘停顿了一瞬,又立刻恢复节奏:\"主子圣明,想必已经在路上了。陈大人最是勤勉,从不会耽误。\" 他知道主子在算什么——自陈恪赴苏州练兵,近四十封密折从未迟误,每封都掐着时辰送到西苑。 这个规律,怕是连陈恪自己都未必察觉。 嘉靖撇撇嘴,手指抚平了道袍上一处皱褶。 他确实患上了\"陈恪依赖症\"——那些密折有时是练兵汇报,有时是一些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更多时候则是文采斐然的青词。 不知不觉中,阅读陈恪的密折成了他枯燥修炼生活中的一种调味剂。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吕芳的瞳孔猛地收缩——在西苑精舍附近喧哗?除非活腻了!他连忙小跑着去开窗,生怕惊扰了圣驾。 \"苏州大捷——皇上圣明——\"的声音随风飘入精舍。 嘉靖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抬。 他听到了,却依然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连呼吸频率都没变。 吕芳转身时脸上已经堆满笑容:\"主子爷,天大的喜事!苏州大捷啊!\" 嘉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睛依然半闭着,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宣。\" 精舍的雕花木门被两名小太监缓缓推开时,吕芳清晰地感受到一阵凉爽的微风扑面而来。 这风来得如此突然,就像闷热的三伏天里突然降下一场鹅毛大雪,让他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苏州大捷——!\" 赵诚的声音如同洪钟,在精舍外的庭院中回荡。 这位锦衣卫千户单膝跪地,双手将锦盒高举过头顶,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却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雕塑。 吕芳快步走下台阶,拂尘轻甩,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赵千户辛苦。\"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既不失礼数又不显亲近。 吕芳确实不认识赵诚,但他知道这个人——皇上安插在陈恪身边的眼线,专门负责监视那位年轻知府的动向。 四年来,这是赵诚第一次踏入西苑面圣,若非跟着陈恪,一个区区千户哪能有此殊荣? 接过锦盒时,吕芳的手指微微一顿。 盒子比他想象的要沉,里面装的不像是捷报,更像是一个年轻人用血与火铸就的前程。 转身的瞬间,吕芳脸上的表情已经完成转换——从公事公办的客气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欢喜,圆润的脸庞如同弥勒佛般绽放出光彩。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吕芳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苏州大捷,陈大人的折子到了!\" 帘帐后的蒲团上,嘉靖帝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道袍纹丝未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变化,唯有那双藏在长眉下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 \"再不到,朕要治他的罪。\"嘉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语气却带着罕见的轻松。 吕芳识趣地立在原地,没有接话。 他太了解这位主子的脾性——看似玩笑的话语里往往藏着试探。 他将锦盒轻轻放在案几上,退后三步站定,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那个精致的盒子。 嘉靖慢条斯理地解开锦盒上的火漆,动作优雅得像在举行某种仪式。 当六千余字的奏折在他手中展开时,精舍内静得能听见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事实上,嘉靖早已知道苏州大战前的部署。 陈恪每隔几日必有一封密折入京,前些日的奏折中就详细描述了以苏家为饵、诱徐海上钩的计划。 但亲眼看到这份捷报,嘉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叹——此子当真不凡! \"斩首四千余级,生擒徐海...\"嘉靖的目光在纸上流连,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站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的年轻人。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墙上悬挂的太祖与太宗画像,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慨。 ——如何不感谢祖宗托梦?若非太祖在梦中那句\"恪守本心\",他怎会点这个放牛娃出身的举子为状元?又怎会悉心栽培,让他有今日之功? 但这些心思只在嘉靖心中流转,连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泄露。 即便是贴身伺候三十年的吕芳,此刻也只能从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判断出——主子心情不错。 \"献捷报的是谁?\"嘉靖突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吕芳连忙躬身:\"回主子,是千户赵诚。\" \"哼。\"嘉靖冷哼一声,将奏折轻轻放在案几上,\"让他进来。\" 吕芳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他方才站在一旁,竟没能确认皇帝到底是喜是怒。 这声冷哼太过微妙,既像是满意后的矜持,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精舍的门再次打开,赵诚低着头快步走入,在距离御案十步处跪下,额头紧贴地面:\"卑职锦衣卫千户赵诚,叩见皇上!\" 嘉靖的目光如刀,在赵诚身上刮过。 这个锦衣卫千户身材魁梧,飞鱼服下的肌肉紧绷,显然是常年习武之人。但此刻跪在地上的姿态却谦卑至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抬起头来。\"嘉靖的声音不冷不热。 赵诚缓缓抬头,却不敢直视天颜,目光停留在嘉靖膝盖下方的蒲团边缘。 这是规矩——面圣时除非特许,否则不得直视龙颜。 未完.... 第231章 伴君如伴虎 嘉靖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轻,却更锋利:\"朕问你,收了陈恪多少好处?\"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银针,精准刺入赵诚的神经末梢。 他浑身细微颤抖,仿佛看到西市刑场上跪着的九族亲人,刽子手的鬼头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圣上明鉴!\"赵诚猛地磕头,前额撞击青砖发出沉闷声响,\"卑职只有一颗忠心为主子尽心办差,绝没有收半分陈大人的好处!\" 精舍内充斥着人为的寂静,上方的老龙都刻意屏着自己的气息。 赵诚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喉头发紧如同被人扼住。 嘉靖帝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拂尘尾毛,苍白修长的手指将银丝一根根捋顺。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颤抖的锦衣卫千户,眼中闪烁着捕食者玩弄猎物的光芒。 \"那为何...\"嘉靖的声音忽然拉长,像钝刀割过丝绸,\"你监视陈恪的奏折,与陈恪的密折...往往一致?\" 赵诚的瞳孔骤然收缩。 作为监视者,他的奏折本该与陈恪的奏折存在微妙差异,那是帝王检验忠心的标尺。 但扪心自问,他并没有任何欺瞒,只如实记录。 吕芳站在御案旁,拂尘搭在臂弯,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右手食指却不着痕迹地轻点自己心口位置。 这个细微动作被赵诚的余光捕捉,却因过度惊恐而无法理解其中含义。 嘉靖帝饶有兴致地观察赵诚脸上变幻的表情——从震惊到恐惧,从困惑到绝望。 这位帝王深谙人性,知道沉默比言语更能击溃心理防线。 他故意不催促,让恐惧在臣子心中自行发酵。 时间在精舍内被无限拉长。 赵诚的视线开始模糊,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与陈恪共事的点滴:台州保甲法推行时陈恪彻夜修改方案的身影;浙江漕粮改银时陈恪面对粮商围攻时的镇定;苏州校场上陈恪手把手教新兵装填火药的耐心... 突然,吕芳那个轻点心口的动作在记忆中闪回。 赵诚如遭雷击——心!忠心! 陈恪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不要欺瞒你的上级,无论你基于什么初心出发,都请你不要出发\"! \"回...回皇上!\"赵诚声音发颤,又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这次前额已经泛青,\"这正是因为...因为皇上圣明!陈大人对皇上同样是一片忠心,不敢有任何欺瞒啊!\" 最后一个字带着哭腔脱口而出,在精舍内回荡。 赵诚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不敢起身,冷汗顺着鼻尖滴落,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嘉靖帝的手指突然停住。他眯起眼睛,目光如刀般刮过赵诚颤抖的脊背。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既非狡辩,也非推诿,而是直指他最在意的核心:忠诚。 \"哦?\"嘉靖尾音上扬,手中的拂尘轻轻敲击御案,\"展开说说。\" 赵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多年跟随陈恪的经历此刻成了救命稻草——那个年轻人处理危机时总是从容不迫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陈大人常对卑职言...\"赵诚的声音渐渐平稳,\"为臣者当如透明琉璃,事无不可对君言。他在苏州每做一事,必先思量是否对得起皇上信任。\" 这个回答还算过得去,既解释了密报一致的原因——陈恪本就坦荡无隐;又暗示自己只是如实记录,绝无包庇;更重要的是,将一切归功于皇帝的知人之明。 嘉靖帝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整体而言,陈恪这个年轻人确实坦诚,所奏之事也经得起核查。 \"起来吧。\"嘉靖突然道,声音里的寒意消散了几分,\"苏州战况如何?陈恪受伤了?\" 赵诚如蒙大赦,却不敢完全放松。他保持着跪姿直起上身,双手恭敬地放在膝上:\"回皇上,陈大人左肩中箭,幸未伤及筋骨。大夫说将养一月便可痊愈。\" \"嗯。\"嘉靖轻哼一声,目光扫过赵诚泛青的额头,\"你倒是忠心,磕头磕得这么实在。\" 赵诚不知这是褒是贬,只能再次俯首:\"卑职惶恐。\" \"滚吧。\"嘉靖摆摆手,突然又补了一句,\"对了,你那个小儿子...叫赵虎是吧?让他进宫当个侍卫。\" 赵诚浑身一震——皇帝连他有个七岁幼子都知道!这是恩赏也是警告。 他颤抖着再次叩首:\"卑职...卑职代犬子谢主隆恩!\" 走出精舍时,他踉跄了一下,被两名小太监扶住。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四十四条:\"远在苏州的陈恪似心有感应,在心中默念,\"当你面对深不可测的君王时,请记住——真诚是最危险的策略,却也是唯一可能奏效的策略。\" 第232章 岳武穆 赵诚退出精舍后,嘉靖帝不停的将苏州大捷的奏折来回旋转,随后又将那封洋洋洒洒六千余字的奏折细细读了两三遍。 精舍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在他眼前织成一张朦胧的网。 \"主子,\"吕芳轻手轻脚地走近,拂尘搭在臂弯,声音压得极低,\"刚收到飞马传信,陈学士的夫人常氏还有一日就到京了。\" 嘉靖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放下奏折,指尖在奏折中\"臣妻常氏不日将返京侍奉婆母\"一行字上轻轻一点:\"嗯?\" 这个单音节的回应像块试金石,吕芳立刻会意,腰弯得更低了些:\"陈夫人轻车简从,只带了四个丫鬟、两个婆子,连陈府那位武艺高强的护卫阿大都没带。\" \"这小子...\"嘉靖突然轻笑一声,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泛起一丝血色,\"软肋不多,母亲妻子,仅此而已。\"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案几,\"这是主动遣质?心眼比蜂窝还密。\" 吕芳屏息凝神,不敢接话,心中不断的盘算着。 \"吕芳,\"嘉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陈恪这是把自己当岳武穆了?\" 这话像块烧红的铁,烫得吕芳心头一颤。 岳武穆——岳飞,精忠报国却惨死风波亭,嘉靖这话分明是在说:陈恪是不是以为他是岳飞,朕是那听信谗言的昏君? 但以陈恪的圣眷.... \"主子明鉴,\"吕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却稳如磐石,\"陈学士行事一向缜密,不留纰漏。此番立此大功,却不忘给皇爷少添麻烦。朝中那些个清流,最爱捕风捉影,陈学士这是防患于未然呢。\" 嘉靖的目光如刀,刮过吕芳低垂的面容:\"你也收了他不少好处了?\" 这话问得轻飘飘,却重若千钧。 吕芳却极懂嘉靖的脾性,之前的解释显然已经打动了皇上,笑着答话:\"奴婢日日伺候皇爷,陈学士便是有金山银山,也送不到老奴手里啊,皇爷火眼金睛,奴婢哪敢造次。\" \"惯会说些滑不溜秋的话。\"嘉靖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即便如此,这也不行。\"他顿了顿,声音忽然柔和下来,\"陈家还无后,听说陈恪曾言永不纳妾,如此棒打鸳鸯,人岂不说我不爱护臣子?\" 吕芳感动的似要泪流满面:\"皇爷如天之德,陈学士若知皇爷一片爱护之心,必会肝脑涂地。\" 嘉靖没有立即回应,精舍内再次陷入沉寂。 他望向窗外,暮色将至,西苑的琉璃瓦上镀了一层金红色的余晖。 许久,他突然问道:\"内阁今日谁在当值?\" \"回主子,\"吕芳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当值的是徐阁老,小阁老也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据说是在赶工部预算,已经忙活了两天两夜了。\"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 吕芳这话说得巧妙,严世蕃虽然与陈恪不和,但办起差事来却是同样废寝忘食。 这位精明的帝王自然能听出其中深意:这个独眼阁老还是靠谱的,他与陈恪,都是为朕做事的好臣子。 \"传徐阶与严世蕃来见朕。\"嘉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仿佛方才那番关于\"岳武穆\"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吕芳深深一揖,倒退着退出精舍。 第234章 勋贵(上) 精舍外的青石小径上,两双官靴踏着截然不同的节奏。 徐阶的皂靴轻缓如猫行,长须在胸前微微晃动,慈眉善目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急切。 三丈开外,严世蕃的脚步重重碾过石板缝隙,独眼中血丝密布——他刚从工部预算案牍中抽身,苏州捷报就像一桶冰水浇在滚烫的烙铁上。 \"小阁老且慢行。\"徐阶在廊下驻足,声音温和如三月春风,\"圣前失仪可不好。\" 严世蕃的步伐猛地刹住。 他喉结滚动,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讥讽咽了回去。 精舍内。 \"皇上,徐阁老和严小阁老到了。\"吕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轻得像片羽毛落地。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宣。\" 精舍的雕花木门无声开启,徐阶与严世蕃一前一后步入。 \"臣徐阶(严世蕃)恭请圣安。\"两人齐声行礼,声音在精舍内回荡。 嘉靖的目光如刀,在两人身上刮过:\"平身。\"他指了指案几两侧的绣墩,\"赐座。\" 徐阶谢恩落座时,余光扫过案几上那封摊开的奏折——\"苏州大捷\"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苏州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西苑,但具体战果如何,却只有眼前这份奏折能给出答案。 \"看看吧。\"嘉靖将奏折推向二人,声音平静得可怕,\"陈恪的捷报。\" 徐阶双手接过,与严世蕃一同细读。 精舍内霎时安静下来,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严世蕃的独眼在奏折上快速移动,当看到\"斩首四千余级,生擒徐海\"时,他的手指猛地收紧,险些将纸张捏皱。 一个文官,练兵不过数月,竟能取得如此战果? 那些严家苦心经营多年的边将们,哪个不是靠着虚报战功、克扣军饷过活? 如今陈恪这一仗,简直是把他们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徐阶的表情看似平静,微微颤动的胡须则暴露了他内心的狂喜。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文官领兵...这本该是清流梦寐以求的局面。 一旦文官领兵取代武将,严党依靠边将建立的权力网络将土崩瓦解。 但陈恪并非普通文官——他简在帝心,又有常远山的锦衣卫背景,这样的\"文官\"掌兵,对清流而言是福是祸?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下看。 当看到\"全赖南直隶巡抚赵贞吉军需调度有方\"、\"浙直总督胡宗宪运筹帷幄\"时,紧绷的肩膀才略微放松。 至少陈恪懂得分润功劳,没有吃独食。 然而,当翻到奏折末尾,看到赵贞吉与胡宗宪的亲笔署名时,精舍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严世蕃的独眼骤然收缩,脸上的横肉微微抽搐。 徐阶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抖。 胡宗宪,赵贞吉的署名意义可大可小,一方面是众人对已发生的事情据实上奏毫无异议,另一方面这是否意味着,东南抗倭大局铁板一块? 嘉靖帝冷眼旁观,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知道二人心中肯定在想,胡宗宪是否改换门庭?赵贞吉是否自立门户? 徐阶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太阳穴的青筋隐隐跳动;严世蕃的独眼不断在奏折和嘉靖之间游移,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精彩得如同变戏法。 \"陈恪此功,如何赏?\"嘉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徐阶低垂的眼皮下闪过一丝精光。 他双手交叠置于腹前,长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仿佛在深思熟虑。 精舍内静得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回皇上,\"徐阶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如三月春风,\"臣以为,陈恪之功,非重赏无以服人心。\"他顿了顿,眼角余光瞥向严世蕃,\"臣以为当封伯,食禄千石。至于进官...不若仍进京任兵部侍郎。\" 这番话看似褒奖,实则暗藏杀机。 严世蕃的独眼微微眯起,立刻领会了徐阶的用意——兵部侍郎虽是正三品高官,却是个虚职,远不如实权在握的苏州知府兼新军统领。 更重要的是,一旦陈恪离任,这支新练成的精锐之师便成了无主之物。 严世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罕见地与徐阶想到了一处。 这位小阁老突然上前半步,袍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闪闪发光:\"臣听说,陈学士似乎还受伤了。\"他的声音刻意带着关切,\"此等国之栋梁,岂可放在前线?至于开海事宜,臣以为也急不得,徐徐图之为好。\" 嘉靖帝的目光漫不经心的在二人脸上刮过。 徐阶慈眉善目的表情纹丝不动,严世蕃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担忧之色。 这番表演拙劣得令人发笑——一个想借机推动文官掌兵,一个则想安插严党将领,二人竟在这件事上罕见地达成一致。 \"哦?\"嘉靖尾音上扬,手中的拂尘轻轻敲击御案,\"依二位爱卿之见,新军该由何人接管?\" 这轻飘飘的问题如同一块试金石,徐阶与严世蕃同时绷紧了脊背。 徐阶的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皇上这是在试探他们的底线。 \"臣以为...\"徐阶的声音比方才低了几分,\"苏州乃南直隶重镇,新军又初具规模,当由兵部择一老成持重之将...\" 严世蕃突然打断:\"臣举荐卢镗!\"他的独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卢将军久历战阵,又熟悉东南防务...\" 嘉靖突然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 他缓缓起身,道袍下摆在青砖地上扫出轻微的沙沙声。 徐阶与严世蕃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传旨。\"嘉靖的声音陡然提高,在精舍内回荡,\"令钦天监择吉日,举行献俘大礼。令陈恪回京述职,参加献俘大典。封赏之事,容后再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骤然僵硬的面容,\"苏州新军暂调大同参将常钰前往掌管。新军全体赏银十两,杀敌另算,且扩军至六千。\"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震得徐阶与严世蕃脑中嗡嗡作响。 常钰?那个怀远侯世子?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徐阶千算万算,没算到皇上竟会启用勋贵! 常钰不仅是陈恪的大舅哥,更是怀远侯常远志的嫡长子,正儿八经的世袭勋贵。 这支刚刚创下奇迹的新军若由勋贵执掌...其意义... 严世蕃的独眼瞪得溜圆,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原以为皇上会在文官或严党将领中择一接管新军,却不想皇上竟走了第三条路——勋贵! 这步棋下得太过惊悚,惊悚到让他这个自诩聪明绝顶的小阁老都措手不及。 嘉靖冷眼旁观二人的震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太清楚这些臣子的心思——徐阶想推动文官掌兵,严世蕃想安插自己人,却都忘了这大明江山姓朱不姓徐也不姓严。 \"怎么?二位爱卿有异议?\"嘉靖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却让徐阶与严世蕃同时打了个寒颤。 \"臣...臣不敢。\"徐阶深深俯首,声音里带着几分艰涩。 他忽然明白了皇上的深意——与其让文官或边将染指这支新军,不如交给与皇权休戚与共的勋贵。更何况常钰还是陈恪的姻亲,这一安排既保全了陈恪颜面,又防止了兵权旁落。 严世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生生将到嘴边的反对咽了回去。 他偷眼看向嘉靖,只见那位\"道士皇帝\"的目光如古井无波,深不可测。 这一刻,严世蕃突然意识到——皇上这是在下一盘大棋,而他们这些自诩聪明的臣子,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罢了。 \"若无异议,便退下吧。\"嘉靖摆摆手,转身望向墙上悬挂的太祖画像,背影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徐阶与严世蕃深深一揖,倒退着退出精舍。直到走出西苑,二人才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徐阁老,\"严世蕃的独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您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启用勋贵?\" 徐阶望着远处宫墙上渐沉的夕阳,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自土木堡之变后,勋贵便一蹶不振。如今皇上这是要...\"他突然住口,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严世蕃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明白了——皇上这是要重新扶持勋贵势力,制衡日益坐大的文官集团。 而常钰,不过是这盘大棋的第一步。 \"有意思。\"严世蕃喃喃自语,独眼中精光闪烁,\"真有意思。\" 第235章 勋贵(下) 与此同时精舍内,嘉靖帝负手立于窗前,明黄道袍的下摆随着他踱步的动作微微晃动。 窗外暮色已深,最后一缕天光在琉璃瓦上挣扎着不肯褪去。 \"吕芳。\"嘉靖突然开口,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朕对陈恪...是否太过绝情?\" 吕芳手中的拂尘微不可察地一颤,随即恢复平稳。 他深深弯下腰,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落地:\"主子圣明,雷霆雨露具为君恩,何来绝情一说。\" 嘉靖的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吕芳低垂的白发。 这个伺候了他三十年的老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他的思绪。 \"你倒是会说话。\"嘉靖轻哼一声,继续踱步,\"陈恪练兵不易,如今一战成名,朕却要夺他兵权...\" 话未说完,嘉靖突然转身,道袍下摆带起一阵风。 吕芳的余光瞥见主子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异色——那双常年半阖的眼睛此刻竟亮得惊人。 \"主子...\"吕芳喉结滚动,声音愈发轻柔,\"陈学士是聪明人,必能体谅主子苦心。\" 嘉靖没有立马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墙上悬挂的太祖画像。 画像中的朱元璋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时空直视他的内心。 \"倭患渐平,文官领兵终非长久之计。\"嘉靖像是在对太祖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更何况...\" 他的声音渐低,后半句话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吕芳却听懂了那未尽之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若再立新功,朝廷拿什么赏他?封侯?拜相? 精舍内陷入沉寂,只有嘉靖的皂靴踏在青砖上的声响清晰可闻。 一步,两步,三步...吕芳在心中默数着主子的脚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突然,嘉靖停下脚步,眼中精光暴射:\"开海!\" 这个念头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 嘉靖的嘴角微微上扬,苍白的面容泛起一丝血色:\"陈恪专心开海事宜,岂不比带兵更适合?\" 吕芳的腰弯得更低了些,拂尘几乎垂到地面。 他知道主子此刻不需要回答,只需要一个忠实的听众。 \"对,开海!\"嘉靖的声音突然提高,在精舍内回荡,\"东南倭患虽快平息,开海大业才刚起步。陈恪既有经济之才,又熟悉海事,正该专心此事!\" 他越说越兴奋,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紫檀木案几,节奏如同更漏滴水。 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愧疚烟消云散——这不是夺权,这是重用!是栽培! \"主子圣明。\"吕芳适时地轻声附和,眼角皱纹里藏着谨慎的笑意,\"陈学士若知主子如此为他着想,必当感激涕零。\" 嘉靖突然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刮过吕芳的面容:\"你当真这么想?\" 吕芳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深知这个问题背后的凶险,若答得太假,显得谄媚;若答得太真,又可能触怒龙颜。 \"老奴愚钝...\"吕芳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知主子向来爱才如子。陈学士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若无主子回护,只怕...\" 他故意留下半截话头,让嘉靖自行补全。 这一招他用了几十年,屡试不爽。 果然,嘉靖的眉头舒展了几分,踱步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他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思绪却飘向千里之外的苏州。 那个放牛娃出身的年轻人,此刻是否在灯下批阅公文?左肩的箭伤可还要紧?得知兵权调令时,是会愤怒,还是会理解朕的良苦用心? \"吕芳。\"嘉靖突然唤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今日朕乏了。\" 吕芳如蒙大赦,连忙上前搀扶:\"主子操劳国事,也该歇息了。老奴这就去准备安神的熏香。\" 嘉靖摆摆手,独自走向内室。道袍的背影在烛光中拉得很长,投在墙上的影子如同一条蛰伏的龙。 第236章 清算(一) 另一边的苏州城外的田野上,夕阳将陈恪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刚刚从最后一户战死士兵家中走出,手中名册上一百二十七个人名已被朱笔一一勾去。 \"大人,天色已晚,该回城了。”阿大牵着马走过来,衣服上沾满尘土。 陈恪没有立即回答,目光扫过远处低矮的茅屋。 那户人家刚刚收下二十两抚恤银,老母亲颤抖的双手和年幼孩童懵懂的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阿大,你说这二十两银子,能换回一条命吗?\"陈恪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阿大喉结滚动了一下:\"姑爷仁厚。卫所兵战死,抚恤不过五两,且层层克扣。\" 陈恪翻身上马,官袍下摆扫过马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回城的官道上,马蹄声嘚嘚作响。陈恪突然勒住缰绳,转向同行的徐弘道和陆明远:\"二位大人,苏家通倭一案,该如何处置?\" 徐弘道猛拽缰绳,他的马猛地一惊,差点将他掀下马背。 这位苏州同知勉强稳住身形,脸上堆起僵硬的笑容:\"府尊明鉴,通倭乃诛九族之大罪,按律当直接问斩,无需审理!\" 话音未落,陆明远立刻附和:\"徐大人所言极是!苏家勾结倭寇证据确凿,理当立即问斩,株连九族!\" 陈恪嘴角微微上扬。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心理学》自动翻开:【当官员急于杀人灭口时,通常会表现得异常积极】。 \"哦?\"陈恪的声音带着玩味,\"二位大人倒是雷厉风行。不过...\"他故意顿了顿,\"本府记得,《大明律》规定,死罪需三司会审,何况是诛九族的大案?\" 徐弘道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他偷眼看向陆明远,后者正拼命用袖子擦拭突然汗如雨下的脸庞。 暮色渐沉,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发出刺耳的鸣叫。 \"升堂。\"陈恪突然提高声调,惊得两人浑身一颤,\"本府要亲自审理此案。劳烦二位明日召集各级官员,以及苏州八大商前来听堂。\" 徐弘道的嘴唇哆嗦着:\"府尊,这...是否太过兴师动众?区区商贾...\" \"兴师动众?\"陈恪冷笑一声,\"徐同知莫非忘了?苏家通倭,差点让苏州城生灵涂炭!一百二十七名将士血洒疆场!这等大案,难道不该让全城百姓知晓?\" 最后一句话如重锤砸下,徐弘道和陆明远顿时噤若寒蝉。 陈恪不再理会二人,催马前行。 阿大紧随其后,压低声音道:\"大人,这两人明显心中有鬼。\" \"何止有鬼。\"陈恪目视前方,\"整个苏州官场,有几个没拿过苏家的银子?\" 远处城墙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城门处火把如龙,那是得知知府回城的百姓自发聚集迎接。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四十四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声望达到顶峰时,正是清除异己的最佳时机。\" ———————— 与此同时,苏州府衙的牢房内,潮湿的霉味与排泄物的恶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处那方寸大小的铁窗斜射进来,在肮脏的地面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却照不亮牢房深处的黑暗。 苏老太爷苏文瀚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尽量让自己远离角落里那滩可疑的污渍。 他身着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绸缎长衫,袖口和衣襟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 尽管身处牢狱,他依然保持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尊严,灰白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只有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微微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苏文瀚目光扫过挤在这间不足十步见方牢房内的苏家子弟。 女眷们蜷缩在角落,用撕下的衣角遮住脸庞;年轻一辈的男丁则三三两两靠在一起,眼中满是恐惧和迷茫。 就在数天前,这些人还是苏州城最显赫的家族成员,掌握着江南半数丝绸贸易的命脉。如今,却像牲口一般被塞在这阴暗潮湿的牢笼中。 \"明理,\"苏文瀚压低声音,\"你大哥那边可有消息?\" 苏明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近父亲耳边:\"按计划,大哥应该已经带着家眷过了长江。张管家昨日托人捎来口信,说一切顺利。\" 苏文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是他这些天来听到的唯一好消息。 在徐海大军压境前夕,他秘密安排长子苏明远带着大房一脉和部分家族财富连夜出城。 这是他作为家主为苏家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即使他们这些人全部折在这里,苏家的血脉和根基也不会断绝。 牢房外传来狱卒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的叮当声。 苏文瀚挺直了腰背,尽管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是被捕时被衙役用铁尺打的。他必须维持家主的威严,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苏老爷,\"隔壁牢房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借一步说话。\" 苏文瀚皱眉望去,认出那是苏州城有名的讼师马三,一个因伪造文书而入狱的滑头。 他本不想理会,但马三接下来的话让他浑身一僵。 \"关于您家大公子的事。\" 苏文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示意儿子让开,艰难地挪到靠近马三牢房的栅栏边。 每走一步,腿上的镣铐就发出刺耳的声响。 \"有话快说。\"苏文瀚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马三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挤在两根木栏之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有位大人让我给您带个话——明日公堂之上,若您守口如瓶,您大儿子苏明远便可安然无恙;若您胡乱攀咬...\"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则让您苏家绝后。\" 苏文瀚感到一阵眩晕,他死死抓住木栏才没有倒下。 指甲深深掐入腐朽的木头,木屑刺入皮肉也浑然不觉。 这个消息如同一把尖刀,直接刺入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谁...谁让你传这话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马三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黑的牙齿:\"这您就别问了。总之,那位大人知道您把大公子藏在哪里,甚至连他们走的是哪条路都一清二楚。\"他压低声音,\"您是个聪明人,苏老爷。明日堂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您心里有数。\" 说完,马三便退回到牢房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开过口。 苏文瀚呆立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他精心安排的退路,他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原来早被人洞悉。 苏明远可能已经被抓,或者正被人监视着。 他们苏家最后的希望,如今成了要挟他的筹码。 \"父亲?\"苏明理担忧地扶住他摇晃的身体,\"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苏文瀚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但当他转身面对满牢房的苏家子弟时,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那种支撑着他度过这几日的镇定和从容正在迅速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潮湿的墙壁。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也从铁窗消失了,牢房陷入完全的黑暗。 在这黑暗中,苏文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他一生运筹帷幄,将苏家带到苏州首富的地位,在这场财富与权力的博弈中,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蛾,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明日公堂之上,他该如何选择?是保护那些曾经与他同谋的权贵,换取苏家血脉的延续?还是揭露真相,拉着那些人一起下地狱,却要付出断子绝孙的代价? 苏文瀚闭上眼睛,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想起苏明远小时候第一次叫他\"父亲\"时的样子,想起长孙出生时全家的喜悦,想起大儿媳温柔贤惠的笑容...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仰头看向漆黑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牢房里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啜泣声和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绝望的交响曲。 第237章 清算(二) 次日清晨,苏州知府衙门内外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衙门外,黑压压的百姓将府衙围得水泄不通,却被一队队持枪的新军拦在十步之外。 几个胆大的踮起脚尖张望,却只能看到朱漆大门内森严的阵列——新军士兵持火铳分立两侧,锦衣卫飞鱼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刺眼夺目,衙役们的水火棍整齐地顿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衙门内,苏州七大商的家主被安排在靠近堂口的位置。 这些平日锦衣玉食的富商此刻面色惨白,有人不停地用汗巾擦拭额头,有人死死攥着衣角,更有人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们身后,各级官员依照品级端坐,却也都绷紧了身子,仿佛椅子上长了刺。 主座上空无一人。 \"咚——咚——咚——\" 三声鼓响,开堂的时辰已到,可陈恪的身影却迟迟未现。 堂内的气氛越发凝重,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徐弘道偷眼看向陆明远,发现对方的官袍后背已经湿透了一片。 \"怎么回事?\"丝绸商周老爷压低声音问身旁的盐商,\"陈大人莫非...\" \"嘘!\"盐商急忙制止,眼睛惊恐地瞟向堂上持刀的锦衣卫。 后堂内,陈恪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 他面前半跪着一名锦衣卫百户,飞鱼服上沾满夜露。 \"大人,找到了!我们将人抓了回来。\"谭云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兴奋。 陈恪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嘴角微扬:\"没惊动旁人?\" \"绝对没有!\"谭云斩钉截铁,\"按大人吩咐,走的都是生面孔。\" 知乎收藏夹《明代审讯心理学》自动翻开:【当你要审讯重要犯人时,请确保先掌握足够多的筹码】。 陈恪微微颔首,从衣架上取下绯色官袍。 阿大连忙上前帮忙,却被摆手制止。 他亲手系好每一颗盘扣,动作慢得令人心焦。 \"大人,\"阿大忍不住提醒,\"堂上人等了一刻钟了...\" 陈恪轻笑一声:\"让他们多等等。\"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等待的滋味,有时候比刑罚更折磨人。\" 当陈恪终于大步流星地从后堂走出时,堂内众人如蒙大赦,却又立刻绷紧了神经。 \"参见府尊大人!\" 问安声参差不齐地响起,有人声音洪亮,有人细如蚊呐,更有人吓得忘了行礼。 陈恪一摆手,官袍袖口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免礼。\" 他在主座落座,惊堂木\"啪\"地一拍,震得几个商贾浑身一颤。 \"今日公开审理苏家通倭一案!\"陈恪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堂内回荡,\"本官奉皇命来此练兵,谁知苏家竟狼子野心,伙同倭寇徐海来犯苏州!若非皇上圣明,将士用命,此刻苏州恐已成人间炼狱!\" 他的目光如刀,刮过堂下每一张面孔:\"苏家之罪,罄竹难书!来人,带苏文瀚!\" 两名锦衣卫立刻押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上堂来。 苏文瀚的双手被铁链锁住,脚步踉跄,原本精明的老眼此刻空洞无神,嘴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一夜之间,这位曾经叱咤苏州商界的巨贾仿佛已经气若游丝。 \"苏文瀚!\"陈恪厉声喝道,\"你可认罪?\" 苏文瀚缓缓抬头,浑浊的目光扫过堂下的七大商和官员们。 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人此刻纷纷低头,躲避着他的视线。 \"草民...不知有何罪。\"苏文瀚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却仍带着最后一丝倔强。 陈恪冷笑一声,从案头拿起一叠供词,随手丢在苏文瀚面前。 纸张如雪片般散落,有几张甚至飘到了七大商脚边,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徐海心腹王清的供词!\"陈恪的声音陡然提高,\"还有苏家三子苏明德与徐海的往来书信!更有你苏家船队为倭寇运送物资的账册!\"他一拍惊堂木,\"铁证如山,你还敢抵赖?\" 苏文瀚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拾起一张供词,老眼昏花地看了半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纸上。 堂下一片哗然。 几个官员交换着眼色,徐弘道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 \"苏老太爷这么一大把年纪,\"陈恪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却比方才的怒吼更令人毛骨悚然,\"莫非还想本官用刑才肯松口?还是你以为,你不承认,本官就不能定你的罪?\" 苏文瀚的脊背佝偻得更厉害了。 他环顾四周,七大商低头不语,官员们目光躲闪,连这些年收了他无数好处的徐弘道都假装在整理衣冠。 终于,这位曾经呼风唤雨的苏家老家主崩溃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大人明鉴!都是罪民一人犯下的错,与苏家其他人无关!他们...他们大多不知情啊!\" 陈恪缓缓起身,绯色官袍的下摆扫过案几。 他走下大堂,皂靴踏在青砖上的声响如同催命符,一步步逼近苏文瀚。 \"放过其他人?\"陈恪在苏文瀚面前站定,声音轻得只有近处几人能听见,\"也不是不行...\" 苏文瀚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但你要告诉我一些...\"陈恪俯身,在老人耳边轻声道,\"我感兴趣的事情。\" 堂下,七大商中有人开始发抖,细微的耳语声响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陈恪直起身,目光扫过堂下每一张惊恐的面孔,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四十五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掌握绝对优势时,请记住——猫捉老鼠的游戏,猫往往不会急于将老鼠给杀死。\" 第238章 清算(三) 苏文瀚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鲜血从擦破的皮肤渗出,在砖面洇开暗红的痕迹。 堂外百姓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来,却在他耳中化作模糊的嗡鸣。 \"放过其他人,也不是不行?\" 陈恪的声音像不断逼近喉咙的尖刀,一点一点的蚕食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苏文瀚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攥紧,发出指节弯曲的声响。 七十余年的人生中,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清晰的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选择错误的恐惧。 那一丝希望如同毒药,在他血管里迅速扩散。 难道这个毁掉苏家的豺狼知府真会网开一面? 这个念头刚起,苏文瀚就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陈恪这几个月来对苏家的算计,哪一步不是赶尽杀绝?从锦衣卫盯梢到当众索贿二百万两,再到他们鱼死网破,苏州之战瓮中捉鳖...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堂下的徐弘道。 这位苏州同知正襟危坐,官袍整齐,看似专注地听着堂上问话。 在目光与苏文瀚接触时,右手却若无其事地搭在脖子下方,食指轻轻划过喉咙。 这个动作快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把尖刀直插苏文瀚心脏。 苏明远!他的大儿子,苏家最后的希望,此刻正捏在徐弘道手中! 苏文瀚的呼吸为之一窒,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攥紧。徐弘道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敢乱说,就让你断子绝孙。 堂上堂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位曾经叱咤苏州商界的老人。 七大商的家主们看似镇定,实则连大气都不敢出;各级官员坐姿端正,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浸透;就连持刀的锦衣卫,握刀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除锦衣卫外,他们和苏家一样吃着走私的饭,只是没苏家吃得那么明目张胆。 \"你想知道什么?\"苏文瀚突然抬头,声音嘶哑。 他故意不看徐弘道瞬间绷紧的身体,也不看七大商丑态百出的窘迫。 陈恪的靴尖在青砖上轻轻一点,官袍下摆扫过苏文瀚的手背,像毒蛇吐信。 \"漕关、卫所、衙门...\"年轻知府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温和,\"哪些人收过苏家的银子?哪些人给你们提供方便?哪些人知道你们给倭寇运军械?\" 这个问题像把尖刀,直接捅向苏州官场最见不得人的脓疮——从漕运衙门到守备府,哪个不是左手拿苏家的银子,右手给走私船开绿灯? \"哈哈哈——\"苏文瀚突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铁链哗啦作响,直到咳出带血的唾沫才停下。\"陈大人高看老朽了。\"他抹了把嘴角,眼中闪烁着讥诮的光,\"我苏家经营百年,自有门路,何须打点什么人?\" 徐弘道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了半分。 七大商交换着眼色,茶马商赵员外甚至偷偷在袖中比了个大拇指。 这个回答妙极了,既承认走私,又不牵连旁人。 苏州官场那套\"雨露均沾\"的潜规则保住了。 陈恪眯起眼睛。知乎收藏夹《审讯心理学》自动翻开:【当犯人突然大笑时,通常意味着他做出了重大决定】。 他缓步绕到苏文瀚身后:\"老家主,本官最后问一次...\" \"不必了。\"苏文瀚猛地挺直佝偻的脊背,铁链在脖颈间勒出深红痕迹。他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发出惊人的亮光,像是将死之人回光返照:\"通倭是我苏文瀚一人所为!与族人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弘道低头整理袖口,嘴角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冷笑。 这个老狐狸终究不敢赌——血脉传承对世家大族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苏文瀚死死盯着陈恪骤然阴沉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是,他选择相信徐弘道这个真小人,也绝不会相信陈恪这个伪君子。 至少徐弘道的威胁明明白白,而陈恪的承诺...呵,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圈套? 七大商和官员们交换着眼神,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苏家完了,但那个众人皆知的秘密,整个苏州官商勾结的走私网络,保住了。 徐弘道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这个动作被苏文瀚敏锐地捕捉到——这是承诺,承诺会保全苏明远一脉的承诺。 陈恪冷眼旁观这一切,心底暗自对这位自诩精明的苏老太爷涌起一丝悲凉。 这场审讯看似结束,实则才刚刚开始。 苏文瀚以为牺牲自己就能保全儿子?太天真了。 未完... 第239章 清算(四) \"府尊大人!\"徐弘道突然从官员中跨出一步,官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既然苏文瀚已经认罪,按《大明律》,通倭乃诛九族之大罪!依下官之见,不必再费周章,当立即处决,以儆效尤!\" 他的声音尖利得近乎刺耳,长须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抖动,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急切。 陆明远立刻从另一侧闪出,他的声音颤抖着,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府尊明鉴!徐同知所言极是!此等大逆不道之徒,多留一日都是祸患!\"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心理学》自动翻开:【当所有人突然意见一致时,通常意味着他们有着共同的秘密】。 堂下七大商的家主们交换着眼神,丝绸商周老爷的秃顶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他们都知道,徐弘道这般急切,无非是要杀人灭口。 陈恪端坐在主座上,把玩着那块象征威严的惊堂木。 他的目光在徐弘道扭曲的面容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陆明远颤抖的双手,不由觉得好笑。 \"徐同知倒是雷厉风行。\"陈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徐弘道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本府觉得,人命关天,本府虽负皇命,却也不能糊涂了事。\"陈恪缓缓起身,绯色官袍在烛光下如血般刺目,\"再者,苏家通倭一案,牵连甚广,岂能草草了结?\" 这一句''虽负皇命''又再次提醒了在场的众人,这位知府是多么不好惹的存在。 徐弘道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偷眼看向苏文瀚,只见那老人跪在地上,身形佝偻如虾,却仍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府尊明鉴!\"徐弘道强压着颤抖,声音却仍带着几分尖锐,\"苏家通倭证据确凿,苏文瀚也已认罪,何必...\" \"谭云!\"陈恪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了徐弘道的话。 堂下众人浑身一颤,只见一名锦衣卫百户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卑职在!\" \"带人犯苏明远!\"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公堂之上。 苏文瀚猛地抬头,整张脸上都写着——这不是真的。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地面,指甲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不...不可能...\"苏文瀚的声音嘶哑,\"明远他...\" 脚步声由远及近,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公堂上格外刺耳。 两名锦衣卫押着一个中年男子走入大堂,那人身着粗布囚衣,面容憔悴,却仍能看出与苏文瀚有七分相似。 \"父亲!\"苏明远看到跪在地上的老人,顿时泪如雨下,\"儿子不孝,没能走掉...\" 苏文瀚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地。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儿子,却被铁链所限。 \"明远...我的儿啊...\"苏文瀚老泪纵横,\"不怪你...都怪为父不好...\" 这并不是什么感人至深的亲情戏码,至少对在场的官员和商贾而言,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苏明远的出现意味着陈恪早已掌控全局,他们精心编织的谎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苏家最后的血脉,苏文瀚拼死保护的退路,早已被陈恪掌控。 徐弘道僵立在原地,眼中满是惊恐。 他精心布置的威胁,他以为万无一失的底牌,原来早被陈恪看穿。 这位苏州同知的大脑飞速运转——苏明远是如何被抓的?他安排接应的亲信呢?那处秘密据点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陈恪看到他的表情,暗叹一声,他们太小看锦衣卫了,这些人或许战斗力不是最强的,但论情报能力,他们是这个国家顶尖的力量。 但这也怪不了徐弘道,锦衣卫在外省除非有大案,不然活动基本以暗桩为主,像陈恪这样带着锦衣卫上任的地方官,全大明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徐大人脸色很差啊。\"陈恪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惊得徐弘道浑身一颤。 不知何时,陈恪已走到他身旁,年轻知府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力道不重,却让徐弘道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诸位大人似乎都很关心苏家的案子。\"陈恪环视堂下各级官员,声音轻柔得像在闲聊,\"不如这样,今日暂且退堂,诸位回去好生歇息。明日...\"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们继续。\" 徐弘道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陈恪这招以退为进,比直接审问更令人恐惧。 这一夜,苏州城多少官员将辗转难眠?多少富商要连夜销毁证据?而这一切,恐怕早在那位年轻知府的算计之中。 \"退堂!\"惊堂木重重一拍,震得烛火摇曳。 陈恪大步走向后堂,绯色官袍的下摆扫过苏明远颤抖的身体。 在即将离开时,他忽然回头,目光如电势要洞穿他们的内心看向苏文瀚父子:\"除了皇上,没人保得住你苏家。若想从轻发落...\"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就好好想想,给我从实招来。\" 这句话看似威胁,实则暗含一线生机。 苏文瀚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抬头看向陈恪,似乎在判断这位手握绝对权力的知府大人话语中的真假。 公堂上一片死寂,只有苏文瀚压抑的啜泣声和苏明远铁链的轻响。 徐弘道呆立在原地,直到衙役开始驱散人群,他才如梦初醒。 他机械地整理着官袍,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徐大人...\"陆明远凑过来,声音细如蚊呐,\"这可如何是好?苏明远竟然...\" 徐弘道猛地抓住陆明远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对方龇牙咧嘴:\"闭嘴!\"他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还没结束...还没结束...\" 但当他看到七大商灰败的脸色,看到各级官员魂不守舍的模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涌上心头。 陈恪这一手,不仅击溃了苏文瀚的心理防线,更让整个苏州官场陷入了恐慌。 那个年轻人究竟知道多少?他手中还握着多少底牌? 更重要的是! 他真敢捅这个马蜂窝吗?将整个苏州官场连根拔起吗? 徐弘道不知道答案,但他清楚,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已经成了困兽。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四十六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准备连根拔起时,请给对手留出足够自乱阵脚的空间。\" 第240章 清算(五) 苏州知府衙门的后堂内,烛火摇曳,将陈恪斜倚在太师椅上的身影投在青砖墙上。 他手中捧着一册装帧精美的戏本,封面上《新白娘子传奇》几个娟秀小字旁,还画着个吐舌头的鬼脸——不用猜也知道是常乐的杰作。 \"噗——\"陈恪突然笑出声,指尖在书页上轻点,\"这小魔头,把法海写成帮白素贞寻找许仙的月老了?\" 知乎收藏夹《如何应对妻子的小恶作剧》自动翻开:【当她用创意表达爱意时,请用笑声代替评价】。 案几对面,徐渭的毛笔悬在半空,瞪大眼睛盯着对面那个不务正业的年轻知府。 这位绍兴师爷三缕长须气得直翘,青衫袖口沾满墨渍。 \"知府大人好威风啊!\"徐渭的折扇\"啪\"地合上,在案几上敲出清脆声响,\"苦活累活都丢给在下,自己倒看起戏本来了?到底您是知府还是我是知府?\" 陈恪头也不抬,手指却翻过一页:\"文长莫不是埋怨我?\"他嘴角噙着笑,\"我这可是让你提前积累为官经验。\" \"嘿!\"徐渭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这么说到底还是我沾光了?谢知府大人栽培嘞!\" \"这就对了嘛~\"陈恪拖长声调,突然伸手抢过徐渭的折扇,\"唰\"地展开自顾自扇起来。 檀香木扇骨上刻着\"难得糊涂\"四字,扇面却是幅泼墨山水,正是徐渭最珍爱的藏品。 徐渭的胡子抖了抖,伸手要抢:\"无耻之徒!\" 陈恪手腕一翻,扇子灵巧地避开袭击:\"说正事,今日堂审这招以退为进,文长觉得如何?\" 话题转得太快,徐渭的怒火卡在半空。 他悻悻收回手,皱眉道:\"就不怕他们连夜销毁证据?\" \"证据?\"陈恪的扇子突然停住,烛光在扇面上跳动如金蛇狂舞,\"家业都在苏州,人能跑哪去?\"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苏州城的万家灯火,\"我要的不是小鱼小虾的命...\"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案上文书哗啦作响。 徐渭突然了然,手指微微向上一指:\"你是要...\" \"有些事,不上秤则已,但一上秤...\"陈恪转身,扇尖虚点徐渭心口,\"谁拦我的开海政策,我就拉谁上秤!谭云已经带人守住各路口了,这一晚...\"扇子悄然合拢,\"必有大鱼。\" 徐渭对陈恪这副淡然的表情早已习惯,这位年轻知府每次都用轻松的表情掩饰自己的成竹在胸。 \"计是好计,但你这把锦衣卫当家奴使唤,\"徐渭摇头晃脑,\"也不知谁才是他们正经主子。\" 陈恪突然正色,指尖在扇骨上轻叩三下:\"文长此言差矣。\"他朝北方拱手,\"陈某扪心自问,桩桩件件皆为皇差。\"转身时眼中精光一闪,\"既能替皇上捞钱,又能为社稷办事,岂不美哉?\" 徐渭的折扇不知何时又回到手中,他若有所思地轻摇:\"子恒啊子恒...\"扇面山水在烛光中忽明忽暗,\"你这孤臣之道,倒是愈发纯熟了。\" 陈恪转身望着无边的夜色,看着满天星辰,忽然轻笑:\"文长兄,学着点。这趟差事办完...\"他拍了拍胸脯,\"说不定能给你换个官身。\"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四十七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需要盟友全力以赴时,请先让他们看到足够诱人的胡萝卜。\" 说完便继续回去端起戏本,享受起难得的惬意时光,没翻几页,发现最后写着,未完待续...陈恪暗骂,古代也有断章狗! 第241章 清算(六) 苏州城外的夜色深沉,官道两旁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像是静静矗立的带刀侍卫。 一匹快马疾驰而过,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驾!\"一名信使不断抽打马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突然,马匹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一道黑影从地面弹起,马腿被绊马索缠住,重重栽倒在地。 信使反应极快,在坠马瞬间一个翻滚卸去冲力,右手已探入怀中摸出信件。 \"想销毁?\" 寒光一闪,绣春刀的刀背重重敲在信使手腕上,骨裂声清晰可闻。 信使痛呼一声,那封火漆完好的密信已脱手飞出。 锦衣卫谭云凌空接住密信,借着月光检查封口。 蜡封上的印记完好无损,他这才松了口气。 \"大人料事如神。\"谭云将密信收入贴身的油布包,转头看向被按在地上的信使,\"这是第几个了?\" \"回百户,第七个。\"手下麻利地捆好俘虏,\"东、南、北三面官道各截获两批信使,西面水路也有兄弟守着。\" 谭云点点头,他望向苏州城方向,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整个苏州城。 \"全部处理掉,不需要活口。\"谭云翻身上马,\"记住,一个都不能少。\" 同样的场景在苏州城郊各处上演,这一夜,苏州城变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铁笼,没有任何消息能逃出陈恪的掌控。 黎明时分,知府衙门后堂内,徐渭早已离去,而陈恪正半梦半醒的眯着眼睛。 \"大人,谭百户求见。\"阿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陈恪头也不抬:\"让他进来。\" 谭云风尘仆仆地走进来,飞鱼服上沾满夜露。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鼓鼓的油布包,双手奉上:\"七封密信,全部截获,无一遗漏。\" 陈恪这才搁下毛笔,接过油布包掂了掂:\"辛苦了。\"他随手将密信丢在案几上,连拆看的兴趣都没有,\"信使呢?\" \"都按您的吩咐,处理干净了。\"谭云犹豫了一下,\"大人不看看内容?\" 陈恪轻笑一声,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无非是求救喊冤。\"他站起身,伸着懒腰,\"留着这些信,比拆开更有用。\"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场心理学》自动翻开:【当你要震慑对手时,请让他们知道——你掌握着他们的把柄,却不急于使用】。 谭云恍然大悟,抱拳退下。 晨光微熹时,陈恪已穿戴整齐,端坐在知府衙门的大堂上。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陆续到场的官员和七大商,魑魅魍魉一般的各色人脸上表情丰富多彩。 徐弘道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的官服皱巴巴的,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当看到陈恪案头散落的三三两两密信时,他的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徐同知脸色很差啊。\"陈恪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昨夜没休息好?\" 徐弘道强撑着行礼:\"下官...下官处理公务,睡得晚了些。\" 陈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咚——咚——咚——\" 三声鼓响,升堂的时辰到了。 \"带苏文瀚!\" 随着陈恪一声令下,两名锦衣卫押着白发苍苍的苏文瀚走上堂来。 这位曾经对陈恪威胁‘山水有相逢’的‘苏半城’家主,步履蹒跚,唯有那双浑浊的老眼中还闪烁着一丝精光。 \"苏文瀚。\"陈恪的声音不疾不徐,\"昨日本府让你父子团聚,如今可想清楚了?\" 苏文瀚缓缓抬头,目光在堂下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七大商的家主们纷纷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各级官员面色惨白,有人甚至开始发抖。 \"大人...\"苏文瀚的声音像是寻求一丝希望,\"若老朽如实禀报,大人当真会放过我部分族人?\" 陈恪微微颔首:\"本官言出必行。你罪无可赦,但若配合办案,本官会向圣上陈奏你之功,建议夷三族,其余流放。\"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 夷三族虽重,但比起诛九族已是天大的恩典。 苏文瀚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天人交战,但他发现,好像选项似乎只有一个。 当他再次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好,我说。\"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苏文瀚如竹筒倒豆子般将苏州官商勾结的黑幕一一揭露。 从七大商如何通过苏家向倭寇贩卖铁器、药材,到各级官员如何收受贿赂、大开方便之门,甚至连每笔银子的数目、交接的时间地点都说得一清二楚。 陈恪端坐案前,面无表情地听着,只在关键处偶尔说一句“记录在案”。 书记官的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下这惊心动魄的供词。 当苏文瀚提到卫所将领和漕关太监时,陈恪突然抬手打断:\"这些不必记录在案。\" 书记官一愣,连忙停笔。 堂下众人脸色由白转青——陈恪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我只处理苏州地界的事,更高层的人,我暂时不动。 商贾群中有人开始骚动,茶马商赵员外突然起身:\"府尊大人!下官冤枉啊!苏文瀚这是血口喷人!\" \"坐下!\"陈恪一拍惊堂木,声音不怒自威,\"本官没让你说话。\" 赵员外如遭雷击,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陈恪转向苏文瀚:\"你所言可有实证?\" 苏文瀚突然像释怀般的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同舟共乘,老朽岂能没有防备今天?\"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堂外,\"我苏家有一密室,里头有各式账册记录往来,陈大人派人前去取来查看,一目了然。\" 堂下顿时炸开了锅。 七大商面如死灰,徐弘道更是直接瘫软在地,他们太清楚那些账册意味着什么,即便他们已经销毁与苏家往来,但苏文瀚明显留有后手。 苏家百年经商,每一笔交易都有记录,这些账册就是钉死他们的铁证! \"很好。\"陈恪拍案而起,绯色官袍在晨光中如血般刺目,\"今日就审到这里。来人,将以上苏文瀚所供之人全部拿下!待本官查证过后,再行判决!\" 锦衣卫如狼似虎地扑向堂下众人,外侧站满了面无表情的新军战士,七大商的家主们哭喊着求饶,场面十分混乱。 陈恪冷眼旁观这场闹剧,正欲转身走向后堂时。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四十九条:\"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准备收网时,请确保网中的鱼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性。\" 第242章 清算(七) \"陈恪!\"徐弘道突然挣脱锦衣卫的钳制,官帽歪斜地挂在头上,单手指向宣判将他拿下的年轻知府,\"难道你想将苏州官场一网打尽?我告诉你,我不仅是胡部堂的人,朝堂上也——\" \"砰!\" 没有人注意到陈恪已经转身到徐弘道面前,拳头如铁锤般砸在徐弘道脸上,鼻梁骨断裂的脆响在死寂的公堂上格外刺耳。 徐弘道仰面栽倒,后脑勺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动作?\"陈恪骑在徐弘道身上,官服的下摆铺在地面上,沾上喷溅的血迹。 他的声音不再是以往那种从容不迫的调子,而是带着压抑已久的嘶哑,\"拿部堂压我?\"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每一击都伴随着骨肉相撞的闷响。 徐弘道的脸很快肿成猪肝色,牙齿混着血沫从嘴角飞出。 他想抬手格挡,却被陈恪一把扣住手腕,\"咔嚓\"一声脆响,腕骨应声而断。 \"部堂知道你这么不知死活——\"陈恪揪着徐弘道的衣领将他的头提起,又狠狠砸向地面,\"早亲自扒了你的皮!\" 堂下七大商的家主们集体打了个寒颤。丝绸商周老爷的裤裆肉眼可见地湿了一片,茶马商赵员外死死捂住嘴,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就连按着陆明远的锦衣卫都僵在原地,握着刀鞘的手微微颤动。 \"陈、陈大人...\"通判陆明远的声音细如蚊呐,他瘫软在地,官袍下摆沾满自己失禁的污物,\"在官场要和光同尘啊...\" \"和光同尘?\"陈恪猛地转头,眼中燃烧的怒火让陆明远瞬间失声。他一把拽过陆明远的衣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咔的响声,\"那些被倭寇奸杀的妇孺,那些被烧成白地的村庄,在你眼里就是轻飘飘的四个字?\" 知乎收藏夹《明代倭患实录》自动翻开:【嘉靖二十八年,倭寇破台州,奸淫掳掠三日,死者逾万】。 而后世的灵魂清晰的认知,让陈恪比这个年代的人更知道那些残忍的畜生有多么可恨。 陈恪的拳头重重砸在陆明远嘴上,两颗门牙应声而飞。 鲜血喷溅在陈恪的官袍前襟,在绯色布料上晕开深褐色的痕迹。 陆明远的惨叫声刚出口就被第二拳堵回喉咙,变成含糊不清的呜咽。 \"靠山是吧?同党是吧?和光同尘是吧?\"陈恪每说一句就挥出一拳,指节已经破皮见骨,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滴落在陆明远青紫交加的脸上。 他眼前闪过金华乡塾师讲述倭患时颤抖的白须,闪过台州城外那些无人收敛的尸骸,闪过新军营中农家子弟说起倭寇时恐惧的眼神。 徐渭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这位见多识广的绍兴师爷瞪大眼睛,长须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剧烈抖动。 他从未见过陈恪这般模样——那个永远从容不迫、谈笑间化解危机的年轻知府,此刻如同市井屠夫般暴戾。 \"大人...\"谭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不敢上前,\"再打就出人命了...\" 陈恪的拳头终于悬在半空。 陆明远已经昏死过去,脸肿得看不出人形;徐弘道则像条死鱼般瘫在地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他还活着。 陈恪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拳头,疼痛终于唤回了理智。 公堂上静得能听见从陈恪手中血滴落的声音。 七大商跪成一排,额头紧贴地面;苏文瀚瘫在角落里,浑浊的眼中满是惊惧;就连奉命行事的锦衣卫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引起这位暴怒知府的注意。 陈恪缓缓起身,他的目光扫过堂下每一张面孔,所到之处众人无不战栗。 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的照进来,却驱不散这刺骨的寒意。 \"谭云。\"陈恪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暴怒从未发生,\"处理干净。\" 他甩袖转身时,穿过光与暗的交界处,消失在衙门后堂的黑暗中。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五十条:\"陈恪对着虚空默念,\"当你必须展现愤怒时,请确保所有人都记住这一刻的恐惧。\" 第243章 权力如同指间沙 苏州官场在陈恪的铁腕之下陷入前所未有的震荡。 各处衙门内,能看到戴着镣铐的官员在锦衣卫监视下往来办公,这些涉案不深的官吏被暂时放出牢狱,戴着沉重的铁链,却不敢有半分懈怠。 各处关键位置都站着持枪的新军与飞鱼服锦衣卫,双方互相监视,形成微妙的制衡。 抄家的队伍如潮水般涌向各处宅邸。 锦衣卫手持清单逐项核对,新军士兵持火铳在外围警戒。 偶尔有农家子弟出身的士兵对着满室珍宝露出贪婪之色,但只要伸手,立刻就会被拖出去当众杖责。 清脆的军棍声与惨叫声在街巷间回荡,成为最有效的警示。 相比之下,锦衣卫们显得极为克制,他们对抄家已经是轻车熟路,十分清楚一个道理,该得的赏赐绝不会少,不该碰的财物碰了便是找死。 整个苏州城笼罩在诡异的平静中。 市井街头的茶肆酒馆里,人们交头接耳传播着知府大人当堂殴打官员的传闻。 这些故事在口耳相传中愈发夸张,最终将陈恪塑造成能止小儿夜啼的凶神恶煞。 ———— 抄家风波过去几天后。 七月初的清晨,苏州校场笼罩在薄雾中,三千新军如青松般挺立。 陈恪站在点将台上,左肩箭伤传来的阵阵刺痛让他的训话不时停顿。 那日因暴揍徐弘道而重新崩裂的箭伤,至今仍不时渗出淡红。 \"大人!\"赵诚的声音突然从辕门方向传来。 陈恪转头,只见三拨人马飞驰而来。 新军阵列中响起细微的骚动。陈恪抬手示意安静。 紧随其后的太监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目光在陈恪肩头染血的绷带上停留一瞬,随即展开手中明黄卷轴,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 “苏州知府陈恪,接旨——” 陈恪撩袍跪地。 赵诚、常钰及校场所有将士,齐刷刷跪倒一片。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闻东南有警,宵小跳梁,卿以文臣之躯,临危受命,总督苏州,兼练新军。 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于苏州城下,运筹帷幄,智勇兼施,诱敌深入,瓮城歼倭! 斩首四千余级,生擒巨酋徐海,肃清海域,功莫大焉!此役之胜,足彰国威,壮朕心魄!实乃不世之功勋,社稷之干城!朕心甚慰!” 洋洋洒洒的赞美之词,极尽褒扬,将陈恪的功绩推到了顶峰。 太监的声音顿了顿,继续宣读: “兹特召卿即刻进京述职,朕欲亲聆方略,面授机宜。封赏官职,容后再议。念卿为国负伤,劳苦功高,特赐京城宅邸一座,毗邻怀远侯府,以彰殊荣,兼养贵体。新军操练事宜,着怀远侯世子常钰统领。朕闻卿所荐幕僚徐渭,才具优长,踏实肯干,苏州府一应庶务,暂由徐渭署理。钦此!” “臣陈恪,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恪叩首,声音沉稳,心思却琢磨起来。 毗邻怀远侯府?京城俗谚“东城富,西城贵”,怀远侯府所在,更是勋贵云集之地! 赏赐的不是金银,而是这样一座宅邸…老道士这是在暗示什么?爵位?陈恪心中瞬间了然,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后面的安排,新军兵权交予大舅哥常钰暂领,这分明是要他立刻交权! 虽说是“暂领”、但“召即刻进京述职”,时间上已等同于剥夺了他对苏州新军的直接掌控。 知乎收藏夹《帝王心术解析》自动翻开:【当功高震主时,召回京述职并暂交兵权是标准流程】。 陈恪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一旁局促不安的常钰。 这位大舅哥显然也是临时得到的任命,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愧疚,接触到陈恪的目光,他微微垂下眼帘。 老道士心思缜密,怕他骤然被夺了亲手练出的强兵心生怨怼,特意安排自己的大舅哥来接掌。 常钰是勋贵子弟,又是姻亲,由他暂领,既能安抚陈恪,又能确保这支新军不会落入严党或清流之手,避免胜利果实被他人摘取。 起身时左肩传来箭伤的疼痛,他却笑得愈发自然,既然皇帝要看他是否心存怨怼,那他便演个忠心耿耿。 \"小陈大人。\"太监将圣旨卷起时突然压低声音,\"皇上可念叨您了。\"褶皱的眼角堆出意味深长的笑。 知乎收藏夹《明代太监话术解析》自动翻开:【当太监提及皇帝私语时,通常是在暗示圣眷犹在】。 陈恪下意识摸向袖袋,却触到空荡荡的夹层。 以往陈恪的袖袋中,都会塞满常乐所放进去的银锭和玉佩等打赏之物。 赵诚不知何时悄然走到陈恪身边,适时递来一个锦囊。 陈恪想也没想,顺势就将锦囊递给了传旨太监,动作自然流畅:“公公一路辛苦,些许心意,请公公路上喝茶。” 太监笑容更盛,熟练地拢入袖中,慈眉善目地道:“小陈大人太客气了。皇命在身,咱家还得尽快回京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他婉拒了陈恪安排歇息的提议,翻身上马,带着随从绝尘而去,来去如风,只留下旨意和那意味深长的“念叨”。 常钰慢慢走了过来,这位世子爷的嘴唇开合数次,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子恒真乃当世奇才。\"他借着拱手动作凑近,\"此番...非兄本意。\" \"怀远侯世子统领新军,再合适不过。\"陈恪轻笑,拍了拍常钰肩甲,\"正好让将士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将门虎子。\" 校场上的新军们好奇的目光在陈恪与常钰之间游移。 这些农家子弟还不知道,将近半年相处的知府大人明日就将启程赴京。 权力如同指间沙,攥得越紧,流失越快,这个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五十一条:\"陈恪望着太监远去的背影默念,\"当你被迫交出权力时,请记住——真正的棋手从不在意一两枚棋子的得失。\" 第244章 军魂 校场内,传旨太监已经离去好一会,常钰依然是那副像犯了错的孩子的样子。 \"允锋兄(常钰字)。\"陈恪转头对身旁的常钰低声道,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别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陈某人要上刑场呢。\" 常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支新军对陈恪意味着什么——从招募到训练,从装备到战术,每一处细节都倾注了陈恪的心血。 陈恪与常钰走上将台面向台下三千将士。 \"诸位!\"陈恪的声音穿透薄雾在校场上空回荡,\"今日我要告诉你们一个道理——苏州之战能胜,不全靠火器之利!\"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们的知府大人。 陈恪突然拔出腰间佩剑,寒光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闪电。\"若人人敢战,人人能战,即便手持刀刃,未必不能退敌!\"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军人,要有骨气!一息尚存,战斗不息!\" 剑尖重重刺入点将台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哪怕是用牙,也能给敌人重创!\" 这句话如同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将士们的热血。 刘福、曹峻等年轻将领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陈恪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黝黑的面孔,仿佛要将这些农家子弟的模样刻进心里。\"记住,你们是大明的军人!刀剑会钝,火器会坏,但唯有作为军人的骨气永远不会磨灭!\" 他转身,郑重地向常钰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位是怀远侯世子常钰,从今日起,他将统领新军。\"顿了顿,嘴角微扬,\"常将军有皇命在身,要给你们封赏。\" 常钰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 \"皇恩浩荡!\"常钰的声音浑厚有力,\"本将为你们带来了皇上的赏赐!\" 他拍了拍手,一队亲兵吃力地抬着十几个沉甸甸的木箱走上点将台。箱子打开的一瞬间,银光耀眼——整齐码放的银锭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每人赏银十两,杀敌另算!\"常钰高声宣布。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士兵们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两银子,相当于他们半年的军饷! 常钰渐渐进入状态,突然大笑起来:\"怎么,这点银子就把咱们的虎狼之师给惊呆了?\"他故意顿了顿,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皇上另有恩赐!\" 校场上霎时安静得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新军每人月饷加三成,官升一级,扩兵至六千!\" \"皇上万岁!\"刘福第一个喊出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士兵们激动得互相拍打肩膀,有人甚至喜极而泣。 常钰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眼角余光却瞥见陈恪的身影正在悄然退后。 这位年轻的知府大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正不动声色地向点将台后方移动。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银两和封赏上时,陈恪已经悄悄溜下了点将台。 他的脚步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这欢乐的气氛。 中军大帐内,陈恪环顾四周。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案几上摊开的地图,墙上挂着的燧发枪分解图,角落里那个他亲手制作的沙盘。 他的目光在沙盘上停留了片刻,那是苏州城周边的微缩模型。 \"就这样吧。\"陈恪轻声自语,拿起包袱。 辕门外,陈恪翻身上马。 阿大和赵诚各牵着另一匹马跟在后面,几人正要离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刘福的声音带着哭腔,\"您...您怎么不说一声就要走?\" 陈恪回头,只见校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正向辕门涌来。 将士们不知何时发现了他的离去,此刻正不顾军纪地追来。 \"都站住!\"陈恪突然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列队!\" 这声命令如同条件反射,人群立刻停下脚步,迅速排成整齐的方阵。 就连最新招募的新兵也在一瞬间找回了自己的位置。 陈恪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又不是生离死别,\"陈恪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轻松,\"老子是回京升官发财,哭个甚?都回去!\" 士兵们破涕为笑,七嘴八舌地祝贺。 最初被陈恪提拔的刘福等人突然跪下:\"大人恩德,没齿难忘!\"紧接着数百人齐刷刷跪倒。 陈恪装作若无其事的摆摆手,转身策马而去。 就在他即将拐过辕门外的土坡时,身后突然响起整齐的歌声: \"如果家园受到了侵犯,热血男儿当自强...\" 这是陈恪教给他们的军歌,旋律简单却铿锵有力。 此刻将士们齐声高唱,声震四野。 陈恪没有回头,但阿大看见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姑爷...\"阿大小声唤道。 \"走吧。\"陈恪的声音有些沙哑,\"让他们唱吧。\" 马儿向前疾驰,身后的歌声渐渐远去。 陈恪在心中暗想,前世影视剧中,某位姓赵的政委曾经说过,一支军队,他的魂是由他们的第一个指挥官所铸造,此后无论岁月变迁,更换多少人统领,他们最初的魂一定还在。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五十二条:\"他在心中默念,\"当你必须离开亲手培养的团队时,请记住——真正的传承不在于形式,而在于精神。\" 第245章 积蓄力量 陈恪刚从陈府收拾好行李,踏入苏州知府衙门后堂。 徐渭伏在案前,毛笔在纸上疾走如飞,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奋笔疾书,案几上堆积的文书几乎将他瘦削的身影淹没。 \"文长兄这般勤勉,本官都不好意思打扰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徐渭抬头,只见陈恪倚在门框上,他未穿官服,一身常服。 \"子恒来得正好。\"徐渭搁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苏家、赵家等一干商贾的家产已清点完毕。\"他指了指案几上厚厚一摞账册,\"现银共计两百万两,大部分产业一时难以找到下家,粗略估计也值一百五十万左右。\" 陈恪踱步到案前,随手翻了翻账册,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指尖轻叩桌面,赞赏道:\"文长办事,我放心。\" 徐渭正要说话,却见陈恪突然正色:\"圣旨到了,我得回京述职。\" \"当真?\"徐渭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手中折扇合拢,\"那我可解脱了!\"他搓了搓手,\"给你当师爷的工钱给我结一下,我还回绍兴当我的逍遥书生去。\" 陈恪嘴角的弧度更深了:\"我走,你不走。\" \"什么?\"徐渭一愣,头微微歪斜,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陈恪。 陈恪不再解释,从袖中取出明黄卷轴,轻轻放在徐渭面前。 徐渭狐疑地展开圣旨,目光在字里行间快速扫过,当看到\"朕闻卿所荐幕僚徐渭,才具优长,踏实肯干,苏州府一应庶务,暂由徐渭署理\"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这...\"徐渭的眼睛瞪的像铜铃,声音突然变得极低。 他反复看了几遍那行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恪没有打扰他,转身走出后堂。 院中,赵诚早已等候多时,飞鱼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赵千户。\"陈恪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留在苏州,抄家所得银两,尽数运往京城。\" 赵诚想起往事,不需点拨便回答道:\"大人,是否像在浙江那般分成三份?\" \"不可!\"陈恪摆手打断,\"浙江漕政时,那是商业行为所得,本官有权处置。这次是抄家脏银,怎么分,让严阁老和徐高等人他们争去。\"他顿了顿,声音更轻,\"若实在不知如何处置,回京后先去见陆指挥使,他会给你答案。\" 赵诚恍然大悟般点头,抱拳领命而去。 当陈恪回到后堂时,徐渭仍坐在案前,手中捧着圣旨,表情复杂,似喜似悲。 陈恪忍不住笑骂:\"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皇上没封你知府呢,只叫你暂管!\" 虽然是暂管,但这也算是一个起点,之后徐渭自然不可能以知府起步,但有这份资历,加之有陈恪的推荐,外放任官就水到渠成了。 \"我看不出来吗?\"徐渭回过神来,没好气地回嘴,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小心地卷起圣旨,手指微微发抖。 陈恪走近,突然搂住徐渭的肩膀。 \"文长,如今你仕途也算开始了。\"陈恪的声音罕见地带着几分郑重,\"你虽比我年长,但我还是要嘱咐你几句。\" 徐渭挑眉,等着下文。 \"徐弘道等官员的处置权不在苏州,需等刑部来人交接证据。\"陈恪的指尖在徐渭肩上轻轻一按,\"莫让人抓住把柄。\" 徐渭斜眼看了看陈恪,突然嗤笑一声:\"你前日把人打成那样,如今与我说不让人抓把柄?\" \"我是我,不一样的。\"陈恪将双手摊开,表情又恢复成日常那般风轻云淡。 徐渭了然。这位圣眷正隆的状元郎,行事确实无需旁人置喙。 所有事情交代完毕后,陈恪踏上了归途。 衙门外,阿大早已备好马车,静静地等待着。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五十三条:\"远去的陈恪在心中默念,\"当你为朋友铺就道路时,请记住——最好的馈赠是让他自己走完剩下的旅程。\" 第246章 琅琊夜叙(上) 雨点敲打在船舱顶棚,如同千万颗珍珠滚落玉盘。 陈恪从沉睡中醒来,耳畔是连绵不绝的雨声,眼前是昏暗的舱室。 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这才发现船身已经不再摇晃。 \"阿大。\"陈恪唤道,声音因久睡而略显沙哑,\"到何处了?\" 舱门应声而开,阿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蓑衣滴落在木地板上。\"姑爷醒了?\"阿大低声道,\"到琅琊了。雨太大,船家说今日走不了。\" \"琅琊?\"陈恪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诸葛武侯的故里?\" 陈恪掀开薄被起身,推开舱窗。 扑面而来的雨丝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远处灰蒙蒙的雨幕中,隐约可见一座古城的轮廓。 \"备伞,我要下去走走。\"陈恪说道,声音里透着久违的轻松。 阿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去准备蓑衣斗笠。 他知道自家姑爷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半个时辰后,陈恪漫步在琅琊古城的街巷中。 雨水在石路上汇成细流,冲刷着岁月的痕迹。 街角处,野草从砖缝中顽强生长,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在雨中摇曳。 陈恪恍惚间想起后世那首\"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的歌词,竟与眼前景象出奇地契合。 卸下苏州军政大权的他,此刻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没有案牍劳形,没有勾心斗角,只有这雨中的古城,和自由呼吸的空气。 \"姑爷,前面有家客栈,要不要歇歇脚?\"阿大指着前方一处挂着\"听雨轩\"匾额的两层小楼。 陈恪点点头:\"正好有些饿了。\" 客栈内温暖干燥,与外面的凄风苦雨形成鲜明对比。 陈恪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招呼随行的锦衣卫们:\"都坐下吧,今日不必拘礼。\"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分两桌坐下。 陈恪叫来两桌酒菜,自己则要了一壶烫热的黄酒。 窗外雨势渐大,雨滴在窗棂上敲打出有节奏的声响,如同一曲天然乐章。 酒过三巡,陈恪的面颊微微泛红。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雨幕中的古城轮廓越发模糊,只有零星灯火如星辰般闪烁。 一股诗意涌上心头,他不禁轻声吟道: \"天道常变易,运数杳难寻。\" 话音刚落,客栈门被推开,一阵冷风夹着雨丝卷入。 陈恪余光瞥见几个披蓑戴笠的身影走进来,却未在意,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 \"这位公子好雅兴。\"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陈恪抬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桌前,斗笠下的面容棱角分明,双目如炬,不怒自威。 陈恪瞳孔微缩,瞬间认出了来人。 他急忙起身,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部堂!\" 胡宗宪手往下压,示意一时间都站起来的锦衣卫们坐下:\"老夫没穿官服,今日同诸位一样,是过路人,不必如此多礼。\" 虽然胡宗宪这么说,但锦衣卫们还是识趣地往外挪了不少,给二人留下私密空间。 胡宗宪解下斗篷,露出里面朴素的深蓝色直裰。 他自来熟地在陈恪对面坐下,目光如炬地盯着陈恪:\"方才那两句,说的是谁?\" 陈恪这才发觉诗句似乎有些犯忌讳,却坦然道:\"说的是武侯诸葛亮。\" \"哦?\"胡宗宪眉毛微挑,给自己倒了杯酒,\"子恒也仰慕武侯?\" 陈恪举杯轻抿:\"武侯人臣典范,千古流芳,谁人不仰望?\" 胡宗宪故作沉吟:\"武侯六出祁山,徒废国力,有何值得称颂?\" 陈恪知道这是有心考校。 他放下酒杯,目光清澈地看向这位浙直总督:\"部堂此言差矣。武侯明知蜀汉国力不济,仍坚持北伐,非为逞一时之勇,而是以攻代守,延续国祚。更可贵者,是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诚。\" 胡宗宪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却继续追问:\"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非愚忠?\" \"非也。\"陈恪摇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武侯承先主托孤之重,即便知天命难违,亦不负所托。此非愚忠,乃信义也。\" 窗外的雨声渐急,胡宗宪笑意更浓。 他忽然话锋一转:\"子恒可知皇上为何急召你回京?\" 陈恪心中一凛,面上却不显:\"下官愚钝,不敢妄测圣意。\" \"呵呵。\"胡宗宪轻笑,\"你练兵有方,一战成名,朝中多少人眼红?又有多少人夜不能寐?\"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恪,\"功高震主,古来大忌啊。\" 陈恪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部堂此言,让下官想起武侯另一件事。\" \"哦?\" \"先主白帝城托孤时,曾言''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陈恪目光坦然,\"武侯如何回答?''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胡宗宪端着酒杯平放在嘴前,看向酒杯中来回摇晃的酒水:\"子恒是在自比诸葛?\" \"下官不敢。\"陈恪摇头,\"只是想说,为臣者但求问心无愧。皇上圣明,自有决断。\" 胡宗宪突然大笑,他举杯一饮而尽:\"好一个问心无愧!难怪皇上如此器重你。\" 雨声渐歇,两人的谈话却越发深入。从诸葛亮谈到王阳明,从军事战略谈到为官之道。胡宗宪看似闲谈,实则处处设问;陈恪对答如流,既不卑不亢,又显才学渊博。 \"子恒可曾想过,开海一事如何施行?\"胡宗宪突然问道。 陈恪心中一动,隐约明白了这次\"偶遇\"的真正目的。 他谨慎回答:\"开海通商,利国利民。只是....\" 未完.... 第247章 琅琊夜叙(下) \"只是阻力太大。\"胡宗宪长叹一声,接过话头\"你在苏州也看到了,这样的现象比比皆是。\" 陈恪举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是啊,官商勾结,若无通倭罪为引,还真是铁板一块。\" \"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胡宗宪的声音低沉,手指在杯沿上来回滑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抬眼看向陈恪,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年初时,我闻你献开海之策,当时便断定你必不能成。\" 窗外雨势渐大,一道闪电划过。 \"只做一个孤臣,没有助力,你是斗不过整个江南走私链的。\"他顿了顿,\"这和你的能力无关。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陈恪轻咬舌尖,稍微思索,便明白胡宗宪话中深意——在全民走私的情况下,稍有不慎,比徐海之流更甚的倭患会愈演愈烈。 \"部堂明鉴。\"陈恪轻声道,\"苏州通倭案并没有了结,在许多旁证下,也未必就能全数定罪。\"他望向窗外的雨幕,\"士绅、商贾、官员,甚至将领利益绑定都太深了。\" 胡宗宪突然话锋一转,眼中精光乍现:\"但圣明皇上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他向前倾身,压低声音,\"勋贵,这股旁落的力量重新崛起,届时你将不再是孤军奋战。\" 陈恪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嘉靖无论是让常钰接替自己,又或者是赐宅邸,都像是让陈恪以军功入勋贵的表现。 正思虑间,陈恪忽然意识到胡宗宪一直在谈论自己,却不谈论自身立场。 不由开口问道:\"部堂既然赞成开海,何不...?\" 胡宗宪的头微微抬起,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腹心事都吸入肺中。 \"你当为何我为浙直总督却总行缓策?\"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江南的士绅不希望倭患灭绝,而朝堂也...\" 陈恪脑海中闪过四个字——养寇自重。 但胡宗宪明显是被迫的,他所说的\"朝堂\",大概是指严家。 陈恪听闻,张居正举荐了不少人安插九边施行新政,包括自己这个‘帝党新秀’的崛起,这一切都预示着严党一家独大的局面将慢慢改写。 而胡宗宪显然成为了严党最大的依仗——只要倭患不亡,胡宗宪的地位就稳固,从而让严党在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 \"呵...\"陈恪突然哑然失笑,下意识偏头看向窗外,随即意识到失礼,连忙道:\"抱歉,部堂。只是...\"他斟酌着词句,\"这又是何必呢?\" 胡宗宪自然明白陈恪言下之意——为何不脱离严党?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子恒,你年轻,有能力,有冲劲,未来还有更多力量等你去发掘,时间对你来说还很长。\"他的目光变得深远,\"但我不行。恩师已经七十多了...\" 胡宗宪的声音突然停滞,片刻后才继续道:\"我胡宗宪可以不做君子,但绝不能做小人。\" 烛火摇曳中,陈恪再一次感受到对面这位封疆大吏内心的挣扎。 那双眼中的痛苦与坚定交织,像是拼尽全力也挣脱不开的牢笼。 \"开海之策,需暂缓而行。\"胡宗宪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待勋贵重新步入江南,届时,你与勋贵还有皇权,紧紧捆绑,方可用重典。\" 陈恪郑重抱拳:\"部堂教诲,下官不敢忘怀。\" 胡宗宪缓缓起身,衣袍带起一阵微风。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恪,眼中竟带着几分期许:\"开海大业,非一人之功,亦非一时所能成。\"他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静静忍耐,默默蛰伏,方可一战功成。\" 陈恪明白胡宗宪的意思,他这是在劝自己慢慢积蓄力量。 木门开合间,潮湿的夜风卷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陈恪望着桌上残留的酒渍,忽然笑出声来。 这位同样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竟是怕自己大权旁落后心灰意冷,特意冒雨前来鼓励。 一个身在严党心在社稷的能臣,一个被各方势力撕扯却仍坚守底线的老将,世间荒唐事,莫过于此。 \"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五十四条:\"陈恪对着摇曳的烛火默念,\"当你面对无法破解的困局时,请记住——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第248章 陈府 初秋的京城阳光正好,陈恪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座朱漆大门前。 他掀开车帘,望着眼前这座与怀远侯府规模相当的宅院,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皇上赐的宅子?\"陈恪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车帘。 陈恪迈步下车,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仰头望着门楣上\"陈府\"两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知乎收藏夹《明代官制解析》自动翻开:【当皇帝赐予臣子与爵位不符的宅邸时,通常意味着特殊恩宠或即将封爵】。 \"姑爷回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陈恪转头,只见常乐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襦裙。 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乐儿。\"陈恪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日赶路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常乐快步走到陈恪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晒黑的面容和略显消瘦的身形,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嘴上却道:\"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功臣吗?\" 陈恪轻笑一声,伸手想捏她的脸蛋,却被灵巧地躲开。 \"没个正形!\"常乐白了他一眼,转身对身后一个丫鬟道:\"去告诉老夫人,老爷回来了。\" 那丫鬟福了一礼:\"是,夫人。\"声音清脆如黄莺。 陈恪挑眉看着这一幕——常乐指挥下人的模样,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常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得意地扬起下巴:\"怎么?不认识你娘子了?\" \"认识,当然认识。\"陈恪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只是没想到我的小魔头,如今这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常乐的耳根瞬间染上一层薄红,她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引着陈恪往里走:\"母亲这些日子可念叨你了,天天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穿过三重院落,陈恪越发震惊于这座宅邸的规模。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池塘相映成趣。 \"这宅子...\"陈恪压低声音,\"是不是太大了些?\" 常乐抿嘴一笑:\"皇上说了,你立下大功,又带着伤,该住得舒坦些。\" 陈恪闻言,心头一热,正想说什么,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恪儿!\" 母亲王氏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她穿着深蓝色的褙子,发间只简单插着一支银簪。 陈恪快步上前,撩袍跪地:\"儿子给母亲请安。\" 王氏连忙扶起他,眼中噙着泪花:\"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你。\"她的手掌抚过陈恪的脸颊,突然在他左肩轻轻一拍,\"瘦了...\" \"嘶——\"陈恪倒吸一口凉气,尽管极力掩饰,眉头还是不受控制地皱了一下。 王氏的脸色瞬间变了:\"你受伤了?\"她不由分说地扯开陈恪的衣领,露出肩头包扎的绷带,上面还渗着淡淡的血迹。 \"不过是小伤。\"陈恪勉强笑道,\"已经快好了。\" 王氏却不依不饶,仔细检查着他的伤势,眼中满是心疼:\"这还叫小伤?箭伤最是难愈,一个不好就会落下病根!\" 常乐这才注意到丈夫的伤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你怎么不说?\" 陈恪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头:\"真的没事。\" 王氏已经风风火火地往内院去拿药,边走边念叨:\"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有什么苦都自己扛...\" 待母亲走远,常乐才压低声音问道:\"这伤怎么还没好?在苏州时不是...\" 陈恪突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常乐的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晚霞般的色彩。 她猛地推开陈恪,嗔道:\"下流!伤成这样还想那些...\" 陈恪哈哈大笑,牵起她的手往内院走去:\"走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 夕阳西沉,陈府内灯火渐次亮起。 晚膳过后,陈恪和常乐回到卧房。常乐正指挥丫鬟们准备热水,陈恪却突然在梳妆台上发现了一块精致的象牙令牌。 \"这是...\"陈恪拿起令牌,上面清晰地刻着\"坤宁宫\"三个小字。 常乐回头看到,连忙走过来:\"别乱动,那是娘娘赐的。\" \"娘娘?\"陈恪挑眉,\"皇后娘娘?\" 常乐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你让我先回京后,有个公公带话说娘娘想见我。\"她接过令牌,小心翼翼地收进锦盒,\"她们可喜欢我写的话本了。\" 陈恪狐疑地看着妻子:\"你的《新白娘子传奇》续集?\" 常乐急了,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河豚:\"不信?我现在可是京城有名的女才子!\"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几册装帧精美的书卷,\"你看,连书坊都刊印了!\" 陈恪翻开书页,果然看到扉页上印着\"怀远侯府常乐着\"的字样。 他忍俊不禁,将常乐搂入怀中:\"信,如何不信呢。\" 常乐靠在他怀里,得意地晃着脑袋:\"娘娘说,我写的故事比那些酸儒写的强多了,既有情致又不失礼数...\" 陈恪轻抚着她的长发,心中却如明镜般透彻,这并不是什么皇后对才女的赏识,而是嘉靖授意的安抚之举。 深居西苑的皇上十分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母亲和妻子。 陈恪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他低头在常乐额头上轻轻一吻:\"我的乐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窗外,秋夜的凉风拂过庭院。 陈恪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默念:\"穿越者守则第二百五十五条:当权力试图通过亲情控制你时,请记住——顺从往往是最好的保护。\" 常乐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安宁。 陈恪轻轻将她放平,自己则走到窗前,望着皇宫方向那隐约可见的灯火。 这座豪华的宅邸,妻子的宫中令牌,母亲的安心养老...一切看似美好,却是嘉靖在用最温柔的方式告诉他:你的家人,都在我的羽翼之下。 他清楚这场游戏的规则——皇帝可以给你一切,也能在一瞬间收回所有。 而他现在要想的和做的,就是扮演好那个感恩戴德的臣子。 第249章 严府(上) 此时在陈恪看不到的京城的另一角,严府门前两盏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 胡宗宪翻身下马,他抬头望了眼门楣上\"严府\"两个鎏金大字。 \"胡部堂?\"门房老张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待认清来人后连忙躬身行礼,\"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胡宗宪微微颔首,解下披风递给随从:\"恩师可安好?\" \"阁老身子骨硬朗着呢。\"老张侧身让路,却又压低声音,\"只是小阁老这几日心情不佳,部堂多担待。\" 胡宗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整了整衣冠迈过门槛。 穿过三重院落,严府内的景致依旧如故——假山玲珑,曲径通幽,处处彰显着主人位极人臣的富贵。 只是今夜,这份富贵中透着几分肃杀。 领路的家丁在一处僻静的书房前停下,躬身道:\"部堂稍候,容小的通禀。\" 胡宗宪负手而立,耳中隐约听见书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不一会,家丁面色尴尬地出来:\"小阁老请您进去。\" 推开雕花木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酒气与墨香混杂的气息。 书房内烛火通明,严世蕃独坐案前,那只完好的独眼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哟,东南一柱也肯屈尊来严府?\"严世蕃嘴角扯出一抹讥笑,手中酒杯重重顿在案上,\"我以为胡部堂该去拜访徐阁老,或者...裕王府才是,严府庙小,恐怕塞不下你这尊真身吧?\" 胡宗宪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东楼言重,胡某并无那般心思。\" \"没有?\"严世蕃突然拍案而起,案上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他身形微胖,此刻却灵活得像只被激怒的豹子,三两步逼近胡宗宪,\"当初陈恪任御史,你恩师让你把陈恪支去台州送死,你倒好,派戚继光接应!漕政改革,你恩师让你主持局面与陈恪分庭抗礼,你装病!去抗什么洪!年初他编练新军,父亲让你卡住陈恪的军需,你却推诿给赵贞吉!\" 严世蕃每说一句,手指就狠狠戳向胡宗宪胸口。 这位封疆大吏纹丝不动,眼中却闪过一丝痛楚——不是为这无礼的举动,而是为话中那无法辩驳的事实。 \"你是不是以为,\"严世蕃的声音陡然提高,独眼中血丝密布,\"老子的两只眼,都瞎了!?\" 胡宗宪深吸一口气,径自走到客座撩袍坐下,动作沉稳如常:\"暗中戕害,非明智之举。况且陈恪一心为公为国,与我等何损?\" \"为你妈的头!\" 严世蕃暴怒之下抓起案上的一方端砚,那是上好的歙砚,价值百金。 他手臂肌肉绷紧,青筋暴起,猛地朝胡宗宪面门掷去! 砚台在空中划出一道黑影,带起的劲风甚至吹灭了最近的一盏烛火。 胡宗宪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任由那方砚台擦着耳畔飞过,重重砸在身后的黄花梨木屏风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墨汁四溅,在素雅的屏风上绽开来。 严世蕃胸口剧烈起伏,独眼死死盯着胡宗宪。 这位封疆大吏甚至连衣袍都没乱一分,仿佛刚才飞过的并不是什么能砸碎骨头的凶器。 \"东楼,\"胡宗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陈恪处处奉皇命行事,不涉党争。若我出手打压,岂不给人留下攻击严家的把柄?\" \"放屁!\"严世蕃一脚踢翻案几,酒壶杯盏碎了一地,\"老子为皇上筹军饷、修宫殿、征赋税、平叛乱,哪件大事不是老子肩上担着?那些清流整天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谁不是一肚子男盗女娼?\"他指着胡宗宪鼻子,手指因愤怒而颤抖,\"那陈恪算什么?不过是个谄媚之臣!什么祖宗托梦,什么天启,若不是你吃里扒外,我严家何至于受这份窝囊气!\" 严世蕃说的不无道理。 若当初在浙江时全力压制陈恪,以他浙直总督的权势,确实能让那个年轻人寸步难行。 巡按无功、漕政受阻、军需断绝——随便哪一条都足以让陈恪在地方蹉跎多年,不至于让陈恪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但那样做,东南倭患何时能平?沿海百姓何日得安?于他胡宗宪的心何安? \"你也配提我严家?\"严世蕃的声音已经嘶哑,他指向胡宗宪的面门,\"养了你这么条不听话的狗,我严家的脸算是丢尽了!\"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 \"严世蕃!不可无礼!\" 一个颤巍巍的身影站在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像他顽强的生命力一般。 赫然是严嵩,此刻扶着门框,老迈的身躯因愤怒而发抖。 老人的眼中闪烁着痛心与失望,目光在满地狼藉和儿子因愤怒而狰狞的面容上扫过,最后落在胡宗宪身上。 胡宗宪立刻起身,撩袍跪地:\"学生拜见恩师。\" 严嵩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颤巍巍地走到严世蕃面前,扬起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书房内回荡。 第250章 严府(下) 严世蕃偏着头,左脸颊迅速泛起红痕。 他缓缓转回脸,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爹!\" 严嵩的手还悬在半空,枯瘦的手指微微发抖。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决绝取代:\"逆子!汝贞为国尽忠,何错之有?\" \"他三心二意,阳奉阴违!\"严世蕃猛地指向胡宗宪,独眼中血丝密布,\"您一路栽培他,他却——\" \"来人!\"严嵩突然暴喝,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两名家丁慌忙推门而入,却见严嵩颤抖的手指直指严世蕃:\"把这逆子给我带下去!\" 严世蕃冷笑一声,猛地甩袖:\"不必!我自己走!\"他大步走向门口,官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在门槛处顿了顿,\"爹,您会后悔的。\" 胡宗宪站在原地,看着严世蕃离去的背影。 那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绝,仿佛真要与父亲决裂一般。 然而就在转角处,严世蕃的表情瞬间恢复平静。 他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场戏,演得值。 书房内,严嵩突然踉跄几步,枯瘦的身形摇摇欲坠。 胡宗宪连忙上前搀扶:\"恩师!\" \"无妨...\"严嵩摆摆手,却顺势抓住胡宗宪的手臂,借力稳住身形。 老人抬头时,眼中已噙着浑浊的泪光,\"汝贞啊,让你见笑了。\" 胡宗宪扶着严嵩在太师椅上坐下,自己则半跪在一旁。 烛光下,他这才注意到严嵩的变化——老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松垮的皮肤上布满老年斑,曾经锐利的眼睛如今浑浊不堪。 \"恩师保重身体。\"胡宗宪声音低沉,目光扫过满地狼藉,\"东楼他...\" 严嵩突然抓住胡宗宪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别提那逆子!\"他剧烈咳嗽起来,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松动的牙齿,\"为师已经老矣,让他闹去吧。\" 胡宗宪心头一震,严嵩枯瘦的手轻轻的拍着他被严嵩攥紧的手。 他想起二十年前初入严府时,正是这位垂垂老矣的恩师将他从一众门生中提拔出来,给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 \"说说你吧,\"严嵩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像极了关心游子的老父,\"东南还好?\" 胡宗宪喉结滚动了一下:\"托恩师的福,一切都好。徐海部已被陈恪全歼,沿海倭寇袭击鲜有发生了。\" \"那就好,那就好。\"严嵩轻拍胡宗宪的手背,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汝贞,你忠心为国,这是好事。老夫当年也是看重你这一点,才着重培养你。\"他长叹一声,\"想来已有数十年了。\" 胡宗宪垂下眼帘。 严嵩的每一句话都像完美吻合的钥匙,让他的心门完全洞开,想起那些无法偿还的恩情。 浙江巡抚、浙直总督,哪一个不是严嵩力排众议为他争取的?就连他平定倭寇的方略,最初也是严嵩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才得以实施。 \"恩师...\"胡宗宪声音发紧,\"学生惭愧。\" 严嵩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絮叨起来:\"记得你初入严府那年,还是个愣头青。那日你在我书房外站了整整一夜,就为呈上一份治水方略...\"老人浑浊的眼中泛起追忆的光芒,\"我当时就想,此子心志坚定,必成大器。\" 胡宗宪鼻尖发酸。那夜风雪交加,他冻得手脚发麻,是严嵩亲自开门将他拉进温暖的屋内,还命人煮了姜汤。 可如今....在胡宗宪的设想中,本次拜访恩师,他更希望得到像之前与严世蕃那般一样的待遇,他多么希望恩师能痛骂他一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温情相叙。 \"恩师...\"胡宗宪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陈恪在苏州办的通倭案中牵扯到了徐弘道。此人虽微不足道,但毕竟与小阁老有利益往来。恩师还需小心。\" 严嵩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浑浊。 徐弘道?不过是个小卒子,河里的王八都比这号人少些,如何能撼动他这棵大树?但他要的就是胡宗宪这份关心。 \"无妨。\"严嵩摆摆手,声音突然哽咽,\"让他们来把老夫斗倒好了。老夫已经七十三了,还有几年好活?\"他猛地咳嗽起来,一口痰吐在早已带血的帕子上,\"只盼着闭眼前,能看到汝贞你一切都好...\" 胡宗宪如遭雷击。 家国大义、对恩师的愧疚、老人此刻的关切,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翻江倒海。 他忽然撩袍跪地,重重叩首:\"恩师在上,学生胡宗宪永不会背恩师而去!\" 严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颤巍巍地起身,将胡宗宪扶起:\"好孩子,好孩子...\"老人浑浊的眼中泪光闪烁,\"有你这句,老夫死也瞑目了。\"